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 神鸟偷听
"天塌?"
我朝西北高空望去,饶是猜到过漠北关西会乱,可是真正见到,仍不免心存危惶。
"老人家,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会天塌?"我问。
"北边全乱了,跑来的人都是血淋淋的,那可是跟神仙最近的地方啊,连神仙都要守不住了,你说这天是不是要塌了?"
"那你呢,你不走么?"
他笑了下,道:"一把年纪了,折腾不起,与其做个客死他乡的流民,还不如留在自己的土地安安实实呢。"
我轻点头,道:"我看到那边有几座大城,许多官兵在帮忙一起挖山,大概是想在那躲一阵。我先送你过去吧,就在至哲,不远的。"
"哈哈哈!"他笑道,"就在至哲?姑娘,至哲一州就比你们汉东最大的沧州要大上两倍了,这还不远啊,我去了也是和年轻人抢地方挤,就不去凑那热闹了。"
他抱着竹篓回身朝村子走去,挥了挥手:"而且村里都是老伙计呢,我们谁都不乐意去的,你还是自己走吧。"
我看着他消失在屋舍中,回头看向立在远处大鸟,它轻拍了下翅膀,望着我,没有说话。
这里只为至哲,更近西北的半水和云州,怕是更乱了吧。
我轻皱眉,朝大鸟走去。
远空落了雨,大鸟绕过一座高山,往清净无人的荒山飞去。
云州至西为昆仑巽蒙山东境,巽蒙山立于呈虚山脉一角,大鸟从云州无争城而过,城内城外,一直到七里外的煨源官道,俱是兵荒马乱。
远空有剧烈轰响,我不敢贸然过去,道:"先停一下。"
大鸟在空中停下。
我以神思从地上牵起大石,凌空布下乾元星阵,脑中将能记起的十巫人面一一思索过去,阵法没有波澜。
我微凝眉,石阵秩序打乱,又飞起八块大石,重组为太清沐行阵。
阵法浮起绿光,北边四块石头玄色由浓渐轻。
太清沐行,非寻妖寻人,而是定鬼捕魔之阵。
石上玄色为煞戾之气,阵中石头相距三尺,实则表地五十里。
也就是说,北方近两百里的地方已为它们所侵,而我的阵法有限,也许在更北处,魔兵更多。
我抬手散开阵法,石头簌簌从空中落下。
大鸟没有动静,似在等我发话。
我眼眸变得迷茫,遥望向北方天空。
路上所见的军队不可能只这一两日出发的,也就是说数日前朝廷便被惊动了。
而那些魔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来的,魔界定有一处界门被破开了。
我被师父和卿萝从夙云之泽带回望云山,路上耗了几日?
有没有可能,师公他们现在已在昆仑了?
我垂头微揭开七星盅,盅里的小虫子们蠕动着,两日不到,黑白相间的身子便已足够肥嫩。
这时几声尖叫隐隐传来,我们循声望去,长野尽头数十人奋力跑来,数个妇人手里还抱着孩子,几只凶狠恶狼远远追在他们身后,距离被不断拉近。
我一愣,忙收起七星盅:"鸟儿!"
大鸟俯冲而下。
高空斜坠,长风急扫入面。
跑在最后的一个少女惨叫着被三只恶狼扑住,转瞬撕碎,鲜血喷溅了一地。
其余恶狼没有停下,朝前面慌逃的人群扑去。
我抓紧鸟身,眉眼一厉,掀起百块大石迎面撞去。
相冲的力道极大,恶狼后摔出去很远,但随即便飞快爬起,抬头朝我望来。
我一顿,这根本不是狼!
眼眸猩红如血,獠牙长及下颚,身上所覆毛发下并非皮肉,而是暗色甲壳,难怪方才没有撞伤它们的身子,这根本就如顽石。
我抬起手,石头于空中相织,仓促间只能落成九宫寻妖格,刚定下阵法便被一股黑气所噬,碎为粉末。
我朝那些"恶狼"看去,它们是魔族。
可我方才的太清沐行阵所捕捉的鬼魔,并未有离我这么近的。
就这么定阵的功夫,大鸟已冲了下去。
一只"恶狼"迅猛跃起,大鸟猛的侧身斜飞,避开它的獠牙,随后一偏首,啄入了它的眼睛。
"恶狼"哀嚎,摔地翻滚。
我手脚并用的抱住鸟身,几乎要掉下去。
又一只"恶狼"扑来,大鸟迎面击去,翅膀力度如千钧,直接将那只"恶狼"拍飞了出去。
我回头看向那群已跑远,却站在远处傻望着我们的人,叫道:"你们快走!"
他们喘着气,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几人伸手抹着眼泪,最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忽的拔腿朝我们跑来,随后其他几个男人和少女也跟了上来。
他们捡起石头往那些"恶狼"砸去,一只"恶狼"怒吼,掉头朝他们扑去。
我忙凝神,数十块石头飞起,将那只"恶狼"困入了空凌六合阵。
这期间大鸟的攻势没有停下,我在它背上坐的辛苦,渐渐却也习惯。
我以石阵相辅,虽几次被它们躲开或直接咬碎就要落定的石头,但到底是配合着大鸟,将它们尽数困入了阵里。
大鸟颓落在地,我跳下来检查它的伤势,那些人朝我们跑来:"长老!"
我回过头去,道:"我不是。"
他们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多谢长老的救命之恩!"
"多谢长老!"
我伸手扶起他们,没再解释,问道:"方才叫你们走为何不走?折回来做什么?"
"长老莫不是受了重伤,怎会对付不了这几头畜生。"那个中年男人道,"我们回来帮长老的啊。"
我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家在何处?"
"我们都是半水临河的,"一个少女眼眶通红,难过道,"长老,我们还能不能回家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抿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封印化劫,我没有赶走那些魔兵的能力。
虽然知道那些魔兵迟早会被驱逐出去,可是半水一州,怕是数月都再无宁日了。
一个小娃娃这时忽的张嘴大哭,抱着他的女人忙伸手拍抚,轻声哄着,并歉意的朝我们望来。
我心下骤然一痛,道:"能,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她一愣。
她身边的妇人忙推她:"去啊,那可是长老,快去让长老抱啊,福泽,福泽!"
女人有些局促,缓缓走来,将孩子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比我的孩子要沉许多,张着嘴巴哭得很用力。
"长老,给他赐个名吧。"那妇人道。
我抬手轻抚过襁褓,目光触及到自己枯瘦灰白的指尖,针扎一般,缩了回来。
我摇了下头,将孩子还了回去,看向那个问话少女,道:"半水一时不会平和,云州恐也会有波及,你们不想离开漠北的话就去至哲吧,切记不要去村郭或荒郊,一定要去大城,我来时看到那些大城都在建筑工事,有些城池还会被落定阵法,足以保护你们。"
"多谢长老!"几个妇人欣然喜道。
那个少女眼眶仍是红着:"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临河呀?"
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出。
人间有天地之屏,想要破开界门并不容易,且他们在破开这道界门之前,必已和登治尊伯他们有过一番恶战,所以这些闯入的魔兵元气应也大伤。
不是不好对付,但恼人的是他们所经之处留下的煞气,以及他们死后的尸首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思及此,我想到了方才的太清沐行阵,我问道:"你们是在哪遇上这些恶狼的?"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道:"在那边的山谷里。"
"对,它们忽然出现的,动作很快,我们死了很多人,我们这些人能跑出来是因为,因为它们顾不上我们。"
我移来石头,重落了一个太清沐行阵,黑色煞气已由原来的北方四块蔓延而出,虽然极淡,却吞掉了包括我所在的南边三块。
我低声道:"怎么可能..."
哪有这么快,我所乘的大鸟养于昆仑,我虽极少接触,却知道这种鸟儿即便生于灵气充沛之地,也极难养活。
在人间的所有凡物里,它们的速度当是最快的,可媲美烛司那样的神族。
而这些"恶狼",即便它们有一样的速度,可初来凡界不会水土不服么,怎会速度相当?
并且若是照这个速度下去,何止是至哲,就连关西和萍宵,乃至汉东都会被它们侵去的。
我转头看着他们,飞快道:"你们快走吧,一路保重。"
我在那些空凌六合阵旁落了枯尸阵,重回大鸟身上:"去那山谷看看!"
467 浊气变恶
大鸟闻气息而去,未至山谷,先见到一方怒势瀑布,水声浩大冲下,遮眼浮云被层层拂去,恶风夹潮而来。
地上呈尸近百,惨不忍睹,尚有几只"恶狼"在饕食残骨,被我和大鸟如法困入阵中。
在那些空凌六合阵附近设下枯尸阵后,我重新列了一个太清沐行阵,又一块石头被煞气所染,颜彩并不浓郁。
我拢眉,深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不可以被牵制在这。
大鸟这时一凛,抬头朝远处丛林看去,我循目远眺,又闻数声尖叫和怒吼。
大鸟回头望我,我咬牙,道:"去看看吧。"
漠北草木稀疏,哪怕长山水源附近,林木也少得可怜。
零丁叶落里,无数**嗖嗖而过,数十个身着劲衣的男人被"恶狼"所围,正在激战。
河边横斜着几具"恶狼"尸首,扎满了**。
这些男人应是暗人,但不是我见过的杨家和左家。
杨家的弓弩习惯佩戴于臂上,虽小却力大,精巧无比。
左家的暗人惯于使剑,这些人却以大刀为主。
他们落了下风,模样疲乏,大鸟带着我冲下,我脆声叫道:"我干扰它们,你们射它的眼睛!"
大鸟展翅拍向"恶狼",那些暗人飞快分为两组。
一组执刀上前,拦挡"恶狼"。
一组握弩于后,瞄准着那些"恶狼"的眼睛。
得出空隙,他们之间的配合瞬时变得默契了起来,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鸟儿落下,呜咽了声,伤势不轻。
几个暗人上前在那些"恶狼"身上补刀,一个握着弓弩的暗人上前,双手抱拳:"多谢前辈及时出现相救!"
我正在替大鸟包扎,侧首问道:"你们是哪家暗人?"
"盛都魏氏。"
我看向河边的"恶狼"尸首:"你们在追捕它们?"
"对,不过不慎被另一群盯上了。"
"它们打哪来的?"
他回眸看向身后高山,似要将它望穿,道:"那边有群恶鸟,它们从半水而来,将这些畜生扔的到处都是,哪里人多便往哪扔。"
我大怒:"怎如此穷凶极恶!"
"半水就要开战了,各方兵马都在调动集齐,那些人这么做无非是想干扰我们。"他再抱拳,"前辈不多说了,我们还有要务在身,多谢相救,就此告辞。"
我郑重道:"你们小心。"
"是。"
那些暗人略略收拾了下残局,捡了还能用的**聚来,同我道过谢意后转身跑离,很快消失在林中。
我轻皱眉,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大鸟翅膀轻触我。
我抬起头道:"你们属于昆仑哪个宗门的?"
问完觉得这句话有点为难不会表达的它了,我又道:"昆仑上如你这样的鸟儿多不多?"
它轻摇头。
"那,现在上边十只有吗?"
它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叫它们过来?"
它微偏头,似有些不解。
"我想将这群畜生扔回去。"我道,"我需要你们帮忙。"
它点头,微拍翅膀,示意我上去。
我摇头:"我不去,你去带它们来,我有其他事要做。"顿了顿,我有些犹豫,道,"能不能,不让其他人知道?"
它温和低叫了声,翅膀轻抚我。
"谢谢。"我由衷道。
它回身,展翅朝西空飞去。
我在附近捡了许多石头,蹲下定阵,随后我摸出匕首,起身看向地上"恶狼"的尸体,眼眸变冷。
那些尊圣尊上,你们来了多少?
我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太轻了,我很快就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你伤人一指,人断你一臂,什么叫恶果自食。
约莫半个时辰,天空传来清鸣。
我割掉手边的几根"恶狼"断骨,浑身恶臭的站起抬头。
数十只大鸟从云层飞下,羽色各不相同,有些甚至如披七彩霞衣。
为首的鸟儿翅上和脖子缠着布条,落在我身旁挨着我,朝那些碎骨望去。
"这些煞骨为阵,会很厉害。"我轻声道。
它脆鸣了一声。
一共三十七只大鸟,最大的展翅达四丈之宽。
我不知道我的话它们会不会听,便让大鸟帮我,将它们分成了三组。
一组去寻找"恶狼"尸体,并将它们带来。
一组将"恶狼"尸体啄碎,血肉越模糊越好。
一组替我去衔木枝和找坟墓。
我将它们衔来的木枝编成数个长长的篓排,摘了许多树叶捣出汁液,混入坟中之土,在篓排上绘下幽冥鬼哭令。
几只大鸟找到数座刚起不到一个月的新坟,回来找我。
我随它们一起过去,让它们帮我一起挖开,我将棺木里的尸水带回,与那些"恶狼"的碎肉搅拌一起,推上篓排。
前后忙了一个时辰,终于准备好了。
漠北比汉东要冷,天色也暗得快些。
我在河边稍稍清洗了下身子,从包袱里拿出干净衣裳换上,将头发重新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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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一气连江色,大野清平同山吞,可能这是我最后的宁静之时了。
转身回去,大鸟们渐渐觅食回来。
我在地上以树枝绘了几种阵列,同它们一一介绍着暗号和排布方式。
它们安静听着,我不知道它们记不记得住,想要说第二遍时,陪着我一起的鸟儿轻叫了一声,对我点头。
我一笑,伸手抹平地上的泥土,道:"那走吧,要辛苦你们了。"
每个篓排由四只大鸟共同带起,整整九张。
在夜色和避尘障的遮掩下,我们悄然往东方而去。
山河大地如云过眼,那些阔长达五十多里的大城在高空俯瞰下就如一页翻过。
我们没有直接去半水,而是从三州交接之处抄一脉绵延古山去了半水迭城。
全城戒严,东南处灯火通明,北边的外城门残破的厉害,连片连片的屋宇坍圮在地。
街上的人皆以疾奔代步,许多士兵直接睡在街边,枕戈待旦。
北边城门三里外堆满尸体,火光明明暗暗透出,分不清是人是魔。
"他们既然是冲化劫而去,便应不会再举兵大犯东边这些城宇吧。"我轻声道。
鸟儿低鸣。
"我们下去吧。"
其它大鸟暂停云上,我们在城外落下,我从鸟儿身上跳下,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它轻点头。
我微微一笑,抬手抚过它的脖子:"谢谢。"
它偏过来蹭了我一下。
我将包袱背在肩上,借着星光朝迭城走去。
渐渐靠近城门,远处城墙上一人高喝:"是谁!"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距离很远,他们背光而立,我只能模糊认出他们身上所穿的是盔甲。
"说话!"另一人喝道。
我右手握着包袱布带,停下脚步:"我为昆仑长老,受了重伤。"
他们手里的弓弩没有放下,道:"长老?"
"我不进城,你们派个能说话的人下来,再给我点纸笔。"
他们对望了眼,没有说话。
"如不放心,可以令一百个人以弓弩对着我。"
阵不敌攻,法难御箭,就算是师公,除了遁逃,他也做不到一顺对付一百支一齐发出的强弩。
城墙上的士兵彼此互望,其中两人低头商议了一番,道:"我去请示,你稍待。"
"多谢。"
他们转身跑开。
我安静等着,过去良久,一人跑上城墙,道:"把你的包袱放在那里,自缚过来。"
我轻皱眉。
他双手抱拳:"眼下情势严峻,我们不容有一丝怠慢,还望见谅!"
我将包袱放下,从里面拿出一根腰带。
我转过身去,双手背后对着他们,各捏着腰带一端,当着他们的面将自己的手腕连同前臂一起绑做了死结。
我回过身去,仰首道:"可以了么?"
