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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06 莫气

    其余人纷纷站起:"我是木萍,少主可以叫我萍奴。"

    "我是木白。"

    "我是木阳。"

    ...

    他们一个个站起,恭敬望着我:"少主,我们誓死相随。"

    卿萝出声道:"千年之恩,记达至今,难能可贵。"

    "还是卑贱的魔奴。"烛司道。

    "我是呆毛!"呆毛赶来,"主人,你是主人,不是少主,我是呆毛!"

    一见到它,木臣他们面色大变:"少主!不能再让它跟着!"

    "它毁坏了数座衣冠冢,还想烧了月家村!"

    "对!它强占了初杏山涧,不给我们过去。"

    "一直骚扰我们,偷我们的粮食,还挖了我们所盖的墓!"

    ...

    呆毛忙摇手:"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是主人,我以为是坏人,我真的以为是坏人!"

    "行了行了。"师父叫道,"肯定是什么误会,毁墓之罪该罚,可罚也罚过了,你们这一路下来折腾它的还少吗,就不用再究了。"

    木萦不悦道:"可是..."

    "你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像是坏人吗?"师父乐呵呵道。

    "对,呆毛不是坏人!"呆毛一脸气愤的叫道。

    师父伸手:"来。"

    呆毛立马开心的跑了过去。

    杨修夷看向木臣他们,道:"如果没吃饱就继续吧,初九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先带她去用饭。"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拉着我往另一桌走去。

    "你们怎么会在这的?"他一入座便发问。

    甄坤最先嚷道:"是老道人要我们来的,说在这里等着你们。"

    杨修夷点头,又道:"我们进去大概多久了?"

    甄坤和吕双贤对视了眼:"三天了吧。"

    我心底微惊,竟已三天了。

    杨修夷又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夹了块酥饼喂到我嘴边:"初九。"

    我一顿,捡起筷子去夹了一块排骨递到他唇边,弯唇道:"你也来。"

    真的没想到竟然已过了三天,三天不吃不喝,我习以为常,他却并非。看他模样,不是故意忍着不言,而是跟我一样,忘却了时间。

    他对我一笑,张嘴咬下排骨,我也将酥饼含到嘴里。

    周围顿时叫酸一片,吕双贤他们干脆抱着胳膊开始哆嗦,淹没了师父在那边的连连怒咳。

    待终于歇停下来,杨修夷看向邓和:"师父有没有同你吩咐什么?"

    "自然是有,"邓和望向不远处的几个箱子,温然道,"道人让少爷从最后一层进到此处,就是想给我们三日时间去准备这些吧。"

    我回头看去,不由张大嘴巴:"那是马儿?"

    两匹高头大马,身后拉着一辆马车,车上堆满货物,它们刨着蹄,打了个响鼻。

    "上面装着什么?"我惊讶朝邓和看去。

    他笑道:"是少爷早就让我们准备好的衣裳,财物,和罗盘地图,还有一些行装是丰叔参考古籍整理出来的,可以辟邪和增灵。"

    "我另外列的那些呢?"杨修夷问道。

    "有几项较难。"邓和微微拢眉,"当时从盛都出发去平洲时我已托给了丰叔和守益先生,他们备好会派人来联络的。"

    我好奇道:"那些难的是什么?"

    邓和笑笑:"此事便由少爷亲自告诉少夫人吧。"

    我点头,悄声问杨修夷:"不方便说?"

    他笑了笑,侧身喂我一口热汤:"来。"

    临去魔界前要先去一趟沧市兑换财宝,卿萝想要一起同去,我下意识看向玉弓。她从始至终容色冷淡,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时轻声道:"小姐不必管我,我无妨。"

    唐芊朝我望来,轻轻点了点头。

    我抿唇,看向卿萝,她正和甄坤他们忙着打点丰叔准备的东西,好奇的在翻有什么宝贝。

    这时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搭住,我回过头,师父在我身边站定:"别为她们多虑了,这么多人在,打不起来的。"

    "玉弓不会动手的。"我道,"卿萝也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不会先动手。"

    "嗯,那你在想什么?"

    我一顿,眉头一皱,怒道:"你这老头,你早就知道师公的意思了吧,你肯定也知道你也会来这里的!"

    "啊?"

    我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使劲晃:"我还以为要跟你见不到了!我还那么伤心!怪不得你还笑得出来!你耍我!"

    "哈哈哈哈哈!"他被我晃的摇摇晃晃。

    "哼!"我怒踩他,被他躲掉。

    我气呼呼的跑去一旁收拾碗筷,不理他了。

    沧市,卿萝形容是一个类似于市集的混元界,比之其他混元界来说很小,但也有半个曲南那么大了。我们从界门直接踏入,入眼满目繁花锦绣,真正的龙蛇混杂。

    街道宽敞,沿街商铺各类,我们走于路中,不断被人频频而望,目光复杂,有敬畏惊奇,有狐疑猜度。

    唐芊低低惊呼道:"少夫人,怎么大多外貌都与我们相差无几,我以为会是什么牛头马面呢。"

    "怎么会是牛头马面。"邓和道,"仙神皆是如此模样,妖魔所修亦皆以人形为界,修得人形,说明本事到家了,连人形都修不出来,都会被同类耻笑的。"

    "嗯,这里最稀罕两种人。"卿萝回头道,"一为神族,二为人族,神族因为所剩无多,而人族,自打有了人间结界后,除了死掉去往阴司,人间几乎与外界隔绝。"

    孙深乘点头接道:"所以能在外云游的人族都绝非泛泛之辈,更何况我们一行二十多人,皆衣着华贵,气度自若。"

    师父哈哈大笑:"这小子比我还会吹,谁会当我们有钱人,你们看看我家这丫头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人以为就她一个干活的,谁家有钱人就雇一个啊。"

    众人皆朝我看来,我没什么表情,知道自己身上所穿是当时去见湘竹时候买的粗麻布衫。

    唐芊叫道:"都怪我都怪我,我给疏忽了。"

    "怪你干什么,当时手忙脚乱的,就算你没疏忽,你能去哪给她换衣裳。"卿萝啧啧道。

    唐芊道:"但夫人不是会什么阵法么,可以去到..."

    卿萝打断她:"外面是看不到里面,可里面看得到外面啊,换你躲里面你好意思脱..."

    "行了。"我道,"不就一件衣裳。"我瞪向师父,"都是你,没事提什么提。"

    杨修夷搂住我,轻声道:"走吧。"

    行到一条熙熙攘攘的大河长桥拐角,卿萝看向杨修夷:"这样吧,我带初九先去找个客栈落脚,你们去通庄换好财物后来找我们。"

    "也好。"杨修夷侧身朝我看来,理了理我的额边碎发,"去泡个热汤,这里温泉很有名,钱庄有些远,但我尽快回来。"

    我弯唇笑起:"好。"

    他俯首在我额上轻吻了下,随即我就被卿萝拽走:"走了走了。"

    沧市有片西海,西海长生岛上据说有许多界阵,可通往四海八荒任何一个角落,包括凡界。当然,前提是有本事破开凡界之屏。

    我们穿过拥挤人群,在渡口长长的斜街上找了家客栈,客栈后边有泊大湖,木萦她们去整理房间和东西,卿萝拉着我在湖边坐下。

    湖上满是运货的水舟,很吵,我支着青色堤石,鞋底擦着湖水,一荡一荡。

    卿萝抱着个小盒子回来,递给我:"给。"

    "是什么?"我伸手接过。

    "冰糕。"她抄胸,"沧市里最好吃的就这个了。"

    我打开盒子,糕点晶莹润透,一个一个规整有序的盛在精致小盒中,但偌大一个盒子,竟只放着六个小小的糕点。

    我抬起头:"这很贵吧。"

    "有钱人吃的,当然贵了。"她一笑,"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个吗?"

    我摇头。

    "吃啊。"

    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捡起一个放到嘴里,刚咬一口,顿时一愣。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味道怎么样?"

    我嚼了嚼,咽下去:"你是不是在故意整我,这个不好吃啊。"

    "哈哈!"她也拿起一块糕点,"你可别说不好吃,你说不好吃的这样东西,在这里的人眼中,可是美味佳肴。"

    我皱眉,又咬了口。

    "那是因为你吃惯了人间美味,"卿萝边嚼边道,"东南西北各种菜系,蛮夷,苗疆,北境,东海,得有多少珍馐佳肴。我第一次去的地方是穹州柔城,吃了一口那儿的梅花糕,至此就念念不忘了,这其他地方,除了仙界的琼脂玉露,还真没能比得上它的。"

    "神界呢?"

    "我又没去过,如今神迹很难寻了,神族也四散在六界,那几个被叫做神境的地方根本就不能算是神境。"

    "这么说,古时的神魔大战最终胜得是魔界。"

    "也不能这么说,"卿萝摆摆手,"魔界从来就没胜过,你去了以后就知道了,真要说胜者,如今最好的是我们凡界。你看那,"她回头看向一座大桥,"那座桥过去后再过几条街有一个市场,比盛都西坊还大,里面关满了装着魔奴和妖灵的铁笼。在魔界,奴隶主只占一成,平民占两成,剩余七成全是魔奴。我们在逐鹿潭所见的巟邑,很凶猛吧?在魔界,是最低劣的魔奴了。"

    我抬眸看去,湖光映的满城微泛淡蓝,空中点着许多莹莹露珠,视线尽头人群喧哗吵闹,夹杂许多咆哮嘶叫。

    "那边好像很乱。"我道。

    "何止是乱,又臭又脏,那边在售的魔奴妖灵就有七八万,每日被打死的至少一千多。"

    "打死?"

    "那些掌柜烦躁了可以打一顿,看他们不顺眼了也可以打一顿,还有一些就是偷偷想逃跑被逮到的,也会被活活打死。"

    我皱眉,顿了顿,垂眸看回湖水,清碧如蓝,把我们的模样倒映的一清二楚。

    "听着唏嘘一番就行了,这些我们也管不到。"卿萝又道。

    我点点头:"嗯。"

    微风迎面拂来,吹起我们的头发,分不清如今这里是什么季节,但很温暖,绝非冬寒之日。

    安静良久,卿萝唤我:"初九。"

    我抬起头:"嗯?"

    她望着远处水舟,道:"魔界在洪荒之际原是四海八荒中三万尘山环绕的一片枯沙,在善轩星位上下望,它位于赤鳄之水和阴界的北面。太古初时,归墟之境生出磅礴煞气,万界弥漫,最终被这片荒漠吸收。"

    这个我曾在书上看过,但记忆已远,也从来未曾关心过,毕竟那时不觉得自己有一日会同这些相牵连。

    "魔族有成千百万,它们以强者为尊,各部族之间的战斗从未停过。优胜劣汰,能留下的都是战力极强的魔族,它们残忍,擅忍,能忍。而因魔界霜寒酷暑,土地贫瘠,资源稀缺,是以,万族林立的魔界最馋涎的是浩荡天地中灵力最强,祥光环踞的九重神界。"她接着说道。

    "现在呢?"我问。

    "仍是杀伐征战无休,尚武尊强啊,屠戮厮杀生来就存于他们的血液之中。"

    她捡了块石子朝远处抛去,叮咚入湖。

    "跟你说这些,是要你去的时候自己小心,不论你是要和他们在一起,还是一个人。"

    这时她一顿,回头又朝那片魔奴市场望去:"好像又开始闹了。"

    "我不想关注。"我看了眼,"会变得很不舒服。"

    "也是,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我看着那圈荡开的涟漪,问道:"卿萝,你见多识广,知道不知道和九头蛇妖有关的事?"

    "九头蛇妖?你是在好奇为什么烛司吃了它的心脏就能和你有感应?"

    "嗯。"

    想起轮回之境中所见的那一幕,我不由觉得胆寒。

    两只九头蛇妖就毁了拂云宗门的吟渊之谷,轮回之境中所见,那是数以万计。倘若每一只九头蛇妖的心都能与我所感,那后果,我想想都毛骨悚然。

    卿萝摇头:"我不知道,九头蛇妖还是拂云宗门出事才听闻的,在此之前无从得知,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

    我由衷道:"多谢了。"

    "不提这个了,说说你吧,你去到魔界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我看..."

    "少主!少主!"蓦然响起的惊呼打断了卿萝。

    我们回过头去,木白急匆匆跑来,焦灼道:"少主,快去看看,那只呆毛出事了!"

    "它不是跟我师父在一起么?我师父呢?"

    "仙人正追着它跑啊!它去砸奴市了,口口声声叫着要报仇,说主人来了能给它出头了,它一上去就打人了!"

    我一惊。

    卿萝先叫道:"它去砸奴市了?!"朝我看来,"初九,我先去看看!"

    我忙爬起:"我也去!"

    长街纵横交错,杂乱肮脏,空中地上满是闻声赶去凑热闹的人。

    卿萝带着我尾随木白从一处楼宇跳下宽阔桥头,朝北方跑去。

    两道商铺被长排大铁笼取代,身穿珩殁衣的魔奴狂躁不安的抓住栏杆,有怒吼,有咆哮,有叫嚣着起哄。

    铁笼外许多男人,执着木棍一下一下往铁笼里面狠狠戳去,一片哄闹。

    前边忽然传来高声呐喝,人群朝我们这边跑来,数十人大叫:"快跑!你们快跑!"

    远处响起无数凄厉尖叫。

    不待我们有所反应,在我们前头的那些人纷纷回身,同那些人一起嘶吼:"别挡路!快逃!"

    木白面色变得惨白:"少主,快走!"

    话音刚落,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卿萝拉着我猛然一退。

    黑影砸落砸地,摩擦数丈,尘烟飞起,又响起一阵惨叫。

    并未那么凑巧砸在我原来所站的位置,却将前边三人压做了肉饼,血肉模糊。

    看清黑影是什么,卿萝面色也变了:"怎么把它放出来了!"

    一只粗壮结实的巟邑尸体,身上扎满了长矛,不知被谁丢来的。

    "快跑!"

    前边那些人仍在发足狂奔。

    我看向一处人少的方向:"去那!"

    卿萝拉着我一跃而起,足尖点在长栏上,往高处跳去。

    底下街道乱作一团,数不清的巨大猛兽正向着人群冲去。

    一头雪白狰狞的巨兽撞碎了一个铁笼,掌柜和手下早就跑了,未来得及逃出的魔奴和它争打缠斗,被撕咬生吃,血腥滩涂,肉末飞溅。

    不远处数十团妖灵环住一头巨兽,结光为阵,汲取巨兽之能,将它幻为虚空。却转瞬又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魔奴以聚灵术收去,敛为自己的真息。

    这几个魔奴转身去捕猎其他妖灵。

    街上乱成一片,一些侥幸逃生的魔奴竟还去那些关着庞然巨兽的铁笼旁撬锁要放出它们。

    又一团黑影摔来,卿萝一抬手,长茫拍去,将它击远。

    那团黑影落向拥挤不堪的隔街,掉落的地方一个白影晃过,冲向正在撕咬魔奴的一头巨兽,剑影清绿。

    我叫道:"我师父在那!"

    卿萝随即带我而去。

    巨兽回首攻向师父,师父后退移开,左手急速画诀结印,右手扬剑皆印光击去。

    巨兽跃入困光阵,师父飞身横劈,手中剑光划过,碎开困阵,巨兽惨烈凄叫,劈为两半。

    师父白衣如月,未沾鲜血,而后又跃向另一处。

    "师父!"我叫出声。

    他停下回头,遥遥看来:"你这丫头,你过来干嘛!回去!"

    说完立马就朝下一头巨兽冲去。

    他刚离开,空中又一头巨兽尸体被砸了下来。

    我和卿萝抬起头,这才看到高高的云霄上一团彩光不时闪现,正是它将那些巨兽朝四面八方砸去。

    我看向刚才被师父击毙的巨兽,抬手引阵,血肉旋转,汇为三道戾团,我眉眼一皱,它朝着呆毛所在的地方冲去。

    隔得这么远自然是击不中的,但足以引起它注意了。

    "主人!"

    它欣喜大叫,转瞬落在我们跟前,脏兮兮的。

    卿萝抬手就要打它,它"啪"的一声消失,瞬间出现在卿萝身后,一脚踢在她背上。

    好在卿萝反应迅速,飞快回身凝结护阵。

    呆毛落至在地,冲卿萝怒道:"你干什么!"

    "你又干什么!"我更大声,"你疯了么!"

    它一愣,耷拉着的眼睛呆呆看着我:"主人,你生气了?"

    "你说呢!"卿萝气道,"你个小东西,还挺有能耐,初九,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你也没见过这种东西?"我问。

    "稀奇古怪的,谁知道是什么,还容易惹事,你想个办法把它扔了吧。"

    呆毛磨牙,忽的"啪"一声消失,冲向卿萝,卿萝飞快避开,而后去抓它。

    不过须臾,空中到处响满呆毛消失时的轻裂声,两人就这么斗上了,短短功夫便是数十个来回,谁也没占到便宜。

    "都什么时候了,别打了!"我气急败坏。

    压根就不理我。

    众人忙着逃跑,无暇顾及我们。

    我也懒得管呆毛和卿萝了,朝师父所在的地方跑去。

    "少主!"

    我回头,木白和木萦跃下:"少主,你去哪!"

    "是你们。"我停下脚步,"我去找师父。"

    "你先走吧少主,我们去找仙人。那边的地牢就要破开了,葬禾和釉尸被放出来的话,这整片奴市都要被炙光焚毁的。"

    我心下生寒:"炙光!?"

    "你陪着少主,我去。"木白对木萦道,说完朝师父那边跑去。

    "走吧少主。"木萦拉我。

    我看向还在打斗不休的卿萝和呆毛:"卿萝!"

    "你让它先停下!"卿萝吃力道,"现在是它不放过我!"

    我气道:"呆毛!"

    "她要你赶我走!谁叫她乱说话!"

    "你再不停下我真的赶你走了!"

    "我停我停!"

    它果真听话的收了手,未想刚停下的一瞬就被卿萝抓住了彩羽长尾,砰的一下朝一旁墙上砸去。

    "啊哟!"

    呆毛叫出声,摔在地上捂住脑袋,肿了一大片。

    卿萝拍拍手,得意勾鼻:"跟我斗,你嫩得很。"

    呆毛抬起头看着我,委屈道:"主人,呆毛疼。"

    我漠然看了它一眼,走到远处一具身材高大的魔奴尸体旁,将他的珩殁衣给脱下。

    我将珩殁衣做成口袋模样,看向呆毛:"过来。"

    它难过摇头:"不要,我不要进去。"

    "真不进来?"

    它咬住唇瓣。

    我冷冷的将口袋扔在地上,对木萦道:"我先走了,你数到一百,它若自己钻进去了你就带着它一起来。若没有,你就自己回来吧。"

407 呆毛

    天边火光炙热,冲云而上,偌大苍穹被烧的通红一片,云霄清浊。

    卿萝和木萦站在窗边,抬眸望着,屋外吵闹鼎沸,人声来回。

    我跪坐房中在小案前捣着厢沉和故花,唐芊促膝对案,不时回头望去,又低低唤我:"少夫人。"

    我终于停下手里的木冲子,颓然垂下双肩。

    "呆毛它..."

