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浮世谣TXT下载浮世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浮世谣全文阅读

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81 谈正事吧

    许多路被大雪封冻,我只能依着感觉摸索往上。

    穿过一道空中石栈,我们在人烟稀少的空旷云顶停下。

    风雪变小了,视野因而明朗一些,远空长风如火涂浪,滚滚而来。

    云海翻卷里,天幕下起伏的群山皆是人影,挨挨挤挤,成千上万,泾渭分明的分作数派。

    两座山峰中,视野尽头的平原上依稀看得到数支规整严谨的兵马,严正以待着,可惜不是朝堂将士。

    "少夫人,在那边。"吕双贤指向一个地方。

    我循目望去,双眉轻皱,下意识上前走了一步。

    脏兮兮的红云被高空大风吹得汹涌翻滚,千倾火海里一只巨兽浴于其中。

    数根铁链拴住了它,欲要将它往半空拉去。

    它立火而啸,周身困阵环伺,狂怒着朝另一边奔去,并攻击那些牵制铁链的人。

    铁链很粗大,色泽光滑,金光如流般从铁链中滑过,我一眼认出,那就是书上说的,祭于昆仑倾宫宗门万言殿上的上古神物,辟易锁神链。

    "他们要拉它去南湖。"吕双贤道,"太难了。"

    我点头。

    如果简单,也不会找我了。

    我在这些人眼里所扮演的角色,无非就是一个吸引化劫注意的目标。

    我收回目光,垂头将怀里的包袱打开,手指触到七星盅时微顿,想了想,看向吕双贤:"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这些虫子。"我伸手抚了下铜盖,"如果我死后还剩下一些,你带走它们,有机会的话,替我把它们种入那些人身上。"

    他看向七星盅,点了点头:"好。"

    "那开始吧。"我道。

    他敛了下眉,有点头:"好。"

    他拿出事先已备的树皮树枝,再从腰上解下水囊递给我。

    我用石头在偏僻角落砌下简单护阵,将七星盅放在里面,而后就地生了些火,将水囊放在火堆上烘烤。

    吕双贤去往远处空旷的崖边拔出随身大刀,对照着我所绘的图纹,在雪地上刻凿。

    冰雪很硬,他内劲再足也凿不了多深。

    怕他较劲发狠,我让他只凿极浅的沟痕就行。

    待得水囊里的汁液变得滚烫,我让吕双贤退远一些,我用树枝蘸着汁液,在图纹至南端绘下大片逐光令。

    风雪渐渐变大,呼呼啸来,涤尘阵也难以抵御。

    远处河山变得朦胧,双耳连吕双贤的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将最后几笔逐光令画毕,我直起身子,抬眸横扫,一一检查过去。

    脚下忽的一晃,我踉跄了下,及时稳住身子。

    还未弄明原因,整片山头又一晃。

    强烈惊骇冲上心头,我有所感的朝东边崖壁望去。

    吕双贤已先一步拔刀冲来护在我身前。

    大雪漫天,视野极差,嚎啸北风中,尖锐蛇鸣逆风而来。

    吕双贤回头看了我一眼,握着大刀朝悬崖步步走去。

    快要靠近时我叫道:"别过去了!"

    他停下,微微倾身望去,顿了下,回头朝我望来:"少夫人,很多九头蛇妖。"

    "多少只。"

    "看不清,至少有十只,不过这里地势高,上来应该还需要些时间。"

    我望向漫漫风雪,心里气恼。

    "少夫人,动静这么大,会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可是时辰快到了。"我道。

    "那来得及吗?"

    我冷静下来,看回地上图纹,检查无误后,飞快设了个引星石阵,而后双手结印,心里默吟千境咒。

    逐光令汇涌而来大量灵气,在我四周沉浮环绕。

    "少夫人快看!"吕双贤喝道,"那边也有!"

    我转过头去,南边高山上,数只九头蛇妖正在攀爬,巨大身形隐在风雪里,行的缓慢且艰难。

    "它们去那边做什么?离我们这里尚有些距离啊。"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收回视线,灵息渐压渐沉,像有磅礴之力冲入心口。

    我双眉一皱,手里的淡绿结印猛然打散,随即重又敛为一团,冲向四周。

    几乎同时,数股清然灵气从八方冲起,在百丈外的高空化为蜃楼海市。

    灵息沉静,云光天影里万象斑斑,最后逐渐变得清晰。

    "少夫人!"

    吕双贤跑来,站在我身后同我一起仰着头:"成了吗?"

    我疲惫的垂下手,笑道:"成了。"

    云影中红海浩渺,山野云雾都恍如罩了一层炼戮冥火。

    四周高山嶙峋陡峭,满是人头。

    东北方起伏的群山上,我看到了拂云宗门和行登宗门的长老弟子。

    南方尽头隐隐可见一座不小的村落,位于南湖之滨,此处动静这么大,不知村中是否尚有人烟。

    这些小石境阵所起的天地之光比我预想的还要厉害,这里的灵息太强了。

    "走吧,这里不能呆了。"

    "嗯。"

    吕双贤回身去拿七星盅和落在地上的水囊树枝。

    我抬脚欲朝另一边走去,眼前忽的一黑,视线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身子失了平衡,我踉跄了下,风雪却在这时变得猛烈,我重力不稳,脚软的摔倒砸地。

    双耳嗡嗡鸣叫着,模糊听到吕双贤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头重脚轻的扶着他爬起,努力撑开眼皮,天地惨白,像是凄茫茫的大梦呼啸而来。

    我不甘的松开他,往前走去一步。

    "少夫人!"

    他忙跟上来。

    "别扶我。"

    我又向前一步。

    风声呼呼,听着遥远又贴耳。

    就如现在,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很陌生,又觉得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我停下脚步,渐渐适应视线。

    "少夫人,你还撑得住吗?"

    风雪越来越大,天空似传来鸟鸣。

    我抬起头,漫漫大雪里,一只大鸟展翅而来,在周边群山俯瞰。

    我还未看清鸟儿形状,便听吕双贤惊叫:"少夫人快走!"

    他带着我欲往前跑去。

    我顿了下,拉着他停下:"是谁?"

    "月牙儿!"

    清沉男音响起,我一凛,回过身去。

    一个修长身影跃起,点着鸟背朝我们跃来。

    一身白衣,英姿勃发,头发梳理的干净,玉冠高立,身形越过逐光令落在我们跟前。

    吕双贤一步挡在我前边。

    "月牙儿。"

    原清拾朝我看来,面色愤懑。

    衣上和脸上沾着许多干涸血渍,但他明显没有受伤,思及那些死于他剑下的亡魂,我心中的仇恨厌恶恨不得将他生吃了。

    "我还以为是庄砓。"我道。

    "聪明些便自己过来吧!"他道,"你无路可去了!"

    "你休想!"

    吕双贤低喝,执刀冲了上去。

    原清拾长臂一转,蕴剑迎上,两相撞击,冲力极大。

    空中又传来许多动静,我抬起头,许多人影从南湖方向而来。

    会越来越多的,凌薇千境阵的逐光令在这,他们想要找来并不困难。

    "吕双贤。"我出声道。

    "少夫人你先走!"

    "你们停手。"我道。

    原清拾运剑直刺,吕双贤灵巧避开,没有停下,继续缠了上去。

    "吕双贤!"我喝道。

    他顿了下,退开身形至我跟前,背对着我挡住原清拾。

    "少夫人。"他有些不解的喘气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能一拼为少夫人争取时间的!"

    我看向原清拾。

    他收剑看着我,俊容阴冷,与我记忆里的那张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当年是月家村前的大火,如今是昆仑高山的飞雪,我一段人生的开始和结束,竟都有他。

    "你敢带我走么?"我道,"怕不怕我耍什么花样?"

    他浓眉微拧。

    我续道:"怕不怕我在半路使诈?怕不怕我是故意设个逐光令在这引你们,自投罗网是为了跟你们同归于尽?怕不怕你将我带走,同时也带去我潜藏已久的可怕计划?"我一笑,"敢就带我走吧,不敢的话,回去换个人来。"

    他张嘴欲说话,倏地一凛,下一瞬朝我猛冲而来。

    吕双贤浑身绷紧,一动不动的挡在我身前。

    一道护阵蓦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原清拾没有停留,直接以剑气破阵。

    又有数道剑光朝他劈去。

    他终是不得不回身去挡。

    "你们先带她走!"

    秋鹤长老的声音响起。

    颠行长老同一个略有些年纪的女长老跳下奔来:"杨少夫人!"

    几乎同时,四边蛇鸣群起,朝我们所在的大山奋力撞来。

    吕双贤回头望我:"少夫人,怎么办。"

    "我们不能怎么办,要看他们怎么办。"我轻叹,"真是乱啊。"

482 你镇得住

    大地被撞的发颤。

    对边那座高山上的大蛇们同样在撞击。

    秋鹤长老剑气凌冽,朝原清拾直逼而去,将他步步推向崖外。

    大雪惊开朝两旁飞散,他们的身形很快湮灭不见。

    "杨夫人。"那个女长老奔来停下,"快走吧,她只擅蓄力一击,拖不了多久的。"

    "去哪?"吕双贤问。

    "不走在这枉死?"紧随而来的颠行长老讥道。

    吕双贤皱了皱眉,沉下脸道:"所以我问你去哪。"

    颠行长老朝我看来。

    我道:"随长老安排。"

    "不乱跑了?"他嗤笑了声,道,"走吧。"

    他回身看向高空,抬手指哨,两只大鸟绕过高大远山朝我们飞来。

    "真的去吗。"吕双贤低声问我。

    "我走不动了,这里也不能呆了。"我朝他怀里的七星盅望去,"给我吧。"

    鸟儿落下,女长老扶着我爬上体型最大的一只,与我共乘。

    吕双贤跟在我们旁边,颠行长老在前边带路。

    大鸟跃向云端,底下人影瞬息渺小,那些蛇妖还在攀爬,并未因我离开而往天空投来一眼。

    逐光令所在的山头人似趋之若鹜,越去越多,让我恍惚忆起了小时候被妖怪围堵的情形。

    那些妖怪们,他们既互相争我,又会联手配合抓我,对我的保护只是想独享我的血肉,不让其他人夺走我。

    还有许多脾气不好的暴戾妖物,它们很容易在争执过程里发起怒来,那时便不会再管我了,怒上心头可以直接一刀杀了我,因为我是恶之源。

    身边风雪忽的变小了,我抬起头,一道护阵环在大鸟周身。

    我回眸看向身后的女长老,她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还冷不冷?"

    我摇头,问道:"现在要带我去南湖吗?"

    "不是你说要在那的吗?"

    "昆仑有很多墓地吧。"

    "大墓?"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叫法,我道:"陵墓。"

    "那就是大墓了,你问这个作甚?"

    "那些登仙失败,或死于战功的宗门长老和一代二代的弟子们,他们的葬身之地是不是规模较好一些?"

    她眉心微蹙,似起了不悦。

    "那寻常的弟子门人呢?如果双亲不在自小为人所收养的,他们的尸骨怎么办?像一些做杂事的门人,他们死后应该没有那么隆重的墓葬,葬于何处的?"

    "那些不是我处理的,我不清楚。"

    "竹簟一裹就扔,还是孤坟一座?"

    "怎会那么随意?"她恼道,"定然有个山头给他们葬身。"

    "在那些大墓附近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能带我去吗?我想去那边看看。"

    "现在?"她不解的望着我,又重复了遍,"现在?"

    我看向空中巨大的千境阵,道:"东北方向有这样的大墓吗?我不能去南方。"

    说完思及她此时的心念,我又道:"你不必生气,我不是临阵退缩害怕了,我既然愿意离开望云崖,此行就是因化劫而来,不去南湖是因为我夫君来了。"

    "难道我偌大昆仑还怕了你那个..."她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笑了笑,道:"不说下去是对的,长老这样的身份对一个要助你们的人说那样的话,着实可笑。"

    她抿了下唇,面色讪讪:"我只是恻隐你们的遭遇。"

    "带我去找个大墓吧。"我朝东北看去,"其他的你完全不用顾忌那么多。"

    "去大墓同化劫有关?"

    "嗯。"

    她沉吟了下,看向颠行长老。

    他在我们十丈前,高空风急,我们不刻意,他不会听到我们的声音。

    "要向他指示吗?"我问。

    "我想同他商量。"

    "你自己做不了主?"

    她皱眉:"商量一下有何妨?"

    "他不会同意的。"我看回前方,道,"我现在与你同乘,此事你自己可以做主,何必同他商量?长老,我夫君是不足为惧,你们昆仑没必要怕他,可是若被他知道,是你带我去的南湖,你会如何?"