他转身朝向城内,做了个手势。
不多时,城门被打开,一队人马从城里出来,朝两边扩散,手里执着**,紧紧的对着我。
两个衣着官袍的中年男人走出,走在一旁的个子略矮,手中托盘上呈着笔墨。
城墙上一个士兵喝道:"你自己过来!"
我抬步走去。
个子略矮的男人温声道:"我为迭城县丞,这位乃我半水州府长史。"
"两位大人在我身份未明时能出来见我,值得钦佩。"
长史望了眼远远包围着我们的这些**,笑道:"我有将士,何足为惧。"
我笑了笑,道:"我长话短说,现在云上有诸多大鸟,它们身上带着邪物,若投到那些魔畜身上,能将他们浇为血水,一次死个数百不在话下。你们替我松绑吧,我将制作这个邪物的方法记下来给你们,它们以鬼哭令为辅,只对煞气戾气入骨者有用,所以你们触之不会有任何伤害,不必觉得害怕。"
他们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长史道:"大鸟?"
"这些大鸟为昆仑灵鸟,它们愿意留下两日,我不懂作战局势和利弊分析,它们在你们手里,应该能发挥更好的作用。"
"这可真是,真是大喜一件啊!"县丞高兴叫道。
长史缓了过来,语声不掩激动,道:"你,你真是昆仑的长老?"
我一笑,回过身去,微动了下手。
"快,快去松绑!"长史道。
468 昆仑雪山
风贴着城墙而来,我们席地跪坐。
我书写很快,检查了一遍后搁笔,将最后一页纸张递去。
长史正在翻阅前面数张,抬头正色道:"多谢长老。"
四周的士兵静立着,对着我的**早已放下了,我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道:"大人方才说你有将士,不足为惧,但我若真是恶人,即便有将士在,这么近的距离我要对你下手你也必死无疑。我想大人所说之惧,不是惧玉石俱焚,而是惧将恶人放跑吧,以身饲虎,有丹心若此,是城中百姓之福。"
"长老言重了。"
我一笑:"其实大人也不必谢我,反倒是我要谢大人,你们杀得越多,我越发感激。"我站起身,"灵鸟的布阵序列和哨音都在纸上,你们自行调配,不多打扰了。"
我看向东方,扬声叫道:"鸟儿!"
清亮鸟鸣很快响起,大鸟拍翅飞来,身子擦过地面,衔起我放在地上的包袱,落在我面前。
我抬手接过,轻抚它的羽毛,笑道:"谢谢。"
长史他们欣然望着大鸟,目中付满期盼。
我爬上它的背,道:"大人好好善待这些灵鸟,就此别过。"
大鸟抟风而起,飞向远空,耳边依稀听到县丞喊我留下疗伤的声音,但随后便被寒冽疾风所替。
天上星空浩瀚,无边无际,鸟儿按着原路而回,掠过古山,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借月城荒郊。
大鸟停了下来,在空中轻轻拍翅。
我出声道:"鸟儿?"
它没有反应,微抬着头,凝眸在远处。
我不明所以,心中却渐渐生起不安。
大鸟忽的掉头,朝南边飞去。
我忙抓紧它的羽毛,差点摔了下去。
它飞的很快,像是受到什么惊吓。
我回头看向身后,恰是一声巨响,山崩地裂,随之一条九头蛇妖从破裂的石谷中冲了出来。
不是在央城所遇的那只,这只要小上太多。
这时大鸟发出锐叫,忽的趔趄了下。
我猝不及防,跌在了它身上。
嘶哑难听的咆哮自前方响起,就在百丈之近。
巨大的石块撞摔过来,大鸟急急避开。
我睁大眼睛,又一只九头蛇妖!
巨石如雨,鸟儿用力朝上扑去。
三只蛇头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朝我们咬来,鸟儿不得不又往下沉去。
第一只九头蛇妖怒声嘶叫,疯狂的追了过来。
鸟儿撞在一块巨石上,踉跄摔落,快要砸地时辛苦的扑腾翅膀飞起。
我手脚冰凉,左手抱紧怀里的七星盅,若这些蛇头能看到我的眼睛,必能读出我此刻的万般惊恐。
天地一片混乱,鸟儿躲开乱石,绕过一座高山,往东北高空飞去。
孰料婆娑林木里,四只巨大到可怕的蛇头从一处断崖下钻出,带着连根拔起的大树和迸裂的山石迎面撞来。
我们毫无防备,摔向了另一座崖壁。
鸟儿鸣叫着扑起,这条巨蛇攀着高山直冲而下,九个蛇头皆张开了嘴巴。
鸟儿擦着崖壁逃回南边,往下飞去,在被咬中的前一瞬,冲进了一个深幽洞口。
洞口陡峭嶙峋,我们在阴冷的岩石上滚了数圈后失重下坠,鸟儿在下落的过程里以爪子抓住石壁稳了住身子,侧斜着挂在了崖上。
我在它的翼下,被它紧紧的护着。
一瞬间万籁俱静,沉默半响,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发颤着:"鸟儿。"
它微微动了下,给了我一点反应。
我松了口气,将包袱缠在腰上,伸手拥住它。
洞穴很大,洞深处有湍急的水流声。
我们落下的地方在很深的渊下了,那洞口变的极小,只剩一个芒点。
很快就有一只蛇头从那洞口探入,堵的密不透风,冲我们所在的地方尖锐嘶叫,随后那一整片洞壁开始剧烈颤动。
九头蛇妖能撞毁吟渊之谷,这一座老山于它们算得了什么,更不论这只九头蛇妖比我以往所见的都来得巨大。
我抬头看向大鸟,难过道:"鸟儿,你要因我而受累了。"
它的羽翼微微收紧,黑暗中轻摇了下头,忽的松开了我。
我顿然失重,未下落多久,被它冲下来以背接住,往上边的崖坡飞去。
这过程我没有一丝害怕,心跳平稳的近乎安静,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欣慰和解脱,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
大鸟在潭水旁的空地停下,我下来检查它的伤口,从包袱里摸出中天露。
隔着近半里宽的深渊,九头蛇妖在南边冲我们张嘴怒鸣,洞外的撞击越发强烈。
我斩了许多树枝回来,将刀子洗净,幽涧枝叶太湿,根本烧不起来,一丁点火光就能惹得浓烟滚滚。
我解开包袱,拿出我那件巫袍,直接在衣上生火,将树枝放在旁边烤干,并热烫匕首。
我从未穿过巫袍,因从小心中最讨厌的便是巫师,我见到巫袍就会心生抵触。
但师父说既已为巫师,便该有一件巫袍,要不要穿另当别话。
这次将它带出,我只是在那一瞬想起了爹娘。
月家虽已被逐出乐氏,踢出十巫,可月家终究是个巫族,我骨子里所流的血,自生下的一瞬,便是巫族的血。
巫袍烧的很旺,我将干掉的木枝扔进去以续火势,朝大鸟走去。
它微阖着眼眸,听到我的动静后睁开眼睛。
我伸手轻抚它的脖颈:"伤口里的石子,我要给你处理一下,会很疼。"
它轻点头,稍稍蹲了下来。
洞里幽暗,空气带着难言的腐败,我尽量不去理会那只九头蛇妖,借着中天露光细细挑着石子。
它本已负伤不轻,如今这些新伤口很脏,皮开肉绽,我身上从来不带伤药,眼下只能简单清理。
我将包袱里的另一套衣衫拿出,用匕首割成长条,烤的干燥一些后,小心的绑缚在它的伤口上。
对边悬壁滚下的石块越来越多,跌落进漆黑深渊,不闻回声。
我收起匕首,把七星盅包好,绑在背上,然后用树枝将火堆打灭,将残灰推下悬崖。
大鸟动了下,似要过来。
我站直身子道:"你别动!"
它看着我,翅膀又轻轻动了下。
"我得先走了,"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两日多谢你的照顾,我一定会活着去昆仑,不会让那些坏人得逞。"
它低低戚鸣。
我将最后一抔灰挑下崖边,将树枝一并抛了下去。
"我走了。"我过去轻抚它的毛羽,"若是能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你留在这,等伤好点了便回去吧,我不想你有事。"
我拍了拍它,不再多言,转身朝水潭走去。
它又叫出声音,我没有回头。
九头蛇妖是冲我来的,我若能找到其他出口,离开这个山洞,它们定也会跟来。
虽然我不知道在外边我要如何躲过它们,可总比在这等死要强。
水潭清且深,水流自西北而来,那边的水面有许多波纹圆晕。
我扶着岩石俯下身,指尖触了触,如似霜寒冰冻。
会冻死的。
我起身往西边幽深的溶洞望去,闭上眼睛,孱弱神思在天地游走,睁开后我稍稍松了口气。
那边很空旷,空旷便是好事。
在一旁折了几根粗壮木枝绑在一起,我右手握着匕首,沿着狭窄湿.滑的小路朝西边而去。
九头蛇妖的嘶叫渐渐消失,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离开那个洞穴,先我一步往西边追去。
同时我也很害怕,怕这左手边的深渊里又钻出一只九头蛇妖,或是更加可怕的怪物。
溶洞古老陈旧,头顶洞壁离我有二十多丈,不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淌落,显得一切逾静的诡异。
小路越来越窄,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脚下能踩的地方几乎没了。
远处可以看到一个洞口,想要过去,我只能硬着头皮徒手爬过这一段峭壁。
我在崖边止步,回去是冻骨潭水,继续是深渊危崖,我思量了下,将拐杖背在身后,同包袱缠在一起,再将中天露塞到袖子里,蹲下身在鞋底磨了许多碎沙。
山壁滑得几乎抓不住,虽然手上有一把匕首,可是锋利刀锋遇上此处山岩,几乎没有作用。
我步步小心,每一步都谨慎瞻顾,可洞口看似就在那里,却好像永远都到不了。
脚下不时打滑踩空,数次心生绝望,觉得自己必定要葬身渊下了。但惶恐惊怕着,总算没有放弃,我咬牙坚持了下来。
从秃壁跳上悬崖,脚踏实地的充实之感将浑身疲累变得值了。我坐靠在地,气喘吁吁,休息片刻后,解下背上的拐杖,支地爬起。
洞口很大,三人来高,丝丝凉风从洞里拂来,带着些许戾气。
地上很多血渍,颜色深浅不一,被拖得极长。
不论是人血还是妖血,至少能说明前方是有出口的。
于是我便拄杖跟随而去。
此处在借月城附近,离昆仑至少两百里路,没了大鸟,只能寄希望于我离开这个洞穴后去借月城找匹马儿。
至于去到昆仑后如何上山,只有想办法通知别人来接我了。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越行越上,前边又出现一方深渊,以八座狭长石栈与对岸相连,各通一处。
我停下脚步,面对着空旷深渊,不知该去往何处。
"初九!"杨修夷的声音忽从远处传来。
469 跑去流浪
我心头一颤,忙抬起眸子。
他大怒:"为什么你不等我!"
声音空灵清越,似随时要消失于幽冥涧中。
"丫头!"师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来我这里,为师在这等你!"
我朝声音所在的石栈看去,什么都没有。
我握紧手里的拐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初九!"卿萝带着笑意,"我可算追上你了,我就在这边,你快过来,秋鹤长老也在!"
风华老头沉声道:"丫头,你若想知道你的真正来历,你到老夫这边来。"
"短命鬼!你为什么不睡觉,你知不知道本神想要找你都找不到!"
"阳儿,我还活着,你快来找大哥啊!"
"小姐,小少爷已经睁眼睛了,你不过来看看他吗?"
"田掌柜!好多妖怪要夺我的身子,我不要死!我更不要再和二哥苟且下去!你救救我啊!"
"阳儿,我不要掉下去,我不要掉下去!我想和大哥二哥一起回浩尚!!阳儿!!"
...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个个唤着我的名字,急切而逼人。
我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立在原处,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脑中回忆着一路下来的甬道与岔口和整座古山的大方向。
"初九!"杨修夷唤道,"别怕,我就在这!你不要理他们!"
"丫头,你可知为师现在有多伤心!"
我看了那些石栈一眼,转身离开。
"初九你去哪!"
"少夫人!"
"牙儿!"
那些声音疾声呼唤我,焦急在一起,密密麻麻。
我很快回到最近的分岔口,沿着甬道往前,路上又出现许多岔路,我做了个记号,随便选了一条,不多时,从北边又回到了那片石栈深渊。
不理会嘈杂声音,我回到标着记号的岔口,往另一边走去,小半盏茶后,前边出现一潭湖水,浩大深邃,望不到尽头。
我蹲下身以石子描画,将我所行的路大致描出,再以石阵定位。
目前所行下来的路线就如一个"凹"字,我和大鸟在右边,九头蛇妖在左边,湖潭在我们的更右方向,而我选择了西上。隔着巨大深渊,另一个方向是通往西南的。
那边是我和大鸟进入这座山洞的地方,当时情形混乱,但仍能看到那洞外一片都为深山林木。
北为水,南为林,中间为渊,东边无路,至西之处尚不明了,但通往那边的路上有一方妄心之阵。
这世上有许多妄心之阵,皆为邪阵,我不由想起两年前在清州南山所见的九厄妄心阵。
我放下石头站起,抬眸朝西边望去,心中起了一丝不解。
其实南山的那处九厄妄心阵若非借助了丁若氏祭魂鼎,本身未必有那么厉害。
而且,当时每个人的心之所念都被化为偶人,独我除外。
我为灵,不止九厄妄心阵,一些寻常的魅术对我而言都没用。
可眼下这座妄心阵,它不仅能读出我的所有想法,甚至还能瞬间给予诸多回应。
它是以什么为阵引的,竟比十巫的祭魂鼎还厉害?
这时脚底传来轻微颤意,我看向水面,波纹涟漪一圈圈荡开,朝四周扩散。
我忙捡起拐杖,系紧肩背上的包袱,朝另外一边岩石所凿的高坡跑去。
身后动静越来越大,我加快速度,头上洞顶忽的剧烈一颤,无数细小碎石震落了下来,在水上溅起无数水花。
一声尖锐嘶鸣传来,我面色发冷,没有回头,双手撑着拐杖跳上一方高石。
远处轰然巨响,似有成片山体倾塌,我抓着拐杖,往山壁上爬去。
碎石轰的被冲开,嘶嘶声瞬间由远及近,我借着匕首和拐杖的支点回过身去,一张血盆大口停在我两丈之外。
它缩了点回去,而后又往前挤了数寸,再度张口。
我浑身僵直,紧紧贴着崖壁,与它对视。
它一直尝试着过来,寸寸往前,不时张口冲我嘶叫。
"够了!"我扬声道,"你吃不到我的!"
它怒吼着张开嘴巴。
我抓下一块石头扔过去,不轻不痒的从它身上落下。
我冷笑:"你这个样子就如一个废物!"
它暴怒着乱撞,扬起脑袋撞上洞顶时,撞落许多沙石。
我又从壁上抓下石头砸过去。
它退后了些,疯狂冲来。
"你来啊!"
我握紧匕首,定定望着它的眼睛:"有本事便回去将那八颗脑袋都砍了,如你此样,一身蛮力有何所用,你连话都说不了,连这样一个山洞都钻不进来,废物!"
它被彻底激怒,疯狂的撞着,石头密集如雨,颗颗砸落。
我缓过些力气,不再理会,转身继续往上爬去。
它不甘的嘶吼,往前挤来,越发激烈。
我爬上洞顶一隅,颓然的靠在了崖壁上,大口喘气,避开它的眼睛。
这里空间很大,如若躲不过,我还可以往北边跳去,潜入水里。
但这样无异于剜肉医疮,饶是能暂时躲过九头蛇妖,我的身子也未必能熬得住湖水寒潭。
我得想个办法,我绝不能死在这儿。
我皱了下眉,朝洞顶望去。
方才所列的,北为水,南为林,中间为渊,东边无路,我现在在偏北偏西处。
借月城位于昆仑东北,现在是什么时辰,该为什么星序?
我摇头,不行,我不擅长这个,我该直接以借月城为样。
借月城,借月城,我读过的,我在书上看过它的!
