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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录全文阅读

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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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已经连载了将近四十万字啦,对于一个一直以来都三分钟热度的人来说,这已经破了生涯纪录了,终于在今天,《破阵录》喜迎上架~~~

    其实这部作品于我而言,是个意外,最初的我只是想要写一段特别传统的武侠风格故事,传统武侠对我来说,是一种颇为浪漫的阅读情怀,从最初阅读金庸先生的作品开始,武侠、侠义、剑等等元素,构成了青春力不可磨灭的记忆,因此对我而言,武侠的创作是快乐又情不自禁的抒发,而随着《破阵录》书写的逐步深入,我也渐渐着迷与自己一点一滴创建的武侠世界,看到有的角色被人喜欢,有的角色被人怜惜,每次看到这些反馈,我都特别开心,因为这些人物,我都希望将他们塑造得尽可能生动一些,不是纸片化的人物,因此,在我心中,每一个人物都是活灵活现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追求,而这个故事也正是出发于此。

    但孤木难成林,对于一个作者而言,一部作品的创作,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台电脑,一个键盘,在《破阵录》的创作过程中,许多贵人的帮助,对我而言必不可缺。

    首先,最初帮助我的是我的责编核桃大大,每次和他探讨,他都特别耐心,给我解答了很多困惑,在这里由衷表示感谢,可以说,这部作品能够走到今天,核桃大大给了我最大的帮助。

    其次想要感谢的,就是此刻正在阅读的各位,包括书友群的各位,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热情,让我在这段故事中不是孤单独行,收获了很多意见建议,也收获了很多朋友,每次和你们一起探讨剧情、吐槽一些人物行径,其实都让我特别开心愉快,有各位的支持,是这个故事得以继续打磨、发展变得更好的根本推动力,真的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

    未来呢,我也会进一步加强自身写作水平,随着故事越来越深入,我自觉自己的能力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后面当然是尽可能为大家带来更加精彩的故事,也希望各位可以和我一同将这条江湖路走下去,还是那句话,欢迎诸君阅读,也欢迎各位随时和我沟通意见建议,不管是在书圈中,还是在书友群中,都欢迎共同探讨。

    感谢各位的支持!

第一章 初见

    雪霁风温,霜消日暖。

    江南的冬天终于渐渐过去,风雪骤停。虽已到了三月节气,却仍难见山花绽放之景,反而漫山仍有残雪赘着枝头,轻轻地打着晃儿。

    这一场风雪,是此番江南数十年未有过的一次严冬缩影,此刻料峭寒风仍是如刀一般切割着行人的脸庞。

    若是在往年这般时分,江南虽未及春岸折柳,却也当是熏风渐起,欲接春雨了。

    这一日寒风稍歇,总算见了阳光,却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多少暖意。

    此刻,一支镖队正朝着眼前一座山丘行进,这一支镖队,虽拖着队伍,有数辆大车相随,却是马快箱轻,想来是已送完了一趟镖,此刻正是归程,故而一行人面色轻快悠闲,皆是一脸自得。

    而在镖局马车上,迎风翻卷着一面锦绣青旗,上面书写着四个大字。

    墨家镖局。

    墨家镖局在江南颇有名望,虽算不得什么名门大家,却也是席丰履厚,掌柜的墨崧舟自年轻时在乌袖镇上创下这一般基业,数十年来,靠着为人宽厚守信,始终不曾让这面大旗蒙尘。

    数十年前,乌袖镇还并非成为如今这般江南富裕小镇,当年镇上百姓皆以纺织为业,拼着各自手脚勤快,每家也落不下几厘盈余。

    自墨家镖局开创,墨崧舟带着镖队南来北往,除却护镖走马之外,也不遗余力地帮着镇中百姓将纺织衣物绸缎销往外界,而乌袖镇善织之名,也由此传开。

    镖队眼前要越过的山丘,名字叫做珑山,并不甚高,乃是此行回镇最后一道阻碍,过了珑山,复行不过片刻,便可回到镇上。

    珑山乃是乌袖镇近郊一处极好的风景所在,每每到了暖春之际,珑山之上苍翠欲滴,巨大的树木枝叶直如翡翠穹顶一般,罩住整个天幕,山道两侧山花烂漫,绮丽非凡。

    虽是常见景色,却也是镇上居民最为离不开的踏春之地,尤其到了四五月份,珑山之上便绽开一种紫色花朵,取其花瓣捣汁制成颜料,用以染衣,不仅色泽雅致且自带一股沁然香气,乌袖镇便是由于这独一无二的制衣功夫得名。

    如今,乌袖镇所出产的紫锦衣裳,已是成了远近闻名的佳品,甚至帝京之中,也有人专门订购。

    故而每次春季前后,便早早有商旅前来订货,镇子也因此一直颇为富庶,这其中,自然也有墨家镖局负责远近送镖保障的功劳在。

    因此,墨家镖局在镇子中声望颇高,墨崧舟一家也十分受镇民爱戴。

    此刻,忽听得山道之上一阵呼啸,镖队中众人皆是各自微笑不语,只因这发声之人,他们实是再熟悉不过,正是镖局掌柜墨崧舟的独子,名字叫做墨止,也是这一次行镖的领头人。

    远远瞧着,只见两骑人马此刻于山间冰雪中,策马往来,呼啸奔驰,那二人所骑之马十分神骏,奔得亦是远远快于镖队驮马,此刻两道身影策马自山道上连兜了数个急弯,再度奔回镖队近前,一收缰绳,骏马人立,发出一声极为高亢的马嘶之声。

    为首一人是个少年郎,虽仍面生稚气,但却剑眉星目,相貌清俊,薄有傲色,十分惹眼。此刻身着白色锦袍,胯下一匹乌黑短鬃马,毛色在日光之下映得极亮,骏马侧身挂着一柄短剑,镶银为格,蛇皮做鞘,装饰华贵,一身穿着显然是价值不菲。

    这翩翩少年自然正是这镖局的少东家墨止了,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可自幼便性子争强好胜,喜好外出周游,故而小小年纪便磨着墨崧舟走镖时皆需带着他,墨崧舟折腾不过,只好应允,至今日止,他年纪虽轻,却已跟了不下十几趟镖,性子更是难驯。

    如今他嫌镖队走得缓慢,自行策马往来,此刻才终于在山间兜转得腻了,奔回到镖队,带着众人继续前进。

    在他身侧相随的,是个不声不响的男子,看着虽不过三十多岁,但面色颇见沧桑,头发亦见了花白颜色,可此人举手投足顾盼生雄,面色沉穆坚毅,虽上了些年纪,但观其眉眼锋锐犹在,依稀可辨年轻时亦是相貌不俗之人,话语虽不多,但却颇有威势。

    与墨止那般只管昂然前进不同,这中年男人则更加注重观察四周环境,虽几乎不主动说话,但可以看出此人经验绝非墨止这样的少年可比。

    “青岩叔,我爹爹这次给我的这趟镖未免也太过简单了,无非就是从镇子上送些锦缎到灵渠城,一路上尽是官道,唯一的山道还是珑山,真是完全考验不到我的水平。”

    墨止一边优哉游哉地驾着马,一边口中念叨着,“若是有朝一日可以送一趟惊险无比的镖,一路上与贼人搏杀,那才有意思。”

    一旁的中年男子便是墨止口中的青岩叔,此人名字叫做孙青岩,乃是镖局中多年的老镖师,为人沉稳老练,更兼身手颇佳,自来到墨家镖局也走了不下百趟镖,凶险时刻也曾亲身经历,墨崧舟这些年来年齿渐增,身体大是不如往昔壮年,不能次次跟随,便委托了孙青岩在一旁相护。

    听着少年这般言语,望着墨止笑了笑,说道:“少东家,你可不知,我们送镖的,此生最大的愿望便应是永远都不要遇到什么贼人为好,你还年轻,古语云:‘兵者不祥’,若是遇不到还算好运,如若遇到只能自认倒霉,能侥幸逃生都十分不易,哪里还能觉得是什么好事呢......”

    他这话说得轻松,但这其中凶险,哪里是此刻意气风发的少年墨止能听进去的?

    墨止说道:“遇到贼人,我也不惧,我自小和青岩叔学了那么多功夫,哪个贼人敢来抢咱们的镖队,我就用长剑,将他刺走!”

    说罢,便取出短剑,对着眼前的山道虚劈几下。

    孙青岩的脸庞上隐隐露出一丝不安,沉默了片刻,说道:“江湖之大高手如云,少东家你所学之日尚短,莫说是江湖高手了,便是寻常山贼以你目前的功夫都对付不了,你如今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方可......”

    “得得得,打住打住。”墨止赶忙打断了孙青岩的话头,旋即将短剑收回鞘中,“勤加练习,勤加练习,我觉得我学得挺快的,你教给我的,我基本一练就会了,很久都忘不掉。”

    孙青岩摇头说道:“哪里是这么简单,少东家你的确上手极快,但武艺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攻防之间如何配合,如何能在临阵运用出恰当的对敌技巧,包括步法、身法与你的武技如何融合,都是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方可做到,你如今所学尽皆是浅尝辄止,每次学得极快,但每次我试招的时候,你往往都难以招架,甚至不少招式已全然变了形,这都是你疏于练习之故。”

    孙青岩老成持重,一直以来负责墨止的武学教导,二人关系也是亦师亦友,此刻教导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好在墨止自幼秉承家训,更兼自身性子落拓开放,对于教导自己的师傅尊敬有加,从不以少东家的身份自居,反而每次都能虚心听取,此刻他虽受了责备,却也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苦笑着说道:“我回去再认真练嘛,上次青岩叔你教我的那一招,叫什么名字?我感觉应当是威力极大,但的确不大容易理解,还有你教我的打穴掷物之道,我也认真地练习了好久。”

    孙青岩又是一阵不言,只是面目沉然,随后方才说道:“我的武功并没有名字,都是我当年用来保命的能耐,你年纪尚幼,方还不知,当年江湖上一场大战,若是没些傍身伎俩,只怕是活不到今日。”

    墨止自幼自爱听江湖轶事,而对于数十年前那一场江湖鏖战,他一直是只听个影儿,从未有人真真切切同他讲过,每次问及镇上老人,皆面露惊恐不再回答半个字,也着实让墨止心烦,此刻见孙青岩似是知晓当年情状,心中顿时想到孙青岩博闻广识,必定亲身所见当年激战,不禁再起好奇之心。

    孙青岩见眼前少年星眸闪动,满脸皆是年轻人的锋锐气息,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少东家,你年纪轻轻,总喜欢打听这般凶戾之事,可是于武学不宜。”

    墨止听他如此说,满脸扫兴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其实青岩叔你也不要以为我年纪小便什么也不知,当年大概如何,我还是大略听过些影儿的。”

    孙青岩缓缓驾马,淡然说道:“既然知道,那便更不用我说了。”

    墨止见他忽地冷淡,便打马到了孙青岩身侧,低声说道:“当年正魔一战,当真是那般激烈通玄么?”

    孙青岩面上不言不语,可心中却是暗暗想着:“当年情形,比你听到的,可要更加激烈百倍啊。”

    当即便缓缓开口说道:“你若真的想听,我便给你随便说上一说,只不过以后不可再拿这事来烦我了。”

    墨止听他允诺,心中顿时大喜,连连点头发愿,眼中尽是期待。

    孙青岩笑了笑,可这般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只不过如今的少年,还未能体悟其中真意罢了。

    孙青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闭目,似是想要从尘封的记忆中重新打捞起当年过往种种,许久,才缓缓地讲起当年那一场撼天动地的正魔激战来。

    珑山之上,骤然响起一声不知名的飞鸟嘶鸣,好似钢针一般划过耳膜。

第二章 过往

    墨崧舟推开房门,屋外冷冽的空气像是凉水一般吹到屋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望了望铅云低压的天幕,抬眼望着不远处轻烟环绕的珑山,也是一般的阴暗色泽,此刻虽说是天山一色,却也未免显得过于灰暗单调。

    “山的另一侧都见些阳光,偏就我们这便天色这般阴沉。”

    这些时日,墨崧舟有些咳嗽,也是入冬后的老毛病了,此刻屋中燃着旺盛的炉火,煮着沸茶,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十分舒适,他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下时间,笑道:“止儿这几日也该回来了。”

    墨崧舟的妻子梅氏此刻正端着清粥走了进来,她自幼生长于江南,性格温婉端庄,年轻时嫁与墨崧舟一时之间也是金童玉女一对佳偶,几十年来相濡以沫从未分离,便是今日年岁渐驰,眉目之间亦可见当年白玉般静美的容貌。

    梅氏将粥与酱菜放到桌上,略带嗔怪地说道:“你这个当父亲的也真是的,其他镖师都可以休息,偏偏你的儿子你放到外面四处漂泊。”

    墨崧舟站起身子,虽年近六旬,但身躯依旧挺拔干练,有松柏之姿,面貌之间虽略显疲惫,却依旧可见眉宇之间有隐隐豪气,笑道:

    “哪里是我刻意要他去的,咱们这个儿子你还不知道吗?哪里是闲得下的个性,他愿意四处转转也未尝不可,何况有青岩跟着,你就别担心了。”

    梅氏轻叹道:“我只是听人说,去年京城里不太平,闹了许多怪事,止儿虽懂些武事,但毕竟年轻......”

    墨崧舟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背,说道:“这几日他便回来了,这次回来让他在家好好读书,你就不要担心了,反正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还多得很,也不在一两趟镖,大不了这一次止儿回来后,让他好好在家陪你一段时间,只是不知以止儿的性子,愿不愿待在我们身边呐。”

    说着,墨崧舟心中又想起自家孩子那般少年意气的模样,不禁心中一豪。

    此时,只听得屋外一阵嘈杂呼喊声隐隐传来,随即便是众人纷乱的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墨家夫妇二人抬眼望去,正是管家阿明走了进来。

    这位多年老成稳重的管家,此刻脸上却是一片惨白,显然是受了惊吓,只见他也顾不得礼数,径直推开了房门,说道:“老爷夫人,祸事了!”

    珑山另一侧,镖队一行终于来到山脚下,禁不住墨止缠着盘问,镖队驮马也疾行往返了百里路程,此刻脚力困顿,孙青岩无可奈何,只得安排众人先行休息,待得驮马脚力稍稍恢复,再盘山而上,众人旋即便在山脚下各自生起火来,只片刻功夫,便腾起阵阵篝火烟雾。

    孙青岩被墨止缠问得一阵头疼,不得已只能聚拢众人,讲述起了数十年前一场正魔交战,他在镖局中素来颇有威望,又见多识广,故而众人见他开口,都十分有兴致,纷纷前来聆听,而墨止自然最是积极,端坐在第一排,眼眸闪着光芒,极是灵巧。

    原来天下武道,正魔之争岂止百年?既然有正道武林,自然也有所谓的魔道势力,这两股势力自百年之前便有争斗,然而终是魔难胜正,百年前一场撼斗之下,魔道被打得四散零落,分做数股势力,逃窜无踪。

    及至数十年前,魔道秘宝《无厌诀》重现世间,彼时魔道魁首,自号“天劫老人”,便是靠着这无上功法,堪堪数年之间,功力勇猛精进,便已达绝顶之列,而他所统领的“血竭堂”,因此等人杰统帅,也成了魔道之中的精悍主力。

    仅仅在数月之间,将原本一盘散沙的魔道势力,迅速整合为一。

    古语曾言:“一山难容二虎。”魔道势力急速膨胀终是引起正道关注,二者之间短暂的和平之后,竟是刀兵再起。

    然而魔道统一之后,其势煌煌,远超正道武林想象,二者交锋之下,一时之间正道武林居然溃败不止。

    中原武林势力小些的门派,或被吞并或被绞杀,正道高手几乎失去其半,连当时正道领袖门派御玄宗的掌教真人叶如晦亲自上阵,尚难胜天劫老人那一身邪功,连御玄宗所在的重桓山,都惨遭外敌入侵,五道主峰失了四道,只余主峰金阙峰苦苦支撑,中原战场形势危殆。

    孙青岩讲到此处,忽然住了口,墨止正听得兴浓,连忙催道:“青岩叔,如何不讲了?”