    不待她发话,我又轻叹:"我知道你也不怕我夫君,可是你莫忘了,当下无论我是否能封印化劫,只要我死在这,我便是有功且有恩于你们的,你们昆仑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明面上都会对我有所亏欠吧?我夫君背后是杨家和望云山,还有天下四大宗门,到了那个时候,我夫君若非要你为我赔命,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下,你当怎么对付?还有你所在的宗门,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被其它宗门趁机落井下石,借机寻衅排挤?"

    她没有说话。

    我一笑:"长老,大义非罪,可若大义不得善报,反遭受义之人反咬,这义你还要为之吗?事关整个昆仑,结果就牺牲你们一家,你又甘心?"

    "何况,"我顿了下,道,"我如今不是让长老带我逃跑或为恶的,只是一个权宜,我可以同你保证,你不会因我受累,反会因此得荣。当然,若你不想让人知晓是你带我去的大墓,我会帮你隐瞒。"

    她眉头仍皱着,斟酌一番,看了颠行长老一眼,忽的伸指鸣哨,我们身下的鸟儿清脆叫唤了一声,掉头离开。

    风雪送来颠行长老的喝声,我们没有回头,鸟儿展翅加快了速度,在群山中灵活穿梭,将他们远远甩在了后边。

    大风吹得猛烈,护阵也难以抵挡,我抓紧大鸟,凛冽风声呼啸过耳,心中莫名因乘风逐雪而升起了一股豪情。

    烛司说这次我可能要将天下都玩进去了,我初衷并非如此,但被她这么一说,我事后所造成的后果似乎确实是这样。

    会吓坏很多人吧。

    我忽的笑了起来。

    师父一直说我爱胡闹,我偏偏认为自己最循规蹈矩。

    但这一次,师父事后知道了绝对会气死我了吧。

    想此一生没办法快意江海,纵横天地,死前难得不可一世一下,也是挺潇洒的。

    大鸟穿过广山,在一片空旷峡谷停下,天空昏暗无光,女长老摸出一颗明亮小珠举着,道:"外边都是些低阶门人弟子,里边进去便是大墓,此处不比瑶山,瑶山下的六处大墓,皆是昆仑名望最高的大家所栖。"

    珠光不及中天露,能照的范围只有五六丈,墓地很大,千百来座,其上坟墓很杂,有些挨挨挤挤,有些孤零在外。

    招魂幡横七竖八,许多木头残垣横在起起伏伏的荒坡上,还有很多胡乱堆砌的石块,似就是砌完坟墓后随意扔的。

    不远处一条枯河,河边几座老坟被挖了一半,有崭新的石砖石块和木头堆在一旁。

    荒凉惨淡,不输大军过境。

    我道:"你们辟谷不食杂粮,可衣裳洗漱,武器丹药总需有人打理,你们便是这么对待服侍你们的人。"

    女长老大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面色有些不自然,小珠举的高了些,道:"他们做的确实不对,但不该只论我们,这天下哪个地方不是这般?"

    "这番宽以待人,用得真好。"我淡淡道。

    她讪了讪:"你要寻什么?里边的大墓,还是就在这里。"

    "大墓的祭阵。"

    我朝远处的石桥走去,桥下是涓涓水流,河道两旁砌着整齐大石,水流清澈,珠光下似能看到水底沙石。

    下了石桥后,大地四边开朗,一派明洁,地上汉白石铺砌,间隔条纹细致,连丝青苔都无,周边旗幡招摇,崭新如洗。

    "不过隔着一座石桥,却相差这么大。"

    我朝广场望去,再朝最北的山门望去:"那里面便是了吗?"

    "嗯。"

    看规模,祭阵不小。

    我落下的一颗心重又悬在喉下。

    希望能成,一定要啊。

483 我想唱歌

    下山前我有两个设想,一是奉灵,二是祭灵。

    奉灵我曾想从卿萝和秋鹤长老处寻到帮助,但现在成不了了。

    而祭灵,行言子的祭灵阵,那个方法我不懂,所需的珍稀材料更不是我能弄到手的,所以我只能来这里寻一个最极端的方法。

    人间得道不易,一旦得道,名望便近乎一步登天,他们有了长生,有了强大修为,不易生病,不易受挫,更不易罹难。

    但到底旦夕祸福,不易并非绝不,如纯宗道人,如湖光老头,如拂云宗主和在阳长老他们。

    那些大家若不幸离世,即便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他们也会有最好的葬礼和祭阵。

    这些祭阵不说亘古不亡,存个百年千年却足矣。

    我不懂祭灵,但我通祭鬼术。

    说是祭鬼,其实为炼鬼。

    夺魂之魄,掠魄之魂。

    眼下祭阵加炼鬼,既借阵术奉我生灵,又以夺魄剥我身躯,很极端,却是我最后的方法了。

    "这里葬着谁?"我问道。

    女长老沉默一瞬,摇头:"不知道。"

    "大概多少人?"

    她微举起手中小珠,左手结印,借着珠光朝远方山壁下的高大石碑打去一团光阵。

    光阵撞在石碑上,炸开绿色芒光,照出了碑上拓字。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她数了一遍,道:"八十三人。"

    "有点少啊。"我低声道。

    她回头望我,眉梢有些不解的微扬起来。

    我抱着七星盅朝石碑的方向走去数步,双膝跪下,放下七星盅后郑重端礼,跪拜磕首。

    她顿了下,随我一起来,也跪了下去。

    雪粒子渐渐飘来,西北而来的冰风很快扫卷而过。

    我叩首抬身,望着那块石碑。

    不知道葬的是谁,不知因何而死,也明白如这些高人的身份,一旦出事,极有可能便是魂飞魄散。

    但仍希望,仍希望这冥冥之中,有人能助我帮我,圆我死前一个夙愿。

    尽管身为巫师,知道这很荒诞。

    我站起身,看向跟在我们身后的大鸟:"它能借我一用吗?"

    这次她没有多问什么,点了下头:"好。"

    她冲大鸟示意,大鸟飞来,她抬手抚了抚大鸟脖子,低声道了几句,大鸟侧身低伏在了我旁边。

    我走过去,同长老一样抬手抚着它的脖子:"要辛苦你了。"

    它微点头。

    我有些费力的爬上它的背,侧身坐着,伸手指向西边:"去那。"

    它起身飞去,快近后我道:"二十丈外停下,不要落地。"

    它很听话的照做,停在了空中。

    我抱着鸟身,垂眸而观。

    广场地形,方圆,祭阵高台,祭品,最后终于找到了暗藏的祭阵阵引。

    整个祭阵宽十三丈有余,不在我认知的那些阵法里,但是手法不觉得陌生,阵眼阵引与我熟知的溯阳行和行端庄阵相似。

    望了一阵,我让大鸟回去,长老上前:"杨少夫人。"

    我看向我们过来的石桥,雪粒子变作风雪,吹得漫漫,两旁旗幡飘摇,别具幽魅。

    我伸手指道:"长老能不能将那边凿开。"

    她顺着我的手指望去:"哪里?"

    我道:"那一排白石,一整排。"

    她皱了下眉:"这与毁陵有何差异?你要做什么?"

    我正欲开口,有所感的看向天幕,心口一紧:"没时间了长老。"

    几个庞大黑影从高崖跃下,身形隐匿黑暗,又时而被火光点亮。

    我视线模糊,认不太清,但身旁长老却明显惊慌:"狼兵!"

    "长老。"我急道,"快凿吧!"

    "可是..."

    "凿开之后你就知道了,快点吧!"

    她顿了下,抬手凝出长剑,剑招如电,蕴光而绕。

    她飞身而起,冲向那些石桥,几团烈阵砸地,掀起了地上大石,一块块朝河道方向撞去,飞沙走石。

    水面激起高浪,水花四溅,她旋身回来,收剑而立:"好了。"

    我令大鸟飞去,刺鼻激味迎面扑来。

    一条长渠沿着河道边沿出现,渠中黑水因方才激荡而翻腾着,散着浓浓臭味。

    长渠两旁大石被生生撕裂,像是完整皮肤上多了一道长满脓疮的口子。

    "这些是什么?"女长老有些震惊的问道。

    "土油浆,防止另一边那片坟场生出什么鬼魄妖邪,打扰了这边的神圣清净。"顿了顿,我又道,"他们真可怜。"

    女长老抬眉望去,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抬手抚着大鸟,低声道:"鸟儿,能帮我一件事吗?"

    它没有出声,凌于空中,一直轻拍着翅膀。

    "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保护好我的身子,若我还活着,你带我的身子回到今日接我的雪山。若我死了,你带我的尸身去找秋鹤长老,让她用炽念八变将我拍碎,把我的血肉洒在他们想要封印化劫的地方,拜托了。"

    它依然未出声,毫无反应。

    我抬头看向那些落在附近山峦,开始疯狂寻找着我们的狼兵。

    没时间了。

    我敛眸,回头看向广场上的祭阵。

    右臂朝河道伸去,轻叩无名指,以朱花之印在潭水上汲灵。

    最后一次了,能拼便拼个尽兴吧。

    灵息不强,在我指尖缓缓凝聚,滚成一团。

    我低吟天岁尽,手中灵息渐聚渐多,我双手结印,将所有灵气朝广场上的祭阵冲去。

    一圈圆环以高台为轴,朝四面散开,在地上凝定为一盘长祭光阵,阵上紫烟缥缈,如烟云水汽。

    长老这时怒斥一声,出剑朝我右方飞去。

    随即空中响起粗哑低啸,由远及近,浑厚的如闷雷轰湖。

    眼角余光瞥到远空冲来的战狼黑影,我敛眉,手里的灵线紧紧缠住,不敢松懈。

    灵气环聚漂浮,迟迟未能附定,我将周身真气再聚一起,咬牙又冲了一次。

    大鸟蓦然飞起,朝南边倾侧斜飞。

    一只战狼扑过我们方才停留的半空,着落在地后迅猛回首,凶神恶煞的望来。

    我飞快收回视线,不敢再分心,全神贯注的望着祭阵。

    大鸟重又飞起,避开了两只战狼的同时攻击。

    一只战狼扑空后,仰首发出长啸,引来越来越多的同伴。

    长老纵身飞来,帮助我们击退战狼。

    我努力在大鸟身上稳住身子,它绕着高台四面闪避那些战狼,我的双耳只余簌簌而过的风雪声,眼睛亦花的快要分辨不清方向。

    祭阵上的灵息始终没有变化,如不死不活的潭水,我气恼收手,主动弃了灵线。

    阵上好不容易凝出来的芒光正逐渐散去。

    我结出朱花之印,用尽所有力气去汲取灵息,而后像蓄力一击一般,咬牙将灵气朝祭阵冲了回去。

    长光刺目,阵上沉浮的灵息终于归为安宁,附定在祭阵之上,随着阵中细纹流淌,颜彩渐亮,清紫近蓝。

    我擦掉鼻子和嘴巴涌出的血水,支在鸟背上撑起身子。

    本就不是多难的祭阵,如今连弄个祭阵都这么费力了。

    我回身看向长渠里的土油浆,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倾我一生,仅此一搏。

    大鸟还在躲避那些战狼,我又擦了下鼻血,朝长老望去。

    "长老!"我叫道。

    她劈断一只战狼,回头望来:"杨夫人,你!"

    "把那些土油浆拨到阵法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

    她又提剑挥开战狼,叫道:"好!"

    她执剑旋身,长光一挥,贴着地面劈去。

    渠中土油浆刹那激起数丈,她凝息将它们以困阵聚作一汩,如一条黑龙般朝祭阵冲来。

    油浆撞上祭阵,浇起更刺鼻的冲天恶臭和滚烫热气。

    "鸟儿,"我道,"拜托了。"

    它仍没有反应。

    我没再多说,松开它后纵身跃了下去。

    若它不帮,遗憾么?

    遗憾吧。

    但此生遗憾的事还少么?

    算得了什么。

    身子重重跌进了土油浆里,尖锐剧痛随着阵中灵息朝我皮肤钻入,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毒虫疯狂咬着我,又痛又痒又辣。

    耳旁这时传来怒喝,我抹掉脸上污渍回头,数只战狼随着我跃入了阵中,被阵法给痛的暴跳。

    我撑着身子爬起,往祭阵灵息最强的高台跑去,它们忍痛追来。

    黑烟缭绕里视线着实太差,我磕磕绊绊跑上高台,一只战狼忽从右前方扑来。

    我没有躲闪,全力冲向高台,心中飞快吟念流月炼鬼诀。

    高台芒光骤盛,我跨上数十高阶,一头冲了进去。

    双目睁眼如盲,漫天漫地皆是炙热滚烫的白光,我摔趴在地,身子像要被撕碎一般,四肢百骸都如针刺。

    手指嵌入了石缝,几乎要抓断石头,我努力忍着周身痛意,反复念着流月炼鬼诀。

    "丧弧暂栖,潜舍倒逆,行洄长方,脱魄离魂。召月回云,引司赴火,薄骨尝血,蹈阵残戾。去之者之,留之则之,离之舍之,两相天地。"

    仿若置身水深火热,剧痛越来越剧烈,我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开始抽搐。

    我痛出眼泪,始终念着炼鬼诀。

    那只追着我入了阵光的战狼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渐渐力殆。

    我还在挣扎,要么被活活痛死,要么就让我置死地而后生!