"九儿,昆仑形势复杂,角逐势力太过繁多,你稍懂一些即可,不必深研。"
"这些名字取得好有意思啊,无争城,借月城,定榖城,种德镇,师公,借月城是借月亮吗,它的月亮一定很亮吧。"
"哈哈,没有,黯淡得很,所以才要借月,你看书上怎么说的。"
"广天地者,任重种德,借月天芒,共聚杂星,于北地沽河,取七曜文仪...好深奥啊。"
"哈哈,相传数千年前借月城本是天明气净之处,后来不知发生何事,有人发现这片土地一到夜晚便毫无月光,所以借月城里有很多传言,有说有人做了坏事,惹怒了天上神仙,也有人说妖邪作怪,脏了水质,如今月色虽已渐渐回来了,但仍然黯淡无光。"
"那找出原因了吗?"
"谁会去找原因呢,那时的人都忙着活下去呢。"
...
我收回思绪,朝蛇头所在的那片甬道望去,一个猜测在脑中渐渐生成。
蛇头微仰头,冲我长嘶。
我望入它的眼睛:"你们,是不是故意在外边等我,将我们逼入这个洞穴?"
它侧头怒撞了下甬道,又滚落下许多石头。
"那片妄心阵能读懂我的想法,是因为它以你们的心肉为引?"
它重又仰头,发出嘶哑却古怪的笑声,似在嘲弄讥笑着我。
"白悉干的?"
它蓦地张开嘴巴大吼,愤懑怒怨,再度冲来。
东边传来山石倾塌的迸裂声,我循声望去,地动山摇里,又一个蛇头从废墟乱石中冲了过来。
我往后贴去,抓紧石壁。
九头蛇妖蠕动着庞然身躯,朝我更近了过来。
我望向远处湖潭,再垂头望着自己的右手。
我差不多已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身子麻木的早已不知饥寒,灵力也极尽枯竭,可是,若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出个一线希望来。
我避开它们的眼睛,轻叩无名指,结出朱花之印,从潭水上汲灵。
印上朱色渐浓,我双眸一凝,借此灵息凝出乱石碎星障。
地上石头飞起,碎乱如星盘,我没有一气呵成落定为阵,而是将所有石头朝第二颗蛇头出来的地方猛然击去。
朱花之印为枯木者求生之术,所汲的灵气并不丰盈,所以我只能集中挑一个最松最垮的地方。
数百粒石块一瞬撞击,上边已被九头怪撞得裂痕四起的岩石轰然震开,倾塌了下来,压在了那颗蛇头上边。
尘埃激起数丈,遮蔽了视线,我紧紧抓着颤动的山壁,重又凝结朱花之印。
鼻血淌落了下来,浑身因透支而剧烈发颤。
灵息越聚越多,待得尘埃微散,蛇妖愤怒的挣开那些坍圮的石堆时,我蓦然大喝,一道啸月伏隐朝它所在的地方冲去。
芒光迸裂,我被刺的双目生疼,抬手遮眼。
蛇妖的哀鸣响在乱石飞溅中,第一颗蛇头暴怒冲来,比原先要更近一点,依然被卡住了。
鲜血从喉中涌上,呛得我大口咳血。
我抬手擦掉鼻血,朝满是紫血的废墟望去。
石堆微微起伏着,动的很缓很缓。
"烂掉了么?"我看向第一颗蛇头,低声问道。
它愤怒咆哮。
"你以为这就完了?"我道。
我叩指,继续凝出朱花之印,打算以九天八变将那颗蛇头彻底毁去。
第一颗蛇头却在这时忽的惊叫一声,急急往后退去。
我不解的垂下手。
外边传来一声巨响,随之一道烈焰冲入,它惨叫着在我眼前烧起大火,瞬息燃做了灰飞。
我的心跳还未停下,愣愣的睁着眼睛。
又有数声惨叫远远传来。
两个人影在烈火飞焰中疾步走来。
我大起大落的心重又悬在了嗓子口。
他们一前一后站定,前边个子略高的长发垂地,后边清瘦的年轻男子定定的望着我,似笑非笑。
"赵六。"他叫道。
470 只有主人
丁若元瘦了很多,本清秀白皙的脸晒黑不少,脸上有几道还未结痂的鲜红伤口。
另一个男人五官阴鸷,望着我的眼神分明冷漠,却带着一股隐伏的凶狠。
"下来吧。"丁若元敛了笑,淡淡道。
我微垂眸,略作思量后,从崖壁上跳下。
"一别三秋啊,赵六。"他没有情绪的说道。
我没说话,捡起地上的拐杖,握在手里。
"给我。"另一个男人冲我摊手。
我朝他看去:"什么?"
"刀。"
我没做挣扎,将手里的匕首递了过去。
他看向我的背:"包袱里是什么?"
"我的药。"
"药?"
"续命的药,你要看么?"
"你拿去扔水里吧。"丁若元道。
我双眉轻皱,好笑的朝他看去:"怕我?"
他大大方方点头:"对。"
"可是不行。"我道,"没了它,我活不过三日了。"
他们对望了眼,丁若元忽的上前,直接以诡异身手夺走了我的包袱,扬手便朝水里抛去。
动作太快,我反应过来后只来得及看到包袱在水面微停了下,而后缓缓沉下。
"三日够了。"丁若元转过身去,淡淡道,"你身子残败成这样,我不想对你动手,若聪明的话,自己跟上来吧。"
另一个男人安静的看着我,似在等我。
我没有动,看着水面上的涟漪渐渐散去,说不出来的沉重无力和失望落寞。
"不走?"丁若元回头道。
"若聪明的话,我怎会跟你们走。"我道。
我转眸看着他,他望着我的冰寒眸光陡然变得凶狠。
"别太看重自己,也别太看轻别人,你凭什么以为我身子孱弱就会甘愿受制于你?"
语毕我便凝息,四周石块飞起朝他们砸去。
石上之力几乎瞬息被他们散尽,可是方才便弥漫满目的尘埃因此而更甚。
我转身朝水面跑去。
他们很快追来。
我叩指凝出朱花之印,回身拉出十四道丹光护嶂。
趁他们抬手破阵,我又将大片石头砸入水中,并同时跳了下去。
潭水被我搅得一片混乱,我没有游远,而是藏在了岸边,捂着嘴巴紧紧贴着大石。
他们很快追了下来,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到,因四周都是石头,也感知不到他们去了哪里。
我一动不动的藏着,五官和胸肺压抑难受,濒临崩溃。
时间漫长如数度春秋迂缓而行,我的身子渐渐不由自主的抽搐发颤。我极力忍耐着,像是又过去八百载梦,终于再煎熬不下去,我破开了水面,大口大口喘气。
浑身冻痛,我擦掉脸上的水,攀着岩石爬上岸。
没有看到他们,水面亦很平静,我不敢多做逗留,扶着石壁,踉跄往远处跑去。
甬道倾塌的很厉害,已分辨不出哪条是哪条了,我呵气搓着手,边跑边以神思寻路,选了条不乱也不安稳的石道。
穿过一大片废墟,我从乱石坡上跳下,未出几步,脚步一顿,转眸朝东边望去。
外边应该已经日出了,许多光线穿过南边的山洞缝隙投入,几只巨大的蛇头被明明暗暗的天光投在了远处石壁上。
"我在这里!"我扬声叫道。
九头蛇妖自然知道我在哪,这一声是冲丁若元叫的。
若横竖都是死,死前让他们互相斗一阵也好,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方,哪怕只受丁点伤,我都当做是自己赚了。
我朝最远处,光线最明亮的甬道跑去。
丁若元和那男子来得很快,远远听到他们的动静,我先一步在一旁角落里藏好。
他们停在了我原先所站的地方,我这才发现是一片空旷悬崖,南边是一成片的深渊,似就是我同大鸟所见的那个深渊延绵出来的。
对岸山壁高峻陡峭,无路可行,晨起朝阳落在上边,出现许多壁画。
壁画色彩鲜艳,明洁如镜,若似才着色上去不久。
画中内容看着有些眼熟,但石壁凹凸不平,加之光线不佳,我费了好些功夫才终于忆起,是清酒陌上尘。
难道这座古山也是陵墓?
丁若元他们看向蛇妖。
蛇妖冲了过来,最右第三颗脑袋垂落着,烂掉大片,血肉与泥土杂糅,模糊不堪。
它旁两边有三段本该长着脑袋的蛇身短了大截,起焦发黑,一段残身上还留着浓浓烟气。
竟就是刚才将我逼至角落的那只蛇妖。
"沧拂,"丁若元看着它逼近,道,"你去找月牙。"
我敛眸,原来那个男子就是沧拂,脑子里的这个人是个阴暗奸诈的小老头模样,眼下所见虽同样阴鸷和不好看,却高大且年轻许多。
沧拂应声,抬眸看了九头蛇妖一眼,转身朝我这边跑来。
丁若元曲腿跳起,一跃五丈之高。
与此同时,九头蛇妖也对他发起了攻击,五颗脑袋齐齐俯冲锐叫。
我隐回角落里,屏住呼吸。
方才落了水潭,我衣上刚沾的鲜血早已被冲淡,且地上潮湿阴暗,我滴落下来的水渍引不起丝毫注意。同时也要庆幸这里的空旷,隐于暗中的角落何止我这一个,所以沧拂看得再仔细却也有限,边寻边往前追去。
蛇头巨大的影子缭乱斑驳的倒映在地,丁若元穿梭其中,手里一柄大刀,缠斗得很激烈。
沧拂已经跑远了,我轻轻换气,转身朝另一边跑去。
路上有许多岔口和甬道,实难想象这整座古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迷宫。
我极少拐弯,凭着直觉沿直路跑去,前方视野渐渐开朗,却又是我先前到来过的深渊石栈。
我扶着石壁停下,难道这是去往西边的毕竟之塞?
"是啊。"
石栈里有声音回答道。
我朝对岸望去。
宋十八的声音响起:"初九,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过来啊。"
又来了。
我头疼,站直身子压低声音道:"那边到底有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我过去?"
"初九,你不想我么?"杨修夷道。
"小姐,快来看看小少爷呀。"又换成了玉弓。
这时瞅到南边追来的人影,我忙又藏回甬道里,悄然探出眼睛。
"你在躲什么呢?"师尊问道。
沧拂在一道石栈前站定,望着浩浩深渊,浓眉微拧。
"你害怕了?"师公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谁?"沧拂问道。
我没敢说话,同时腹诽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用一个声音。
"过来,我保护你。"这次响起的居然是丁若元的声音。
沧拂也愣了,叫道:"稽离?"
原来丁若元叫稽离。
"我是叫稽离,我不会伤害你了,你过来。"
沧拂回头朝身后望去,神色严肃,顿了下,转身跑走。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再往对岸望去。
"九儿,信他。"这次是师公的声音。
我心念微动,垂下头望着脚边的地,心里边轻声道:"好,可是这么多栈道,我要去哪。"
那边再没有动静。
我眨了下眼睛,摒弃所有杂念,抬头看向深渊,重复道了一遍,又忙收回视线。
"若害怕,你便择一条最宽的。"师父道。
我松了口气,顿了顿,又抬头。
为什么你不理刚才那个人?
"谁?"方笑豪的声音响起。
你看不见他?
"谁?"杨修夷问道。
我再度垂下头。
若非方才沧拂也听得到这声音,恐怕现在我就要以为是自己的幻念了。
但好在我没有猜错,它们同烛司一样,需望着我的眼睛才能读通我的想法。
我没再抬头与吱声,也不敢轻易回头离开去另寻它路。
过去良久,沧拂和丁若元一起回来。
丁若元神情有些疲累,上前打量了番幽涧,回眸看向沧拂:"何处?"
沧拂沉声道:"先前确然是有声音。"
"难道她过去了?"丁若元望着对岸。
"只有这里有路,应该是。"
对岸一片深幽,毫无光亮,我没有再望去一眼,方才曾想引导它说些什么去迷惑他们,可怕就怕忽然冒出个唐芊或邓和的声音,来一句少夫人,那就露馅了。
"我们分头行动?"沧拂道。
"白悉真人不想让我们来这。"丁若元若有所思的看着深渊,"可是月牙儿是怎么找来的?"
"也许被蛇妖所追,误打误撞进来的吧。"
"蛇妖会要不了她的命?"丁若元冷笑,"她确实心眼不小,诡计也多,可是如蛇妖那般以蛮力硬干,她不仅不是对手,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你的意思是有人助她?"
"会不会,是蛇妖故意逼她来这?"
这与我想的不谋而合。
沧拂轻皱眉,道:"我们进来时所见的那道长阵是九天镇山令,但是我适才在壁上见到许多祭祀之阵。"
丁若元朝他看去:"我不懂这些。"
沧拂没有情绪的笑了下:"若一个人连死都不足以令我消恨,我要么毁了他的尸体,要么在他的坟墓上种下幽冥钉或以各种阵法让他死不能安息,九天镇山令为最复杂的几种之一。至于祭祀之阵,这个你应该知道了。"
"或地位崇高,或受人尊爱。"
"对,并且这里的祭祀之阵同样不易,清酒陌上尘本已复杂,而那些壁画更是悬刻于峭壁之上,很精细。"
471 一场幻梦
"爱之者极盛,恨之者欲噬,看来葬在这里的人很复杂。"
"嗯。"沧拂点头,"不排除九头蛇妖将月牙儿引到这儿的可能,但也不能妄定,也许真的是她侥幸逃脱,自己跑到了这。"
"白悉真人究竟在瞒着什么?"丁若元话锋一转,道,"他为何就是不愿说出他和九头蛇妖的关系?"
"还有他和这个姓月的,"沧拂淡淡道,"可他若不想说,谁能问得出?"
我敛眸,这也是我一直想要弄清的。
丁若元朝前走去数步,停下望着深渊:"那就分头行动吧,你要去哪?"
"我无妨。"
"那你回墓道,我去前面。"
丁若元说完便纵身跃起,双手结印,近二十道金光似同弩发出的箭矢,分上下两排,朝对面打去。
我一直未用正目去看,始终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很快便捕捉不到那些芒光的踪影了。
丁若元收势落回地上,紧紧注视着那边。
正要离开的沧拂回过身来,眉宇凝重。
一切静了下来,那些芒光射出去许久,没有一丁回音或其他丝毫动静。
我终于有些忍不住,抬起了头。
几乎同时,师尊的声音响起:"你过来我便告诉你它们去了哪。"
丁若元和沧拂一愣。
我忙又避开视线。
"刚才是谁在说话?"丁若元道。
沧拂看了他一眼,摇头。
我轻皱眉,伸指在手心里描着昨夜我和大鸟飞来时,我在外对这座古山的匆匆一瞥。
从外形上看,它是有弯曲的,呈弓形朝南,也很广大,起伏错落,绵亘开阔。
山中似有一方河水清潭,但是已经偏向西北了,再往西一点的地方,是很窄的山谷与缓坡,更西处已不属这古山范围,是一片浩大的平野,草木凋零的厉害。
我和大鸟昨夜从中间的洞口逃进来,现在差不多快卯时了,我一直在赶路,除却中间行路艰难放慢了速度,以及被九头蛇妖所缠和回头找路,我至少也已走了快两个时辰。
我困乏疲累的难受,脚程确然不快,但两个时辰,我至少也能走上十五里。
十五里,就算走不出这座古山,也快至尽头了吧,可方才金茫射去,就此无声无息的消泯,地上的山体绝对不会还剩这么大的空间供金茫消散的。
这时数声尖锐蛇鸣传来,我回头朝另一边望去。
丁若元怒道:"这些九头怪有完没完。"
"山外至少还有十只。"沧拂道。
我一愣,竟还有十只。
"具是烦心之物,这种关头让这些孽畜给搅了,你去时自己当心,别被缠上。"丁若元边说边迈开步子朝石栈走去。
沧拂冷笑:"我以往最擅长就是对付这些孽畜,今日放着不管,真是可惜。"
他转身离开,未出几步,那边的丁若元忽的一凛,回身道:"声音不太对劲。"
"怎么?"