    "没回来就算了,"我嗓子有些哑,"炽光下,估计也活不了了。"

    她叹了声:"没想到一来就出了这种事。"

    "这种事倒也经常发生。"卿萝回头走来,"看那些早就准备好的炽光阵就知道了。这片奴市隔三差五会出事,但没多久又会挤满魔奴。"

    木萦点头:"而且沧市有的不仅那一片奴市,南城那边有数十条暗巷,鲜有人去,据说能通黄泉,那边所设术阵更为强烈。"

    "话虽如此,可经常发生和因我们发生毕竟是有不同的。"唐芊道。

    我点点头,看向窗外。

    从回来到现在,我始终心神不宁,我不愿承认,我似乎是在担心那只乖张无礼,来历不明的呆毛。

    木萦走到我身旁跪坐:"少主,你用那个口袋其实是想保护它吧。"

    卿萝揉着胳膊道:"行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这小畜生是祸非福,死了就死了。你看它下手这么狠,我这可是具死尸,受伤哪会痊愈。"

    "小姐。"玉弓这时进来,"仙人沐完浴了。"

    我忙起身跟了出去。

    还未到他房中,便听到师父的嗷嗷叫痛,和花戏雪没耐心的怒声:"嚷什么嚷,一把年纪了,这点痛都受不了。"

    我推开半开的房门,花戏雪和木白正在给他上药,一张老脸鼻青脸肿,胡子下边焦了大片。

    "少主。"木白顿然起身。

    我去拿他手里的伤药:"我来。"

    "走开!"

    我还未凑近就被师父嫌弃的避开:"澡都不洗,看你脏的。"

    我没好气的抛回去给木白,走到案前盘腿坐下。

    木白弱弱道:"出了这种事,少主哪有心思沐浴,又不是你..."

    师父瞪他:"你也给我走。"

    "哼。"

    木白当即走到我身后,就要坐下时我回头道:"去叫木臣过来帮忙吧。"

    "哦。"他撇了撇嘴,斜了师父一眼,走了。

    我倒了杯茶,师父仍嗷嗷叫痛,花戏雪朝我望来:"猴子,那只呆毛呢。"

    我摇摇头。

    他深望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师父嘘叹:"那小家伙本事不小啊,这才半个时辰不到,要给它一日功夫,别说那片奴市,这片沧市都得被它毁了啊。"

    顿了顿,我轻声道:"师父,你对奴市怎么看。"

    他白眉轻拢:"非我族类,能如何看,悲之悯之,但绝不多事。"

    我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很堵,不知道是在担心那只呆毛,还是那些魔奴。"

    师父一本正经道:"修身为空,为清,为道,非我族类便不同道,念虑当正,方可修身,小徒便勿要多想...啊!"

    他惨叫出声,瞪向花戏雪。

    花戏雪面色平静的在他的伤口上下重手,淡淡道:"你装的我看不下去了。"

    师父朝我怒目望来:"怎么跟你一个德性,你看看,阿雪都被你带坏了!"

    我一脸无辜,想了想,道:"...可能你真是欠的,是个人都想这么对你。"

    然后在他的怒砸下抱头逃出。

    街上到很晚才平息下来,我已洗好身子,吃完饭,坐在房中翻着卿萝从丰叔准备的那些书籍里挑的几本。

    房中蓝光清莹,点着中天露汁和丰叔特意熏调的杜若清香。我仍改不掉一看书就犯困的毛病,努力强打住精神,认真做着记号和摘录。

    昏昏沉沉睡着,隐约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唐芊轻声道:"少爷。"

    "她睡了么。"杨修夷的声音沉声响起。

    "不知道,房中静了很久了。"

    我揉着眼睛抬头,还未起身,房门便被小声推开。

    高大身躯挡住了屋外淡淡橘黄的光线,他回身将门合上,不过半日未见,却像是隔了好久。

    "在看什么。"他朝我走来。

    "跟魔界有关的一些资料。"

    我抬手整理书册,他蹲下身轻捏我的脸:"我不知道出事了,我同他们去了囚岛。"

    "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垂下眼睛,"我不知该怎么应对,我没精力去管,可置之不理又觉得不负责任。此事因呆毛而起,虽然与我们非亲非故,可我们不来这它也不会来生事。"

    "别多想了,"他低低道,"与我们无关,奴市在此之前便在乱了。"

    "嗯?"

    "呆毛是不好对付和刁钻,但只凭它一人一时半会是闹不到那么大的,它是赶上了****,去推波助澜而已。无论有没有它,都会出这事。"

    我愣了愣,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我心底好受多了。"

    "初九,它对谁都充满敌意。"杨修夷敛眉,"除了你。"

    我摇头:"不知道,它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世上没有无根之恨,它这样定有原因,但深究不得,就不必深究了。初九,我不想你劳碌心烦,你养好身子,好么?其他事情交给我。"

    我打起精神:"好。"

    他在我额上亲了口,左手拾起我那本摘录,看了看,道:"在看什么。"

    "困。"我诚实道。

    他一笑,眉宇变得认真,静静看着我的摘录。

    "你用饭了么。"

    "尚未,邓和去吩咐了。"他放下书册,搂在我腰上的右掌微微收紧,"你先去睡吧,明日还要坐船去西海,会很累。"

    "那你吃快些。"

    话刚说完被他打横抱起,他往床上走去,将我塞进了暖绵的被窝里。

    他摁好被角在床边坐下,温然道:"我稍后和他们还有事商议,你先睡。"

    "什么事?"我又坐起来,"我也想去听。"

    "商议出什么我明日告诉你。"他把我放了回去,顺势俯身下来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下书吧

    门外响起极轻的敲门声:"少爷。"

    杨修夷将我的碎发轻轻拨到两旁,柔声道:"先睡吧。"

    他起身离开,房门被轻轻合上。

    我侧过身,呆呆的望着中天露盏,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良久,彻底没了困意,我爬起来拿了件外袍披着,刚拉开房门,玉弓回过身子,有些被吓到:"小姐。"

    "你怎么在这。"我皱眉,"你去睡啊。"

    她眉眼不掩憔悴,似很困倦:"我刚来。"她拢了下自己的头发,"我睡不着,来这里守一会儿。"

    "有心事吗?"

    "嗯。"应完她微愣,随即又摇头,"没,没有。"

    "因为卿萝吗?"

    "卿萝?"她忙摇头,"不,不是,不是她。"

    我不强求再问了,看向廊道,问道:"杨修夷在大堂吗?"

    "在仙人房中。"

    "我师父?"

    "嗯。"

    "你去睡吧,我自己去。"我回身关上房门,裹紧外袍,"走吧,顺路送你回房。"

    这件客栈的规模在沧市算是最大的,脚踩在木板上,声音很清脆。廊道上油灯盏盏,门窗花纹镂空,看得出年岁很远,古拙陈旧。

    玉弓回房,我独自穿过石道往前厢房走去,院中晚风凉飕飕的,比之白日多了许多寒意,奴市那边动静仍很大,空中布满了炽光留下的红云。

    楚钦立在远处石阶上,一旁湖水粼粼,他惯来沉默坚毅的脸有些恍惚的望着湖中月光,连我走近都没太注意。

    杨修夷这几个贴身暗人,楚钦是最寡言内敛的,他同吕双贤一样是个战士,刀剑皆熟然。但吕双贤生了一副和甄坤一样的粗犷性子,不过较稍微稚气一些。

    "少夫人。"孙深乘叫我。

    我冲他笑着点了下头。

    楚钦回神,冲我恭敬行礼:"少夫人。"

    "你见到杨修夷的时候会这样么。"我笑着问。

    他微愣,而后有些尴尬的笑了:"我差点忘了,少爷不喜欢我如此。"

    "你不是忘了,你是想着姑娘呢。"孙深乘抄着手凉凉道。

    我好奇:"姑娘?"

    "怎么?"孙深乘嘿嘿道,"少夫人要来保媒么。"

    "孙深乘!"楚钦忙道。

    "可以啊。"我道,"你们也是该成家了,不过也要看姑娘乐不乐意嫁,我可不会抢人。"

    孙深乘大笑。

    楚钦不自然道:"没有的事,少夫人是来找少爷的吧,少爷在仙人房里。"

    我笑了笑,举步上了台阶,吕双贤和甄坤立在师父房门口,见到我后迎上来:"少夫人。"

    "嗯。"我应了声,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邓和,浓眉微微扬起,而后温润一笑:"少夫人。"

    房中置着案桌,杨修夷正起身走来,有些恼:"怎么不睡。"

    双手被他握住,比我要暖和很多,我看向案上的笔墨和地图:"你们在商议什么。"

    杨修夷看了邓和一眼,邓和合上房门,重设清心阵。

    杨修夷牵着我在案旁跪坐,看清地图上所标地名,我好奇道:"怎么是汉东的。"

    "这里还有一张。"邓和收拾镇纸和书册,露出另一张图纸,"这是魔界的北东长原。"

    师父这时哼了声,摸着胡子,冲我道:"规矩都忘了?礼呢?道呢?"

    我懒得理他,捡起一张写满东西的纸看,不忘摆摆手:"你们继续,不要因为我中断。"

    杨修夷沉叹一声,看向师父。

    师父耸肩,扬起八字眉比了个阴阳怪气的似笑非笑。

    我莫名其妙:"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邓和出声笑道:"仙人和少爷正在争谁更疼少夫人。"

    "啊?"

    "仙人和少爷着实不能一起议事。"邓和笑道,"几句没到就会起争执,什么事都能争到少夫人身上去。"

    我朝杨修夷看去,给了他一个询问表情。

    他浓眉微拧,顿了顿,沉声道:"刚好提及到秦域。"

408 困了

    "秦域是谁?"我问。

    师父捋着胡子,一副看好戏模样:"对啊,秦域是谁?"

    "我曾对你提过的。"杨修夷侧眸看着我,澄亮幽深,"魔界炎族,一个秦姓友人。"

    我思索一阵,点头:"有印象了。"点到一半顿住,霍的抬头,"你当初所说,卿湖...你是送去交给了秦域?"

    他有些犹豫,点了下头。

    呼吸忽然就变得有些急了,我抿唇,很想问他,我能不能去杀了他,能不能去抓了他好好折磨,逼他供出更多有用的事来...很想很想,可终究没有问出口。

    "我已和他恩义两绝。"杨修夷望着我的眸子,"你尽可放手,不用顾我。"

    "那若让你亲手宰了他呢?"师父嘿嘿道。

    我眉头一皱,有些恼意,对师父道:"这事你别插嘴。"

    杨修夷朝他看去:"会,我同他说过,再见面不会手下留情。"

    "会什么会,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悦道,"我不需要你插手,不用你管。"

    他一顿,握住我的手:"怎么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

    我垂下头:"我是在气我自己,我一点都不想把你逼得不仁不义,你交你的友人,我杀我的仇人,我们两不相干。"我抬头瞪向师父,"都是你,你干嘛提这个?"

    "还怪上我了。"师父也不乐意了,"我这不是替你着想么,你看这小子,当初就因为别人说了几句阿雪和独孤的坏话,他把别人宰了不说,还把碧霞酒庄给砸了个穿。为师可没他这么看重朋友,说不定看的比自己的媳妇还重呢。"

    "咳咳..."邓和握拳虚咳,对我道,"少夫人,我说了吧,他们两个着实不能一起议事。"

    我敛眸,回到正题:"你们为何提到秦域?与我们去魔界有关么?"

    "嗯,"邓和点头,"略有些关系,但是不大。"

    我看向杨修夷,他有所感的看了我一眼,面色不知何时沉下去的,没再理我。

    我觉得不对,挨过去:"琤琤?"

    他"嗯"了声。

    我皱眉,刚才好像还在关心我有没有生气,怎么这一瞬他就好像自己气上了。

    "你怎么了?"我问。

    他不作声,看着地图。

    师父拍拍身边:"丫头,来,坐为师这。"

    他话音刚落,我身子便一歪,踉跄跌进了杨修夷怀里。

    我懵了懵,便听师父猛一拍案:"喂!这是老夫房间,这是我徒儿!"

    杨修夷冷哼了声,抱着我起身:"我们回去吧。"

    "丫头!"师父气嚷道。

    我保持着被杨修夷拉着一只手的姿势回头:"不关我事,又不是我要走,我们都打不过他啊。"

    师父爬起来:"你刚说不想把这小子逼得不仁不义,那为师问你,我和这小子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

    我:"..."

    杨修夷停了下来,浓眉轻拧。

    邓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眨巴着眼睛。

    师父胡子已经在空中乱飞了。

    许久,我弱弱道:"这个问题,不该是我问杨修夷他娘的吗,不,不对,是我问他。"

    "你说不说!"师父气道。

    我真的是开始头疼了,这老头子,他一开始胡搅蛮缠,真的谁都不是他对手。

    一时僵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杨修夷忽的道:"当然是救你。"

    我和师父都愣了,朝他看去。

    他眉眼冷漠的望着师父:"养育之恩大于天,没有你就没有初九,她欠着你的,我自然要她救你。"

    我脱口就道:"那你怎么办?"

    话刚说出口,师父就破口大骂:"田初九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救他对不对!"

    "走吧。"杨修夷懒得理他了,拉住我往外走去。

    "九儿!"

    "死田初九!"

    "丫头!"

    ...

    "啪!"

    房门被杨修夷重重关上,站在门口的吕双贤和甄坤惊了一跳:"少爷?"

    杨修夷吐了口气,侧眸朝我看来,忽的抬手,就要在我额上敲下一记指骨,又及时收回去。

    我已反应飞快的抬手捂在了额上:"?"

    他的黑眸不掩怒意,拉着我朝前院走去。

    邓和在身后拉开房门追出:"少爷!"

    杨修夷头也不回,真的是生气了。

    大步回房,刚关上房门他便回身想将我压在门后,我先他一步躲开,站在一旁抬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过来。"他恼怒的伸手。

    "你先答应别打我。"

    "我现在什么时候打你了!"

    我指指自己的额头:"你差点就打了。"

    他沉了口气,双手抄胸,别头看向另外一边。

    我又道:"是你要我救师父的,怎么你还气上了。"

    他没说话,沉默半响,他低低道:"初九,在你不知道我在魔界耽搁那么久是为了给你寻找除去浊气之法时,你是以什么心情原谅我的?"

    我愣住,而后道:"为何忽然提这个?"

    "是什么?"他蓦然抬眉望来,黑眸深沉逼人,似要戳入我心底。

    我皱眉:"你想说什么?"

    他仍是那样的眼神,没有说话。

    我真的不明白他气什么,我没好气道:"卿湖在云英城帮过你,因你而受累,所以你救他于情于理,没什么可怪。"

    "就这样?"

    "不然呢?"我也有些生气了,"你还想要怎么样?当年十八还是个杀人越货的女魔头呢,你们杨家最不缺人,说不定你杨家的谁谁就是死在她手里了,我和十八是好姐妹,这债你会不会算我头上?"

    他大怒:"什么是我们杨家!?"

    "就是你们杨家!"我仰着脑袋看着他,"卿湖这件事也一样,我们月家的仇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想束缚着你。卿湖为了你变成那样,你救他我不怪你,我当时更生气的是你浪费了那半年的时间!现在知道你是为了我,我还能气什么,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你为何还要再提一遍!"

    他一把扯下外衫,朝床榻走去。

    我咬着唇瓣看着他的背影。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寒声道:"所以你气得是我浪费了半年,不是我救他?"

    我拢眉,冷冷道:"不,是我错了,我没资格气你,那半年也没资格,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又没欠我东西,喜欢一个人不是欠一个人,以喜欢的名义要挟是最恶心的。"

    "所以我要你救你师父,"他冷笑,"因为在你看来,人生在世,能谈得上的欠的只有生养之恩和救命周济之恩,对么?"

    "有什么不对么?"

    "是没什么不对。"他掀开被子,站在床边回身,"过来,睡觉。"

    一把怒火蓦然烧至头顶,我气道:"你刚才为什么对我发脾气?"

    他眉心一皱:"你过不过来?"

    我越想越火,回身去拉房门:"我跟师父睡去。"

    还未碰到门框,下身蓦然悬空,被他拦腰抱起,再下一瞬已至床边,被他压在了身上。

    我推他,怒道:"起来!"

    他俊容满是怒意:"几岁了还和他睡!"

    "用不着你管!"

    "我是你夫君!"

    "你走开!"

    他定定看着我,我亦不退让。

    对视良久,他眸里的怒意渐次褪尽,他松开我的手翻身坐起,气呼呼的靠着床头。

    我爬起来,靠在他旁边,他拉来被子,倾身过来给我摁被角。

    我们就这么并肩靠在床头,余光看到他好像也在用余光瞟我,我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先干巴巴道:"你想说什么?"

    "你好像没洗澡。"我道。

    "..."

    他掀开被子就要走。

    我忙拉他:"别,又不脏。"伸手环住他,埋的深深的,"很香啊,很香很香。"

    他僵硬的身子渐渐软下,大掌轻抚我的头发:"初九。"

    "嗯。"我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他的清俊眉眼因中天露光而变得有些清冷,垂眸看着我,"可能在气我自己,我很想让你依赖我。"

    我愣怔,而后道:"我很依赖你啊。"

    "没有。"他看向前方,眼眸悠远,"我很矛盾,一面希望你勇敢坚强,独立无畏,一面又怕你太勇敢。"

    我认真道:"可杨修夷,我喜欢野着,不喜欢被人管。"

    他语声清冽:"也不喜欢被我管?"

    我笑起来:"我想跟你一起野,谁都不要管我们,自由自在的。"

    他一愣,而后也笑了。

    "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握住他的大掌,轻轻摩挲着他修长的指骨,"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你会很难受的,怎么会不依赖你。"

    他另一只手托起我的脸,专注的看着我:"那你呢,你的气还生不生?"

    我摇头:"不气了。"

    "真的?"

    "真的。"

    我有时真的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再大的气都敌不过他温柔一眼。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哪怕当初还在望云山上,我和他正斗得你死我活,可是一旦他口气松软,我就会乖乖听话,散尽怒焰。

    "我们睡觉吧,"我看着他,"他们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眉眼变深,忽的弯唇一笑,似幽浮月亮忽而跃出乌云,照的天地一片清白灿烂。

    "好。"他道,又压低声音,"你说夫妻在床上还要做些什么?"

    我脸一红,下意识避开他的灼热视线,刚侧过头去就被他垂首吻来。

    ...

    身子不知不觉躺平,他欺身压上,绣着淡金丝绣的绵白绸缎中衣轻褪到他臂膀上,青丝如墨,柔软垂落,以占有的姿势,将我彻彻底底拢在他身下。

    他的胳膊支在我两侧,指骨轻摩过我的脸颊,眸色似一坛墨色的酒,能将人浸醉其中:"初九,永远陪着我。"

    我心下一酸。

    永远我做不到,缘生缘死,何时由我自己做主,可有生之年,我定尽力。

    "初九?"他呢喃道。

    我摒弃心中酸楚,笑道:"好。"

    他的吻再度落下,我闭上眼睛,继续温柔回应。

    他突然停下,我有些失落的睁开眼睛,却见他收拾衣衫爬起:"尚未沐浴,我去喊伙计。"

    我拉住他:"琤琤!"

    "闫先生说对你身子会不好,你等我,很快!"他扯下我的手。

    "可是我..."

    房门已被带上,我眨巴眼睛,手垂下,轻叹了声。

409 活着才好

    迷迷糊糊睡到正午,木臣他们已包下一条大船,就等我们了。

    杨修夷收拾的比较快,先上船了,我被唐芊她们拉去沐浴换衣。

    衣衫都是丰叔准备的,唐芊精心挑了一件鹅色的月华锦衫,衣上绣着淡淡的云雁细纹,外面是一件雪白的斗篷,将我整个脖子毛绒绒的围住。头发被疏松盘起,散而不乱,难得的闲雅。

    卿萝在一旁不知忙着什么,走来哼了哼:"漂亮是不漂亮,可皮肤胜雪,这个打扮正好,映衬的光洁明亮的多。"

    我看着镜子里的脸,没有留意太多,思绪里装着的是昨晚的事。

    和杨修夷吵了一架,我几乎忘了正事,都没问他们为什么提到秦域。

    "少夫人,你在想什么?"唐芊出声道。

    我回过神,抬眸道:"唐芊,你要一起去魔界吗?"