    痛意如翻滚的雪球,逐渐变大,光阵也盛到极致,那些战狼却不知死活的不断涌来。

    腿不知道被谁咬住,费力的想将我往外边拖去,但我受着什么样的疼痛,它们便也一样,甚至可能更烈,毕竟这是土油浆。

    我死死抓着石缝,凝神屏息,念咒速度越发加快。

    宛似一团火花在我身子里砰然爆开一般,我再难抑制痛意,仰首痛叫出声,一股巨大的灵气自我四周冲了出去。

484 呆毛识字

    几乎同时,一道强光直冲云霄,如光柱般矗立天地。

    光壁剔透晶莹,清光缥色上烟水淡浮,三条月芒环绕而上,星光微点。

    我跌坐在地上抬着头,愣愣的看着它。

    这是什么?

    "杨少夫人!"长老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看去,她身上负伤不轻,跃过那些被气劲震飞出去的战狼尸首,朝我的左边跃去。

    鸟儿清鸣忽的响起,一只大鸟赶在她之前扑了过去。

    我一愣,忙撑地站起。

    大鸟带着七星盅飞去,抓起地上的一具尸体,转身朝远空拍翅。

    "徽儿!"

    长老上前数步,大声叫道。

    我眨了下眼睛,垂眸望向自己的手。

    看不见了,我看不到自己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我欣然朝鸟儿离开的地方望去。

    我成功了!

    我起身就要去追,忽的一顿,回头看向那些战狼。

    长光祭阵被土油浆弄得脏乱不堪,地上陈尸数具,离我最近的那一圈战狼尸首没有一具完整,惨不忍睹。

    在尸首外边,几只战狼抬眸望着我,喉间低吼,边做出要前朝猛扑的架势,边又后退着。

    "你们看得见我?"我出声道。

    一只战狼掀起外唇,露了獠牙,双眸变得狰狞,蓄势待发。

    我双眉一皱,猛的朝它们冲了过去。

    速度太快,我掌控不住,及时收势回身,已抵至另一边乱葬坟堆的山脚。

    隔着浩大坟场,那些战狼仍保持着那番姿势,下一瞬似欲回首,却齐齐化作一团血雾,哀嚎只响了一细,身子便随漫空雪花一起被大风纷扬。

    浓郁腥气朝东边飞去,很快被大雪掩埋。

    我看向长光祭阵,那道光柱上的光壁泛起紫芒,似疏朗有序的沧珠流月纹。

    四周的长光祭阵起了尘烟,绕着那道光柱盘旋而上,像是被它吸去,又像是环绕着它。

    我不再停留,转身朝大鸟离开的方向追去。

    风雪呼呼,迎面穿来,凛冽朔风中交加着嘶鸣蛇声,蛇声极不寻常,甚为惊惶。

    发生什么了。

    我皱了下眉,跃过一片云顶,大鸟停在远处雪山上空,落着霜雪的翅膀在空中拍打着,脚下还抓着我的身子,回眸望着我这边。

    目光落在它身下,我睁大了眼眸。

    漫山漫山的九头蛇妖,疯了似的全部都在往上挤爬,漫大山头略平坦的雪地上,四只九头蛇妖数十个脑袋扭缠在一起,正推攘互咬,激烈挣打着。

    附近高山映着火光,远远近近立着一些观望打探的人,不断跑来,又不断离开。

    我朝大鸟飞去,刚落在它背上,所有蛇妖都静了下来,抬眸朝我望来。

    我几乎是应激性的反应,立时后退,离了鸟背,躲入了大雪里,不敢再上前。

    它们静静看着我,我也看着它们。

    无数双猩红眼眸,数百个昂首的蛇头。

    那种深埋在我骨髓的恐惧又渐渐生出,抽芽,茁壮,攀爬,将我包裹的密密麻麻。

    一只蛇头忽的张嘴戚鸣,挺身朝我张开嘴巴,它的其余蛇头紧跟其上,再之后,所有九头蛇妖都做出与它一样的动作。

    嘶鸣冲入双耳,刺的我揪心难受和惊恐茫然。

    本就因化劫在南湖的撞击而一直崩塌的高山大雪,被震的彻底倾垮,大片滚下深涧。

    许多蛇头攀着崖壁,有些随之掉回深渊。

    大鸟抓着我的身子费力扑打着翅膀,朝我这边飞来。

    南边此时也有许多人影冲来,无数只巨大白鸟凶狠的啄向那些九头蛇妖,被它们回首反击,张嘴撕咬一下一只又一只。

    天地遍野置满凄厉长哀,一片涂乱。

    我在北空一座雪山停下,大鸟紧随着我,将我的身子放在了地上,又将一直含在嘴里的千星盅放在我身旁。

    身子被土油浆淋的又脏又破,毫无声息的躺倒在地,大雪很快覆盖了我的手脚,应会很冻痛,庆幸我已不在里面。

    空中鸟鸣不绝,不少大鸟绕过那片混乱雪山,朝我们这边飞来。

    我看向空中的千境阵,南湖那边依然长火激烈,一道千华剑阵被重新组列,汹涌击向。

    远处另一片山头许多人正观望着昆仑众生与化劫的这番纠缠,举止不像十巫,那便是万珠界了。

    几只白鸟正飞去落在他们身后耳语,若那些白鸟是他们的,那极有可能是师公来信里说的名唤"织兮"的恶鸟了。

    我抬手将大雪化水凝露,稍稍洗净我脸上的油浆,面色苍白削瘦,唇色暗紫发青,其实已与死人无异。

    田初九。

    我垂眸低低念着,随即摇头,咽下心底浮起的一丝自悯。

    我手指轻挥,衣袖往上捋去,手臂灰白枯槁,皮肤底下筋脉晦暗。

    我在腕上竖直撕开一道裂口,稀薄偏暗的血水缓缓流出。我看向千星盅,双眉微蹙,将里面的毒虫提出六条,喂在伤口旁边。

    血气让这些饿了数日的虫子疯了一般的钻进皮肤,很快消失不见。

    伤口愈合的缓慢,最后只剩下皮肤上被寒风冻住的血块。

    空中鸟鸣逼近,许多白鸟拍翅飞来。

    我身旁的鸟儿清脆鸣唤了声,似欲迎去。

    我忙击开风雪,将我的身子埋在雪中,而后回身牵制大鸟,眼眸一凝,不知何处而来的灵气被我蕴化出一道烈阵,以雪山为轴,冲了出去。

    逼近的白鸟被震飞摔落,不幸落在千境阵山头的,顷刻就被九头蛇妖张口吞咽。

    那些正与九头蛇妖搏斗的白鸟惊叫着拍着翅膀飞起,避开很远,回身在空中望着我。

    我双眸迷茫,看着茫茫雪野,那种迷惑又回到了心头。

    我垂眸看向我被大雪掩埋的身子,忽觉天地悠悠,大雪如银,岁月像是一张翻覆的网,我被兜在其中,抛上跌下,从未由己。

    身旁的大鸟清唤出声,我抬首朝凌薇千境阵望去,许多白鸟飞去万珠界所在的群山,那些人正转眸朝我们这边望来。

    另一边的昆仑众人依然全身付诸于化劫身上,化劫却蓦地停下,也转身望了过来。

    境阵里的它比歌魂之地里的大了许多,眉间金印夺目如旭,刺得人看不清它的双目与面貌。

    它直立着身子,一动不动的望着东边,身上缠满了粗壮链条,有一根洞穿了它的肩膀,

    "玉银斩!"一个苍老男音忽的遥遥传来,"速破了这只孽畜的皮!"

    那些模样已精疲力尽的长老又执剑飞起,跃上云端,凝息织阵,数十道杏色扇影朝化劫劈去,震得它踉跄往前。

    它暴怒回身,抓着一条巨链往后拉去,巨链另一端深入雪山腹中,被它拉的绷直,发出轰然铮响,震荡宇内。

    数百柄长剑自它右侧飞起,银光如网,化作长虹,朝它被洞穿的肩膀击去。

    化劫及时回身,挥臂将剑阵砸碎,芒光如水般四散飞溅,附近山峦的人纷纷跃起避开,那些碎剑带着巨力冲入了高山巨石。

    "尔等岂敢再骗我!岂敢!"化劫厉喝,越发狂躁,生生将一根巨链从山腹扯出,凿向了人群密集的山头。

    巨链敲山,震耳欲聋,尘嚣冲天。

    众人惊起,动作快的逃开了,反应稍慢一些,便是山崩地坼下,雄烈火海上的亡命之魂。

    "三元天风!"一个妇人大声叱道,"困住它!"

    "长舒一脉众师兄准备!"

    "听我号令,敛息凝神!"

    "未阳门下众弟子继续剑阵!"

    ...

    中气十足的呐喝此起彼伏,数不清的高人踏空织阵,围绕着这头太古巨兽。

    它狂暴的揪住身上的巨链使劲挣着,每动一下都是地摇天晃。

485 好久不见

    隔日睡醒,已是大中午了。

    玉弓对我的回来很是高兴,呆毛小声跟我说,她一直来来回回往我院中跑,就等着我醒来。

    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强撑着爬起,离开柔软舒服,我非常非常想赖着的被窝。

    浴房里备好了热水,我简单洗漱,穿了去年便最爱的那一套居家长衫出来。

    昨夜看了一晚上账本,出来却见玉弓手里抱着更厚的一叠册子,她开心的迎上来:"田掌柜!"

    玉弓脸上少见能有这样的笑容,秋日阳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和她的笑容合为了一体。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玉弓能笑得这般灿烂。

    "玉弓,"我笑道,"好久不见。"

    "田掌柜,整一年了!"她几步迈来,将手里的册子递给我,"早上李管家同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

    "我住不了多久,大概五天后便要走。"

    "这么快?"她的笑容敛了一半,"那,你要去哪?"

    "嵯峨岛,"我说道,"在异界。"

    "木萦他们的嵯峨岛?"

    "嗯。"我点头。

    她垂头看了看我拿在手里的账本:"那,田掌柜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还有,"她声音变轻,"田掌柜的浊气,可有变好?"

    我拢眉,摇了摇头。

    不过昨夜睡前,我发现我的那些灰紫色的斑白,似乎没有再继续扩散了。

    这个范围延伸的速度肉眼并不能看到,通常都是隔一段时间,我才会发现它又扩散开来。

    但是自我回去望云山后到现在,它一直都是这个范围。

    对我而言,这多少算是件好事。

    "会好的!"呆毛这时说道,"主人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会变好!"

    我一笑:"嗯。"

    关于浊气的那些烦恼,目前改变不了什么,多想无益,当下值得我去思虑的,还是招聘管事的事。

    "走吧,"我对玉弓说道,"去大堂。"

    昨夜回来匆忙,只简略看过大堂,没有半点变化,摆设一切如常。

    现在过去才发现,在大堂东北角多了两个高大的书柜,上面是书架,下面是落了一排锁和封印的柜子。

    玉弓同我说,重要的账单和契约,还有一些给我的书信,都放在里面。

    她取了钥匙,前去打开。

    李管家端来糕点和汤水,她放下要走时,我忽的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问李管家认不认识厉害一些的裁缝,我要给呆毛多做几件衣裳。

    李管家朝呆毛看去。

    呆毛往我贴来,小声地对她说:"最好要带兜帽的,给呆毛遮一遮,呆毛想和主人上街一起玩。"

    李管家打量它,说道:"我认识几个手艺不错的裁缝,请店里来也不是问题,我会先同她们说清楚的。"

    "合适的衣裳加兜帽,还得再加个小面具,这样就可以大大方方和掌柜的一起出门玩啦。"望和在柜台那边说道。

    "小面具?"呆毛一喜,眼眸变亮,"对哦,呆毛可以戴面具!"

    我却也没想过这个,说道:"也是,若是有面具,呆毛可以去街上蹦蹦跳跳了。"

    李管家不喜欢拖拉,当即便说去找裁缝。

    我让望和拿来些纸笔,托着腮帮子在想招管事该给多少银子。

    玉弓在那边整理了好半天,又抱来厚厚的一叠。

    我将忘了吃的糕点推到一旁,看着她放下二尺高的小山,说道:"这些是..."