"去看看!"
丁若元神情大变,转身朝沧拂要去的方向跑去。
沧拂顿了下,追了上去。
听得他们脚步远去,我悄悄探出头,小声走了出去。
他们大约只知道我在九头蛇妖眼里并不寻常,却还不清楚九头蛇妖与我的牵系,否则还去打什么九头怪,直接跟踪它或挖一颗心脏吃掉就能找到我了。
纵横交错的甬道外传来许多嘈杂和清晰的山石崩塌之声,中间间杂不少剑啸刀鸣。
我收回目光,抬眸看了眼深渊,师父的声音立马响起:"你不来为师这,你还能去哪?"
我懒得理,回到我来时的甬道,在缓坡上坐下思考。
往前,扑朔迷离。
往后,蛇妖在,我很难逃掉。
若真要选,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跟着丁若元和沧拂,至少能暂时留得一命。
不过出去之后又不好逃了,九头蛇妖我还能依着差距悬殊的体型钻钻空子,丁若元和沧拂那边就不好讨便宜了。
而且,他们应该会直接带我离开这吧,那还不如我现在就自己抹脖子的好。
我是来封印化劫的,又不是去帮他们解难的。
解难。
提及这两个字我不由一顿,想起先前被蛇妖逼入角落时的心念。
师尊一直说,一个了不起的巫师该熟练借天地之灵,星辰之序,造八盘之列,奇门之术为自己所用。
无奈我脑子一直不好,始终学不会这些,所有巫术都只能靠死记硬背。
不过星序虽不懂,可我懂得阴阳相持。
我抬起头环顾四边,目光扫过石栈时,又响起数个声音,我基本不予理会了。
北水,南林,中渊,东石。
我为偏北偏西处,借月城在我北边。
借月城人气重,定它为阳。
可此处...
我双眉轻拢,这里暗风阵阵,着实阴森,定为阴是理所应当。
可是平心而言,在这里我觉察不到一丝戾气。
昨夜从峭壁下来,那方布满血渍的洞口有些许阴戾,如今到了这,我细细体会,竟还觉得有些怡然。
这种怡然有些久违,像是湖畔清风拂过古雅檐角,扣着清凉雨丝滴淌在檐下花上,清澈,明朗,舒悦。
这不该是一个陵墓之感,就算这陵墓已几经沧海桑田,墓中戾气为万象日月所净,它也不该有这种怡然。
这时四周山壁剧烈一颤,似雷霆万钧之力狠狠撞来。
我被晃的趔趄,好在本就坐着,及时伸手支住地面。
外边高似去天百丈的洞顶筛筛掉落许多碎石,似天降大雨,在坑坑洼洼,轻覆薄泥的石地上砸出许多凹陷。
紧跟着又是剧烈颤动,地动山摇,较先前九头蛇妖在我跟前的撞击更加强烈,我身处的甬道岩壁裂开许多裂纹,随着第三次撞击,石头彻底炸裂开了。
我不敢再呆在这里,起身跑了出去。
颤动越发强烈和紧凑,未出几步,轰的一声巨响,整片大地都倾斜了下去。
我极快稳住身形,双手结印,八十一块大石飞起,定下长澜天阵,替我暂缓空中石雨。
因一番耗灵,鼻血又跌落下来,我在地上抓了把土在脸上一抹,抬手擦掉后朝远处石栈跑去。
对岸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已完全被震耳隆声所盖,我身下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南边山壁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狭长缝隙,十丈之长,大片沙石如决堤江河涌来,直直滚下深涧,尘烟叆叇,如莽莽广漠上起了大风,遮天蔽地。
我跑到一条石栈前止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长澜天阵被数块巨石撞开,大片风沙吹来,夹着许多木叶杂草,我冻得瑟瑟发抖,衣衫也被滚得满是黄泥。
石栈看似狭窄,其实宽半丈有余,若在平地,三个我并肩而行都不会嫌挤。
可是两边无所凭靠,且风急石啸,我着实担心会掉下去。
又一阵狠撞,我忙捂住耳朵,几乎要被震聋。
我方才藏身的甬道最先坍塌,坚固岩石被碾得破碎,冲了出来,上边一整片凹凸不齐的山壁随之倾下。
这时一个巨大黑影从丁若元和沧拂消失的地方破石而出,伴着愤怒咆哮朝我望来,并飞快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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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望向对岸,沉闷双耳听到师父惊声道:"徒儿,它要吃你了!快过来啊!"
"少夫人!来我这!"
"初九!"
我咬牙,别无选择,蓦地拔腿冲了出去。
长澜天阵被彻底砸碎,尘烟冲向四面,九头蛇妖在身后的动静愈来愈响,终于爬出,疯狂追来。
我没有停下,在望不到尽头的狭隘石栈上狂奔。
耳边充斥的声音越来越多,齐声唤着我,叫的我脑袋生疼。
脚下蓦地一震,我猝不及防的摔了出去。
回头望去,九头蛇妖两颗蛇头齐齐砸向我脚下的石栈,重又一颤。
我撑地爬起,加快速度。
生死仅此一线,我虽不惧死,但绝不枉死。
它怒声大吼,又一下重砸。
我踉跄稳住身子,不敢再回头,也不敢垂眸去看脚底深渊。
大风呼呼而来,许多尘沙遮面,九头蛇妖又昂起头颅砸了下去。
清晰听到那边石头裂开的声音,我浑身发颤,蓦地抬手,张口咬破了自己的右腕。
忍痛蹲下,我飞快以血在地上绘下幽冥祀,心底默吟困阵阵咒。
下一瞬,空中飞扬的尘沙抟为一气,自四面向蛇妖冲去。
它仰首怒叫着,轻易便撞开了它们。
我回头继续狂奔,边不断以各种石阵去阻挠它。
明知道不会有作用,可心里就是存着侥幸,能争取须臾,便是须臾。
它又怒砸了一下,脚下石栈微微后倾,颤意明显。
这时南边那条狭长洞壁一颤,又有数颗蛇头钻入。
我擦掉不停涌出的鼻血,脚步不歇,眼泪却不甘的涌了出来。
我双眉低沉压着,越跑越快。
我不想死在这,更不能死在这。
终于看到前方另一端的石栈尽头了,我却傻了眼。
视线渐渐变明变亮,比方才那座悬崖更为空旷开阔,洞壁上发着清蓝明光,犹如万盏中天露同时而耀。
百丈外的空地上,一座望不到顶的宫宇拔地而起,北边浩长一片皆为瀑布,清澈泉水自东西两边冲下,激扬的水花夺目刺眼。
九头蛇妖重又怒吼,我咬紧牙关,狂冲了过去。
472青阳五觉
最后一步我是直接跳过去的。
双脚发软的难受,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
这座石栈极长,这边明光如此之亮,我在对岸却只能看到一片幽黑,这已不是一里二里之遥了。
我竟然,跑了这么远。
我仰躺在地,大口大口换气,稍待休息后,我翻身爬起,朝原路望去。
对岸早已看不到了,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响,石栈仍在,又传来数声巨响,许多碎石滚落了下去。
九头蛇妖的蛮力不会小,是我低估了这石栈,它竟能耐住九头怪的这么多次撞击。
"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它能。"师父的声音忽的响起。
我惊讶的看向深渊。
师公淡笑:"不然你以为我在哪呢,快过来吧。"
这些声音,竟是深涧传来的。
"不是妄心阵,就是我。"杨修夷柔声道。
我避开视线,不再理会,回身看着远处楼宇。
不管这些妄心阵了,也不管为什么古山深处有这样一座宏大宫殿,我现在得马上想个办法,九头蛇妖一定会追来的。
四下望了圈,我朝北边瀑布跑去。
自古江流皆自西向东,这里的泉水是东西两边汇聚而下,应是地势之因。
水若是活的,我往上游而去,就绝对能出这个鬼地方了。
泉水高高冲下,还未靠近便有水花飞溅而来。
我仰起头,我得想个办法上去。
这里至少二十丈,里边的水深不清楚,暂且不论我用什么办法上去,而是中间如若不小心掉下来,我很可能就此被瀑布冲下深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所以眼下不止是要上去,还要想办法应付急冲而来的水流
这时我一顿,有所感的抬眸朝瀑布东边望去。
清澈泉水渐渐变浑,夹杂着许多石块泥土直下滚落,没多久又变回清澈。
那些石块泥土并未随水流一起流入深涧,很多淤积在了一旁,积成高高的一堆。
我的目光落在了淤泥碎石上,一个青色小物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忙小跑过去,爬上坍圮的废墟,用力将它扯了出来。
果然是!
我欣喜的解开包袱,里边的东西安然无恙的躺着,只是七星盅里被我养的又肥又胖的小虫整整瘦了一大圈。
失而复得,我竟还能找到它!
我抱起包袱,看向那座土坡,更强大的喜悦从心头生出。
它是凌空积在崖上的,下边牢固不牢固暂不可知,但我能知道的是,现在外边正在倾塌,会有更多的石头被冲来,其中不乏巨石,足够卡在那了。
二十丈,说深很深,说浅,对几块巨石而言算得了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嘶鸣。
我一愣,回身看去。
视线能及的最遥远处,几只蛇妖分别从数道石栈上爬来,身形太过庞大,于我而言宽敞的石栈,于它们而言细如一根竹竿,那些脑袋竟如藤蔓一般缠住石栈以加快速度。
我看去一眼便收回视线,唯恐撞上它们的眼睛,被觉察到我的意图。
我转身往宫殿跑去,不知这座屋宇会不会同石栈一样扛得住它们的撞击。
穿过北边一座石桥,我跑向宫殿北门,大门敞着,大殿里空旷无物,正东正南正西皆无窗无门,里面也无一照明之物,光源全来自这扇北门。
靠近西边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缓坡,通往二楼,四壁皆为整齐磊放的白石,颜色斑驳,连漆都未上,跟外边的金碧辉煌完全成鲜明对比。
应只是一个偏殿,不知正殿与其他一些偏殿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我从包袱里摸出中天露,朝缓坡跑去。
这坡实在太缓了,以至于走起来很费时费力,上到二楼,彻底没了门窗,一楼传来的光线已经很暗了。
我举起中天露四下照着,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方旋转了下,继续通往三楼的缓坡。
那我便也继续吧。
上了三楼,四楼,五楼。
这缓坡似没有尽头,我这时才担忧起一个问题,如若蛇妖追了上来,而我又到了顶,那岂不是无路可逃了。
但是。
我垂眸朝来路望去。
就算我下去了,我又能逃到哪里。
咬咬牙,我心一横,继续朝六楼缓坡走去。
一直上到七楼,终于出现了点不同。
在南边高大的石壁上出现了两扇大门,我捏着中天露过去,是另一座空旷大殿,同北边一样,百丈来长,百丈来宽。
不同的是,这里的缓坡只有通往上边,没有下去的。
我皱眉,两个大殿,两个缓坡,走哪?
算了,走哪都一样。
我握着中天露走了过去。
上到八楼,没有大门了,但依然有通往上边的缓坡。
我没有停下,继续往上,边走边在心底估算。
这里一层大殿比寻常人家的二层屋宇还要高上两倍,我如此走了八楼,这得多高了?
四周幽暗无光,唯我手中的中天露散着清芒,我一直走着,已经分不清是十五楼还是十六楼的时候,上边的缓坡终于出现大片白光。
"到顶了?"我自言自语。
疲累的迈上缓坡,刺目白光让我闭上了眼睛,待视觉稍稍恢复,我垂下遮眼的手,半眯着朝光源望去,而后愣了,微微睁大了眼眸。
北边,东边,南边三面依然是高大幽白的石壁,西边出现了阔长廊道,廊道扶手之外,远远立着一座从底下凿上来的巨大石像。
白玉所造,剔透晶莹,是个女子,手里捏着一枝梅花,似在鼻下轻嗅,可惜我站在这里,仰尽了脑袋也只能看到她的修长脖颈。
着实太大了,大的令人震撼,九头蛇妖那么庞大的身子,都不及她的一根手指。
石像两边有许多石栈和甬道,是从我这个方向过去的,上边有无数,下边也是。
整座石像三面皆被高大楼宇环着,如若我走了西北那道偏门,现在也许就在这石像的右边了。
我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往上边的缓坡跑去。
又走了近十层层,西边终于出现一道宽阔石栈,直通那石像右侧。
饶是空中石栈交错无数,眼下这般望去,却仍觉得孤零零的可怕。
这般长,再宽也会觉得细,更不论中间毫无支撑点,如此过去,稳妥么?
思及此,我想起了深渊上的那些石栈。
应该...稳妥吧。
毕竟九头蛇妖砸了那么多下。
可是过去以后,我会去到哪里?
这时身下大地忽的一颤。
并不明显,我及时稳住了身子。
遥遥似听到了九头蛇妖的声音,很远很远。
紧跟大地着又是一颤。
我双眉微拢,虽然不想碰到它们,而且缓坡入口对它们而言也有些窄,可是来得好像还是很慢。
我紧了下肩上的包袱,抬眸往上边的缓坡看去。
我现在是继续往上,还是直接过去?
大地传来第三声颤响。
略作思量,我抬步朝那石栈走去。
第一步跨出,便有大风迎面刮来,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所幸自小长于山上,见惯了云海高崖,我并不畏高,否则这么高空俯瞰,腿都要哆嗦了。
越往外边,风越大,地上蒙着许多灰尘,应该久无人至。
不多时,我便走出了五十多丈。
饶是到了这,依然看不到石像的面貌,我脚下这道石栈所通过去的地方,是她的腰侧。
雕琢的很精细,隔得这么远都仿若能看清石像上的一勾一纹。
我回头看向我出来的宫殿,脖子仰酸了也望不到尽头。
其实眼下再说它是宫殿都不合适了,确切来说,它更像是一座塔了。
这时脚下又传来颤响,吹来的大风带来许多风沙。
我下意识垂头遮目,却见底下东边二十层楼左右的长廊里,忽的打出三道芒光,两道消散在远处空中,一道打在了石栈上,碎芒迸射如星火之花。
我忙单膝蹲下藏好,稳住身子,小心往外看去。
刀剑相撞的铮鸣声隐隐传来,间杂着九头蛇妖的嘶吼。
又有七道芒光打出,同时一个身影从里面后退而出。
是丁若元。
他刚稳住身形,一团光阵朝他击打了过去,他灵活一跃,跳上西边一道石栈避开。
暗阵撞在石栈上,石栈上灰尘抖落,掉下大片。
丁若元在石栈上稍作调整,而后双手结印,化出一团光阵,砰的朝那边打了回去。
另一个身影恰在此时从里面跃出,矫健避开,长剑划空,一招破影璇玑追了上去。
我愣愣的睁着眼睛,难以置信的惊在了原地。
九头蛇妖的嘶吼声又传了过来,空中一道虹光而过,便听一声隆隆沉响,那道虹光砸在了石像的右腿上。
我再熟悉不过的龙啸响起,一条燃着烈焰的烛龙从那石像上离开,回身冲被撞烂在石像上的一只九头蛇妖张口怒啸。
九头蛇妖的身子微微一颤,而后滑落了下去。
烛龙转身游走,冲向了另外一座廊道。
我回过心神,朝另一边望去。
丁若元又避开数道芒光,停在远处的石栈上。
三只沐火麒麟的虚影凭空跃来,凝为一体,化做一把造型凶戾的赤风金刀,他伸手握住后便朝迎面而来的颀长人影劈去。
竟是以麒麟为器灵的大刀,还是三只。
473 我怕深渊
刀剑相持,招招杀意。
又一只九头蛇妖被烛龙带出,撞在了石像旁的山壁上。
想是那山壁不及石像来的坚固,九头蛇妖的身子整个凹陷了进去,石块迸裂了出来。
七颗蛇头正咬在遍体鳞伤的龙身上,两颗早已没了蛇头的断脖也紧紧的缠住了龙身。
烛龙微挣了下,便松开了已死的九头蛇妖。
九头蛇妖的蛇腹灼焦了大片,血肉模糊,这次没有掉下,而是嵌在了上边。
烛司转身朝我游来,忽的叫道:"跳!"