    她点头:"自然啊,我要服侍少夫人。"

    我皱眉,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觉得像去游玩了..."

    卿萝倚窗而笑:"难道你喜欢苦行吗?"

    "你也要一起去吗?"我问。

    "有人罩着当然一起,魔界四处狼烟,我一个人哪敢去玩?"

    唐芊收拾妆奁:"走吧少夫人,他们都在等我们呢。"

    船舫就泊于客栈不远处的湖畔,他们立在船头说话,杨修夷穿了件和师父一样的白衣,墨发迎风翩飞,眉目清朗,风姿洒然。

    我抱着玉弓准备的小暖壶,目光落在师父身上时脚步微停,侧头问唐芊:"今天什么日子?"

    "冬月二十八。"她道。

    "冬月三十是我师父生辰,"我轻声道,"你帮我记一下,这几日提醒我给他准备寿礼。"

    "嗯。"

    船舫离岸,湖水被推开,水声悠扬,杨修夷握住我的手:"冷不冷?"

    "不冷。"

    "肚子饿不饿?"

    我靠往他怀里,被他拥住腰,我问:"你是我夫君还是老妈子?"

    他一笑:"尊师叔管不得了么。"

    我看向远处奴市:"那边如何了。"

    "比昨日更乱。"他淡淡道,"魔奴逃掉很多,那些掌柜带人四处追捕,抓着一个就说是自己的,现在到处都在硬抢。"

    他回身牵住我:"走吧,外边湖风大,我们进去。"

    房中布置简素,他打开窗户,明亮了许多,湖风阵阵吹入,他长指捏诀,设下简单的涤尘阵。

    "你们先出去,没有我吩咐,不要让人进来。"他吩咐正在整理衣衫的唐芊和木萦。

    唐芊颔首:"是。"

    杨修夷走到书案旁,将几张地图铺开,用镇纸压住,又拿出一沓宣纸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在椅子上坐下。

    他随手翻着书册,边淡淡道:"昨夜的事忘说了。"

    宣纸上的东西我看不懂,一张一张翻去,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地名和政策。"

    "政策?"我抬起头。

    他停下手里的东西,回身靠着书案,长发慵懒垂落,快至后膝。

    "初九,南州云英之事快一年了,当时入世杀戮的魔灵来自魔界丘族。"

    我点点头:"我还记得。"

    "我去魔界时托人去打听过丘族,但那时情形太急,未能等到结果。昨日我去往囚岛,见到了几个能信得过的先生,他们告诉我丘族在魔界以佣兵为营。"

    "佣兵?租赁出售?"

    "魔界族群太多,一些小部族争抢不过大族,便专门以此为生。丘族是其中之一,不算起眼,万珠界与他们应该只是雇佣关系。"

    "小部族。"我生了许多寒意,"那时满城都是魔灵,数以万计,这么大的规模在魔界只是小部族么。"

    "魔界比你想象的要大。"杨修夷笑了下,在桌上地图随意一指,"这是北东长原,最北的涂荒雪地就比得上整个萍宵。"

    我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和标注,手指轻抚着,妄图记住它们。

    身子忽的一轻,杨修夷将我抱起,下一瞬他坐在了椅子上,而我跌在了他怀里。

    我回过头去,恰好触上他的下巴和唇,我慌忙回正,后背挺得直直的。

    心跳很乱,分明已经做过很亲密的事了,可我眼下仍心猿意马,紧张忐忑。

    他面不改色,边研墨边道:"想要雇到这么多魔灵,所花财物必不在少数,魔界不以货币流通,是食物宝贝。万珠界闭塞不与外通,这些食物宝贝从何而来。"

    "毕竟数万年了。"我道,"每日抢一点也够了吧。"

    杨修夷睨我:"以他们的行事风格,会做这么小家子气的事么。"

    我想了想:"那,他们也有营生?"

    "嗯。"

    我皱眉,没说话。

    "其实十巫也是。"他语声变冷,"十巫这么多人,不说每日四处奔波,就是坐在那里张口吃饭也是要钱的。但他们不务农不做事,天下有名的贼窝被端的所剩无几,除了以前的宋积与十巫有些牵扯,其他几乎没有,他们的钱从何而来?凭空而生?"

    我道:"宋积当时跟他们还没有接触,应该是在我不在的那四年联络上的。与他们接触后他没有再为贼,贼盗太容易招致注目,这不是十巫风格。"

    杨修夷一笑:"的确如此,继续说下去。"

    我抬眉看着他:"说什么?"

    "十巫的经营。"

    我沉思:"一定是来钱快,易操控,又不用成日出头,可以躲得远的。"

    "哈哈哈。"他蓦然朗笑出声。

    我羞恼道:"你笑什么呢。"

    "没,"他敛了笑,愉悦道,"我只是喜欢和你聊这些。"

    "有什么可喜欢的。"我看向地图,"我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都是你引导我的。"

    他眉眼柔和:"不怪你,术业专攻,师兄未曾指导过你。"

    我垂眸看着手里的纸张,一张张翻下去,目光落在一个地名上,我轻念出声:"崇正郡?"

    他循目望去,淡淡道:"我当时随意提的,没想邓和也记下了,其实与现在局势无关紧要。"

    "提它做什么?"

    "是独孤所提的变法,没收富人过盛和垄断的产业,打破现状虽会****一时,但能维持大局之稳。"

    那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认真问道:"那白拿的穷人岂不占便宜了,倘若他们不思进取怎么办?"

    "崇正郡情况不同。"他含笑看着我,"崇正郡与外隔绝,富者越来越富,穷者越来越穷,困身于那永无翻身之可能,两级分化继续下去迟早会出事。那时独孤只是要富人拿出一部分产业分出去,富人还会是富人,并未将他们逼上死路,只是他们心存不甘罢了。"

    "为什么不让他们从崇正郡出来呢?"

    他墨眉微合,轻轻拂开我的额际碎发:"并未有那么容易,我和独孤毕竟是外人,那里真正掌握大权的不同意。"

    我点点头,望着手里的纸张。

    杨修夷长指轻轻抽走那张写着崇正郡的宣纸,沉声道:"那时祝翠娘曾高价贩卖崇正郡所酿的行藏老窖,得知我们的身份后,那些线索都被斩断了。后来我派人回过崇正郡一趟,与此有关的人事都被灭口了,滴水不漏。"

    "你刚才提到十巫。"我看着他,"你们一直在对付他们吧?"

    "也不是,明面上是杨家在派人暗杀,其实暗地里交给六胥前辈他们了。"

    "六胥道人?"我讶异。

    他清和一笑:"嗯,就是我所说的那些政策。天下太大,千万谋生行业,在十巫不主动露出马脚的前提下,我尚不足以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弄清他们以哪些为营,并精细到一州一城。所以我托母亲和师父请出六胥前辈他们出山,从税收粮田户籍征兵着手,且不动天下大基与民生,慢慢诱出他们。"

    我将他的话慢慢消化,而后道:"十巫确实不好对付,他们比我胆小,比我狡猾,比我聪明,又比我心狠。寻常财物他们看不上,高官厚禄他们又不会放在眼里,毕竟在他们看来,整个天下都该是他们的。对付他们,我能想到利用的就是他们的多疑。"

    杨修夷冷哼,凉凉道:"所以你在云晋城时想过要冒充他们混进去?"

    我抿唇,讪讪道:"你知道了?"

    他抽出一封拆了流喑印的信,似笑非笑:"自己看?"

    我回身埋在他肩窝里:"才不要看。"

    他又冷哼了声,大掌却柔和的贴在我头上。

    我想想还是想看,伸手要去拿,他一下子拿开:"这么丢人的东西,别看了。"

    "..."

    他将信放回原处,将我在他怀里的姿势调整好,肃容道:"初九,这种方法我们会想不到么,卧底,反间,李代桃僵,****,这些伎俩碧狼先生用的可比你娴熟多了。一边知道他们多疑,一边还想要去找他们,天都不够让你的胆子包啊。"

    我被说得有些恼:"我不是没有去了吗,你怎么知道不行?"

    他一记手骨敲在我额上:"我知道你聪明,应变能力也比寻常人要好,可我不舍你以身涉险。"

    我垂下眼睛,静了又静,贴回他胸口。

410 沧市魔奴

    他在我额上轻吻,接着前面的话题道:"寻常财物十巫确实看不上,高官厚禄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越是这样反而越说明他们贪婪,比起多疑,贪婪才是他们的致命要害。相反,真正难对付的是万珠界,"他看向案上图纸,黑眸浮起霜寒,"他们所图与十巫所图截然不同,他们想要的,是你。"

    我嗤声:"不给。"

    他笑起来:"嗯,不给。"

    我趴到案上,支颐看着地图:"我们方才所说的营生,万珠界他们应该同十巫差不多吧。"

    "差多了,十巫偷偷摸摸,见不得天日,万珠界却不必。"

    我喜道:"那岂不是很容易找到?"

    "天下这么大,哪有容易之事?"搂住我的大掌轻捏我的脸,"就算找到了,又要如何对付?"

    "你有什么想法吗?"

    "总算问到关键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我:"是有想法,可是告诉你之前,你得先做件事。"

    "什么?"

    他看向地图,手掌轻轻抚平:"学这个。"

    船舫行过湖泊,与无数水舟一起涌入大江。

    天色暗的太快,水面上星光微摇,楚钦来敲门时,偌大的北东长原图纸,杨修夷只给我讲了五分之一。

    晚饭聚在大堂,浩浩一张大桌,平日里一个师父就够了,如今还有卿萝,甄坤和吕双贤,饭桌上热闹得不行。

    饭菜很香,我埋头吃着,他们偶尔会聊到我,我听听就过,心思全在杨修夷所讲的那些城池和地名上。

    他讲得很仔细,更多时间是在引导我自己去分析。一开始我尚有些兴趣,可是四五个城池过后我就累了。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全面,能不能大致略过,他便拿出沈老先生给我的那封信,要么背信,要么继续分析,要么就把这些事都交给他,我别再插手,就当是去魔界游玩。

    吃完饭,唐芊提醒我记得给师父洗脚。

    厨房的灶台上烧着热水,我在后边坐下取暖,出神的望着里边烧得很旺的炉火。

    水咕咕沸开,我爬起身来,起身的一瞬,胸部一阵尖锐刺痛,我身子蓦然僵直,一时有些懵。

    "少主?"正在一旁清洗碗筷的木白回过头,"你怎么了?"

    前阵子胸部曾疼过,后来如何消失的我不记得了,如今这种沉甸甸,说不出是钝还是尖的疼又来了。

    我摇头:"没什么。"捋起袖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我帮你一起洗吧。"

    他指指我身后的锅灶:"少主,你得给老仙人去洗脚啊。"

    我愣了下,点头:"嗯,对,我给忘了..."

    唐芊和玉弓正在给师父换药,花戏雪不知道被他赶哪去了。

    给师父搓完脚上死皮,我端着水盆走了,用厢沉粉洗净手,胸口的疼痛越发难受,连带小腹也隐隐变得不适。

    除却腰肢,我是不会生病受伤的,所以遇上这样的情况,我第一反应便是害怕。

    现在身子开始疼痛了,是不是意味浊气连重光不息咒也一并吞噬了?

    有点匪夷所思,可胸口的疼痛这么明显,我不由便会胡思乱想。

    "少主?"木白也打了盆水,关心道,"你已经魂不守舍好久了。"

    木白很稚气,比木臣看上去还要小上一两岁,厨房里的暖软烛光打在他脸上,一个很清秀的少年,虽然实际上已经快要两千三百多岁了。

    我指指他手里的盆子:"要泡脚吗?别用这个。"

    "不是,是给木阳洗脸的。"

    "去换一个吧,这是我师父的洗脚盆。"

    "我知道啊。"他冲我一笑,"就是仙人用过我才拿去给木阳用,他会很高兴的。"

    "..."

    我还是强硬的给他倒了,在他不解和难过的眼神里,我带着师父的洗脚盆回房了。

    杨修夷坐在书案后边,邓和和楚钦他们都在,我一出现他们便要告退。

    我忙道:"留下吧,我看会儿书,不睡。"

    从书案上随便挑了一本,拿起时被杨修夷压住,他将我昨夜整理的册子递来:"看这个吧,你找的很好,这些很有用。"

    我扬眉:"真的?"

    他笑起来:"嗯。"

    吕双贤嘿嘿笑道:"这是少爷有眼光,还是少夫人有眼光?"

    我笑着横了他一眼,抱着册子去到屏风后的书案后翻看。

    第二日未时靠岸,天色暗沉,飞鸿从天际掠过,一抹缥色。

    海岛长线极广,岸上嘈杂喧哗,各色人影熙熙攘攘,毂击肩摩。

    我们的船挤在数百艘大船中,上岸前邓和一人发了一个他事先准备的长听铃。是一颗用浸泡了数日太海霜水的红绳所缠的小铃铛,若走散了就摇两下,而后呆在原地别动。

    结果我们根本就没有走散的可能,这几个暗人为人霸道,将我们围成一个圈子,还包括那辆马车。谁靠前一步,齐齐大骂,甚至还有动手的意思,木臣他们很快有样学样,加入其中,将我们的圈子变得更大。

    木萦道:"少主,这样不太好吧,万一真动手怎么办。"

    我一笑:"打不过就跑啊。"

    这里一共有二十四道界门,其中六道是通往魔界的,由于视线受阻,我只能看到三道。宽大无比,远胜于踏尘岛上的界门,甚至比盛金门的城门还要大。

    人群拥挤,我们终于快要靠近杨修夷指定的那道界门时,甄坤忽的叫道:"嘿!那小东西没死啊!"

    吕双贤嚷道:"那不是呆毛吗!它怎么爬别人肩上去了!"

    我抬眸望去,一个纤细女子立在一大群侍卫的环绕之中,身边空出一大块地。

    衣着打扮华贵雍容,身姿高挑窈窕,看不到她的脸。

    她怀里抱着呆毛,正微微侧头对呆毛说着什么,呆毛仍是那个模样,神情呆呆愣愣的,却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师父白眉一挑:"那才是她主人?"

    孙深乘叫道:"正牌的?"

    木白点头:"好像是吧。"

    唐芊对孙深乘怒道:"什么叫正牌的,说的像是少夫人冒充的一样!"

    木臣一顿,而后也道:"就是,是它死缠烂打黏上我家少主的,与我家少主有什么关系?"

    孙深乘嗤声:"你家少主?你家?不是我家少夫人?"

    那女人已带呆毛迈入界门,阵仗很大。

    我收回视线,觉得心底很平静,却又有一些波澜,可总归呆毛没死就好,虽然不喜欢它,但到底因它口口声声的"主人"而生出了些恻隐。

    从界阵出来,大雪纷扬,眼睛一瞬被芒光刺的难以睁开,凌寒北风刮到脸上,刀割的疼。

    "这就是涂荒雪地吗?"唐芊裹紧衣衫问道。

    杨修夷抱着我,紫色风衣替我挡去风雪,应道:"对。"

    唐芊慨叹:"可是,好美啊。"

    我稍稍适应视线,举目望去。

    确实好美,都说魔界置满煞气,我曾以为会被蒸腾的黑雾缭绕,以至于之前杨修夷说涂荒雪地南面有成片梅林时,我认为素瓣香蕊也难掩那股隐杀之意,却全没想到会那么好看。

    "缩着干什么,你身上不是有暖玉么,走!"

    卿萝忽的拉我。

    我差点跌出去,杨修夷扶稳我后也松开了手。

    我被卿萝扯出去,回头看他,他笑道:"去玩吧。"

    "走!"卿萝拉我。

    我放开腿追上去,不悦叫道:"你慢点!"

    "少主!"

    "小姐!"

    玉弓和木萦她们都追来了。

    浩大一片梅林,横斜清影,于雪色中风雅仙逸,花香浮着淡粉光晕,长风卷着白雪吹来,花香翻滚如浪。

    我惊讶:"花香居然有颜色!"

    清浅的粉色,成团成团,弥散浮空。

    "梅有灵韵,自然有色,梅枝还有骨呢。"卿萝道。

    在梅林下停住,我喘着气,抬头看着枝梢上的堆雪。迎面寒风吹得冷,可这番尽情狂奔却将我心头的烦闷心事一吹而散,就如这些飘散的霜雪。

    "少主,这些梅花开得比嵯峨岛上的还要好看啊,果然是梅原!"木萦双手捧雪,眸色盈然,如映秋水,冲我笑叫道。

    玉弓折梅抖着上面的霜雪,好奇道:"你没来过这里?"

    "没有,我们不敢乱跑。"

    唐芊不解:"为什么?"

    卿萝在一棵梅树下坐下,扇着手道:"因为他们身边没有主人,但即便是有主人,遇上有本事的,可能连主人都一起抢去当魔奴。"

    唐芊皱眉:"真不讲理。"

    "怎么不讲理了?"卿萝道,"弱肉强食本就是行遍天下的理啊。"

    "你怎么坐下了?"我问。

    "我一把年纪了,哪能跟你们小姑娘一样。"卿萝朝梅林淡淡瞥去,"还不是看出你喜欢...哎哟!"

    一团雪球朝她脸上砸去。

    木萍抛着手里的雪球,笑道:"论起年纪,我大你好几番呢。"

    卿萝眉头一皱,捡起雪球砸了过去。

    我也捡起一团砸卿萝,却偏了,扔到了唐芊。

    她往后跳去:"少夫人!"

    我哈哈大笑,索性又捡起一团朝玉弓砸去。

    小丫头眉梢一挑,含笑怒道:"小姐,我可不客气了!"

411 别跟着我

    回答她的是我的又一团雪球,她笑着将向来不离身的长剑抛掷在地,立时朝我反攻。

    唐芊一起追来,我边跑边捡起雪球朝她们击去,木萦和木萍赶来帮我,却趁我不备也来丢我。

    长空浩瀚,霜雪无垠,梅林花影绞缠,我们你争我打,追逐斗狠。

    我很快就累了,跑到矮坡上,远处那些男人走得太慢,正谈笑风生,颇为闲情逸致。

    我望着杨修夷,记忆飞快逆流,像是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望云崖上我们追风逐云的青葱年月。

    浩大穹宇呼啸而过,那么悠长,翻云覆雨。

    我的眼眶微微泛红,唇角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我大声喊道:"杨修夷!"

    他抬起头,黑眸盈满笑意,清澈雪光将他的脸映的冰洁倨傲,俊美无双。

    长风拂来,扬起我的衣袂长发,和身后漫天梅雪。

    他的眼眸澄亮期待,似乎在等我说什么,可我没说了,就是想喊他,想见到他。

    天地辽阔,杨修夷,我想与你共醉其中。

    自梅林南下,走了半个时辰遇上一座小城,邓和用珠宝换了四辆马车,将我们从孤星长殿里带出来的那辆马车上的货物搬到其余马车上去,空出来给我和杨修夷。

    车厢宽敞明亮,唐芊布好绸毯,又拿出许多锦绣软枕,最后还在车上架了一个暖炉。

    他们忙碌的过程,我也没有闲着,被杨修夷叫去一旁看书,连师父也被拉来,当我翻了三页后,师父已经睡了。

    杨修夷抬眸朝他看去一眼,低声对我道:"明日是他生辰。"

    我一顿,笑道:"你也记着啊。"

    "怎会忘。"他看着我,眸色淡若清云,"初九,去年这个时候,你在清州。"

    "才一年吗。"我看向远处雪野,怅惘道,"觉得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他眉梢轻挑:"最喜欢哪件事?"