    "信件,"她失笑,"也不知何处寄来,都是寄给田掌柜的,封面上字迹各不相同。"

    "...我这一时,也不知能不能看完。"我说道,抬手拾来一封信。

    她在旁坐下,说道:"南松先生之前给过我一个建议,说我最好写信给田掌柜,看能不能将沈家主宅也给改了。"

    我自信件中抬头:"改成什么?"

    "酒楼或者酒庄,要么,很大的客栈也行,或者就如外面的那些铺子一样,将整个沈家主宅都改成街道商铺。如此,我们每个月所赚的...至少能翻六倍。"

    我摇头:"不必,沈家主宅,至少百年内,我不想碰它。"

    "百年?"

    我的声音变沉:"才死去的人,我不愿看到他们留在世上的东西,那么快便被人抹平。"

    虽然知道沈老先生的那些著书,会一直流传下去,成为传承的经典,但沈家故宅,还是沈云蓁的家。

    玉弓点头:"好,田掌柜,我明白了。"

    我拆了几封信,看得一头雾水。

    我看向玉弓:"这些书信,你可有拆开过?"

    "未曾。"

    我抿唇,将其中一封递给她。

    是匿名的信,同我说,关于铺子引水的问题,建议我多挖几口井。

    "这..."玉弓看着信说道。

    我又将另一封递给她。

    是咒骂我的,说未处理好某个地方的某个台阶,害得他连着三天摔了五次。

    "都是匿名的?"玉弓看了看信封。

    我又拆了几封,内容大同小异。

    便在我准备放弃,让玉弓替我看,而我继续去写招聘启事的时候,手里的这封信让我头皮一瞬发麻。

    确切来说,这不是信,而是一幅画,水彩墨料的画,画上斑驳难看的调色,灰紫枯槁,便正是...我右臂上的斑块。

    同样还是匿名,信封上只有"田初九亲启"五字,除了这一张画之外,什么都没了。

    "玉弓,"我看向玉弓,"招聘启事你来写。"

    我将纸笔推过去。

    她瞄了眼我放在一旁的信纸:"这是什么呀。"

    我没回答,拿着信封,去比对小山一样高的信件。

    最后比对出七封相似封面和字迹,每一封打开,皆是同样的画。

    范围有大有小,越大的,颜色越浓郁。

    其中两封,信封里除却有这样一幅画外,还有一张画着厉咒的符文。

    咒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蠢货。"我冷冷地说道。

    拿着信封和信件起身,朝后院暗室走去。

    "主人等我!"呆毛叫道,"啪"一声至我身旁。

    "田掌柜!"玉弓起身跟来。

    我想了想,回身说道:"我们两个时辰内便回来,若是李管家请来了裁缝,劳烦她们多等一阵。"

    "田掌柜要去哪?"

    "算账。"我说道。

486 谁写的信(一更)

    店里暗室中的一切一如我离开时。

    我将信纸放在长平石桌上,去一旁取来蜡烛,还有酒泉湘露,落英花汁等巫材。

    以物寻人很简单,除非对方身上置有避尘障。

    但避尘障不能时时都有,又除非,对方有我这样的一身浊气。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当初我年幼时,原清拾为何可以入我的梦。

    直到后来,哪怕我这样一身浊气,九头蛇妖都可以寻到我,我再也不信这世上有完全的防人之术了。

    而现在,呆毛对残念的捕捉能力,更是比世上任何一个寻人的巫术都要来的强大。

    只要此人还在凡界,我至少有八成把握,呆毛定可以找到他。

    果然,这封信的主人非常好寻,他虽置了避尘障,我却轻而易举凭信件所设的寻海巫阵及我的神识便办到了,都不用让呆毛出马。

    寻到他时,他卷着袖子与裤脚,正在园里耕作。

    所种的,是一些名贵花种,旁边有两个丫鬟端着茶水俏生生立着。

    还有一个管家,一副随时候命的模样。

    但见他闲情逸致,我良心大发,暂时不打算去打扰他,耐心等在他这座花苑的中心小石桌。

    等待过程里,我听到他们偶尔的对话,那管家喊他老爷,并还提到了青阳氏和周氏,说信件应该到了,待他们过来,这些速成的花儿可以养好。

    他似乎姓佘,并在佘氏一族相当有分量,但他不管事,也不准管家不去议论评价十巫的各类所为。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忙完那些花草,喝了口丫鬟端着的茶,说要去净手,朝我这边而来。

    我并未换衣裳,身上仍是宽松悠闲的居家长衫,墨绿色的松锦绸,头发以流云木簪挽了个小髻,简单随意。

    呆毛坐在我旁边的石桌上,双爪把玩着我的左手手指。

    他们遥遥望见我们,明显愣在了那。

    "你是何人?!"管家说道。

    我仍坐着,看了看他,再转向目光冷厉锐亮,正瞪着我们的那位老爷,淡淡说道:"你的管家不认识我,你总该比他识相一些吧?"

    但看他这神情,除了警惕防范着我,似乎并没有猜出我是谁。

    我微微抬手,那几封被我一并带来的书信朝他们飞去,在他们身前滞空。

    信封上面的"田初九亲启",再直接不过了。

    这位老爷扫了一眼后便面色大变,往后退去一步:"你是如何寻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一笑,不紧不慢道,"那些乱七八糟的画便算了,但这恶毒的厉咒符文,大可不必。我以为是谁给我画这样的符文,可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他没有说话,脸色苍白。

    他旁边的管家和身后的两个丫鬟,面色同样不好看。

    "不过,我今日来这并不是为了弄清你出于什么目的,"我继续道,"我就是想来清算一下,毕竟没有人喜欢被这样无缘无故的下一道恶咒,你说对吗?"

    "你,你想要做什么?"管家说道。

    "你说呢,"我看他一眼,目光看回那个老爷,"虽然这恶咒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可委实让我心里不快,你是想要我将同样的恶咒还给你,还是希望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好过?"

    我不太能够理解对素未谋面的人发出这样恶毒诅咒的行为,以及,他既然身为十巫,便该知道想要找到他并不是多难的事。

    或者,他太低估我。

    或者,他自己根基不深,造诣太浅。

    或者,他心存侥幸?

    确实,若非今日玉弓拿出来,我又恰巧无意中翻到这一封,我甚至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诅咒存在。

    而让我觉得发笑得是,在那小山一样高的信件之中,或者在我看不到的阴暗角落之中,是否还存着其他人同样的手笔?

    这位老爷仍是没有说话,目光直直看着我,写满警惕和不安。

    就在我失了耐心之时,他低声说道:"原来那些调色的画,是寄去给你的。"

    我眉梢微挑:"何意?"

    "信封上的那五个字并不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得?"呆毛问道。

    安静好一阵,这老爷说道:"庄姑娘。"

    "庄姑娘是谁?"呆毛说道。

    "你认识庄姑娘?"我说道。

    他点点头,看神情,并不好受。

    我许久未曾听到和清婵有关的事了,只从零碎的片段中可知,她当初之所以能活下来,和庄先生,也就是白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曲南,我让她跑了,但至今未觉得有半分遗憾,因为她那样半死不活的残存着,是真正的煎熬与痛苦。

    而我要做得,便是让她知道我过得多好,我赚了多少钱,我可以堂堂正正行走于阳光下,可她不能。

    她大可以自行选择去往生,却非要赖着这让她发恨的人间,怪谁?

    我对她的恨,包括她对我姐姐的诋毁,全部都由她亲手在替我报复她自己了,换句话说,我完全看不上她了,她给我当对手都不配。

    "这些,是她让我画的,我不知与你有关,"这老爷声音变得极轻,"我最后一次见她,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所以这,这..."

    "她去了哪?"我打断他。

    他面色沉然,很不好看。

    一旁的管家说道:"是说,想去昆仑..."

    "昆仑啊,"我低声说道,"也不知你们说得是真是假,这样,我多问几个问题,看看你们答得如何,真假,我自己判断。"

    "听明白了吗!"呆毛清脆喝道。

    "..."我朝它看去一眼,却见它是真的一本正经在发威。

    小模小样,像极了在装大人的小孩。

    但我心里清楚,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的岁数可能还不及它的零头。

    余下一个时辰,这位佘姓老爷和他的管家,丫鬟,并没有表现出多强的反抗意识,几乎有问必答。

    大约的时间线,我在脑中整理出来。

    我与清婵在曲南见面那次,她逃走了,并未逃多远,而是混入了正在那边为非作歹的十巫群中。

    清婵擅长与人交流,博取人信任,她很快扎根于十巫,并渐渐与佘氏一族走近。

    而后辗转,她被佘族的人送来,托这位叫佘如作的佘老爷照顾,在此调养身体。

    再而后,这位已有四十多岁的佘老爷,对她产生了爱慕。

    想想并不奇怪,清婵的确是有风情和才学的。

    再再而后,便是那几封书信,和我到此。

487 真是疯子(二更)

    佘如作很配合,什么都说。

    说到最后,他身旁的管家想起一件事,说清婵留了几样东西下来,并且在离开前提过,若有人找她,便将东西给这个人,若没有人找她,那东西保留一年左右,便烧毁。

    我让他们将东西拿来,佘如作有些不甘愿,不过还是让管家去了。

    东西都装在箱子里,箱子并没有多大,呆毛轻轻松松抱起。

    既然已经弄清并不是存心要咒我,便没有什么气不气的说法,我自位置上起身,淡淡道:"暂先告辞,希望今后,你我之间再无交集。"

    看他们的神情,巴不得这样。

    我同玉弓说,两个时辰内便回来。

    但实际上,我们一来一回,总共才用了一个半时辰。

    自暗门出来,天色还很早,我带呆毛回房,路上碰见扈仆妇,她说李管家找来的六个裁缝在后院喝茶吃糕点,招待的还算不错。

    我点头,说道:"让她们直接来我房中吧。"

    扈仆妇应声,转身走了。

    呆毛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开心,朝我靠来:"主人,呆毛是不是有新衣裳可以穿,还有小面具可以戴了呢。"

    我也笑了:"面具也就戴一时,待过些时日,我们去沧市,去魔界,呆毛便堂堂正正在街上走。"

    "嗯!"它高兴点头。

    裁缝们进来,因为李管家事先已说过,所以他们没有被呆毛的样子吓到。

    靠近丈量身寸时,呆毛举着双臂,一直碎碎念在那叮嘱,要做得好看,要做得可爱,要做得合身,还要做得像是个正常的小孩所穿。

    前后所花不到半时辰,他们便量完离开了。

    李管家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想了想,让她做些紫玉糕,桃酥饼,八宝酱牛肉,凤尾排骨,芝麻酥卷,爆炒田鸡和御前花开富贵,再来一壶牡丹酒和青梅酒。

    她一一记下,点头要离开,我又喊住她:"这次每样的份量多做一些,各十两吧。"

    我吃东西的胃口一直不错,以前会吃很多东西,但份量都不多,这次各要十两,李管家明显有些愣。

    不过她对我说的从来不会提任何想法,笑道:"好,姑娘,我这就去吩咐。"

    "人间真好,"呆毛一脸期待,"光是听主人报菜名,呆毛就想流口水了呢!"

    我将带回来的盒子抱到书案上,笑道:"这些本就是为呆毛要的,我还特意避开你之前吃过的。"

    "呆毛好幸福呀!自从和主人从昆仑回到凡界,我一天比一天吃得好,美味美酒,嘿嘿...现在还有新衣裳可以穿!"

    "一千年前吃不到这么多好吃的吧,那时的衣裳材质,也定不如今天。"

    "还有酒!如今的酒,品类多,香气足,妙呀!"

    "小馋鬼。"我笑道。

    盒子上了封印,还有锁孔。

    我研究了下,并不是那种强行破开就会自毁的机关,我自头上抽下簪子,探入锁孔,轻轻扭动了下,盒子啪嗒一声,被我打开。

    盒子本就不大,所以注定装不了多少东西。

    一个小巧的竹埙安静躺在其中,下面似乎还压着一些信。

    竹埙的工艺很陈旧,不是这两年的,但也不是我之前所见的行言子手中所拿的那一只。

    我将信拿出,一共五封。

    封面上没写一个字,拆开第一封,是一幅画。

    我皱眉,看了眼便将画搁下。

    呆毛凑过来,"咦"了一声:"又是这个!主人手上的浊气。"

    "嗯。"我应道。

    但是看画功和调色,并不是佘如作的手笔,也许是清婵自己画的。

    "真是个疯子,就和主人过不去了是吧!"呆毛怒道。

    "不管她。"我说道。

    打开另外一封信,同样还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人被凌辱致死的惨象,四肢脱离身体,头颅落在地上。

    一旁五个字,田初九之死。

    有些幼稚,但能看出这是切骨之恨。

    这几个字呆毛都认识,它一爪拍在书案上:"呆毛要气炸了!"

