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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猜忌

    夕阳的暖风吹拂着山间缥缈不散的云雾,散发出一阵令人感到温暖的橙色光芒,天上的日光正渐渐变得火红,晚霞像是燎原大火一样渐渐燃满了一整个天际,显得妖娆而又迟暮。只是这般火红之后,便又要遁入一片蓝紫色的夜幕,日复一日,循环不息。

    方泊远与墨止踏着余晖终于下了后山,回到无为堂时,炊烟尽散,饭食早已备好,只是此刻雍少余却没有同往常那样端坐在桌前,只有一众弟子恭恭敬敬地排列而坐,雍少余的房门却始终紧闭。

    及至墨止踏入门口,雍少余的房门这才打开,而从其中走出来的居然是三云道人,只见他与雍少余二人只是微笑寒暄,显然密谈已毕,正朝外走去,与墨止正巧遇到。

    而三云却好似全然没有看到墨止一般,只是视若无物地擦身而过,墨止见雍少余也随后跟着,他虽对三云并无好感,但今日通过方泊远所说种种,对自己这位师傅已大为改观,当下便拱手便欲行礼。而雍少余只是冷冷地横瞥了墨止一眼,也并未停留,随即笑着同三云一同出了无为堂。

    墨止略感尴尬地搓了搓手,但今日虽只一个下午,他所得的进步实是不浅,心中喜不自胜,当下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便也来到最末一个座位坐下,而片刻之后,雍少余亦从门外折返,只是回来时,已是眉头紧锁,似是极为烦躁,方泊远上前正待汇报今日所传内容,岂料雍少余只是袍袖一挥,冷冷道:“吃饭!”

    一众弟子互相对望一眼,皆不知晓师傅这是何故如此,想来或是与方才密谈有关?几人各自不敢妄自猜度,连忙夹起桌上小菜疯狂送入口中,不敢再多言半句。

    众人便是在这等安静又尴尬的环境中默默用餐,雍少余仍是脸色铁青,吃到一半,也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这般态度与之前暗中细心叮咛方泊远时极为不同,方泊远也是心怀不解,于是试探着问道:“师傅,您看小师弟他也入门一天了,我们何时摆香案......”他本意是询问师傅何时能让墨止正式拜师入门,也算是正式入了玄岳峰的门,而雍少余则是猛地一拍桌子,“砰”地一声脆响,劲力之大震得桌上碗碟几乎飞了起来。

    “摆什么摆!爬个后山还用了一整天,先把炼体这关炼明白了再说!”

    这一番断喝实是吼得墨止又是心惊又是心寒,他并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师傅气成这个样子,但其实不止他一人,余下一众弟子也各自大吃一惊,本来玄岳峰人丁稀薄,往往有新徒弟入门都是雍少余极为高兴之事,而如今究竟何事让他这般气恼?

    雍少余脸色铁青地坐在桌边,眼角时不时地暗暗瞥着墨止,从墨止回来时他便已看出,只是单单一个下午,墨止下山时气力已大为增加,呼吸比之早晨时更为绵长,能在一日之内取得这等进度实是天赋异禀,但此刻似乎墨止越是聪慧,他看着便越是心烦意乱,脑海中时刻回想起方才,三云道人突然前来,二人密谈时所说话语。

    “雍师兄,你好糊涂啊。”三云道人开口便道,“玄岳峰的百年清誉,师兄竟能弃如敝履?”

    这话一出,雍少余登时满头雾水:“三云师兄这是何意?”

    “掌教真人与你如何说来?只叫你要将这个孩子‘带好’,可曾说过,让你把他‘教好’?一字之差,可是判若天渊的意味,师兄可明白掌教真人言下之意了么?”彼时,三云道人微笑着呷了一口清茶,脸上的笑容含义不明。

    雍少余头脑中一阵急转,他并非是那般急智之人,一时之间也没能明白三云道人所说究竟何意,于是便问道:“三云师兄的意思是?”

    “若是掌教真人让你无比教好这个少年,那么你传下玄功,悉心指导,自然无碍,日后成为正道栋梁,自然为你玄岳峰争光,可掌教真人只说带好,护他周全,不死而已。那可未必就是要你一定要倾囊传授之意啊”三云道人笑呵呵地说着,但眼中狡黠神色却是一闪而过。

    雍少余被他说得一阵疑惑,但眼前这位三云道人,乃是金阙峰上掌管整个宗门清规、刑罚以及山门守卫的长老,可说是位高权重,自身修为又高,为人更是严厉狠辣法不容情,虽非五峰首座,但其威势却是极高,几乎只在掌教辜御清之下,他这般所说,实是不能不让雍少余一阵错愕,当下也只能试探性地问道:“三云师兄,这层意思,可是掌教真人托你传下来的?”

    三云道人一听,立马大笑几声,说道:“掌教真人怎会如此说,这一切皆是师弟自己妄猜而已,师兄不必介怀,师弟今日冒昧了,还望师兄好好教导这位沈沐川所带来的少年,日后为玄岳峰争光添彩,当在不远呐。”

    他这话说得轻巧,但话中讥讽与警戒已是昭然若揭,句句皆如利剑,而雍少余本就讷于言辞,一时之间更是无话可接,三云道人见状,便笑着站起身子,说道:“师兄如何打算,可要趁早想好,若是有心传功,也无不可,但究竟传到什么地步,这里面文章可也多了。”说着拱手行礼:“师弟我言尽于此,师兄好好斟酌,告辞了。”

    雍少余思绪万千回到此刻,心中烦闷已极,他虽非急中生智那等机敏,但毕竟仍是心思缜密之人,此刻心中主意稍定,便长出了一口气,一众弟子了解自家师傅习惯,似这般长出一口气,便是有话要说,各自放下手中碗筷,安静聆听,雍少余略略调整心境,开口说道:“为师方才情绪不好,泊远,你且将今日所传给止儿的功法及他所学进度一一同大家说一说。”

    方泊远立马起身,望了望墨止,温和笑道:“今日所传门内清规十则,传下夕霞神功霞蔚阶第一段内功心法,及归元剑式,师弟所学甚速,但我想着这两者皆非一日之功,且师弟尚在炼体阶段,故而并未相试功力,待得师弟内外功皆有小成,弟子便再秉明师傅,传下第二段心法口诀。”

    其实他哪里知晓,若是他今日以内力试探墨止进境,只怕会大吃一惊,如何这等旁人须得十几日完成之功,他竟能一朝修习完毕?所谓想要的内外功皆有小成的目标,墨止不过一个下午便都已达成,此刻墨止在功力之上的尽展,与他上山时相比早已全然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但如此变化自然是在玄岳峰众人意料之外,连雍少余这等高手也不曾想过会有这等迅捷的修行速度,故而此刻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止儿这才上山,炼体之途只怕仍需时日,现下不急行什么拜师之礼,只等他有所小成后再说,等止儿可在一个时辰内往返后山时,我们再说下一步,至于传授内功心法之事,泊远你务必提前告知我方可传功。”

    方泊远闻听后,一阵不解,但仍是低声应和,原来雍少余所说,与玄岳峰往日传功极为不同,往往“霞蔚”阶功法并非门内十分的密辛,直至五段之前,都是方泊远自己可自行判断传授给师弟的,可如何对小师弟,师傅竟是这般谨慎?

    用过晚饭,墨止终于回到自己房间之中,这一天所得丰厚,可体力消耗也是颇大,他透过窗棂,望着漫天星斗,每每到了此刻,他便担心起沈沐川与孙青岩二人,沈沐川上山之前,与黑衣人交手受了内伤,也不知是否痊愈,而孙青岩则更是双臂大伤初愈,又要面对赏金游侠围捕,不知安危如何?

    思之及此,墨止又是一阵焦急难耐,恨不得此刻便把御玄宗之中所有本事尽数学全,奔下山寻找他们二人才好。

    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愿?墨止长叹一声,回到自己床榻上,盘膝而坐,暗暗运起自闲心诀之中法门,但不知何故,此番循着心诀所载法门,却是忽感一阵燥热窒涩,气海之中一阵翻腾,墨止瞬间如置身火海,极是难受,急忙撤功。虽只片刻,但已是满头大汗,实是度秒如年,心中忍不住一阵惊惧。

    “想来沐川叔当初所说不假,自闲心诀必须要自身心境闲适安宁,才能顺利修习,方才是我激进了。”墨止心中暗暗想着,连忙平复心情,待得稍稍和缓之后,方才再度行气,这一次才稍感舒适。

    翌日墨止早早便到无为堂前等候早课,虽是弟子中头一个就位,但雍少余却已站在堂前了,见墨止最早前来,虽也并未露出笑容,但也是微微点头,心中颇感欣慰,暗忖着这个孩子日后当时习武练功的绝好苗子,但转念便又想到昨日三云所说,旋即心中又感五味杂陈,生出一阵烦恼。

    不多时,一众师兄弟便接连到齐,而这一次早课便都是些道经讲述,实是再与武学毫无干系,持续时间也大为缩短,故而墨止来到后山时尚未见阳光。

    他生性不甘为人后,自上山时被那徐浣尘远远甩在身后时开始,他心中早已憋着一股子求胜之心,此番依着方泊远所告知路途,便纵身攀登,然而玄岳峰后山石道除却怪石嶙峋、百转千回之外,另有一极大隐患,便是这山间浓雾环伺,石路之上极是湿滑,稍有不慎便要重重摔倒,如此便需攀登者脚下似生根茎一般稳固才行。

    墨止连攀连摔,及至攀爬到半山腰时,已摔了不下六七个跟头,屁股上十分疼痛,扶着一根石柱大喘粗气,但他昨日攀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行也并无多高,便已体力难支不得不停下休息,但今日居然一口气爬到半山腰,且自忖体能消耗也远远小于昨日,心中一阵大喜,正待继续翻身上爬,忽然耳畔风声一响,随即左肩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原来竟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径直砸到了自己肩头,同时一声哄笑传了过来。

    “快来看看,这便是那个大祸害带回来的小祸害!”

第三十一章 折辱

    大祸害?小祸害?

    墨止心中一转便知晓这两个祸害指的正是沈沐川与自己,心头一股怒火恁地骤起,目光所及,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灰蓝道袍的道童,看样子比自己稍稍年长,莫约十五六岁,圆脸微胖,生得有些清秀模样,而脸上一派鄙夷倨傲,这样的神情忍不住让墨止猛地回想起当日危害乌袖镇的那个矮胖子孟展,这稍一联想,心头登时怒火更炽。

    “你胡说什么!”墨止几步跃下怪石,直冲到此人面前。

    “哦呦哦呦,小祸害还真是个暴脾气啊,哈哈哈。”那道童举着双手略略后退,口中兀自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以为,那个大祸害沈沐川名声大得很,他带来的小祸害,怎么也得有些本事,可你怎的连这几步山路都攀登得这般残废?依我看,你不仅是小祸害,还是个小残废?”

    墨止听他这般说,心中原极愤怒,但此刻心中急转,暗忖道:“这人想来是故意寻我消遣挑衅,我不可与他动怒相争。”于是强压心头怒火,只是忽地后退一步,咧嘴笑道:“失礼了,这位师兄想来是早已炼体结束了?似这般高山怪石,定可如履平地。”

    道童微微一愣,墨止忽然这般态度急转着实让他一时没能适应,但旋即再起一脸傲色,说道:“这是自然,你这般小祸害走不得,我却走得!”

    墨止摇了摇头,故作夸张地说道:“我看未必,别看我入门才一日,但我觉得你可未必是我登山的对手,我登山的本事在我们玄岳峰可排得上前十之列。”

    其实墨止这般说的并无错处,玄岳峰上即便算上雍少余此等首座长老,都不过七人,墨止只说自己位列前十,甚至还是谦虚了,只是他此刻有意以言语相激,探听这胖道童底细罢了。

    “啊呸!”那道童果然被激得一口啐道,“你们玄岳峰算得什么?在你们这等偏系旁支的侧峰排个前十,也不嫌丢人,若是在我们金阙......”他说到此处猛然醒悟,再连忙把嘴一捂,却也是只堪堪收了个“峰”字,已然露了底,心中大叫不妙,同时怒从心头起,心道这小祸害果然满心诡计,实在是卑鄙不堪!

    墨止坏笑着说道:“啊,原来是金阙峰的师兄啊,让我再猜猜,可是金阙峰三云师叔的弟子?”

    其实他初入门庭,对于金阙峰也不过就知晓辜御清及三云道人两个完整名号而已,但他自忖辜御清贵为一门掌教,又是那般和蔼宽厚,绝无可能纵容门徒前来消遣寻衅,反倒是那恶毒的三云道人,一直以来与自己明里暗里的制造事端,昨日也是他同雍少余密谈过后,使得自己修习之途横生阻碍,于是墨止随口便胡扯那胖道童定是三云门徒。

    胖道童急得满脸通红,此刻牙齿狠狠摩擦,似是恨不得把墨止整个嚼碎了才能平缓心中愤恨,原来他的确就是金阙峰三云道人门下,但此番前来却并非三云道人指派,而是从来师尊喜好,都能影响弟子所为,三云道人一向不满沈沐川当年狂傲本色,自己当年也曾数败在其手中,一直耿耿于怀,恨屋及乌之下,墨止自然也便成了他往日口中奚落的对象,门下弟子闻听自然也是替师傅气恼。

    这道童却是个激烈脾气,竟是自行寻上后山来,此人名字叫做闵清泉,虽说年龄不过稍长墨止一两岁,可却是自幼入门,也算得上各峰二代弟子中根基较为扎实的一个,此刻猛地踏上一步,指着墨止的鼻子说道:“小祸害,我今日饶了你,可你不能与任何人说我今日来过,你我就算两清,如何?”

    墨止抬手就把那胖手从自己鼻尖前扇开,他自幼最不喜旁人这等指着自己言说,此刻更是恼上添恼,说道:“凭什么?你辱骂完就这么走了?那小爷我这耳朵可还想听你过来好好道个歉呢。”

    闵清泉见墨止摆出一副市井模样,反倒冷笑:“叫便叫了,你待如何,我偏偏不道歉。”

    墨止心念一动,再看了看这山道陡峭,旋即计上心来,一指后山山巅,说道:“不妨这般,我们攀登这道山峰,你要是输了,老老实实道歉,我若是输了.......”

    闵清泉急不可耐地吼道:“你就自称小祸害小残废,给我磕三个响头!”

    墨止昂然道:“好!”

    二人于是并肩而立,墨止说道:“金阙峰师兄,你拿个石块扔出去,待得那石块落地发响,你便可开始攀登。”

    闵清泉眉头一皱,但仍是去寻石块,口中兀自说道:“小祸害你别喊我金阙峰师兄,我名字叫做......糟了!”

    原来他抬眼一看,墨止早奔出数丈之远,此刻已将自己远远落在身后,墨止一连坏笑,仍不忘回头吐了下舌头,闵清泉怒吼着拔腿便追,然而他今日也是偷偷跑到玄岳峰上,对这后山地形极是不熟,玄岳峰后山山道更是急转颇多,他便只得跑三步停一步,欲要寻个扶手,又被锋利怪石硌住,心中一边恨恨地奚落玄岳峰是个什么破烂所在,一边又骂着墨止小祸害果然全是阴谋不讲规矩,但腿上仍是尽力追赶。

    他虽起步已落了下风,但毕竟入门时日更长,内外兼修虽远远不及长老之功,但比之墨止可是强出一大块,饶是地形不熟,此刻竟也是步步紧逼,便要追上,墨止听得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余光已瞥,却见闵清泉一张胖脸此刻因怒意而显得通红一片,正正是要追上自己,心中也是不慌,反而脚下忽然放慢步子,闵清泉见他脚下突地一慢,只道他是力竭势穷,口中呼号道:“小祸害,给我下来!”说着,身手便朝着墨止背心抓去,欲要将他整个人提将起来摔在脚下,非得踩着他身子叫他喊自己小祸害,方才能让自己心中宽慰快哉。

    可墨止好似背后长眼一般,身子猛地朝右一转,正巧避过闵清泉抓取势道,同时脚下一勾,左掌一推一送,闵清泉顿时横着飞了出去,径直摔在石阶上,他身形又圆,撞上山壁之后竟也不停,骨碌碌地又自行滚了回来,刚巧回到墨止脚下。

    原来方才墨止也是急中生智,用的正是沈沐川当日所传借力打力的道理,其实这本是武学之中极浅显的道理,尤其在道门之中更是倡导道合自然之法,然而闵清泉却自恃武艺远胜墨止,故而全然不防,竟是全力施为,这才让墨止寻到一丝扭转之机,此刻一脸鼻青脸肿,鼻子中更是淌出血来,想来是摔了个七荤八素,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眼光再清晰时,只见墨止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一脸讥讽。

    “你可呼!”闵清泉怒吼道,但却只觉得口中发声也是一阵含糊,原来这一摔之下,门牙也被撞掉一颗,此刻口中漏风,说话也平添滑稽。

    墨止强忍住笑意,故作满脸惊讶,说道:“师兄你好不讲道理啊,你回想一下,我说的可是,待那石块落地发响,你便开始攀登,我可每说我要同你一道开始啊。”

    闵清泉稍稍回想,惊觉自己竟是吃了个哑巴亏,心中更是恼怒,脸上憋得通红好似寿桃,挣扎着站起身子,刚想抬掌教训墨止,却忽地感觉左臂一阵剧痛,原来竟是因这剧烈一撞左臂整条脱臼,此刻哪里还发的上半分力道?

    “好小着,好小着,你等呼!”闵清泉站起身子浑身狼狈,捂住左臂,鼻孔又淌出血来,堵住鼻孔,门牙又渗出血来,一支右手忙得上下翻飞,墨止笑道:“金阙峰的师兄,你快些回去吧,牙长好了记得来给我道歉,记住了,小爷我不听漏风的道歉。”

    说罢,也不再搭理,径直朝着山巅再度行去,这一场闹剧虽耽搁时间,却在墨止看来极是畅怀,经过这一番比试,自觉登山之速更有提高,心下一阵舒爽,看着满山云蒸霞蔚碧翠盈天,更是无比雅致可爱,口中忍不住还哼起了小调。

    可到了山巅欲要练功时又再犯了难处,原来他自昨日,第一段的功法便已大成,今日居然是无功可练,再依着第一段的功法行气,虽是有巩固内息之效,但却无再进一步之功,好在自己尚有自闲心诀的法门在,当下收敛心神,依着自闲心诀的法门气行周天,此番他有意调整心境,维持着自闲安然,尽可能无波无澜,果然感觉顺畅许多,他自修行两门心法后,修为提升之速远超雍少余等人想象,二者互为臂助之下,竟能两相融汇,个中融合更是大于彼此相加之力,此番他内劲之大,比之寻常霞蔚阶两三段的修为都不落下风,不过这一点墨止自己竟是不知,只在山巅修习内外功法,全心沉浸极是舒畅。

    墨止方才在山巅耍完一整套归元剑式,累得满头汗水,正取出腰间竹筒,欲要饮些清水,忽只听到远处一阵脚“噌噌噌”地疾奔,听声音竟是不止一人,还未等墨止仔细看清,竟是一道黑影从云雾中径直冲了上来,也不言语,径直扬手左右开弓,给了墨止两个嘴巴。

    此人下手极重,墨止被打得晕头转向,双颊登时红肿了起来,连退几步便坐倒在地,眼前一阵金星直冒,张口便吐出一口血,稍稍定神之后才看清眼前之人也是一身蓝灰袍子,比之闵清泉更加高大几分,也更加膀大腰圆,此刻满面得色,喊道:“闵师弟,就是这个小祸害欺负你不成?”

    墨止歪过头,只见闵清泉此刻左臂显然已被接上,只是难以自如垂摆,只是鼻青脸肿尚未消肿,此刻也从身后追了过来,见墨止被打翻在地,兴奋地喊道:“小祸害,你也有这一刻!”

    那大胖道士看着已有十八九岁,生得高壮,此刻一脚踩住墨止胸口,恶狠狠地说道:“师傅说过,那个沈沐川当年就是个悖逆师门的祸害,你是他带来的,想来必定是个小祸害,还敢使诡计诱骗我师弟,你此刻给我们连磕五十个响头,每磕一个,便喊一声‘你是小祸害’,我便饶了你!”

    墨止躺在地上,却故作呆傻,口中喃喃对胖道士说道:“你是小祸害......”

    胖道士大怒:“说我是小祸......臭小子你寻我开心是不是?!”当即身手将墨止提了起来,单手握住墨止手腕,反手一拧,使了个“分水擒拿手”的功夫,便将墨止手臂反向止住,此人功力已是远远胜过墨止太多,如今这等功力施加于身,墨止实是全无回旋余地,只得束手就擒,那胖道人口中喝道:“小祸害,你服是不服!”

    墨止此刻手臂阵阵剧痛袭来,但他心性好胜坚韧,此刻竟是全然不退半分,口中字字铿锵,喝道:“不服,你个大肥猪,小爷我凭什么服你!”

    那胖道人闻听也是更为光火,手中力道再加几分,又再喝问:“服是不服?!”