    "还用想吗。"我偏头笑道,"当然是和你成亲。"

    他绽颜一笑,伸臂搂紧我,下颚贴在我发上。

    东西整理妥帖,我们上了马车,一行人分为几队,车上除了杨修夷,还有师父,邓和,以及被师父拉来的花戏雪。

    暖炉上置着仙月长板,邓和用雁字草汁将地图轻粘在上面,杨修夷坐在另一边,望着地图沉思,我抱着书册窝在柔软的锦毯里,望着他沉思。

    马车朝前驶去,因是雪地,又做了些防震处理,车厢晃得没有那么严重。

    邓和用一根梅枝在地图上点点点:"离我们最近的大城是止戈城,南下两日就到,西南这里是定云渊,定云渊上有一座踏雪城。"说到这停下,侧首朝我看来。

    我:"?"

    他笑道:"少夫人,定云渊同柳州秋木群山一样,绵延千里,嶙峋起伏。"

    我了然,气道:"你也在考我?"

    "秋木群山上人烟稀少,但是定云渊上却有一座大城,且定云渊气候比不上秋木群山,定云渊常年严寒。"他仍一脸笑眯眯,"少夫人,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建大城在上边?"

    我敛眉,看着地图:"这哪能沦为一谈,柳州又无战乱,这定云渊上的人说不定是为了逃难而跑上去的。"想了想,我又道,"或者上边有什么灵气或珍稀药草,吸引他们去,又要么是这里的地形适合攻守。"

    "继续。"师父期许的看着我。

    我想不出了:"建宗门?"

    杨修夷笑出声,道:"不是,还有一点,这座踏雪城并非沧澜族的都城,可是对沧澜族而言更胜精神领袖,一旦有人惹了踏雪城,就是触怒整个沧澜族。"

    "这是为什么?"我着实想不出了。

    杨修夷望向地图上的定云渊,温然道:"沧澜族很了不起,他们是魔界上少数从上古时期绵延传承至今的族群。当年与神族的几场大战,上古魔君同上古之神战死颇多,沧澜族的那些魔君便是葬于定云渊上。他们当年留下的寒光狼兽还养在上边,是支坚不可摧的勇兵。"

    我点点头:"我懂了。"

    师父道:"其实要攻打它也没有那么难嘛。"

    我朝他看去。

    他顺着白须:"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打,他打。"

    我一愣,又看向杨修夷。

    "别听他乱说,"杨修夷无奈道,"是秦域。"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才想起,这个关键人物我一直想问,却一直被我忘到了一边。

    "秦域是谁?"上车之后没说一句话的花戏雪忽然开口问道。

    邓和道:"北东长原上有三大势力,一是沧澜族,二是炎族,三是炽族,炎族炽族本为一体,因争权而分族。三族之间战乱不休,其余魔族纷纷投靠他们。秦域是少爷几年前结识的友人,他是炎族的一个皇子,在炎族略说得上话。"

    "要去找他吗?"花戏雪问。

    邓和点头:"嗯。"

    "找他干什么?"

    邓和看了我一眼,顿了顿,道:"花公子,我们此次来魔界是干什么?"

    花戏雪朝我看来:"与猴子有关?"

    我垂眸看向手里的书页,没敢看杨修夷的眼睛,轻声道:"其实,找也可,不找也可。"

    师父扬眉:"为何不找也可?那个卿湖,你不想对付他了?"

    沉默一阵,我道:"卿湖修为尽废,腑脏俱损,又被断了筋脉,这已是废人,是他的报应,给他一刀岂不痛快了。而我想问的事,若他肯说,他早就告诉杨修夷了吧,若他不肯说,以他的意志力,我未必能问出什么,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想让杨修夷为难。

    我在心底小声补充。

    我相信我说我要卿湖的这条命,杨修夷一定不会犹豫,他说了恩断义绝,那就一定是。

    可他心里未必不会有愧疚,毕竟卿湖变成这样,可以任人宰割,确实是因为他。

    他可以断掉与卿湖的义,但如何断掉自己心中的义?

    乘人之危,恩将仇报,这样的事,我不想更不舍要他去做,太为难人了。

    想到这,我忽的一顿,想起前天晚上师父为难我的话。

    我恼怒的朝师父瞪去。

    他正嚼着梅,一愣,眨巴眼睛看着我:"怎么了?"

    我怒道:"你和杨修夷要一起掉水里,我扔根木头给你,你自己漂着!"

    "..."

    杨修夷淡笑,在我额上吻了口,看回地图,低声道:"还是要见的。"

    "为什么?"我问。

    "我已同他约定在凤隐城碰面。"他黑眸微阖,"大雪封路,得推迟几日才能到了。"

    北风狼卷,漫天冰寒,天色越来越暗,依然遍目雪野。

    马儿不能再跑了,我们在一个背风坡后停下,扎营生火。阵法外风雪呼号,阵法里温暖如春,我想偷懒跑去喂马,被杨修夷拽了回去,继续看书。

    车厢里熏着淡香,杨修夷陪着我,我看的很仔细,认真的逐字去记,却依然过目就忘。

    而杨修夷,他看的古书,我连书名都不认识。

    安静良久,我出声道:"你在看什么?"

    "古礼。"他翻了一页,淡淡道,"是祭祀和墓葬的。"

    "魔界的?"

    "嗯,很多族落的都有。"

    我好奇:"谁写的?会不会记载有误?"

    "所以多看几本,自己总结归纳。"说着朝我投来一眼,"别偷懒。"

    我抿唇,垂下手:"真的不是我想睡觉,这些政法演变和学术名字,我一看就..."

    他把书举高了些,挡住了脸。

    我:"..."

    我气恼的扑过去,想夺那只握着手的胳膊,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含笑看着我,轻叹:"怎么就这么不老实?"

    我趴在他身上,在他胸膛上轻捶,怒道:"我真的看不进去!你为什么非要我看?"

    "这本书是你自己选的。"

    我气馁,爬起来坐着:"若是能看懂这些,当初我就不会学巫术了。"

    "我没有要你看懂。"他搂住我,"记住几页内容的意思就行。"

    "那不是白看了?"

    他一笑:"够骗人就行。"

    "啊?"

    他接过我的书,随意翻了翻,淡淡道:"乱世最渴才,人才之中又以政客谋士最值钱,你的巫术他们未必看得上,可是你若能张口便道出一堆谋略和变法,哪怕是阶下囚也会有优厚的待遇。"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成为阶下囚?"

    "这是我最坏的打算,"他朝我看来,右掌轻捧着我的脸,"我尽量不会让它发生,但不管用不用得到,多看点书总是好的,不求甚解,少有会意就行。"他笑起来,风清月朗,"而且我很喜欢和初九这样坐在一起看书,于我是种享受。"

    我握着他贴在我脸上的手,轻轻点头:"好。"

    "少主。"车厢外这时响起声音。

    我掀开帘子,木白端着两碗姜汤:"少主,这个,你和姑爷喝了吧。"

    他身子微微后倾,神情有些难耐,似在躲着这两碗姜汤。

    我笑着接过:"你不习惯这味道吧。"

    "嗯,没闻过。"他憨笑了下。

    "怎么这些事都是你做。"我问道。

    "没有啊。"

    我嗅了嗅姜汤,笑道:"很香的,你也去喝碗吧,这汤很驱寒的。"

    "我不要。"他当即道,"难闻。"

    我笑出声,又要说话,这时看到坐在最北边火堆旁闲聊的甄坤他们纷纷起身,翘首望着北面。

    "怎么了?"我问道。

    唐芊正端着姜茶过去,循目看向北方后,顿时伸手掩唇。

    我回头看了杨修夷一眼,跳下马车,朝那边走去。

    霜雪厚积,茫茫一片,远处灯火映来,宛如一条火龙。

    是两列魔奴,被人用鞭子抽打着,衣衫褴褛,赤脚而行。

    为首的几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经过时打量了我们几眼,斥满轻蔑。

    魔奴多是些老弱妇孺,手缠绳锁,走的缓慢吃力,鲜血溅在雪地上,有紫有黑。

    "快点!"

    几个执鞭的大汉一鞭一鞭重重抽着,也朝我们望来,神情暴躁,还带着疲惫。

    玉弓双拳紧握,就要上前,被楚钦拉住,摇了摇头。

    师父站在旁边,白须在空中飞着,神情不忍,回身去往另一个篝火旁坐下。

    队伍后边尾随的几个男人同样骑着大马,一个打马过来,正欲发话,目光落在了杨修夷身上。

    杨修夷俊容淡漠,如覆冰霜,不掩杀意。

    那男人哼了下,扯缰走了。

    "怎么不救她们?"花戏雪不解道。

    "救了以后如何处置安放?"卿萝淡淡道,"冰天雪地,又是深夜,动手时她们势必会散,四处逃窜即便不是死路,逃向附近的城镇村庄,可能还会害更多人。"

    "她们能下手的也只有魔奴。"木萦道,"逃出去的魔奴为了活着,做出过很多可怕的事情来。"

    "抓老弱妇孺,是不是去缝制冬衣?"唐芊问道。

    木为点头:"可能吧,但也可能是殉葬。"

    他们离开的火光消失在夜色中,大雪仍在飞扬,浩浩汤汤,很快掩去了地上留下的血水。

412 换换口味

    我心里沉甸甸的,捏紧手里的书卷,看向杨修夷,他伸臂搂我,带着我回身往车厢走去。

    第二日继续赶路,路上又遇见几队魔奴,并恰好遇见一队在村子里抢妇人的军队。

    骑马的男子趾高气扬,要求村子交出三十个妇人和二十个女娃,其余人他们可以放过。

    不等我让人动手,卿萝和师父就扑了上去,直接将那人踢下马,并去解决其他围上来的魔兵。

    一架打得酣畅淋漓,满地尸首交给那些村人自己处理,我们继续赶路。

    师父旧伤又添新伤,唐芊边给他上药边对我道:"少夫人,即便杀了他们,还是会有其他人去的。"

    "肯定会的,"我看着车窗外越渐小去的人影,"但杀不杀,那些妇人女娃都在劫难逃。"

    "可如若发现了那些尸体,岂不是连累了一整个村子的人?"

    邓和笑道:"在其他人赶来之前他们完全有时间可以离开。"

    "但这么冷的天..."

    "用牺牲妇人和女娃来过冬,就能心安理得了么?"邓和笑问。

    唐芊叹惋,不再说话,专心给疼的龇牙咧嘴的师父上药。

    "要真正救他们,不仅仅是杀几个人,灭几个有势力的大族那么简单。"我轻声道,"即便如今当权的贵胄们消失了,也会有新的贵胄出现,甚至会从魔奴里出现。"

    "那怎么办?"花戏雪问我。

    我摇头:"不归我管。"

    傍晚大雪加剧,赶在风暴之前,我们入了一座略显破败的小边城。

    城中石屋残破不堪,我们找到一家还算看得过去的客栈,但不提供食物。

    杨修夷带邓和他们出去了,我同几个姑娘整理东西,因为今日师父生辰,我整理完便带人去街上,想看看可以准备些什么为师父庆寿。

    街上冷冷清清,没什么灯火,几家商铺敲敲打打,都是交换灵石玉石和兵器巫器的。一圈逛下来,有食物的商铺总共就三家,要拿最上好的兵器去交换。

    "这里也太小了。"玉弓道,"还不及德胜城的一半。"

    "这些小城常被人抢来抢去,建好又毁,毁了又建,基本上没什么人,比起来,这里的人是多的了。"木萦道。

    我走到一家小铺面,看着一颗盛在结阵里的灵石,问卿萝:"这些化掉以后,能炼为真息打入筋脉么?"

    "可以的。"

    我指了指:"这一颗能炼化多少?"

    她抄胸:"没多少,治你师父的伤起码得一座城那么多,还不如去拂云宗门上要点丹药。"

    我点点头,看向其它灵石和玉器。

    师父伤得真的很重,可他还要来走这么一遭。

    唐芊出声道:"少夫人,要不就做碗寿面吧。"

    我摇头,想了想,看向玉弓和木萦:"你们回客栈让木臣和木为把那几坛紫云花液和酒泉湘露搬来,去那三家问问,看同不同意换些食材。"

    玉弓微愣,而后点头:"是。"对木萦道,"走吧。"

    "还要问他们同不同意?"卿萝不悦皱眉,"一坛酒泉湘露在盛都得好几百两吧,就这里这些破食材,三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光了。"

    唐芊轻声道:"如今处境,怎能同日而语呢。"

    酒泉湘露和紫云花液我能做很多,可是师父生辰,我不知道自己明年还能不能赶得上了。

    继续游逛,想再看看有什么可以买的,终于找到一家裁缝店,刚要进去时,听到玉弓的声音:"小姐!"

    我们回过头去,她急急奔来,踩着一旁矮墙跃上屋顶,借力一个跟斗,落在我前面:"小姐!"

    "怎么了?"唐芊问。

    "快来!"玉弓急道,"有个月家的姑娘。"

    我一惊:"什么!"

    "快!"她拉住我的手。

    随着她飞快赶回客栈,门口见到从另一边赶回的杨修夷。

    他在台阶下止步:"初九。"

    "少夫人。"邓和他们唤道。

    玉弓带着我跑上去:"姑爷!"

    杨修夷握住我的手:"怎么回事?"

    "我也刚回来。"

    我看向客栈,大堂里点着数盏油灯,有些凄清,毫无动静。

    "人呢?"我问玉弓。

    杨修夷拂掉我发上的雪:"谁?"

    "少主!"

    杨修夷身后远远响起声音。

    我张目望去,木白抱着一个少女,木萦和木萍跟在他们身后小跑。

    我忙迎上去。

    少女只着单衫,破破烂烂,衣上满是血痕,露在外边的半截胳膊皮开肉绽,鲜血滴落在厚积的雪地上,鲜艳灼目,带着极淡的清香。

    伙计去烧水了,玉弓和木萦去准备伤药,唐芊拿了几套丰叔为我准备的衣裳过来。

    处理好的伤口不能碰水,我们用湿布小心给她擦身,蓬头垢面洗净之后,露出的娇俏面容让她们都吃了一惊。

    我抬起头:"你怎么了?"

    "很眼熟。"玉弓盯着她的脸,"我一定见过的。"

    "你们眼熟吗?"我看向木萦和木萍。

    她们对视了眼,摇头。

    卿萝坐下给她按脉,边抬头道:"那你们激动什么?"

    木萦看着少女:"她不好看。"

    唐芊在一旁拧水,道:"挺好看的啊。"

    "伤得不轻,"卿萝神色凝重,"你们怎么发现她的?"

    "她和一个姑娘偷吃别人的东西被发现了,"木萦朝我望来一眼,"我们闻到血气赶去时,那个姑娘也在打她,责怪她没用,当时她已经受重伤了。"

    "那女的呢?"卿萝问。

    "已经跑了。"

    "旧疾新伤,"卿萝收回手,"身上还有点风寒,但死不了。现在昏迷可能是被打昏的,跟病无关。"

    我垂眸看着少女的脸,惨白无色,双唇失血,像被冻坏了。

    "在想什么?"卿萝看着我。

    我摇头,对木萍和木萦道:"你们在这照看一下她吧。"

    "嗯。"

    我回过身去:"走吧。"

    那三家铺子的食材都被换来了,意外的惊喜,除了猪肉,还有很多兔肉和牛肉。

    好几种野菜我都不认识,好在木白说他拿手,加上我们带来的食材和调料,我应该放心了。

    唐芊和玉弓去前堂帮忙摆动桌椅,我和木臣木白他们在后厨洗菜洗碗搬柴禾。

    做饭炒菜,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参与了,站在一旁看着木白和木为熟练的翻炒,忍不住啧啧称奇。

    菜一盘盘炒好,看着差不多了,我让木臣木阳他们去喊人,然后我上楼去找师父。

    上楼时撞见正下楼的花戏雪,他刚沐浴完,一袭白衣,身上带着淡香,居高临下背着廊道上的油灯,一张精致绝丽的脸蛋美到极点。

    我笑问:"去哪?"

    "你去哪?"

    "吃饭了。"我指了指,"你先去坐着,我去叫师父。"

    "我闻到香气了,"他一哂,"你师父在等你叫呢。"

    "我这就去。"

    我绕开他往上跑了几步,停下回头看他:"狐狸。"

    "嗯?"

    他仍站在原地,正抬着脑袋。

    凤眸潋滟,眼梢微微上扬,因仰首姿势而显得双眼明亮,这白皙俊容,既有倾国女子的妩媚之姿,又有血性男儿的方刚之气。

    我想了想,摇头:"没什么,你先去吧。"

    其实想问他为什么也要来这魔界,但转眼又觉得没什么可问。

    既来之,则安之。

    师父在房中调息打座,我推门进去时他睁开一只眼睛瞅了我一眼,又闭了回去:"现在才来。"

    "现在也不急着走啊。"我关上房门,大摇大摆过去,"这房间怎么样?"

    "马马虎虎,反正明日就走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学他的样子,有模有样的盘腿打坐:"是得走了,我捡了个族人回来,她流了不少血,恐怕得引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雪跟我说了。"师父哼哼,"确定是你的族人么,哪有这么巧的事?"

    "真要巧,应该早点遇上才对。"我睁开眼睛望着浮空,低低道,"对我来说,最巧的事,是在漠北被你捡回去啊。"

    师父一顿,而后哼哼:"臭丫头,还算有良心,遇上老夫一定是你几世修来..."

    他戛然而止,没再继续。

    气氛一时静下,师父烦躁的甩甩袖子:"走走走,吃饭去,饿死老夫了。"

    我拉他:"急什么,坐下!"

    "这桌菜是烧给我的,去晚了我啃桌子啊!"

    "你那口老牙倒是啃得动。"

    "我铁都啃得动!"

    我没好气道:"你试过?"

    他哼哼,又盘起了腿。

    我胳膊肘推了推他:"师父。"

    "干嘛?"他余光瞅我一眼。

    "要不然,你回去吧。"我闷闷道,"你身子不行,吃不消的。"

    他没说话。

    我续道:"这一路都得奔波,风雪也大,你一把老骨头了,别折腾了。"

    他又瞅我一眼。

    我抱住他胳膊:"师父,回去吧。"

    安静良久,他伸出一根指头给我:"九儿,为师一个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不待我说话,他道:"不是脚臭,是偏执。"

    他爬起来往门走去,淡淡道:"走吧,真的饿了。"

    我起身:"师父。"

    他停下脚步,沉叹了声,道:"你是为师捡回来一手养大的,你若有一日真死了,为师也得亲手葬了你。"

    我眼眶一酸。

    他摇摇头,拉开房门:"走吧走吧。"

    我深吸了口气,跟了出去,挽住他的胳膊。

    门外很吵,已能听到楼下的动静了。

    另一边的房门也恰巧被打开,杨修夷和楚钦他们走出,吕双贤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摞书。

    杨修夷大步而来:"那女子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

    "好香啊!"甄坤立即叫道,"我都闻到酒了!"

    "就你会捧场,"孙深乘白眼,"现在去哪弄酒?"