    "没什么,"我笑道,将桌上纸笔推去给它,"呆毛也可以画啊,能画多惨烈,便多惨烈,又不是只有她会,谁还没长个嘴和手呢。"

    "话虽如此,可她委实令人厌恶!这样,主人,我们也去寻她吧!我要教训她!"

    "她不是人,"我将这封信放下,取来第三封,边拆开说道,"她是附体亡魂,所以极难寻到,没必要浪费我们的精力和体力,而且也没有非要去她跟前对付她的必要,只要我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了。"

    "哼!"呆毛双手抄在胸前。

    第三封信同样是画,清婵兴许是画画上瘾。

    只是这幅画上面的东西我却从未见过,而且,她画的很凌乱,看上去修改过不少。

    呆毛又把它的小脑袋凑了过来:"这是什么呀?怎么看着感觉有一些眼熟。"

    我倒是没有这个感觉,完全陌生。

    "画得乱七八糟的,"呆毛说道,"好生奇怪。"

    "嗯。"我点头。

    我将信搁下,将剩下两封打开。

    第四封终于不是画了,寥寥数行,又与我有关。

    呆毛终于看不懂了,指着其中几个字,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道:"她说,要想让化劫出世,必须要杀了我,而不是留着我,"

    "化劫..."呆毛低低说道。

    "嗯,"我声音变低,"化劫。"

    "它,它是什么呀?"

    "便是..."我停顿下来,不知道怎么说。

    安静一阵,我说道:"我很少对人提起化劫,一时竟不知如何说。"

    "那,主人喜欢它吗?"

    "听说它很凶,我不知道喜不喜欢,我从未见过它,但它...挺可怜的吧。"

    余光看到呆毛呆呼呼的点着脑袋。

    我回过身去,单手将它抱来,轻轻一笑:"说来,我身上诸多苦难,皆与化劫有关,但仔细论起来,该是化劫讨厌我们才是,月家先祖当年所为,于人间是好事,可于化劫,只是一场无妄之灾。"

    "哦..."它应道,又眨巴眼睛,"什,什么所为呀,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笑笑,揉揉它的脑袋:"不提了。"

488 你别生气(三更)

    最后一封信,仍是画。

    是一幅,比浊气的紫灰色斑块更让我觉得头皮发麻的画。

    画上密密麻麻的少女尸体,全是绿色的,是绿腰绮婆。

    在小盒子最下面,我看到了熟悉一物,那块青阳五觉给我的九头蛇妖的铁质图章。

    呆毛见到它后,跑去将青阳五觉给我的那块取来。

    两块一比对,新旧程度都一样,但看上去不像是一对,或许还有其它图章的存在。

    我有些不太能够明白,为什么清婵要将这些东西放在佘如作那边。

    思及佘如作管家的话,若有人找她,便将东西给这个人,若没有人找她,东西只保留一年。

    似乎,并未说会是谁找她,貌似是什么人都行?

    李管家进来问我,在哪儿吃东西,是房内,还是院中。

    秋天若是晴朗,自是在庭院最好,我让她送去外面。

    她和扈仆妇分三次将酒菜送来,石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呆毛欢呼奔出去,屁股未坐热,又"哎呀"一声,转身朝书房跑去,然后捏着封信回来。

    "我一定要想起来!"它对我说道。

    我定睛看去,是第三封不知所画的信。

    盒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与我有关,不管是竹埙,信,还是那枚图章。

    所以,这封我看不懂的第三封信,也绝对与我有关。

    不得不说,清婵还是有些本事的,不管是十巫,万珠界,或者那白悉,她竟都能混上些关系出来。

    这么大能耐,干点啥不好,拿来在角落里阴我。

    着实不知说她聪明好,还是笨蛋好。

    呆毛边吃边看,最后吃得不亦乐乎,将信搁在一旁。

    我吃得不快,慢条斯理,一在想招聘管事的事,二在想我的浊气,三在想,清婵去昆仑,是不是去找白悉。

    她自是不及我的速度,我如今有清秋和月桂,还有呆毛,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很快。

    但她连阳光都不便照,只能夜行,眼下,说不定她都还没走出云城。

    呆毛想了好半天,都没想出在哪里看过这个纹洛,只是一遍遍嘀咕很眼熟。

    待东西吃完,我问呆毛是一起去前堂,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想,它决定留下,我便走了。

    玉弓已将启事写好,问我可需要补充,我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她转身喊上望和一起去誊写数份,打算明早就去张贴。

    我继续翻开书信,又翻出一箩筐的咒骂。

    我将这些信收在一旁,日后看心情决定要不要去找他们算账。

    虽然这些咒骂并没有佘如作所画的浊气和厉咒符文让我来得生气,但我心眼小,不想无缘无故承载这些恶意,这些我所不认识的人,凭什么拿我当出气的木桩。

    除却咒骂,还有很多提建议的书信,不仅是铺子的设施改造,还有人给我推荐庄园,铺子,田地。

    求助的书信也很多,家中有人生病,想要救命钱的,一贫如洗但想求学的。还有一个姑娘,想跟我学习巫术,但她不识字,称这封信,是让路边的写字先生帮忙写得。

    还有...求爱的,说仰慕我。

    其中一个人,我比对了几封书信下来,同一个字迹,写了数封,全是文绉绉的诗词,把我人给看懵了。

    天光不知不觉黯淡下来,山一样高的信件,我只看了五分之一。

    揉着有些疲累的眼睛抬头,我问玉弓,为什么我会收到这么多信。

    望和在旁笑道:"那是因为,掌柜的是个名人呀。"

    "也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不过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名人吧,其他名人也会收到这么多书信吗?"我说道。

    "自然,"她笑道,"那些侍郎,尚书,京兆府的官员,哪个不是书信密集呢。"

    我点了点脑袋。

    她却眼眸一亮,说道:"对了,掌柜的,名声这样的东西可好可坏,还是要看怎样利用,我看,若掌柜的愿意高调,那么随便穿件衣裳上街,都能引起别人效仿呢!"

    "...这,如何效仿?"

    "便看舆论如何被我们发酵呀!"

    "..."

    其实,我隐约能听懂一些。

    想了想,我说道:"罢了,太麻烦了,我也不想生事。"

    转目看向身旁这些书信,一些想要我救命救病的,都是数月前寄来的了,却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是否还活着。

    回去我所睡的小苑,看到呆毛捏着那封信坐在台阶上,小脑袋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在它旁边坐下:"呆毛?"

    它没有抬头,而是朝我倾身,靠在我臂膀上。

    "这是怎么了呢。"我说道。

    "没事,"它小声说道,"主人别担心我。"

    "听起来,像是真的有事,"我抬手揉着它的绒毛,"不肯说?"

    "...嗯。"

    我看着它手中信件:"同这封信有关?"

    "主人~"它语声浮起一些撒娇,"你别问嘛。"

    "好吧,"我撇嘴,"你们一个个的,老有东西瞒着我。"

    "...那主人会生气吗?"它看着我。

    我没说话,捏捏它的脸。

    "不会!"它笑起来,眉眼弯弯,"主人可好了,才不会生气。"

    我轻叹,将它抱了过来。

    没有人喜欢被人瞒着,可我亦不喜欢将手伸长,打乱界限感,去逼人说不愿说的。

    余下几日,呆毛非常好学,每日都在识字,练字。

    我将那些信件抱回屋,闲来看一点,期间去了沈宅那边的铺子两趟,玉弓陪我去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回来,所以她提议穿成男装。

    铺子的房租能收到那么高,我想象过这里会很热闹,但真的跟玉弓走上这一趟,才发现何止是热闹,繁荣得似是节庆佳日一般。人流极其密集,过去时,在街上还遇上一队杂耍,一队卖艺。

    卖艺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空地,因为是路口位置,不方便搭建铺子,所以他们当初建设时留了下来。

    说是空地,其实有一个小道场那么大了,旁边还摆着几个露天茶铺,玉弓小声同我说,还没想好要不要收这几个茶铺的钱。

    一开始觉得他们生活困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数月下来,他们生意越来越好,玉弓说应该可以收一些了。

    我觉得这些她去决定便好,于是吃着茶叶蛋,点着脑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李管家请的那些裁缝,很快赶制好衣裳,每个人做了一两件,主要是先拿过来看看合不合身。

489 无法交流(四更)

    这些裁缝都有几十年的手艺活,加上是贴身过来给呆毛裁量的,所以做出来的比之前那些要好太多,每一件的大小都正好。

    呆毛可开心,还跑去挑款式,最后李管家和玉弓敲定下来,每个裁缝再各做三套。

    我在旁听着,心算了下,眼下共九件,再来十八件,那么呆毛就有二十七套新衣裳。

    这在以前的我看来,非常奢侈铺张,如今听着,却没半点奇怪感觉。

    忽然想起以前杨修夷的那些衣柜和华服,丰叔为他置办时,极其大的手笔,在年少的我看来,那般不可思议,如今,我却在经历着相同的事。

    除却衣裳,小面具也拿来好多。

    一些是这几个裁缝手工做的,一些是李管家令人去街上买的。

    我让呆毛去挑选,全部都要也行,不过就快要离开,它没那么多的机会去戴,最好选最想要的。

    它"嗯嗯"点头,高高兴兴去选了,我和玉弓望和继续聊管事招聘的事。

    我要招十个管事,但这几日来找我们的,已经不少于百个。

    每一个人来,我都让他们回去想一个人员机构管理的方式出来,今天已陆陆续续收到一些。

    信太多,看不过来,那些文绉绉的,看上去好像文采非常好的,我第一时间放到一旁,不想再看。

    除却考量他们的能力,他们的身家背景,玉弓也悄然委托南松先生帮忙去查。

    太复杂的我不想要,跟京城一些世家大族有关系的,我也没兴趣,但我明白,即便是看上去最寻常的,也未必就真的寻常。

    关于名额,玉弓建议我可以不用卡得那么死。

    如果都很优秀,那么十三个,十四个也不成问题,如果没有遇到喜欢的,那么,八个九个也成。

    望和在一旁提出相反意见,她觉得,既然说好是十个,那就是十个。

    如果超出了十个,就忍痛割舍,从这些人里挑选出十个最好的。

    如果不到十个,就挑选一个不那么喜欢的,加入到这十个中去。

    玉弓觉得这样不好,希望我能灵活一些。

    望和说规矩就是规矩,说出去的话,就是立下的规则。规定好了十个人,能增加许多竞争者之间的压力。

    最后,望和朝我看来:"掌柜的,你来决定。"

    我托起腮帮子,想了一阵,说道:"就十个吧。"

    如果超出十个人,反正之后还会招人,倒不怕。

    如果不足十个,那作为填补的那几个空缺,可以挑选一些富有个性的人进来。

    也许管理经验不足,没有当过管事,但能说会道,反应灵活,招募进来,可能会很好玩。

    以及,望和提到了一句,她说今后我就是大掌柜,大东家,所以我说的话一定要有威严。不是说我就不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了,而是在初期一定要先立立规矩。

    外面天色悄然暗下,夕阳的余晖已快燃尽。

    呆毛选了五个面具回来,要我再给它挑挑。

    我才接来一个打量,店外传来一个熟悉男音,带着轻笑:"小姑娘。"

    我抬起头,看着一袭淡色灰衫的庄先生上得台阶,迈过店门进来,修长挺拔的身姿宛如松竹,俊秀高挑。

    清风轻拂,他的长发微微动着,偏黯的晚霞分外柔和,他笑得儒雅清爽,声音都似玉一般。

    但正就如我手中所拿的面具一样,我知道他所展现出来的所有,不过是他的表皮。

    在他身后,泠洵仙人和步逢岭也在。

    呆毛最先有反应,一步站到我面前:"是你!竟还敢来找我们!"

    庄先生看着我,目光很深,带笑说道:"小姑娘,许久未见了。"

    "莫姑娘。"步逢岭恭敬说道,冲我作揖。

    玉弓和望和朝我看来,大堂里还有其他几个未走的裁缝,也在看我们。

    我脸上没什么神情变化,安静看着庄先生,顿了顿,我扶案自地上起来,说道:"跟来。"

    我转身往后院走去。

    秋桂的香气很浓,绚烂霞光覆了满院,我避开扈仆妇她们,去往我的小院方向。

    脚步一直走得不快,因为瞧见他的那个瞬间,我的所有思绪瞬息涌上心口,一下子变得沉重。

    他送来的那幅画,我这次一并带来了,我的好奇因他而越来越重,可我不想被他要挟。

    有没有不受他要挟,又能让他愿意开口的手段?