    墨止是个桀骜任侠的性子,对是非曲直、黑白正邪,在心中划分极是分明,方才听到魔道一统之后实力大增,便是一阵叹气,再听到中原武林溃败难止时,更是听得焦急万分。

    孙青岩直了直腰背,说道:“再讲下去有什么稀奇?今日所见,必定是正道武林胜了,方才有这天下三大宗门执掌江湖的局面嘛。”

    墨止满脸不乐意地说道:“就是这会才刚要精彩,我听说此刻正道武林出了三位绝世英杰,将这战局挽救了回来,是不是?”

    孙青岩笑了笑,有意逗他,便问道:“你这不是知道吗?既然只道我还讲什么?”

    其实不仅仅是墨止知道,数十年前原本难以挽回的败局,最终如何起死回生,已是江湖中流传了数十年的传说,几乎人尽皆知,而墨止之所以缠着孙青岩讲述,无非是知道他见识广播,想要听听当年真实经过罢了。

    当年那带领正道奋起反击之人,名字叫做辜御清,危局当时,他还只是御玄宗的内门大弟子,如今数十载飘忽而过,如今的他,已是当今武林的正道领袖,御玄宗的现任掌教真人,御玄宗虽是百年的玄门正宗,可声望之隆,莫过于今日之盛况。

    今日之御玄宗已是正道武林三大宗门之首,正道武者心中大纛所在。

    孙青岩见墨止仍是纠缠,只是苦笑不已,说道:“少东家我们可说好,我今日只讲到御玄宗这一节,后面如何我们可就且听下回分解了。”

    墨止听得上瘾,连忙点头。

    孙青岩只得再度盘膝回身坐好,缓缓讲述起来。

    当年浩劫偌大,辜御清自重桓山中的睿洪渊下提前破关而出,此人自幼入叶如晦门下,多年来展现天资颖悟,早早便被认为是继承掌教宝座最大希望的人选之一,自他功法将成未成之际,便投身睿洪渊中闭关悟道,这一去便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间,同门之中几乎无人再见过辜御清哪怕半面,也不知他功力进境如何,但饶是他当年闭关之前,其所展现的自身武学所成,便早已胜过同门各位师叔师伯,连当时的掌教叶如晦也难说有把握可胜。

    十年之间,辜御清虽从未现身众人面前,可却如同是门中传说一般神奇。

    直至魔道进犯,直攻上金阙峰上清宫门前,山上鸣钟示警,在隆隆钟声之下,睿洪渊中终有动静,传说那一夜伴着古钟低鸣,深渊之下一阵劲风疾吹,辜御清自其中竟如无风自起一般,轻功宛若通神般径直上了山巅。

    彼时上清宫前,御玄宗群侠仗着五峰首座摆出“大流水剑阵”,方才抵住魔道攻势,辜御清旋身而上,周身如带剑甲一般厉势难当,魔道众人莫敢相抗纷纷避退,此番再度现身,白衣白袍一尘不染,可谓湛然若神。

    而当时率众进攻金阙峰的,正是天劫老人之下的最高战力,魔道四大法王。

    魔道之所以可纵横无匹,除却天劫老人自身武功通玄之外,四大法王、十四凶星,也是各自人杰,这五人当夜鏖战整夜,时过境迁之后,后人只知道那一夜中辜御清一身玄门武功尽皆施展,可谓如数家珍,剑、掌、拳、指、腿,无一不施展,无一不精通,若说是他无计可施遍阅自身本事难以制敌那定是妄言,对他而言更像是以这魔道之中法王之尊来试炼自己十年苦修之功。

    想那四大法王也是魔道之中武学魁首、当世人杰,何曾料到竟在一夜鏖战之间被这年轻人全数击杀,金阙峰战局一解,御玄宗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大减,魔道亦由于四大法王的陨落而战力大损,辜御清旋即率领现有的精锐弟子,火速下山驰援其他门派,一月之间,便击溃十数支魔道势力,斩杀魔道高手三十七人。

    墨止听到此处,忍不住叫好喝彩,孙青岩淡淡一笑,说道:“好啦,这一下听得过瘾了吧?三大宗门的故事也后面还多着呢,有时间我再慢慢讲给你听,现在我们也该上路啦,此刻上路,再回到镇子只怕都要到傍晚了。”

    随即也不给墨止耍赖的机会,站起身便催促着众人打马上路,一众趟子手口中吆喝,手下麻利,一行人就此再度扬鞭启程,墨止一脸不乐意,可形势如此,也只得跨上骏马随着一同攀登山道。

    珑山虽不甚高,但山道崎岖,镖队辗转行进,也终于是在日落之前,终于迈过了这最后一道山门,众人从山间走出,见着不远处乌袖镇已燃起袅袅炊烟,心中便顿感踏实温暖。

    以往到了这般时辰,全镇上下应已升起炊烟袅袅,不少人家的媳妇在溪边淘米洗菜,自家的孩子迎着夕阳暖光笑闹追逐,镇上的老人们怡然自得地望着眼前一派温暖场景,这也是墨止每次最喜欢看到的镇中景象。

    然而此番归来,夕阳依旧,余晖漫天,但家家却均闭门不出,也全然听不到孩童的笑闹声,若非各家还生着炊烟,墨止几乎以为全镇百姓在数日之内全数消失无踪。

    如此大的变化,即便是墨止资历浅薄,都看出了蹊跷,他转向孙青岩,只见孙青岩双眉皱聚,虽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想法,但也感受到此刻气氛的诡异,示意墨止不要多说话,带着镖队其余成员加速往镖局而去。

    空中蓦地传来一声乌鸦鸣叫之声刺入天际,此刻听来,只觉甚是凶戾。

第三章 血气

    镖队转过最后一个弯,便看到了墨家镖局偌大的门楣。

    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使得这家镖局早已做到远近知名,故而门面威严,四根粗大的立柱支撑起墨家镖局的金字招牌。

    这块招牌,一直以来都是墨止心中最大的骄傲,亦是带着这份骄傲和对于墨家镖局的责任,让他愿意自幼开始走上习武这条道路。

    当别家孩子躺在父母怀中时,他已随着镖队出了镇子,为的并不全然是满足内心游历四方的祈愿,更是他作为少东家,渴望着在一次次走镖过程中将自己打磨,使得有朝一日能够配得上这金字招牌沉甸甸的分量。

    以往每次他送镖归来,父母都会在门口驻足等候,这几乎已成了墨家三口一则不成文的约定。

    而这一次,父母却没有来到镖局门口等待他,甚至此刻一股沉闷之感笼罩着镖局上下,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墨止心中不由得一沉,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这段时间镇子上必定是出了事情。

    他从马背上跳下便要冲进镖局,而孙青岩却是抓住他的手臂,低声说道:“你且不要妄动,镇子上必有情况,我与你一同进去。”

    孙青岩这般说着,实是已切实感到个中诡异,多年来行镖的他,已敏锐地在空气中闻到一丝令人不安的血腥气息,但他此刻心念急转,

    如今务必要将眼前的少东家保护好,故而也未曾言明自己所察的诡异状况。

    墨止听他所说,心中对孙青岩也一直信服,当即点了点头。

    二人轻声地便进了镖局,往日里镖局此刻也到了开伙做饭的时辰,众人一同劳作虽是嘈杂,却也十分融洽热闹,但今日却安安静静全然没有半分声响。

    墨止心中焦急,正要开口呼喊父母,孙青岩再度将他的嘴捂住,说道:“有血腥气,你不要出声。”

    闻听到血腥气,墨止心中的惊恐登时有多了几分。

    他虽然自小随着镖队出行,比起寻常人家的孩童多了许多见识,但却从未见过真正的杀伐之事,如今在自己素日里居住的家中传出血腥味道,如何能不让他惊惧?

    当下莫说是再做呼喊,连大气都不敢再喘半口,几乎是憋着气往镖局中行进,瞪大了眼睛望着孙青岩,一时之间几欲落泪。

    孙青岩略作思忖,说道:“你跟住我,我们一同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出声,也不要过于害怕,或许是秦婶今日杀鸡也未可知。”

    孙青岩如此说,无非是想稍稍缓解墨止心中恐惧,但他如何能闻不出,空气中这极其细微的血腥气正是人血的味道,而且这味道竟是从镖师们所居住的侧院中缓缓飘出来的。

    他心中思索再三,颇感不解,毕竟若是真有歹人来袭,最有可能的还是先直奔后堂最为稳妥,毕竟家眷并不懂武学,且家中金银首饰大多也都会存放于后堂之中,何故要先在镖师侧院下手,岂非多此一举?

    然而虽有疑惑,孙青岩也预感此时只怕不简单,但他却不敢将墨止随意留在哪里,只得带着他继续朝着侧院走去。

    只是行得越近,血腥气息便愈发浓烈,孙青岩心中也愈发吃惊,似是这般浓烈的血气,这怕死伤绝不下数十人之多。

    直至二人来到侧院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院内隐隐传出众人交谈的声音,虽听不真切,却从语气中能感到众人谈话时,皆是十分焦躁恐惧。

    然而此时孙青岩却是心中一松,因为他敏锐地从众人的声音中辨别出了墨家镖局掌柜墨崧舟的声音,他转身对墨止说道:“少东家,我且进院探查一番,我料想镖局中其他人应都在此处,你也莫要惊慌,我探查好之后便来找你。”

    墨止此刻也闻到了血气浓烈,不敢再进,于是也略略点了点头。

    孙青岩身形一动,便跃上一旁的矮墙,随即翻进了侧院之中。

    墨止多年生活在这里,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但今日,伴随着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再加上周遭静谧诡异的氛围,使得眼前的一切显得尤其陌生。

    他很想大声呼喊自己的爹爹娘亲,但巨大的恐惧感似乎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喉咙紧紧慑住,让他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在这样的等待中显得特别漫长,血腥味道在墨止的鼻腔内反复冲撞,这样的味道让他感受到一阵反胃恶心。

    他不知道大门内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在这样的环境下,少年只能任由心中的恐惧感在不断滋长,想象力在这一刻显得是如此多余,墨止努力地让自己不去设想大门里面的样子,但各种景象却是在脑海之中纷至沓来。

    正当此时,大门被缓缓打开,墨崧舟与妻子梅氏从中走了出来,二人步履蹒跚,脸色皆是一阵惨白,可虽然满面憔悴,二老但见到儿子,仍是努力地对儿子报以笑容。

    墨止急忙问道:“父亲,镇子上出了什么事情,这股血腥气是怎么回事!”

    墨崧舟没有立即回答,但看得出他此刻也是强行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话语低沉沙哑,像是被日光灼烤得滚烫的一把砂砾,他拍了拍爱子的后背,缓缓说道:“我们先回房再说吧。”

    一旁的梅氏此刻面色苍白,全无往日那般沉静,似乎是被吓坏了,闻听丈夫的话语也只是只是眉眼低垂,轻轻点了点头,一家三口便回了后堂。

    然而墨止却没有看到,大门后的孙青岩,面对着眼前的场景,额头上瞬间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样的场景,饶是他走镖多年,见过险要场景无数,亦不曾见过。

    在他眼前的是一字排开的十数辆硕大的木板车,而这些木板车上错落地堆放着几十个麻布口袋,此刻鲜血早已干涸,黑黢黢的布袋子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和恶臭,几十个麻袋中,盛装的竟是僵硬的尸块!

    他努力地让自己忍住腹中那股翻滚不息的呕吐欲望,艰难地开口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身旁的秦镖师也是镖局的老人,沉痛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支镖队是今日早些时候被驮马拉回镇上的,回来的时候便是如此的景象,老江带的这队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这堆袋子里,尸体尽皆被人肢解分割成了一块一块......我们已报了官,但等灵渠城官差到来,也当须有数日。”

    “什么!”

    孙青岩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眼前的尸袋,他不知道这队镖究竟遭遇了什么,让他们被人分尸成了这般模样,他连忙说道:“江镖头带的这队人,走的是哪一趟线路?”

    墨止随父母回到内堂,此刻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幽暗的夜色在此刻显得外界危机四伏,好似在庭院每一个黑黢黢的角落中,都暗藏着看不见的杀机,这让墨止心中的恐惧感像是有了呼吸一般膨胀,而庭院内血腥气似乎愈发浓重,始终也难以散去。

    梅氏似乎是在方才受了惊吓,许久都不曾说出半个字,面色颓然地坐在一旁。

    而墨崧舟此刻虽好一些,却也是不住地咳嗽,这是他多年以来的顽疾了,每到天气寒冷之时,他便极易微咳,今年冬天本靠着药物调理好了一些,此刻却又再度复发,墨崧舟剧烈地咳嗽声在庭院中回荡。

    墨止连忙取来火炉上的汤药伺候着父亲饮下,墨崧舟这才稍稍好转,但面色依旧是一片铁青。

    他沉着脸说道:“止儿,你去把鸽箱取来......”

    墨止略略思索,试探着问道:“父亲,你说的可是......沐川叔留下的那个鸽箱吗?”

    墨崧舟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墨止见父亲如此,心中虽有讶意,却也不能犹豫,返身便走了出去,此刻天色黯淡,也不知是因为早春多云多雨的缘故,还是此刻心情紧张,墨止感觉不仅天色暗沉,连气压也沉重异常。

    他虽不知侧院中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探知过深为好,从方才父亲的表现上看,镇子上必定是发生了重大事件,这事件只怕并不简单,连父母和青岩叔都难以处置,否则,父亲怎会轻易取出这只信鸽......