    邓和笑道:"是有酒,我看到了。"

    "真有?"师父惊喜道。

    "你伤成这样还想喝酒?"我嗤声,扶着往他楼梯走去。

    底下大堂的喧哗声已经很响了,待我们下去时,师父讶异的扬起了双眉。

    大堂里的众人都朝我们看来,一个个鼻头都通红的,三三两两举起酒碗:"仙人大寿啊,福如东海!"

    "这酒好喝,多谢了!"

    "仙人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给仙人贺寿,该备份薄礼的,还要仙人雪中送炭,惭愧了。"

    ...

    除却这些商人,很多魔奴有些怯,脸上虽能见喜色,但都有些不自然的端着酒碗。

    师父很快反应过来,走过去抱拳:"好说好说,坐坐坐,只管尽兴,不用客气!"

    杨修夷也有些意外,道:"城里的人都请来了?"

    "哪能呀,只能请想来的。"我笑着抱住他的手臂,"侠之大者,周人饥寒,我师父会喜欢吧?"

    他一笑,伸手勾我鼻子:"女侠。"

413 几分姿色

    今晚杨修夷没和师父抢座,和我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

    我拗不过师父,勉强同意他喝几口,他死赖着想多喝几碗,杨修夷把他的碗夺走,两人又起了争执。

    饭菜并不算多好吃,牛肉咬起来都是生硬的,不过其他人都赞不绝口,道道皆夸。

    卿萝摇了摇头,对我道:"很多人都生吃血肉的,你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得念念不忘了。"

    我看着离我最近的那盘酱肉,油滋鲜嫩,金黄透亮,道:"他们吃生肉是为了图方便吧,改一改挺好的,把肉煮熟也不费事。"

    "少主。"木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我身后低低说道,"那姑娘醒了,她想见你。"

    我"嗯"了声,就要起身。

    木萦皱了皱眉,道:"少主,我觉得这个姑娘,有点不太对劲。"

    "我去吧。"卿萝放下筷子,"初九,你师父生辰,你陪着他。"

    正和杨修夷争的起劲的师父闻言忙挥手:"去吧去吧,少一个人烦我最好。"

    唐芊起身道:"药早就煎好了,我这就端去。"

    我对木萦道:"你不用上去了,我等下叫木萍一起下来。"

    唐芊从后厨端来药碗,玉弓也站了起来,肃容道:"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卿萝也跟了过来。

    房中很安静,木萍在整理药瓶和纱布,少女静卧于床,容色枯槁,大约听到我们推门的动静,转眸望了过来。

    "真的是她!"

    玉弓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卿萝一把拉住她:"大呼小叫些什么!"

    玉弓看向卿萝抓在她臂上的手,眉眼一厉,抬掌便朝卿萝劈去。

    卿萝侧身避开,手臂一扬,将玉弓反手背后。

    我忙拉住卿萝:"你们住手!"

    卿萝轻懒哼了声,松开玉弓。

    玉弓仍不罢休,回身一记风拳。

    卿萝提腿踢中她的前臂,侧空翻转,忽的将我推向玉弓。

    玉弓正收势再击,猝不及防,一拳重击在我后背。

    胸肋剧痛,似被折断,一口血差点没从我嘴里吐出。

    卿萝稳住我的身形,没让我跌摔在地。

    "少夫人!"唐芊惊呼。

    玉弓面色惨白:"小姐!"

    木萍也急急赶来。

    卿萝松开我,对玉弓道:"还玩么?"

    唐芊忙放下药和玉弓一起扶住我:"少夫人!"

    我剧烈咳嗽,喉中带着腥气,半响透不过气,恼怒的朝卿萝瞪去。

    她斜睨着玉弓:"你这一拳我不是躲不过,我就是要你记着,你以后再目无尊长,欠乏管教,受罚的就是没教好你的人。"

    "你是谁的尊长!"唐芊怒喝,"我若告诉仙人和少爷,你..."

    "唐芊!"我喝断她,"把药端过去。"

    唐芊抿唇,眼眶有些红,垂下头:"嗯。"

    我看向卿萝,她避开我的眼睛,神色有些讪讪的看向另一边,顿了顿,转身朝床边走去。

    玉弓愧疚的看着我,低低道:"小姐,对不起,我..."

    "没事,不疼了。"我宽慰她。

    这时,极轻的笑声从床上传来。

    我们循声望去,那少女半坐在床头,陷在软枕中,眼眸半睁着,笑着看着我。

    "你笑什么?"卿萝问。

    "笑她。"少女声音很哑,看着我道,"我以为你会被前拥后簇的捧在掌心里,没想到你也会被欺负成这样。"

    唐芊斥道:"你休得胡说!"

    少女淡笑:"我都看到了,怎么成胡说了?"

    说完一阵猛咳。

    唐芊端着药在床边坐下,冷冰冰的舀了一勺递去,寒声道:"喝了吧。"

    "喝什么?"少女抬手推开她,"谁稀罕?"

    汤药洒在被褥和唐芊衣上,唐芊不为所动,又舀了一勺,沉着脸递去:"来。"

    少女垂眸看着这勺汤药,没有动,顿了顿,抬起眼眸看着我:"救我,是因为我的血么?"

    玉弓冷笑:"你说呢?"

    "若不是我身上的血,你们还会救我么?"少女问道。

    "力所能及的见死不救,非君子之道。"卿萝淡淡道。

    少女目露赞许:"说得好。"她一笑,"可你们救我,到底是因为我身上的血有气味,这才将你们引来。"

    玉弓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是月家的人。"她望着我,"我还害过月家的人,田初九,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

    "你害过谁?"我问。

    "月溪河,月丹青。"

    我眼眸一凛,脑中刹那尸山血湖,藤莲如蛇,也终于将她的眉眼记起。

    "后悔救我了吧。"她笑着。

    唐芊朝我看来,我轻轻点头。

    唐芊将汤匙递去一点:"喝药。"

    "还要我喝?"少女好笑道,"你们在我这里问不出什么的。"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苦刑?"玉弓冷声道。

    "我已经快死了。"少女双眸浮出落寞,"月家村里那场震荡将我的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我能苟延残喘,凭的不过他的强力续命。"

    我一顿,看向卿萝。

    她耸肩:"我以为她真的是你月家的人,今日你师父生辰,我若告诉你她已半死不活,行将就木,那今天晚上这顿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饭还吃不吃了。"

    "她的伤多重?"

    卿萝看了少女一眼:"如她所言,脏腑皆衰,现在风寒入骨,又失血过多,还能撑着确实不仅仅是命大。"

    少女捂嘴猛咳,双眉蹙着,看模样便知道她忍得有多难受。

    我深吸了口气,拂去心头不必要的情绪,淡淡道:"我也能帮她撑着。"

    少女望来,想要说话,却连咳不止。

    我看向木萦:"让木臣木为他们多穿点,去附近问问城外哪里可以挖尸首,最好是血肉未腐的。"

    "你,你想,干什么?"少女问道。

    "我是巫师。"

    我在案几后跪坐,平静的看着她,缓声道:"续命巫阵有很多,有一个阵法叫尸骨未寒。用我特制的毒虫入你骨血,哪怕你被凌迟的体无完肤都能帮你续上几日的命,不过它们在你身体里钻来钻去时你所受的折磨不会必凌迟来的少。还有一个叫漪尘不惊,吸取人死后残余在尸骨上的灵息来续命,在古时就是用来对付罪孽深重的死刑犯的。这阵法更毒,你会挣扎很久,终于痛苦死掉以后会直接魂飞魄散,再无往生。不过最毒的还是流月天眼阵,斩掉你的手脚,将你置入塞满药草的瓮中,倒入满满一缸的天眼卵,至少能让你猪狗不如的活个一百年。你若还想听,我这还有很多续命之阵,我可以逐一列出来让你选择。"

    她本就惨白的脸色彻底青白,圆睁着眼睛瞪着我。

    "你应该知道我做得出来。"我眼眸变狠,"我两个姐姐的死你也有份,你对痛恨入骨的仇人会心慈手软么?"

    "塞进瓮中不错。"卿萝一笑,道,"抬回盛都丢到杏鹤广场上风吹日晒,每日人来人往那么多,还能一百年的话,我算算啊,至少也有个五代了,指不定还会载入史册呢。"

    "你们,你们..."少女抑胸狂咳,越发厉害。

    我看向唐芊手里的汤药,冷声道:"我要是你,我就选择喝药。"

    唐芊轻绊了下碗里汤水,回头对我道:"少夫人,已有些冷..."

    话未说完,她手里的汤碗蓦然被少女打翻,撞在床边,再滚到地板上。没有碎开,但汤药已尽洒。

    少女一头朝床榻撞去,不待唐芊去拦,卿萝身形一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木萦和木萍紧而跟去。

    少女被摁在床上,唇边血丝都咳了出来,空中飘散着我熟悉的淡香。

    她艰难抬头冲我怒吼:"你这个妖妇!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妖妇!!"

    我不避不闪的看着她,道:"玉弓,去掌柜的酒窖里挑一个酒瓮,不用太大,这姑娘纤瘦,砍了四肢就不占什么地了,再让木为将丰叔为我准备的那箱药材搬来。"

    玉弓颔首举手:"是!"

    "你又忘了。"卿萝压着少女,笑道,"初九可是个巫师,她最擅长的就是捉鬼捕妖,你这个刚死的新鬼魄,她玩你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少女放声尖叫,声音整个哑掉了,使劲挣扎着。

    "绝望了?"卿萝挑眉。

    少女大哭了起来,声嘶力竭。

    "去拿绳子。"卿萝看向唐芊。

    唐芊点头,转身跑离,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粗重的麻绳,还有上次我在奴市捡的珩殁衣。

    把少女五花大绑在床上,卿萝吩咐木萦和木萍看好她,不准她死掉。而后朝我看来,我沉了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

    少女嘴里被塞满绢布,以防咬舌,但仍哭喊不休,嗓音堵在喉中,哑的似快要破掉。

    卿萝合上房门:"等她情绪静下她就知道什么叫怕了,世上没有泡不软的骨头。"

    "她看着挺小的,十六七岁吧。"唐芊道。

    卿萝嘿嘿:"我看着也挺小的,我十七八岁吧。"

    "你要点脸。"唐芊嗤声。

    "脸是什么,身子都不是她的。"我道。

    卿萝哼了声,跟上来,走了数步,声音变低:"初九,你可别去告状。"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告状什么,唐芊便脚步一顿,回头冲她怒道:"你也知道怕了!我家少夫人是少爷放在心尖上来疼的!你居然拿少夫人去挡!"

    "反正初九死不了,疼这么一下算得了什么?"

    "算了。"我道,"她是不想和玉弓吵了。"

    "可是玉弓的手指..."

    唐芊撇了撇嘴,不说了。

    "这也怪我?"卿萝指我,"当初那丫头可差点没杀了你们少爷心尖上的少夫人哦,要不是这心尖上的少夫人身子会痊愈,我看你家少爷把那个丫头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吧?"

    我皱眉:"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

    "我说的有理否?"卿萝问唐芊。

    唐芊看向另一边,没说话。

    "有理个屁。"我冷哼,朝前走去,"前尘旧事不提了,再提理亏的是你,你别忘了吴挽挽是怎么死的。"

    "切。"她也冷哼,"反正我没后悔过。"

414 花竟有色

    一夜休整,第二日继续赶路。

    那少女在另一辆马车上,和卿萝木萍她们一起。

    车上暖炉幽香袅袅,我伸手烤着取暖,待他们将东西都整理好,车队出发,我才将关于她的事说出来。

    师父没什么大反应,哦了一声,道:"难怪刚才下来看到她没精打采的,卿萝一扯就把她拎上车了。"

    "她伤的很重。"我道,"活不过几日了。"

    "如此,仙人就有福了。"邓和笑道。

    师父扬眉:"嗯?"

    "在沧市囚岛时,少爷已令人去准备万琴都的仙芝和酒参了,昨夜因为那姑娘伤重本打算暂时先给她。"邓和道。

    "酒参?"师父眼睛都亮了,"是白旸星君用浇灯和太华育出来的酒参?"

    邓和一笑:"正是。"

    "听说已经绝迹了,怎么这魔界的什么琴倒有!"师父喜道。

    "是万琴都城外的一座古山。"

    师父哈哈大笑,捋着长须:"甚好甚好,甚好啊!"

    笑到一半顿住,摇头:"不成不成,人家可以用来救命的,我不过享乐。"

    花戏雪挑眉:"你难道要给她?又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真如卿萝前辈所说那么严重,那这女子也熬不到那天了。"邓和道。

    "初九。"杨修夷低唤我。

    我抬眸看他,他轻握着我的手:"她说的那人,你觉得会是谁?"

    我沉眉,心头有个名字几乎就要说出,但又强压了下去。

    并非觉得不可思议,而是害怕。

    "你觉得是谁?"我问道。

    "庄砓,并非觉得,而是确认。"

    脊背有些发寒,我轻点头:"我也在想是他,可我不敢想。"

    "为何不敢?"

    我之所以想到庄先生,是因为那些说书先生们的故事。庄先生清楚溪河姐姐她们这几年的来历,那么与和溪河姐姐她们有关的那个门派必定也有了解。

    可越这样我反而越害怕,当时他应该在华州的,我给他写过一封信,就算他不上当,可是他怎么能猜中我会来魔界,并猜的那么快?甚至还算好了我师父生辰时我们会恰好经过这里,否则怎么那么巧就遇上了那个女人?

    这太可怕了。

    我轻声道:"若真是他,那我们的每一步,他都了如指掌,做什么都能被他知道。"

    "是不能低估他。"杨修夷温然看着我,"但也不能想的太神通,他放下的饵绝非这么一个。"

    "可是我们咬上了。"

    邓和笑道:"少夫人,我们何时上钩了。"

    我朝他看去,想了想,点头:"也对,我们还没有。"

    "先别多虑。"杨修夷道,"你去问问那个姑娘就清楚了。"

    "嗯,"我轻叹,"我不多虑了,就算是他也无妨,我也想找他。"

    中午没有停下,一整日都在赶路,我强打起精神看书,雪地里行缓且稳,并未有什么颠簸。

    杨修夷倚着车厢和师父他们闲聊,或提一些当地风貌,或提这场大雪,天南地北闲聊着,最后下起了棋。

    傍晚,四野无村落,我们在一个峡谷口扎营。

    雪地上生着火堆,我在上面弄了一个架子,给师父暖了一壶黄酒。啃了一日的糕点干粮,大家纷纷喊难受,架锅煮肉,烹饪出来的香味和酒香一起馋的我口水连连。

    杨修夷和师父在车上杀的难解难分,将棋盘搬了下来,一堆人围了上去。

    师父的棋艺其实很好,他常常能跟那些尊伯们切磋上三天三夜。杨修夷我只见过他下几次,他没有闲工夫去看棋谱和钻研,不过师公常说他下棋诡且狠,大开大合,杀人无形。说白了,就是阴险。

    我今天听师父骂的最多的也就这两个字了,喊完没多久又会来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你小子怎么怎么的狂,现在领教到了吧。总之就是难解难分,一盘棋到现在都没下出个所以然。

    阵法外北风号号,天色越来越暗,火光映的每个人都覆了层暖色。

    我捧着书坐在远处小锦凳上逐字逐字的看,唐芊让吕双贤将车上的暖炉搬来我身旁,书上很多地方看不懂,我以笔圈起,但真是连标注都不知该怎么标注。

    枯燥而乏味。

    我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这时听到师父一拍大腿,怒骂:"失策了!"

    杨修夷捏着棋子,不耐道:"一把岁数了还一惊一乍。"

    "现在是你诈我!"

    "你诈我多少回了?"

    "你就没阴我?"

    "我被你阴了可没大呼小叫。"

    师父冷哼,执壶就灌,仰头倒了倒,又拍了拍,而后朝玉弓看去:"玉弓啊,来来,去那给我弄点..."

    杨修夷长手一探直接给夺走:"一天就一壶。"

    "哎呀你还我!"师父怒声去夺。

    "到你了,下不下?"

    师父对玉弓道:"快,去帮我再热个一坛。"

    甄坤一嘿:"你咋不说一缸呢。"

    玉弓坐在那边给添柴火,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师父气恼,朝我看来,就要说话,忽的一顿,看向楚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小钦啊。"

    楚钦抱剑立着,面目冷峻,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玉弓却停了下来,微微侧头看向师父。

    师父又道:"你这几年跟着这臭小子东奔西跑,受了不少伤吧,去年在云英城听说你受伤不轻,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楚钦开口道:"都是些皮肉伤,好得很快,无碍。"

    "不能这么说,你这个年纪,我看你应该成个家了,老夫给你说个媒吧?"

    坐在我旁边的唐芊捂着嘴巴,噗嗤低笑。

    楚钦顿了顿,道:"我这个年纪,好像还没仙人大,仙人可成家了?"

    "哈哈哈!"

    吕双贤笑出声,伸臂勾住他的肩。

    甄坤叫道:"诶,老仙人,你给我说个呗。"

    "你去给我弄酒!"师父被楚钦气得翘胡子,瞎指指,"热好了你要谁我给你说谁!"他又看向楚钦,发狠道,"我给你搭线你不要,你给我记着,可别怪以后如花似玉的美人嫁给了别人。"

    "用不着你操心。"杨修夷冷声道,"你再不下我替你下了。"

    "你们可听到了,这小子想耍赖!"师父叫道。

    "耍赖?你替我下了几个子了?"

    "我什么时候替你下了?"

    "搬棋盘下来的时候,"杨修夷鄙视,"你自己清楚路上动了哪几道哪几颗。"

    "好,你说,指给我看!"

    "指?哼,我给你一颗颗倒回去。"

    ...

    唐芊收回视线,笑道:"少夫人,你也不去拦一拦,这可争上了啊。"

    "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翻了页书。

    这时一顿,朝一辆马车看去。

    那少女不知何时从马车上下来的,身上披着一件褐绒斗篷,面色惨如白漆,头发散乱着,长垂而下。

    她站在马车前,双眉微蹙,有些凄楚的看着那边围着棋盘的人群,顿了顿,朝我望来。

    卿萝和木萦自她身后下来,招手示意我过去。

415 你叫什么

    我朝她们走去,卿萝同时迎来。

    "她有话想跟你说。"卿萝看了那姑娘一眼,"她真的快不行了。"

    "她今天吃东西了么?"我问。

    "几块糕点,被饿疯了,你去吧,她就想跟你一个人说,要有什么事你叫我。"

    我点头:"好。"

    木萍搬了张软凳去到马车后边的山坡,又在上边置了条软毯。木萦将那姑娘扶坐下去,冲我行礼:"少主,我们先走了。"

    "嗯。"

    少女看着她们离开,轻声道:"她们不是杨家的人吧。"

    "嗯,不是。"

    她收回视线,落在我身上,唤道:"田初九。"

    我看着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看向阵外的大雪,没有说话。

    风雪张狂獠狞,却觉得旷野已久静良久,漫长如数百年未曾被人踏至了。

    她声音沙哑的缓缓说道:"我被他们救走时,你的两个姐姐已经在那了,刚好去年这个时候吧。"

    我微愣:"你不是他们的人?"

    "不是。"她虚望向坡下长野,"去年碧霞酒庄发生的大事你应该知道的,那时我也去了,险些丧命时姜蓉师姐和云大哥救了,咳咳..."