我毫无犹豫的爬起,纵身跃了下去。
身子结结实实的被龙身接住,她不做停留,在石栈中穿梭,并往上游去。
我朝底下激战的人影望去。
她似有所觉察,道:"放心,你男人很快就跟来。"
我没有说话,脑子到现在还是空白,自他出现的那一瞬起,我就如浸入了一场大梦。
我确实害怕是梦。
烛司速度很快,不多时,我便看到了石像的面庞。
...没有面庞。
光洁的下巴上脸蛋很丰盈,肌肤饱满,却只有一个构造,没有眉眼,没有口鼻,只有中间是鼻子的地方微微突起。
满头青丝及发上珠簪都雕琢的一清二楚,独独少了张脸,是来不及雕琢?
"古怪。"烛司看了那石像一眼,说道。
我点了点头,重又朝下边望去。
已经看不清切了,我方才停过的那道石栈就如柳木般细小。
烛司在最上边的石栈停了下来,落下的一瞬便化作了女孩模样,手脚大开的仰躺在地,睁着一双不掩疲累的火瞳。
我从地上爬起,伸手扶她。
她抓着我的手坐起,目光落在我手背上,双眉皱起,又朝我的眼睛望来。
先是深涧那妄心阵,再是九头蛇妖,我习惯性的就避开了视线。
"你几日未睡了?"她问道。
"你从嵯峨岛赶来的?"我反问。
"我本想等你睡了来找你,可你竟就一直不睡!"
"先别问我了,你身子如何,那时就已伤得不轻了。"
"哪有你严重,"她端挺了下背,坐得笔直,没好气道,"你这具破烂身子都能撑这么久,本神堂堂龙族,算得了什么。"
话说得硬气,说完便咳出了一口浓血。
她浑不在意的抹了下,伸手往下边一指:"他都为你急疯了,从赶到嵯峨岛找到我开始,他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我顺着她所指望去,一片风烟茫茫,什么都没有。
我道:"像是场梦。"
数月未见了,思念那么强烈,我没有想过临死之际还会再见到他。
胸口又闷又痛,其实,其实一点都不想见他了。
会让我不舍不忍,更不愿坚强。
就如现在,从被九头蛇妖逼入山洞开始,我就一直在经历险象环生。
数次大难不死,劫后再劫,我都能秉着一口气再挺起脊背,撑住心念,可是方才见到他的那一瞬,我所有高筑的勇气和坚强都荡然无存了。
忽然,忽然就觉得很困很困,想要现在就闭上眼睛,再不醒来。
但还是不行的,我此次来这,是为了化劫。
"它们怎么还不死心!"烛司忽的大骂。
我回眸看向身后。
那些九头蛇妖直接沿着外边的白石攀爬了上来,速度很快。
"可真是恨我。"我冷着脸道。
烛司没有动,端坐着看着它们爬上来,淡淡道:"拂云宗门那吟渊之谷虽然花了不少时间才撞塌的,但前后总共才烂几颗蛇头,你知道我方才赶来在外边看到了什么吗?"
我摇头。
"三十几只呢。"她露出嫌恶表情,"几百个脑袋一起在那撞,没几下那山就塌了。"
"那么多?"我愣了。
"着实恶心,且不说你已快死了,就是寻常一个小姑娘,别说一个九头怪,就是它的一个脑袋跟你打架都算是欺负你了,居然还出动三十多只。"
"跟它们做什么意气之争,"我有些失笑,看向那些蛇妖,喟叹,"只是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多的九头蛇妖。"
"这里算什么多。"
"三十多只还不多么?"
"拂云宗门之所以乱掉,可不是因为这蛇妖多厉害,而是那边有个宿沉长廊。本神被困于谷底那么久都能徒手撕掉它们几个脑袋,能厉害到哪儿去?"
我没有说话,看着那些蛇妖越来越近。
这时烛司又道:"就两个多月前,杨修夷带人去东荒的时候,我也在。"
我一愣,转过头去。
她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看什么看,本神是你手下么,做什么需要跟你汇报?"
"不是,"我道,"他在想他为什么没同我说。"
"我们在一道古山发现了一个蛇窟,其他地方都被封印了,但有一个角落,封印是新破开的。"
"很多蛇妖么?"
"百八十只。"她抬眸环了圈,"那个地方太大,比起来,这里都不够看了。"
我也跟着抬眸,听这描述,那边确实很大。
"不过蛇妖虽多,蛇妖的白骨却更多,当时应该很惨烈。"
我想起了庄先生,着实难以想象没有遭过天劫时的他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杨修夷引了一只蛇妖出来,"烛司忽的道,"他杀完之后,直接就吃心脏了。"
我一愣,微微瞪圆眼睛看着她:"什么?"
"他眼都没眨就生咬了下去了,可是没用,他们都吃了,邓和也主动挖了一块生吞,都没用。"她朝我望来,直直望入我的眼睛,"似乎只有我吃了才能寻到你。"
吃,吃生肉,九头蛇妖的生肉?
这件事,他在给我的信里从未提过。
"走吧。"烛司爬起来,"这些九头怪虽然上不了天,爬墙和遁地倒还不赖。"
话音刚落,一团紫色芒光从下而上冲来,不断旋转扩开,带起一阵疾劲大风,朝上而去。
我下意识拉住烛司后退:"小心。"
芒光刹那至眼前,这才发现是近百柄凌厉剑影,数道打在那些石栈上,虽未斩断石栈,劲道却一点不弱,我们脚下的石栈也具一颤。
越来越多的光矢冲来,沧拂在其中飞快借着石栈闪避,朝上跃来。
杨修夷追在他身后,更下面,丁若元缠住了杨修夷不放。
三人大开大合,于石栈里穿梭。
烛司在我怀里挣了下,不悦道:"松开!"
我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她抬起头:"谁保护谁呢!你站我后面去。"
说着往我前边站了一步。
没有龙身的她真的就如一个女童,个子还不及我的肩膀。
可是她伤得太重,我着实害怕她连站都站不稳,仍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
我们站在高处,垂眸望着。
"杨琤真可怕。"烛司道,"好像每一次见他都比上一次来的厉害,他御阵之力远胜于其他二人,不过那两个人也不易,他们元灵损耗太多,而且看得出并不适应这人间之气。"
说到这她摇了下头:"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四周有足够灵力,杨琤也会变得更可怕,所以还是公平的。"
她顿了顿,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我枯槁灰白的手指上。
我道:"还是扶着点吧,要面子做什么。"
"是你的皮肤。"她轻皱眉,抬头看着我,"你照过镜子没?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多吓人?"
她叹气:"这世上还有谁救得了你,为什么他就是不死心?他非要绑着我赶来找你有什么用?带着你回去死?还是,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眉目变得认真,摇了下头:"若你真的非死不可了,死之前为这个人间做点什么都是好的,他若就此将你带回去,在世人眼里岂不是,大逆不道了?"
474 在此等我
我抿唇,沉默一阵,道:"世人眼里的我们如何,何必在意。"
"你不在意自己,你不在意他么?"
我轻轻摇头。
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宋十八说过的那句话。
"别人眼里他怎么样其实老子很无所谓,老子怕的是他眼里的自己。"
别人怎么看杨修夷,我也早已不在意了,我在意的是,他如何看他自己。
世人最无情刻薄,世人也最仁慈善良。
很多时候,一件小事也能改变世人的看法,一朝喜,一朝怒,皆是一张嘴。
"那你,是会跟着他离开了?"烛司又问道。
"不会。"我道。
千山万水,大江山河,我不吃不喝不睡,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化劫。
真要死了,做点什么确然是应该的,而且化劫,毕竟是先祖亲手带到的人间。
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空中酣战越浓,看得出沧拂不擅此道,几次都被杨修夷打得狼狈逃出,若不是丁若元及时救他,恐怕早已殒命。
但其实丁若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从我看到他时,我便发现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甚至伤到了灵元。
到底魔界打了这么久,作为一个尊上,他也会亲自上场吧。
我们死伤不轻,他们自然也不会占到便宜,此次还因化劫大举进兵,强破了阵界,这是断腕饲虎,自损元气。
"到了这种时候,都已经疯了吧。"烛司望着我的眼睛道。
我看了她一眼,虽然已习惯被她读出心中所想,但还是有些不悦。
"杨修夷疯了,万珠界疯了,十巫疯了,昆仑那群老仙因这无妄之灾,也是跟着要疯了。"她淡淡道,"反而以前最不淡定的你沉如静水了,你到现在连你的儿子都不问我一下。"
心中隐痛,酸楚难耐,我强压了下去,抬眸朝头上望去。
仍是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似到不了尽头。
"你就真的不关心?"
我不愿再想,道:"我先前想设一个阵,将这一处裂开。"
"什么?"
"阴阳相持之道。"我拧眉,"可是我不知道这里这么大,那座石像后边,一定也很大,借月城,现在应该在我们的东北方向了。"
一只九头蛇妖已攀上了石栈,对我们而言,庞大到足以遮天的身形冲了过来。
烛司反手抓着我,纵身一跃,往更上边跳去,身子踉跄了下,我忙扶她。
"我这身子真的是不行了。"她叹道,"刚才就不应该管它们,实在是被缠得烦了才撞到那边去的,现在真是头晕眼花。"
沧拂抬首朝石栈上的九头蛇妖望去,再循着它望到了我们。
烛司一凛:"糟了!"
沧拂眉头一皱,冲了上来。
"杨琤!"烛司叫道。
杨修夷甩开丁若元追来,数道剑光先于他而至。
沧拂后飞避开,杨修夷凝剑冲出,又被丁若元缠上。
杨修夷回身相挡,一招踏雪望梅以攻为守,化开攻击后,旋即初阳破千云,丝毫不做退让的又逼上沧拂。
沧拂周身凝出护阵,对丁若元叫道:"你去!我来拖着..."
话音戛然,大片鲜血从他胸腹爆出,杨修夷紧跟着一晃而去,快似剑影,长腿将他踢了过来。
"初九!"杨修夷叫道。
沧拂狠狠的摔在我们面前,幽白阴鸷的五官皱做一团,痛苦的捂着伤口,望着我们的目光布满惊惧。
"初九。"烛司道。
我懂得他们的意思。
我伸手握住肩上的包袱,七星盅里的虫子对付这个专养毒阵,专为邪术的沧拂尊上似乎是最好选择,可是又不想就此浪费。
丁若元怒喝一声,朝我们跃来,被杨修夷于空中挡下。
一把匕首递来,烛司道:"手刃。"
沧拂微微退后,怒目瞪着我,想要说话,张嘴全是呕出的血沫。
我没有犹豫,抬手接过匕首,大步过去。
他倒在地上喘气,我这才发现他的经络都被封堵,一点气力都使不上,现在就如一个废人,连自我了结都做不到了。
没什么冷嘲热讽可说,但也不想给他一个痛快,我蹲下身,双手握着匕首在他已被剑阵所刺穿的小腹旁又狠刺了下去。
他发出闷叫,唇边溢血。
这一刻我想到的不是我的爹娘和族人,是已魂飞魄散的沈老先生,还有尸潭里曾遇上的那几个被剜却了双目的男人。
一股无言的悲凉和淡漠从我心头漫开。
我拔出匕首,鲜血溅了出来,落在我的皮肤上,有丝丝灼伤的剧痛。
我没有看他,又猛刺了下去。
他再度闷叫,高大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赵六!"丁若元嘶声怒吼。
我闭上眼睛,拔了出来,重又刺下。
拔出,再刺,拔出,再刺...
一共七刀。
第八刀时他已断气,既然感受不到痛意了,就算鞭尸又有何用。
我将匕首上的血在他袖子上擦净,将他的尸体朝石栈下边用力推去。
他直直坠下,及脚的长发在空中飞扬漫开,很快消失不见。
丁若元暴怒着连连破开杨修夷的剑招,聚灵于身,蓦地大刀一横,劈去一道狭长扇影,转身朝一道石栈跃去。
杨修夷跃上另一道石栈,避开刀光。
空中这时传来巨响,无数碎石落下。
烛司叫道:"短命鬼你看!"
我朝她所指的洞壁望去,才发现那些九头蛇妖不再沿着那些白石爬来,而是涌向了那些明光曜曜的洞壁。
"它们要干什么!"烛司大怒。
不会是好事。
一声怒吼忽的响起。
我头皮一麻。
烛司叫道:"有完没完!"
一只凶兽忽的从上边跃下,落在正北上空一道石栈上,很快便垂眸朝我们望来。
体型与我遇上的那些"恶狼"差不多,面容更为凶狞,毛发极长,头上无角,一道暗红色赤印状如七星木刺,烙在上边。
烛司不掩惊愣:"炀印!"
丁若元也大叫:"炀印,活捉那个青衣女人!"
又有数只大小相般的凶兽跳下。
烛司一步挡在我面前:"孽畜!"
凶兽张口咆哮,冲了过来。
张口就要咬下,一道剑光疾射而来,砰的一声洞穿它,巨大的气劲将它远远带出去,撞向远处洞壁,同它的哀鸣消失不见。
烛司冲了出去,迎上另一头凶兽。
我看向杨修夷:"别分心!它们不会杀我的!"
我转身朝身后跑去。
一只凶兽落在我前面,我脚步未停,它迎面冲来,就要撞上的一瞬,它张开爪子扑来。
我弓身蹲下,同时扬起匕首,还未刺去,又一道剑光将它重击了出去。
我站起身,没再回头朝杨修夷看去,脚步不停的奔向石栈尽头的大殿。
"不要进去!"杨修夷喝道。
我没有理会,加快了速度。
刚握住廊道上的栏杆,数只凶兽紧跟着冲了进来。
三只被剑光击退,一只趁乱奔入。
我朝大殿深处跑去,它极快追来。
我忽的转身迎去,它反应敏锐,登时跃起扑来。
我飞快蹲下,朝它身下侧滚了过去。
它回身再度扑来,这次我没躲,笔直站着,握紧了匕首。
身子顷时被它扑倒,爪子如人手一般抓住了我的肩膀。
几乎同时,我扬起匕首,刀锋带起一阵腥气,将它两只欲带我离开的前蹄给瞬时割断。
它重心不稳,登时摔下。
我举起手,匕首噗的一声刺入了它的脖颈。
鲜血汩汩淌出,它哀鸣怒叫,我抬腿将它踢开。
因为不能杀我,这便是让这些凶兽落了下风,处为被动。
我转身爬起,顾不上双肩剧痛,举起匕首刺了下去。
破肉,横拉,剥皮,割骨。
我飞快将尸体切碎,朝缓坡跑去,躲在了后边。
又有两只凶兽趁乱而来,我默念枯骨劫,在尸骨上引戾为阵,将它们轰撞了出去。
鼻头酸涩,几滴鲜血淌落,我抬手擦掉,血线稀薄的可怜。
大殿外边的石栈群中,烛司被这些凶兽死死的缠住了。
这些凶兽跳跃极高,百丈之长的距离也能一蹴而就。
不仅如此,它们除了捕猎,甚至还会织阵。
我抬起头朝缓坡望去。
这些凶兽能下来,便说明是有尽头的。
它们从哪里下来的?
我们若能出去,在外面又会遇上什么?
现在绝对已经离开那座古山了,甚至已经远远离开了借月城,那上面会是哪?
我飞快转着眼眸,忽的想到了什么。
我低声道:"烛司,你可听得见?"
"说!"她在外边大喝。
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怎么知道你们人间的节气时令,日子长短?"