    我的目光甚至悄悄往暗室瞄去好几次。

    实在不行,来阴损的,毕竟我的老本行是巫师。

    他们不疾不徐跟在我后面,呆毛也在,一直冲他骂骂咧咧。

    但厚脸皮如他,半点不在意,也没回呆毛一个字。

    快近时,我渐渐停下,犹豫怎么开口,他先笑道:"去年这个时候,你我还曾一起在此吃东西呢,转眼,便是一年了。"

    我朝他所望的石桌望去。

    "既然我是客人,小姑娘,再请我喝一壶桂花酿如何?"

    "我现在只想将你的脑袋摁在那张桌上打。"我说道。

    说完眉心轻皱,感觉和我的计划不符。

    他哈哈低笑:"如此,我现在便过去贴着?"

    "..."

    我抬眸看他:"你又犯病了?"

    "相思可苦,"他深深看着我,"谁说不是病呢?"

    "..."

    我目光一转,朝他后面的泠洵仙人和步逢岭看去。

    二人离我们七八步远,一个看天,一个看着自己的鼻尖,没有和我产生目光交流。

    我收回视线,看回庄先生,想骂他不知害臊,又觉得根本不需要浪费这点口舌,因为他压根不在乎。

    "你找我何事?"我冷冷道。

    他唇角一弯:"想你了,只有亲自来见你一面,方能缓一缓这相思之苦。"

    "..."

    我真不知要怎么和他交流了。

    我去到石桌边坐下,仍是干巴巴的生硬语气:"那幅画,是我?"

    "看来你收到了,"他在我身旁坐下,"小姑娘,你现在的面色好了许多,越发水灵动人了。"

    我眉头一皱,看着他毫不避讳的打量我,尤其是这双含情的深目,我需要极力忍着,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挖下来。

490 你这外人(五更)

    "你这样,我不会喜欢你的。"我说道。

    他淡笑:"即便我不这样,你也不会喜欢我,只要杨琤还在这世上活着,你的目光便永远看不到其他男人身上。"

    "还挺有自知之明。"我冷冷道。

    他笑笑,抬头看向长云舒卷的天空:"这千百年来,我在寻你的过程里想过你可能会爱上什么男人,也想过你会成家,会生育,但我半点不怕,更无在意。可你偏偏,为什么看上的是杨琤。"

    "千百年,"我说道,"这么说,我果然有前世?可我不是灵吗?"

    "杨琤给我写了封信,"他朝我看来,"他在信上说,不可以告诉你。"

    "..."

    "别听他的!"呆毛这时叫道,"主人,这小王八蛋在挑拨你和修夷!"

    "...小王八蛋?"步逢岭很轻很轻的说道。

    我朝他看去,他转了目光,看天看地。

    "不过,我自然是不会听令于杨琤的,"庄先生说道,"小姑娘,你若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那你说。"我说道。

    他一笑:"你可愿意随我去昆仑?"

    我扭头朝另一边望去,连话都不想接。

    "你在想美事呢!"呆毛叫道。

    "唉,小姑娘。"庄先生对我轻笑。

    我觉得,我趁早放弃最后一丝幻想比较好,我和这个人绝不可能有任何的成功交流。

    他看上去对我和善,脸上总是带着笑,而且脾气极好的模样,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生气,似是对我无限包容。

    但我真的要他说什么,做什么,他便会立即同我讲条件。

    我这短短二十来年的生命里,他绝对是我遇到过最难缠的一个。

    我没再说话,目光望着地上自生自长的软紫草。

    夕阳褪尽之前,扈仆妇和刘仆妇过来点灯。

    经过时喊了我一声后,转眼打量一番庄先生,还有站在稍远一些的泠洵仙人和步逢岭。

    她们认识庄先生的,扈仆妇很小声的喊了下,庄先生没有半点回应。

    将小院的灯笼灯檠灯座都点亮,她们离开时稍稍止步,扈仆妇问我今晚吃什么,我说道:"先不吃,饿了再说。"

    大约能看出气氛僵凝,她们没多留,告退走了。

    "要不,便去吃点什么?"庄先生说道,"小姑娘可饿?"

    我没理,依旧不想同他说话,但一时也不想将他赶走。

    虽说要对他放弃幻想,可我真的想弄清在我身上的一切。

    "来壶桂花酿吧,"他又说道,语声带着淡淡的笑,"请我喝杯酒吧。"

    "真是无耻,不要脸!"呆毛说道。

    "其实你不愿同我说话,也不打紧的,"庄先生继续说道,"如此和你坐在一起,任晚风悄然,时光慢淌,于我已是莫大愉悦了。"

    "你给我住口!"呆毛叫道。

    我沉了口气,回头望着他:"可还有其他交换条件?"

    "嗯?"他轻笑。

    "我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可以用什么同你换?"

    "不是已说了么,"他的目光温柔清和,"随我去昆仑。"

    "除了这个呢?"

    "那..."他看着我,"小姑娘,我想吻你的眼睛。"

    "你有病吗!"我霍然起身,忍无可忍,"我当初真是眼瞎了,一口一声前辈喊你,你故作慈祥和蔼,背后对我藏着什么心思呢!"

    "喜爱一个人,何错之有?"他低低说道。

    "你扰了我,这便是不对!"

    他摇头,眉目变得认真专注:"可是小姑娘,我从未对你用强,我敬你尊你,深爱于你。你瞧,在渊陵时你一哭,我便乱了分寸,自那之后,我已处处小心了。"

    "..."

    "约莫是我不懂如何才能给你想要的,"他轻笑,"或许,我该去同那些说书先生们打听,或寻个风流一些的人好好问问。"

    "不用了,"我冷冷道,"别白费力气。"

    "主人喜欢的是修夷!"呆毛叫道,"你没有戏的!"

    庄先生笑了笑,看向呆毛:"你未看出,我从头至尾都不想理你么?"

    "主人也不想理你!"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你这个外人!"呆毛怒道,"别逼我发火!"

    "那我倒真有几分害怕,"庄先生淡淡一笑,"可你,会发火么?"

    呆毛看着他,小爪子攥紧,目光变狠。

    庄先生脸上仍是那样一个神情,笑着摇了摇头:"你若可以发火,你早便发火了,你不能,除非,你想毁掉所有的一切。"

    "你!"呆毛爆吼,"给我住口!"

    "呆毛,"我沉声说道,"他是何意?"

    "他胡说八道!"呆毛气恼的模样,"此人不是好人,他的话,主人半句也不要信!"

    我肃容看着它,再看向庄先生。

    他对我又浮起温然一笑:"小姑娘。"

    我双唇紧抿,缓了缓,说道:"清婵这个名字,你可陌生?"

    他眉梢极轻的微挑了下:"好端端的,怎提起她?"

    "你知道她如今在何处么?"

    "我怎知道,"他淡笑,"她早便不与我联系了。"

    "她叫庄姑娘,她认识行言子,她还同万珠界那些人也有那么一两分关联,是你牵的头?"

    "小姑娘,你这是要同我清算?只要你肯松口,你便就是那点名的阎王,你想要万珠界里谁的脑袋,再难我都将他送来你跟前,哪怕是十星君。"

    "我自己有手,用不着你。"

    他笑着垂了垂眸:"别生气,我救她只是为了寻你,她同我一样找你心切,便也是这份心切,的确帮我找到你了。"

    "我好几次差点死在她手里。"

    "这便是她为何逃走,不敢与我再联系的因由,"他语声变沉,"小姑娘,害你受累了,是我将她想得太好对付,我太刚愎自用,是我之过。"

    我双眉轻拢,别开视线,冷冷道:"说句害我受累,便作罢吗?"

    "那不然..."

    "我寻到了清婵留下的一个小盒子,盒中有只竹埙,我忆起许多年前,行言子曾也用一个竹埙将我生生扯离身体,你应该清楚这个竹埙与我有所关联吧,是何关联?"

    他看着我,良久,轻轻一声叹息:"唉..."

491 比死可怕(一更)

    "不愿说?"我说道。

    "我方才已说了,"他淡笑,"是杨琤不准我说。"

    "你可真是蔫坏蔫坏的,"呆毛叫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挑拨离间!"

    庄先生朝它看去,不疾不徐:"你呢,你又何尝是个好人?"

    "你!不准你说我!呆毛是好呆毛!"

    "是吗?"

    "是的!而你坏透顶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彻底失了耐心。

    若是连清婵那些事在他这都问不出丝毫,那真的真的再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起身说道:"天色已暗,不送了,后会无期。"

    说完便走。

    "小姑娘!"庄先生起身。

    我没有回头,再不想理他。

    回房听到呆毛在骂他的声音,我收回思绪,目光落在清婵的那只盒子上。

    竹埙,信,九头蛇妖铁章。

    我忽然觉得很愤怒。

    诚然知道杨修夷不愿告诉我,是真的在为我着想,我应该忍耐着,等着他对我说出一切。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火!

    不仅仅是对他,或者是对呆毛和庄先生,而是,我不甘于自己是这样一个命。

    就像是将我剖析开来,谁都可以窥着我,我却连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断掉的腰,纠缠着我的九头蛇,深深压垮着我的浊气,还有每每将我痛的生不欲死,痛的七窍流血的胸腹剧痛!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股不甘在心头越燃越烈,我需得攥紧手心,才能努力抑制将书案上一切东西扫去地上的冲动。

    姓白的没有过多纠缠,并未死皮赖脸留到我破门去强行赶人的那一步。

    他在院中对我道别,我没有出声,待他离开,呆毛在门口很轻很轻的唤我:"主人..."

    我也不想理它。

    廊下灯火入来,将半个屋室照明。

    我在幽光里站着,情绪似退潮的海,缓缓散去。

    不知过去多久,我过去打开房门。

    呆毛抬头望着我,两只小爪子捏在身前,低声说道:"主人。"

    "饿吗?"我问道。

    它点点头,忙又摇头。

    "到底饿不饿?"我说道。

    "饿的..."

    "那去吃点东西吧,"我说道,"别在这里发呆。"

    "主人陪我去吗?"

    我想拒绝,可见它这楚楚可怜的小眼神,到底心软。

    我走出房间,将门合上。

    衣衫被它轻轻拉扯,我垂下头,它看着我:"白悉不是好人,但是我和修夷,真的不想伤害主人。"

    "你不用说这些。"

    "我很害怕,"它眉头微微皱起,"主人,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你害怕什么?"

    它抿唇,小声说道:"怕主人不要我。"

    我沉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抱住它。

    "主人..."

    "我也害怕,"我低低说道,"呆毛,我也很害怕。"

    "主人怕什么呢?"

    "你们不肯告诉我的秘密,杨修夷知道我是一个很会胡思乱想的人,可是他宁可让我胡思乱想,都不愿同我说真相,我不敢去想这个真相有多可怕。"

    呆毛没接话,往我怀里更紧的靠来。

    我揉揉它的后脑,说道:"所以,真的很可怕?"

    "呆毛不知道,"它抱紧我,"呆毛真的不知道!呜呜呜..."

    "...呆毛?"

    它大声哭了起来,眼泪蹭在了我肩上,小身子一抽一抽,哭得悲伤。

    我真是,真是拿它没有半点办法了。

    哄人很费力,好在呆毛自己非常有觉悟,知道我才是那个该被哄的,所以它哭了一阵,便抽噎着停下,还反过来安慰我,要我不要被它的情绪所影响。

    由于它哭得动静不小,李管家她们都被惊动,看她们赶来,我便正好要她们去做点吃的。

    待呆毛缓过来一些,我们去到后厨小院,食物已热腾腾的在那等着。

    呆毛边吃边哽咽,不时抬头看一看我,吃着吃着,还将小脑袋往我臂膀靠来。

    "还想哭?"我叹气说道。

    "呆毛是觉得,主人真好。"

    "你成日夸我好,省着些夸,"我夹起一根鸡腿,放到它碗中,"吃东西吧。"

    它"嗯嗯"着,去吃东西,但没多久又朝我靠来,小脑袋依偎着我,着实娇气。

    吃完东西,我要它先回去,我去前堂取信件。

    玉弓帮我一起整理,问及庄先生一些事,我着实不愿再提,简单带过。

    我们抱着一堆信函和书册回去,却见呆毛正也抱着它的小书桌出来。

    小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是这几日它一直识字练字所用。

    "你要去哪?"我说道。

    "我,我要去这个房间。"它看向我师父之前睡的那间。

    "你要熬夜学字?"我说道。

    它抿唇,点点脑袋。

    "也好,"我说道,"若想吃东西,让李管家她们睡前为你备一些,不过切莫看得太累,会伤眼睛。"

    "这个主人别担心,"它一笑,"呆毛的眼睛很好的,可好可好了!"