    不多时,墨止已将鸽箱取了回来,这是一只颇为陈旧的竹箱,也不知是何时编织,但竹身油亮犹如青玉一般,且每一根竹身上还有一颗红色斑点,尤为醒目,也不知是何处所产的竹类,但显然质地上佳。

    而此时,墨崧舟亦早将密信仔细封装好,众人打开鸽箱,其中是一只通体灰亮的信鸽在其间咕咕地叫着,双眸明亮有神。

    墨崧舟苦笑着说道:“没想到还真的被沈兄弟猜到了,我果真有朝一日需要用到这只信鸽。”

    说着,便将密信装到信鸽腿上,来到庭院之中,放飞了出去,灰色信鸽围着镖局盘桓三圈,终于朝着西方振翅飞去。

    墨止此刻忍不住问道:“父亲,究竟出了什么事,需要让你用到这只鸽子,你曾经说过,若不是到了......紧急时刻,你不会用这只信鸽的。”

    墨崧舟一直盯着信鸽远去,直至再也望不见,才说道:“没错,此刻只怕就是到了我曾说的,生死存亡之际,而且不仅仅是我们墨家一家,而是乌袖镇阖镇性命,只怕皆要面临劫难,好在沐川兄弟离此地并不远,若是顺利,或许明日可达。”

    墨止还想要发问,母亲梅氏已走到了身边,淡淡地说道:“你父亲所说的,或许并不夸张,你就不要再追问了,你只要知道,我们所有的打算都是为了我们这一家好,便可以了。”

    显然,梅氏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柔声问道:“家中细软已打点好了,随时可以上路了。”墨止闻听心中起疑,连忙问道:“打点细软?我们要去哪里?”墨崧舟轻描淡写地说道:

    “灵渠城。”

第四章 夜斗

    暗黄色的烛火摇曳不息,伴随着屋外渐起的狂风呼啸,在这般逼仄腐臭的小屋子里有种别样的紧迫感。

    孙青岩眼前摆着的,是数块被人惨烈分割的尸块,此刻血迹早已干涸成了黑色,尸身亦开始腐烂。

    他试图将眼前的众多尸块拼凑成完整的躯体,这一项工作,孙青岩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

    覆盖在脸上的细布早已抵挡不住这冲天的血腥气与尸臭,浓烈的气息灌满了他的鼻腔,使他时刻都有破口狂呕的欲望。

    但随着挑拣拼凑的愈发完成,他心中的惊诧便愈发强烈,时间在此刻的流淌说不上究竟是慢还是快,亦或是停滞住了,但对他而言,这项工作实在太过漫长了,似乎每一个瞬间都被拉长到了莫名漫长的维度,而这漫长的黑夜又始终不肯过去。

    孙青岩望着眼前终于拼凑完成的一具躯体,正是早些日子还曾打过招呼的江万兴江镖头,而此刻的他,生命的痕迹早已远去,只余下这具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说是撕扯,毫不为过。

    孙青岩仔细地望着尸块之间的连接处,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若是被利刃分尸,切口当更加平整,若是被人以内里打断,当不至于能将人身体也一并轰断,这般细碎杂乱的切口,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眼前的尸身不仅仅是切口参差,连同尸体身上的双目、舌头以及内脏,大半都已遗失,孙青岩在心中默默地排除着可能的因素。

    “这般死法像极了被野兽袭击,但可能性并不大,江镖头走的虽不算官道,但也并非山野荒路,不可能遇到成群的凶兽,但若是单个窜出的野兽,江镖头带领的镖队也有三四十人,足以应对,即便是寻常武林中人,也难以悄无声息地做下这等事情,但若是高手,谁又会做这种事呢......”

    各种纷繁复杂的猜想在他的脑海中犹如一锅冒着浓烈气息的汤药,此刻已被熬煮成了看不出色泽的浓稠汤液。

    孙青岩被自己的猜想逼得头晕脑胀,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夜早已深了,镇子上本就安静,自从出了这般血案,更是无人敢夜间外出,整个天地间此刻只有狂风不住地往耳道里猛灌,然而这般冷寂的环境对他来说却着实令人清爽。

    从停尸间走出来,冷风反倒像是一剂良药一般让自己的头脑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孙青岩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便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狂风将原本漫天遮盖的阴云撕扯得半点不剩,露出白惨惨的月亮发出微弱的光,照射着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

    但也就是在此刻,孙青岩借着月光,见到一道黑影从身后一闪而过,他虽不动声色,但心中也吃了一惊:“好快的身法!”

    只见那道身影在夜幕之下显得极难察觉,不仅身法迅捷,身形亦十分古怪,若是孙青岩自忖所见不错,那人似乎如同一颗肉球一般,既矮且胖。

    孙青岩不动声色,但却再不朝住所前行,待得走到一处拐角,便闪身进了阴影之中,而那身后黑影也及时跟了上来。

    孙青岩心中主意稍定,便朝着镇外疾疾行去,此番他亦运上自身所学轻功,步履之快远超常人。

    而一见孙青岩居然身怀如此轻功,身后黑影似乎也吃了一惊,连忙跟了上去,孙青岩暗自冷笑,脚下步伐更快,转瞬之间已成奔跑之态,顶着狂风飞驰而去。

    身后黑影见状,也毫不示弱,此刻也不再隐没身形,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施展轻功绝学,转瞬间便出了镇口,朝珑山之上行去。

    孙青岩余光之中只见那矮胖之人身着红衣,迎风之下红衣猎猎飞舞,他心道:“我轻功虽不精通,却也有些自信,此人竟能一路跟随,这等身手只怕绝不逊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心中虽闪过念头不少,但脚下却决然不敢怠慢,二人竞逐之下一路登上珑山山顶。

    月华洒下,孙青岩步履一止,快速的身影激起尘土飞扬。

    孙青岩背月而立,面色冷峻,眼眸直直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闪身而上之人,但见那人确是矮胖身形,方才疾驰之下无暇细观,此刻亲眼见到还是着实吃惊。

    只见那人一袭红色短衫,但此人生得矮胖,穿来却有种长袍之感,孙青岩观他不过五尺身量,但身法之快仍是令人咋舌,若非苦功多年,实是难有这等修为。

    此人面貌凶恶,双眉倒吊,眼眸吐恶,明晃晃直如弯刀,一只鹰钩鼻高高地挂在面庞之上,一脸横肉臃肿地挤了满脸,五官在这堆横肉之下急剧收拢反而更显凶恶丑陋,好似夜枭一般模样。

    孙青岩一望心中也是一阵吃惊,但表面上却仍是一派泰然,说道:“阁下何人,为何夜闯镖局?镖局血案与阁下是否有相关?”

    那矮胖之人圆滚滚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孙青岩,又眯起眼睛似有思索,一语不发猝然间发难,疾攻而上,以手为爪兜头便朝着孙青岩抓去,借着月色皎洁,孙青岩眼见此人双手却是由衷感叹。

    但见这一对手爪与他浑身臃肿的体态却是浑然不同,矮胖之人爪上干瘦枯黄,几乎已如皮包骨头,骨节之间油亮突兀,青筋尽皆浮起,好似飞鹰利爪,显然是多年淬炼出来的苦功。

    这一攻之下气势十足,快似长鹰飞袭,着实令孙青岩心中一紧,当即架肘隔开这猛攻一招,岂料这矮胖子爪上攻势虽猛,却并不莽撞,稍遇阻碍,旋即反手朝着孙青岩肩头扣去。

    孙青岩见此人招式老道,经验丰富,当即已看出此人身手已达当世一流水准,也不敢托大,左肘一立再度将这爪功格挡开来。

    二人简单磕碰之下,竟迸发出一声沉重闷响,孙青岩只感左臂之上一阵酸麻,显然这一招力道十足,若真是被他正正扣住,想来再无逃脱之理,只怕骨骼亦会被其捏碎。

    然而那矮胖子两式落空,便也不再急于进攻,反而向后跃去,孙青岩冷冷说道:“阁下身手颇佳,不知究竟是哪派的高手?来到此地逞凶,究竟意欲何为?”

    那矮胖子脸上的横肉一阵颤动,缓缓开口,但这声调却古怪尖利,听在耳中似是抓钢挠铁:“嘿嘿嘿,你的身手也不是什么寻常的镖师吧?这家镖局手下镖师的身手我已见过了,尽皆是些无能之辈,而你却能挡我两招且手臂不断,还可伺机反守为攻,想来你必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一言却是令孙青岩再度皱起眉头,追问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你方才说你已知晓镖局中其他镖师身手,说得可是江镖头?”

    矮胖子闻听,面容上却露出些许讶意:“你很关心这些废物的生死吗?”

    孙青岩冷冷说道:“这些人与我共事多年,多有朋友之谊,你行此凶手,还语出这般凶残,实在是人神共愤!”

    矮胖子听在耳中,犹如听着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这一番长笑却是运上了自身浑厚内劲,是以笑声声震四野:“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年魔道十四凶星之一的青辰,如今竟活成了这般畏首畏尾!”

    魔道,青辰!

    这四个字在这狂风之夜中显得轻飘飘的,混合着风声似乎骤然间便在空中消散,再也听不到一点声响,但在孙青岩心中,却直如炸雷一般划过心间。

    魔道凶星青辰的名号,于他而言,实是已沉寂多年不曾有人知晓的另一般往事,如今被这眼前全然陌生之人骤然间揭起过往,即使是孙青岩这般心性,也不免气血上涌,头脑发昏。

    若是将时间倒退多年,魔道十四凶星的名号,可说是如雷贯耳,众人皆知魔道高手如云,岂止万众,其顶尖一人便是魔道魁首天劫老人,次之需是四大法王,也称得上名闻遐迩,紧接着就是十四凶星。

    这十四人各个皆是魔道翘楚,各有绝学独步武林,而名列其中的青辰便是靠着一手暗器手法冠绝天下,当时若是在正魔两道中选出三名暗器名家,魔道青辰当有一席之列。

    后来正魔两道交战,十四凶星也参加战局,然而却在三石梁与澄音寺的祖鸿大师相遇,澄音寺与御玄宗同为天下三大宗门之列,祖鸿大师当时还并未继承寺中住持之位,然而却同样承担寺中除魔卫道之最大希望。

    一战之下,祖鸿大师掌毙三人,拳轰五人,最终以一式破魔狮子吼,几乎将十四凶星尽数剿灭。但仍有三位凶星重伤逃脱,这其中便有当时的青辰。

    然而这一战虽逃得性命,却被祖鸿大师的“韦陀千叶掌”重伤经络,自此魔道青辰流落江湖,旁人再不知其生死去向。

    孙青岩目光之中渐渐生出一阵不自觉的动摇,青辰的身份于他而言,是一段早已远去的过往,时隔多年,他有时几乎已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魔道之中烈烈风华的人物,多年来平淡朴实的生活几乎让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武者换了一副皮囊。

    而今日,这道身份被眼前毫不相识之人冷不防地再度刺痛,心中的惊诧转瞬之间好似爆炸一遍膨胀了起来。

    但他毕竟多年江湖,心沉似海,此刻仍是冷然说道:“我只是镖局中的寻常镖师,魔道皆是些茹毛饮血之徒,你莫要把这等罪名扣到我的头上。”

    那矮胖子不屑地笑了笑:“没想到当年也算是一代人杰的青辰,如今竟堕落成了这般缩头乌龟一样的糟老头子,罢了,我也无心见你这般窝囊,只要你将《无厌诀》交出来,我可饶你一命。”

    孙青岩哪里料到,只是片刻之间,竟让他重新听到了多年以来自己强行忘却不愿记起的名字,无厌诀之名,在当年正魔一战中,可说是天下无人不知。

    魔道魁首天劫老人因此秘籍而在数年之间跻身天下绝顶武者之列,这等速成的绝世武学,可说是令一众武痴垂涎欲滴,孙青岩面容上难以控制地细微抽搐,他慢慢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第五章 青辰

    那矮胖子凶恶的面容在冷寂的月光照耀之下呈现出一种模糊不清的杀意,眸子里的贪婪与渴求却像是一只饥饿了多年的野兽看到了鲜肉那般难以遏制,目光如同两条滑腻的毒蛇,吞吐着毒液,似乎想要将孙青岩整个人骨肉无存地吞掉。

    他对孙青岩的话语似乎充耳不闻,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但我却对你的底细了如指掌。我知道,当年天劫老人弥留之际将无厌诀三部内容交给你们三位凶星分别保管,我们多年来调查总算查到你青辰的所在,若你愿交出你保管的无厌诀,再告诉我荒云、荧惑二人所在,我不仅饶过你,我甚至还愿放这整个镇子的人一条活路。”

    想来那荒云与荧惑应当便是当年侥幸脱逃的另外两名凶星的名号。

    孙青岩闻听,沉默片刻,多年来古井无波的面容此刻似是悲戚,又似是决绝。

    沉默片刻,在这转瞬而逝的沉默中,他心中迅速回忆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过往,青辰也好,孙青岩也好,似有分别,却又并无二致。

    他的余光里望见身后的山崖和山崖下安静睡去的乌袖镇,若没有身后这座小镇,自己的漂泊无定的日子又不知要延伸到何方何时。

    他缓缓抬起头,此刻的他,虽仍是那个走镖多年、在镖局中沉默寡言的老镖师孙青岩,但双眸之中却已透出别样风采,桀骜又沉稳,他的话语迎着狂风,却字字入耳,说道:“无厌诀早已消失于人间了,这世间早已没有了这等害人的东西。”

    矮胖子见他如此,着实一怔,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虽饱受岁月侵蚀,但此刻却如同转瞬之间脱胎换骨一般气质凌然。

    然而随着孙青岩话语讲完,矮胖子不由得一阵恼怒,他恶狠狠地说道:“好,好,好!那我今日便先杀了你,再去将这一整个镇子杀灭!”

    孙青岩怒喝道:“我今日便是拼了我这条性命,也决然不让你伤害镇上人一丝一毫!”

    “说得好!”

    一声喝彩忽然传来,对峙着的二人同时一愣,但与那矮胖子错愕不同,孙青岩闻听这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同时心中顿感不妙,远远观瞧之下,那发声之人正是墨止。

    原来墨止只知家中遭逢劫难,却不知个中缘由所在,于是思忖之下,决定去寻找孙青岩想要问出些端倪,不料方才转到侧院,正巧遇到孙青岩与一道黑影竞逐着冲了出去。

    这二人身法之快,令墨止心中大为震惊,原先他只知道孙青岩功夫在一众镖师之中排在前列,也未必就是身手最好的一个,然而只是方才所见残影翻腾,便已是知晓孙青岩往日里必定是隐藏了自身手段,否则以如此通彻轻功,哪里是寻常镖师的功夫所在?

    然而两道身影呼啸而去,步履快极,来不及让墨止再多思索,他年纪虽是不大,却身强体健,虽全然不懂轻功,但拔腿急追,凭着一双腿在二人后面死死追着。

    然而孙青岩与这矮胖子二人皆是轻功高手,墨止顷刻之间哪里追得上?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之后,二人便已将墨止远远落在身后了。

    然而虽是差距越来越大,墨止却也毫不停息,他自幼心性好强,此刻反倒心中大起争胜之念,脚下虽急不乱,循着步履痕迹,最终还是给他摸到了这山顶所在。

    也正是在此地,恰巧听到二人对话,闻听到孙青岩这般话语只觉正气凛然,胸中陡生豪气,一不留神便喝起了彩,但他哪里知晓,此刻自己竟全然暴露在危险之下。

    原来他腿脚比不上那二人轻功之速,故而未曾得见那胖子爪功上的凌厉攻势,而那矮胖子也是狡猾之人,看了一眼孙青岩神色,心中便已知了大概,眼前的少年想必是孙青岩在意之人,当即冷笑一声,翻身朝着墨止便疾冲过去。

    墨止只觉一阵劲风罩体,呼吸皆为之一窒,他自幼成长以来,从未见过江湖拼斗,哪里见过这等身手?当即方寸大乱难以躲避,眼见堪堪便要被矮胖子一把抓住。

    忽而只听风声一紧,破空之声骤响,原来是夜空中一枚铁菱破空射来,既快且准,径直打向矮胖子背门“心俞穴”。

    心俞穴乃是背门大穴所在,孙青岩手扣铁菱,这一番出手之速,认穴之准,实是江湖中顶尖的功夫。

    矮胖子闻声心惊,强行止步,不敢再攻,登时回身以爪硬接,此人爪功非凡,多年来以钢砂石块苦修,爪上已练出一层坚硬角质,如同软甲一般,寻常兵刃片刻间皆难以伤到皮肉。

    但此刻只是稍一接手,矮胖子已感到一阵刺痛,同时一股阴寒之气顺着爪上伤口霎时间游走全身,经络之间如遭寒霜侵袭一般震颤不止,想来这铁菱材质绝非凡品,寒意森森锋芒毕露,顷刻之间竟直接将他爪上皮肉削破。

    然而只是划过爪上守御之后,其势不止,仍是紧贴着皮肉,从矮胖子身侧堪堪划过。

    矮胖子一时吃痛,进攻势头顿止,方才铁菱游身而过,虽是自己强行运爪功改变其轨迹,但侧身衣衫也已被铁菱之锐利边锋划开一道口子,连侧身皮肉都被划破,突如其来的痛感让他也不禁为止一惊。

    墨止何等机敏,眼见兔起鹘落之间二人交手繁乱,当即撒腿朝着孙青岩跑了过去,矮胖子这一下极为狼狈,望着掉落在一旁的铁菱,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七十二路摘星手’,你果然就是青辰!”