    墨止猛地喘了几口气,此刻痛感急剧传来,他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随着颤抖,但口中依旧回道:“小爷我,就是不服!”

    胖道人怒极反笑:“好好好,我教你不服!”说着,手掌猛抬,墨止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竟是也被卸了膀子,但他只是狠咬嘴唇,直至鲜血渗出,仍是不喊一声,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惨白异常,回过神子,双眸之中几欲喷火,死死盯住眼前大小两胖。

    胖道人心中一惊,他只道是给自家师弟出气,却不想墨止实是又臭又硬的脾气,不觉间竟下了重手,门规曾言明不可以本门之术,施加于同门之身,他二人既是三云门徒,更是了然于胸,当下也慌了神,连忙说道:“你这小祸害......你伤了可不怨我,是你先欺辱我师弟的,今日暂且饶了你,日后可别犯在我等手里!”说罢,两人便飞也似地逃下山去。

    墨止独自站立于后山山巅,见着霞光微芒,竟是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立足不稳,但他连忙运劲强撑,堪堪站定,一口银牙紧咬,忍住伤痛,一步步地朝着山下蹒跚走去。

第三十二章 报复

    方泊远听罢墨止话语,皱眉叹道:“怎就这么不小心。”

    说罢,便从无为堂的药房中取出跌打药物,先将墨止手臂重新接好,再敷上药物,墨止方才接续臂膀只痛得一阵龇牙咧嘴,但这药膏涂抹上去,却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意渐渐晕开,将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感渐趋消弭。

    他自后山下来时,天色已近昏暗,身后山路已被云海渐渐漫上,无为堂中一众人正预备着点上火折上山寻找,生怕他出了意外。但当墨止捂着那般伤势出现,仍是让一众师兄大为心疼,当下七手八脚忙不迭地或打来热水,或取出药膏,把墨止围在中间,询问伤势情由。

    然而墨止心中却是倔强非常,口中只说自己是下山时不小心摔伤所致,对闵清泉等二人前来挑衅,口出不逊之举却是一字不提,倒非为包庇那二人,而是墨止下山时心中便暗暗想着:若是告知师傅师兄,无论如何处置,只怕是都没法子让我亲自教训那两个怂包了。这般思索之下,墨止对那二人更是越想越气,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整治那二人一番,方才可写心头之恨。故而无论师兄如何问询,都只是推说自己下山时脚下拌蒜,一时不慎跌倒所致。

    雍少余端坐于桌前正座,只是冷眼瞧着一众弟子忙活,待得众人稍定,雍少余这才斜着眼瞥了瞥墨止手臂上青紫色的印记,口中淡淡说道:“见过炼体攀登的不少,能把自己摔成这样的可不多见。”

    杜泊浮见师傅开口,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他本就极其机灵,一眼便看出师傅口中虽是带着责备,但心中并非全无心疼爱护之意,当下一脸笑嘻嘻地说道:“师傅你看,小师弟摔成这样,究其原因还是这些时日练得太狠,他才刚来,依我看呐不如......”他这般说下去,便是想要替墨止争取个几日歇息。

    然而雍少余只是呷了一口杯中清茶,皱了皱眉,说道:“泊浮,咱们灶上的菜,是不是该端上来了?”

    杜泊浮猛地一拍脑袋:“哎呦!光顾着看师弟了,险些把菜做糊!”说着便一溜小跑地钻进了后厨,只听得一阵碗碟叮当之声响起,不多时,杜泊浮便端着最后一碟子炒青菜从后厨里跑了出来。

    “菜齐喽,小师弟,你今日可得多吃......啊!”

    众人听他忽地惊呼出口,齐齐望去,却见杜泊浮原来不知踩到什么湿滑之处,竟是身形一个不稳,摔了出去,手中菜碟也被扔到了半空,方泊远正要上前扶住,却见雍少余已是抢在身前,单臂只在杜泊浮背门轻轻一触,杜泊浮整个失衡的身体便被生生地重新匡正站稳,而雍少余另一只手却并不直接接下那碟飞在半空的菜碟,反而倒拧着臂膀,反手将菜碟托在掌心,旋即身子一退一转,臂膀自然回旋正位,随即手掌一托,反倒将那菜碟本身旋转的势头顿时反了过来,随着菜碟重新端端正正地落回桌面,其转势仍是旋了数圈方才缓缓停下。

    雍少余这一番动作几乎全是在兔起鹘落之间转瞬而成,动作行云流水又均顺势而为,其中蕴含其多年精深功底可见一斑,看得众人一阵目瞪口呆,还不及众人叫好,他却冷然说道:“一个登山能摔倒,一个端菜能摔倒,我倒看看我们这玄岳峰还得摔成什么样子,吃饭!”

    杜泊浮方才眼见自己便要横着摔出去,霎时间只觉师傅虽只单臂轻点自己背门,但一股莫大柔劲却是透体回旋,将自己身躯稳住,心中对师傅敬仰之情顿增,但他心中却是不解自己如何就能摔了出去,再去看时,只见方才湿滑处竟是留着一滩水迹。

    “这里!我刚才跑进厨房时还没有一滴水,出来时怎就多了些许水迹?这可真奇了!”

    雍少余一脸不耐烦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敲了敲桌子:“老五,你究竟吃不吃饭?”

    杜泊浮一见师傅发话,也不敢再多说,只是不解地搔了搔头,便坐回了桌前。

    雍少余一边夹菜,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墨止一眼,也不多说,仍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而墨止却是福至心灵,脸上微微显出几分笑意,原来他何等机敏,方才雍少余动作之中虽是行云流水,却有一处动作稍显冗余,原本在菜碟被丢上半空之时,雍少余只需挺掌正正接下便可,然而他所用的却是反身背拧之姿,反手将菜碟接下,若是在往日,墨止见到最多只是稍稍疑惑,却看不出关窍,但今日他方才被分水擒拿手折住臂膀,那等姿态他看来却是无比熟悉,竟是雍少余一早看出他臂上之伤并非摔倒所致,而是分水擒拿手的招式致伤,但墨止口中不语,雍少余自也了然其意,故而借着救菜的当口,为他演示手臂被反折制住后,如何借劲反制之道,所用的便是御玄宗之中“借退化引”中“借”字诀和“化”字诀的道理。

    墨止心知雍少余口中不说,实则是有心点拨,心中一阵温暖。

    饭后墨止回到自身房中,依着方才所记所见,暗暗操演几遍,心中已是对如何破解那胖道人的擒拿手功夫尽数了然,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欢喜过后,仍是心头怒起渐渐再占主导,白日里那两个道人对自己和沈沐川多有诋毁,不教训一把实在是心中愤恨难平,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只觉得手臂上劲力渐渐恢复,痛感也已消弭大半,想来伤势并无大碍。当下偷着熄灭烛火,蹑手蹑脚偷出房门,静悄悄地朝着金阙峰方向跑了去。

    重桓山山势险阻,但皆在外围,实则内里各峰之间皆修着山道,便于门内行走通传之用。墨止当日处上山时修为尚自不足,攀登起来极是艰难,然而不过两日时间,修为已是大进,如今在山道上暗自行走已是十分轻便,行不多时,便见迎面缓缓走来两个巡夜弟子,各自生得面白胖脸,正是闵清泉和那胖道人,正提着灯笼在山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巡视着,墨止心中暗喜,心道:“真就踏破铁鞋无觅处,冤家路窄!”当下在地上随手抓了一把烂泥握在手中,翻身躲进一旁的山石背后侧耳静听。

    “皮师兄,你说那个小祸害会不会把咱们教训他的事告诉雍师叔啊?”闵清泉一边提灯慢行,一边心有余悸地问道,显然是对白天之事仍不放心。

    那皮姓道人却是恶狠狠地说道:“我怎么知晓!你也是的,入门五六年了,怎的还能被他一个入门两天的给教训了,说出去简直给师傅丢人现眼,还得我过去给你出气。”

    闵清泉连忙回嘴:“是那个小祸害实在诡计多端!我被他算计了,这祸害,实在是害人不浅,日后我们得了空,还得去教训教训他不可!”

    皮姓道人闻言,反倒生出一抹坏笑:“嘿嘿,我想着,依那雍矮子的个性,若是那小祸害同他讲了,只怕早就风风火火地来寻师傅了,此时不来,想必定然无事了,日后我们但凡有不顺心,便溜过去教训小祸害一顿,如何?”

    闵清泉一脸惊喜,笑道:“瑞清师兄说得妙啊!”

    墨止听在耳中,心中冷笑:“两个不知死活的,真以为我是任你们随意拿捏得软蛋了,若是此刻只是冲出去毒打你们一顿,倒显得便宜你们了!”于是暗自思索如何教训这二人才好,正巧此刻一块黑云遮住月色,山间一片幽暗,似这般阴寒的天气,墨止猛地想起江延城一战中,在往昔巷中所遇玄婆那般阴诡的氛围,至今思来仍不免心中一阵怯意横生,想来若是以此借着此刻满眼乌黑的氛围,可是有趣至极。

    当下略略回忆玄婆那日鬼哭之声,张口便幽幽呜咽起来,其实那一日玄婆所用的,乃是异鬼道中的高深功夫“黄泉调”,须得配合内力借着口舌幽鸣,方有扰人心神的功效,可墨止哪曾学过异鬼道的功夫?开口学来便是只得其形难有其神,最多不过一两成相似,但也算得上阴森低沉,闵皮二人修为又不高深,又从未听说过异鬼道这般传说,眼前突地一阵漆黑,耳边低沉哭声幽幽传来,如何不惊不惧?立马便两相嚎叫跳脚起来,墨止只听得心中好笑,口中更是添油加醋地幽咽不停。

    “师兄,师兄,是不是见鬼啦!”闵清泉慌张得难以自控,话语中都带了几分颤抖。

    “闭嘴,闭嘴!”皮瑞清口中高喝着,也不知是要闵清泉闭嘴,还是要这飘飘荡荡的哭声闭嘴,但语气之中竟似已带了哭腔。

    “师兄,我......我不管啦,我去寻师傅来定夺!”闵清泉只留下这一句话,便拔腿朝金阙峰山门跑去,再不回头,也再不停留。

    “臭小子......”皮瑞清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头上冒汗,心中发寒,口中兀自怒吼壮胆,“什么宵小来路,敢到金阙峰上撒野!也......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

    墨止此刻实是腹中发笑,抬头一望,只见黑云快要飘过,月光即将洒下,当即闭嘴凝气,径直跑了过去,手中一把烂泥结结实实地拍在皮瑞清胖脸之上,那皮瑞清猛地只觉一阵粘稠之物被拍在脸上,口鼻之中各自渗进泥土,极是难受,登时明白这必是墨止所谓,口中含含糊糊地喊着:“小祸害,小祸害!看我不把你胳膊给撅折了!”

    他口中喊叫,但手上功夫却是熟稔,分水擒拿手的功夫猛地使出,将墨止的手从自己脸上抓了下来,手劲一拧,便如白天那般将墨止手臂制住,心中不禁一阵得意,当即便要伸手擦去脸上烂泥,正好也便看看小祸害此刻脸上惊慌神色也好。

    可墨止此刻也是不惧,见他一个分神拨土,左臂一缩一退,轻巧地便将自身撤了出来,皮瑞清只觉手上一松,心中大惊:“小祸害竟能解我分水擒拿手?!”当即心中一乱反手又复抓去,只是此刻脸上仍糊着一层泥巴,看不真切,反被墨止一把握住手臂,学着他那般手段,弯折过去,皮瑞清登时身躯一个趔趄,险些便要跪倒在石阶上,墨止脚下用力朝着腿窝处一蹬,皮瑞清便再支持不住,砰地一声便跪在地上,痛得嗷嗷乱叫,口中仍自谩骂不止,净是些污言秽语难以入耳,大多仍是咒骂墨止及沈沐川,甚至连带上玄岳峰也一齐咒骂。

    墨止听得恼怒,但口中却始终不言不语,不给皮瑞清留下丝毫证据,手上猛地加力,皮瑞清臂膀也是在转瞬之间被拧得脱臼,这番急痛攻心,皮瑞清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三云道人沿着山路一路飞奔而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远远瞧见,皮瑞清撅着屁股歪在山道上,满面皆是伤肿痕迹,原本就肥胖的脸此刻更是圆了足足一圈,十分狼狈,他强忍心中愤恼,回身喝问着闵清泉:“你究竟见到是谁做的?!”

    闵清泉只是支支吾吾,一会挠头,一会扯衣角,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然而他这般扭捏,看得三云道人一阵不耐烦,又再喝问:“别乱动了!到底是谁?!”

    闵清泉这才开口喊道:“师傅,是鬼!”

    墨止满心欢喜地跑回玄岳峰所在,心中对方才吓唬闵皮二人十分得意,吓得两人惊呼连连的样子也十分舒心,且打得皮瑞清满脸大包更是大为畅怀,正欢喜地预备着便要回房睡觉,却听得身后忽地响起愠怒之声。

    “止儿,你干什么去了!”

第三十三章 山雾

    雍少余负手而立,背向明月,此刻满脸怒意,一双眼睛光华灼灼地盯着墨止,他自身功力极高,虽身形较为矮小,但气度沉穆,仍不失一代宗师威压,墨止本沉浸在自身喜悦中,全未注意到雍少余就在身后,被他猛地开口叫住,此刻着实是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行礼拱手:“师傅......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雍少余“哼”了一声,抬手朝前指去,示意要他跟随自己回到无为堂:“我睡得早了,岂不是连你做的好事都要第二天才知道了?”

    墨止跟在背后,见雍少余竟是全然猜到自己今夜去报复闵皮二人,忍不住暗自吐了吐舌头,而雍少余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口中喝道:“别学老五那般轻佻表情!回头看来我是得在早课上纠一纠你们这些古怪样子了!”好似背后长眼一般。

    “止儿,我来问你,你是否方才从金阙峰回来?”雍少余坐在正堂,开口便询问道,“你是否去找今天白天伤你臂膀的人去了?”

    墨止见他早已全数知晓,心想此刻再藏着掖着也无甚必要,于是便点了点头,但他仍是心中倔强,始终不曾细说个中究竟。

    雍少余见他每每谈及自身所受委屈,便缄口不言,只道他是初入门庭,尚心存隔阂未能融入,故而此次才有此发问,故意诱他讲明自己如何受辱,如何反击,但墨止却仍只点头,却并不细说,也不由得让雍少余一阵头大,心中暗道:好啊,好一个倔驴一样的性子,老夫反倒要替你先开口喊冤了。

    于是雍少余略略清嗓,说道:“那金阙峰上有弟子跑到我们后山与你寻衅,并且使了本门擒拿手的功夫伤你,是也不是?”见墨止点头,雍少余便又问道:“今夜你又去金阙峰报复那二人去了,是也不是?”

    墨止仍只是默然点头。

    “啪”

    猛地一声脆响,竟是雍少余一掌拍在硬木书桌上,掌力之大竟险些将木桌轰然拍碎,只听得雍少余怒道:“好啊好啊,看样子你也把那人臂膀卸掉了?我晚饭时教给你如何破解分水擒拿手的法子,可是要你去争这一时意气?要你去出手伤人?我且告诉你,我们玄岳峰虽是小峰,但无论如何也忍不得旁人到后山对我玄岳峰子弟动粗逞能,老六,你这般回应做的,为师不觉有错!”

    墨止原本只念着低头受过便罢了,但雍少余话锋突转,竟转而支持自己,说到最后,话语之中竟还有些许自豪之意,不禁猛然抬头,竟直直撞上雍少余的目光,只觉这位师傅脸色上仍是一阵平淡,然而目光中却是蕴含一股灼热的赤诚,心中顿时如沐春风。

    但他尚未说话,雍少余又突然脸色一板,数落起来:“你既然入了我门,虽不是正式弟子,但受了委屈,还是要与我直说,凭什么要去吃那哑巴亏?莫非为师还不能替你做主么?”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玉瓷瓶,递给墨止。

    “这是专用于跌打的药膏,性质要比泊远替你所涂的更为激进些,可能会有些刺痛,你须得忍着,记住,今日你受伤颇重,我又责罚了你,你一直躺在自己屋里不曾外出,可明白了?”雍少余低声嘱咐着,墨止已然心知,这是师傅生怕三云道人迁怒自己而替自己开脱的理由当下心中一阵感恩畅怀,连忙拜谢。

    “不必了,明日早课不许迟到。”

    雍少余留下一句冷冷话语,便回了内堂。

    金阙峰上,三云道人从弟子房间走了出来,已是满面怒气,原来皮瑞清被墨止反折手臂不仅手臂脱臼,更是伤及筋膜,此刻手臂红肿疼痛,非得数月方才能和缓不成,此后又是被墨止在脸上连抽几十个嘴巴,此刻牙齿都被扇落几颗,三云道人心中正是憋气愤恨,心道这墨止和当年沈沐川有何区别,这才入门两日就敢对同门下这般重手,日后还能得了?

    闵清泉此刻见师傅正在气头,也是眼见不明,偏偏此刻凑上前说道:“师尊,都是那玄岳峰的小祸害,来到我们金阙峰......”

    不等他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三云道人大手一扬,闵清泉脸上更添红肿,连退几步坐倒在地,又是再被打了一个响亮耳光,还不等他说话,三云道人便怒道:“你们今日白天曾有两个时辰不在峰上,可是去了玄岳峰找墨止寻衅?”

    闵清泉捂着脸,连忙说道:“师尊明鉴,那小祸害日后必定要危害宗门声誉,我便想着......”

    “多余!”三云道人喝道,“还有两年便是门内大较,你们几人若是真的要脸有心,便好好练功,到时候你们要如何对付他,那自然是擂台之上的胜负,如今他入门不过两日,你们二人前去寻衅,还被人打成这样,你叫我连去兴师问罪都问不得半句,丢的是我一个人的脸吗?丢的是金阙峰的脸!”

    三云道人说罢,便气哼哼地走了,闵清泉捂着脸,此刻也是气恼已极,心中默默恨道:“两年后门内大较,小祸害,你且等着!”

    且说墨止一头,自那夜报复过后,已是又过了数日,原料想着三云道人岂会干休?然而后面几日却是出奇地宁静,连闵清泉等人都不曾再来,雍少余似是也全不再考虑此事,也闭口不提当夜种种。

    墨止私心想来,闵皮二人各自受伤,短时间当也不敢再回还。

    距离十日查验之期还有几日不到,方泊远也不再传授新功,任墨止如何言说自己功法已成,方泊远也只是教墨止认真巩固现有所得,免得欲速不达,反倒因心境激进落下走火入魔的路子。

    墨止无可奈何,也不再多问,每日仍是攀上山巅,暗自修习自闲心诀法门与饮中十三剑,几日之间颇有所得,攀登之途也愈发轻松,如今莫说是一日往返,便是一天内往返两次也不在话下。

    这一日墨止独自端坐后山石台上,练功已毕,自觉于自闲心诀上更有进境,暗自行气发功,果然自觉脉络之间一股内劲自生于气海之间,果然修为大进,心中大喜,正巧此刻正值午时,是山间云雾最少,阳光最为和煦之时,正是日暖风熏,竹柏摇翠,气温自是舒适至极,四下里又是无比宁静,轻易不得旁人前来,墨止便仰身卧在石台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阳光的融融暖意游走全身,霎时间极是舒服受用。

    这些时日虽有进境,但毕竟每日体力损耗颇大,此刻也是一阵困倦袭来,便趁着这般日头曼妙,墨止沉沉然睡去。

    想来也是少年久日未得尽情睡眠,这一觉无比沉稳,墨止一觉无梦,忽地只觉一阵寒意像是利剑般刺破迷蒙的意识,他这才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猛地从石台上翻身坐起,却见眼前已是天色昏暗,四下里浓雾弥漫,目不能视,气温也比之午后,骤降许多。

    他站起身子,只觉这平日熟悉非常的石台此刻尽数笼罩在一片茫茫云雾之中,目光所能见之处,尚不足周身三步,仰头望去,竟是乌云遮月,此刻连月色也借不得分毫,墨止心中一阵惊慌,连忙开口呼救,然而山野浩茫,只有回音缭绕四周,哪得有人回应半分?

    “糟了,已经入夜,这可如何是好!”

    墨止心下一横,便借着之前记忆中的方位,朝着石道方向一步步探去,便是如此走了十数丈距离,然而墨止却是越走越慌,心中道:

    “不对啊,五步之前当有一急转之处,可此刻走了十几步过去,怎会仍是一片平坦?”

    正思索间,忽然左脚踏出一步,脚下猛地一虚,竟是全无陆地触感,墨止一个猝不及防险些便朝前倒去,急忙抓住手边一道突兀怪石,这才稳住身形,他用力地挥了挥手,眼前雾气稍散,这才发现眼前哪里是什么山道,方才脚下竟已到了万丈悬崖边上,此刻左脚堪堪踏着悬崖边上山石,再过半寸便要悬空,而身前悬崖此刻在一片黑夜浓雾中浑似一只长着巨口的贪婪野兽,呼呼地吐着寒风白雾,自己方才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此刻早已葬身其间了。

    墨止这一下只感额上涔涔冒汗,看着一片深渊,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随即拔足便朝着相反方向跑去,再不敢做片刻停留。此刻他只想着要离那般悬崖绝地越远越好,脚下更是一刻不敢停歇,逃命般的朝前跑去,而脚下山石道越跑越平,再奔半个时辰,墨止方才站住,而此刻脚下触感早已并非怪石山道那般坚硬粗粝,反而感觉柔软扎实,墨止蹲下身看了看,脚下竟是泥土地面。

    “坏了!”