    说着,它还很得意的将脑袋扬起。

    小模小样,将我逗笑,我说道:"哭的是你,神气的也是你。"

    "嗯,笑的也是我!!主人不是说喜欢看我笑吗,我以后一定很爱笑的!"

    玉弓在旁"噗嗤"一声轻笑,低低说道:"它还以为田掌柜在夸它。"

    "啊?"呆毛说道。

    "没什么,"我一笑,"去吧,好好读书,好好练字,写得好看一些。"

    "嗯!"

    其实我知道,呆毛这么急于想要练字,多半与杨修夷有关。

    杨修夷眼下已离开凡界了,否则呆毛可能连夜便去找他。

    它若真要写信给杨修夷,其实也快,中间曲折可以省去,直接送去界门口等着都成。

    倒是,我也想给杨修夷写信了,我想骂他。

    不管他现在不肯告诉我是不是为我好,出发点是不是因为我,我都想骂他。

    以及,我真的非常好奇,究竟会对我造成怎样的伤害,才让杨修夷这么不愿说。

    隐隐的,我总觉得他们要说的事情,会比死亡还可怕。

    可是在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比一个人死去还要可怕的?

    难道,是他要出事,师父要出事?

492 呆毛的信(二更)

    一旦开始胡思乱想,我便很难停下,同时为了不让自己憋屈,我当真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给杨修夷。

    写完才终于觉得好受,错字或语句太过碎碎念我懒得再管,将信搁在一旁,而后带着前堂取回来的信件去往睡床。

    点了盏中天露搁在窗旁矮脚案几上,我靠着床头开始看东西。

    应聘管事的这些信件看得乏了,便看一看这几个月攒得那些信。

    看无聊了,又继续换回来。

    不知不觉看睡着了,虽然床底有火盆,但靠在床头的上半身仍是冻得快僵掉。

    我用了许久功夫缓过来,撑着仍冻痛的身子收拾枕边书信,却意外看到一个人名,宋积。

    这个名字写在信封一角,在"宋"字旁边,还另写了一个"乐"字。

    "他?"我低声说道。

    将信封撕开,共四页信纸。

    未提及我和他之前的所有恩怨,也未提及有关十八的任意一个字。

    他竟问我,可愿认祖归宗。

    他说,乐家,月家,两家如今凋零,祖辈仇怨已是千年,如今同宗之人难寻,我们该当团结一致。

    并提到,我的身世不会为世道大宗门和昆仑他们所容,那些所谓正道暂时只是看在师父他们的面子上,心中绝对不愿和我一伍,与其在别人那边当一个小喽啰,被人嫌,任人弃,不如回自己的地盘,如鱼得水。

    而我若是看不上十巫,也完全可以与乐家一起,独立于十巫之外。

    他希望我考虑清楚,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在不久的将来,人间或许会有一场大浩劫,这是三年前寒司节时,十巫以万象祭天台所占得的星卦。

    他说,当时十巫所有的长老都被惊动,深居隐世的那几位大长老皆出山了,接下去,他们的活动会越来越频繁和密集,也许明面上不一定斗得过那些所谓正道,但真要论及人间,不论是纵是横,千古大盘终究属于已拥人间数万年的十巫。

    我看了下落款年月,四个月前了的。

    行文语气倒并不惹人讨厌,没有高高在上的狂妄,字里行间算是有些诚意,可终究令我发笑。

    惊讶于此人竟然会给我写信,且以这样的方式寄来,甚至都不确定我能不能看到这信吧。

    最后留了联络方式,一年以内都可以找他。

    我没有半分兴趣,我想,即便十八还活着,也不希望我再和此人有半分交集。

    不过,想到宋积,除却十巫和过往那段恩怨,倒还有一事,便是我身上的寒毒。

    现在身体还冻痛着,着实难受。过去数月,我们在野外露宿时,哪怕有火堆我都不敢睡,强撑着保持清醒。

    不知道宋积的寒毒怎样了,他作恶多端,还会不会再次用那个方法去害人?

    我的目光落在信纸的联络方式上,我自是不想再和此人有任何往来,但也许多留一份心眼,便能救下十几条生命,甚至救一个家呢。

    不过我眼下时间不多,这件事只能交给别人。

    隔日醒来,屋外大雨滂沱,明日午时之前便要定好十个管事的名额,明日下午会更忙。我稍稍收拾了下,起身去前堂,出来时瞧见呆毛坐在檐下写字,它那张小书桌也被搬了出来。

    小书桌旁边还有一张小书案,上面摆着好些吃的。

    呆毛唤我一声,起身过来,我摸摸它的脑袋,简单问它练得如何,便让它回去继续用功。

    它也当真很想练好的模样,书桌脚边,已满满一叠练过字的纸。

    我撑伞去了前堂,余下一整日的时间,便都在看信中度过。

    从这么多里面选出十个,除却眼前一亮的几人之外,剩下的着实难选。

    我把玉弓和望和喊来讨论,讨论到入睡前,终于选定好十人。

    望和写得一手漂亮的字,由她去写信通知这十人,我让玉弓明日一早便派人送出去,不用等到明日午时。

    夜色彻底降下,我在后厨吃了些东西回去,呆毛已经回我师父的屋了,李管家同我说,它在那练了整整一日,中间很饿,吃了一只烤乳猪,好些小零嘴。

    我看着亮着中天露盏的卧房,耳朵能听到笔端走在纸上的极轻的声音,它还在练。

    我不作声,也不去吵它,悄然回屋。

    进门前,却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是它自书案后起来,悄然往门口猫去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它就藏在那屋室的门后。

    我轻皱眉,不知它想做什么。

    眼角余光这时瞥到一物,我自地上拾起一封信来,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主人亲启。

    下面是:呆毛书。

    我蓦然失笑,朝师父卧房看去,呆毛还在那猫着,一动不动。

    我没吭声,捏着信封进屋,轻轻合上房门。

    将信拆开,只有三字:"祝梦好。"

    还没信封上的字来得多呢。

    我笑起来,将信好好收起。

    第二日辰时不到,我便自梦里醒来,出来时,呆毛房中的灯盏还亮着。

    我轻轻叩门,它很快将门打开,乌黑的眼眸忽闪忽闪,盈着水光,笑眯眯望着我:"主人!"

    我讶异于它的精神状态这般好,抬眼朝它的小书桌望去,满满都是写满字的纸。

    "你一宿都在写呀?"我说道。

    "嗯!"

    "不累吗?"

    "不累呀!"

    "..."

    也是,呆毛许久才睡一觉,一觉又睡许久。

    "那,"我揉揉它的脑袋,"眼睛可疼?"

    "也不的!"它高兴的依偎过来,"练字真好玩,我边学字,边还看书,看见几个小故事,可有意思了!"

    "呆毛真棒,"我笑道,"那你继续读书练字,我且去忙我的。"

    "嗯!"

    出来合上房门,我竟有一种欣慰之感,欣慰于呆毛喜爱学习,可是,呆毛又不用去考功名,我这欣慰之感却不知来自何处。

    以前,师尊和师父似乎也是如此,他们见到我习字练字,或在巫术上有些**步,他们心情亦会很好,师尊那样冰块的一张肃容,都会难得露出欣慰之色,自然,我也非常喜欢得到他们的表扬和认可。

    读书,可真是件开心的事,于己于人,皆是快乐。

493 十个管家(三更)

    十封信皆送出去,午时还未到,便有两个人抱着行囊来店里了。

    一个叫何德,一个叫叶笑风,他们是十人里家境较不好的那几个。

    玉弓去吩咐安排住宿的问题,李管家端了茶水招待,他们初来有些拘谨,不过很快放开,特别能聊,不是夸夸其谈的那一种,当真言之有物,且很谦逊。

    我悄悄同望和说,不愧是我们千挑万选的,望和笑着递给我一张清单,是这些管事一个月以内的一些必要开支。

    第一个月是试用期,工钱我特意仔细打听过盛都的大概情况,说是寻常的掌柜和管事,月钱五六两,大管事有十五两之多。

    我之前同玉弓望和商议,决定试用期限里,月钱各六两,试用期过了,这些人便是我以后的大管事,每个人的月钱二十两,若日后表现好,月钱提至三十两,甚至五十两都有可能。

    说不上是财大气粗,而是我觉得我刚起步,想要这些人对我有一个归属之感,让他们明白,跟着我至少可以吃香喝辣,希望他们能待我真诚和忠诚。

    望和还建议,要我直接给他们说,只要为我开枝散叶,拓展版图,今后做大了,他们就是我身旁识于微时,最为亲近的十个心腹,地位会很高,手里将有非常大的权力。

    我觉得倒不必说得那般露骨,稍微暗示下便好,毕竟这些管事都是聪明人,该明白这个。

    待到午时,十个人都齐了,他们之间都不认识,需要互相做个介绍。

    这场面于我实在浪费时间,我让望和和玉弓留下陪他们,我则回房看会书信。

    看书过程里,偶尔抬头听一听他们的对话,声音暂时还不能明显分辨谁是谁,但是其中一个较低沉的中年男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极少说话,多数在旁安静听着,但只要一开口,所说的皆为要处。

    没有试探别人,没有自我鼓吹,也不奉承迎合别人,所问的基本都是与他自身相关之事。

    吃饭,住处,月钱,日后的保障,每日的作息,有无要遵循的规矩,触犯了什么会被辞退,立功了可有奖励。

    我拾来一旁的册子,推断年龄,此人大约四十上下,十人里面,有三个人年龄符合,恰好其中两个我都认得,那么剩下这人,他的名字应该是这个赵一言。

    其实,也不知这十人到底受不得受得住用,能不能真的帮我。

    我抬头朝前堂所在方向望去,按照原来计划,其实明天或者后天,我便该走了。

    自从在幻念中所见,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九头蛇妖,我现在已不太敢在人群密集的地方长期逗留,待我离开后,这里靠得就是他们了。

    之前口口声声说,我要奋发图强,我要力当天下第一,现在真正开始计划行动,忽然觉得肩上似有重担压下。

    沈宅那番改造,不过误打误撞和运气使然,如今走下去,仅凭运气是不行的,得有足够强大的根基,方能立足。

    但愿,一切顺遂。

    用过午饭后,我们在暗室门口的小庭院里聚首,我穿得仍是家常的衣衫,李管家准备了很精细的茶水糕点,在每个管事身旁都摆了一道。

    我差不多已能将他们的名字和脸对上,有几人放得开,有几人较拘谨,我并不打算同他们说船队那些事,起码得半年,或者一年以后,如果,我还能活到那时。

    眼下说得,大致是我赚钱的目标,我想扩展人手,将产业做大,我说得很直接,在自给自足这方面,起码能养得活半个宣城的人。

    他们十人被我分为两个小队,何德,叶笑风,赵一言,胡骁,毛魏旭,五人一队,由赵一言当临时领头。

    剩下的黄兴余,罗虎,李斐,南宫仁,林盖一队,由李斐当临时领头。

    银钱统筹交给望和和叶笑风,沈宅那边的铺子交给玉弓和南宫仁,林盖是他们十人里面最强壮的一个,李斐提议由他招募一些必要的打手,并说不仅仅只是日常负责看守的人,还有一些必要的武林高手。

    我在旁听着,思绪渐渐有些恍惚。

    打手二字,让我想到宣城一些事,秃头阿三身后所跟着的便是那帮小弟打手,成日在街头作威作福,很是讨厌。

    我和他们结下梁子,就是因为我刚去宣城开店的第一天,秃头阿三摸清我没有什么身家背景和靠山的底后,就带人来收保护费了。

    我自是不会受这气,但姜婶怕惹事,湘竹也是,她们一直劝我低头,别对着干,稍微给几个钱就好。

    那段时间,我一边不服气,一边厌恶这所谓的山下"规矩",哪怕将秃头阿三反整得很惨,心里面仍觉不适。

    我能有自保反击的能力,可其他人呢,卖菜的,卖炭的,卖糖葫芦的,开小铺子呢,他们甚至连官都不敢报。

    而武林高手这四个字,也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当初将我送上鸿儒石台上要当成妖女烧死的那些人,正是武林上富有名望的豪杰大侠们。

    如今回忆这些,真是隔世经年之感。

    "...大东家。"李斐轻咳一声。

    我回神,抬眸朝他看去。

    他小声说道:"当初那些名单,我们会整理出来的,绝不会聘用任何与鸿儒石台一事有关的人或门派。"

    我有些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想来也是,我的过去不仅不是秘密,还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实整个汉东都该排除在外,"一直沉默的赵一言这时说道,"鸿儒石台一事,整个汉东都被牵涉到了,没有任何一个武林人士不受牵系。"

    "呵,这些年他们抱头鼠窜真是可怜,"林盖说道,"活该,咎由自取!"