    孙青岩望了望身后的墨止,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先去一旁躲好,我不叫你,你不可出来!”

    墨止见他神情坚定,字字铿锵,也生怕自己在此再度做了累赘举动,于是点点头,说道:“青岩叔,你可一定要打败这个肉球,给江镖头他们报仇!”

    孙青岩望着眼前少年热诚的眼神,心中着实复杂,但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尽力。”

    墨止随即便躲进了一旁密林之中,那矮胖子望着孙青岩说道:“他跑了又能如何,这镇子今日是毁定了,不管你今日是否交出无厌诀,这乌袖镇都和当此难!”

    孙青岩冷漠说道:“你能否胜我仍是未知之数,还想再伤人命未免是痴人说梦,我实话告诉你,无厌诀根本不在我手上,当年天劫教主离世,无厌诀便被魔道众人分抢成了齑粉,你的如意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

    他这般说着,本就欲要激起眼前敌手心绪波动,而自己手中实则已暗扣三枚铁菱,就等着何时时刻突起发难。

    矮胖子听罢,也不再多说,原本被肥肉挤压住的嘴角忽然夸张地咧出了一个恐怖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可怖,他仰起头一声怪叫,这一声更加尖利刺耳,像是一根直指天际的嶙峋怪石。

    几乎也是在同时,黑夜似乎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矮胖子身后原本望不见头的林木,似乎被煮沸的黑水,由安静,到徐徐晃动,再到躁动不安,随即一颗颗如豆的血红色眼眸星星点点地亮起。

    凶戾的鸟叫声响彻天际,像墨止这般毫无内功修为的人而言,这般嘈杂巨响足以震慑心魄,当即用力捂住耳朵,尽可能地让这凶戾尖啸能减缓一分是一分。

    而此刻,矮胖子身后的林木缓缓地如同一朵乌云般渐渐升起,原来那黑黢黢的所谓林木,居然并非树叶穹冠,竟都是一只只黑鸦聚集在一起,黑羽成森,远远望去,好似树冠一般。

    此刻黑鸦尽数嘶鸣着腾起身子,好似一股黑红色邪风巨浪一般可怖,墨止看在眼中,一下子浑身汗毛倒立,一股凉意一直灌到了心管里。

    那矮胖子眼眸中杀意昭然若揭,一步步地向孙青岩走去,每走一步,那些黑鸦的嘶鸣便更凄厉一分,空中的暗色风暴便愈发疯狂:“你有摘星手,我便要看看,这漫天的血鸦大阵,你能摘得几颗星辰来抵挡?”

    说罢,大张其口,撕扯着嗓子嚎叫起来,算是一声进攻号令。

第二十一章 群狼

    客栈的屋顶在夜空中被一股巨力轰然震破,沈沐川的身影从中一跃而起,随即七八道身影尾随着跟了上去,领头一人便是那一袭紫衣的莫西东,此人一脸傲狠神色,自恃武艺高强,手中紧握一柄精钢铁骨扇,随后跟着的,便是手持长短双剑的江离,余下众人各自模样古怪,手中兵器也不一而足,或刀或钩,千奇百怪,想来这江延城中,赏金游侠的顶尖战力似已齐聚于此。

    沈沐川背负明月提身强起,手中运掌如风,虽是出掌飘忽,但掌下所运的却是剑法套路,此刻似撰狂草,如握千钧,阵营上虽是以一敌众,但战局之上却是众难敌寡,眼前一众人攻势居然被沈沐川一人死死压住,而孙青岩与墨止更是早已不知所踪。

    众人斗得十数招,沈沐川立于房屋瓦顶屋脊处,占得居高临下之位,粗布麻衣的穿着之下,这位剑道天才仍有渊渟岳峙之势,八名游侠围着沈沐川亦再次稳住身形,莫西东上前一步,语气傲然:“早听说过你武功颇高,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我们要的是那个孩子和魔道青辰,与你无关,你早已是江湖上人人唾弃的对象,我们不屑与你相争。”

    沈沐川听他话语,分明是有意斗气,心中却也不起波澜,只是笑着说道:“江湖虚名,老沈我早就不在意了,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但那两人,我今日是保定了,你们若要带他俩走,也得问问我这老酒鬼答不答应。”

    莫西东纵然心高气傲,但沈沐川当年何等风华他也是知晓的,方才交手之下只堪堪数招,自己虽携众围攻,仍是屡屡受挫,自己肩头甚至被拍了一掌,此刻仍一阵火辣辣地疼痛,若是硬拼,自忖绝非对手,但他此刻面容上却是一派镇定,说道:“你既然不识抬举,那我们也便得罪了!”说罢,铁扇再度朝着沈沐川点去,一众游侠见莫西东发起攻势,再度前跃围攻,沈沐川冷笑一声,运掌出手与众人拆解起来。

    其实眼前众人虽是城中顶尖战力,但在沈沐川看来也不过尔尔,若要击溃原非难事,只是方才众人骤然发难,沈沐川早与孙青岩商定,由自己拖住眼前众人,孙青岩带着墨止逃离江延城,此刻手中运招不停,心中也没有停了思索,心中暗自计算着等孙青岩二人离开江延,便找机会抽身撤退。

    众人酣战于屋顶处,其中一名游侠身高逾九尺,好似铁塔,一身虬结肌肉,手中舞一对香瓜铜锤虎虎生风,站在众人之前,犹如一堵高墙,手中铜锤只顾迎风狂舞,也无甚招法,沈沐川微微皱眉,心道若是这一力降十会的套路未免把自己想得也太简单了。心中这般思索,身躯已是迎了上去,那壮汉一见沈沐川主动突进,双锤猛地擂了下去,岂料沈沐川这一进不过虚势佯攻,侧身微微一闪,便轻而易举地让过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旋即剑指一递,朝着壮汉胁下重重点去,只听得咔吧两声,那壮汉惨叫一声,竟是被这剑指硬生生折断了两根肋骨,这一下双锤威势顿时大减,但饶是如此,仍是重重擂在屋顶之上,爆发出一声巨响。

    沈沐川嘿嘿一笑,未及多说,余光中又是数道铁光飞闪,竟是莫西东等人再度攻了上来,沈沐川心念一动,左掌又是一托,正拍在那壮汉腕部,这一掌看似轻若无物,实则运上了自闲心诀中的高深内功,那壮汉只觉手上剧颤,竟是难以自控地将铜锤扬着丢了出去,直直地朝莫西东等人飞了去,这一下力道竟是比方才那震地一击更为迅猛,莫西东与江离二人不及躲闪,又冲在最前,慌忙之中各自强运内劲,二人抬掌硬顶一锤,但这一顶之下,手臂一阵剧痛,紧接着麻木感便直冲上肩头,一时之间双臂由彻骨之痛变为全然没了知觉,而铜锤前进势头几乎全无停顿,顶着二人继续朝前疾冲。

    身后几人一见剧变陡生,连忙各自以掌抵莫江二人背心,以求联合众人之力将铜锤拦下,然而众人甫一接触,均感到一股洪流般的巨力从锤身上汹涌澎拜而至,众人尽皆惨嚎着倒跌而去,最前端的莫西东与江离更是双臂瞬间化作紫红色,想来是血脉尽数崩开,自半空中重重地落在地面。

    莫西东双臂之上剧痛之甚只觉胳膊几欲断裂,再看看身后众人,江离功力稍弱于自己,此刻面色惨白,一脸颓相,其余众人尽皆仰面粗喘,功力稍弱些的,连虎口都被震得一片血红,他心中惊惧,一直以来,他自恃武艺高强,率领江延城一带的赏金游侠已是颇有名望,这次早早收到消息欲要拦截沈沐川一行人,着实让他心中大为兴奋,若是能一举捕获魔道青辰,将无厌诀收入囊中,并拿下乌袖镇血案唯一幸存者,可谓名利双收,眼前的沈沐川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遁世多年的酒鬼罢了,一个十几年前的剑客,在莫西东的印象中,也不过尔尔。

    高傲的他因此忽视了江离当初的劝诫,强行率众与沈沐川开战,不想却落得这般惨败,正思索间,只听得“砰”地一声,那壮汉亦是从屋顶沉沉落下,也不知沈沐川又用了何等手段,那壮汉此刻浑身僵硬,显然被人以极重手法封住了数门大穴,而沈沐川则是洒然落地,一脸幸灾乐祸地望着这一地伤号,口中“啧啧”不止:“让你试你还真敢试啊!”

    沈沐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莫西东身边,坏笑着问道:“我且问你,是谁给你的消息,说我们要来到江延城?”莫西东冷笑着摇头,此刻的他虽仍是一脸冷酷,但心中实是早已虚浮,此刻强压心中愤恨,说道:“沈沐川,你武艺虽高,可你却小看了赏金游侠的情报网络,这个江湖,无论哪里有钱可赚,赏金游侠的线报便会到达哪里,乌袖镇血案的嫌犯,如今赏金已达到了三百两,魔道青辰也是朝廷多年来的通缉钦犯,悬赏金也早达到五百两,如今这二者若是合二为一,便名震江湖的奖赏,名利双收,这等买卖,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你纵然武艺通天,又能护他们几时?”

    沈沐川听他这般说,心中只觉暗暗不妙,当即说道:“你们莫非还派了其他人拦截老孙?!”莫西东闻言,惨笑连连:“哈哈哈哈哈,沈沐川,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策,你都识不破?你以为我们几个便是这江延城中最强的赏金游侠了吗?实话与你说,我们几人的目的,便是将你纠缠在此地,江延城中最强的赏金游侠,早已将那青辰拦下了!”

    “你!”沈沐川心中怒极,也不再理会旁人,径直将莫西东单手拎了起来,吼道,“那人究竟是谁?”

    莫西东也不隐瞒,但眼眸之中满是讥讽笑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玄婆。”

    沈沐川一把将莫西东甩在一旁,几个纵跃便朝着城西跃去,他虽奔得快极,耳畔仍是传来莫西东张狂地呼号声。

    “赏金游侠是群狼!群狼!沈沐川,你挡不住的!”

    往昔巷中,阵阵鬼哭像是带有生命一般在墨止的耳道里不断地冲撞回响,几乎要将少年的意识都尽数吞没了去,墨止眼前是一片昏默幽深的街道,四下里的纸人棺材铺子中阴风阵阵透体而过,让他汗毛一阵倒竖,连头发都几欲炸起,目之所及,那些铺子里的惨白色纸人和诸般丧葬仪器此刻好似有了生命般,在原地抽搐不已,仿佛下一个瞬间,便要冲到自己的面前,将自己撕得粉碎。

    眼前更是黑影绰绰,无数双阴冷的鬼手好似从眼前一片幽暗的街巷中爬了出来,几乎要攀着自己的脸庞将自己一步步地拉入幽魂地狱一般,而脚下也瞬间化为阴冷粘稠的忘川之水,墨止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知觉一点一滴地被从体内抽离出去。

    正当此刻,一只宽厚手掌猛地摁在自己天灵之上,霎时间,墨止只觉一股暖意自天灵处缓缓扩散到全身,方才被阴冷感占据的身体,此刻渐渐恢复了温度与知觉,他精神为之一振,头上冷汗直冒,蓦地才发现方才眼前所见居然皆是幻象,双耳中鬼哭声渐趋安静,方才终于听到孙青岩的声音。

    “少东家,按照心决运功抵抗,莫要被这哭声乱了心智!”

    墨止闻言,当即循着自闲心诀所载,运起内息周游全身,登时一股融融暖意自丹田气海之中升起,方才心中的恐惧、焦躁也渐渐消弭,此刻他终于看清眼前这个名叫玄婆的人,只见此人果然是一名老妪模样,一身黑衣如同丧服,满头花白头发,肤色阴沉得可怕,皮肤亦是由于年老岁驰而难以遏制地下垂了去,连同眼角都沉沉地垂了下去,望之更显丧气,此刻手中持一根竹杖,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孙青岩。

    孙青岩见墨止已恢复神智,心中也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对玄婆喝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你施展‘黄泉调’未免也太过阴毒。”

    玄婆闻听他说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声,比之方才阵阵鬼哭,更显得粗粝低沉,听着极是刺耳:“嘿嘿嘿.......老婆子只管拿钱办事,什么孩子......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袋子赏银罢了......”

    孙青岩也不接她话茬,上前一步,居然拱了拱手,说道:“玄婆前辈,你我当年皆曾效力于圣教麾下,今日能否看在天劫教主的面子上,行个方便?”

    玄婆拄着那竹杖,步履蹒跚地朝前挪了几步,口中低声念叨:“天劫......天劫......嘿嘿嘿,若不是天劫那个老匹夫强行将我异鬼道吞并,我一家人何至于埋尸中原?你若是不提那老匹夫,我这老婆子兴许还能饶你一命,但你偏偏愿意提那猪狗不如的老东西,那老婆子只好将你们两个人一同送到幽冥阴殿了......”

    说罢,玄婆手中竹竿迎风骤响,刷拉拉地一面白幡竟从竹竿上徐徐展开,墨止这才看出,这玄婆手中的并不全然是一支竹竿,竟是一面招魂白幡,此刻月色散发阴惨白色,映着眼前老妪直如勾魂使者一般。

    孙青岩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前辈苦苦相逼,青辰便要得罪了。”

第二十二章 异鬼

    玄婆发出一声声阴寒的笑声,在这般冷月之下显得尤为渗人,尖锐的嗓音在旁人听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饶是孙青岩内功修为深湛,此刻听在耳中,也不免一阵心烦意乱,只觉一股寒意隐隐在尾椎盘桓不散。

    玄婆乃是当年魔道四大门派之一异鬼道的顶尖高手,异鬼道当年被天劫老人强行并入血竭堂统辖之下。正魔一战之中,异鬼道几乎被正道武林一举消灭,玄婆一家人中也只剩她孤身一人侥幸得生,故而再念及当年所谓魔道同袍之谊,心中只剩萦绕不散的恨意,她在魔道之中辈分颇高,连孙青岩身为十四凶星之一,见她都需敬称前辈,但孙青岩对这异鬼道却是所知不深。

    异鬼道虽为魔道四大门派之一,但其整个门派皆行事诡秘难测,且人丁稀薄,一身修为尽皆需寻荒野乱坟或是义庄停尸之所修炼,吸取玄阴尸气自成功法,一众门徒也全都非人非鬼,据传说异鬼道门下武功,须得炼制尸油做丹,汲补自身,功力越是深湛,所需尸油丹药便越是精纯,练到最后几乎可做到百里无坟。即使是在魔道之中,也属旁门左道,故而其他人所知极是有限。

    即便是以孙青岩之博闻广记,也只是听说过异鬼道的诡秘手段,所谓“歌咏黄泉,调鸣九游”,黄泉调正是异鬼道中用以扰乱敌手心智的邪门功夫。施用者越是功力高深,敌手所陷惊惧便越是难以恢复,方才墨止被一阵鬼哭声扰得几乎心神皆丧,正是中了这般功法,若非孙青岩及时气运天灵,替他守正本心,此刻只怕墨止已是化作疯癫。

    眼前玄婆缓缓地将手中的竹竿举过头顶,借着月色,墨止才发现这竹竿长不过四五尺,通体惨白发亮,但在月光映照下却隐隐散发幽绿光泽,竹节处状似骨节,乍一看之下好似举着一根人类腿骨一般,玄婆双手一展,竹竿上白幡迎风狂舞,四下里霎时间又是鬼哭声大作,墨止心神一寒,立马再度强行运功相抗,方才守得心神稍安。

    孙青岩拱手说道:“前辈如今纵然不再听命圣教,但辈分也长于在下许多,今日还请前辈先行出手,晚辈接招便是了。”

    玄婆闻言,只是冷冷说道:“血竭堂与我仇深似海,正道武林也个个该死,今日不需你说,我也不会容让与你!”