    墨止马上起身四处寻觅,没走几步果然见到雾气下,影影绰绰竟是一片竹林映入眼帘,若是放在往日,或许一片青翠还有所观赏意味,而此刻雾隐之下,翠竹横在雾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恐怖之感,更加上方泊远之前所说这片竹林是决然不可踏入之所,墨止心中更是大为惊慌,当下便要返身再走,然而回身一望,却见身后亦是竹林掩映,好似屏障围栏一般,哪里还有退路在?好似是在不经意间被旁人换了脚下退路。

    山间林雾在子时大盛,更有不知名的啼鸣声回荡林间,墨止听得一阵彻骨发寒,当下也不顾其他,便飞奔而走,此番身法之速,可比往日攀山之时更快了许多,然而林间茂密,遮云避月,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墨止在林中一阵冲撞,更是寻不得出路,不多时便跑得精疲力竭,心中更是担惊受怕,当下扶着一株青竹大喘粗气,而此刻林中竟刷刷地闪过一丝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莫非是那日的黑衣人!”墨止先是一惊,旋即反倒复归平静,心道以那人功力,便是沐川叔在此尚难讨得先机,自己如何能免?当下也只是苦笑着暗叹自己实是命途多舛,不想今日竟死于此地,着实是一生霉运。于是喝道:“你这丑八怪!有本事来杀了我!”

    其实他哪里知晓那黑衣人长相如何,只是此刻心中只道自己大限已至,头脑中只想到这一句斗气的话罢了,岂料随着他呼喝声毕,林间黑影竟是径直窜了出来,左掌直勾勾地便朝着墨止面门劈去。

    可墨止虽是抱着必死之心,但如何就能束手就死?当下奋起余力横掌相格,双掌一触之下,墨止果然只觉对方功力实是远胜自己,立时臂膀酸麻,倒退开去,黑影旋即跟上左右开弓,在墨止腰间连戳四五下,墨止登时浑身一阵酸软,便瘫倒在地,再动弹不得,黑影跟上近前,扬手又是一指点中脖颈之侧,墨止只觉得一阵恍惚,便沉沉地失了意识。

    怪石山道之上,雍少余运足功力一声断喝,四下里云雾蓦地四散而开,他带着一众弟子来到后山怪石山道,众人沿着山道四处寻觅,只见空山无人,更无半分墨止踪迹。

    “师傅!师傅!”秦泊怀忽而大叫,雍少余足下不停,一个纵跃便到了秦泊怀身侧,只见一片悬崖边缘,竟有一道崭新的足迹留存,想来是曾有人迷路至此,似又失足坠落深谷。

    玄岳峰一众弟子渐渐走到雍少余身后,各自看到这一处足迹,众人皆默然不语,足迹如此之新,若不是墨止小师弟的又会是谁?

    雍少余一言不发,默然多时,方泊远等人心有悲戚,皆为这还未正式入门的小师弟而深感惋惜,雍少余忽地横掌一劈,那一旁的怪石石柱竟被他一掌生生劈断。

    “随我去找三云!”

第三十四章 林间

    腰间的酸麻感几乎持续了一整夜,而更为让墨止大呼倒霉的,便是一阵阵头痛及晕眩,一直到自己意识彻底恢复过来,身躯仍有大半难以动弹。

    他虽从孙青岩处习得人体穴位脉络处所之所在,可如今功力未及深湛,再加上昨日那神秘人点穴手法颇重,尽管尽运内力,仍难以做到自冲穴脉,当下只得四下张望,只见此刻天际已是微明,眼前天幕阴沉无光,四下里竹影飘摇,半隐白雾之中,自己此刻仰卧在一块石头上,被硌得腰酸腿疼,而眼前不远处,竟似有一间屋舍立在雾中,墨止急忙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竟是被点中了哑穴,难以发声。

    这一番思索之下,使得墨止不禁一阵恐惧,心道:莫非是那黑衣人杀了我还不过瘾,偏偏将我擒到此处将我慢慢折磨而死?若真是痛快死了倒还使得,大不了投胎阴曹也好再见父母,可若是被那怪人折磨成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可就糟了。

    思之及此,心中不免惶恐,连忙再运内劲,然而此人点穴手法竟似与孙青岩所教全然相反,墨止顺着摘星手秘籍所载气冲穴道,却是求脱反固,尝试半晌,连剩下半边身子都酸麻难忍,当下心中暗暗叹气,不得已之下撤功束手。

    然而却只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忽听得林中传来一阵轻快脚步,似是从那屋舍中朝自己跑了过来。

    “好,我倒看看那黑衣人究竟长个什么样子,死也落个坦然。”墨止心中说道,却见浓雾中一道身影缓缓显出身影,墨止此刻脖颈皆是僵硬,只得靠余光瞥去,却见那身影似乎并非那夜与沈沐川对敌之人那般高大,步伐也不似那样沉稳厚重,反而略显轻快,但墨止只瞥几眼便觉眼睛酸涩不堪,只得收回目光,闭目休息,只听得那脚步声越跑越近,终于来到身侧,墨止心中想着反正自己今日是命里该绝,又何必睁眼讨饶?于是竟也闭目不理。

    “喂,你死了没有?”

    银铃儿般的声音骤然入耳,似还带着几分愠怒嗔怪,着实是让墨止心中大为吃惊,暗道:“怎的?那黑衣人竟是个姑娘不成?”

    “说你呢!”那姑娘见墨止闭目不答,便又伸手来碰了碰墨止下垂的手臂,随即却忽然叫道,“啊对了,我忘记了还点了你哑穴,此刻是个小哑巴。”

    说罢,伸出手指在墨止脖颈轻轻一触,墨止只觉得那手指清凉纤细,触在自己身上十分舒适,不仅隐隐露出笑意。

    “你!你早已醒了!”那姑娘语调之中更添几分怒意,站在那里喝问道,“你如何不与我说话?”

    墨止见她并无加害之意,又似是个妙龄少女,心中一阵轻松,于是童心大起,更是闭口不言不语,故意引她继续说话,果然那姑娘见他哑穴已解却不吐一字,恼道:“好啊好啊,不想果然是个哑巴,既然是个哑巴,昨夜骂我的时候,声音怎的就如此洪亮?那我便取些烂泥菜根塞在你这哑巴口舌里,看看治不治得你这不会说好话的毛病!”说罢便要朝着自己屋舍走去。

    墨止听她说什么自己昨日骂她,心中只稍稍回想便已了然:想来昨日并非是什么黑衣人,而是这个小丫头,我昨日喊她丑八怪,让她如此气恼。

    当下便睁了眼睛,喊道:“你要给我吃烂泥菜根,那我更不与你多说啦!”

    那姑娘听他终于说话,这才转头过来,嗔道:“你不是不理我么?我便要如此待你!”

    只见这姑娘年岁不过十五六,一身鹅黄衣衫,长发已至腰际,乌黑如瀑,虽尚未成年,但身躯玲珑娇俏,面容生得极美,此刻面露薄怒,雪白的脸庞上好似美玉生晕,一对杏目秋波流慧,日后端得正是美人坯子。

    墨止哪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少女,当即看得一愣,口中好似哑穴重封,更吐不出半个字,那少女见他眼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又是不吐一字,更是又羞又恼,脸色红晕更盛,几步便走到近前,指着墨止鼻子说道:“你......你看什么看?闭眼!不许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墨止笑道:“让我睁眼的是你,此刻让我闭眼的又是你,不睁眼便要喂我烂泥菜根,睁眼便要挖我眼珠,我到底怎么才能随你心意?”

    那少女被他说得一阵哑然,便说道:“那你昨夜凭什么骂我丑八怪?”

    墨止苦笑着说道:“你若要问我事情,何不先将我穴道解开再说?我浑身都快被麻死了,我若是酸麻而死,你这丑八怪的名号我便带到阴曹地府去告诉万千亡魂,让他们都来看看人间这般曼妙的丑八怪生得什么样子。”

    他这话夹枪带棒,似骂似夸,那少女听后白了他一眼,而单就这一眼,更是显得随性活泼,与俗世那些大家闺秀殊为不同,颇为可爱,她思索片刻,便说道:“解开穴道可以,但你需答应我一事。”

    墨止叹了口气,说道:“你且说说。”

    少女急道:“你得先答应下来我才肯说!”

    墨止心中一阵叫苦,也只得说道:“你说吧,我答应你。”

    少女又道:“你发个誓。”

    墨止只觉自己耐心渐渐消磨,于是便说道:“你不想说便不说,反正我酸麻得惯了,自己忍着就好,谁稀罕听你叽歪?”

    这话一出,少女却登时沉默,墨止心中不忍,转头望去,只见少女一脸失望神色,明眸传哀,不得已只得说道:“好好好,我答应你,若是我做不到,便教我无亲无友,孤独终老,如何?”

    其实墨止父母本就亡故,他原就双亲不存,唯一牵挂的不过是沈沐川与孙青岩,但墨止暗忖两位叔叔都是当世高手,旁人逮都逮不到,如何就能让自己无亲无友?墨止这般许愿实则是等少女替他解开穴道便寻机逃离罢了。

    而那少女却心性单纯,点了点头,如葱玉指轻抬,在墨止腰间推拿几下,墨止旋即感觉浑身畅顺,内劲游走恢复如初,十分舒服,当即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忙不迭地舒展筋骨。

    少女站在一旁,见墨止活动完毕,便说道:“穴道已解了,你当依约留下。”

    “什么?留下?留在这里?”墨止闻听,只觉惊诧,连忙问道,“你住在这里?”

    少女淡然说道:“是啊,我平日里就住在此处,怎的,你不愿意留下么?”

    墨止一阵犯难,说道:“我昨日彻夜不归,我师傅师兄肯定担心死了,我怎能留在这里?何况我留下能替你做些什么?”

    少女眉眼低垂,话语含悲,说道:“陪我说说话也好。”

    墨止见她说得简单,却似含着无边愁苦寂寥,便问道:“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林中么?”

    少女秀眉微蹙,说道:“不是的,此前我师傅也住在此地,但从数年前外出之后,便没再回来过。”

    “原来这少女竟是已有多年不曾再见过外人。”墨止见她活得也确实寂寥,故而要找人陪自己聊天解闷,同时又想起自身身世也是孤苦,不禁心中多了几分理解和亲近之感。

    “也许师傅也不愿再回来陪我了,也说不定。”少女苦笑一声,秀美的面容上愁容难展。

    “你师父?”墨止听得稀奇,心中只思忖着此地是御玄宗禁地,这丫头的师傅究竟是什么角色,居然能带着她在此地建上房屋住了这许多年景?

    少女站起身子,轻轻叹气,说道:“你随我来吧,昨日还怕你是歹人,将你放在外面过了一宿。”

    说着,便朝着那屋舍走去,墨止起身追随,心中想着:以你这点穴手段,只怕歹人更该怕你吧......

    那屋舍并不远,离墨止所卧石头不过十几步距离,是一间简朴竹屋,屋前还有几方菜圃,此时菜苗茁壮旺盛,房后还有一湾藕池,也是荷青水绿,看得墨止一阵迷糊:“你在我们御玄宗禁地里,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

    少女轻轻一笑,撩开门帘,说道:“进屋说吧。”

    屋舍之内也十分简朴自然,除却生活所需物件,便是墙上挂着一柄青蛇皮鞘长剑,除此之外,再无长物,墨止也不客气,搬了把椅子便坐了上去,指着那三尺长剑问道:“你平日里也是练剑的么?”

    少女摇摇头,说道:“那是我师傅的长剑,她平日里嘱咐我教我好好擦拭,待得她寻到她要找的东西,便持剑带我离开这里,我日日擦拭,只等她回来接我,可她已许多年未曾回还了。”

    墨止此刻对她这位师傅极为好奇,便问道:“丫头,你师父是谁?可是御玄宗之中的哪位长老么?若是宗门中的长老,或许我能让我师傅师兄替你寻找。”

    “不可!”少女急道,“师傅曾说过,不可让御玄宗长老知晓此处所在。”

    墨止一阵不解,问道:“那你不怕我说出去么?”

    “你答应了我在此陪我,自然也不会说出去了。”少女淡淡说道,随口所说的便是决定旁人一生去向,听得墨止一阵不满。

    “姑娘,我虽答应你一事,但若是要在林中度过余生,我确是不能,只因我还有大仇未报,必须要学成本事下山寻找仇敌,故而长居林中这事我答应不了你,你若是换个别的愿望,我倒愿意一试。”墨止正色说道。

    那少女嘟着嘴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你应当是御玄宗门下,对吧?”

    墨止点点头,只说道:“我名字叫做墨止,这几日才拜在御玄宗玄岳峰雍少余师傅门下。”其实心中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少女起身,从床边取出一只木匣,缓缓打开,只见其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厚厚一沓白绢,墨止凑前一看,登时心中大惊,原来这盒子里保存的不是旁物,正是御玄宗门下从不外传之秘《夕霞神功》心法!

    墨止大惊之下连忙翻看,只见这其中竟收录着从霞蔚阶第一段到丹阳阶第十二段的全部运功路数尽皆在此。方泊远曾经说过,在宗门之中,霞蔚阶五段以下功法并非绝对密辛,可由接引弟子自行决定传功进度,可到了五段功法之数,便是一道分水岭,许多门下弟子资质不足者,可能终生顿止于第五段,再难突破,故而再后面功法可谓是门中奥秘,必须由各峰首座长老亲自相传。及至丹阳阶的功法更是已达天下一流的功法之道,往往修习至丹阳阶,自身功法不是宗门长老,也必定是各峰首座,故而此般心法乃是决然不可外泄之物,而这丫头竟将这般隐秘的心法秘诀随手拿出,怎能令墨止心中不惊?

    “这些应当足够你这些时日所修的吧,你若是愿意留下,我将这一盒子内功心法赠与你了。”少女语出平淡,但眉目之中饱含着殷切期待,水汪汪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墨止。

    这少女容颜美极,此刻又眼睛定定相望,墨止也忍不住脸上发烫,不敢直视其目,半晌才问道:“丫头你怎么称呼,即便是我愿意留下,也得知晓你的名字也好。”

    少女眸中似有星辰一般亮了一下,说道:“我名字叫做叶小鸾!”

第三十五章 虚劲

    墨止的身影在竹林中横跳纵跃,只看得眼前竹影翻飞,全无规律可解,无论自己如何左右腾挪,却是屡屡受挫,最终只得回到原地,再转片刻,更是眼前天旋地转,一阵烦躁难耐,身后便传来叶小鸾阵阵笑声。

    “你只管这样转,给你十年也是出不去的。”

    墨止再兜了几个圈子,莫说是转出这重重竹海,连摆脱这竹屋四周都是无法做到,心道这果然是掌教真人所布下的奇绝竹阵,果真是变幻莫测,若真是有外敌欲要以此进犯,实在是羊入虎口一般,只要冲进竹海,便再无生路可循。

    叶小鸾见墨止一脸沮丧地从一片竹海中走了出来,便笑着说道:“留在此地陪我聊天解闷有什么不好?偏要去什么御玄宗,反正照你所说,那门中的什么云什么道人的总是寻你麻烦,留在这里把功夫练好,再出去教训他们不是更妙么?我师傅常说,报仇之事,十年不晚呐。”

    “你说得轻巧!”墨止眼神仍是瞅着眼前一片竹林,往日所见美景今日却好似囚牢一般看着无比憋屈,“外面还有我的仇人呢,还有我师兄们,还有雍少余师傅和我的两位叔叔,我要出去办的事情太多了!”

    叶小鸾秀眉微微一挑,说道:“我也不会要你真的在这里陪我一辈子,没准我哪一日看得你厌烦了,亲自将你丢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墨止一听,心中道:“这便妙了,只需我日日与你为难,你还能不看我心烦?不就可以把我赶走了?”

    叶小鸾见他眸中狡黠神色闪过,已是猜到墨止所想,于是说道:“或者嘛,你越是与我为难,我便越不让你离开,也是可能的。”

    墨止见这丫头秉性古怪难测,想来也是多年来离群索居,落落寡合,造就了这般怪异的脾气,他早年间品尝双亲一夜亡故的苦痛,但好歹心中已知双亲再无回还,心中希望便破,而这叶小鸾脾气虽怪,但却一直坚信自己师傅终有一日会回到竹海找她一同离开,似这般十年枯守一点信念,则更是让旁人看来可悲可叹,墨止心中暗道:或许这丫头的师傅早就亡故了也说不定。

    “我想问你,你那木匣中御玄宗的内功心法,由何处而来?”墨止想着无论如何自己短时间之内必然难以逃脱,以他随遇而安的个性反倒落了个心安,此刻倒是开口与她闲谈起来。

    叶小鸾一听此问,白玉般的小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派自豪神色:“这个呀,这是我师傅带回来的,我师傅的武功可是独步天下,当年我们来到这竹林住下,师傅便是每日趁夜外出,有时便带回几张那般白绢叫我保存,方便日后修习。”

    墨止一边听着,口中“哦”了一声,但心中却是细想:“这般看来,丫头的师傅倒好像是个潜入宗门盗取心法的飞贼一般?”但是这般话语他自然是不能明面上表露出来的。

    叶小鸾继续说道:“可惜师傅身上一直带着旧伤,总也不好,每次回来都会咳血,其实我知道,师傅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但她却说,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尽量多替我带回些秘籍,好为我日后铺路,师傅最后一次外出之前,曾对我言说此次要去个极麻烦的所在,或许需要多些时日才能回还,要我好生擦拭她的长剑。然后便走了,一直到今日。”说道末处,叶小鸾脸上忍不住露出哀戚神色,情难掩饰,竟是泫然欲泪,看着直是令人心生怜惜。

    墨止听到此刻更是心中猜定,叶小鸾的师傅必定是个飞贼,此人趁着夜间潜入御玄宗盗取夕霞神功心法,一直盗取到丹阳阶全部心诀,但接下来凝紫阶的心诀却必然是单独保存,或许此人便是盗取途中,被御玄宗高手击毙,他猜到这般,看了看叶小鸾仍是满脸坚定地等着自己师傅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带她下山,虽知她们师徒二人皆是贼人,但看着叶小鸾这可怜样子,却是着实不忍相告。

    “所以嘛,我不会让你在这里陪我一辈子的,也许我师傅这就要回来了,等她回来,我们就离开,到时候,我便告知你这竹阵如何破解,你也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墨止听罢,只是苦笑,他既知这竹阵凝聚御玄宗阵法精要,如何是这小姑娘一人点拨便能破去的?当下也不以为意,有一搭无一搭地支应着答话。

    叶小鸾见他心思涣散,眼神一转,又道:“喂,你说你学成本事,要下山报仇?”

    “是又如何?”墨止正自心烦,便也就简短回话。

    “那我教你两招怎样?”叶小鸾眼神中光芒闪动,凑上前说道,“你陪我打得尽兴,我便早些放你离去。”

    墨止单眼一睁:“当真?”

    叶小鸾冲他招了招手,来到房前空地,伸脚一抬,便从地上抄起两根长短相仿的三尺竹棒,顺手朝墨止丢了一根:“来来,我看看你那个雍少余师傅都教了你多少能耐。”说罢竹棒凌空挥劈,风中乍响“嗡嗡”之声。

    墨止把竹棒握在手中,暗想着:沐川叔临别时叮嘱我不可对旁人显露他教的功夫,这丫头古怪得很,我也只用御玄宗的功夫对付她便罢了。

    心念已定,墨止拱手道:“丫头,我学的功夫只会守御,不会进攻,还是你先攻过来吧。”

    叶小鸾面露笑意,说道:“既然如此,只怕你半招都用不出了!”

    说罢手中竹杖轻轻一颤,借着这一颤之力,竹杖急挑上肩,墨止见状,连忙回杖相格,似这般上挑之进招,正合归元剑式路数,墨止忙用一招“重山式”,疾挥竹杖拦住身前,叶小鸾见他守得周密,却也不惊,腕上发劲及至竹身,竹杖上骤生一股黏着柔韧之劲,只待与墨止双杖互触之际,居然全无硬物交拼的声响,墨止只觉竹杖上所触好似极其柔软坚韧之物,如同白练拂尘一般,自己的竹杖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反而叶小鸾手中青竹好似无物般,弯折成圆,好似云绕青山一般,绕过墨止守御,径直戳中肩头。

    叶小鸾一式虽已得手,劲力却是不大,墨止不禁叫道:“怪极怪极!你这竹杖如何能弯过来打人!”