    她捂嘴咳嗽,手中手绢有着深深浅浅的血渍。

    咳了半响,她缓缓静下,道:"田初九,我这一生,最羡慕的人,只有你了。"

    我有些酸涩,淡淡道:"我跟你相反,我谁都羡慕,最不想做的人就是我自己。"

    "你那些苦算得了什么,我求之不得。"她凄笑,"若能嫁给杨郎,我什么都甘愿付出。"

    "你一定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否则不会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我姓魏。"她足尖轻抬,踢了踢身前雪地,"我家在盛都,不过不是那个名扬天下的魏家。我父亲从职于军作监,算是个小官,家里田产铺面不少,衣食虽不华贵,但至少无忧。我娘是父亲妾室,我虽是庶女,可我们家从未有什么门庭纷扰。哥哥姐姐们待我亲厚,年少时我无忧无虑。"

    她轻换了口气,白烟从嘴中吐出,很快消散。

    "父亲不求我们有什么大学问,识些字便已足矣,所以日子大多清闲。同其他家的姑娘一样,我们最喜欢议论盛都里那些达官小姐们谁又争出风头,谁又和谁一伍了,咳咳..."她轻咳了几声,续道,"公子少爷我们谈得也多,整个盛都,最贵胄的就是那几个大世家。那些世家里的少爷...说来有些不自量力,可是谁不想嫁给他们呢?谁都会憧憬,假想,走在路上都会觉得能有一番偶遇。"

    我看着被她提散的白雪:"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仰慕杨琤。"她声音变得落寞,"所有人都知道我仰慕他,我从未亲眼见过他,只凭耳闻就一心思慕,那时我才九岁。"

    我抬眸看着她的脸:"你去碧霞酒庄,是因为他?"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从小就想着去闯荡江湖,觉得立下名声以后就可以和他见面。我逃出来三次,前两次被我爹抓了回去,去年我又逃了出来,想把他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除了九龙渊,"她一笑,"我不敢。"

    "你被救他们走之后呢。"

    "咳咳咳..."

    她又捂嘴咳嗽。

    静下后,她轻声道:"救走之后,我就见到了你那两个姐姐。她们被关着,名声...不好。"

    我唇角浮起冷笑。

    她唇瓣动了动,没有再继续说。

    风雪越来越大,掀起连绵白浪,浩荡掠过天边。

    "你为什么不回家?"我问。

    "回家?"她喃喃念着,摇头,"好不容易出来,又终于遇上能和你有点关系的人,为什么要回去。"

    "那你是如何待我姐姐们的?会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而待她们不好?"

    "是有刁难...她们狡猾奸诈,虽被关着却仍试图害人,也挑拨过人对付我。"

    我笑出声音:"只恨我不能杀人,否则那些人都会被我抛下油锅。"

    "晚了。"她痴痴望着大雪,"他们都死了。"

    "死了?"

    "救我的那个人说的,他将我们的门派全杀了,然后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为了..."她看着我,"他说,这是他送你的一份薄礼,哪怕你不知情。"

    我愣怔,有些头皮发麻,少顷,问道:"初杏山涧出事那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天啊,"她似陷入回忆,眼眸有些放空,难过道,"那时太乱了,他们都被吓坏了,争先恐后往那块玉石上跳,我和四个还有姜蓉师姐在混乱里被踢下了水。待我们从水底钻出来...他们全都粉身碎骨了。"

    她垂下眼睛,声音渐渐有气无力:"四哥重伤,游上岸没多久也死了,我和姜蓉师姐困在里面不知如何是好,两日后来了一个人,他将我们带了出去。"

    "那人个子高不高?是不是白发白须,却容颜年轻?"

    她双眉轻皱,有些迟缓的摇头:"是有那么一个人,不过是后来出现的。救我们的那个,他看上有四十来岁,穿着很朴素的布衫,个子很矮,但是本事却很厉...咳咳咳..."

    她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忽的张唇,呕出了一口鲜浓鲜血。

    我抿了抿唇,终于心软,从袖子里摸出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她抬手握住,凑在鼻下轻嗅,顿了顿,抬头道:"这是,杨公子的吗?"

    我点点头。

    她笑了起来:"这是,这是我第一次...咳咳咳..."

    我伸出手,有些僵硬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待她咳嗽稍缓,我问:"你是怎么来魔界的?"

    她紧紧拽着手绢,以手背拭血,口齿却被鲜血所染,艰难道:"一种大鸟,就是那鹤发童颜的男子带来的,他叫它九秋。咳咳咳..."她微微喘气,"他们之所以不杀我和姜蓉师姐是想要我们去找你,他说只要对你自称月家人,你就会拼尽全力救我们。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一觉醒来,我的血就不对了。"

    "你为何不顺着他的意思装下去?"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眼眶红了,低低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倦了,何况,怎么瞒得住。那日在络玉我故意去撞过你,我的容貌就算你们一时想不起来,可时间久了呢?还有姜蓉师姐,她就曾落在过你那些手下手里,而杨公子,"她自嘲一笑,"他为逸群之才,气宇盖绝,我不想自取其辱。"

    眼泪滚落了下来,她悲伤道:"我真的不想来,一点都不想,我不愿死在这种地方,我想爹娘了,咳咳咳..."

    她情绪变得激动,又一口鲜血滑落,咳得越发厉害,不由自主的抓着我的胳膊。

    我侧身去伸扶她,她缓缓平静着,道:"姜蓉师姐被送往另一座小城了,绝对不止我们两个,咳...肯定,肯定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姑娘。"

    "她在另一座小城?"我皱眉,"我们发现你时,那个和你一起被抓,又弃你而去的是谁?"

    "也是一个,但她的血未变。"她呼吸变重,说话渐渐吃力,"她很恨你,很恨杨公子...其实谁都不是傻子,他们让我来只不过是送死,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不可能瞒得住你们,咳咳,咳咳咳!"

    "你先别说话了。"我回头看向马车方向,"我让她们..."

    胳膊被一把拧紧,她摇头:"不,不要让她们过来,别过来!"

    她哀求的看着我:"不要告诉杨琤,不要告诉他我喜欢他,谁都不要告诉,我这个样子,我不想被他看到或者其他人看到!"

    我心下一酸,同时又着恼。

    "别说,千万别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看在他们让我害你们我也没有的份上...咳咳咳..."

    我扶着她,她几乎歪入我怀里,哭道:"我好怕,我怕死,我很想我爹娘。"

    "你不该任性离家的。"我轻声道。

    "我不懂事。"她抬手轻抹,眼泪和血一起糊了半脸,"你呢,田初九,咳咳,你十五六岁时,脑子里面可有,可有幻想过风月之事?"

    我微顿,摇了摇头。

    风月之事,别人是懵懵懂懂,我是压根不懂。

    十五岁时,我脑子里面只有三个念头,一是努力学巫术,二是怎么帮师父对付杨修夷,三就是下山。

    十六岁后,我脑子里的三个念头,一是要省钱,见到父母后让他们惊喜开心,二是怎么把杨修夷赶回去,三就是捉弄那个我一下山开店就带人来要钱,却被我踢出店外的秃头阿三。

    她抬眸看着我,眼波轻动,越渐涣散。

    "其实,其实我不信你是妖女的。"她一笑,眼泪潸然,"杨琤那么厉害,你若是,若是妖女,他会一剑杀了你,你不可能比他厉害。我讨厌你就是因为,就是因为他喜欢你..."

    鲜血大口大口从她唇角流出,***我的外袍,她仍紧紧抓着我:"那些人很想捉到你,你要小心,不能,不能被捉走...我,我..."

    "你别说话了!"

    "我叫魏,魏韵,韵..."

    最后一个字很模糊,我没听清,她也没再说下去,微微喘着气,眼睛发愣发虚,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在空中飘散。

    我望向旷野上的大雪,纷纷如鹅毛,猎猎驾长风,却很静很静。

    心底有些悲凉,我抬指轻贴在她脖颈旁,还有些余温,但什么触动都没了。

    死了。

    手绢被她紧紧攥着,我抽出来擦掉她唇边的血,再合上她的眼睛,起身去叫卿萝和木萦。

    尸体被就地掩埋,木白他们挖开白雪后又往下挖了数尺,没有立墓碑,也没做标记,大地亘古无垠,苍茫冬雪终究会抹去一切。

    我的心头酸酸的,很难受。

    不是有多喜欢和可怜这个姑娘,我只是想起了宋十八和吴挽挽。她们也是这么死在我身边的,才十六七八,这该是一个姑娘家最美好的年龄。

    那时我那么想留住她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断气,明明就在我怀里,可是一瞬间,却什么都没了。

    我捉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人皆有命,可命,到底是什么。

    就是那一瞬间么。

    回去时师父还在那下棋,和他对弈的人换成了邓和。杨修夷在我原先所坐的地方提笔书信,一旁还累着很多信件。

    他抬首朝我望来,雪地里眉目如洗,朗如清月。

    他抬起手,我伸手握住,在他身边坐下。

    大掌暖和如旭阳,寸寸温着我僵掉的手指。

    他对唐芊道:"去新取一件外袍来。"

    我道:"不用了。"

    唐芊指指我身上的血:"少夫人,衣裳脏了。"

416 如何怀孕

    "那就多脏一会儿吧,"我看向杨修夷,"尸山血海里又不是没滚过,这么点,不算什么的。"

    他深深望着我,黑眸沉湛,抬掌轻捧我的脸,俯首在我额上吻了下。

    "怎么了?"我弯唇一笑。

    "你在难受。"他淡笑,"我哄哄你。"

    我往他怀里靠去,他拥住我的腰,安抚似的拂着我的头发:"她对你说了什么,不恨她了么?"

    "琤琤,"我抬起眼睛,"当年在碧霞酒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墨眉微拢:"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想知道。"

    他一笑:"你听到过的是什么?"

    "太多了,很杂乱。"

    "其实不复杂。"他敛了笑,淡淡道,"那年我去寻你,路过碧霞酒庄,喝酒时有酒客在闲聊阿雪与独孤。"

    "狐狸?"

    "嗯,崇正郡出来时阿雪受了重伤,师父将他封印在春鸣山,当时一伙猎人追着一只受伤的小狐狸进去,误打误撞发现了他。他们回去后请了几个高人,直接炸崩了山洞,阿雪那时还在昏迷,他们用了不少手段将他打回了原形,幸好独孤及时出现。"

    我全然没想到还有这些往事,看向远处一袭白衣的花戏雪,道:"狐狸会不会因为那件事而伤的更重?"

    "嗯。"杨修夷点头,看着花戏雪,"后来这件事就传开了,各色传闻都有,说的最多的是..."他微顿,而后道,"独孤是独孤老将军的儿子,生得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又是天下最年轻的刺史之一。他那时娶了高晴儿,却一直赖在春鸣山不走,现今出来一只绝美狐妖...初九,你觉得说得最多的,会是什么?"

    我了然,道:"那些市井街坊的传闻,一定很难以入耳。"

    "碧霞酒庄那次恰逢我第一听闻此事,本来只想教训下那几个酒客,让他们以后莫要再说,结果,"杨修夷冷笑,"几个道人来劝我,我只当是好心,未想一人趁我不备,暗算我。"

    我一凛,直起身子看着他:"暗算你?为何?"

    他轻捧着我的脸:"因为我是杨琤。"

    "什么?"

    "初九,"他眼眸湛亮如星波,流转在我眉眼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

    我回身靠回他怀里,看着不远处的暖炉:"哪有人自己夸自己,还夸成这样。"

    他将我的右手拉至他左肩,让我侧过身去,整个人贴在他胸口,笑着哼道:"我在说事实,何来自夸?"

    "其实我懂你的意思。"我用目光描摹他衣上绣纹,"杀了你就能扬名立万,虽然你不是什么恶人,可你当时与人争执,理亏在先,他们要说自己替天行道,师公和杨家日后就算去报复,只会更加背负骂名。而世人,"我微顿,轻叹道,"世人对一个人的荣辱功过其实极少会认真评判。有些人,一辈子做了太多好事,如果死于一件错事上,他这辈子的功德就会被大多世人故意淡化遗忘。而也有些人,一辈子都在为恶,却因突发的善念救人而死,他就会被人歌功颂德。"我抬起头看着杨修夷,"琤琤,可是人心这种事哪能说得清,彼时好人,但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对么?"

    他朗笑,在我鼻上轻勾:"师兄?"

    我没好气道:"我只是感慨,又没有说教。"

    他又在我额上亲了一口,道:"你说得对,但那只是他们认为,因为他们所缺。"

    "他们真的都是渡了白元的道人吗?"

    "嗯。"

    "可为何行事这般幼稚,"我讥笑,"就算那时他们能杀得了你,但师公和杨家报复的方法有成千上万,何须大张旗鼓?他们终究不还是死路一条?有些人越活越清明通彻,而有些人,越活越不知足,有了长生逍遥,还去追逐名利。猪油蒙了眼,太自以为是了。"

    "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一念嗔心吧。"

    我点头:"很多小贼也这样,并非有贼心,而是一念之间啊。"

    他又朗笑,将我拥的更紧。

    "你笑什么?"我有些恼了。

    "半梦村有几个小孩子,他们很喜欢穿大人的衣裳学大人的口吻,一本正经的,你还记得么。"他笑道。

    想到他们,心情终于有些愉悦,我点头:"嗯。"

    "那时不觉得他们可爱。"杨修夷抵着我的额头,"现在忽然觉得了,越看越可爱。"

    我没好气的别开头:"我已经快二十二了,我这样年龄的姑娘,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了。而且我是真的很成熟懂事,我不是装的,难道我所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哈哈哈..."

    他竟还笑。

    我离开他的怀抱,去书案上捡起书册,翻开我做着记号的那页,顿了顿,道:"你跟他们打起来了,可有伤及无辜?"

    他摇头:"那时我身负重伤,以一敌三,不说伤及无辜,无辜不来伤我便是万幸。"

    我惊怒:"那些酒客来伤你?!"

    "不是,我是说他们跑的快。"

    "..."

    我捏着书角:"那三人死有余辜,可世人这么编排你,着实可恨。"

    "传闻再不堪又如何。"他笑着,"我何时需要那些人的仰慕了?"

    我看向远处的马车,轱辘轻压在雪地上,再远一些,那片雪土被新翻过。

    "我也不想要那些人仰慕你。"我低低道。

    他长眉轻合:"什么?"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不要喜欢杨修夷,谁都不要喜欢杨修夷。清婵也好,任清清也好,都不要。

    可他人选择,我无权去管,只是希望罢了。

    "你忙吧。"我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去找我先前所看的一行,"我要看书了。"

    腰上却忽的一紧,我被他抱起在空中一转,坐到了他左边。

    我眨巴眼睛。

    他左臂仍环着我,右手执笔去蘸了蘸墨,淡淡道:"嗯,看吧。"

    我扭了扭腰:"手。"

    他不理我,垂着头,唇角勾起一抹掩不掉的笑,继续书信。

    "..."

    我撇嘴,捧着书倾身往他臂膀上靠去。

    杨修夷忙了一夜,我睡到了唐芊和玉弓那儿去,风雪到第二日正午才停,花戏雪同木臣他们坐一起了,我们这辆本就宽敞的马车越发显得空旷。

    师父一上车就问我那姑娘昨日同我说了什么,我将她的来历省去,其余的大致说了一遍。

    师父唏嘘了一阵,看向地图,指了几座城池:"照这么说,这一带的城里都有他放的饵了。"

    "现在应该都撤了。"邓和道,"和她一起的姑娘不会不去通风报信的。"

    "未必。"杨修夷看着地图,沉声道,"她没有那么快。"

    一道淡薄蓝光蓦然出现,环绕住我,我下意识看向师父,却见杨修夷将车窗上裹着丝绒的金漆乌木隔板移开。

    寒风呼呼吹入,师父和邓和微抖了下,杨修夷抬眸看着天象:"这两日的大雪,不说流喑纸鹤和传达书信的大鸟,就是以大衍明灯去传报都未必能行。"

    师父点头:"是看不见。"

    "界门和地道呢?"我好奇道。

    邓和笑道:"少夫人,界门若有那般好设,那当年昶辞就不必向溟海元族借兵去南州偷袭龙图,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一个宁可为恶的行言子了。地道就更不可能了,涂荒雪地上从未止战,不说这些小城,就是孤鹜城,玊挼古城这样的一方大城也是被常年你争我夺的。城池之外是不会有地道存在的,就算有,也会被毁的很快。"

    我点头:"受教了,可是雪不是停了吗,她应该能通知了。"

    "那座边城还没有。"杨修夷道。

    我朝他望去。

    他仍抬着头,侧脸绝美,鼻梁俊挺,容色无双。墨缎似的长发被寒风扬起,纷扬雪花落在他的发上,眉上,和肩上,似剪月为颜,立于瑶阶的玉骨仙人。

    他唇角浮起一笑:"确实是饵,可钓的,不知道会是谁了。"

417 我不想死

    大雨滂沱,和被融化的雪水一起,积得深一潭,浅一潭,空气潮湿阴冷,比风雪来时更感冰寒。

    两个时辰后,大雨停下,没多久又飘起雪花,远处成片成片的红色花蕊开在峭壁上,随着山峦绵延起伏,漫向天边。

    峭壁下有一条大河,流的缓滞,河边石子散着银光,似曾相识。峭壁另外一边动静很大,长风或带来鬼哭狼嚎,或带来刺耳尖啸,横扫过群山,和那些红色花蕊一起散荡天地。

    已经是炎族和沧澜族的交界了,这一路我们赶得很快,除了歇马和生火做饭,其余时间皆在车上,没有靠近任何一座城池或村野。

    他们一直在观天象,为了避开大风雪,我们不惜踏了条远道,比起几日几夜的寒潮风雪,多走上两日的路倒也值得。但赶路太紧,每个人都不掩疲乏,我窝在杨修夷怀里醒醒睡睡,醒时便看书,书上内容也终于能看懂一些。

    再往东去两日,上了灯道就是炎族境内,我们酉时停下歇马,那些男人们纷纷倒头大睡,我们则一人捧着一碗姜汤,坐在路旁石上闲聊。

    唐芊问到对岸的那些花,不待木萦回答,卿萝先道:"那边过去该不会就是三椿高台吧?"

    木萦点头:"嗯。"

    我抬眼望着满山红蕊,浩大一片,从早上拐入河谷见到它开始,它就没有断过。邓和说它长有千里,他们初次见到的时候也在震骇。

    "太可怕了。"卿萝轻叹了声,眉眼怅惘。

    木萦看向唐芊:"这些花会吃人的,三椿高台以前是涂荒雪地上争的最厉害的肥沃之土。战场上那些尸首清理完就会倒在这里,这些花都是以血肉浇灌的。"

    玉弓讶然:"尸花?"

    "嗯。"

    唐芊惊道:"这么多花,得用多少血肉啊。"

    卿萝道:"上古有大椿者,以一椿为三万两千岁,这里唤为三椿,就是快十万年了,十万年死了多少人,这里就能喂出多少花啊。"

    "十万年..."唐芊愣怔的睁着眼睛,"我们才能活几岁,百年都难吧。"

    卿萝笑了笑:"人道夏虫不能语冰,仙神便也这么看我们吧,不过事皆有两面,谁能说长生未尝就不会困苦。"

    玉弓问木萦:"那边现在在打仗吗?"

    木萦摇摇头:"早已不争了,本来是块肥土,但是连年之争将那边变得残破不缺,如今已成废墟。"

    "成了死地?"我问。

    "嗯,已经很久了,那个时候涂荒雪地上争的还是沧澜和墨池,后来墨池的魔君战死,墨池一夜溃亡。如今就算还能遇上墨池族,也是魔奴了。"

    雅文库

    玉弓朝我看来:"小姐,难道我们现在听到的动静是那时的亡魂?"