"帮我问杨修夷,今时今日,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什么星位对着借月城所向?"
她立马叫杨修夷的名字,将我的问题大概说了一遍,得到回答后冲我道:"是禾堠!"
北水南林,中间为渊,东西两边皆为石,禾堠为序。
禾堠我不懂,但是有杨修夷在,什么都不足为虑。
我又道:"跟杨修夷说,此地同**亭山情况一样,只是东边为石非渊,而南边的..."
不待我说完,她便从外边跃了进来:"短命鬼!"
我起身道:"我在这。"
"趴下!"她叫道。
一团强光蓦地在外爆开。
475 久别重逢
烛司朝我扑来,挡在了我面前。
我抬手遮目,被强光刺的眯了眼。
但是气劲所掀起的巨浪并未涌入,被一道凌薇苍星护阵挡在了外边。
适应光线后我惊忙爬起,双眼懵楞。
"他没事,"烛司瘫坐在地,疲乏无力的抬头看着我,"就是他干的。"
我闻言也瘫坐了下去,低声道:"吓死我了。"
"本神也是。"烛司没好气道,"你跟他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只是一个提醒。"
而且只提醒了一半,我不过问了下星位,他就猜到我的念头,并这么快就有了应变之能。
"真是果断,"烛司望了眼我的眼睛,道,"就是太吓人了,一点防备都没有。"
想起适才形势未明,她直直便扑来挡在我面前,我伸手扶她,由衷道:"谢谢。"
她又望了我的眼睛一眼,嗤声:"本神稀罕这俩字么。"
她抽走手,支地爬起,踉跄了下。
我也爬起,腿软的难受,也踉跄了一下。
和她一起跛着脚朝廊道走去,那些坚固的石栈仍在,但许多地方都滩涂着血渍。
"看,"烛司又抄起了胸,小身板端挺着,冷笑,"上天就是公平的,那些炀印比九头蛇妖灵活矫健,可以跳上跳下,无惧高远,却远远不及九头怪来得皮糙肉厚,着实不经挨。"
我垂下目光,四下去找杨修夷,不知道他在哪。
烛司看向那些仍在攀爬的蛇妖:"它们想去洞顶。"
"为什么不要你的命了?"
我皱眉,朝最近的一只蛇妖看去,道:"可能,去洞顶就能杀我了吧。"
"杨修夷来了。"烛司又道。
一个修长人影从石栈下步步跃来,顷刻便置我们跟前。
玄衣如墨,一步上前,将我拥入了怀里。
说不出是轻是紧,把我贴在了他的宽阔胸膛。
他的心跳很快,我的心跳却如静止,又像是踏入了一场梦。
"有没有受伤?"我出声道。
他轻摇了下头,搂着我的腰的胳膊收紧,语声略哑:"被他逃了。"
"那边没有路了,他逃不掉的。"
他微松开我,手指轻触到我的脸,又不自然的收了回去,转头看向石像,再望向洞顶:"我们出去吧。"
"不敢看我的眼睛么。"我道。
他微顿,回眸望来,眉宇浮起痛楚。
"还是我的脸。"
"初九。"
"不要在意我的情绪,"我冲他一笑,"我都不躲,你也不要躲。"
他黑眸渐红,别开视线看向远处的一道石栈,留给我一个俊美侧颜。
光洁的下巴,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骨。
其实和他,也就才三个月没见,我却觉得像是三年,三十年。
没想过还能和他这样站着,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他一直就如云海高岭,古月清灯,而我不过荒沙枯木,漠海淹岛。
现在我要彻底沉了,虽然思他念他入骨入血,但现在临死之前,我最不愿看到的人,也是他。
他吸了下鼻子,又朝我望来。
手指抚上我的脸,寸寸滑过我的皮肤,极缓极缓。
以前最怕就是这一刻被他们看到丑样,所以我才一直想要离开,十六岁生辰一到就急急去了宣城。
可是现在,我比自己想的要勇敢。
我抬头迎着他的视线,他蓦地伸臂,又将我拥入了怀里。
这次能觉察到他将我搂得多紧,似恨不得将我揉碎,他微抬起头,下巴支在我额上,结实高大的身子明显的发着颤。
我伸手环住他,闭上眼睛,眼泪潸然。
身边传来轻咳。
杨修夷回过头去。
"我挺不想出声的,"烛司道,"可是这里不能多呆了,你看看那些九头怪。"
"走吧,"杨修夷牵住我的手,顿了顿,道,"我们回家。"
我看向那些朝我们而来的九头蛇妖,道:"嗯。"
往上又去百丈,终于得见洞顶,攀附着许多九头蛇妖。
石像所在的山壁上方有条十分宽阔的粗陋石阶,朝西而去,暂望不到头。
"那边是出口吗?"我趴在杨修夷背上,伸手指去。
"这里也是。"烛司抬头指着洞顶西南方向,"之前掉落的石块都是从这里来的。"
其实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的,对我而言整片洞顶都一样,全是黑乎乎,分辨不清又凹凸不平的岩石与土。
我看向底下的石像,若这里为陵墓,也许葬的是她吧。
可是为什么要将清酒陌上尘绘于深渊的另外一头,而不是同孤星长殿一样,绘于洞顶呢。
不过说起来,这一路下来,除了那个清酒陌上尘,我没看到这里任何与陵墓有关的东西,更不提棺木。
而且谁会在陵墓里放一个妄心阵?
真是神秘古怪。
"去那边吧。"杨修夷看向那些台阶。
"嗯。"烛司应道。
我把头埋入杨修夷发里,发上很浓的腥气与硝烟味。
我埋得很深很深,只有发丝深处还留着我深爱的杜若清香。
我嗅了又嗅,听到他轻笑,我抬起头:"笑什么?"
他往石阶上走去,道:"怎么像只小狗。"
我搂住他,抬眸望着他的侧脸,也笑了。
心里很轻很轻的说道,如果我真的是小狗,我要一辈子在你怀里蹭着你。
石阶很缓很拐,延长向西,他步伐不慢,烛司跟在身边,没怎么说话。
困意渐渐变重,我缓缓闭上眼睛,临睡前一个激灵,抖了下又睁开眼眸。
杨修夷停下:"初九?"
不能睡。
我攥紧他的衣衫,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我抱着你吧。"
"趴着舒服点。"
我在他肩上找了个舒服位置,道:"走吧。"
"嗯。"
我又闭上眼睛,咬住舌头,以痛来保持清醒。
安静走了很久,听到烛司的声音响起:"她可算睡了。"
杨修夷没有回答。
他们走的很轻,几乎听闻不到脚步声。
又是很久,烛司道:"前面怎么了。"
我抬头看去。
"醒了?"烛司转眸望来,"是不是我吵的。"
我看了她的眼睛一眼。
她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前边的石阶上落满黄泥和土块,一派狼藉,越往上越是拥挤,本有丈宽的石阶渐渐被堵的密不透风。
"塌了。"我道。
"炀印干得。"烛司答。
她朝杨修夷看去。
杨修夷掷出长剑,长剑直击而去,他右手结印,长臂微扬,剑光刹那裂为十六道,轰的冲入了废墟中。
"走!"
他低喝一声,一步而去,眼前光影瞬息缭乱。
速度太快,我头晕眼花的抓紧他的肩膀,耳边听到乱石破开的声音,他带着我从飞石中冲了出来。
四周光线大亮,微凉空气也散尽,阳光和暖的落在身上,还依稀听闻得到鸟鸣清脆。
可是并未有这么祥和。
下一瞬,数只炀印瞬时扑了上来,杨修夷飞身避开,扬手接住从废墟中飞出的长剑。
我们身边还凝着太和护阵,银光界屏沉浮如烟云水起,环绕着我们。
烛司紧跟着长剑而来,摔滚在地前被杨修夷扶住。
随即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我们出来的那近三丈方圆的高坡微微塌陷了下去。
"月牙儿。"低哑女音陡然响起。
杨修夷拉起烛司的手腕,背着我直接朝远处跃去。
那些凶兽立时追来。
我回过头去,数个人影立在我们出来的那方高坡半崖上望着我们。
为首的女人身着蓝衣,很弯的眉,很大的眼睛,肌肤素净赛雪,脚边匍匐着一只雪绒雪绒的灵兽坐骑。
这时一只凶兽从左边张口扑来。
杨修夷凌空更高,旋身避开,忽的松开烛司:"你带初九先走!"
随后将我也松开,烛司飞身上来接住我。
那个女人和他身边的人影都追了上来,还有越来越多从崖上冒出的炀印。
烛司带着我朝远处跑去,杨修夷护在我们身后。
烛司忽道:"昆仑了,这里是巽蒙东山。"
476 带走呆毛
身后的打斗越发激烈,那些人发了狠的朝我们追来,朝杨修夷攻去。
我们出来的那个陡坡越陷越下,最后半个山头都轰的塌了,群鸟惊起,土石翻覆,尘埃遮天蔽地,吞噬了邻山。
"月牙儿!"
那个女人没有加入战斗,虽一起追来,但一直徘徊在外。
"别理她!"烛司咬牙。
"月牙儿!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你闭嘴!"烛司回头大骂。
她不依不饶的跟上来:"以你之力根本对付不了化劫,我们帮你!"
烛司带着我跃向远处大湖,往更高的大山而去。
"田初九!你当前之要不应该是与我们为敌,你应..."
"砰"的一声清脆鸣音打断了她。
杨修夷击杀了四只凶兽,转身朝她冲去。
我们在湖边落下,他们被远远抛诸身后,似于碧空之尽,但我清楚知道,这些距离于他们不过凝息一瞬之事。
我扶住烛司,她喘的厉害,从我手里抽走胳膊:"本神去喝点水。"
湖潭千倾,四岸对日而立,水随山野入向千峰群岚,若往西逆流而去,一定能到巽蒙南湖。
这边现在很宁静,不知道化劫在哪,也许它从北直下,直冲瑶山了。
"你真要这么做?"
烛司不知何时回头的,望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别开视线,看向杨修夷。
他的长剑挑开两头凶兽,未管其他上来拦阻的人,直取那蓝衣女人。
远处这时传来许多利弩破空声,我转过头去。
但见数百支**从北边而来,射向那些炀印,而后许多身形高大的大汉跳下半坡,边跑边瞄准空中凶兽。
我眼眸一亮,这些精致弓弩我绝不会陌生。
"骑秋阵!"杨修夷叫道。
暗人们纷纷举臂,淬了剧毒的**在空中泛着紫光,对准了空中那些凶兽。
杨修夷踏在一头凶兽身上朝南边跃去。
"跟紧他!"蓝衣女人喝道。
与此同时,那些**蓦然掉头,如雨一般朝杨修夷射去。
那些人正举步去追,最前头的几只凶兽从空中戚鸣跌落,随即又被更多**射中,并被去势汹汹的劲道带向远处。
"咦!"烛司上前站到我身边,"杨琤呢?"
"在那。"我伸手朝一个地方指去。
"欸?你眼力那么好?"
我摇了下头。
今年我一直在嵯峨岛静养,枯燥乏味之时,便听闫贤先生同我说些故事。
闫贤先生是杨家的暗人先生之一,他很喜欢同我说一些暗人的趣闻。
杨家暗人不易培养,从选人到训练到磨砺都由暗人先生负责。
暗人先生皆听令于杨家长主,就是杨修夷的爹爹。
除了武,暗人们还要精通文,这个便由闫贤先生和另外六个先生一起教导,但他们七个先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更像是谋士。
闫贤先生说杨家的暗人远胜其他氏族之因,除了暗器毒药兵刃外,还有就是他们这些先生需要不时研究新的排兵之阵。
暗人有许多阵法布型,譬如十字阵,譬如回仄阵,与人交手时不免会被人记去,从而生出应对之阵。
所以闫贤先生他们每隔春秋便要将所有阵法打乱,或换个名字,或重新研究。
杨修夷现在所喊的骑秋阵,原名叩江回,在原先基础上跟进了一点,就是射箭之力。
通常情况下,被**当作目标的人都会朝最安全的地方逃去,此时最安全之地定是**们想要掩护和保护的人。
而骑秋阵却是令**直接射杀那人,当然,那人会在**飞空呈抛物半拱时回身到拱下,避开利弩。
为了使这抛物半拱达到最佳,暗人们的力度会来得更猛,所以这个阵法的风险着实很大。
"长驱!"杨修夷又叫道。
隔得这么远,声音清越明朗,又带着他独有的沉稳温然。
**势如破竹,又一批齐齐射去。
杨修夷冲入了凶兽与人群中,长剑疾斩飞速,凭惹了满空腥雨。
"少夫人!"
吕双贤和甄坤远远跑来。
从一道陡坡翻下,就要到我跟前时两人双双一愣,不过惊愣神情很快敛去。
"少夫人。"吕双贤先跃了过来。
"你们怎么也在这。"我问道。
甄坤跟来,目光有些不自在和惊恐的轻扫过我的脸,唤了声:"少夫人。"
"嗯。"
"少爷派我们带人来这的,楚钦和邓和在南山那边,孙深乘和赵律去了借月城,谢千马和齐誉去往倾宫宗门了。"吕双贤道。
顿了顿,他又道:"我听说,夫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我微愣,婆婆也来了。
"有我师公的消息吗?"我问。
"少夫人不知道?"甄坤道。
吕双贤忙回头瞪他,他讪讪抿了嘴。
我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甄坤咧嘴笑了下,"道人还在沉龙关呢,好几路大军要打,昆仑这边形势严峻,那边也不乐观嘛。"
我越发狐疑,紧紧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事,"吕双贤道,"就是,就是受了点伤。"
我一惊:"师公受伤了?"
"没事的,那么多大家在那呢,少夫人你别太着急,还能传信给我们知道,就说明他安全了,是吧。"
"快看啊!"甄坤忽的指向空中,"一下子来了那么多!"
我忙抬头望去。
数十人从加入了进来,杨修夷身边围着六个人影,说不清是谁缠着谁。
一方面合力对付他,另一方面,一旦他们想朝我这边而来就会被杨修夷给击退回去。
我们出来的那片山头在他们身后,动静仍然未消,甚至东边邻山都开始晃晃荡荡。
我目光眺去,忽的惊道:"那边!"
"放心,塌不了多少,下边有山脉。"烛司道。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回头朝另一边望去,心跳突突加快,再抬眸看向远处的入云高山。
"少夫人?"
我若有所思道:"我们还在下边,上面还有很多很多路。"
"是啊,"烛司道,"这里已经是昆仑之境了,上边还下着大雪呢。"
"我见过这。"我拢眉,"在轮回之境里。"
"轮回之境?"
上边的路不好走,会越来越陡峭难行,在深林云雾里有片空地,临悬崖而近,空地上有座占地很广的竹屋,竹屋里许多暗室,最深最隐蔽的那一间会有一方宽阔玉台。
原来这个地方是在巽蒙山。
"离巽蒙山最近的是不是阆风宗门?"我问道。
吕双贤点头:"是,阆风宗门离我们这不到十里。"
"白悉真人好像就是隐居于巽蒙山的。"我睁着眼睛望着那处群山,"难道那方竹屋是他所居?"
他们循着我所望的方向望去。
"什么竹屋?"
"白悉真人,是阆风宗门的吧。"
"嗯,不过少夫人说的竹屋如果是白悉真人的,那边现在也应该已经被抄了。"
我点了点头。
昆仑这些大宗门虽然大多冷面冷肠,但对万珠界的战事多少还是有些关注的,对于白悉真人的大是大非之上,他们并没有作壁上观。
如果竹屋被抄了,那么那些暗室定也会被发现,但是我丝毫不知情,也没人跟我提过。
要么可能是庄先生早有准备,在那之前,或者更早之前就将这里清理一空。
要么,也许那些暗室还没有被发现。
心中百般好奇与向之,可时间不多了。
"我要走了,"我道,"你们保护好杨修夷,他再厉害,身子也不一定耗得起。"
"少夫人你去哪?"甄坤瞪大眼睛。
"南湖。"
我看向烛司。
烛司轻叹,朝前走去:"走吧。"
"少夫人!"吕双贤忙拦住我。
"你要拦我?"