    叶小鸾轻笑一声,也不答话,步伐前踏又是竹杖递出,墨止这番受了教训,招法一变,换做“横岭式”,竹杖横摆相封,再不给叶小鸾以柔劲变幻路数侧击的余地,可双杖再触,叶小鸾冷笑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竹杖内里一震,也不知何处生出的劲力来,一股方寸强劲透着竹身传到杖尖所在,只听得“咔嚓”一声,竟将墨止手中竹杖穿了个孔洞出来。

    而此番力道颇大,墨止几乎立足不稳便要摔倒,叶小鸾连忙抢身上前一把将墨止拽住,墨止虽只过两招,却是连输两阵,往日里自行练习归元剑式自问已颇为熟练,可如何就这般不堪一击?当下不禁怒道:“看来这归元剑式终究不过是入门的粗浅功夫,上不得台面。”

    叶小鸾见他恼羞成怒,样子颇为可爱,也忍不住笑道:“你这套剑法我看也是规整严谨的,不过似你这般生生硬练,如何能实战中挡住一招半式?莫非教你的人不曾告诉你这一点?”

    墨止回想着,方泊远所教之时只是告知哪一个动作难以理解,或是难以练就,其余之事说得也并不甚细,至于临战对敌如何施用,更是来不及告知,此刻只能摇了摇头。

    叶小鸾说道:“你看嘛,要你在这陪我自然是有好处,你看,这不就看出你武功中的软肋来了?我教你新的功夫,可保你这套剑法耍出新的威势来,如何?”

    墨止闻听,心中大喜,他自知眼前这个丫头功夫远高于自己,能学上几分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表面上却放不下面子,只是略略点头,也面无表情。

    叶小鸾也不管他乐不乐意,便自顾自地说道:“这功夫也是我师傅教给我的,可惜我师傅用的也不甚熟练,到了我这里就更差些,不过总比似你那般只会生搬硬套的练法要好,你且看了!”

    说着手中竹杖轻柔横扫、上挑、斜刺、劈斩,虽是一般动作,却自然连贯,各自相合,可说是绵绵不断,若存若续,看似轻柔无骨,实则竹杖之上劲力暗生,似叶小鸾这般年纪自然也练得不到家,这实则是御玄宗之中一门名为“流云虚劲”的功夫,当初叶小鸾的师傅深夜入山偷学而来,她自本身学得并不全,自然传给叶小鸾就更加有限,可这门功夫实则是刚柔并济的路子,练到高处可说刚柔相济皆在一心之间,转圜无虞,于攻守之间亦可似真似幻,而叶小鸾如今也不过练得算是初入门庭,刚柔转换十分生硬,但比之墨止自然已是大为高明。

    而方泊远之所以只教剑式不教这般对敌巧妙招法,并非是他有意藏私,而是御玄宗初入门的弟子并不需要与人对决,故而一开始只需要专心记好剑招为上,便是打牢基础的时候,似“流云虚劲”的功夫,则需要修习者达到霞蔚阶第七段,方才可初窥门径,如今若是论来,连方泊远自己都尚自领悟不透,如何教给墨止,可叶小鸾多年自行修习,无人指导,居然也叫她练出些许门道,这般资质也已极高。

    墨止看她不过演练几个动作,便已福至心灵,心知似这般功夫虽并非具体招数,却是蕴含于招数之中的极强劲力所在,若是运用于归元剑式之中,守御之势自然就刚柔相济,莫可能当了,当下便询问这般功夫如何修行。

    叶小鸾嫣然一笑,指着林中的云雾之气,说道:“这好办,在这里若要练习可是方便至极,你只需趁着云雾四合之时,以这竹杖虚劈云雾,先是做到如何一劈断云,这便算是刚劲,再练如何挥舞之下云雾复拢聚合,这便是柔劲,最终练到这云雾随你竹杖游走,随你劲力刚柔转换,云散云聚,便算是练成了,不过这最后的境界,连我师傅都始终没有做到过,我也试了十年,始终做不到,只怕是无法练成的境界吧.......”

    墨止昂然道:“莫说什么无法练成,我便要练成试试!”

    只待山间天色再暗,又是一个白昼倏忽而过,林间云雾再度归拢,墨止便执了竹杖走进雾气之中,按照叶小鸾所说凌空虚劈,云雾或是轰然四散,或是劲道过轻云雾全无动静,但墨止毕竟早有内劲根基,更是曾受沈沐川教导,若是论及招式熟稔,叶小鸾或许可占上风,但论起对内功修习的所知所明,墨止才是更高明的一个。

    此刻手持竹杖连劈几下,心中不禁犯了嘀咕:“莫不是那丫头练习不成,竟是由于内劲不足的缘故?沐川叔曾与我说过,但凡玄门高深功夫,必定是内外相合的路子,这丫头多年来只修外功,而内劲修为那一夜对拼之下也不过只略强于我,想来是路子走偏,自然难成功法。”

    原来叶小鸾所说自己一直练习不成,并非是她资质不足,或是努力不够,而是这流云虚劲实则是亟需修行者内劲修为的功夫,若非内力根基已成之人,决然难以驾驭个中刚柔转换之奥妙,她多年来无人指导修行,只是自己摸索练习,一直以来功夫也不过达到霞蔚阶第六段的水准,可说堪堪与方泊远打个平手,自然难以尽数领悟流云虚劲中的种种精妙处,墨止此刻心中这般暗想,居然贴合实情,自己越想越是合理,不禁大大赞叹自己脑子实在是聪明至极,再一想到叶小鸾手中保存着夕霞神功大半部分,实是感觉自己就如同一直口渴之人,骤然间寻到一泓清泉那般爽快,当即心神一振,便朝着竹屋飞奔而去。

第三十六章 重聚

    叶小鸾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瞅着墨止,听着他口中所说,自己心中也忍不住暗暗称奇,回望过往多年,独自一人练功,并非是自己真的仰赖于这武功本身,也并非真的喜欢练习个中法门,而是多年以来四下里并无旁人,自己落落寡合,实是无事可做,且自家师傅早早便不知所踪,更无人指点自身修行中的缺陷所在,什么内外相合,什么并驾齐驱,对她而言,都是不曾考虑过的事情,今日听墨止忽然提及,心里便恍然间一阵灵明,暗自大呼过往时光竟是大半荒废。

    “墨止,你很厉害嘛!这些我都不曾想到过!”叶小鸾支颐于几,忍不住重新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郎,眼眸之中竟是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墨止哪里注意得到眼前少女眼眸之中神情变化,此刻满心仍是自豪于自己方才所悟所得,只是哈哈一笑,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要浪费时日,明日便开始先行提升内功劲力,随后再来尝试如何将这剑劲融会贯通,若真如我所言,你可得大大地感谢我才是。”

    叶小鸾见他这般嬉笑,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欢喜愉悦,或许是自己已多年独处过久,而心中的个性又是好动爱闹,故而今日刚巧与墨止相逢,似墨止这样的直爽人更加容易与旁人慢慢相熟,因此叶小鸾此刻只觉得这不过一两日的光阴,竟是比过往多年那般独处一隅来得更加开心。

    入夜之后,墨止便住到叶小鸾师傅当年的房间中,这房间虽已多年无人,但叶小鸾念着师徒情分,仍是每日打扫,故而十分干净整洁,她多年来独自居于竹林中,眼见着苍风拂岭,满目皆是绿竹苍翠,自然也便极爱干净,连房前屋后的菜圃藕池,多年来也被她照料得十分雅致精巧,而墨止却是有些学了沈沐川的落拓性子,更加上有些随遇而安,故而躺倒便呼呼大睡,也没再与少女更多交流,只盼着第二日开始专心修习夕霞神功,好尽快学成流云虚劲,或许也能早些时日出去。

    清夜降临,竹林之中寂静更深,只闻听到竹海飒飒摇曳之声,还有墨止轻轻呼吸的声音,叶小鸾于夜色中,静静地凝望墙上那柄青鞘宝剑,如玉一般的轻盈双掌合十,替自己师傅祈福平安。

    身后的竹林,在浓稠的夜色中轻轻摇曳,好似一道偌大的屏障,将这间房屋与外界隔离开来,时间的流淌在此刻变得甚是缓慢,不知外界有了如何变化。

    翌日,叶小鸾便将那木匣合盘交出,这可谓是天下玄门至宝的夕霞神功,在她手中便好似是随手便可送人的普通物件一样,只是轻笑着说道:“喏,这盒子里的东西你想看便随时拿去吧。”

    墨止轻轻挑眉,心中却忽地响起方泊远当日所说的私自偷学心法乃是门中第五大戒律,若有违抗,则必受惩戒,但他旋即心中再想:

    “怕什么,这劳什子竹阵此刻是一刻也破解不得,若是丫头死活不告知我如何破解,当真就一生逃脱不得,若是如此,自然也就见不到师傅师兄,那样这戒律又有什么可守得?”

    心念如此,倒也落个安然踏实,墨止便从其中取出霞蔚阶第二段功法回了房间,而叶小鸾自从昨日听从墨止建议,自然也注意到是自身修为内外失衡,导致流云虚劲难以大成之故,既然明了自身缺陷,叶小鸾也算是陪着墨止一同修行,同时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除却每日照顾菜圃藕池之外,便也开始自身修炼,但随后数日之间,墨止的修行之速却是大大超乎了叶小鸾之所料。

    她虽然从不曾得到御玄宗门人相教,但毕竟自行练习夕霞神功已有年月,自然也早就知晓,这功法每进一层,难度便更上一分的道理,二人初遇那夜,自己曾出掌试探,交拼之下自己虽占上风,但却也手臂着实受力弹开,当即只道此人内功修为必定在霞蔚四段左右,可今日一问之下,墨止竟是只得一段之功,乃是新的不能在新的修为阶段,可如何便能有这等劲道?

    墨止见她一直不解相问,心中也是一阵发笑,自己身负两门玄功互为辅佐,虽是初窥门径,但却是各成异曲同工之妙,无论表现出的内功劲道,或是自身修习速度,皆远超相同境界的同门师兄弟,如今置身竹海深处,四下更无御玄宗同门,自己双修心法更是无所顾忌,尽情修炼,因此这霞蔚二段的功法又是在两日之内完成,看得叶小鸾大为吃惊,以她这般聪慧,当年修习也用了足足半月,可若是方泊远此刻听闻只怕会更是诧异,他霞蔚一段便用了十三天,及至二段用了足足一月之数,而墨止心中只是暗自欢喜,心道:待我学成本事,再求那丫头放我出去,岂不是让师傅大为开心?

    此刻倒是全然忘了门中戒律所在。

    随后两月时光飘忽而过,墨止修为可说是大为精进,但夕霞神功与自闲心诀毕竟是上乘玄功,虽得双修之便,但一过霞蔚五段之数,便感觉修行速度骤然降了下来,但饶是如此,以一月之期突破霞蔚五段之功也是极快的进境了。

    墨止与叶小鸾平日里一同交流修为所得,单单只一月之间,墨止便提出许多叶小鸾过去修行之中不曾想过的关窍所在,闲暇时墨止也陪着叶小鸾一同锄地种菜,二人合作得也日渐熟练默契,可墨止却是时刻思索着何时能走出竹海回到玄岳峰中,相比之下,叶小鸾则是十成十的快哉开心,心中想着这般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可心。

    这一日眼见着暮色四合,墨止练功已毕,自觉大有进益,但看房内却不曾有叶小鸾的影子,张望四周,菜圃与藕池前后也是空荡荡全无叶小鸾的影子,他心中疑惑,便四下里寻找,夜色渐渐沉重,叶小鸾仍是全无半点踪迹,墨止虽想要就此离去,但毕竟二人相处日久,也不可置之不理,若是叶小鸾遇到危难,墨止思忖着也不可不救。

    再寻了一盏茶功夫,墨止这才瞥见地上落着一截断折的竹棒,细细看来,竟是被外力生生击断,墨止心中大叫不妙:“糟了,莫非真有强人硬闯进来?”

    当即心中大起慌张,纵身便朝着竹海之中飞身奔去,此刻他功力已然大进,如今纵跃轻灵,只觉身躯轻若猿鸟,但心中却是急若焚火,生怕叶小鸾生出什么危险事端,果然纵跃不过片刻,却见前方雾气之中,另有两道身影进退闪转,击掌出拳,正在悍斗,其中一道影子玲珑纤细,正是叶小鸾,而另一道则是高大魁梧,身穿长衫,招招进逼已是占了上风。

    墨止当即稳住身形,细细观瞧,只见叶小鸾招法轻盈灵动,虽是功力上占了下乘,但此刻借着身法周旋,亦是得以自保,只是夜黑雾浓,看不真切另一人究竟是谁,墨止略略思索,狡黠一笑,开口便学起一声古怪鸟叫,原来这是他曾与叶小鸾商定的暗号,若是有人遭逢险境,另一人便要发声示警,墨止这般安排,原是为了防止黑衣人进犯,不想此刻却用到了。

    叶小鸾正躲闪于敌手拳掌之间,忽而听得墨止声音,心中一喜,暗道:“他来了!”

    当即抽身急退,而眼前敌手却是忽然大喊道:“站住!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我玄岳峰后山!”

    墨止闻听这声音,心中又是一阵大喜过望,这发声之人不是旁人,竟是玄岳峰的大师兄方泊远,这憨厚朴实的声音如今听来实是有若仙乐一般,可转念又生了迟疑,一边是大师兄,一边是叶小鸾,墨止如何相帮又成了难事,若是就此跳了出来可就露了叶小鸾多年在林中的踪迹,多半要被押到上清宫追究个偷学武功的罪过,可能严格起来连自己都难以幸免于难,但若是不管,这二人相争,哪个受伤都让墨止不愿。

    当下灵机一动,顺手抓去一蓬泥土,胡乱抹在脸上,将脸涂得坑坑洼洼一阵黄黑,借着浓雾夜色,更是绝难辨认出自己身份,当即飞身窜了出来,正巧叶小鸾与方泊远双掌互拼,叶小鸾纵有霞蔚六段之功,面上看着并不弱于方泊远,可方泊远却是一直由雍少余亲身教导,内力根基深厚纯然,此刻二人运上劲力互拼,叶小鸾却是再也抵挡不住,当即后退几步,胸口一阵翻腾难受,脚下不稳,当即跪倒在地。

    方泊远一掌过后心中着实震惊眼前少女所用的居然是本门正宗心法,虽是占了上风,却不敢拖大,正要施展个擒拿手路数擒下眼前少女,带回宗门交由雍少余询问,忽然斜刺里却忽然跳出一道影子,方泊远吃了一惊,却见此人一脸黄黑鸡皮,生得丑陋不堪,只道是这少女还有援手,便转而攻向墨止。

    墨止见方泊远抬掌猛攻,自也不愿与大师兄硬拼落个互有折损,便只是身躯一歪,单掌顺着方泊远身侧旋到背门,在其肩胛骨上轻轻一斩,这实是方泊远从未想过的进攻线路,却是墨止近日来修习流云虚劲时新近所得,掌若流云,势道弥漫而不散,方泊远当即只觉肩胛骨上微微有所触感,心知来人功夫既高,却不愿相伤,心中多少承情,便说道:“阁下何人,竟在我们御玄宗禁地之中,若是正道好汉,还望就此下山,免得横生误会,可若是你们擒了我家师弟,那我等门众决然不与尔等干休!”

    墨止听着心中犯难,自从自己误入竹海之中,至今已有两月左右光景,而师兄竟还在四处查找自己踪迹,着实让墨止心中大为感动,可如今既然结识了叶小鸾,也怜惜她这般多年枯守竹海只待着一个空白的承诺,此刻却是两相难以抉择,当即回身急撤,一把抱起叶小鸾便朝着竹海深处奔去,方泊远见状喝道:“站住!”

    而墨止只管提纵身躯攀着林间竹身急转绕弯,他纵然逃脱不得这偌大竹海,但两月间却是将周遭路数摸得清楚,此刻借着地形之利,急转翻腾,方泊远一时之间竟也难以追上,只得苦苦跟随,墨止低头看了看怀中少女,只见叶小鸾方才一掌之下所受之伤虽并不重,但此刻却也脸色发白,气息局促。

    而叶小鸾此刻却见墨止抱着自己全力飞奔,面容虽被黄泥遮盖,但脸型轮廓却仍清晰可见,棱角锐利,有着一股少年独有的潇洒风致,又忽然感觉自己此刻竟是蜷缩在墨止怀抱中,顿时不知何故,一阵头晕目眩,她多年来独居此地,哪曾见过旁人,更不要说与异性接触,此刻感觉墨止身上翻涌着一股灼热的男子气息,炽烈而又狂热地聚拢在自己身侧,当即只觉身躯一阵绵软舒适,自脖颈处一阵酥麻蔓延全身,她虽是不解何故,但脸上发烧,浑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全然忘却了此刻二人正逃窜林间,只盼着这一刻时光慢些过去才好。

    “丫头,你干什么呢?!”墨止低头见她此刻面色潮红,只道她或许是受了伤势所致,心中起急,连忙呼喝。

    叶小鸾嫣然一笑,还未及说话,身后忽地传来一声霹雳暴喝。

    “小贼止步!”

    墨止闻听之下,心中更是喜忧参半,回身望去,只见竹海此刻如同被巨浪劈开一般四散倒去,一股雄浑至极的内劲从身后爆炸开来,连竹身都被这来人磅礴威压震慑地低头侧弯,一道矮小的身影从身后飞也似地进逼而来,这般赫赫威势,比之方泊远则更是强出数倍不止,正是墨止思念多日的师傅雍少余。

    “小贼,还我徒弟命来!”

    雍少余脸色怒意如狂,单掌便迎面劈来,他这一掌掌风强横无匹,四下里劲风急剧翻转,全然已将墨止二人笼罩其间,更是再无丝毫退路。

第三十七章 回归

    雍少余身躯倒转而回,脸上渐渐浮现出一阵难以置信的神色,身后玄岳峰五名弟子此刻也闻声聚集过来,但除却方泊远之外,余下众人皆未能看到方才一幕,然而饶是如此,众人一见眼前这般情势,尽皆面露惊异不解的神色,原来眼前竹林通路,已是被一片暗红色厌恶笼罩弥漫,更伴随着一股异样香气,雍少余连忙喝道:“捂住鼻子,这红烟有毒!”

    五人一听,立马扯下衣襟裹住口鼻就此急退,雍少余虽是功力精深,此刻也不愿以身试毒,不得已也只能暂避其峰,但他望着眼前暗红烟幕,心中极快地闪过两个字。

    荧惑!

    原来方才,雍少余尽起雷霆之威,劈波斩浪一般追到两人身后,原本以他功力之盛,单单仅凭一掌之威,莫说是墨止不会与雍少余交手,即便是当时两人合力,也绝难抵御,正是在那般危难时刻,叶小鸾黄袖一扬,居然洒出一片暗红色烟幕抵在两人身后,而那暗红色烟气竟是迎风便长,异香扑鼻,顷刻间便弥漫四下,若是旁人不识进退闻入鼻中,登时便要昏死过去,即便数日后醒来,仍不免浑身痒麻个十几日方才得休。

    墨止抱着叶小鸾朝前一阵猛突,听觉身后居然再无师傅追击的声音,心下这才稍稍放松,低头一见,叶小鸾脸上一片娇俏红晕,眉眼含春之下尽是柔情,他虽不懂少女心事,但也看出她神色有异往昔,于是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受伤了吧。”

    叶小鸾初时不语,但架不住墨止反复询问,终于轻笑着拧了墨止臂膀一把,笑道:“要你管我!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救我?让你师兄带你出去不好么?”

    墨止稍稍一怔,说道:“我本就是御玄宗弟子,遇到师兄自然可得出去,但你若是被师兄发现,少不得要被带到我师傅面前,你又不是门内弟子,却还修行宗门武功,若是被他们逮住,你这一身武功还不得被废去?”

    叶小鸾嫣然一笑,心中念叨:“这小子终究还是为我着想的。”

    想来她与墨止两月以来相处融洽,又见墨止平日里努力勤勉,已生出好感,但她多年来毕竟独居寡身,心中虽有情苗渐茁,终是不愿吐露,且自家师傅当年也曾言说,正道武林,尽皆追名逐利,不过皆是伪君子罢了。她自幼听教,自然也对名门正派并无好感。故而一直独自按捺情思,如今被墨止一把搂抱起来,算得上舍身相救,当即一阵神酥骨销,心中欢喜难以名状,忍不住在墨止怀中蜷缩得更紧了几分。

    “喂,拿我当驴呐!”此刻墨止一句话语登时将她从思索中拽了出来。

    墨止轻功一收,便站到竹屋前,见叶小鸾今夜实是大为异常,于是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今天没事吧?你怎的和我师兄遇到打起来了?”

    叶小鸾“哼”了一声,便从墨止怀里跳了下来,背着手说道:“我怎么知晓!我夜间睡不着,出去林中转转,突然就遇上那么高个子莽汉,那人见我也不说话,冲上来便要与我动粗,我只能和他斗上一斗,谁想到你那个师傅突然也窜出来,那么高的功夫,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也真不怕羞!”说着,似是鄙夷地吐了吐舌头。

    墨止入门以来,虽一直未及行拜师礼,便闯进了竹海不曾得脱,算起来在这片竹海中的时日居然远远久于他在玄岳峰的日子,但他却心知诸位师兄弟皆是善良磊落之人,雍少余更是外冷内热的个性,心中早就颇感敬仰,听叶小鸾如今这般说,也略感不妥,便说道:“你一直久居御玄宗禁地中,也难怪他们以为你是外敌入侵,再加上我失踪了两个月......”