    说罢,竹杖一挥,伴着漫天厉啸之声,白幡在内力的催持之下,破空席卷而来,这一下来势极猛,孙青岩只感眼前白影一闪,一阵阴风扑面,身体下意识已做出了反应,朝身后疾疾退去,玄婆“嘿”了一声,竹杖操控之下,白幡好似自有意识一般上下翻飞,而这幡布也非寻常绢麻一类,乃是混合异种蚕丝及金线缝制,边缘好似刀刃般锐利,更兼极柔极韧,稍不留意便被卷到核心,不免四处受敌。孙青岩屡屡避开白幡攻击,然而每次避开一处攻击,白幡便骤然一旋,另一处攻击又至,似是每每料己先机一般,饶是孙青岩这等轻功修为,都不免一阵手忙脚乱难以尽施手段。

    玄婆虽是年老,手中御杖却是疾徐有致,她自当年全家亡于正魔之战,便恨极了天劫老人所统率的血竭堂,故而多年来精研血竭堂中武功,虽是年纪渐长心智已衰,难以尽数破其精要,却将血竭堂中轻功研究得透彻,故而此番孙青岩进退全在玄婆掌控之中,任孙青岩如何闪避腾挪,终难避开这一片惨白色的包围圈,初时二十招时,尚可游刃躲避,再过二十招,便觉处处滞涩,待得再过十余招,已是颇为狼狈,不知不觉间便落了下乘。

    墨止如今看来,心中焦急,只见那白幡左右拦截,上下相击,已全然将孙青岩罩住,再这么斗下去,只怕孙青岩百招之内必定落败,如此战局之下,若是被正面击中必有损伤,更兼此刻鬼哭声似是愈发响亮,墨止左右看看,却见那玄婆全力运杖操控白幡,全然闭口不言,墨止心中暗道:“这老婆子嘴都闭着,那这些鬼嚎是从何处来的?”忽而听得那鬼哭声又是猛地响亮,正当此刻,孙青岩刚好避在自己身侧,白幡亦是紧追而来,墨止心中忽地明了,当即凝神细看,却见那白幡幡梢上,挂着一对黑黢黢的骷髅形状的铃铛,也不知这铃铛是何等材质所制,随着骨竹杖运起,骷髅头中也发出阵阵摄人心魄的嚎叫之声,孙青岩由是如此,一边躲避白幡攻势,一边运功抵御心神骚乱,一心二用之下,难免落入下风。

    然而了然如此却并无用处,此刻孙青岩已连避八九十招,全无一式反手进攻,墨止心中一横,再顾不得这漫天厉啸,掣出腰间一柄短剑,踏前数步,手中连舞几个剑花,一招“天罗群星”使将开来,如今他功力尚未精纯,练到此处仍未能学全这开篇一招,但他多日来苦修之下,却也已有所掌握,这一式虽做不到沈沐川那般虚实渊然,却也霎时间连挥出三道剑影,朝着玄婆上中下三路齐发而去。

    玄婆此刻全力与孙青岩相斗,眼见孙青岩颓势尽显,心中正一阵窃喜,余光里却是剑光蓦地一闪,三道剑影轻飘飘地已刺到眼前,玄婆一时之间心神大乱,心头忽地惊道:“莫非沈沐川已到了?!”当即更来不及细看慌忙腾身相避,然而剑影虽是有些颤抖,但角度却颇为凌厉,几乎全然不给玄婆反应余地。原来饮中十三剑原是沈沐川早年间追求极致进攻时所创的根基,虽后来心境渐趋闲适,方才少了许多戾气,但究其本质仍是锋锐至极的剑法,纵使墨止如今功力不达,但这稚嫩的一招仍是带着几丝锋芒,玄婆歪头缩脚,堪堪避过致命两剑,同时侧腹上一阵疼痛,竟是被墨止一剑擦着皮肤划了去,一下子居然挂了彩。

    玄婆一时吃痛,这才看清,伤自己的原来不过是个孩子,一时之间心中怒气大盛,怪叫道:“好小子!好剑法!”手中猛地一收,白幡闪电一般从孙青岩身畔霍然收回,孙青岩方才看得真切,急忙喊道:“少东家快退!”

    然而墨止方才只一招进击都是人生中首次动武,一朝得手,心中居然大有得意心情,全然忘却了眼前正有个盛怒的鬼婆子要取自己性命,那白幡迅捷倒卷,虽是至柔,却暗含刚猛力道,墨止若是挨了岂有活路?孙青岩大急之下,手中铁菱七枚齐发,分别攻向玄婆周身七处大穴,他暗器之快可后发先至,玄婆心中一惊,不得不再度抽身退避,同时左脚猛踢,墨止猝不及防被正中肩头,一股剧痛袭来,旋即倒摔出去。

    玄婆抽身急撤,先后避开三枚铁菱,但余下四枚居然同时抵达,自己周身四处大穴已是无可退避,当即手中白幡再展,使了一招“引鬼上身”,白幡在自己周遭化作一道屏障,这白幡看着柔软,却十分坚韧,以铁菱之利击在其上竟也难以穿透,只是发出“刺啦”几声,便被消了来势,玄婆心中大为哀怒,原来手中这白幡正是异鬼道多年掌门信物,是当年玄婆亡夫所遗,如今虽堪堪挡下铁菱四枚,但她收回一看,却见白幡上也赫然留下四条口子,不再如往昔那般平顺整齐,一时之间心痛如绞。

    而孙青岩却哪里容得她多做思考,腾身便来到玄婆身前,霍地便是一掌拍出,他之前连连受挫,此番终于获得反击机会,是以这第一掌所用的便是当年血竭堂中极精深的招式,劲猛势足,玄婆横杖一挡,周身亦被打得剧颤,不由得朝后退了一步,孙青岩一见,不禁福至心灵,心道:“原来玄婆前辈终究年老力衰,虽能驾驭白幡远攻,却难以招架近身内劲相搏,如此我只需抢得近身,必有胜途!”当即再挥一掌,玄婆举杖相迎,但毕竟气力不济,便再退一步,便是如此孙青岩每进一掌,玄婆横杖便再退一步,几个进退之间,玄婆便只剩了守御的份,孙青岩十余掌之后,玄婆虎口已是渗出血来,滴在骨竹杖上显得触目惊心,玄婆脸色亦是越发灰暗,眼神中再无此前狂热,反而透着几分失落与哀戚。

    孙青岩见她如此,掌势似枪上挑一扬,骨竹杖当即被挑上半空,呼呼地连转了几个圈,便插在地面上。

    随着竹杖“当”地一声落于地面,玄婆也终于颓然委顿于地,此刻面容更显得苍老憔悴,原来方才孙青岩接连重掌之下,骨竹杖亦被打出裂痕,亡夫遗物在一战之下竟折损殆尽,心中如今几如死灰,只觉世间万物实是已再无可恋。

    孙青岩收回掌劲,望了望此刻一语不发的玄婆,沉吟许久,方才说道:“玄婆前辈,你走吧。”

    玄婆坐倒于地,浑身力气此刻好似被全数吸走一般,多年来她纵横驰骋,即便做了所谓赏金游侠,心中所念不过是苟全性命再寻当年仇敌报仇,此番肯于应承下截击孙青岩,也不过是由于孙青岩一身武艺皆出自血竭堂之故,而此刻遗物尽毁,便如同强行相告,过去的时光再不复回,对于风烛残年的老妪来说,受创之深更甚于身体之伤痛。

    玄婆强撑着站起身子,其间数次几欲摔倒,墨止看着她这般可怜,虽不知当年旧事,心中也大起哀怜之情,上前几步便要将她扶起,却被孙青岩拦住,玄婆缓缓开口,此刻话语之间几乎已是一片死气:“青辰......我今日杀不了你......可我却已将你带有无厌诀的事情散布出去,你今后面对的,将绝不仅仅是赏金游侠的围猎......还有一整个武林......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必将......与你为敌,我纵然杀不得你,你也不会再有一刻安生......”说罢,玄婆仰头惨笑三声,随即双目翻白,竟是就此死去。

    孙青岩眉头紧锁,对于玄婆所说,他此刻倒无暇关心,反而眼前这老妪亡故,着实让他心中感到一阵孤寂,他回想起当年正魔大战前,凌风立于血轩辕台上的天劫老人,还有当时四大门派人才济济的圣教风光,一众人饮酒快哉,战前骤聚而别,而后惨烈又血腥的杀戮,斩断了许多缘分。

    及至今日,玄婆的尸体背着月光孤零零地坐在那里,面容全然隐没在阴影中,他低声缓缓地说着:“异鬼道......就此绝了......”

    江湖风月,或可一朝而变,人对于过去的一点念想,又怎会是不能变的?

    正哀思间,忽觉衣袖被人扯动,低头一看,是墨止已走到身侧,安静地相并而立。

    “少东家,我们走吧,去城外等沐川。”孙青岩将墨止背在身后,再施轻功朝城外纵跃而去,墨止见他神色有异,只得轻声问道:“青岩叔,你还好么?”

    孙青岩淡然说道:“异鬼还幽冥,世上再无圣教四大门派之称了......”

    墨止闻听,也并不理解,但孙青岩的眼角却略见了几分湿润。

第二十三章 诀别

    濛濛春雨静悄悄地落在庭院中,激起阵阵水雾弥漫,春雨中那般生机勃勃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中,头顶的雨云此刻似也变得薄了许多,烟雨迷蒙之下,竟有些许日光打透了云层的阻隔,正巧落在了庭院中那株梨树上,白玉般的花瓣就着雨水的洗礼铺在地面上,就此掩入春泥,临别之际,还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沈沐川心情极好,翘着脚躺在软榻上。原因无他,只是当夜他闻听墨止居然用出“天罗群星”这一招,更是以此伤到了异鬼道的高手玄婆,心中大为宽慰,其实距离那一夜,早已过去了数日之久,但心中欢喜却是绵延至今,嘴上虽不说,脸上却时刻大展得色,但相比较于沈沐川而言,孙青岩这几日却是比往常更加少言寡语,他性子沉稳周密,自江延城一战之后,魔道青辰携无厌诀重出江湖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连同墨止作为乌袖镇唯一幸存者的消息都被江湖上广为传播,一时间风闻四起,谣言纷纷。

    三人自离开江延城后,更加注意避开大城市的范围,专门寻了一处静谧小镇,订了一间客栈住下,所幸这小镇地处并不显眼,氛围宁静少有人能注意到,算是有了一段宁静的休整时光。此时正值暖春时节,渐转多雨,每次雨过,天气便又暖了几分,不过数日光景,便已有了暑气,沈沐川直呼天气热了需有冰酒解渴才好,孙墨二人早熟悉了沈沐川这般老顽童一般的做派,谁也不搭茬,只留自己躺在原地点数着哪些地方所产的酒水冰来利口,墨止时常想着,若是这般宁静的时光能停留于此便好了。

    这一日仍是阴雨濛濛,水气氤氲,从来都是天气稍冷便引得人们更易沉睡,似这般雨水天气,对墨止而言是极好的睡眠时间,而今日孙青岩却早早地将沈墨二人叫醒,聚在一处,墨止连日来练习剑法,体力消耗颇巨,此刻睡眼惺忪,沈沐川也是老大不乐意,满嘴吵嚷着为什么不等他睡醒了再来吵闹,而孙青岩却是一脸疲倦,双眼之下都生出一圈黑晕,显然是彻夜未眠。

    “少东家,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墨止已经很久没听到孙青岩这般严肃正色对自己说话,心中一凛,当即睡意全无,坐直了身子,见孙青岩的确面色冷峻,看样子确有正事要讲,墨止连忙应和道:“青岩叔请说吧。”

    孙青岩略作停顿,随即说道:“少东家,我想要离开了。”

    沈沐川听罢,似也并不吃惊,只是歪过头,并不做声。

    而墨止却是心中着实一惊,说道:“青岩叔,这......这是为何?是我近些日子做错了什么吗?”

    孙青岩听他如此说,心中反而更添怜爱,原来自从墨止离开江南后,不仅一改往日骄纵脾气,反而变得愈发敏感,处处想要维护众人周全,凡事皆愿把责任揽到己身。孙青岩见墨止这般,虽是与往昔大异,也确实心性成长许多,但这般变化皆是由于年少变故所得,如此成长法,着实让人痛心。

    他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并不是这样,少东家,自江延城一战后,我便有离开的念头,那一日你也听到了,玄婆前辈将我携带《无厌诀》的事情散布了出去,此后我必定是天下武林共同围捕的目标,如今我若是再随你们一同,目标只怕过于明显,赏金游侠在这世间岂知千百之众?纵然有沐川在,只怕也自顾不暇,那一夜不过九名游侠,便将我们二人调开,此后或许要面对的难处,比之前更多千分万分,我此刻离去,便代表着《无厌诀》也离你远去,如此,少东家你才可平安。”

    他这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实在是由心而发,墨止听着,心知眼前的孙青岩此举实是一千个一万个为自己着想,心中大为感动,眼眶一红泪水便流了下来。

    孙青岩笑着替他擦去泪水,道:“你也知道,我当年是魔道血竭堂座下之人,身上的确带了魔道秘籍出来,故而他们追捕我倒也正常。只是,少东家你,遭逢劫难,却如今也被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心中,更不好受吧......”

    墨止闻言只是默默流泪,诚然,他自从前些日子父母亡故,便强忍悲痛离开了故土,一路上强行让自己搁下悲痛,看向前途,然而江延城一战之中,却发现自己居然作为乌袖镇唯一一名幸存者,如今在赏金游侠眼中居然也成了嫌犯之一,同时竟还标上了赏金数额,这等伤痛直刺心间,如今孙青岩温言道出,墨止心中悲愤苦痛一涌而出,伏着孙青岩肩膀便大哭起来。

    待得墨止哭声稍歇,孙青岩便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墨止见封皮上书写着“摘星手”三个字,心知孙青岩是要将自身绝学秘籍相赠,如此一来,更加证明孙青岩去意已定,心中又是一阵伤感难过,孙青岩将摘星手秘籍交给墨止,笑着说道:“青岩叔漂泊一生,曾遇到过让自己敬佩的师傅,但他最终迷失了自己的武道,后来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遇到了你的父母,在乌袖镇度过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为安宁的日子,可少东家,与你和沐川同游的这段光阴,虽有险阻,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你曾经喊过我师傅,可在我心中,你与我却远胜师徒情谊,我拿你当做我的亲人和挚友,但既然有师徒之称,我便要把我最好的功夫传给你。”说着,便把秘籍翻开,说道:“我一生所学精粹,皆在于此。”

    墨止粗略看去,只见秘籍书册之中,详细记述了人体诸般穴位运行处所,暗器施运手段,以及各类毒药炼制及解药方子等诸多内容,然而再向后翻阅,却居多出许多空白页面,不知何故。

    “这些嘛,日后自然由你继续书写补全了,你天资聪颖远胜于我,当能将我这一门摘星手再提升一个档次才是。”孙青岩望着这些空白着的书页,似也回忆着许多难忘记忆一般,“不过暗器之流终究是旁门左道,为正道武林所不容,你还是要将你沐川叔的功夫学好才是正途,听懂了吗?”