    心头浮起悲悯,我道:"这么多年,亡魂早散了,不散的是那片大地和山谷。"

    "我难以想象...他们就不能停下不打吗?"唐芊低语道。

    "怎么可能。"卿萝指向峭壁,"你看它们,你觉得它们成妖成魔了吗?"

    唐芊望过去,道:"应该,还没有吧。"

    卿萝唇角一勾:"这就是它们能活这么久的原因,一旦它们成妖成魔了,它们要么跟我们路上遇见的那些魔奴一个下场,要么就是高高在上,践踏生命的魔君贵族。魔界这片大地,就是不断生出新族群,又不断有族群没落和覆亡。夺地才能生存,你让他们如何不争?"

    天空流云翻卷,又起长风,雪花吹面,带着料峭清寒,耳边啼哭声不绝,夹杂刀戟撞击和铁衣破碎声,闻之发怵。

    魔界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但虽然变为废墟死地,可大地与人不同,再破败的地方都会枯骨生花。只是不知道再抽新芽,要沧海桑田到几时了。

    还有沈老先生所说的那方积满尸体的湖潭,不知它在何处,万珠界的那些人养它又要用来做什么。

    玉弓轻声道:"小姐,我听着,觉得有点难受。"

    我往大河涌向的天边尽头眺去,叹惋:"设个清心阵吧。"

    休整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晚,我们踏着夜色继续赶路。

    沿路风雪依然未减,很远很远的天边似有火光燃起,隐隐还有鬼魅喧嚣,那边应该就是真正的战场了。

    师父望着窗外,道:"难怪当初老丘把他曾侄孙绑来这,那小兔崽子回去后变得乖巧懂事了。"

    "那是谁?"我问。

    "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师父眸色悠远,轻声道,"那时老丘还是老丘,长我一百多岁,后来被一只妖怪撕掉了。"

    我看着天边,心中怅然:"师父,你活了这么久,死了不少朋友吧。"

    很多很多年以后,春秋置换,寒暑枯荣,我也会是他们记忆里一个遥远的背影了。

    那个时候,他们回想起田初九这个人,会是什么心情?

    我一顿,回头看向杨修夷:"你为什么喜欢我?"

    问的有些突然,他微愣。

    师父立时凑热闹:"对啊,为什么啊?"

    杨修夷拢眉,对师父道:"有你什么事。"

    师父指指我:"她又笨又丑又穷,还刁蛮,腰还那么粗,她..."

    我怒声打断他:"我哪丑了!我月家的姑娘哪个不好看?我腰又哪粗了!"

    "他喜欢你的时候谁知道你是谁,那个时候腰又那么粗,"师父说着比划了下,"人又瘦,我给她洗澡的时候,那个肉凸起来,跟水桶一样..."

    "你住口!"我扑过去要揍他。

    杨修夷拉住我:"初九。"

    我气恼,看向杨修夷。

    "自己挑起的话,自己还气上了,"师父不知从哪摸出的折扇,在那瞎摇摇,"臭小子,难道你喜欢她不把你放在眼里?"

    杨修夷鄙视:"你杂文听多了吧。"

    "那你喜欢她什么?"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和师父几乎同时问道。

    杨修夷俊容微红,有些不自然,但仍是以平淡口吻说了出来:"初九的什么我都喜欢,连她的发丝我都看着顺眼。"

    我一愣,胸口怒气顿时消散。

    师父嗤声:"发丝?我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她的头发了,她小的时候我巴不得把她剃光头。"

    说着抬手探来,我还未有反应头皮便一痛,他直接扯下我几根头发,递给杨修夷:"给给给,你搂它们去,我看你怎么顺眼。"

    杨修夷:"..."

    短暂的一瞬后。

    "啊!!!"

    师父被杨修夷踢了出去。

    越往东边,路上行人越多,天气也渐渐转晴。

    杨修夷弃了一辆马车,解下两匹马,装了马鞍,令楚钦和孙深乘先去往凤隐城。

    师父不愿再做马车,想下去走走,我搀扶着他,杨修夷走在我另一边,两人不时又要斗上几句。

    凤隐城虽是炎族边城,但在地图上却大的可怕,灯道外边冰天雪地,南边全是人影,多为扛着锄头,提着竹篮的平民。

    越往前走,旷野上的人影越多,他们直接在雪地上敲砸,近三千多人。

    我问:"他们在干什么?"

    "挖碎晶。"杨修夷看着他们,"下雪前将特制的血炼砂埋在这里,遇上霜雪的冰寒之气就会凝结成石,可以用来锻造灵石。"

    "贵么?"我好奇道。

    "略贵,挖上七斤才勉强能锻造一颗,而且灵石不好锻造,倘若途中出了差池,这些碎晶也要毁掉。"

    我看向师父,他的伤势这么严重,我真的不想让他再和我们一起了。

    师父斜我一眼,哼声:"看什么?"

    我别开脑袋,也哼了声。

    自从我和杨修夷好了以后,这老头子真是浑身长刺,都成了刺球了。

    师父回头问木萦:"那些灵石是不是可以用来疗伤的?"

    木萦点头:"嗯。"

    师父又看向杨修夷:"你这两年可不安分啊,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双唇微张,师父关心杨修夷,这可真是奇怪。

    杨修夷淡淡道:"年轻人能怎么样。"

    "嘿!"师父挑眉,"你也会长岁数的。"

    "又不会老成你这样。"

    "你!"师父气得胡子乱飞。

    我头疼:"你们别吵了。"

    但显然没用。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一句句里,我们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凤隐城山峦,直入云霄。

    这几日杨修夷同我说起过它的来历,凤隐城属于涂江大岭,四面千山环绕,南边是魔界涂江的发源地。

    整个凤隐城都是建在山中的,它的城门直接开凿于山体,山上护障坚不可摧,防护比炎族的万琴都还要坚固。

    一日路程,行近城门,看清大门后,连卿萝都讶异的睁大了眼眸。

    这已不仅仅是一道城门了,高达二十多丈,宽十丈有余,四边以黑色方石修整,古朴庄重。城门上雕琢一只巨大的凤凰,振翅欲飞。城门与外相连是一条大石栈道,栈道下万丈深渊,幽不见底。

    我下了马车,抬头望着,喟叹:"好像书里所言的上古神迹啊。"

    卿萝走上来,在我旁边站定:"魔界当年可与神族大战,神族能造的神迹,魔界自然也能。"

    "能来这里走上一遭,倒也不虚此生了。"玉弓轻声道。

    我看向杨修夷的背影,他和邓和正在前边与一位老先生说话。

    我一笑:"不来这里走上一遭,此生也已足矣。"

    短暂的谈话后,他们回身走来,老先生一身锦衣,白发白须,看上去比师父还要老上一些。

    到我跟前后他冲我行了个简单的礼,慈爱笑道:"终于得见少夫人了,生得比少爷画上的还仙姿清丽,玉骨冰肌啊。"

    我有些脸红:"老先生说笑了。"

    "不不不,是少夫人当得起,老夫生平阅人无数,今日还是头次见到令老夫眼前一亮的少女,少夫人神清骨秀,真是美矣美矣!"

    "什么少女。"唐芊娇笑道,"少夫人少夫人,都夫人啦。"

    "啊,我给忘了。"老先生乐呵呵的,"少夫人生得太水嫩,左看右看都十五芳龄啊。"

    我的脸越来越红了,朝杨修夷看去。

    他唇角噙笑,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邓和笑道:"潘叔,天色不早了,你的少夫人得饿了。"

    "请请请,"老先生盛情伸手,"少夫人先行。"

    唐芊挽着我的胳膊,笑道:"走吧,少夫人。"

    已是暮色黄昏,我们踩着初上的华灯入城,到底是与人间不同,人间的城中冬日,哪怕再冷也是温暖的,因为街上到处都是烤红薯和烤肉面摊。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满城橙光,仍难掩一片清冷,迎面而来的风冷意肃杀,没有一丝烟火之气。

    潘叔领我们去了一家客栈,豪华的令人乍舌,比起先前那间边城小客栈,简直天上人间。

    几个伙计迎出来,先是叫潘叔,而后冲杨修夷和我行礼。

    客栈里几乎没有闲客,我们的马车被牵往后院,潘叔将我们迎往二楼,边道:"收到少爷的消息以后,我就清退了那些房客,终于是清静了。"

    杨修夷道:"也不必这样,少夫人喜欢热闹。"

    "能有什么热闹的。"潘叔摆手,"哪比得上我们老家,这里叽里呱啦什么都有。"

    廊道宽敞干净,地板似打了一层轻薄的腊,潘叔推开一间房门,一股清雅的腊梅香迎面扑来。

    房间很大,门窗数排,房中点着许多盏中天露汁,最远处的屏风旁放着一方红泥火炉,上面吊着一个小铜壶,正在煮酒。

    屏风后边另辟开一个小间,进去不远便是阔大的白玉浴池,周边嵌着珠玉,四角立着腾云而飞的仙鹤石像,仙鹤旁各有一只石像仙瓶,温烫的水从仙瓶中流下,竟是温泉。

    我走了一圈,回来杨修夷在书案前,和邓和一起将精致木匣里的书册一本本拿出,第一本就是我这一路自己摘记的小册子。

    我捡起那本册子,杨修夷轻柔的捏了捏我的脸:"我稍后要出去一趟,你先歇息,有什么事尽可吩咐潘叔。"

    "这家客栈是杨家的吗?"我问。

    邓和笑道:"是少爷的,当初觉得有必要在此有个据点,所以盘下来后装潢了一番,是少爷和少夫人大喜那日开张的。"

    我看向窗外,天色近乎全黑了,我道:"一定要现在去吗,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不累吗。"

    杨修夷淡笑,拥住我:"等我,很快回来。"

418 凤隐之城

    沐浴更衣,唐芊和玉弓用烤干的棉布将我的头发一遍遍擦干后,同我道了晚安离开。

    房间很安静,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明明困意很浓,却睡不着。

    我起身看书,看着看着,望着中天露盏发起了呆。

    有时我会有些恍惚错觉,此行究竟为何而来,若不是赶路太紧,我真的会觉得我们是来游玩的。

    那时我下定决心去踏尘岛再来魔界,所想的是我会茹毛饮血,风餐露宿,而今却软被温床,锦衣玉食。我看向床幔,浅月色的缎布,外边镀了层很淡的丝纱,媚却不俗,艳而又雅,像是出自丰叔的手笔。

    门被轻轻叩响,玉弓的声音传来:"小姐,你睡了吗。"

    我下床去开门,她和唐芊手里各抱着一堆东西,唐芊笑道:"少夫人,少爷派人来接你呢。"

    "接我?"

    她和玉弓含笑对视了眼,两人一起进来把我往里面推:"来来来,少夫人,我们要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我被按在案前,她将木匣放下,里面一堆胭脂水粉,崭新崭新的。

    我拿起一方小盒,闻了闻:"这是哪来的,刚买的吗?"

    唐芊拿起梳子梳着我的头发,道:"对啊,哪儿的姑娘不爱美,也就少夫人不管自己。"

    "我哪有不管自己。"我道,"我也很喜欢漂亮衣裳和首饰的。"

    我只是没时间,没脸蛋,也没脑子去学。

    唐芊眉开眼笑,把我的头发挽住,再一层层盘上。

    "杨修夷叫我去哪?"我问道。

    "不知道啊。"她笑着道,"潘叔来吩咐我的,这些东西也是潘叔给我的,总之就是要我把少夫人打扮的美美的。"

    "他眼里的我不是很美了么,还打扮什么啊。"我揶揄道。

    她和玉弓笑出了声。

    唐芊将我的头发盘上,再给我抹胭脂和点唇,拿出镜子给我照了照:"少夫人,可漂亮了。"

    妆容很淡,除了肤色可取之外,其实着实算不上大美人,没有大眼睛,没有高鼻梁,镜子里面的玉弓和唐芊都比我要好看。

    我点头:"挺清秀的。"

    "岂止是清秀,芙蓉出水的气韵也比不上少夫人啊。"唐芊笑吟吟道。

    我也笑:"你这是跟潘叔学的吧。"

    她们给我挑衣裳,最后选了件竹青色的素衣,宽袖大袍,以深线绣着若隐若现的腊梅,似年岁已久的泼墨之画,风雅清贵,但不陈旧。

    "外边会很冷的。"唐芊又挑了件鸦青色的斗篷,"少夫人,这件也穿上。"

    我伸手接过:"颜色有点太深了。"

    "少爷吩咐的。"她帮我整理衣边,笑道。

    整理完容妆,她拉开房门:"走吧,少夫人。"

    穿过长长的木板廊道,潘叔他们候在大堂,卿萝也在,正在陪人笑言。

    一个紫衣女子坐在席上,捧着手炉,笑着点头,说话声音清脆,如铜铃莺啼,分明很清亮,却又带着一丝沙哑,特别好听。

    随着我们走去,她朝我投来目光,鹅蛋脸面,下巴有些细微的尖,鼻子俏挺,一双眼睛不算多大,却很妩媚。

    潘叔瞬时迎来,冲我行礼:"少夫人。"

    "潘叔。"我叫了声。

    那位女子立起身子,上下望了我一番,笑道:"这位水嫩嫩的小美人,就是杨夫人吧。"

    潘叔介绍道:"少夫人,这位是秦公子的宠妻。"

    "我与我夫同姓,唤我秦茵吧。"

    唐芊在我身旁低低道:"少夫人,叫秦夫人。"

    我正在打量这女子,因她起身的那一瞬,身段似在哪见过,听到唐芊的话,我从善如流:"秦夫人。"

    她一笑,上来握住我的手:"百闻不如一见,原来杨夫人是这般姿色,莫怪会叫杨郎君魂不守舍了。"

    站在她原来位置的一个姑娘道:"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

    "嗯?"秦茵饶有兴致的回头。

    姑娘冲我笑道:"杨夫人见谅,我家夫人擅音律,喜欢钻研琴谱和乐器这些雅趣,平时很少与人接触,不太会说话。"

    我此时还在回忆在哪见过她,没有反应过来这姑娘的意思,但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一瞬凝滞。

    "秦夫人在夸我们家少夫人,怎么就不说话了。"潘叔的笑容有些变味了,"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那姑娘微顿,而后拍拍嘴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曲解了我家夫人的意思。"

    "不是说少爷在等我家少夫人么。"潘叔彻底没了笑,淡淡道,"那赶紧出发吧,阿峰,去后院牵马车。"

    "不用牵什么马车了,"另一个姑娘道,"我们是特意来接杨夫人的,自然是坐我们的车。"

    潘叔端着手,鼻孔一下子像长到了额头上,抬着脑袋冷声道:"我家少夫人喜欢清净,人太多她不会舒坦,而且她近来身子不好,赶路劳累,太颠的马车也坐不了,就不用劳烦秦夫人了。"

    秦茵冲我笑道:"杨夫人,还是跟我一起吧,待会儿到了宴席上还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我在车上一一教你。"

    "教什么?"卿萝做出好奇的神情,"初九出自杨家,礼教仪体还用得着人教?"

    秦茵神情微讪,先前说话的那姑娘道:"杨家就是杨郎君的家吗?"

    "你该不是没听过吧?"卿萝惊道,"怎么如此孤陋寡闻呢?凡界虽然闭塞,但我曾游历了数个混元界,那些贵族子弟可没有一个不知道凡界有一个杨家。"

    先前去牵马车的伙计回来:"潘叔,准备好了。"

    潘叔又堆起一脸笑容,冲我道:"少夫人,别怕,少爷就在那,秦公子人也是很好的。"

    唐芊掩唇,笑道:"能怕什么呢,我们少夫人虽然娇贵,可不娇弱啊,少夫人怕过谁?"

    我反应再迟钝也缓了过来,点了点头,道:"潘叔你早些睡吧,不用给我们留门了。"

    他笑得和蔼,抬手引路:"来,少夫人。"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皆为双驾,唐芊和玉弓扶我上了第二辆,待我坐好,唐芊探出窗外道:"可以了。"

    车夫扬鞭,马车轻奔向前,唐芊笑道:"少夫人,你看到没,刚才那女人可丢脸了。"

    玉弓道:"怎么就吵上了,我回过神就看到潘叔变了脸。"

    "她故意嘲弄少夫人呢。"唐芊哼道,"当我们好欺负的啊。"

    "嘲弄少夫人?为什么?"

    我淡淡道:"可能是潘叔在她面前把我夸的太狠了,看不过去了吧。"

    "潘叔有分寸的,"唐芊哼道,"潘叔说话讨巧,只会让人心悦,不会令人生厌,我觉得她就是看不起少夫人,像这样巧弄口舌,一上来就话里有话的女人,我见的可多了。不过这次她也踢到铁板了,一定是潘叔平日把她哄得太开心,她全然不知道潘叔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人,才不惯她。"

    "随她吧。"玉弓冷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们小姐哪有功夫理她。"

    "是啊,"唐芊挽着我的手,"少夫人,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现在没想东西。"

    "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少爷要你穿的这么深么?"她笑得眉眼弯弯。

    我仍摇头:"去了就知道了,没什么可猜的。"

    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人声喧哗,隐闻琴歌丝竹之音。

    唐芊先掀车帘,唤道:"少爷。"

    两个字让我的神思聚回一束,唐芊走下马车转身扶我,我刚踩上软凳,就被杨修夷握住了手。

    他的指尖习惯性的在我的掌心里轻轻摩挲,我笑道:"是热的吧。"

    他一笑:"嗯。"

    天空落着细雪,他抬手将我斗篷后的兜帽戴上,雪花落在他的清俊眉眼上,温柔的似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一阵朗笑传来,我转过眸去,一个高大俊挺的褐衣男子走来,笑道:"这就是弟妹了,久仰久仰。"

    男子生得好看俊朗,言笑间自信逸然,别是洒脱。

    我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伸手朝里边引去:"风雪太寒,先进去吧。"

    庭院里梅香四溢,穿过游廊和水阁,他将我们迎入一座宽阔楼宇,大堂里边正弥酒散琴,数个身着蓝衣的娇俏美人在缓歌缦舞,姿如扶柳。

    地下烧着地龙,很暖和,唐芊帮我脱下斗篷,大袖洒开,和宽大的衣袂一起垂下。

    两边各置小案,我和杨修夷跪坐一席,除了我们,还有许多陌生面孔。言谈中得知是秦域的门客和玑客,但除了秦域和几人略显书生气之外,其他人长得实在粗犷,像是菜市上的屠夫。

    一番寒暄,大约就是为我们接风洗尘,这些门客玑客都很善谈,从地域人情到四海八荒,最后聊到了涂荒雪地上的战局,要杨修夷帮忙分析。毕竟是人家的战争,杨修夷以不懂局势和不愿纸上谈兵给婉转的含糊了过去。

    酒酣越来越浓,几个歌姬来献酒,我伸手接过,就要言谢,玉弓从侧门绕我们身后疾步垂首走来,对杨修夷道:"姑爷,孙先生派人来让我告知你,说准备妥了。"

    我问:"什么妥了?"

    杨修夷对我笑了笑,没答话,起身对秦域道还有要事,要先告退。

    秦域没有挽留,一脸了然的笑:"去吧,今夜你想必要晚睡了,明日暮色我再去找你。"

    出来时雪已变大,唐芊抱着斗篷上来,杨修夷接过披在我身上。

    "你好像没喝多少酒。"我说道。

    这里的饭菜着实不合我胃口,但不得不说,酒水很香。

    杨修夷柔声道:"因为还有正事。"

    将我的兜帽戴好,他整理我的头发:"以后衣裳的颜色不能再穿得这么深了,太瘦了。"

    唐芊在一旁颔首:"是。"

    我笑道:"不是你让我穿成这样么。"

    雪花纷扬落下,衬着楼宇灯光,分外柔和。

    杨修夷牵住我的手往前走去,行的很缓,脚步声有着细微的沙哑。

    "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他忽然突兀道。

    "月牙儿?"