    叶小鸾听他所说,心头忽地生出恼怒,原来这两月相处,自己在他墨止心中,竟还不如短短相处几日的师傅师兄,当即脸色一冷,全无方才温柔,说道:“呵!我就是外敌入侵,我师傅就是到你们这名门正派偷东西的贼人,我是我师傅的徒弟,自然就是那贼女了!你失踪两个月也全拜我所赐,你既然舍不得他们,你此刻便走!莫要再与我这贼女为伍!”

    墨止见她先是温柔可人,再是突然冷若冰霜,一时之间也是心觉怪极,一时之间回想当年乌袖镇中许多姑娘,似是也有过这般时而开心时而恼怒的样子,心中暗叹怎的天下姑娘脾气莫非都这般古怪难测?眼前这位可说是脾气古怪的祖宗了!

    但无论心中如何想法,此刻也只能苦笑着说道:“我念着师傅师兄,可我不还是救你出来了吗?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你心地善良,相貌清秀,若说天下有什么贼人,可轮不上你,但凡贼人哪个不是獐头鼠目,怎会有这般漂亮的贼女在呢?”

    叶小鸾听他这般说,心中着实大喜,但脸色上却只是稍稍一红,在夜色中也不甚明显,语气仍是一阵冷漠:“用不着你宽慰我,我是什么身份我清楚得很!”说罢,便快步回了房间,其实并非她不愿再说,而是听罢墨止所说,脸上愈发火烧,再不回屋只怕满脸通红被墨止看了个明明白白,只留下墨止站在原地一阵不明所以。

    “喂!你刚才发的那红眼叫做什么名堂?到最后也没告知与我呀!”

    叶小鸾的声音从房间里冷冷地传了出来:“那是我师傅独门的功夫,她曾叮嘱我不可随意告知别人,可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墨止说道:“有话便问。”

    “若我不放你出去,你可愿留在这里陪我?”

    墨止心道:“你不放我出去,我不留下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

    但此刻回想起叶小鸾两月以来与自己每日相伴,也知晓她本身也是苦命人,十几年独居竹海,好似囚居一般的日子,一个少女有多少难事,她皆一力承担,若是遇不到方还罢了,如今既然相遇相处,墨止将心比心,心中也生出许多同情亲近之心,当即略做思考,说道:

    “若是出不去,在这里照顾你,也无不可。”

    叶小鸾的声音停滞了片刻,随即又说到:“若是你有朝一日出去学成了本事,可还愿陪着我?”

    墨止想了想,说道:“若是有一日学成本领,得以报身世血仇,照顾你自然也没什么不可。”

    叶小鸾似是连喘了几口气,语调复归平静,说道:“好,有你这句话便好,早些睡吧。”

    墨止被她说得又是一阵不明所以,但此刻身躯疲累,转身也便回了自己房中。

    今日时隔两月,终于再次遇到师傅师兄,着实是让他心中喜悦,可见两月时光中,师傅师兄一直在寻觅自己踪迹,甚至找到了这竹海之中,可见自己不日或许便可回到玄岳峰中。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就此离去,叶小鸾该当如何?她虽脾气古怪,但终究是个善良之人,两月来从不曾伤害自己,但她与她师傅偷学宗门武功,按照门规,实是重罪。墨止心中打定主意,无论自己是否获救,决然不可提出叶小鸾之所在。

    他只道事情终于思索得当,正欲翻身酝酿睡意,忽然眼前一阵暗红色烟雾顺着门缝飘了进来,同时一股奇异香气充斥鼻腔,墨止登时大惊,心道:“这丫头!我刚才还说她心性善良......”余下竟是连丝毫时间都容不得,眼前便一阵昏沉,晕死了过去,人事不省。

    凉夜清风,竹海情动,天涯往复,此心难衡。

    “师弟!师弟!”

    墨止缓缓睁开眼睛,只觉眼前十分熟悉,敞亮质朴,竟是自己那间静室,再不是两月间只见翠竹摇曳的景象,而眼前之人正是五师兄杜泊浮,此刻正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师兄!哎呦......”墨止正要起身,但四肢百骸登时传来一阵痒麻,让他不得不再度躺了回去。

    “哎呦,师弟你可算醒了!”杜泊浮双手合十,拜天拜地,满屋转圈,杜泊浮连转了七个圆圈,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喂到墨止嘴边,说道,“师弟你可不知,师傅为了找你,两个多月走坏了十双鞋!这药也是咱们师傅......叫大师兄亲自熬的!”

    墨止浑身难受,心知正是叶小鸾的毒烟所致,但此刻也顾不上埋怨,艰难地开口说道:“师兄,我是怎么回来的?”

    杜泊浮“哎呦”了一声,说道:“三日前呐,你就躺在后山山道上,当时那个惨呦......”

    “三日?”

    杜泊浮点点头:“可不是,睡了三天啦,小师弟,你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两个月你到哪里去了?”

    墨止浑身痛痒不堪,连说话都没有十分的力道,心知自己这两月的经历岂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只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稍后恢复完毕便和盘托出,随即开口问道:“师傅呢?”

    闻听这话,杜泊浮却是深深叹气,坐下来说出这两月间一点一滴。

    原来当日众人见日暮时分墨止尚未归来,心知必定是被云雾所困,雍少余便带着一众弟子上后山寻觅,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众人焦急之下,甚至以为墨止是误落悬崖坠亡。

    雍少余曾想着,或许墨止又是被金阙峰弟子寻衅,耽误了归程,才殒命深谷,当夜便带着弟子齐上金阙峰,与那三云道人大吵了一架。

    雍少余对内严厉冷峻,但实则极是护短,两位长老当夜这一吵可说是震动了御玄宗全门上下,连掌教真人辜御清都深夜光着脚跑出来居中调停,其余三峰首座闻听也各自前来相劝,最终雍少余拽着闵清泉和皮瑞清的耳朵喝问事情前因后果,这才得知原来此次墨止失踪与金阙峰确无干系,这才罢休。

    然而门下弟子失踪终究不可置之不理,辜御清当即派出门下弟子随着玄岳峰众人下山查探谷底,只求务必寻个结果,但查询十几日,却是一无所获,众人各自以为,那十四岁的少年坠入深谷只怕早已摔得尸骨无存。

    但雍少余偏偏是一个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性子,即便金阙峰弟子都早早撤去,他仍是日日下山寻觅,两月之间走坏了十双布鞋,都不放弃,最终忽地想到,若是墨止误入竹海禁地,也有可能,当即带着弟子深夜入竹海寻觅,不料正巧遇到叶小鸾。

    便是这般,雍少余心中想着,自己这个小徒弟一定是被贼人擒到了竹海之中两月不得逃脱,当即虽是大怒于贼人无耻,同时也大喜于自己徒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非第二日墨止便奇迹般地出现在后山,雍少余必定是秉明金阙峰,便要带着门中高手入林擒贼了,但墨止虽是归来,雍少余也需得回到金阙峰,向宗门秉明事情才行,故而此刻并不在玄岳峰中。

    杜泊浮说得自己口渴,顺手便喝了一口碗中汤药,随即被苦得龇牙咧嘴,但墨止听着,心中却是感动非常,除却自家父母和一路扶持的沈沐川、孙青岩之外,雍少余此番作为,实是让我心间如沐春风,极是温暖,霎时间眼眸酸涩,便落下泪来。

    “啊,还有一事。”杜泊浮忽然叫道,“小师弟,门内小较还有不到两个月便要开始了,你虽遭遇了诸多情由,但只怕这宗门小较还是躲不过的。”

第三十八章 情动

    御玄宗自百年之前,开山之祖吕白御在重桓山树立门派根基开始,便是正道武林中执牛耳者,一向以除魔卫道为自身己任,虽是方外黄冠,但吕白御却始终念及天下江湖正魔之别,除了平日里要求门下弟子钻研道经颂念之外,便是要求门中弟子以武卫道,故而定下门规,三年一小较,五年一大较,皆在春末夏初之交进行。

    门内小较主要以年轻一脉弟子参与,从中选取修为稳固进取甚速者,由本峰首座亲自教导,于小较之后两年,可参与门内大较,而门内大较的参与门槛却是更高,年轻弟子除却小较中前两名之外皆无参加资格,门内大较乃是宗门之中各峰首座挑选本门之内得意弟子参加竞逐,以此评定弟子修为。

    御玄宗之中内功心法《夕霞神功》自丹阳阶之后,尽数藏于门中“瀚海阁”中,属门中密辛之物,夕霞神功自易而难,自霞蔚阶五段之后,难度可说是陡然而升,且随后修行所需时日及修行难度可谓水涨船高,资质普通者或许终其一生都难再攀更高境界,而欲要从霞蔚突破至丹阳一境,则更是艰难。

    往往寻常长老可修至丹阳阶三四层左右之功,而各峰首座则皆在丹阳阶七八层左右,门内大较中所选出修为最高的弟子,便得授予丹阳阶内功心法之便,这等优待,对于御玄宗门人来说可说是极大的诱惑。

    墨止听闻杜泊浮讲述,心中也是跃跃欲试,可杜泊浮介绍结束之后,却是口中叹气:“唉,小师弟,你这次可惜了,我听大师兄说,你学得极快,若不是这两个月耽搁了功夫,此刻少说也当有霞蔚阶两三层的功力了,若是能达到这般进境,到了小较之中,即便挤不进前二,多少也能亮个相,让师傅乐呵乐呵。”

    墨止听罢,好奇问道:“五师兄,可如今比试还未开始,听你所说,却好像前二都已经被预定了一般?”

    杜泊浮听完,口中“啧啧”两声,谈兴大起,他往日里极好打听门派之中故事,在各峰弟子中人缘极好,只是往日里雍少余性子冷峻,而方泊远等人又都憨厚寡言,此刻见墨止反而向他发问,当即便坐到墨止床边,如数家珍般的说道:“你入门时间短,尚自不知,若是说前二都没希望,也不尽然,但至少目前来看,小较之中第一的位置,应当是已经没多大争头了。”

    墨止眼珠转了转,问道:“如此说来,这人修为必定颇高,不知是谁?”

    杜泊浮双眼光芒大放,说道:“自然是徐浣尘了!”

    “徐浣尘?”墨止“哦”了一声,心中想着不曾想那日引路的小道童居然这般为人看好。

    “正是,别看徐浣尘岁数不大,却是掌教真人收的年纪最小的入室弟子,自入门以来都是由掌教真人亲自带着教导,几乎不与旁人来往,据说小小年纪,悟性极高,年纪和你相仿,可已经达到了霞蔚阶第六层的功力,咱们大师兄目前也不过卡在第六层上,还不知哪一日可突破到第七层上。徐浣尘那孩子此刻若是与我比试,我都未必是他对手呢!”杜泊浮自顾自地说着,竟全然没看到墨止表情骤变,原来此刻雍少余正冷着脸站在门口,不发一语,脸色清冷。

    “五师兄......要不你......”墨止试着开口提醒,但杜泊浮此刻正在兴头上,把手一摆,继续说道:“不过嘛,小师弟你也不必灰心,毕竟你耽搁了两个月,离小较开始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努努力,练到第二层不是什么问题,好歹也能让师傅见个新,咱们玄岳峰可是好久都没出过年轻弟子去参加小较比试喽......”

    “怎么,杜大侠若是有心,老夫也可让你去参加一下试试看呐!”

    雍少余话语中自含八分威慑,吓得杜泊浮一下子魂不附体,手中汤药登时飞了出去,墨止叫一声:“小心!”随即也顾不得痒麻正剧,身手便在碗底轻轻一托,将药碗侧飞势头回旋掌心之中,这一招式与雍少余当初所传破解擒拿手的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墨止正是有心为之,以此向师傅证明自己两月来并未落下丝毫功课。

    雍少余眼神轻轻瞟了一下,却也没有点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杜泊浮退了出去,口中兀自说道:“端菜也摔倒,端药也摔倒,我看还是马步扎得不够稳,早该将你送到后山去练一练那‘无根树功’了!”

    杜泊浮吓得刚要吐舌头,见师傅正冷冷看着自己,当即也不敢多做表情,连忙拱手退了出去,但临走时仍不忘对墨止挤了挤眼睛。

    “师傅......”墨止正要行礼,却见雍少余只是挥了挥手:“不必了,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随即便在墨止床边坐了下来,二话不说便给墨止搭了搭脉。

    “被贼人抓走了两个月,倒是没受到什么外伤,只是你中了毒烟,毒势虽不致命,却也足够让你难受几日了,这几日你先静养吧,不急着练功,我看你,功夫倒也没落下多少。”雍少余一番话语虽面无表情,但谈到墨止并未落下功课的时候,眼神中却也闪过欣慰神色。

    “师傅,我明日便能开始练功了,门内小较......”

    雍少余站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要你歇着你便歇着,你能不能参加,为师说了算!”说完便出了屋子。

    墨止轻轻叹气,他想要参加小较,其一便是想要替玄岳峰争一口气,其二也是想一试自己如今身手如何,回想着在竹林中虽得心法可纵情修炼,但日常比试只能与叶小鸾一同试手,叶小鸾自幼无人教导,故而功法武艺中颇含破绽,初时尚能教导墨止,练到后面,墨止反而能看出叶小鸾武艺招数之中诸多不足之处,自身所得经验,便更加不足,加之自己乃是双法双修,虽看似只到霞蔚五层,实则劲道则是更强,故而最后几天,叶小鸾实则已然抵不住墨止手中剑招了。

    “若是能和旁人试试手也好啊。”墨止凝望着自己的双手,此刻虽浑身不适,但稍稍行气运功,仍能感觉浑身气脉畅顺非常,两股内劲此刻化为一炉,正是水乳相融,随着自身功力运起,连同方才浑身痒麻之感竟也顿时减缓,精神大振。

    “臭小子!”

    墨止猛地循声望去,却见屋檐下站着一人,身着鹅黄衣衫,面貌清艳绝俗,脸上盈盈笑意,正是叶小鸾。

    墨止见了着实一惊,连忙看了看四下里,好在四下空旷无人这才招呼着叶小鸾赶忙进屋:“你疯了!你来这里,万一被看到可怎么办?一身功夫真不想要了?”

    叶小鸾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尤为亲切可爱,说道:“不要就不要了呗,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什么武功的,没了武功不还有你陪我呢吗?”

    墨止被她气得直翻白眼,连忙问道:“你为何用你那毒烟把我毒晕了,又给我扔到半山腰?”

    叶小鸾闻听,笑道:“你傻呀,继续住在竹屋里,你师傅师兄总会找到咱们,到时候你如何说得清?我不下狠手,你回来岂不是还要受到猜疑么?”

    墨止闻听,倒是也心知有理,随即便又问道:“那你可怎么办?林中竹屋可还住得么?”

    叶小鸾笑道:“好在你们师兄并不熟识林中地形,第二日也便没有怎样探查,连竹屋都不曾到过,我日后仍居林中便好。”

    墨止点了点头,但见叶小鸾眼中满是笑意,犹似满眼星湖一般澄澈安然,余光点点竟都倒映着自己,再想到她甘冒奇险前来,心中一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叶小鸾白嫩的面庞,说道:“我既然说了要照顾你,便绝不会食言,可......”

    叶小鸾从未与异性有过这般肌肤相触,但此刻见墨止如此,居然全不躲闪,只是羞得满面通红,眸中娇媚难以掩藏,直如一汪盈盈春水,说道:“我明白的,你还要学本事,还要报仇,等你学成本领,便带我离开,可好么?我随着你......”

    墨止此刻也是一阵心潮涌动,他本也是少年的年纪,与这般美貌少女久居一处,如何就能做到坐怀不乱?只不是一直以来心无旁骛钻研武学无暇体会而已,但只是方才别后重逢,墨止这才感觉自己竟十分思念眼前之人,一刻不见,便心中煎熬,渴望着再度相见,当即听她这样说,更是大怀感动,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你需时常到林中陪我才好......”叶小鸾说着,心中娇羞却是使得她口中话语愈发声小,到后面几不可闻。

    墨止此刻莫说是答应她一事,便是千事百事也不在话下,坚定地点了点,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一阵脚步声起,知是有师兄来回走动,当即便道:“丫头,你所说的我都允你,只是你在此地实是不安全,还是要尽早回到林中,既便是回到了林中,也需小心,若是我师傅亲自入林,你可务必不要逞强!”

    叶小鸾知他心中此刻念着自己,心中已是喜不自胜,笑着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又轻轻拍了下脑门,说道:“对啦,差点忘了正经事!”

    说罢,从身后腰间取出一大沓白绢来,正是那木匣中所存的夕霞神功心法所在,而最上面一张,却并非文字,白绢上所勾勒的,正是一副八卦图式。

    “喏,给你。”叶小鸾将白绢放到墨止腿上,说道,“那林间大阵暗合八卦走向,环环相扣,这第一张便是这林阵奥秘所在,你嘛,脑子没我聪明,但应该也能看明白,我就不多给你讲述啦,若是进了林子还寻不得,记得学一学你那难听的鸟叫声,或者直接大声呼救,我便来救你啦!”

    说罢,身影如燕子一般翻出了房间,回首露出甜甜的笑容,随即轻巧地几个纵跃,便上了后山林中。

    这二人两月来实是日久渐生情愫,但始终含着一层窗户纸尚未捅破,而今日墨止实是情之所至,将这窗户纸点破,此刻自然心境久久难平,叶小鸾音容笑貌皆在脑海中不断涌动浮现,此刻再想来,这时而恼怒时而温柔的样子却是让墨止着实魂牵梦萦,心中只盼着能早日学成本领手刃仇敌,便可带着叶小鸾遨游天下才好。

    清风缓缓吹拂而过,有情之人虽难得一见,却始终同处一片青天之下,此刻若是长风吹拂,当也算共见风起风歇。

第三十九章 师徒

    时日翩跹而过,自墨止回到玄岳峰后,匆匆又是数日,墨止身上余毒渐清,日日皆有好转,待得他身体恢复康健,众人这才开始询问他这两月以来所发生的的种种因由。

    而墨止念及叶小鸾此刻仍居林中禁地,若是被师门发现,少不得又要兴师问罪,再加上叶小鸾并非宗门嫡系,却身负玄功,只怕依着三云道人那般严苛性子,将叶小鸾打作废人,废去一身武功也不无可能。当即便只说自己那日误了返程时辰,误入林中禁地,遇到一伙偷入贼人,自己被囚居两月,幸得师傅师兄现身搭救,方才得以被放回宗门,对于其中与叶小鸾相遇相知,此刻是只字不提。

    这一番话语虽说得含糊其辞,但却与宗门众人先前推测大致吻合,只是不知那伙贼人究竟底细如何,这却是让方泊远等人着实头痛。

    问及墨止,便只说那贼人趁夜以毒烟将自己迷晕后逃了,雍少余听罢只得微微叹气,吩咐着方泊远近些日子时常盯住后山动向,念着竹海自有林阵守御,若无宗门高人指引,也绝无可能闯入宗门,心中也算稍稍安宁些。

    待得诸事安定,雍少余便正式向墨止告知门内小较定于一个月后开始,此次门内年青一代弟子之中有四十八个名额可参与其中,还不等墨止亲自请战,雍少余便已冷着脸说道:“我自然是要你参与的,这还用你说么?你若是畏刀避剑的,反而证明我们玄岳峰没有底气了!”

    墨止闻听心中大喜,但看了看身边师兄,却均露出一脸同情神色,众人皆念着墨止失踪两月,再加上基础薄弱,即便功力不退,也不过霞蔚一层而已,即便再有一月之期,即便再聪慧之人,最多突破不过一层功力,却又如何与其余四峰年轻弟子相争?最后只怕还要落个伤病回来。

    而墨止心中着实一阵跃跃欲试,隔日便停了自己休息,要朝着后山攀登。那怪石山道在初入门时可说是直如登天一般艰难,每每攀登,均觉心跳气喘,胸中衰恶之感大盛,可如今他内息渐沉,更兼在竹海之中绕竹攀行,此刻早就身轻仿若猿鸟一般,施展轻功攀登起来,竟连方泊远都只能略略领先,二人几乎在同时攀上山顶,方泊远见墨止如今攀爬起来,已是大气都不喘一口,口中连连称赞。

    “小师弟,两个月不曾见,好像更胜当初了嘛!你这般身法,却好似比你几位师兄攀得更加轻快许多!”

    墨止挠着脑袋笑道:“大师兄说笑啦,我时常在林中攀竹逃窜疾奔,或许不经意间反倒有所小成了。”

    方泊远道:“既是如此,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啦!你有长进便好,方才师傅说啦,叫我把霞蔚第二层的内功心法传授于你,叫你尽快习练,毕竟离小较不过一月之期,虽是同门较技,但从来五峰之间便抱有各自争胜之心,师傅对这次小较极是看重,你可要全力以赴才可以啊。”

    墨止欣然拱手,道:“没问题,看我拿个第一回来!”