    "..."

    我忽然笑了,心里面竟觉得有些暖。

    虽然与他们是雇佣利益关系,但目前的的确确是自己人了,同属一个阵营,他们会忧我所忧,担我所担,急我所急。

    我习惯独来独往,身后忽然有一个团队的人在助我帮我,这个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494 杨家的礼(一更)

    本来只准备说一两个时辰的,但一旦开始讨论,众人皆停不下来,一直到酉时,大家还兴致盎然。

    我忽然发现,与其说是我想赚钱,不如说是他们十人都想一展胸中抱负,而我恰好可以为他们搭建这样一个台子。

    晚饭在后院吃的,李管家她们准备的很丰盛,这算是无竞开张以来,摆得最为盛大的宴席。

    吃饭时,杨修夷的娘亲忽然派南松先生送来十份贺礼,是给这十个管事的。

    李管家在我耳边悄然说完,我咬着筷子,一时不知要不要拒绝。

    "就在前堂,"李管家说道,"姑娘,我是觉得,您亲自去见一见,以及..."

    她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更低,细细碎碎说着。

    我拢眉,心情有些复杂,抬眸看她:"可我...有些不太喜欢这样。"

    "我知道的,姑娘心性最简单干净,但如今,人家特意要送我们这样一份人情,为我们站台撑腰,姑娘便去吧。"她小声说道。

    我点点头,同饭桌上的所有人说了声,离开桌席,去往前堂。

    这次回到京城,我还没跟南松先生碰过面,他着一袭暗绿色锦衫,仍是端挺儒雅的模样,眼睛很是明亮。

    "田姑娘,"他双手作揖,笑道,"许久不见了。"

    "无竞在京这一年多,多亏了南松先生帮忙照顾,"我真诚说道,"我们后院正备酒席,才开始不久,南松先生可愿入席?"

    "不了,某已许久不曾在申时后吃东西了,"他看着我,"不过田姑娘,我怎觉得...你变好看了。"

    "..."

    他脸上笑意收了收,认真说道:"此话绝对不是在下恭维奉承,田姑娘,你着实变得清丽秀美了许多。"

    "这个,"我挤出一笑,"...真好看了?"

    "是好看了,"他看向我身旁的李管家,"李管家觉得呢。"

    李管家转眸朝我看来,一双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番,低笑说道:"姑娘的面庞精致清雅,如今可真是好看。"

    燃文

    "..."

    我红了下脸,看向南松先生:"先生,说正事吧。"

    他笑着点头,令随他而来的手下将东西带到我面前。

    东西皆在华美的小宝箱中,不得一二,但杨修夷娘亲那样身份尊荣的人,她送出手的礼物,我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会有多贵重。

    李管家刚才在我耳边说,杨修夷娘亲的此举是让这十个管事明白,我背后有杨家,而且,杨家极其看重我。

    所以,这一份厚礼,与其说是送给这十个管事的,不如说,是送我。

    我让李管家去喊李斐他们出来,除却家境稍微较好的南宫仁和胡骁之外,其余人的衣着看上去略寒碜,相对的,他们表现的很拘谨,连十人里最沉稳的赵一言都有些不自在。

    接了礼,他们认真道谢,南松先生拱手笑道:"今后我们必然常有往来,若我遇什么棘手之事,还得劳烦各位友人助我一助,扶我一把。"

    望和在一旁一笑,语声清脆的说道:"杨家能有什么事来找我们,怕是,又是杨公子千里追我们家掌柜的吧!那可别想了,我们从上到下,都和我家掌柜的一条心,若是真的惹了掌柜的不想理杨公子的地步,我们肯定帮着掌柜的!"

    玉弓肃容:"望和。"

    "好嘛!"望和嘻嘻说道。

    南松先生也笑:"不会不会,我家少爷将你家掌柜的可是放在掌心上疼爱着的,宠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惹她生气呢!"

    "咳..."我轻咳了声。

    南松先生哈哈大笑。

    此次只是简单送礼,他们没留多久,南松先生告辞前,特意同十个管事一一道别,问了姓名,说下次有机会,与他们聚一起喝酒。

    我们回去后院继续吃饭,十人里较为活络的叶笑风和胡骁一直夸赞南松先生人好,没有半点架子,亲和仁厚儒雅。

    气氛被他们带动,其他人的话渐渐变多,都放松了下来。

    他们的住宿安排在离我们最近的玉湖客栈,不算是安皓长街最大的客栈,但规模仍不小,最重要的是,非常雅致,掌柜也好说话,若这十个管事一时没有好的住处,他们可以长期住在那。

    不过,按照今日讨论出来的行程计划,余下十日他们要开始招募人手,待十日后他们便去奔波了,要去收庄子铺子和田地,收购的标准,他们自己去定和评估。

    吃完饭,玉弓和望和带他们去玉湖客栈,李管家说扈仆妇和刘仆妇已为我准备好热水,我回去时,在门口又拾到了呆毛的信。

    上面的字变多了,它说写字累了,出去游玩散心一个时辰,若我回来未见到它,不要着急。

    我去到它的房间,果然,它不在,地上散满它练过的纸张,抄得是书上的诗词,歪歪扭扭,但看得出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我笑了笑,回屋后也执笔,回了一封信放在它的书案上,同样简短,让它练字勿太用功,出去游玩是对的,记得多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不过,也没什么时间可吃吃喝喝了,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我们便要走了。

    隔日睡到很晚,起来时日头正当好的落在我身上。

    呆毛在师父房门口小声念书,声音软软脆脆,还带着些奶气,悦耳好听。

    它跑来说要陪我去吃饭,随我去后院。

    一路问它昨日去了哪里玩,它说了郊外许多地方,还说它跑去了最高峰的山顶上一览江山,着实繁华。

    到后院,玉弓正在练剑,望和在旁写东西,见到我一笑,快步走来:"掌柜的。"

    "望和早。"我笑道。

    "掌柜的笑起来真好看!"她笑嘻嘻道,"越看越好看!眼睛亮的像装满秋水,天上的星子一样。"

    "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甜,"呆毛说道,"呆毛也要学的。"

    "良言一句三冬暖,"她看向呆毛,"何况,我现在还没开始说奉承之言,我所说的全是实话,我们大东家就是这么好看迷人。"

    我彻底笑开,呆毛悄悄在我身边说道:"她可真厉害!她叫...望和对吗?"

495 它非人族(二更)

    我眨了下眼睛,摸摸它的脑袋:"你都回来多久了,居然连这个都要问我。"

    它抱着我,脑袋靠过来:"人家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嘛。"

    "对了,"望和笑着看向呆毛,"那些裁缝连夜在那赶制,做得极快,你的衣裳都已做好啦,今早全给送来了。"

    "哇!!"呆毛眼睛一亮,"真的吗?"抬头看我,"主人,那我们今夜便去逛灯会,呆毛想让主人陪我去玩!"

    "好。"我笑道。

    望和领着呆毛去挑选衣裳,玉弓练完一整套剑法后收剑,擦着汗过来说道:"掌柜的。"

    "真羡慕你们,练剑的模样可好看。"我说道。

    她淡笑:"我陪田掌柜去吃东西。"

    日头委实好,云朵浩大如棉花,成片成片卷在一起,空气里的桂香仍馥郁,清爽中带着甘甜。

    扈仆妇端来糕点和汤水,玉弓也要了份,吃东西时,玉弓忽的好奇道:"田掌柜,那呆毛,它是何物呀?"

    "不知道,"我说道,"小灵兽吧。"

    "说来,它挺怪的。"

    "嗯?"我朝她看去,"怪?"

    "嗯,它在田掌柜跟前绵软乖巧,可爱俏皮,但在我们跟前,它不爱说话,有些疏远冰冷。"

    呆毛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这我一直知道,在我面前时它已很收敛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暴躁,不管是对相处已久的木萍,还是对本来就关系不如何的路人,所以,才认识没多久的玉弓她们,它或许是会不理不睬。

    "它一直是这样,"我说道,"若是有失礼之处,你们立即同我说,我会纠正它改。"

    "这个倒没有,便是觉得它太过不易亲近,就算是当初的我也不曾如它这样,它好像,只认田掌柜一人?"

    我摇头,呆毛对杨修夷倒是也挺好。

    说话间,呆毛从前面来了,身上穿着一条锦绣粉白小裳,俏皮雪嫩的模样,有些羞涩的朝我走来:"主人。"

    "好可爱。"我将它拉来,小小的吉祥物一般,抬手把它的兜帽带起,雪绒绒的,它乌黑的眼珠子盈亮盈亮,像是黑色的珠玉琉璃。

    它抱住我:"嘿嘿。"

    吃完饭,赵一言派人送来信件,他们早上以较低价格谈好了十五家急于出手转让的铺子,等我挑选要买哪家,还有一家待转让的高档茶叶行因为价格太高,没有谈拢。

    赵一言说,这家茶叶行的东家并不缺钱,价格一时很难拿下,他的意思是,如果实在谈不下,还是希望我能买下这家铺子,因为这家铺子可以将掌柜和伙计一起盘过来,到时候能提供给我们大量的供应茶叶商。这些供应商人所涉猎的绝对不仅仅是茶叶方面,定还有粮食和蔬菜。

    第一天才过去半日,便是十五家铺子,接下去的扩张还要买田买庄园,绝对是笔不小数目,但这些铺子在买时他们绝对已评估过,应该可以即买即赚,收益每日都会产出,中间应能缓过来。

    或者,我可以咬咬牙,一口气将十五家全买了...

    信就放在桌上,玉弓和望和都能看到。

    望和感叹他们的执行力真好,才一上午便干了这么多事。

    待到傍晚,李斐带着罗虎来寻我,他们今日去了几个镖局混脸熟,还去了官府里打点了些关系,按照我所吩咐的,未同官府和镖局里的那些人提到半点杨家或杨修夷,走的关系和程序与寻常商户无异。不过很顺利,今后的货物运输应该畅通无阻,待日后时机成熟一些,再自建商队。

    明日还有更多的事,不过我早便同他们说了,我明日午饭后就会走,到时候这里的一切全部交给玉弓,赵一言,还有李斐三人负责。

    而今晚,我要带呆毛上街去玩。

    呆毛早早在外面等我,穿着那身粉白小裳,兜帽已经戴上了,脸上还有一个红白相间的小狐狸面具,浑身包裹严实,可爱粉嫩的模样。

    我们一开门出去,它便开心跑来:"主人!"

    李斐他们从未见过呆毛,看着跑来的小家伙,李斐说道:"...主人?"

    我挠了下头,有些害怕他们误会我奴役一个小孩子,准备解释时,呆毛说道:"吾乃灵兽,并非孩童,你若不怕,我便摘下面具。"

    语气少见说得这般有力,却仍是个奶声奶气的软糯嗓音。

    "它非人族,"我只好说道,"它叫呆毛,你们也可以这么喊它。"

    李斐和罗虎点头,喊了呆毛一声,并未真就去让呆毛摘面具。

    呆毛抱着我的腿,"嗯嗯"了两声。

    李斐和罗虎同我告辞离开,我垂头看向呆毛,它还抱着我,面具下不知是何神情,也不知它目光落在何处。

    "呆毛。"我说道。

    "嗯?"它抬起头来,"主人。"

    "走呀,"我一笑,"出去玩。"

    "那,主人不去换身衣裳吗?"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一袭淡黄色的长衫,宽松悠闲,虽说是居家的,其实穿去街上也是无妨的:"不换了,懒得换,走吧。"

    "嗯!"呆毛点头。

    临出门前,它却又拉着我:"主人等等!"

    "嗯?"

    它在我跟前消失,再回来,手里捏着一张纯白的狐狸面具,很软的材料,里面还有一层软丝绸,面具旁边裹着绒绒一圈小白毛,手感极佳。

    它示意我蹲下,将面具戴在了我的脸上,再将我的头发轻轻顺着:"主人的脸真小,面具戴着刚刚好,头发也好柔软哦,养得好长了呢,乌黑发亮的。"

    "嗯。"我笑道。

    它偏头又道:"修夷喜欢主人的头发吗?"

    "..."

    幸好有面具戴着,否则我觉得我的大红脸要被它看到了。

    他何止是喜欢,他还喜欢将我的头发用来当刷子轻轻把玩,扫过一些能激得我发抖的地方,将我的矜持和抗拒都给一扫而光。

    "嘿嘿,"呆毛在面具下发出奇奇怪怪的笑声,"修夷肯定喜欢的,对吧?"

    "...走了!"我叫道,起身离开。

    它小跑着跟来:"主人等等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416/ 第一时间欣赏浮世谣最新章节! 作者:糖水菠萝所写的《浮世谣》为转载作品,浮世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浮世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浮世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浮世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