    墨止不知如何挽留,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孙青岩离开得安静而又突然,第二日早晨,孙青岩的房间便已空无一人,也不知他何时离开了此地,沈沐川和墨止站在房门口停了片刻,沈沐川才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走便走了,也不知道临走打声招呼。”墨止却是默然不语,这一路上,一直以来孙青岩相比于沈沐川,都是更加细心沉稳的一个,此番离去,可说是将自己当做了饵,倾尽自己最后的可能,替墨止挡住追击,这番情谊,墨止岂会不知,由是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的,不如好好去学些本事。”

    沈沐川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传了过来,居然已将马车打点完毕,墨止从客栈里跑了出来,问道:“沐川叔,我们如今要到哪里去?”

    沈沐川笑道:“重桓山,御玄宗。”

    墨止闻听,欲言又止,沈沐川望了望他,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随口说道:“我既然说了你是我徒弟,那你一辈子都是我徒弟,快随我来,我将我的剑法全数传给你。”

    墨止闻言大喜,他如今患得患失,刚刚离开孙青岩,此刻乍一听说沈沐川要带他赶往其他宗门,生怕沈沐川也会骤然间离他而去,心中一阵迷惘不安,待得听到沈沐川如此说,这才稍稍安心。

    二人驾上马车再次朝着北方而行,行进了半个多时辰,早先的镇子风貌已全然消失,马车又是进了深林,沈沐川吆喝着墨止从车上跃了下来。

    沈沐川道:“你且把天罗群星再演练一遍给我看看。”

    墨止点点头,从地上拾起一截松枝,前踏一步,依着自身所能之极,策动松枝作剑,松枝微微一颤猝然而起,剑法之中诸般妙用变化一一呈现,比之前几日又是大有长进,自江延城实战之后,墨止对于这一式似是忽有顿悟,不过几日光景,竟将天罗群星中诸般手法变化尽数领悟了,然而比之沈沐川当日展现的功力层级,自然是还大为不如。

    沈沐川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欢喜,心道:“这小子果然聪慧过人,这番开头一过,后面的想来也必能顺利学全。”

    原来饮中十三剑虽属极难的剑法,但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头一式开窍过后,后面领悟难度便会大减,沈沐川拍了拍墨止头顶,笑着说道:“不错不错,今日我便将饮中剑法前十二招尽数演练与你!”

    说罢,双指在松枝枝头只轻轻一点,墨止手中松枝便径直弹到沈沐川手中,他深吸一口气,身躯霍然腾起,剑势倒垂而下,剑影如千化万,影影绰绰如风趟地,正是饮中剑法之中一招“风涛动地”,紧接着,沈沐川身形潇洒,进退自如,剑势之间环环相扣惊奇绝诡,一招一式皆别出心裁,墨止虽是初学武事,也看得出这套剑法威力之强,但若是此刻有剑宗高手在此,当更为震撼。

    沈沐川手中虽是一根松枝,但连绵剑招之下剑气缭绕纵横,恣肆汪洋,醒剑八式尚以剑招为上,墨止看在眼中虽是一时之间不能尽数掌握,却也能领悟其中诸多精妙之处,转瞬之间便看懂了七八成。可到了醉四剑时,沈沐川剑法则更重剑意,姿态似也愈发踉跄杂乱,浑似饮酒酩酊大醉之态。招式虽仍凌厉奇绝,但行招之间却突然间似全没了逻辑可言,墨止看到最后,居然只领悟到一两成。

    沈沐川一套剑法演练完毕,心中也是一阵畅快,毕竟他功法大成已有多年,一直以来竟未能遇到能逼得他尽出剑法精奥的对手,即便是当日南宫雄烈这般武林耆宿亲临,也是心有旁骛,难以抛开一切与自己比拼高低。

    而此番将剑法之中诸多精妙处一一操演出来,实在是大大过瘾,随后又花了数个时辰与墨止将各种关窍一一言明,他多年来虽得凌厉剑招,却一直苦于无人继承,偏偏遇到了个知一通三的墨止,所学所见几乎可一见即记,沈沐川又是一阵喜不自胜,他二人一个越说越是畅怀,另一个则是好似海绵一般全力吸收武学精华,丝毫不觉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日暮时分,虽是只得这一日时光,墨止便已将饮中剑法之中醒八剑尽数学全,但若真要在实战中游刃有余通达自如,那便又当是多年勤修方能有的更高层次了,墨止在心中融会背记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当着沈沐川演练几遍,也是愈发纯熟,但唯独最后四式剑法,始终难得精髓。然而沈沐川却极为满意,他心知醉四剑已是超越剑招、融汇剑意的存在,领悟其中剑意比之记背剑招更加重要,而墨止如今远远未到此番境界,故而也不多加苛责,只叫他先将招式记住便罢了。

    夜幕降临,墨止一日之内学全醒剑八式,已疲惫万分,早已沉沉睡去,沈沐川却对着篝火陷入沉思,抬眼看了看北方天幕,一片清夜之中万籁俱静,对他而言,此去前途,便是要面对自己最不愿面对的过往。

第二十四章 名山

    自江南血案爆发之后,江湖之上流言再起,魔道死灰复燃的消息甚嚣尘上,多年生死不明的魔道凶星青辰携带《无厌诀》重现世间,在江延城悍斗数名赏金游侠而后遁走西境的消息也如火入薪一般迅速燃烧了起来。

    一时之间,江湖之上散人武者竟都随着这流言蜚语齐刷刷地朝西境奔袭而去,毕竟这是当年魔道持之以纵横天下的至高宝典,若是落在自己手中,自然是妙用无穷,坐镇一方自是不难,成就江湖名望更是天下武者毕生追求,其中诱惑力之大,可见一斑。

    沈沐川与墨止二人循山而行,涉林而过,只是避开城镇,朝着重桓山一路行进,马车在山野间行进极是不便,墨止便欣然舍了车棚,与沈沐川一同骑马而行,多年来随镖队出行,虽是少年年纪,墨止却早已熟谙御马之术,二人骑马前行比之驾车穿林,便又快了许多。

    沈沐川一直以来有意避开城市,虽是有意躲避江湖追捕,但其实他却无惧于沿途伏击争斗,但毕竟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守护墨止,若是遇到大批敌众,难免顾此失彼,他表面上嬉笑怒骂万事不萦于怀,实则心中暗暗担忧,孙青岩虽然替墨止引走众多追击之敌,然而毕竟乌袖镇血案灭绝之狠辣,古今罕见,如今却偏偏幸存下来了一个孩子,这对于原本就猜疑逐利的江湖更加疑窦丛生,故而更有大批武者将目光锁定在了这幸存的孩子身上,认为墨止必定深知个中隐情,非得亲自捉拿到手,探听清楚才肯罢休。

    然而沈墨二人虽知晓,这一切皆是飞羽盟所为。但沈沐川心中却是多想一步,飞羽盟固然沽名钓誉,可恨至极,但思量其根基实力,也算不得什么大门大派,如何便有能力在一夜之间将一个镇子彻底抹除?依这般功力之人,天下皆罕有,但若是如此江湖绝顶之人,又何至于行此血腥之举?其实沈沐川尚未离开乌袖镇时,便四下已有探寻,不过却并无旁人隐匿的痕迹所在,又或者说,隐匿之人手段竟不在沈沐川之下?每每想到此处,沈沐川都不由得心中一紧,不知江湖之中究竟是否要再起风波。

    二人这一走便又是数日光景飘忽而过,这一日墨止骑马缓行,忽然定睛细看,只见前面云深雾霭之中,一道雄伟至极的山形竟是隐隐显露眼前,但见那山绵延雄奇,峰峦高耸,好似一柄利剑般拔地而起,高空之中又是分作五道山峰,各具别样风貌,但均鬼斧神工,最中间一道山峰更是直插云霄,好似可直接白日一般雄壮。

    沈沐川指着那山岳笑道:“你看,那便是重桓山,御玄宗便在此处。”墨止口中“啊”了一声,只觉眼前山岳实是透着一股端凝厚重的正道之威,好似天神一般矗立于神州大地,仿佛有此山在此,任何邪祟魍魉皆难以进犯一般,其实他却不知,御玄宗能得今日地位,当年亦是久经苦战而成。

    沈沐川见墨止眼中渐生崇敬,心中也莫名稍稍心安,随即两人打马速行,日落时分终于赶到了重桓山山脚下,寻到一处干燥洞穴,当做临时歇脚之所,墨止扒开山壁上的层层藤蔓,方才见到这山洞之中竟颇为宽敞,多年为藤蔓阻隔,也全无野兽栖息,反而十分清幽舒适,正巧此刻暑气渐生,这山洞竟是十分得用。

    “沐川叔,你怎的知道这里有这么隐秘的所在啊?”墨止一边环顾洞穴四周,一边疑惑问道,“只怕是住在附近的人,都未必知晓此处吧?我们今日可是太幸运了。”

    沈沐川瞥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兀自蹲在地上生火,墨止虽只知沈沐川曾拜师御玄宗,却不细知,当年沈沐川在宗门之中何等恃才放旷,闲暇时间便是山上山下的跑闹,一刻也闲不得,一众师兄弟有心相劝,无奈沈沐川彼时修为之高,除却辜御清之外,已是远胜同辈旁人,且掌教真人叶如晦对沈沐川也是疼爱非常,自然也不舍得去斥责一番,年少的沈沐川反而更加无所顾忌,五道山峰来回游历,唯有当时名动天下的大师兄辜御清出面说话,以他当时严整肃正之威,方才能让这位放荡不羁的师弟稍稍遏制顽劣的势头。似这般隐秘山洞,自然逃不过当初满山乱跑的沈沐川的眼睛,早被算作自己秘密基地,每每游山日晚,便在此地歇息。如今重回旧地,心中也难免再起涟漪,但他毕竟多年来经历诸多变故,心志之坚早已非常人可比,表面上仍是吹着小曲,将刚刚捉到的野兔黄獐一类剥皮收拾停当,就地烤了起来。

    而墨止却是满心探索,只见这山洞除却外面一隅,里面还别有洞天,就好似客厅里屋一般,他里里外外地转了几转,不由得赞叹果然是地灵山杰,重桓山上连个山洞都比珑山的要气派许多。探索片刻,闻得一阵肉香隐隐飘来,登时觉得腹中饥饿,连忙循着肉香走了出去,只见沈沐川早已将兔腿獐腿置于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连那皮都已被烤制得焦黄酥脆,似是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咔吧”一声脆皮爆开流出肉汁来。

    只见沈沐川从一堆瓶瓶罐罐里取出些许调料粉末,撒在肉上,寻常尚且闻不出香料气息,这一下遇到油脂火燎,香气结合着肉香让墨止不由得食指大动。沈沐川咧嘴一笑,又从行李包裹里一顿翻腾,寻出一张胡饼来,随即将兔腿肉接连撕扯成块状,连着油脂一同卷在胡饼上,递给了墨止,说道:“你且试试,烤兔肉卷着胡饼吃,别有一番风味。”墨止接过来,只觉得胡饼粗糙干硬,但腹中咕咕直叫,也顾不得胡饼干涩,一口便咬了上去,岂料一口下去竟是肉汁四溢,若是单独食肉,不免有些油腻,此番就着胡饼一同咀嚼,正好两相成全,吃得快哉无比,墨止正是能吃的年纪,沈沐川也十分嘴馋,二人一顿便将一整只野兔黄獐,就着胡饼全数吃了下去。

    二人饮食完毕,收拾停当,夜色再度降临下来,重桓山周边清冷之感便渐渐升腾,墨止与沈沐川并肩坐在洞口,不解地问道:“沐川叔,我们此来究竟为何?我可与你说,我哪里也不去,即便是这御玄宗,在我眼中,也是不及你的本领的。”

    沈沐川笑着拍了拍墨止后备,说道:“傻小子,胡说什么,我这一身本身,都是宗门教给我的,若不是这山上的御玄宗当年倾囊相授,如何能有今日之我?此次前来,我实是要寻我师兄,对于这些日子以来江湖上的诸多变动,加以告知,还望他身为正道领袖,好好探查一番才好。”

    二人正说话间,沈沐川忽然眉头一皱,只觉风声之中飘来一阵诡异的血腥气息,虽极细微,但却仍未逃过他的感知,墨止虽不明就里,但见沈沐川一脸如临大敌,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沈沐川低声道:“莫要出声!”说着,便挟着墨止闪身进了山洞中,凝神细细观瞧洞外情形。

    不多时,但见一黑衣人竟是自山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沈沐川心中颇为惊愕,暗道:“此人是谁,竟能从重桓山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来,全然未曾因此丝毫波澜?”只见那黑衣人身躯高大,步履坚实,方才自山上施展轻功犹似足不点地一般,能从高手如云的御玄宗中来去自如,足见此人功力深湛绝非泛泛。

    那黑衣人甫一落地,浑身便是一阵剧颤,口中一阵格格咬牙之声,好似承受着极大痛苦,又好像强行克制着什么冲动,随即身躯诡异地一阵扭曲,好似被一股看不见的外力揉捏着一般,那人跪倒在地,以双臂为柱支撑着自己,双臂亦在不住颤动,沈沐川与墨止看得一头雾水,此人功力既深,又何至于忽然好似重伤发作一般?沈沐川正待走出洞府,只见那黑衣人猛地张口低吼了一声,竟似野兽咆哮一般声响,随即剧烈地喘息着,但喘息声却也渐趋平稳,想来是身体中某一方力量已然占据了上风。

    黑衣人再度站起身时,沈沐川只觉眼前之人所散发气息,比之方才又是大有不同,方才还只是看出此人功力精深,再无旁物可察,而此时眼前之人却是浑身散发一股无形杀意与凶戾之气,连沈沐川这般修为都不免心中有些发寒,但无论如何此人绝非善类,沈沐川略略思忖,对墨止低声说道:“这人不是什么好鸟,若是叫他这般走出山去,只怕贻害无穷,我且出去会会他,你在此地躲好,除了我回来寻你,你千万莫要出来,听懂没有?”

    墨止点点头,说道:“沐川叔千万小心。”

    那黑衣人将呼吸喘匀,双眼之中流露出一股似是本能中所自带的一股饥渴贪婪神色,双足点地,身形提纵便欲离开此地,而恰逢此刻,眼前白影一闪,竟是沈沐川一跃来到面前,不由分说迎面便是一掌拍出,那黑衣人微微一怔,似是颇感惊诧,便是在这愣神之际,沈沐川重重一掌,便轰击在胸膛上,只听拳骨相碰,砰地一声,黑衣人竟被直接拍回地面,连翻数个跟斗方才稳住身形,一对眸子精光四射,上下打量着沈沐川,站起身子怪笑着说道:“好掌力,你竟然精进至此!”

    沈沐川心中惊讶,方才一掌虽说并不算全力施为,却也凝聚自身六七成功力,眼前这人全无防备,正面迎上,居然连气也不喘还能开口言语,实是见所未见,但他却也丝毫不惧,昂然说道:“你是什么人,莫非认得老沈?重桓山也敢夜闯,怕不是活腻味了?”

    黑衣人语气低沉,说道:“还真是忠心耿耿啊,你又不是御玄宗弟子,我夜闯不夜闯,与你何干?我今日便是要杀他十个八个高手,也是股掌之间的事,你又能如何拦我?”

    沈沐川见他该答的不答,也懒得再搭理他,一声冷笑,剑指一挥,凌厉剑气激荡而起,而剑势却是歪歪扭扭地朝着黑衣人中门攻去,黑衣人目光中满是鄙夷,摇了摇头,似乎十分失望。

    原来剑法精要从来是剑走轻盈,讲求偏锋侧进,似沈沐川这般中攻直进又来势颓然的剑术从未有过,墨止看在眼中,不免一阵焦急,心中暗道:“坏了,沐川叔这一剑明显劲道不足,这一下只怕失了先手!”