    方泊远笑着皱了皱眉,说道:“怎的回来突然这么贫嘴,倒有点像杜师弟的口吻。”

    二人说笑着,方泊远便就地为墨止讲解这第二层心法关窍,其实这些在墨止林中囚居之时,早已自行练习过,可惜当时叶小鸾始终难以像方泊远这般讲解细致,如今听来,却是惊觉原来御玄宗上乘玄功果然是精微奥妙,步步文章,单单只一句口诀,竟能推演出诸多变化,登时一阵福至心灵,他本就是知一通三的资质,方泊远只说一处,他便可无师自通其余诸般不足之处加以补全,更是自行推演个中变化无穷,及至方泊远徐徐讲完,墨止仍是听得如痴如醉,一阵意犹未尽。

    方泊远见他果然沉浸其中,只道他资质颇高,又有乐趣在其中,欣慰地笑了笑,也不好再行打扰,便静悄悄地下了山去。可他却不知,此刻墨止实是体内诸般经络气海好似春水消融,和风吹拂一般,过往修习之中种种难关不通之处,此刻全数打通融会,真气不催而自生丹田之间,四肢百骸一阵舒畅,只是这转瞬之间,墨止修为竟是又有长进。

    墨止一直盘膝用功到了午后,心中思念起叶小鸾的一颦一笑来,于是从石台上一跃而下,便想着跑到竹林中看望,只是方才走不到几步,却见山道之下,缓缓走上一道身影,步伐沉凝稳妥,正是自家师傅雍少余,当即连忙退回石台相候。

    墨止见雍少余缓步走来,脸色居然一片铁青,显然心情大坏,也不敢率先开口,师徒二人便这般沉吟许久,雍少余才突然开口问道:“止儿,我且问你,你怕不怕输?”

    墨止被他这一问着实问得有些一头雾水,便说道:“不怕啊。”

    “为师问你,若是要你明日便与人斗上一斗,你可敢?”雍少余听他先说不怕,眼神中已有欣慰之意,此刻又缓缓问道。

    墨止将头一扬,说道:“更是不怕!”

    雍少余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那你明日随我去一趟金阙峰。”

    “金阙峰?”墨止仍是不解,“明日便要小较了吗?”

    雍少余方才稍稍和缓的脸色此刻猛地又是一沉,他方才从上清宫回来,已是满肚子气恼,此刻他长叹一口气,和墨止点点说起因由。

    原来御玄宗门内小较虽有四十八个名额,但毕竟是玄门大派,弟子之众岂止千人,年轻弟子之中也有不下百人之数,可终究名额有限,须得各峰提前报上派遣弟子名录,墨止因是这几日方才被找回,故而上报得也是最晚,三云道人始终挂怀过往与玄岳峰师徒种种事由,自是反对墨止参与,只说着务必要循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可霜竹峰首座宁若芙却罕见发声,只说着玄岳峰毕竟是重桓山五峰之一,往年不参与小较不过因为门中并无年轻一脉弟子,可如今有了一名,也不应就此绕过。

    雍少余与那三云道人就这个事端争吵了一整个上午,二人吵得面红耳赤也争不出个所以然,辜御清左右调停,可那第四十八人不偏不倚正是三云道人门下闵清泉,可说是与墨止也是颇有积怨,三云道人与雍少余又都是护短的性子,谁也不想让自己徒弟平白无故缺了一席,因此争执许久,皆无人愿意退让。

    然而三云道人口舌却是极快,一见二人始终争不出个结果,当即提出若是皆不愿妥协,便叫两名弟子站出来比武分个高低,胜了的便参加小较,毕竟若是选个累赘上去,撑不得一招半式,也是徒增笑柄。

    这一下雍少余却是未曾料到,当即想着自己那小徒弟功力仍不过霞蔚一层的功力,如何抵得过闵清泉入门多年的功力?胜败如何倒无须在意,可墨止这首战若是一败,将自身气势都输了可就大为不值,当即愣在原地,说不出二话。

    三云道人心中欢喜,却道:“既然雍师兄也无异议,那明日我便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叫来,也请雍师兄将高徒叫来,二人比划几招,也叫掌教真人和诸位师兄看看年轻弟子的修为如何。”

    这一下话头卡在此处,辜御清便是有心周旋,也无余地,只得看了看雍少余,而雍少余也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当即便替墨止应了下来,心中想着败了又如何,大不了老夫亲自再来教他好了!

    这一下却见墨止全不畏战,心中更是大添信心,但似他这般年纪,这般宗门地位,总归得端着架子,摆出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宗师风范来,此刻心中虽大为快哉,但表面上仍是冷峻非常,说道:“之前听泊远说只传了你一套归元剑式,不知你用得如何了?”

    墨止闻听,只是一笑,当即拾了一截树枝,在空地上一招一式演练开来,如今他已领悟流云虚劲之妙,这套剑法在他使来便不再是之前那便愣头愣脑,呆板窒涩,终于焕发出其本该有的环环相扣不动如山之势,此刻虽沉步一隅,剑指方圆,但剑招左格又挡,前封后隐,招式皆恰到好处,好似面前诸般攻势,也难逃墨止一剑之辖,看得雍少余也不禁轻轻点头。

    七式剑招已毕,雍少余点头称是:“不错,只学了这一套剑法,短短时间可得这般境界,已是难得,为师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说着,雍少余凑上近前,低声问道:“将你掳走的,的确是贼人吗?”

    想来雍少余何等修为,以墨止这般入门不过数日,所学剑法不过一套,如何便有今日之威?他边观边想,只怕问题必定是在那两月失踪之中,为何墨止被掳走之后,功力竟是不退反增?

    墨止心中一惊,想到是自己展现过多,但他毕竟机敏,当即说道:“弟子虽是被擒,但始终有机会便想着逃出生天,少不得要与贼人动武,这套剑法又并不艰难,随斗随学,终归是有所得的......”

    雍少余眯起眼睛看了看墨止,半晌凝立不动,随后冷笑了一声,说道:“有所得就好,把树枝给为师。”说着伸出手掌讨要。

    墨止只觉雍少余站在身前,气势凛然,带着十成压迫,此刻连忙将手中树枝递了过去,雍少余这才回身说道:“你的剑法耍得还不错,但不足之处也多的是,为师为你演练一遍,你且看好了。”

    雍少余说罢连退三步,手中树枝轻轻一颤,剑招倏忽已出,他自身功力比之墨止强出不知多少,此刻虽只一套归元剑式,却是疾徐有致,手中剑招虽沉凝安缓,却似缓实疾,剑劲含而不发,内力隐而不露,竟是浑似一个球体一般将自身全然罩在其间,雍少余便舞便道:“归元剑式,可守御天下剑招,以守带攻,便如此式。”

    说着手中树枝劲道随着他手腕稍稍一抖,又是一变,势头仍据守自处,但转瞬间,剑势则四散而开,剑气波澜飘摇,好似一道高大坚城,步步前压,墨止虽是侧面近观,但只觉劲风吹拂,已是极难呼吸,料想这般守御之法,敌手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丝毫进招空间?料想此刻雍少余手中不过一截残枝而已,然而施展开来已是气凌山河,若是换做神兵利器,威势自然莫可能当。墨止细细想着,原来这般入门剑法在师傅手中居然有这般凛然神威。当即大为叹服,凝神观瞧,一时之间如痴如醉。

    师徒二人演练剑招直至黄昏时分,雍少余见着墨止剑招渐趋圆融,这才作罢,雍少余罕见了露出了些许微笑,说道:“练得还算有点样子,好了,我们下去吧。”

    墨止也笑着点点头,师徒二人各施轻功,借着夕阳余晖,翻身纵跃而下,雍少余也不似往日那般来取如风,此刻却是有意放缓步伐,墨止也就这般陪在身侧,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一路上又欢谈颇多。

    夜间时分,墨止信步来到自己午后,想着明日一早便要去金阙峰与那闵清泉对决,心中兴奋,想着终于可以一试身手,再一想到打的正是当初欺辱自己喝骂沈沐川的闵清泉,更是大感畅怀,正待要吸气再将白天剑法演练一遍,忽地眼前一黑,竟是被人以臂膀制住脖颈,旋即被人用强带到一旁角落之中。

    “小祸害,莫要做声,听懂没有!”

第四十章 藏巧

    墨止双眼此刻虽不能视,但听得这般称呼,登时已然猜出,身边两人必定就是闵清泉与皮瑞清,当即心中倒也不慌,反而心生妙计,手脚一阵乱蹬乱抓,口中大喘粗气,更是自闭气门,将脸憋得通红,浑然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

    闵皮二人此次再见墨止,却见他浑无当日那般狡黠逞强,更像是惊吓过度神智已丧那般全无定力,当即对望一眼,连忙将墨止松开,这二人皆听过发癫的病人从来不可再受惊吓,否则便会惊怒之下啃咬嘴边事物,这二人生怕墨止万一真的痴傻,一口将自己手指咬掉,这可就得不偿失,连忙后退几步,仔细观看。

    墨止余光斜睨,见那二人各自退开,半是好奇半是恐慌地望着自己,心知计策已成了大半,登时扮作口歪眼斜的模样,嘴角一松,更是留下涎水来,望着便如真的民间痴呆顽儿一般样貌。

    闵清泉一见当即吓道:“妈呀!这小祸害被贼人掳走两个月,当真给吓成呆傻啦!”

    皮瑞清据远敲得并不真切,心中仍是起疑,往前连走几步,墨止只是呆坐一旁不理,边是吃手指,边是以余光观察,皮瑞清见墨止瞳孔浑浊哪还有半分光泽?心中暗暗想着:莫非这小祸害真的疯了?

    还未等他心念转过,墨止忽地转过头,一口口水便喷在皮瑞清脸上,口中兀自笑道:“哈哈哈,丑八怪,湿脸皮,娘亲看了打屁屁!哈哈哈!”

    皮瑞清满脸口水,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当即大怒,抬手便要照着墨止天灵处打下去,而闵清泉却是说道:“师兄,且慢动手!这傻祸害固然可恶,但你若此刻将他打伤,明日他鼻青脸肿,只怕那雍矮子还要追究,那便极是麻烦。”

    皮瑞清一听,当即缩手,墨止看他这满脸心有余悸,当即心中捧腹,想来是雍少余当初夜班拎着二人兴师问罪,这二人至今虽怀恨意,但却不敢再在玄岳峰动粗闹事,只见皮瑞清倒退两步,问道:“依你说,该当怎样?”

    闵清泉坏笑着说道:“明日便要与这傻子相斗武艺,介时我便铆足了劲教训他一顿,到时候师兄你也到场观瞧,一则是为你出气,二则也让咱们同门师兄弟看看,这便是玄岳峰捧出来的痴傻之人,也要争一争门内小较名额,叫雍矮子从此在同门之间再矮一截,如何?”

    闵皮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大笑畅快,商定明日一早比武,定要多找同门近前观瞧,非得要玄岳峰当着金阙峰各位长老同门的面,名声扫地才好。

    墨止见这二人这般嘴脸,心中先是气恼,又是鄙夷,心道御玄宗好歹也是玄门正宗,门下怎便有这等卑鄙之人,以他此刻武功,自然是可随手便将二人教训一顿,但他心中左右权衡,便想着:“这二人想着明日要我师傅丢脸出丑,我明日便要你们在金阙峰面前丢个大大的丑!”当即心中主意已定,十分满意,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闵清泉此刻见了墨止便觉得憎恶恶心,见他痴痴傻傻地也跟着发笑,抬起一脚便将墨止踹到一旁,他本想着今日恐吓墨止,叫他明日莫要耍什么阴诡伎俩,也莫要想着能有一丝胜算,可如今看他已成痴傻,心觉明日那最后一个名额必定是自己的,心中大喜,由是也懒得再与那傻子再多少半句,站在原地又谩骂了墨止、沈沐川以及雍少余几句,方才心中恨意得以抒发,可二人终究慑于雍少余威势,不敢在玄岳峰久待,就此相伴着顺着小道溜了去。

    墨止见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忍不住捧腹大笑,心中暗道:“明日可有好戏看啦!”

    翌日晨曦时分,雍少余一早便告知玄岳峰众人早课取消,一同赴金阙峰观看比武,这一下门中众师兄弟仍是各自喜忧参半,忧的自然是拿捏不准小师弟如今功力几许,师傅昨日不过教导半日,又如何能由鱼化龙?今日一战结果如何实是不敢看好。喜的却是雍少余今晨突然允准众人跟随,众人私心想着,即便胜负难料,为师弟加油鼓劲总是好的,即便最终落败,几个师兄也可及时救治,故而这番来到金阙峰,几个师兄弟各自带着布条、跌打药物等等疗伤之物,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医馆上山治病一般。

    当天红日金鳞,青天无云,正是朗朗晴空,视野极是开阔,金阙峰演武台周边居然人头攒动。墨止瞧着,心知都是闵皮二人鼓动而来的,门中弟子聚集观看,门中长老们也起了好奇之心,除却三云道人外,另有十几名长老皆齐聚演武台下,此外,掌教真人辜御清也早在台下主座上静候,在辜御清身侧,霜竹峰首座宁若芙居然也破天荒地到场观看,实是令一众长老为之侧目。

    霜竹峰乃是重桓山五峰之中行列第四的高峰,历代以来,只收女徒,本代首座宁若芙年轻时乃是宗门女弟子中不世出的奇才,据说年轻时凌厉泼辣,凡事皆要与人争个高低,年纪轻轻,武艺也是门派弟子中首屈一指的,可后面也不知经历何时,又许是年齿渐增,脾气却是愈发冷淡,不喜热闹,若非掌门召集五峰首座聚集外,从来深居简出,此番居然远道赶来,实是令人诧异。

    雍少余领着一众弟子为诸位长老行礼,墨止排在最末,也是一一行礼,三云道人自然是理也不理,辜御清倒是点头微笑,轻声说道:“加油啊孩子。”

    墨止知道这位掌教真人十分和蔼宽和,当即也微笑回应。

    随后行礼到宁若芙面前,他心知自己这名额可得一争,很大程度上仰赖这位霜竹峰首座为自己说话,虽不知她为何要相帮,但此刻心中已存下三分好感,再到宁若芙面前时,只见这位女道长身穿灰蓝长衫,脸上也不施粉黛,可说极是朴素,全然看不出年轻时那般好胜飞扬的样貌,但此刻眉眼低垂,面若白玉,虽是简朴打扮,却也是掩藏不住的清丽风姿,墨止心中更是欣仰,连忙施礼道:“玄岳峰弟子墨止,见过宁师叔。”

    而这位清冷独处的宁若芙,此前遇到旁的弟子见礼,皆不理睬,偏偏此刻抬眼望了望眼前少年,稍稍点头,作为回应。

    待到众人礼毕,辜御清这才站起身环顾四周,却见四周无论是弟子还是长老,居然有不下百人,将这演武台团团围住,须知若遇门中大较,赶上寻常弟子对决,往往还凑不到十几名弟子观看,可这偏偏两名小辈,争的还是小较名额,居然挤来这么多人,也是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乃是两位年轻弟子争夺门内小较最后一个名额的比武,却未曾想过来了这么多人瞧着,连咱们宁师妹都来啦,师妹可是觉得这比试有什么玄机么?”

    宁若芙眉眼含霜,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着:“师妹只是想着,三云师兄门下弟子已然占了八个名额,人家玄岳峰不过要一个名额,师兄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门下高徒定然修为高深,师妹此来,是特地向师兄门下弟子求学的。”

    她这话一出,一众长老皆露出尴尬笑意,三云道人更是脸上肌肉抽了几抽,而雍少余却是正了正身子,虽不说话,眼中却有得色,墨止听得真切,这位宁师叔虽话语冰冷,但句句都是帮着自己,讽刺三云,心中更添感激。

    三云道人闻言倒是大怒,便要起身反驳,辜御清连忙干笑几声,暗运神功,口中声若洪钟,登时压过全场嘈杂:“好好好,师妹也太过谦了,我们老的不多说啦,请两位弟子登台吧。”

    闵清泉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三步来到台前,使一个“鹞子翻身”便跃上擂台,这一下展示轻功功底,干脆利落,实是颇得真传,辜御清看着也微微点头。

    此刻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甩向墨止,均想着墨止该使个什么招数跃上台前,往往这上台一跃,便是自身功法缩影,修为高低便可见一斑了,而墨止则是急匆匆地从众人堆里跑了出来,看着极是紧张匆忙,闵清泉看着,哪里知晓这全然是墨止计策,只是站在台上睥睨相视。

    墨止一溜小跑来到擂台边,众人看着,单单是这几步小跑就差些意思,凡是修为高深者,哪个不是步履沉稳而来,哪有这般慌不择路,登时已起了嘘声。

    墨止站在擂台边上下看了看,作势想要爬上去,似又嫌高,来回踱步,引得众人嘘声更盛,墨止忽然一拍自己脑门,众人还道他是想到上台之法,却不料他转身却是从擂台边的木梯,走了上去,四下里此刻哄声大作,皆是讥笑之声,雍少余看在眼中也是不恼,混若无事一般,而门中弟子,却是各自面红耳赤。

    闵清泉心中虽看不惯墨止,今日见他仍是一脸痴傻,但仍是强扮彬彬有礼,亲自为墨止递来一柄比武所用的木剑,然后拱手说道:“墨师弟,若是准备好,我们便开始吧?”

    墨止将木剑接在手中,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准备好啦。”

    闵清泉微微皱眉,心道这傻子居然连一句师兄也不叫,心中稍有不悦,当即木剑横扫,正是一招“金阙朝阳”,这乃是御玄宗之中“凝光剑法”中的开篇招式,讲求先声夺人,一旦得势,便可剑招源源不断而来,如今闵清泉使将开来,虽不致精纯之境,却也颇得功架,有板有眼,显然是已有苦练凝聚,但他这般剑法,在墨止看来已是瞧出三处破绽,正寻思着该取哪一法破解,忽地再度计上心来。

    眼见闵清泉剑尖已到眼前,墨止慌乱之中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好似避无可避,方泊远叫道:“坏了!小师弟从未对敌,这一下被唬住了!”

    但偏偏就是这坐倒在地,堪堪便将闵清泉攻势避去,墨止随即口中大喊:“师兄打人啦!”手中木剑突地护向头顶,可此时闵清泉攻势已过头顶,这木剑回收之势便不偏不倚地横着抡到闵清泉侧腰,当即将他歪着打飞出去,摔在一旁连着滚了几圈方才止住。

    “好险好险!”墨止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浮土,问道,“师兄,没事吧?”

    全场登时寂静,随即爆了个满堂彩,墨止这一躲一击,看着虽不甚聪明,但闵清泉被这等巧合击飞,却是显得更加滑稽愚笨,三云道人看在眼中忍不住哼了一声。

    闵清泉站起身子,只觉侧身疼痛,但他此刻满脸通红,极是气恼,也不再顾及什么同门礼数,怒道:“小祸害,你算计我!”

    随即木剑“噌噌噌”地狂舞疾挥,又是再度攻上前来,所用的自然便是三云道人所教导的凝光剑法,这套剑法比之墨止所学归元剑式则更趋攻守平衡,此番又是一式“仙松望云”,挺剑直挑,可他这般剑招,竟似是在饮中十三剑中全有预料,此刻若是施展开来,只需挺剑点他神门穴处,非得逼得他弃剑认输不可,可沈沐川的武功毕竟不可显露,当即又是大叫一声,翻身滚到一旁,但闵清泉攻势已到,墨止侧滚却尚未滚完,还留了一脚未动,闵清泉一个不慎,便被绊倒朝前摔去,摔了个嘴啃泥。

    台下大笑又复大盛,皮瑞清站在台下,也是满脸皆是恨恼,也不知这傻子墨止怎就这般好运,能连躲两式精妙剑招?

    闵清泉再度起身,心中愤恨已极,已是暗中骂了不知多少声“小祸害”,此番也是再不容情,恼怒之下,剑招也是间不容发,再施一招“玉鼎镇山”,纵跃上半空,掌中夹剑,齐齐杀至,这一式原是凝光剑法之中的杀招所在,众人看得真切,按理说同门较技,不可施用杀招,但眼看闵清泉已失了理智,此刻好似要拼命一般,雍少余手扶桌沿,便要上前阻拦。

    而墨止站在场中,所思所想,却并非逃命,而是想着:“若是施展沐川叔教我的‘星河鹭起’,便可将这一招一举而破之!”