"少爷,少爷他还在这呢,你不多陪陪他么,他..."
我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他。
他尤夷了下,垂下手:"若少夫人非走不可的话,我陪你!"
477 有人喊我
"陪我?"
"吕双贤你疯了!"甄坤叫道。
"少夫人,就让我陪着你吧,我会点功夫,遇到什么好护你周全,甄坤,"吕双贤朝甄坤看去,"你也一起!"
"你不拦着少夫人,你还让我一起?!"
"你一起不一起?"
"少爷现在还在那边和人生死搏杀呢!你怎么能这样!"甄坤双目怒瞪。
"所以少夫人才得走啊!少夫人在这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少爷杀得完吗!"说到这,吕双贤朝我看来,"少夫人,我的意思不是你..."
"你没说错。"我道。
"不行!"甄坤咬牙,"少爷事后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担得起?你帮我拦着少夫人吧,少爷那个脾气,他..."
吕双贤掉头望我,气道:"少夫人,我们去,他孬种怕事,不去便不去!"
"吕双贤!"甄坤怒吼。
"少夫人,请!"
甄坤上前去抓他。
吕双贤提剑一挡,将甄坤推的后跌了数步。
甄坤稳住身子:"你要跟老子翻脸是不是!"
"吕双贤。"我出声道。
他朝我望来。
"你不用陪我,他身边也需要你们,我自己有分寸的。"
"少夫人!"
烛司叫道:"行了行了,闹什么,你们回去吧,短命鬼,我们走吧。"
"嗯。"
我看了吕双贤一眼,跟在她后边离开。
未出几步身后传来吕双贤的怒喝。
我忙回身。
他正提起一脚,将甄坤踹倒在地。
甄坤爬起:"姓吕的,你..."
吕双贤一步上去,揪起他的衣襟挥去一拳:"都是你!"
"吕双贤!"我跑过去拉他。
甄坤捂住脸,哪怕虬髯满面,也能看到皮下肌肤红肿了起来。
"你这分不清轻重的蠢驴!少夫人要我们做过什么,求过我们什么没?她现在心愿未了,你不陪同还拖后腿,她连我都不带了,你这么怕少爷责骂你滚回去,我自己跟少夫人走!"
他转过身子,蓦然单膝跪下:"少夫人,你这么去了我不放心,你让我跟着你吧!"
"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留什么记号让人跟来?"烛司走来哼道。
吕双贤没有理她,容色郑重的望着我:"少夫人,邓和常道,士君子大伸为民为道,吾等便该行忠行义,男儿到死心如铁,大好头颅当为圣贤忠义之事而奉。月氏一族千秋之功,韬光忍耻,不计贵达,天物曰,仁者丧四海悲,贱者妄苍生凄,我虽位卑人轻,渺不可见,但亦有满腔抱负与热血,绝不忍见天塌地陷,生灵涂炭,此行,还请令我共你同去!"
千秋之功,韬光忍耻。
我抿唇,沁凉胸口涌过一阵滚烫。
可是谁要这功,为何要要。
我一点都不稀罕。
"少夫人!"吕双贤拔高音量,焦急唤道。
我点头:"好。"
他一喜,叩拜了下去:"多谢少夫人!"
我抬手扶他:"不必如此。"
甄坤几步跑来,一并跪在他旁边:"少夫人!我也同去!"
"你来干什么!"吕双贤推他。
"少夫人!"甄坤看着我。
我合眉,也点了头:"好,一起吧。"
"多谢少夫人!"
甄坤笑着起身,瞪了吕双贤一眼。
吕双贤恼怒瞪了回去,也站起身子:"那走吧,少夫人。"
我回眸朝杨修夷看去,深深镌刻于眸,转身跟上烛司。
南湖很广,昆仑雪山连绵,积融为数千条溪泉,溪泉朝东而下,在呈虚山脉南端汇为广阔大湖,便是临尘江流的发源地之一。
我们沿着湖边崎路往西而去。
山势渐渐拔高,林木不算茂盛,也并不稀疏,只是静的有些可怕,偶尔才能听到几只鸟儿鸣叫。
那天在央城,我和大鸟先行逃离,那只九头蛇妖追在我们身后。
如果我是那些长老,我会将剩余的人分作两批,一批留下收拾央城狼藉,另外几人追在我身后。
路途迢迢,千山万水,我们先跑于前,他们不一定追赶的上。
但不论如何,过去这么多天,以那些大鸟的速度,就算追不上我们,也已去了南湖了吧。
会开始准备了么?
"短命鬼。"烛司忽的叫道。
我回头看她。
她被我搀扶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如果不是那只九头蛇妖,你到了巽蒙山,也会找个机会逃掉吧?"
我有些不悦:"你不要再读我的心思了。"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怕什么。"
我看向走在前边的甄坤,没有吭声。
"你这样瞒天过海,妥么。"她又道。
将死之人,何来什么妥与不妥,我只想在死前再成一些夙愿。
"初九。"烛司又叫道。
我仍是未语,也不再看她。
"这就生气了?"
我摇了下头。
她耸耸肩,也不再说话了。
其实确实很生气,想要被她尊重一些,可是我这人最受不得好处。
烛司性格脾气再不是,她终归帮过我很多,而且我知道,她虽然冷心冷肠,但对我已足够仁善了。
"少夫人,去了南湖之后要做些什么?"甄坤回头问道。
"帮我布阵。"
"什么阵?"
"详解很复杂,到时按我说的去做就行,做起来很简单的。"
尤其是对于甄坤这样对角度大小感觉极为敏锐之人,可惜他身子笨拙,武学天赋也不够,否则以他这般眼力,杨修夷剑招里的那些刁钻角度可能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但这样说也不对,还得加上个速度,杨修夷出剑便是以快,狠,诡而让师公赞叹,足够快的速度才能挡得住他。
"前面有人。"吕双贤忽的压低声音沉下了腰,"少夫人!"
烛司一把拉住我蹲了下去。
甄坤也蹲在了我们后面。
极目之远的湖山谷里,数个人影从枝桠上点过,暴露他们的是清澈湖面上的倒影。
打扮模样并不一致,但皆为暗色衣容,着实分不清是哪路人马。
"往北边去的。"吕双贤低声道,"不知道是去巽蒙山北还是去玉桦山。"
"那你们是几时过来的?"我问。
"他们彻夜赶来的,杨琤在地下石像时同那男子周旋那么久,就是为了拖时间等他们。"烛司说道,朝我看来一眼,顿了下,道,"不过,杨琤对地形很熟,像是以前来过。"
"是今年五月。"甄坤道,"少爷说里边地势太险,他只带了楚钦一起进去。"
"是借月城附近的那座古山?"我道。
"它叫东陵。"
"东陵..."我皱了下眉,又道,"里面是不是还有很多出口?"
"是,光是这边就有数十个,楚钦他们去的南山也有不少,还有倾宫宗门,少爷当时一道一道都走遍了。"
"能直接去到倾宫宗门?"
"嗯,不过跟那边没关系,少爷说这东陵至少有千年之久,而倾宫宗门八百年前曾遇大劫重建过,这座东陵上去的暗道是倾宫宗门新建的。"吕双贤接道。
"新建的时候没有被发现吗?"
"少爷也是这么想的,他飞信托倾宫宗门一位长老查了案宗得知,那时本来要扩建的更远,被一个位久未出山的前辈给阻拦了。"
"哪个前辈?"
甄坤摇头:"未露名,但记载名望很高。"
"这个地陵古古怪怪,就算是露了名,若有心人想藏,也会找个人出来代话吧。"吕双贤冷笑道。
"必然跟你有关。"烛司看着我,"会不会是那个白悉真人?"
"不知道,"我皱眉,"但他如果真的很在意我,这次机会他不会放过了。"
"我也想知道他在你身上图什么,真是个怪人。"
"但我没机会知道了。"我道。
当初在凤隐城,那个寒族曾说,我一死白悉就会癫狂,到时死的人会更多。
所以我着实想看看,我的死究竟会带给他什么冲击,会不会让他露出他苦心积虑的真实目的。
可惜,那要我死后才能发生了。
空中那些人影已行远,我起身道:"走吧。"
478 阴魂不散
越往南湖西滨,路上隐伏的人越多。
待从一片高山绕过,远方天幕渐渐可见大片乌云,是遮天蔽日的沙尘。
"风是热的。"甄坤道,"昆仑上边都是大雪,不知道这热风能不能化了它们。"
"那可是坚冰,谁对付谁还不定呢。"烛司道。
"那可是化劫。"我道。
烛司点头,轻叹:"是啊,那可是化劫。"
"这样徒步走去,想必要很久吧。"我道。
"徒步自然久。"
烛司说着抬起头,望天空望去,眼眸一亮:"那些!"
我随之仰头,看清天边扑翅而回的群鸟,喜道:"是那些鸟儿!"
"认识?"她朝我看来。
触及我的眸光,她撇嘴:"还打算吃几只补补身子呢。"
"你别乱来啊。"我忙道。
"这种灵鸟,味美又滋补。"她咂了下嘴巴。
"烛司!"
她哼哼,道:"走吧。"
"等一下。"
我看向那些鸟儿回来的方向,折了根树枝蹲下,在地上描画勾勒。
他们都围了过来。
从我们离开地陵到现在至少有两个时辰了,按照地势和昆仑灵息所在,星位怕是已换了两个。
不过禾堠很大,不知道移转了没有。
而且此次,要将八方宙宇都纳入其中了。
本来我是想找秋鹤长老他们帮忙的,毕竟比我要熟识这一带,可是现在再去找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我不能在那边露面。
我描画了两下,停了下来。
那现在,我要怎么将它们和阵眼阵位对上呢。
"短命鬼?"烛司叫道。
我抬起头。
她一眼望入我的眸中。
我忙避开。
她道:"怎么你开始关注起这些星序星位来了?"
我看着地上的描画,闷闷道:"自是有用。"
"你不是这块料,根本不擅长这个,而且这些太过依靠天时地利,这世上最无常变幻的便为气象风云,星序是最不准的,不仅是现在,上古时期就用得少了。"
"没办法,我这次设的阵法要用到它。"
凌薇千境阵没什么讲究,就是小石阵和星位的要求复杂了点。
我从一旁捡了些石头,垒了几个石阵和乾元星阵,伸手丈量了下距离,再在图纹上校对。
"你这次,是要将天下人都玩进去了。"烛司又道。
我皱眉,想瞪她一眼,但被及时忍住。
我看向甄坤:"你帮我一个忙吧。"
"少夫人但说。"他忙道。
我被他的这番模样弄得有些失笑,道:"你沿着这边,去一里之外帮我设几个阵法吧。"
"刚好一里吗?不偏不倚?"
"也不用,差不多就可以,不过不止一个地方。"我顿了下,道,"要跑很多去处,可能会很累,而且,会不安全。"
"这个没问题,不过什么阵法,少夫人你得教我啊。"
我解开包袱,拿出七星盅,从盅底下抽了一卷小纸出来。
烛司咦了一声:"你不是掉水里了么?"
"少夫人的包袱是青竹碧罗。"吕双贤道。
我将小纸打开,一共六张,我看了过去,抽出其中四张递给甄坤:"是石阵,不需要什么咒文和器材,石头就够了。"
但是很细碎,假如将呈虚山脉变作棋盘,好比左上角几粒棋子,右上角几粒棋子,中间又要几粒,分开的很广很大,对细节也很考究,但组在一起,一张棋谱就是一个阵位。
我本想御鸟而去,那样能省许多时间,但被九头蛇妖一搅,计划全乱,好在现在多了点人手。
甄坤接了过去,略略看了下,有些犹豫道:"少夫人,路线我知道,但摆放石阵这个,对我来说有点难啊。"
也是,我皱起眉头。
我怕自己忽然会忘掉,所以特意准备了小纸卷用来稍稍提醒自己。
对我来说小石境阵的手法已经熟稔于胸了,所以我写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一个大概,可对甄坤而言确实难了。
吕双贤脱下外衣:"少夫人,我去捣些汁液,你画上吧!"
"嗯。"
他转身跑走。
我绘的尽量简单易懂,边同甄坤介绍。
他脑子着实灵光,很快便掌握了诀窍,当着我的面来回跑动,重新摆了一遍,顺序无误。
从北至南,从南至北,极长的石道,每一截考究到位,比我做的还要精细。
如此便放心了。
我把那些图谱都给了他,他怕记不住,带着吕双贤外套一起走了。
"少夫人,不是说还要对上什么星位吗?"吕双贤看着甄坤离开的方向道。
"我不会对,便作罢了,不过我能等。"
"等?"烛司望来。
我没看她,点了下头。
不会布列星序,便先设好一个阵法,等我要来的星序入位。
我握紧手里的包袱,我还有七星盅里的毒虫,可以等得起的。
"走吧。"我往下边的石坡跳去。
这里不能走大道,所行的皆是近乎无路的崎岖崖壁,花了数个时辰从一径古林穿过,我们攀上畸石,在深木后坐下小憩。
吕双贤暖了些水给我饮,我捧着热壶,边以秋尺石阵定灵。
甄坤已在三处落下了小石境阵,真快。
可我的心绪仍很难定下,乱作了一团。
我捡起北边石子摩挲,又轻轻抛了下去。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打算了吧。"烛司在一旁托腮,偏头看着我道。
我垂头看着阵法,道:"是啊。"
"奉灵阵的把握本就不大,就这么点时间了,你能摸索得出么?"
"先前卿萝说,昆仑有很多高人。"
"可你敢将自己的灵根交给他们?倘若中间出了一个风华老道和行言子,到时候怎么办?白悉经营数千载,背后藏着多少实力,没人能查清楚。"
"这只是其一,"顿了下,我道,"从山上下来时,我就没有把希望全部压在奉灵阵上。"
"还有其二?"
"祭灵祭鬼之阵,去年行言子对付我们时,我也出来了。"
"那个!"烛司惊道,"那我岂不是也得?"她忽的摇头,凑过来望我,"不对,为什么我看你眼睛时没有读出来?"
我深吸口气,回头看着她:"现在呢?"
她轻皱眉,火瞳深敛,直直望入我的眼眸。
我一眨不眨的回望着,却渐渐有些撑不下去,我转开了视线。
"怎么什么都没有?"她愣道,"你怎么办到的?"
"在甬道里的时候被九头蛇妖逼的,还有一座深渊。"
"可你怎么能将想法藏得这么深?我方才想读你的名字都难。"
"因为我刻意了啊。"
"可是情绪这种东西,总是会不轻易就流露了出来。"
我点头,所以我才要次次避开她的眼睛。
"但我仍没有读出你要什么祭灵阵。"她不依不饶道。
我朝她看去,你不是读出了我要离开巽蒙山么?
"那既已有了'其二';,你现在又心乱什么?"
我沉了声气,看向远处大湖。
怎么会不乱。
一怕甄坤会出事。
二怕卿萝他们还没有来,我需要借那些长老的口让昆仑那些人知道,田初九要在巽蒙山南湖封印化劫。
三怕无论是祭灵还是奉灵,我都会失败,掌控不了局面,功亏一篑。
虽然分明知道那些长老和宗主要以我为祭品,定早有了准备,用不到我自己去做些什么。
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信任的人是谁,而且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依然是心存不甘。
也许,在我死前闭上双目的那一瞬,我仍然会不甘吧。
不想再念这些,我看向吕双贤:"什么时辰了。"
他望了望天色,大概没看出什么,又掐了下手指,道:"戌时了吧。"
"那么久了啊。"我朝身后环山望去,皱眉道,"那边,应该还会有人来吧。"
"少夫人要过去吗?"