    "是初九。"他微抬起头,望着天澜,"今日是腊八,半个时辰后就是初九了。"

419 边走边说

    幼时一过完师父的生辰,我就开始忙活我自己的,在山上东来西跑,采药收菜,上跳下窜,没事便想着要怎么过。师父成日说我不够矜持,谁都会过生辰,每年都会过一次,有什么可值得稀罕的。

    有时我会很羡慕半梦村里的孩子,他们的生辰都有爹娘张罗,若爹娘不在,还会有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我却只有我自己。

    如今,我真的不将自己的生辰当稀罕物了,我已不想去记这个日子。我害怕想到爹娘,会揪心揪心的疼痛,我甚至真的已经将这个日子给忘了。

    马车往北,上了一条山道,杨修夷让车夫在路旁停下,让他送唐芊她们回去,而后带着我独自上山。

    夜色很静,雪花落了满地,山中宁谧无声,只有远处灯火送来一点点照路的光。

    我被他紧紧握住手,身上的鸦青色斗篷和他的黛紫色长袍一同隐入了黑暗。

    在一个迎风坡停下,风雪吹面,带着微凉,我微喘着气,将半城灯光收入眼底,叹道:"凤隐城好大。"

    "凤隐城曾是上古凤族避难时的隐巷之城。"杨修夷道。

    "为什么带我来这呢。"我侧眸看着他。

    话音刚落,八方蓦然齐齐乍响,我惊了一跳,回首望去,不过须臾一瞬,天边数千朵烟花同时绽开,碎空一般将天幕点燃,璀璨耀目。

    我睁大了眼睛,一时呆愣。

    烟花消散,随之却有更多烟火绽放,色彩缤纷,一波连着一波,似江水不歇,在苍穹翻涌。

    大雪同流云明末,夜色与彩光吞屠,万鼓齐鸣,争相竞放,波澜壮阔。

    一股滚烫的暖意涌上心头,我鼻尖一酸,情不自禁的掉下了眼泪。

    "别哭。"杨修夷伸手搂住我。

    我回身埋入他怀中,伸臂抱紧他,哭得无声却越发厉害。

    他抚着我的头发:"我想让你开心,我并不想惹你哭。"

    "我很开心。"我哽咽道,"我真的很开心。"

    我看向天幕,流光交织,在天地婆娑,倾尽所有与梅雪争冠。

    "那就是喜欢,对么。"他浅笑道。

    我点点头:"喜欢。"

    "如此,以后每年你生辰,我都送你一次。"

    涌出的眼泪越来越多,我道:"不要,太破费了,你就带我去游山玩水,多给我买好吃的。"

    他眼眸变深,温柔的看着我,笑着道:"还是有钱带你去游山玩水和尝遍美味的,我会去赚,再不济,我也可以开个巫店。"

    我哭着笑出声,埋回他怀里:"好,好。"

    他紧紧的拥住我,胸膛炙热滚烫,让我想打碎自己融于其中,相缠一生,天荒地老。

    烟花持续半个时辰,终于燃尽,待天幕默然下来,这才听到城中的喧嚣惊赞。

    我们坐在悬崖上,我靠在杨修夷怀里,和他一起双脚悬在山崖外,道:"子时闹的这么大动静,太吵到人家了。"

    "此处非人间,妖魔喜欢夜间玩赏。"

    "你就不困吗?"我抬起眸子看着他。

    "你困不困?"他反问我。

    我摇摇头,本来很困的,但熬过去了就好像一点都不困了。

    "今夜先别睡。"他轻拂着我的眉毛,"稍后还要带你去玩。"

    "去哪玩?"

    "随你,你想去哪玩?"

    我闷闷的吐了口气:"能去哪玩,这里除了酒,几乎没什么好吃的。"

    "哈哈哈!"他笑道,"自己家就是开客栈的,还想去哪里吃好吃的?"

    "自己家开客栈?"我反应过来,"对啊,那客栈是我们的。"

    他朗笑,俯首在我唇上亲了亲:"对,我们,你和我。"

    靠的极尽,能闻到他的口齿清香,他笑得清俊无双,黑眸深而亮,专注的望着我。

    我的脸有些发烫:"起,起来吧。"

    他拦腰抱着我起身,凌空一转,轻盈如羽,足尖点在崖壁上,将我放下。

    脚踏实地的一瞬,他环着我的腰,俯首吻了下来。

    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灯火,不时还能看到蓝色流萤,是沉浮的魂灵,或扶摇,或游散,跳跃之间很是活泼。

    沿街许多商铺,以贩卖灵石玉器的为主,也不乏客栈食肆。我好奇的拉着杨修夷去到一家食肆,要了盘糕点,各自吃了一口,面色怪异的互望了眼,齐齐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问。

    "你又笑什么?"我道。

    他放下糕点,笑道:"走吧,不能抱希望了。"

    这么扔了着实可惜,毕竟一路过来,路上所见的魔奴都太过可怜,我拉住杨修夷:"不行,不能浪费。"

    我抬手招来伙计,让他帮忙拿张纸过来,我将剩余糕点包好,对杨修夷道:"以后谁得罪我们,这个就喂谁。"

    他大笑。

    离开食肆,我们又逛了几家卖灵石的,不时还会遇上一些没有修出人形的妖魔。杨修夷让我猜是花是兽,亦或是草木土石,谁输了谁吃一块糕点,最后一整包全被我吃完了。

    挑挑拣拣,以物换物,他帮我选了几块上等灵石,打算回去送给师父。

    从一家灵石店出来,我捏着一颗玉石左瞅右瞅,好奇问道:"为什么魔界没有货币呢?"

    "魔界硝烟四起,战火纷乱,成日争来夺去,一座城甚至能在一月之内五度易主,若有货币,以哪个族的为准呢?"他抱着一堆我换来的东西说道。

    我若有所思道:"那像凤隐城和沧澜族的踏雪城呢?这些可不容易被易主啊。"

    "这些大城是不会,可城中之人是活的,魔界众生多以流亡为主,最庞大的群体是魔奴,但魔奴几乎没有赚钱的能力与资格,而平民四处流离,所以货币在这注定流通不了。"

    "黄金白银呢?"

    "不值钱。"杨修夷扫了圈熙熙攘攘的大街,"这里随处可见玉石,连玉都不值钱了,更别说黄金。"

    "哇!那去我们凡界岂不是发大财了?"

    "哈哈哈!"他点点头,"对,所以不能给他们去,不然凡界秩序会被打乱。还记得天净宗门那个四湖长老么?你唤过他红鼻子老头的。"

    我想了想:"我好像喊过不少人红鼻子老头..."

    他又笑了,一手抱着东西,一手牵住我往前走去,边道:"大约是八百年前,当时出现过一次金银异常,天净宗门的老宗主最先发现,告知朝廷后,朝廷在户部之下成立了一个专门把控监察金银流动的锦户阁,此为朝中秘辛,鲜少有人知道。不过朝廷管的毕竟只是我朝,凡界里还有诸多王朝与小国,所以昆仑与四大宗门也各自成立一个由众多宗门共同派人参入的小机构,四大宗门的三金阁传到如今由四湖长老负责管理。一旦黄金有异常,一定会揪出根源。"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轻叹,"杨修夷,你说守一方太平,得多少人共同维护啊。"

    他俊容微凝:"很多很多,许多都不为人知。"顿了顿,他看着我,"比如,你的先祖。"

    心口沉抑,我垂下眼睛。

    这时,一阵锣鼓敲打声和欢笑声自前面传来,我抬起眸子:"那边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那个方向又有一道长光直通云霄,我有些讶异:"风末引?"

    杨修夷骤然一笑,道:"成了。"

    "什么成了?"

    "鱼上钩了。"

    我微顿,很快反应过来,眼眸大亮:"庄先生?"

    他笑着牵起我的手:"走,先去看看。"

    大街尽头辟开一座开阔的广场,上有一方高台,聚满了人。

    我们去时人群恰纷纷避开,颇有些乱,远处一个中年男人被数十人缠住,剑光缭乱,一旁一个还有一个已被双手负后的女人。

    楚钦也在围攻男子的暗人之中,男子攻势虽猛,但不敌人多,几次想逃皆被阻拦,最后被人以刀剑逼住。

    越来越多的人赶去,吕双贤带了一组暗人,到了以后直喊来晚了。

    我眺着那处,道:"这风末引原来是收网动手的意思,我还以为已经成了,在喊你过去。"

    "个子不高,"杨修夷道,"应该就是那个女人口中在初杏山涧里救了她的男子吧。"

    我点点头。

    男子败下,没再挣扎,几个暗人绑住他的双手,在他周身打入归海钉。

    人群分开两道,他和那个女人被边拖边架的给带走了。

    原地还留着数人,潘叔他们都在,唐芊和玉弓站在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身后,女子清瘦纤长,正和唐芊说着什么,待她回过头我才发现,竟是卿萝。

    我似乎懂了些什么,我收回视线:"没有庄先生,琤琤,你说他是跑得快,还是根本就没打算露面?"

    他略略合眉:"我不知道。"

    "他那么狡猾,你能引出这两个人已经不易了,"我好奇,"你怎么做到的?"

    他一笑:"他抛了鱼饵给我们你忘了么?我不过给他造了个今夜最好下手的假象罢了。"

    "就是魏家姑娘说的那些人?"

    "嗯,一共三个,前日就被潘叔和孙深乘设计抓了。不过由她们送话庄先生未必会信,但还有一个人的话,他肯定会加重筹码。"

    "谁?"

    杨修夷看向卿萝,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不解:"那你怎么让他传话的?"

    他轻笑,声音舒缓:"初九,我在凤隐城开了家客栈,虽做的隐秘,但与凡界来往频繁,岂会不引人注意。且潘叔暗地又与秦域过从甚密,潘叔周围都是我们自己人,不好下手,可秦域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安排人手在他周围最是容易。"

    我讶然:"你是说他藏在秦域的门客和玑客里?"

    "可能找不出了,"杨修夷神情微冷,"以庄先生之性,恐怕那人已成废棋,那于我们也无可利用之处了,就不必再费心思。"

    我点点头,随即笑了:"你说的做的隐秘也是装的吧,庄先生这次一定气死了。"

    "那就气死吧。"他哼笑,"觊觎我夫人,气死他算便宜的。"

420 水到渠成

    街道四纵,灯火明亮如烧。

    广场上只乱了那么一阵,很快恢复原先的喧闹。

    杨修夷随楚钦他们离开,让潘叔带我回去。

    我靠着车窗坐着,玉弓靠在我肩上,已经入梦,唐芊坐在她旁边,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回到客栈已快辰时,木萍木萦候在大堂,我让她们帮忙一起将唐芊和玉弓送回房中。

    将玉弓的被子盖好,我在她床边坐下,望着房中的摆设,一时有些出神。

    木萦唤我:"少主。"

    我朝她看去:"嗯。"

    "你在想什么?"

    安静一会,我合眉道:"玉弓太小了。"

    这只是开始,从涂荒雪地深入到魔界大陆,接下去还有什么样的路要走,谁都无法预料。若说唐芊因为自小长于杨家,因杨家而生存,但玉弓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她一身本事,在哪都可以活得很好,不该来吃这份苦。

    "少主是想给她做媒吗?"木萦道。

    我一愣,抬起眸子:"做媒?"

    "那少主在想什么?"

    我看向玉弓,她睡得酣甜,面庞白洁,褪去了些许白日的清冷。

    我来了兴致,问木萦:"你说若给她做媒,许给什么样的人好?"

    木萦笑道:"自然是手脚功夫比她要好的,性格也要合得来。"

    我眨了下眼睛,脑中想起了一些事情,这时木萍进来:"少主,天都这么亮了,你还不去休息吗。"

    我起身,心情变得愉悦:"好,你们也去休息吧。"

    一觉睡到傍晚,杨修夷还没回来,我穿戴好衣物,刚拉开房门就闻到一阵熟悉沁脾的香气。

    近乎是加快脚步赶到楼下,师父正在厨房里忙活,木白和木臣坐在炉灶后,各咬着一个蜜豆糕。

    我眼眸大亮,置满欣喜。

    师父脸上白白的,满是面粉,回头得意的瞅了我一眼,指指一旁的盘子:"要吃自己拿去。"

    我唇角咧开大大的笑,一把从背后扑了上去:"师父我爱死你了!"

    "哼!"

    端了一大盘的蜜豆糕,我边咬边从厨房里出来,穿过长长的廊道去到大堂,正逢孙深乘回来。

    我疾步过去,咽下嘴里的东西:"杨修夷呢?"

    他正在饮水,咕噜咕噜好大口,这才放下,外披的大裘都未来得及解去,道:"少爷还在那,那人嘴巴太严。"

    我正色道:"在什么地方?我要去。"

    "你可别去。"他忙道,"血呼啦啦的,你去了不吉利。"

    "他要一直不说,你们就一直耗着么,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们不累啊!"我怒道。

    "我们休息过的,"他摆手,"少爷早上靠在那小睡过。"他看向潘叔,"潘叔,快准备点好吃的!越多越好,我要带走的!"

    潘叔点头,连连道好,转头吩咐了下去。

    孙深乘朝我看来,嘿嘿道:"大鱼大肉的,我们吃给那些人看。"

    我坐在凳子上,问道:"那三个女的呢?身上也有跟我一样的血么?"

    "也关在那呢,"他笑道,"问不出什么了,也没事,还有别的用处。"

    "她们的血呢?"

    "说到血,我的脚真的是太冷了,血都得冻住了。"

    他往廊道方向走去,叫道:"潘叔,先给我烧点热水,我泡个脚,要长冻疮了!"

    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他就这么消失在廊道里边,脚步有些匆匆。

    我看向唐芊和玉弓,她们站在一旁,面色有些不解,撞上我的视线后忙敛了神情。

    我抿了抿唇,起身回房,她们跟来,我回头道:"我要一个人呆一阵,你们自己去玩吧。"

    房中比外边要暖和,我在书案后坐下。

    昨夜才来此,到现在一日都不到,却像发生了很多事。

    其实这一路也是如此,分明都在抓紧时间赶路,我却觉得像是在虚度时日。

    我抬起手,被我搁在床边的小册啪的飞至我手边,我翻至折角的页数,双手捏着,目光却穿过了上边的摘录,投往很远。

    从离开踏尘岛开始,发生过的事情能回想起多少我便回想多少,一条条梳理着,还有我所知道的所有和万珠界,庄先生,以及十巫有关的事情。

    最后我想到了沈老先生。

    从一旁的盒中拿出他留给我的信重阅了遍,信上内容基本都是发生过的,没有什么关键线索,甚至没怎么提湛泽印纽。

    那枚印纽...

    我双眉轻皱,老先生魂飞魄散之前都还在惦念着它,但信上唯一提到它的只说是从魔界带出来的,关于它的作用和来历只字未提。

    这是为何?

    究竟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房门被轻轻敲响,唐芊轻声道:"少夫人。"

    我起身去开门,她端着碗小盅,浓郁的鸡汤香气飘散而出。

    "少夫人,这是潘叔熬得,鸡也是刚杀的。"

    我伸手接过:"好香啊。"

    她朝我房中看了眼,顿了顿,低低道:"少夫人,刚才孙先生,是不是惹你不快了?"

    我摆弄着调羹,抬头道:"什么?"

    她笑了:"没什么没什么,少夫人,你自己看书吧,我就守在门口,你有什么就唤我一声。"

    "外边冷,你进来吧。"

    "我先下去一趟,"她吐了吐舌头,"等下就回来。"

    说完转身就走了。

    "一看就是来替孙深乘试探你的。"卿萝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回过头去,她抄着胸倚在隔着三四五个客房的对面,懒洋洋说道。

    "你什么时候下楼的?"我问。

    "我耳朵又没聋。"她朝我走来,嗅了嗅我的鸡汤,往我房里去,"要知道我关在瓶子里几百年,每日能与外界所触的也就耳朵了,我的听力没几人比得上。"

    她在红泥小炉旁跪坐:"你没觉得孙深乘不对劲么?"

    "有什么可不对劲的,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吧。"

    她挑眉:"你还真不多想?"

    我在她对边盘腿坐下,捧着小盅道:"又不会害我。"

    "这倒也是。"她抬手掀开小壶,里面的米酒大约是我睡着的时候木萦她们进来加的,醇厚馨香,煞是好闻。

    "可你想啊,"她道,"什么样的情况下会不告诉你情况?"

    我想了想,喝了口鸡汤,没说话。

    "要么,是有危险不想让你去。"她伸出手指数着,"要么,你会生气,怕给你知道。危险这个肯定与你想要找的那些人有关,暂且不论,可怕你生气的,会是什么?"

    我看了她的手指一眼,闷头喝鸡汤,继续不语。

    她烦躁皱眉:"初九,你脑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我跟你分析呢。"

    "你是活得太久,闲的。"我道。

    "对啊,我就是闲的。但现在可是你的事,你不管么?"她往我的书册看去,"成日捧着那本书,你倒是能看懂多少。"

    我闷闷道:"是没认识多少。"

    "那你还看?"

    "杨修夷喜欢我陪着他看书,而且看完,他会跟我说他的计划和安排。"

    她睁大眼睛:"所以看不懂你也要看?"

    我垂眸,点了点头。

    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只是看本书而已,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我就真的很没用。

    她扶额:"你真是...你们这一对气得我头疼。"

    "他也气你了?怎么气的?"我诧异。

    "你说呢?"卿萝冷笑,"我昨夜才知道,他在云英城原先是打算给我找具老太婆的身子直接把我封印了,之所以给我选了现在这具,是因为跟你的身段像,那时候就暗戳戳的算计着想拿我当你的替死鬼呢。"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还笑!"她瞪我。

    "谁叫你那个时候那么对我,现在还非得跟着我们?"

    她烦闷的托腮:"你还是想想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吧,肯定是会惹你生气的事情。"

    "想告诉我他就会告诉我,不想说的,我瞎猜也没用。"

    "你们还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她睨着我。

    我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

    她摇摇头,无奈道:"我要是有烛司那对眼睛就好了,真想知道你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什么。"

    我忽的一顿。

    她续道:"后天我就走了,我可没兴趣给你当什么替死鬼,也不想想要对付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可惹不起。"

    我捧着鸡汤,没有反应。

    "初九!"卿萝不高兴的叫道,"我跟你说我要走了!"

    "你刚才说什么?"我看着她,"你说你要烛司的什么?眼睛?"

    她皱眉:"怎么了?"

    "烛司的眼睛,"我低低道,"也就是龙目。"

    "对啊。"

    "是了!"我蓦然起身,"是龙目,那个才是关键!"

    我终于记起来了,当时沈老先生与我谈话的时候,他扭开了湛泽印纽,从里面拿出了一颗龙目。

    他早就跟我示范过,是我自己记不起了!

    而有了龙目,我便可以找到龙身,找到那个湖潭了!

    我忙爬起去翻找湛泽印纽。

    卿萝跟来:"你在找什么?"

    我翻开盒子的手停了下来,那颗湛泽印纽好像在杨修夷身上。我怕自己记性不好,而这东西又太过重要,所以我要他带在身边的。

    我转身去到衣柜里,挑了件便于行动的束腰简衫,将发上的钗子解下,绑了条马尾,走到门口时回头看向卿萝:"我要出去一趟,你呆闷了么?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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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