    但思维毕竟电光火石之间,转瞬间闵清泉已倒垂而至,墨止侧身回旋,这一下再藏不住自身功夫,挺掌相迎,二掌堪堪相碰之际,墨止却是掌势一斜,掌间好似自生一股旋柔之劲,闵清泉掌势本就疾攻而下再无退路,若是一击不中,难保自己不会一击轰在地上手臂折断,可墨止掌间柔劲一带,闵清泉却是身难自持,竟被他就此带得横了过来,旋即墨止手中木剑倒悬把持,以剑柄末端作为杵用,在闵清泉左肩连戳三下,都是主管行动的大穴,闵清泉只觉得左臂一阵酸麻,便横着摔了去,虽也狼狈至极,但总归不致受伤。

    这一下交手全在兔起鹘落之间,众人看得痴了,全场竟是一片死寂,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喝彩。

第四十一章 许约

    金阙峰上,众人见墨止最后这般妙手实是大感钦佩,不禁叫好声响成一片,闵清泉被连点数门大穴自是动弹不得,此刻也只能涨红了一张胖脸伏在地上,浑似烂泥一般。

    皮瑞清与他交情最笃,当即翻身上了擂台,在闵清泉左肩几个穴道处摁压,以求解除穴道封禁之力,可墨止自从接手孙青岩所传的摘星手功夫后,始终日夜勤修,至今已将认穴打穴等功夫练得十分纯熟,但却尚未做到收放自如,故而方才须臾之间,点穴力道重了些,以皮瑞清的功力,竟一时也不能解。

    三云道人坐在场下,见场上形势转瞬而变,脸色不禁一板,当即飞身纵跃而上,来到闵清泉身边,探手在其背门、臂膀等诸般大穴一阵推拿,他的功力自然强出墨止许多,劲力甫至,闵清泉浑身气血登时恢复流转如初,但三云道人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这小子怎生得这般强横的点穴力道?”

    当即站起身子,冷冷地瞧了墨止一眼,对着台下的雍少余深深一揖,冷声说道:“雍师兄,你调教得好徒弟啊,胜便胜了,何须这般欺辱我家弟子叫他当着大家的面出这般大丑?这小较名额,给你们便罢了!”

    说着,伸手将闵清泉扶起,缓步下了擂台。

    而雍少余此刻脸色也并不好看,他曾见过墨止演武剑招,方才只看闵清泉抬手功架,便已知决然不是墨止敌手,但墨止故意扮呆作痴,分明就是要闵清泉大跌脸面,实是孩童之心,多余之举,当下被三云道人一顿抢白,也不好反唇相讥,重重地咳了一声。

    而四下里金阙峰众门徒听得三云道人最后说辞,也是各自先起疑虑,细细思索,才慢慢得到其中真谛,在场众人皆身负武学,墨止方才所为,或可骗得他们一时,却禁不住众人事后细细琢磨,当下便是了然墨止有意给闵清泉难堪,旁人哪里知晓墨止与闵皮二人的过往事由?只道是这墨止实是恃才放旷,有意刁难金阙峰,再想起墨止乃是沈沐川带来,这般桀骜行径简直宛然如一,当下哪里还有半分叫好之声,反倒是喝骂声此起彼伏,渐成鼎沸之势。

    辜御清见四周弟子不满情绪渐亢,连忙起身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辜御清乃是当今武林中绝顶风华之人,声望之隆即便是给寻常百姓所说皆无不称颂,在宗门之中更是神而明之,众人一见他起身,都纷纷噤声相待,想要看看掌教真人如何评判。

    辜御清见众人安静,便笑呵呵地说道:“诸位,今日两位年轻弟子,比试得很好,各自展现武功风采,年轻人嘛,招式之中失了分寸是常有之事,或有时藏巧于拙,或有时不慎对同门使了重招,这虽不该,但毕竟年轻弟子还需历练,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既然今日是以武定个高低,那依老夫看,胜负便已分明了,自然是玄岳峰的墨止,拿下这第四十八个小较名额。”

    玄岳峰众人闻听,自是喜不自胜,但教金阙峰一众弟子听了,心中却老大不乐意,显然辜御清话语之中所说的藏巧于拙,说得便是墨止,而那句对同门使了重招,指的便是闵清泉最后一招“玉鼎镇山”,金阙峰众人心道掌教真人这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的话罢了,登时场上除却玄岳峰弟子面露喜色,其余人皆默然不语。

    而墨止站在台上,此刻只觉得好似众人眼神好似利剑一般环伺己身,他却也一脸无所谓,只道是那闵清泉罪有应得,但他岂知,自己这一下几乎成了金阙峰一众门徒心中公敌,诸多年轻弟子此刻与徐浣尘相争之心倒放在其次,此刻转而一心一意要在一月后的小较上教训一下墨止,以壮本门声威才好。

    墨止被众人看在眼中实同异类,可他自从那日在乌袖镇中被一众镇民看做灾星那般对待后,早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脸上神情也是桀骜不羁,他这表情一露,恰巧便被三云道人回身瞅见,心中记忆回溯,正是想起当初沈沐川持剑与己相斗,连胜三场后也是这般登徒子一样的轻浮笑容,心中更是大为恼怒,但此刻又自矜其长辈身份,故而只得隐含不发。

    一场争斗,虽是教墨止成功跻身小较之列,却也惹来了极大仇视,雍少余一边在山道上行走,一边大骂墨止怎就这般托大自负,对同门态度轻狂无忌,然而一众弟子听在耳中,都明了其实师傅同样心中欢喜,同门小较多年下来,玄岳峰这般人丁稀少的师门,连参赛都已退了多年,这一次居然还未开始,便已展露身手,胜的还是五峰之首金阙峰的弟子,实是硕大胜果,众人皆欣喜不言。

    雍少余面上虽作恼怒,但实则内心快慰,回到无为堂中,又是大大斥责了一顿墨止,所说话语,无非是些什么“态度不端”、“不必如此”等等话语,若论起重话,则是半句未曾吐露,临了还吩咐杜泊浮今日多做几个菜,可他性子仍是端着,竟是不说这是宗门庆贺的话语,只是冷哼一声说道:“一个月后,你不得再行今日所为,要比便好好比,傻子演得那么像,回头别人还以为我门下真养了个痴呆呢!”随即便步入内堂。

    师兄弟一见师傅离开,登时围上来把墨止团团围住,问东问西,问墨止何时将功夫练得如此漂亮,问最后那一招叫什么名堂,问是不是昨日师傅所传,问墨止是否真的曾经痴傻,七嘴八舌,墨止苦笑着被众人扒拉来扒拉去,这样子比之方才比武闪避时更加狼狈万分。

    师兄弟笑闹着便过了正午,这玄岳峰在重桓山五峰之中行列第三,午后时分阳光时分夺目璀璨,此时暑气已盛,即便是重桓山上,也破感燥热,众人皆回房避暑,墨止却是心念一动,纵身朝着山后竹海禁地疾行而去。

    自那日叶小鸾来到宗门中重聚后,这二人已有数日不曾得见,墨止心中思念,连攀数个急转,终于见到眼前一片摇翠青竹林,当即闪身进了其间,而只置身其间不过几步,已是感觉气温骤然凉爽了起来,即便是这般暑日,林中尚有薄雾飘摇,走不得几步,便头晕眼花,近前不得。

    墨止虽得了叶小鸾所赠的林阵图谱,却始终无暇仔细查看,此刻才想起翻出来细细翻阅,却见叶小鸾所增的白绢上,密密麻麻画的正是一副六十四卦方位图,原来这竹阵讳莫如深,竟是暗暗相合八卦方位所成,其中环环相扣各生变化,若是不明其中原理之人错踏而入,只怕是终生再难走脱。

    墨止资质虽高,但毕竟入门时间不长,虽武功长进,但若论及八卦易理的所知,却是大大不如诸位师兄,方泊远虽简单讲解过,但也并不深入,又不似叶小鸾那般生长于斯,林间如何行走早已了然于胸,此刻看看图再看看眼前,只觉得脑中老大一阵犯难。

    “大有趋中孚,中孚趋明夷,明夷趋未济,坤晋萃震,豫否谦艮,松风可生变数,水土再转回还,木火可导涯尽......”墨止读着眼前诸般文字,似是说明,又更似是不愿让自己读懂一般的天书,不得已,只好学着那一夜口中学起怪叫声音,饶是他此前站在金阙峰上,成众人公敌,都未曾感到丝毫羞赧,但此刻脸上却是微微泛红。

    不多时,只见竹林掩映,微微抖动,一道俏丽身姿自林中翩跹而至,正是叶小鸾,墨止一见叶小鸾这般明艳无伦,眉眼含笑,口若带嗔,尤是一阵怦然心动,只想着若是此刻冲上去紧紧抱住才好。

    叶小鸾怨着他几日也不曾露面,本带着些许不悦,可此番见墨止站立在眼前,却胸中只剩下甜蜜思念,哪还有半分气恼?当下却是嘟着嘴说道:“你怎的终于想起我了吗?”

    墨止微微一笑,执起叶小鸾白皙如玉的手掌,便朝林中走去,二人多日不见自然是喜不自胜,回到竹屋,二人畅谈几日来墨止所见所遇,叶小鸾平日里全不出此竹林,对外界诸事一概不知,但听到闵皮二人登门寻衅时,不禁怒从中来,峨眉倒竖便要教训那二人一番,随即听到墨止在众人面前将闵清泉打得横飞侧卧,又是一阵忍俊不禁,最后闻听墨止终于获得小较名额,叶小鸾却是忽然怅然叹气。

    墨止奇道:“咦,你竟不愿我去参加比武吗?”

    叶小鸾秀眉微蹙,只是淡淡说道:“参加比武,少不得又要遇上其他高手,你此前这般行为,只怕惹了众怒,旁人与你对敌,必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输倒没什么,可就是怕你受伤.......”

    墨止闻听,心中似是被揉捏了一般,自他父母亡故,虽得遇沈沐川等人扶持,但毕竟都是雄阔男儿,不及女子这般柔情细心,而叶小鸾平日虽脾气古怪蛮横,但自从心恋墨止后,便也开始柔情百转,担心起墨止安全。

    墨止听着,只觉心间一阵火焰暖暖燃烧,再望望眼前红颜眉眼低垂,朱唇绛红,心中一阵情起,忍不住凑上前去,在叶小鸾唇间轻轻一吻。

    “啊,你......”叶小鸾先是一惊,满面羞得通红,墨止此刻心潮澎湃,抚了抚叶小鸾头发,说道:“你且放心,我放着这么美艳的媳妇儿没娶,怎会被人打伤呢?我若是遇到强手,便把膝盖一屈,当即跪倒,大呼好汉饶命,你看如何?”

    叶小鸾被他突如其来一吻惹得心神激荡,眼前似都有些眩晕,此刻又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袍袖一甩,说道:“就会贫嘴,哪个是你媳妇儿了?”

    墨止故作惊奇地说道:“你呀,被我亲了还不是我媳妇儿?”他这番话实是只在此刻情思涌动之时方才敢说,其实不过少年心思,年纪轻轻,便觉得日后数十年之事可凭着一朝热血而定。

    叶小鸾此刻听着,心中倒是一阵受用,便开口问道:“那我且问你,你对我之情,数十年后,还可如一么?”

    墨止当即说道:“这是自然,我既然说了,便千载万载,都是你我相随。”

    叶小鸾说道:“人言皆道:‘塞上牛羊空许约,烛畔鬓云有旧盟’,我不要你做那空许其约的牛羊,我要你做我年老时烛火畔的盟誓之君。”

    墨止轻笑点头,叶小鸾额头轻轻靠在墨止肩膀,二人便是这般并肩斜倚,共赏林间风韵。

    百年盟约,一朝风月。白首华发,青竹天涯。

第四十二章 观赛

    暑风渐起,重桓山上云雾也渐渐四散开去,这是一年之中极少有的可得以全瞰五峰之貌的时令月份,而这一日,重桓山主峰金阙峰上,已是青旗翻转,蔚然成晕,偌大的演武场上,此刻已是早早屹立起六座高大擂台,作为门内小较之用。

    雍少余领着玄岳峰众人亦是早早登峰而来,方才只转过山门,便见到一硕大木牌,上挂黄稠布,红日之下恍若龙鳞一般灼灼耀目,而那黄稠布上,正正写着诸位参与弟子首日对阵敌手所在山峰以及各自姓名。

    玄岳峰门下只墨止一人参加,自然便是几双眼睛一同上上下下地找寻,而墨止名列末席,自然排在众人之后,只见墨止今日所对敌之人,师承灵武峰,名字叫做俞仲然。

    杜泊浮一见便笑着对墨止说道:“小师弟,还好首轮未得遇到那徐浣尘,真是幸事幸事啊。”

    雍少余眼光一扫,杜泊浮登时只觉一阵寒意蹿升,连忙说道:“遇到了也不怕,这一个月你用功勤勉,又有师傅时常教导着,没理由怕他们任何一个人,五师兄给你加油!”

    只见墨止虽不过一月之间,但身子却似是比之前更高了几分,此刻在一众同龄弟子中尤显高挑,已显出长身玉立之姿,今日身着一袭雪白长衫,更是显得清爽干练,独成一格,此刻上前看了看对阵名单,便问道:“不知这位俞师兄功力如何?”

    雍少余身居首座长老之位,似这般寻常弟子的名号自然是听都不曾听得,只是说道:“灵武峰剑法独具一格,比之其余四峰,更偏激烈剑招,首重突袭直进,今日遇到,不可托大,不可做些奇怪事。”一边说着,一边在“奇怪事”三字之上,加了重音。

    墨止心知师傅这是不愿自己再扮痴装傻搞些怪事,更引群恨,当即微笑点头。

    “啊!”

    众人正谈笑间,忽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悲鸣,却见一年轻弟子看着对阵名册竟是一脸绝望地叫出了声,而他身边的诸位师兄却也并不觉吃惊,反而各自出口安慰,只是说着什么“尽力便好”、“运气使然”等等话语,好似对决尚未开始,便已未战先怯,定了败事。

    杜泊浮低声说道:“那个人第一轮便对上了徐浣尘,这二人皆是金阙峰的年轻弟子,想来是只道徐浣尘功夫,已是知晓自己绝无胜算了。”

    雍少余听罢,脸上多少露出鄙夷神色,轻轻一哼,并不理睬。

    墨止侧过头瞧了瞧,却见那年轻弟子一脸哭丧,神色颓然,他身边的师兄眼神与墨止对上,登时闪出敌意,连忙拉拽自家师弟,示意不可在旁人眼中先自堕了威势,再细观之下发现竟是墨止,眼中敌意更盛,冷着脸便转身不再相看。

    玄岳峰众人皆看在眼中,各自苦笑,雍少余却好似浑未看到一般,说道:“止儿你位居末席,比赛自然也有几日准备的时间,你不妨多去看看灵武峰的师兄们招路如何,也好有个应对。”

    墨止点点头,这一月之间,自己可谓勤加用功,两大心法互为助益实是远胜旁人枯坐静修之功,手中剑法亦是在一月之间更添娴熟融通,他性子中自有一股争胜傲气,此番根基渐厚,这般桀骜心思便也渐渐显露,雍少余屡次说教,这才稍有收敛。

    众人站在擂台周围,人头攒动,此刻上清宫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清风涌动,霎时间燥热的演武场添了几分清凉之意,辜御清及金阙峰一众长老从其间缓缓走了出来,四峰首座各自带着弟子自成一阵,一齐行礼。

    辜御清看着眼前门中蓬勃,心中大感欣慰,便也挥手示意大家安坐。

    御玄宗门内小较之本意,便是在于甄选年轻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可得更多功法传承,算是作为正道武林新锐储备之力,自天下会武停办后,御玄宗大较小较便显得更有意义,辜御清生性不喜多做无用言辞,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便教大家根据自身意愿,随意观赛便了。

    随着一声铜锣震天,御玄宗门内小较便正式开始,墨止所在的便是“己”字号擂台,在六座擂台中亦是行末,但他此刻却也不急着寻觅自己日后所用场地,朝着“甲”字号擂台便行走去,只见此刻“甲”字台前已是水泄不通,门内长老更是大多聚于此地,连掌教真人辜御清也到此观瞧,其他五座擂台的声势便是加在一起,只怕是也比不得这座擂台一半。

    墨止心中知晓,这便是徐浣尘第一阵的擂台所在。

    不多时,方才那哭丧脸的道士便怯生生地上了台去,只见他此刻仍是愁眉不展,想来是对那对阵名录极是不解,如何就让自己首轮对上了徐浣尘?手中木剑好似有千钧之重。

    而擂台另一侧,徐浣尘却是缓步行来,墨止与他数月不见,一直只道是自己愈发长高,却不想徐浣尘似乎比自己此刻更是显得高挑,身着一件淡蓝长袍,头戴束发冠,面貌比之数月前更显俊朗飘逸,单说是这般样貌,已是全然符合众人心中对于“少年英侠”这四字的全部想象了。

    徐浣尘站在台上,只显得落落大方,卓尔不凡,拱了拱手,说道:“关师兄,请进招吧。”

    此话一出,周围人不禁稍感惊叹,原来门中小较,念及弟子皆不过十五六岁,大些的也不过十七岁,仗剑之力尚未大成,故而从来皆取木剑作为武器,那关姓弟子早已然取好木剑相候,而徐浣尘站在场中,双手只是自然垂下,竟是不取木剑,显然是要以赤手相对,若非是对自身武艺极有自信,绝不敢如此托大。

    墨止的眼光透过众人,见到雍少余此刻也近前观瞧,二人目光相对,雍少余只是轻轻摇头,墨止心中了然,雍少余这是在告诫自己:“他托大自是他的事情,你却是不能!”

    那关姓弟子名字叫做关渺,在金阙峰中论起辈分已是徐浣尘师兄一辈,但两人今日擂台相对,却是徐浣尘一派风雅自然,而关渺则是显得手足无措,反倒好像辈分反了过来,他闻听徐浣尘这般说,心中更感灰暗,当即也不理许多,拱手之后便道:“师弟,小心了!”

    说着,一剑直出,剑锋直指敌手心窝,这一招乃是蕴含御玄宗之中极强剑招,凌厉非凡,关渺思索着,即便是万般小心,想来也是避不过的,不妨就以攻带守,心中一横,剑势比之往昔居然更添几分决绝。

    可徐浣尘则是一派云淡风轻,左掌前探,似是欲要以手掌硬撼木剑,墨止看了微微皱眉,不知他心中如何盘算,可忽见徐浣尘掌下袍袖却是后发先至,一股绵柔之劲施展开来,将木剑进势裹挟消弭,袍袖本是极柔软之物,此刻徐浣尘竟可以柔制坚,本就已极不易,徐浣尘此刻轻轻一笑,掌力再往侧身一带,关渺手持木剑如陷淤泥般竟不能自持,身子也被这恍然传来的劲道带得踉跄转身。

    墨止凝神细看,心中暗暗说道:“我此前只知道流云虚劲可在剑法之中施展,练得尚不纯熟,徐浣尘居然已将这刚柔并济的虚劲杂糅进了招招式式之间,这功力说是年轻一脉之魁,果非虚言。”

    但随即心中又起争胜之念,一时之间心痒难耐,见徐浣尘功力远远高出自己,竟也浑然不惧,反而更盼着与其较量一番。

    思绪未止,周遭众人忽地一声喝彩,将墨止惊醒,原来方才关渺气力尽起,将木剑自袍袖中夺回,抽身回剑,脚下发力,“腾”地一下再如闪电般持剑激飞而来,正是一招“骤雨急渡”,徐浣尘立在原地,方才关渺回身之际,他便已可揉身而上,以自身掌力将关渺打出擂台,可他却并未付诸行动。

    此刻也不过是微微侧头,便将这雷霆一剑全数避开,关渺一剑落空,自身功力又并非挥洒自如,当即剑势难止,不退反进,徐浣尘眉头一皱,右肩轻轻上抬,肩头恰好撞在关渺阳溪穴上,关渺手中一阵绵软,木剑便再把持不住,撒手任其飞去。

    而方才一招剑势可说是关渺尽用自身气力所发,此刻剑虽脱手,但其势未止,仍是破空锐响,倏忽间便激射到了身后弟子眼前,而那弟子,便是人群中的墨止。

    墨止见眼前忽地一柄木剑飞至,势道刚猛非常,心中虽惊不乱,左手剑指上翘,在木剑剑身上用力一戳,旁人只觉两股劲风纵横齐飞,木剑剑身上发出一声脆响,自身所蕴力道与墨止所施之力一阵护角,剑身亦在空中连转几个急圈,墨止又横掌一拍,力道再加,木剑这才如遭重击,颓然掉落。

    只是这一下电光火石,众人目光绝大多数聚焦于徐浣尘一招制敌,随即一阵喝彩爆发出来,从来两人对决,凡是自身武器都已被人空手卸去,便已算落了下乘,这一场对决也是胜负分明,众人旋即爆发阵阵喝彩。

    墨止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方才所施妙手,心中也不甚介怀,耸了耸肩便要转身离去,只是转身之际,忽觉一道目光此刻正是死死盯住自己,不禁扭头望去,却见擂台上的徐浣尘此刻居然露出些许讶异神色,定定地望着自己。

    这二人在周遭一片嘈杂中,对望也不过短短一瞬,彼此目光便被涌动的人群阻隔,墨止冷笑一声,返身便走,而身后众人皆无不赞叹徐浣尘功力居然已达这般境界,别说是小较第一已是囊中之物,即便两年后参与门内大较,也必是夺魁大热人选。

    短短一个上午,便已决出六名胜者,其中金阙峰占了其中三席,齐云峰占了其中其中两席,而灵武峰则占一袭,只剩玄岳峰及霜竹峰尚无弟子胜出,玄岳峰本就只一人出战,故而雍少余脸上神色一如往常,而宁若芙待得上午比试完成,已是美目含怒,走路带风,三云道人再冷冷讥讽几句,宁若芙也不显气恼,反而冷冷发问。

    “上午金阙峰所胜三人中,不知哪一位是三云师兄高徒?”