    黑衣人亦是冷哼道:“没想到不进反退!”左掌一拨便欲将剑势荡开,同时右拳蓄势而出,反守为攻转换极是迅捷,然而沈沐川这一剑却是蕴含饮中剑法中精要一式,名曰“素月分辉”,手腕一抖,剑气亦是颤抖着分化两股,稍遇阻力,后劲便汹涌而至,黑衣人一见剧变陡生,不由得闪身躲避,沈沐川却哪里容得,步步踏前,以指为剑,素手锋芒,剑气波荡之下,黑衣人连退三步,口中突然嘎嘎怪笑起来,吼道:“好好好,我还小瞧了你!”当即双掌运劲,掌劲强行震开沈沐川进招之势,随即左掌作托天之势,围身成圈,右手掐个手诀,双掌之间竟隐隐透出层层瑞气,沈沐川一见,这招式起手他委实是再熟悉不过,心中霎时间好似地震一般大惊。

    “这是......太初纯阳手!你竟然是御玄宗弟子!”

第二十五章 重桓

    沈沐川正惊诧间,黑衣人双掌平推灌出,此人虽一身邪气,然而这掌势之间却是雄浑卓然,内劲丰沛,正是御玄宗之中的高深掌法“太初纯阳手”,沈沐川深知若非内功深湛,精通御玄宗内门心法之人,是决计难以修成这般威势,这太初纯阳手乃是御玄宗开山祖师吕白御所创,当时便是开山五绝之一的玄妙功夫,掌力一出纯阳内劲好似天地初开一般劲力涌动,任你招式千变万化,皆逃不过这一掌之威。

    此刻劲风罩体而来,形势亦无暇多想,沈沐川心中一横,将自身内力催至颠毫境界,双掌交错开合,亦是迎了上去,二人掌力相格,原是惊天撼斗,然而这四掌互拼之下,居然全无声响,雄浑内劲想拼之下却好似泥牛互角。

    这般境界,叫墨止看来自是大为不解,其实沈沐川心中虽明而惊,原来此二人皆身负精妙玄功,全力一拼之下,竟是斗了个不分轩轾,雄浑劲力无处溃散,皆蕴于二人掌下,故而声响不发,正因如此,这二人此刻也是凝立不动,再无招式拆解,直接开始了内力相搏的境地。

    沈沐川虽强行接掌,心中却是大为难安,原来他只觉那黑衣人掌上劲力十足,根基沉稳扎实,此刻如同深海一般难以记测,若无数十年苦功绝难做到这等境界,太初纯阳手本就掌势雄沉,加上此人这般劲力更是如虎添翼,此刻只感到阵阵压力自对方掌上如山岳一般倾倒而来,正自难熬间,忽觉掌上压力骤然间尽数消失,黑衣人冷冷笑道:“如何?我这一招太初纯阳手你可还挡得住?”

    说罢,没等沈沐川再做反应,又是双臂侧挥,自身体两侧圆融闭合,但见双掌动势虽缓,却好似化作千百只手掌,在胸前做了个佛家合十的手势,沈沐川一见又是一阵诧异:“这是澄音寺的‘韦陀千叶掌’。”黑衣人哈哈大笑,单掌已然拍出,沈沐川急忙侧身避过,而韦陀千叶掌掌法却是如影随形,一掌避过,后掌已至,与太初纯阳手那般雄沉劲道又是不同,只见眼前掌影翻飞,每一招都直奔沈沐川额头打去。

    似这般平铺直叙的打法,原是最易躲闪,但澄音寺武学不愧是百年凝练之功,掌法进路已参透敌手一切可躲闪的方位角度,任沈沐川如何闪避,仍是逃不脱韦陀千叶掌掌风波及,一对掌影时时刻刻贴着脑门划过,若非沈沐川轻功卓绝,此刻只怕早被一掌拍中,但他此刻心惊的却并非战局如何,而是眼前之人一连施展天下两大宗门绝学,他暗忖天下武者甚众,即便是冠绝天下的师兄辜御清,亦无此精力同时钻研两大门派的精深奥秘。

    然而沈沐川毕竟多年临阵,心知似这般腾挪躲闪终非求胜之道,脚下发劲,身躯如闪电般激飞而起,凌空剑气暴绽,一招“风涛动地”转守为攻,饮中剑法自创立之后从未在人前显露,此番霍然使将出来,纷繁剑招由天而降,翻天剑影好似龙卷天降,黑衣人眼神之中竟也露出些许赞叹,喝道:“好剑法!那你再看我这一式!”

    说罢,同时也剑指前伸,随着黑衣人内劲吞吐,指尖上仿若结霜,竟透出丝丝寒意,原来黑衣人继御玄宗、澄音寺绝学之后,再施展的,竟是寒叶谷中从不外传的“孟家剑法”。

    寒叶谷多年来极少收徒,除却几个入门弟子及孟家子弟,几乎无人知晓孟家剑法的精要所在,若非在天下会武中曾力敌寒叶谷大弟子宗正卿,沈沐川也绝认不出这孟家剑法。

    想来那寒叶谷也以剑法闻名于世,剑道之上自认从不弱于人,即便是沈沐川所创饮中剑法威力高深,但二者皆为江湖一等一的兵刃功夫,谁也无法片刻之间压制下谁。

    沈沐川与黑衣人皆以剑招互相拆解对敌,黑衣人剑法寒意森森,如履北境寒潭,沈沐川一套剑法则是潇洒自如,虚实变幻剑影无俦,如此连斗数十招,黑衣人长啸一声,浑身内劲又是一敛,剑招骤然回撤,沈沐川见他势穷,旋即再进一招“月涌大江”,这一式剑招大开大合,挥洒之下飘逸绝伦,剑指将落未落之际,那黑衣人却是猛地一声暴喝,强劲内力借着吞吐之势吼了出来,劲力波及之广,墨止听在耳中,只觉得心脏都为之一顿,双耳之中顿起蜂鸣杂音,心神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怯意,连忙捂住耳朵,然而黑衣人功力强横已极,饶是捂住双耳,暴喝之声仍是透体而过,似是连动浑身经络都一齐颤抖不休,当即脚下一个不稳,扑通一声便坐倒在地上,连忙急运内劲,气息游走周身,这才使得体内四处冲撞的气息渐渐平复。

    “破魔狮子吼!”沈沐川身躯倒旋而退,两人再成对峙之局,沈沐川的嘴角此刻也躺下一道殷红鲜血,显然已是受了内伤,他张口长出了几口气,渐渐平复呼吸,说道:“你如何能用出这么多武林绝学,你究竟是什么人,是魔道的人吗?!”魔道二字一出,心中却忽地闪过孙青岩的模样,一时之间心中竟也多了几分黯然。

    黑衣人冷笑几声,话语之间净是杀意:“魔道?不过是一群世间的渣滓罢了,但你,却是可惜得紧呐.......”说罢,居然摇了摇头,似是真的替沈沐川惋惜一般,然而还未及沈沐川回应,黑衣人又是浑身一阵剧颤,似是某种诡异力量再度顺着脊背攀爬上来一般难以自控,猛然间,“哇”地一声竟是吐出一口鲜血,连那遮面黑布都洇湿一片。

    沈沐川看在眼中,五内虽仍一阵翻腾,但见他这般,心中却起了一阵恶心感,不由得一脸嫌弃地说道:“功夫挺高,但你还真是我遇到头一个蒙着脸吐血的,这玩意湿了吧唧的贴在脸上,估计又臭又黏糊吧?”

    黑衣人身躯一阵颤抖,也不回答,果然遮面黑布由于鲜血浸湿,居然有脱落之相,黑衣人连忙伸手捂住,脚下轻轻一踏,便朝着山脚下茂密林木中奔去,沈沐川哪里肯让,飞身追上,一把便要将那黑衣人面上黑布扯下瞧个真切,而那黑衣人岂是凡俗之辈?借着轻功前进势头,猛地回身一掌,沈沐川挺掌相迎,这一次双掌硬磕,才迸发出一声闷响,黑衣人虽也受创伤,但根基犹在,这一次掌劲霸绝凶煞,沈沐川亦被他震退两丈,连退五步方才停下,再抬眼时,只见眼前夜幕四合,哪里还有黑衣人半分影子?

    “沐川叔!”墨止从山洞里跑了出来,只见此刻沈沐川面色苍白得可怕,自墨止与沈沐川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似是心惊,似是疑惑,又似是担忧。

    “墨小子。”

    沈沐川过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墨止连忙应了一声,沈沐川伸出手拍了拍墨止肩膀,墨止只觉得此刻沈沐川的手竟似都有些颤抖,只听沈沐川说道:“我所传给你的剑法,这些日子,你都学全了吧?”

    墨止连忙点头:“学全了,最后四式还没有全然领悟,但沐川叔操演时的模样,我也深深记下了!”

    沈沐川闻听,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先扶我坐下,疼死老子了。”

    二人回到山洞坐下,墨止问道:“沐川叔,方才那黑衣人怎么这般厉害!”

    沈沐川苦笑着说道:“那家伙能在一战之间接连用出天下三大宗门的顶级武功,单单是这等悟性和毅力,已是天下绝无仅有。墨小子,你过来,我且与你说一件事。”

    墨止点点头,依言坐到沈沐川身前,沈沐川沉吟半晌,说道:“你既然已将我的剑法学全,我便安心了,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对于眼前的沐川叔,墨止自然是一万个放心,当即回答道:“自然可以,无论什么事都可以!”

    沈沐川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明日与我上金阙峰,你要拜入御玄宗门下。”他刚刚说完,墨止双目圆瞪便要回绝,沈沐川也马上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讲话,继续说道:“你拜入御玄宗,便有了江湖玄门正宗弟子的身份,这样,即使那些赏金游侠知你踪迹,也不敢贸然上山与你为难,这是我难以做到的周全保护。”他这话实是由心而发,但其实内在还有一层好意,若是墨止就此拜入正道名门,总算有了个名门弟子的身份,总好过与自己这名门弃徒相依为命要好得多。

    沈沐川方才与黑衣人力战之下,已然受了内伤,此刻话语之间气力不足,说罢上句,连喘了好几口气,方才平顺了呼吸,继续说道:“其次,便是方才那黑衣人,此人一身邪气,走的不是正途,方才他所挥出的最后一掌,用的便是当年魔道血竭堂堂主天劫老人所修的‘阴烛掌’,只怕这世间又有人练了那魔道邪功,此人修为之高足以引起腥风血雨,我需得上山告知师兄,并且......我要继续探查此人底细,这等前路实是凶险万分,不再是之前那样子吃吃喝喝四处周游可比,带着你只怕难以护你周全......”

    沈沐川再喘几口气,说道:“乌袖镇一事之后,我曾看过亡故镇民的尸体,以及你父母的遗体,此前一直未曾告诉你,一者是我不能确定,二者也是怕你伤心。但如今我当告诉你,墨公夫妇的死因,并非是血鸦,也并非是被砖瓦掩埋,而是被人以掌力,伤及性命。”

    这话一出,墨止顿时如遭雷击,连语气都变得带了几分颤抖:“沐......沐川叔......你的意思是......我的父母,竟是被人用掌击死的?!”

    沈沐川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便对那掌伤有了疑惑,然而今日遇到这黑衣人,我终于明白,那掌法,正是阴烛掌势,这般掌法,决然不是飞羽盟这等下作门派能钻研出来的。故而,即便是为了墨公,我也需前去探查清楚。”

    墨止此刻心中复仇怒火中烧,当即说道:“既然是我父母的血仇,我当与沐川叔一道查出凶手,为父母报仇!”

    沈沐川苦笑着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人功力之高甚至在我之上,只怕当世能与之为敌的也无几人。以你现在的功力,即便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能斗得过他?岂不是白白送死么?可你若是能拜入御玄宗门下,有时间学习其中精深武艺,待你学成,我自当回来接你,那时,我也必定查清了那人底细,到时你亲手报仇,岂不好么?”

    墨止心中虽怒,但沈沐川一番话却是句句在理,犹豫再三,终于点头。

    “但我尚有一事,需提前与你言明。”沈沐川苦笑着说道,“当年我破门出教,故而与宗门之中关系并不......融洽,你既然是我带去的弟子,若是拜入御玄宗,只怕......少不得被旁人指摘,你可得受得住才行。”

    墨止只道是能学到本事,日后与沈沐川一同追查仇敌就好,哪里还会在乎旁人如何评判自己,当即说道:“我心有所向,旁人怎么说,我都当做一个个响屁罢了!”

    沈沐川闻言哈哈大笑:“好一个墨小子,这句话倒像是我当年说的,你既入御玄宗,最好不要显露我传你的功夫,也不要被人知道你已学了我身上的功夫,只等到四下无人时,再修行我传你的功夫,你可明白?”

    墨止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沐川叔,你当年究竟在御玄宗都干了些什么呀......”

    翌日清晨,重桓山上云雾缥缈,红日灼灼,映照得山门无比威严厚重,两名守山弟子身着灰色道袍,背负长剑,皆面目清秀,目光澄澈。

    沈沐川带着墨止缓缓走到山门,早有一名守山弟子走上前来,拱手说道:“今日并非供香之期,山门不开,足下请回吧。”

    经过一夜潜运玄功,沈沐川内伤虽未痊愈,却也有所康复,当下狡黠一笑,拱手回礼,笑道:“也请你回禀三云师叔,就说沈沐川特来拜会掌教师兄。”

    那守山弟子闻听之后,却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脚下一阵拌蒜连连后退,口中惊道:“你是沈沐川!康师弟,康师弟!!”

    另一名守山弟子便是那所谓的康姓弟子,连忙上前问道:“齐师兄出什么事了?”

    齐姓道人刷地将长剑抽了出来,横在身前,大声说道:“快去告知三云师叔,沈沐川来了!”

    康姓道人闻听沈沐川的名字也不由得大露惊色,连忙沿着石梯跑了上去,重桓山石梯绵长交错,不多时便再看不到康姓道人的影子。

    沈沐川苦笑一声,说道:“我又不是来踢馆的,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哼,门中弃徒,还有脸回来挑衅,我看你也是忒不把我们御玄宗放在眼里了!”齐姓道人横剑怒视,显然对沈沐川大有敌意。

    不多时,只听得重桓山上竟响起阵阵脚步声,墨止定睛一看,远处石梯上竟密密麻麻冲下御玄宗弟子不下百人,只听得风声之中一阵破空急响,竟是一道身影重重地落在地面上,迸发出一声沉闷响声,墨止一见此人,身着墨绿道袍,满面黑须,双目好似铜铃,双眉犹似蛟龙,一脸赫赫威严,手中端着一根银丝拂尘,望之气势十足,而另一边从石梯上冲下来的弟子亦是雁翅排开,各自持剑在手,如临大敌。

    “沐川叔,你还真是有排面啊......”墨止低声说道,心中暗想:即便是仇敌前来,也不过这般情形了吧。

    沈沐川充耳不闻,上前拱手拜道:“沈沐川拜见三云师兄,我今日来,是求见辜御清师兄。”

    那名叫三云的道人望着沈沐川,眼神中满是恼怒,喝道:“既已破门出教,又何必回来自讨没趣!掌教真人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看在往日同门情谊,我们不会与你动手,你快走吧!”