"不是,"我道,"我是要杀人。"
479 呆毛不坏
"少夫人想,想杀人?"
我轻点了下头,想了想,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描画了下。
"这里。"树枝点着一个地方,我道,"我要在这边设阵,我需要很多血肉。"
"邪阵?"烛司又出声,"你要干什么?"
"后路,万一不成,我得有条逃生之道啊。"
那个时候,就真的不得不去找昆仑那些老道了。
"要多少?"
"大概两千来斤血肉。"
她轻叹:"两千来斤也没几具尸体,可惜能出现在这的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不然本神就帮你了。"
"我试试偷袭吧。"吕双贤起身道,"我去那边设些埋伏。"
"别!"我叫道,"我来。"
"少夫人来?"
十巫和昆仑的门人都不能动,不然我会被反噬,别说几日,恐怕一炷香都撑不下去,能动的只有万珠界那些人了。
"就用阵法。"我爬起身,"几个邪阵就差不多了,你帮我一起吧。"
"那要怎么做?"
"你跟我来!"
我捡了些石头,朝北边高空一个悬壁走去。
上边有座破旧的宽阔断木桥,只剩半丈来长的一小段,断裂处发黑枯焦,很陈旧了。
"直接诱捕吧。"我道,"他们都想抓我,我便当个鱼饵好了。"
"那怎么可以!少夫人你不能..."
"她可以的。"烛司跟来,打断了吕双贤,"这大半年她手上的命可不少,信她吧。"
"大半年?少夫人,"吕双贤朝我望来,"你不是一直在嵯峨岛吗?"
我点头,心底莫名觉得怅然。
我让木为和木阳去猎杀仇人的事情,师父和杨修夷都不知道,更不提吕双贤了。
不知道以后师父和杨修夷知道,会不会觉得我胡来。
"她自己培养了些杀手,虽然杀的不及战场上来得多,可七零八落的凑一凑,几百个是有了的,厉害吧?"
吕双贤一愣:"几百个?"
"没那么多,"我道,"一百一十三个。"
也不轻松,更不厉害,每次都煞费苦心用尽心血,而且功劳不在我,是木为和木阳。
"少夫人怎么办到的?少爷知道吗?"
我道:"还是先顾眼下吧。"
我看回那座木桥,再望向我们身下的涧泉。
这里的地势尚可,但现在的情况很混乱,不能再用我的血来引人了。
十巫倒无所谓,误伤不等于误杀,只是我怕杨修夷也会找到我。
只能我自己上去出面,引些附近的小喽啰,要是天色亮一些就好了。
"用我的吧。"烛司忽的道。
我转过头,她不知何时走到我前面去的,抬头望着那座木桥。
我道:"你..."
"本神的血难道不比你值钱?反正那些人只道我和你在一起,我能引几个是几个。"
"也不一定要用血,我可以..."
"你时间够么?"她望过来,"你还是先走吧,把要设的阵法都弄好,我杀了人直接把尸体绞碎了扔进去。"
"可是你..."
"可是我的身子不行?"她再度打断我,"你一个凡胎都能扛住,本神还输了你?还是你觉得这跟我没关系,我多管闲事了?"
我抿了唇。
她忽又一笑:"短命鬼,本神六百多年没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所以,算不得管闲事。"
她笑得灿烂洒然,我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她笑的这般,不由愣了。
她挥了下手:"看着!"
语毕一纵跃起,直上云霄,火红身影化为一团芒光,在黯黑长空里如烈电掠过,没多久又化回女童,摔落了下来。
"烛司!"
我跳下矮坡,惊忙跑去。
她滚了一身黄泥,狼狈的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抬手朝上指去:"那!"
我抬起头,那断桥上一点青红色焰火渐渐熄黯,四周发黑枯卷,逐渐燃起焦烟。
"龙鳞?"
"会引人来的,你快去布阵吧,剩下的交给我了,我再去那边扔几片。"
我鼻尖浮起酸意,但事已至此,我只得点头:"好,布阵之后我便走了,你自己当心。"
"保护好她。"烛司看向我身边的吕双贤。
吕双贤正色道:"吕某自会以命护全少夫人。"
不多做停留,我道:"我走了。"
抬头望了眼那龙鳞方向,我起身离开,烛司叫道:"短命鬼!"
我回头看她。
"这边完事后,我直接去南湖那边找卿萝。"
"嗯。"
顿了下,她道:"其实你做得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多负担,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仇是报不尽的,够本就行。"
"嗯。"我由衷道,"多谢了。"
我看向吕双贤:"走吧。"
"明知道你听不进去的,我干什么还浪费唇舌。"烛司在身后的叹息清清淡淡的飘了过来。
其实我听得懂,也听得进,可是知易行难。
这是我至亲的生命,不能二一添作五,并非你杀我一人,我杀还回去就能当作相抵。
爹娘不会活过来了,我此生的命数不会再更改了,我受过的噬心之苦,之痛,之恨,就算杀光那些人,都不会当做没承受过。
回到原地,我捡起那根树枝绘下大致阵型,将手法序列同吕双贤简单介绍,而后我们分头行事,将这条环长山道排下了骨堂辞音阵。
捣了很多汁液,我在附近找秃壁和空地绘下辞音冄。
待最后一道收笔,吕双贤捏着沉鼓鼓的水囊跑来:"少夫人,我都成了。"
我将手里盛着汁液的树皮和树枝递给他,松了口气,道:"终于成了。"
朝烛司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我道:"走吧。"
俯身捡起包袱,我朝北边石径走去。
"少夫人!"吕双贤叫道,"错了!"
"错了?"我下意识看向刚画的辞音冄,一一检查过去。
"南湖往这边。"他收好树皮和树枝,指向西边几乎无路的巉岩。
我回身抓着几根树枝跨上石阶:"去那边是骗人的。"
"骗人的?"
"嗯。"
"那少夫人是要去哪?"他抬头往北望去,"那边?"
"嗯,走吧。"
"等等!"他一步迈上,挡在我前头,语声有些急,"可是少夫人不是要在南湖引化劫么,他们说要在那边把少夫人做饵的啊。"
我轻皱眉。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巴不得少夫人死,哎!我是说,那个不是少夫人自己提出来做鱼饵的么?"
我摇头:"我骗他们的。"
"那少夫人是不想当祭品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少夫人去另外一个地方是有什么打算吗?是要杀万珠界那些狗娘养的还是,等等,难不成少夫人要继续当祭品?"
我被他说的有些乱,反应过来后道:"我此行来这,就是为了对付化劫啊。"
还在山上时我便是这样的打算,不论奉灵阵摸索的成与不成,我都会使诈以南湖做幌子。
我没有告诉卿萝实情,就是想借她之口,让秋鹤长老他们都去造势,引十巫与万珠界那些人将目光都投往巽蒙山一带。
然后我偷偷离开,去往呈虚山脉东北,反正凌薇千境阵在,南湖的形势我能掌握的一清二楚。
说到底,实在是昆仑这些宗门势力庞杂交错,人也太多太乱,我不敢太过信任与交付。
"可是少夫人。"吕双贤浓眉皱作了一团,"你不能往那边去啊!"
"为什么不能?"
"少夫人,你还是去南湖吧!"
"你怎么了?"
"少夫人,就去南湖吧。"他急切望着我,"南湖那边更安全一些,这里上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这么笨拙,我,我..."
他垂下头,顿了顿,忽的一跺脚,抬头咬牙道:"少夫人,就去南湖吧,少爷他在那边等你,我护送你,我们现在就走!"
"他在南湖等我?"
"少夫人,你给少爷一点时间吧,化劫的事情不是非你不可的,你怎么非要,非要..."
"你说跟我走,护我安全,什么士君子大伸为民为道,是哄我的?"我看着他,"你和甄坤一起做戏骗我?就是为了跟住我?"
"我确实是要护少夫人离开啊,我...只是那种情况,少爷他需要时间和精力,我们那样说只是为了,为了..."
"邓和教你们的吧?"我打断他。
杨修夷虽然不会算计我,但应也知道和默许了。
他垂下头,微点了下。
"你们,有心了。"我道,"多谢,不过你回去吧。"
"少夫人!"
"我要去。"我看向石径,双眸微眯,"杨修夷看不透,旁观者的你们也看不透么?"
480 别发脾气
"少爷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我们一个月前已经有些眉目了,邓和说只要找到一种玉石少夫人就能好,只要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行的!"
"一个月前?"我轻叹,"他没有跟我说过。"
"因为少爷他..."
"他不说没把握的事,尤其在这事上,他不会那么轻易告诉我。"
我淡笑了下:"因为他怕不成功,会让我生了希望,又灭了希望,所以你也别再提了,你回去吧。"
我绕开他,抓着上坡的紮根。
"可是少夫人!"
他重又跟上拦住我,双膝噗通跪了下去:"少夫人,你跟我走吧!你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少爷,心疼仙人,心疼你的孩子啊!你不想去南湖的话我现在送你去其他地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啊!"
"吕双贤!"我低喝道。
他重重磕下,又抬起头,双目通红:"少夫人,这里真的不用你做些什么,天塌下来,能顶的人那么多,你回去吧!"
"天塌下来能顶的人不少,可是会死的人更多,我要做的就是阻止它塌下。"
"你再等等,多等等,也许明日就能有办法了,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希望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撩起袖子,将枯灰如柴的胳膊伸到他跟前,难过道,"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觉得我还能撑得住多久?我一点时间都没有了,我很饿很困,难受的现在就想解脱了。"
他抹掉眼泪,哭道:"少夫人..."
"你回去吧。"我道,"别让我难受了,我也心疼自己的,我这么可怜了,你就让我好过一点。"
我抓紧紮根,借力跃了上去。
"少夫人!"他重又转身跟上。
翻过一座山头,冰冷长风迎面扑来,中间又偶尔夹杂一股炙热。
目光越过大湖,远处天幕有大雪纷扬,大雪下满目废墟焦土,巨大横亘的山峦支离破碎,一场火海烧**山环抱中,将绵延山体拢了层厚重鲜红的赤色辉光。
"那边是南湖吗?"我道。
"那边是呈虚西屿,化劫从北而下,那边最先遭难。"
"越往西去会越惨吧,离这最近的是哪几个宗门?"
他没有回答。
我抬起头:"很严重吗?"
"最近的倾宫宗门已塌陷大半了。"
有暗人和来往传信的青鸟在,他能知道并不奇怪。
我朝南方望去:"那就是那边了。"
看上去很平静,不知如何了。
"少夫人,我们回去吧。"他又道。
我摇了下头,转身继续往北:"就快到了。"
远处的山坡成片成片黑焦焦的,越往北上,寒意愈发刺骨,飘扬大雪落在我的眉上发上,拂去一层,又是一层。
"少夫人!"吕双贤忽的叫道。
我朝他所指之处望去,湖畔北边落着许多尸体,零落稀疏,有些挂在半山上,多多少少,近百十来具。
其中许多凶兽,以及凶狞大鸟。
周围燃着几堆大火,烧在尸身上,刺鼻气味仿若能随风而来。
我想起一件惧事,问道:"可知道被破的是哪里的界门?"
他顿了下,道:"少夫人去过的。"
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眨了下眼,惊道:"那处黑潭?"
"嗯。"
竟强破的是那。
我张了张嘴,想问死了多少人,有没有我认识的尊伯长老们受伤甚至牺牲,但最后咽了回去。
问了不过徒增心伤。
那是界门,破开了等于能长驱直入人间,守阵的朝廷将士必是抵死来护的。
既然已被攻下,那一定很惨烈。
不对,我又眨了下眼,惊道:"黑潭那边,我记得有一座渊陵?"
他没有说话,神色浮现悲悯。
"那岂不是..."
我睁大了眼睛。
他轻点了下头。
"战鬼出笼。"
我喃喃道,心跳咕咚咕咚狂乱着。
"没事的少夫人,这是昆仑,不会那么轻易被击垮的。"
但愿,但愿。
平静了下心绪,我转头问道:"你饿不饿?"
他一愣,而后喜道:"少夫人饿了?"
我笑了笑,道:"你去做点吃的吧。"
"好,好!"
他回身跑走。
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抬眸看向北边天空。
我等的是止塬,算来还要多等数个时辰。
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快到了,时间却还有多。
唇干舌燥,我伸舌舔了舔,垂头望着怀里的小包袱。
真好,我还没死,真好。
吕双贤很快回来,暖了壶水,并带来一些果子和烤鱼。
果子的味道偏酸,我嘴里的苦涩褪去不少。
烤鱼也很香,鱼刺不多,很酥脆。
"跟少爷的手艺没法比。"他在旁边坐下笑道。
"挺像的。"我道。
"少爷经常做这些给我们吃。"他咬了口鱼肉,"赶路的时候很累很忙,少爷常常陪大家一起烧水砍柴,我和甄坤都抢着要吃他烤的东西。"
我点了下头,张嘴咬下鱼肉。
我也很想这样陪在他身边,像师父师尊们说的那样,潇洒惬意的浪迹江湖,四海游历。
很想很想,却奢求不得。
吕双贤顿了下,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等他说话。
沉默一阵,他轻声道:"少夫人,去南湖吧,少爷现在一定在那边找你,他会急死的。"
我看向南边,胸腔里一直压着的痛意越来越明显。
"少夫人,你要,要真死了,你想过少爷今后一个人怎么办吗?"
"少爷没什么朋友,性情寡静,他一直都挺孤单的。"
"不是有你们吗?"我道,"你们好好陪着他,多劝劝他。"
"我们哪及得上少夫人一人。"
"四年前我们刚去少爷身边时,一直觉得少爷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他喜欢赏砚,但遇到再喜欢的砚台也就夸上那么几句。没事的时候要么画你的画,要么就看你的画,捏着个旧香囊坐在江边能发上一天的呆。"
"我们都以为少爷是个喜欢把心事压在心底不说的人,可是少夫人回来后,少爷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们跟在他身边的都看得出,就算他还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边吃饭,他也是在笑的。"
"他不仅胃口变好了,性情也开朗了,他派了很多人去搜集各地的名点甜糕,穿衣裳开始挑三拣四,还故意暗示邓和去跟丰叔学怎么搭衣裳,说话几句不到就问起少夫人去哪了。"他抽噎了一下,哽咽道,"也爱笑了。"
我咬住唇瓣,咽下心中苦涩,忍恸不哭。
"少夫人...回去吧,就,最后一面见见少爷也好啊!"他哭出了声音,"你向少爷托付点什么都行,他现在就听你一个人的话了,以后他要又发疯又喝酒怎么办,这次,这次他怕是比六年前还生不如死了啊。"
眼泪从我脸上滚落下来,我抬手擦掉,垂下眼睛又咬了口鱼肉。
"少夫人..."
我连着鱼骨一同咬了下去,味同嚼蜡。
他停了下来,没再出声了。
我将烤鱼吃完,他把暖在火上的水递来:"少夫人,还饿吗?"
我摇头:"不饿了。"
饮完水后擦了擦嘴巴,我道:"你把火堆处理一下吧。"
他将火堆熄灭,用雪掩埋。
我蹲在一旁,用秋尺石阵定灵。
石阵上芒光渐笼为一团,就差西北几处了。
"甄坤真快。"我道。
"可能遇到自己人了吧,"吕双贤拍掉手上的积雪,转头走来道,"他不会轻功,仅靠双脚不会这么快的。"
烛司那边也很顺利。
就等止塬星入位了。
我站起身子,有些倦怠的望向南空,风雪吹的我衣衫瑟瑟。
凌薇千境阵一旦落定,我便要另找个地方准备太清封魂咒了。
然后打开三山,聚灵为阵,以身血祭,激怒化劫。
然后冲破阴阳,封堵群山,借玉山灵湖,凭天地为阵,趁化劫如今尚为虚弱,将它再度封印。
然后,这人间就再没我什么事了。
战鬼,魔兵,那些不是我能帮得上的,我无力再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