    三云道人本欲报那日宁若芙帮腔墨止的过节,此刻反倒被宁若芙冷语回击,当即意识到这三人竟无一人是自己门下,不由得脸上挂不住,辜御清见二人又要斗嘴,连忙站起来笑道:“好啦好啦,上午的比试嘛,我看不错,谁的徒弟?不都是御玄宗宗门的徒弟么?好啦,老夫饿了,快快吃饭吧!”

    两人这才作罢争斗,众人一齐来到金阙峰饭堂之中,众弟子忙了一早,早就饥饿难耐,霎时间人声鼎沸,饭菜香气扑鼻而起。

第四十三章 邪功

    首日比试之下,各峰弟子均施手段,展现师门绝艺,六名胜者之中,仍是金阙峰弟子占了一半之多,光华之盛远胜其余各峰。

    重桓主峰金阙,自当年立派以来,便一直是门派之中人丁最盛,功夫最高的峰门所在。

    想来当年的御玄宗祖师吕白御也是惊世奇才,创下这般门派基业,更是精研而通诸般武功,为天下之先,一生之间,剑、拳、掌、腿、指、内力,可谓无一不精,无一不通,乃是罕世难匹之人,一生收徒五人,便是流传至今的重桓山五峰之数。

    吕白御一生通达博学,胸中武学浩如烟海,所收门徒亦是资质超然,可即便如此,亦难以尽数传承,只得各传数般武艺本领,分别继承。

    故而五峰根基虽为一统,但各自山峰之间,招路风格却是大相径庭,门派之中除却剑法繁盛之外,更有诸般拳脚功夫,亦是精妙无伦。

    墨止一整日徘徊游走于各个擂台之间,所见之大多弟子皆以木剑作为武器,但仍有部分弟子拳脚功夫十分卓越,看得令人心驰神往,但此刻看在眼中,终究感觉及不上徐浣尘那般收放自如。

    而徐浣尘的名号,若说之前不过是众人口中谈资,有吹嘘之嫌的话,在他比赛过后,众人看在眼中,便已再无人质疑,连雍少余谈及此人,都是一脸赞叹欣赏,连连点头。

    御玄宗门内小较由始而终须得数日之久,其中最为耗时的便是这首轮角逐,墨止比赛位列最末,自然也就被排在最后一日方得开始。

    众人用饭已毕,天色暮云四合,金阙峰占地广大,足以容纳五峰弟子齐聚,便早早分好房间,玄岳峰众人便也就随着接引弟子一同住了下来。

    众人经历一天喧闹,只觉得各自困乏,又不是自家峰门,十分不自在,杜泊浮等人满口不情愿地拾掇起床铺,倒也老老实实地住下了。

    墨止躺在床上,心中仍记挂叶小鸾独处竹林,十分清寂,心中再起怜惜,可如今却又难以赶回玄岳峰,由是一阵烦躁,便再躺不住,起身溜了出去。

    此刻天幕已紫,宗门之中皆是清修之人,大多喜静不喜动,金阙峰上又一直有三云道人负责门规戒律,规矩极是严苛,故而这几日虽无宵禁之令,入夜后也并无一人走动。

    金阙峰在重桓五峰之中,山势最为巍峨高昂,此刻满天星斗犹在眼前,几乎伸手可触,墨止自离了江南之后,一路离乱纷纷,后又遇上赏金游侠围追堵截,虽得沈沐川等人力保,可毕竟日子颇似逃难一般,哪还更得心思观星赏月?

    墨止望着星斗闪耀,忽见得七颗星辰排列勺状,正是北斗七星所在。

    他曾听沈沐川讲过,北斗七星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西向,天下皆秋,星斗之变,玄妙非凡。

    沈沐川的功夫翰逸神飞,虚实相济,很大程度上因其步法神鬼难测。

    沈沐川每每与人对敌,除却剑招精妙无比之外,往往身躯策动,腾挪不着边际,全不留痕,而墨止当初也曾听他教诲,只不过当时全无武学基础,沈沐川又懒得从头讲起,故而只学了个大概,如今功夫渐深,才渐渐体悟当初沈沐川剑招之中精奥。

    然而这步法之精深,墨止却是始终难以悟透,原来沈沐川的身法另有名目,名之曰为“斗转归尘式”,进退之间,步踏七星方位,练至巅峰之境即便霜刀风剑,亦可如穿林打叶。

    墨止一边看着天边星斗,一边思索起沈沐川当初口传心授,一时之间,竟是全神贯注,脚下也循着当初记忆,步法施展而来。

    好在他记性颇佳,当初即便领悟不通,却也强行记下,此番眼中所见,心中回忆,脚下腾挪进退,过往今辰种种所学所见,两相印证,恰好合拍,心中一阵明澄,脚下步法也是愈行愈疾,愈发灵活,这一下竟也无意间不知淌过了多少里山路出去。

    只是忽然脚下一滑,墨止这才想起山路陡峭,环顾四周,才发现四下里竟是早已进了荒山境地,自己只顾专心施展轻功步法,却是全然不曾注意眼前路途,此刻已然到了人迹罕至的荒山密林中。

    重桓山山高万仞,绵延百里,自是有诸多荒野之处未得开展发现,墨止方才全未注意脚下,何曾记得来路?这一下心中慌乱,更是难寻归路,只能循着脚下平缓路途且行且察。

    然而行了莫约半个时辰,更无丝毫人迹可见,反而林深风黑,四下里渐起了云雾,墨止忽地感觉一阵劲风自身后吹拂而来,空中“腾腾腾”地几声响,竟是有人以高绝轻功脚踏树木,凌风而来。

    墨止方才见北斗七星有感,步法已然大有长进,但耳听得此人竟全凭着自身提纵之术,踏行林间如履平地,这般轻功修为委实已是自己难以想象的超然境界。

    他本满心盼着是师傅雍少余前来寻觅,但转念一想,若是有心寻人,当开口呼号,且此人步履之下却是一阵沉重凶戾,全不似御玄宗轻功那般轻灵。

    当即心中一警,连忙闭住气息,借着雾气伏在一块巨石背后。

    果然,转瞬之间便有一道身影,着玄衣,身若飞镝,纵跃而来。

    只不过此人姿态却是似人似兽,时而负手凭跃,时而四肢触地奔驰,然而身法之快却是墨止平生所未见,即便曾眼见沈沐川、孙青岩等人施展轻功,此刻看来,终也不及此人一时一变的速度更快。

    墨止见此人只是在眼前稍纵即逝,可此人这般急速穿行,口中又是连连低吼,但呼吸仍是绵长自若,想来内力修为只怕更是高深莫测。

    只是此人功力虽高,却好似心焦如焚,等不得片刻停留,故也未曾察觉墨止躲在一旁。

    抬目瞭望之下,只见此人背影果然高挑坚朗,与那日黑衣人竟是相同,心中登时大惊:“这莫不是曾沐川叔所对决的黑衣人!”

    墨止心中暗想着:“此人修为通彻,那一日与沐川叔打了一场,居然就匿身于金阙峰之中,想来天下皆知御玄宗乃正道之首,金阙峰又是其关键所在,此人藏在此地,看似险要,实则安全。”

    当即便暗运轻功,在那黑衣人身后追去,可那人轻功功力之高,远远超过墨止。不过寥寥数个翻腾,便只剩个虚影晃在雾中,墨止又不敢尽起轻功追赶,生怕被那黑衣人察觉出来,这一急一缓之间,距离便被进一步拉大。

    所幸墨止腾身直追了片刻过后,雾气中竟似燃起了一串蜡烛,火光虽是微弱,但是连成一圈,同时,一股血腥气息已是自雾气中裹挟着凶戾之气,传了出来。

    墨止闻之险些干呕出声,当初乌袖镇劫难之始,便是镖头尸体被飞羽盟使血鸦之力,撕扯破碎,墨止那时闻得血腥冲天,便深深记在脑中,此刻再度闻到血味,便不由得一阵恶心,旋即便回忆起当初种种惨痛故事来。

    “怎会如此!”

    墨止才站定身形,却听得雾气中传来一阵凶煞般的狂怒咆哮。

    这一声怒吼显然是那黑衣人动了雷霆震怒,内劲全不收敛,好似怒涛一般激射四散,劲风骤然四起,将雾气吹得飘似白纱,墨止站在数丈开外,但是被这劲风所触,都一阵站立不稳,也不知这黑衣人究竟是何底细,竟能练成这般通玄修为。

    墨止凝神细看,只见黑衣人燃着数根白色蜡烛,将自己围在核心,眼前摆着一只硕大铜盆,竟是满满一盆鲜血,墨止见了只觉得大为惊诧,他见识虽不及沈沐川等人,但亦知晓以人血练就的功夫必定是伤天害理,悖逆天道行事,而此人竟能收集这么多血液,也不知残害了多少条性命?

    “气脉所聚冲巨府,血盈累累汇天门,气海翻腾起膻中,倒行逆施法自成......怎会出错,不会出错,错不得,错不得,是你错了,不是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那黑衣人口中颠三倒四,越说越急,口中叱呼,竟是一阵手足乱抓,好似癫狂一般,旋即将两袖卷起,露出一双臂膀来,而那双臂膀竟是怪异至极。

    原来此人臂膀之上,此刻青筋暴起,然而经脉之间,却是根根暗红,条条分明,好似血气要透体爆溅而出一般。

    此刻暗红色的血管密密麻麻地攀附在黑衣人的两臂之上,好似千万条蜈蚣,一鼓一收,如同活物,看得墨止一阵汗毛倒立。

    但见那黑衣人深深吸气,双手围身画圈,气运四肢百骸,手臂上血管此刻竟只几个吞吐,额头上竟冒出几缕白气,想必是运上了极为强横的内劲。

    “哇!”

    黑衣人口中一声怪叫,双手猛然间便插到面前血盆之中。

    此刻他双手似是高温汇聚,插入血液之中,铜盆中竟发出“滋滋”响动,如同沸腾一般,旋即一阵暗红色气息顺着黑衣人臂膀攀爬而上,转瞬之间,那黑衣人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此刻也是一片猩红,望之更显得异常诡异。

    此人运功至此,浑身亦是发出阵阵腥臭,闻之欲呕,场景恐怖诡异至极,墨止饶是修行玄功有所小成,心性大为稳重,此刻却也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心中惧意渐增,更是知晓此刻决然不可多做停留,当即便蹑手蹑脚地朝后缓缓退去。

    黑衣人再度仰天长啸,双手从血盆之中霍然拔出,整个人身躯也径直跃上半空,朝天不住怒吼,周身气浪再度蓬勃狂放,不可遏制。

    “好一个魔道凶星荧惑!好一个魔道凶星荒云!”

第四十四章 禁地

    “荧惑?荒云?”

    墨止感觉这两个名字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初时还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听到,但那黑衣人口中大骂凶星可恶,这才让墨止暗自大呼原来如此。

    原来珑山之战那一夜,孟展口中亦曾提到过这两个名字,现在听闻,终于明白,原来当年从三石梁逃出的另外两名凶星名字便是荧惑和荒云,论起魔道地位,此二人决然不在孙青岩之下。

    一念及此,墨止心中忽然明了:“青岩叔曾说,魔道至宝无厌诀被分作三份,由三位星使保存,这黑衣人莫非所练的便是那无厌诀之中的邪功?”

    想到此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地面上那满满一盆的鲜血,心中一阵恶心,想来魔道的邪门武功,果然悖逆人性已极。

    原本以墨止与那黑衣人在武学上的差距,实有云泥之别,以这般近的距离躲藏决然逃不过黑衣人的觉察。可此刻黑衣人却满目癫狂恚怒,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什么“血冲天阙,骨凝百骸”之类的话语,在原地抓耳挠腮,显然是心绪已然大乱,却是全然不层注意到一旁的巨石后,还藏着墨止。

    黑衣人口中怪叫连连,他功力既高,口中呼喝之声亦是震动山间四野,在一片山林之中来回震荡不休,墨止功力尚浅,此刻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耳道中好似钢针猛刺一般,忙运内劲相抗,却是收效甚微。

    黑衣人口中呼啸之声比之此前玄婆的黄泉调更添百倍霸道,若说玄婆功夫好似幽冥阴鬼的话,那这黑衣人便如同九幽鬼王一般重现人间,令人望而生畏。

    此刻黑衣人在林间手脚并用,乱抓乱挠,时而出掌,时而挥拳,时而舞爪,时而更是口中好似撕咬一般,整个人如同陀螺,好似面对着万千敌手,转灯儿般劈打斩挥,手中攻势愈发激烈迅捷,劲道也是愈发猛烈激进,状若疯魔,双目赤红。

    然而即便是这般随意挥舞,掌风拳劲四散开来,仍是威力无匹,劲风狂吹不止,一道风至,墨止便身形不稳,然而一风未息,二风又至,黑衣人攻势若狂,手中快到几如残影,树木皆是颤颤欲断,足下大地也被一脚一脚的巨力踩踏得皲裂开来。

    墨止在一旁看得心惊,他自江南一路至此,所见过沈沐川、孙青岩、南宫雄烈等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施展绝学,当初只觉得沈沐川功夫已是到了颠毫,可今日却见这黑衣人一身魔功,虽是精神错乱,却雄浑暴虐,一身功力如同怒涛狂雷,只怕若是沈沐川在此,一时之间也难有胜算。

    黑衣人招式迅猛已极,动极反止,猛然间仰头对天怪叫一声,口中吞吐之下,一身功力几乎霍尽而出,浑身玄衣无风自鼓,墨止连忙一边捂住耳朵,一边运起内劲,但饶是如此,仍是被这余音震得心脉剧颤,几欲吐出一口血来。

    想来也是这一声吼叫过于洪亮,墨止突然看到远处好似燃起了火把,想来是惊动了御玄宗弟子,欲要来此探查一番,黑衣人自然也有所觉察,当即力踏大地,整个人飞身而走,不过一两个纵跃,便已消失在林中,再无丝毫声响。

    墨止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人好强横的功力,以此人之力,掌教真人辜御清也不知能否胜他?”

    墨止连忙跑到方才那烛火正中,此刻羸弱火光早已熄灭,眼前只剩下一盆鲜血,腥臭难闻,低头看时,只见脚下山石大地此刻已是被那黑衣人踏得支离破碎。

    再抬眼时,远处火光已灭,想来是御玄宗弟子仍是不愿深夜入林,故而撤了去,墨止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瞬间便又失去,不由得心中如坠冰窟,只得顺着山间小道自行前进。

    复行半个时辰,云雾更深,脚下山石也愈发尖锐陡峭,好在墨止自入门以来便在玄岳峰后山攀登,故而此刻也不觉艰险,忽而见得眼前似是立着一道黑色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糟了!”

    墨止大惊,只道是遇到了黑衣人,此番性命不保,然而那黑影比之方才黑衣人却更显宽大,且在眼前死死矗立不动,墨止愣了一下,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却见雾气之中竟是一块巨大石碑,立于山道正中。

    墨止心中稍感轻松,再看眼前石碑,高约丈许,宽也有四尺左右,表面平整粗粝,竟是原块的巨大山石所成,光是看着便已知极是沉重,也不知如何被人抬到此处,再细细看去,这石碑正面上竟是被人以利器刻画着三个大字。

    葬剑崖。

    墨止初见这三个大字,只见字迹怒猊抉石,棱角飞洒,一笔一划虽非笔墨劲力,然则金铁铿锵,自有一股决然之气在,非得是腕劲连绵,其心如铁方可挥洒而就。但也不知这般坚固的山石碑,又是以何等神兵方可镌刻其上?

    “宗门之中竟还有这个地方?师兄倒是从未曾与我说过。”墨止细细地抚摸着这三个字痕,一触只觉古朴陈厚,显然已有念头。

    其实哪里是方泊远不曾言说,而是此地实是门内最为隐秘之地,连方泊远自己都不曾听过罢了。

    当年御玄宗创立之时,便已有祖训,除魔卫道绝不可手软,故而百年之间门下出了无数卫道之士,匡正乾坤,以振江湖正气。

    然而毕竟门派广大,不可能所有弟子皆是纯良之人,百年间自然也有许多叛逆出于门内,有些弟子虽天资颖悟,学成一身高明武功,却恃武行凶,犯下累累血债,御玄宗对于这等样人,更是绝无宽宥,往往将之废去一身武功,将其行凶之凶刃便藏于金阙峰后山的葬剑崖下,因此举并非光彩之事,故而门内一众弟子皆从不知晓,也只有掌教真人及各位长老方才知道此地所在。

    可如今墨止更是不明所以,心中想着反正此刻也出不去,这里既然立着石碑,想来也并非人迹罕至,不妨进去看看。当下心中好奇性子再起,便顺着脚下山道行了去。

    墨止越是前行,脚下地势便是越高,此地山路已十分怪哉,只见两侧山道上,竟有林林总总的剑刃插立两旁,如同扶手一般扶摇直上山巅之处。

    这些长剑皆已是尘土覆盖,只余一半剑身还裸露在外,想来是多年前便已插在此地,然而依稀可见,这每一柄长剑,或装饰华丽,或仍刃湛秋水,显然每一柄当初均有分金断玉之利。

    墨止又哪里知道葬剑崖的过往?心中只是疑惑为何这么多利剑只是弃之不用,凭白地等它们腐朽折断?实在是奇哉怪哉,然而正是他兀自疑惑之时,却听得耳后猛地传来一声低沉闷吼。

    “好小子!”

    墨止闻声,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此人声音,必定不会听错,这便是方才癫狂已极的黑衣人,此刻也不知何时欺身而立,已然来到了墨止身后站定。

    墨止惊慌之下更不多言,骤然间迸发求生之念,身躯一矮便已朝前蹿跳出去,只是纵跃尚未落地,左肩便忽感一阵磅礴巨力将自己全然慑住。

    黑衣人何等修为,见墨止足下运劲,便已知晓他下一步之举动,于是只凭空一抓,便将墨止去势止住,墨止大惊之下,身躯又难以回旋,心下一横,暗暗想道:“反正终是一死,死也死得硬气些!”

    当下横掌回推,手掌自腋下划过,竟是不转身躯,反击身后之法,这一掌原是绝无可能出招的角度,本意便是回击身后之敌,黑衣人见状,口中“咦”了一声,好似微觉惊诧。

    原来这一招名叫“倒垂乾坤”,本是沈沐川饮中十三剑之中醉四剑之中的招式,原本以墨止如今修为,莫说是使将出来,便是要彻底领悟都是极难,只是此刻命在旦夕,反倒迸发出体内潜能,不经意间照猫画虎,把这极难一式堪堪用出,然则个中诸般妙变,仍是难以使出。

    不过单是此刻奇招乍出,黑衣人便已吃了一惊,当即撒手回撤,墨止骤然间得了自由,也是心念转得极快,甫一落地,脚下发劲,身躯随着迸射而起,学着当初沈沐川的样子,剑指直挑黑衣人面罩。

    这一式便是饮中剑法之中“星河鹭起”,突袭疾进,势若流星,当初沈沐川便是借着此招劲力,挑落南宫雄烈发冠。

    然而墨止毕竟功力尚浅,招式虽得用出,威势却大为不如,黑衣人掌劲翻压,手掌登时制住墨止手腕,墨止心中大呼遗憾,此刻自己手指距离黑衣人面上黑布不过毫厘之差。

    然而战机已逝,还不等墨止作出丝毫反应,黑衣人腕上劲力一发,原本斜挑朝上的劲道,转而便化作旋转之力,墨止身躯亦是难以自持地随着劲力翻转飞腾,然而无论旋劲如何庞大,墨止手腕却好似被那黑衣人黏住一般,始终不得挣脱,只能随着黑衣人手腕牵引而动。

    “去!”

    黑衣人口中高呼,腕上劲道猛然一抖,墨止便如同风中败絮一般打着旋儿飞了出去,此地山道极窄陡峭,墨止全无借力之处,竟是就此被黑衣人一阵旋劲扔出了山崖,墨止双眼圆瞪,已是满眼恐惧,眼见着自己身躯便是这般出了山道,眼前便是深不见底的空荡幽谷,掉落下去出了粉身碎骨之外,哪得其余选择?

    便是此刻千钧之际,眼前忽见一道黄影闪过,定睛一望,只见竟是雍少余此刻飞身来到近前,只见他一身黄袍,脸色冷峻满面怒色,袍袖一挥,墨止只觉得轻飘飘的并无多大力道,然而自己倒飞之势登时顿止,雍少余朝前一引,师徒二人竟是就此回了山道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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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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