    沈沐川摇了摇头,继续深深一揖,正色道:“在下今天过来,实在是有要是相求,还望三云师兄代为传达。”

    三云道人大手一挥:“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们无礼了!”当即拂尘一扬,激起劲风阵阵。

    正当此时,却听得一众弟子中起了阵阵骚动,三云回头望去,一众弟子渐渐让开道路,从人缝里走出一名道童出来,只见那道童似和墨止年纪相仿,一身白色道衣一尘不染,面容俊秀精致,但年纪轻轻的面庞上却自有一股冷漠傲气,只见他走到三云身侧,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沐川,转身对三云行礼说道:“三云师叔,掌门传下口谕,请他的师弟,沈沐川到上清宫相见。”

    少年道童语气冷淡,但仍是在“他的师弟”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三云闻听,一时之间也颇有惊讶神色,但也不再阻拦,哼了一声,拂尘挥动,让开了身子,身后一众弟子便也让开了一条山路。

    沈沐川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眼前这条曾经无比熟悉的山路,不曾想再走之时,竟是成了这般光景,随即拉着墨止,一同踏上了这条悠长仿若直通天际的石梯。

第二十六章 山路

    苍峦滴翠,云烟茫茫,红日溢血,奇石兀立,钟磬琴音,空谷传响。

    重桓山高耸入云,雄奇壮观,算上主峰金阙峰,一共有五道山峰,其余四峰各自名为:灵武、玄岳、霜竹、齐云,好似五指托天一般擎举高攀。

    而眼前石梯沿着山体砍凿而成,更是险峻漫长,有若登天。

    那少年道童一身雪白道袍,与漫山云雾缭绕极是相称,他带着沈沐川二人一路拾级而上,一连走过百级台阶,虽遇诸多山间美景,皆目不斜视,步履仍然轻盈如初。

    而墨止却是早被这山间无数胜景吸引得连连赞叹,原来重桓山乃是道家胜地,山间景致亦是已成天下山水之最,有闻名世间的重桓八大胜景之说,而墨止何曾见过这般道家名门所在,一时之间只觉此地一步一景好似仙界一般,口中不住询问赞颂,而那道童却是个喜静之人,一路之上全然无话,与墨止相较之下十分冷漠,墨止屡次上前询问,那道童皆并不回答。

    三人再上数十级台阶,墨止已是累得气喘吁吁,眼见沈沐川和那道童皆是连大气都不曾喘一口,心中也腾起一股莫名的相争之念,即便双腿渐趋酸软,也不吭一声,只是咬着牙向上攀爬。

    那道童听得身后渐渐传来喘息声,回首望去,只见墨止走得满脸一阵红一阵白,额上起了一层汗水,显然体力已达极限,便轻声唤道:“师叔。”

    他这一声原是呼唤沈沐川,然而沈沐川多年前便已不在宗门之中,当时并无太多新一代弟子,故而从未有人以师叔相称,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反而全副心神皆在照顾墨止身上,那道童见沈沐川并无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礼数不周,于是再拱手,深揖一礼,说道:“沈师叔。”

    沈沐川这才惊觉这声师叔是喊给自己的,连忙说道:“啊,是喊我的吗?”

    道童拱手奉礼,说道:“师尊既然称您为师弟,您自然便是我的师叔辈分。我见这位施主似乎需要休息,不妨我们稍歇便再走吧。”

    沈沐川仰头望了望,只见此地离金阙峰上清宫还相距颇有距离,于是便道:“如此甚好,此地离临渊亭颇近,不妨我们就到那里歇歇脚。”

    道童低声道:“谨遵师叔之命。”

    临渊亭正是重桓山八大胜景之一,重桓山山体坚实,历经千年从未有过变故,偏偏却有一处深渊横在山间,终年云海聚集,名之曰睿洪渊,而这临渊亭正是依着睿洪渊而建,可观云海升腾,更有传言,当年御玄宗开山祖师吕白御正是由此顿悟天机通彻武道,从而创建御玄宗百年基业,当年正魔一战之中,辜御清亦是由此出关鏖战群魔,故而此地也一举成名。

    众人来到亭子之中,墨止饮下清水,连连喘着粗气,少年道童也不理睬墨止,只对沈沐川拱手道:“师叔,那二位便在此稍歇片刻,弟子守在外面即可。”

    沈沐川苦笑着说道:“孩子你不必如此,我们相处随意一些为好,你怎么称呼?”

    少年道童说道:“金阙峰第二十九代弟子,徐浣尘。”

    沈沐川闻言,心中暗道:“他竟也是第二十九代弟子,没想到辜师兄如今还会再新收弟子,看他小小年纪攀登这许久石阶竟也气息均匀,丝毫不见紊乱,这般修为实在是在年轻人中绝无仅有,辜师兄果然还是有手段呐。”

    墨止稍稍歇了片刻,只觉山间空气清新,云雾傍身,极是舒适,体力恢复似也比往日更为迅速,而且他看了看徐浣尘,与他同走这许多山路,此刻仍是负手而立,一脸若无其事,更有些老气横秋,此刻与沈沐川二人相谈,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挫败感,当即站起身子,说道:“我休息好了,我们上山吧。”

    徐浣尘点点头,又在前面引起路来,然而墨止又是小瞧了这重桓山山道,原来这山势之高耸陡峭,皆为世间罕有,三人再走过四峰岔路,墨止双腿已是酸麻无比,饶是他修习了一段时间自闲心诀,此刻仍是内息一阵紊乱,若不是沈沐川一路扶着,自己只怕早就瘫坐半山腰上,只剩呼呼喘粗气的份。

    听着墨止不住粗喘,徐浣尘忍不住微皱剑眉,只听得沈沐川笑道:“这个墨小子还不会武事,体力上与你相比此刻是全然不如的,好在此刻离上清宫已近了,我们不妨再慢点怎样?”

    徐浣尘点头说道:“师尊要见师叔与这位墨施主二人,自然要让两位安全上山,这位墨施主若是累了,我们可以再稍歇片刻如何?”

    其实他这般言语,一则是想让墨止再缓片刻,二则便是他自己虽得辜御清教导,功力根基颇深,但攀爬高山往返,此刻腿上也有了疲态,虽不至于似墨止这般大口粗喘,但也略感疲惫。岂料墨止心中争胜之念正旺,咬牙说道:“不必!不是快到了吗?我爬上去便罢了!”说着竟是俯下身子,改用双手双脚攀爬,好似野兽一般。

    徐浣尘一见他如此,更是大跌眼镜,当即说道:“怎可如此!”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墨止衣领,便要将他提将起来。

    其实若是换在体力丰沛之时,徐浣尘这一提,墨止尚能运功抗衡,即便功力尚自不如,但也有一较之力,而此刻墨止体力殆尽,内息更是一阵大乱,冷不防地被他一提,顿时四肢全无着力处,被他就这般拽了起来,立在原地,极是尴尬。

    “你做什么!”墨止大怒,喝道,“我自己如何攀爬与你何干!”

    “重桓山圣地,岂可这般形态!”徐浣尘白净俊俏的脸上,此刻也生出几分怒意。

    “这山道凿出来,可不就是给人走的?人家开山的都没立个牌子告诉别人如何攀爬,谁要你来告诉我怎样上去,我用我的法子,爬上去不就行了?”墨止心中本就与这徐浣尘有争胜念头,此刻猛然间遭逢这般尴尬,不免心中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口中也是毫不饶人。

    但他这话一出,却也叫徐浣尘一时接不上话头,愣了片刻,便自顾自说道:“此地离金阙峰不过再行片刻之途,你不可再如此粗鄙。”说罢,便负手继续朝金阙峰方向走去。

    墨止翻了个白眼,对着徐浣尘大吐舌头,沈沐川托着腮看他二人争吵,不仅不去阻止,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时值正午,众人方才登上金阙峰巅,只见此刻日光正炽,照耀着金阙峰上恍若鎏金,眼前所处,道门土木之盛,莫过于此,偌大的演武场后,便是那上清宫,象征着武林至高之所,此刻一众弟子早已在此等得厌烦,更有许多道门长老在此地拧眉相看,墨止也不知,当年沈沐川究竟在山上闯了多大的祸事,才能让整个宗门这般如临大敌。

    而沈沐川却是一脸浑不在意,一边笑嘻嘻地朝上清宫走着,一边抽空和左右两边凝眉怒目的年长弟子一一打着招呼,踏过演武场,便到了上清宫阶下,徐浣尘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弟子徐浣尘,谨遵师尊口谕,引沈沐川师叔,墨止施主前来相见。”

    这话一出,四下里登时起了窃窃私语之声,大致意思便是说门中弃徒怎可还称之为师叔之流,也有少数人对墨止身份颇为奇异,总之言论纷纷不一而足,但总体上皆是对沈沐川满怀着不满态度。

    但此刻上清宫却是大门一开,从中走出五道身影,为首一人身着碧蓝色长袍,生得鹤发童颜,眸蕴清泉,一缕银须垂在胸前,可谓仙风道骨,湛然若神。正是御玄宗掌教真人辜御清,名动天下的正道耆宿。墨止看在眼中,只觉辜御清的模样和民间传说中的白发白须仙人简直一模一样,又见他一脸笑容可掬十分和气,当下心中竟是已心存了许多敬意。

    其余四人皆身着墨绿长袍,前三位都是落落男子,高矮胖瘦也不一而足,而站在最右首的,却是个女道人,虽与这众多老道并肩,年纪却并不大,莫约三十岁上下,虽是一身道袍素服,但峨眉入鬓,清华绝俗,是个极为貌美的佳人,只是不知这般美貌的女子,知何做了黄冠?

    眼前这四位,正是御玄宗另外四道山峰首座长老,再算上辜御清坐镇金阙峰,可说是当今御玄宗修为之巅,即便放眼天下,也是罕逢敌手的稀世豪侠。

    只见辜御清见沈沐川站在眼前,微笑着招了招手,道:“师弟,快到屋里,我们好好聊上一聊。”

    话语之间,似对于沈沐川过往全不放在心上,墨止一路上只觉得御玄宗之中众人皆对自己的沐川叔抱着老大不满,心中自然对旁人也提不起丝毫好感,方才与徐浣尘一阵口角更是让他恼怒非常,而此刻见辜御清是唯一一个对沈沐川到来报之以笑意之人,心中好感,立时又增了几分,他望向沈沐川,原以为沈沐川又会如往常一般嬉皮笑脸地上去同众人插科打诨,但此刻却见沈沐川居然一脸正色,一改往日戏谑神色,忽然俯身拜了下去,说道:“不肖弟子沈沐川,拜见师兄师姐!”

    “原来他们竟都是沐川叔的师兄师姐!”墨止心中一惊,同时也再看了看眼前五人,除了辜御清仍是笑吟吟地招呼着沈沐川之外,其余三位男道皆是露出或错愕,或遗憾的神色,唯独那女道人仍是一脸冷漠,只是望着眼前跪倒的沈沐川,一张清秀脸庞此刻却全无神情,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辜御清一见沈沐川跪了下去,连忙说道:“哎呀师弟,何必如此。”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地从台阶上小跑着下来,双臂托在沈沐川肩上:“都是过去的事啦,为兄亲自来扶你,你还不起呀。”

    沈沐川此刻心绪翻涌,方才所做忍耐伪装已全然失效,磅礴记忆汹涌碰撞,往昔重重旧时时光此刻全然浮现眼前,饶是沈沐川早已功力大成,心志坚定,此刻也不免动情。眼前的师兄当年对自己如兄如父,今日看来,他的面容却是比之十几年前仍有了些岁月痕迹,当即便扶着师兄臂膀站了起来,回身拉住墨止,同辜御清一同回了上清宫之中。

    “来来来。”辜御清径直将沈墨二人带到自己往日清修的房间,这房间比之上清宫那般恢弘浩大又是不同,并无三清塑像,宏伟装潢,只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静室,搁置了蒲团一个,单床一张,一桌一椅而已,辜御清推开房门,像个迎来孩子回家的老人一样,四处转悠着,口中说道:“你瞧瞧我这,屋里也没个落座的地方,你们不嫌我这老头子脏,不妨就坐在这床上罢。”说着,自己将椅子搬到床边,自己坐了上去,引着两人坐下就床而坐,旋即袍袖一扬,又不知如何从衣袖里掏出两枚山果递给墨止。

    “孩子,尝尝这果子,是咱们重桓山上长的,可好吃。”

    墨止接在手中,只见这两枚果子晶莹泛红,饱满圆润,好似两颗红玉一般,他攀爬了半日,早已唇焦口燥,当即笑道:“多谢老爷爷。”

    沈沐川本非拘泥礼法之人,但一直以来对自己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师兄一直心存无比敬意,此刻听墨止叫辜御清“老爷爷”,也是一愣,正要开口,辜御清却笑着说道:“不谢不谢,这孩子可比沐川当年可文静多了,快吃吧快吃吧。”

    墨止开口将果皮咬破,一股清新汁液流入口中,这果子并不甚甜腻,反而带着单单酸涩,但在这繁重体力消耗之后,淡淡酸甜却是无比适口,且这果子之中汁水饱满非常,甚是解渴,墨止一连吃了两颗,只觉得一股清凉通透顺着嗓子一直通到了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舒适,精神也为之一振。

    沈沐川见墨止面色恢复如常,便也心安,当即便将自己这一路所遇之事,以及自己在山下遇到那黑衣人的事和盘托出,个中牵连孙青岩的种种,却是一带而过,辜御清也并不多问,只是安静聆听,偶尔回应几句,直至听到那黑衣人时,方才皱起了眉头。

    “照你所说,此人功力竟还在你之上,且只一战之间,居然使出了太初纯阳手、韦陀千叶掌和孟家剑法,最后更是使出破魔狮子吼,这么多的武林绝学?”

    辜御清在静室之内来回踱步,半晌方才说道:“沐川,此事只怕麻烦了。”

第二十七章 新途

    直至傍晚时分,那间静室的木门才终于伴随着一声“吱呀”声响缓缓打开,辜御清等三人从其中走了出来,此时正是门派中弟子生火做饭的时刻,四下里颇为嘈杂,炊烟阵起。但四峰首座长老却始终不曾离去,一直在上清宫正殿中相候,沈沐川既然已离教多年,依他那般性子,若不是事态紧急,是绝不会重回宗门故地自讨没趣,而能让这位顽劣师弟抛下面子回到宗门求助的事情,又当是何等大事?

    饶是四位长老皆早已修为通彻,一颗心也早就锤炼得坚若磐石,此刻也不免大为担忧。此刻见三人走了出来,辜御清面色也并不甚好,正正坐实了心中所虑不无道理。正待上前询问,望见身后跟着沈沐川,众人各自心中一阵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进退。

    好在辜御清率先开口,低声说道:“雍师弟。”

    他所唤的,正是御玄宗之中玄岳峰的首座长老雍少余,只见那四人中最是矮小的一名道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掌教师兄有何吩咐?”

    此人与那另外两个男道甚是不同,那两人各自身躯高大,更有一人魁梧非常,满脸神完气足之相,而此人却是身形瘦小,双目略微低垂,浑然一副山间樵夫的面相,脸上颇见沧桑,却无多少胡须,也不似那两名道人满面黑须可增威势,站在那里可说是全然不像个道门高手,此刻手中既无拂尘又不负剑,实是与周遭众人大异,但看着面貌实在普通,任墨止再猜测一万次,也猜不出此人竟是御玄宗这等玄门大派的首座长老。

    辜御清长出一口气,将墨止拉到身前,说道:“这个孩子,名字叫做墨止,前些日子江南乌袖镇惨遭江湖邪手屠戮,只剩他一人幸存,这孩子身世孤苦,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自今日起,他归入你玄岳峰,你需尽力将这孩子带好。”

    雍少余抬头看了看站在沈沐川身侧的墨止,却见墨止生得人品俊朗,眉目雅致,看这样子天资当会不错,但心中却仍有些犹豫,而辜御清却好似看出了他这心中犹豫的症结所在,凑上前,伏在雍少余耳测,轻声说道:“墨止虽与沐川同行,却不懂武事,算不得带艺投师。”

    雍少余闻听,这才心中稍安,应道:“谨遵掌教师兄谕令!少余必定全力教导。”

    辜御清点点头,蹲下身子对墨止笑道:“好啦,快去和你师傅一同回去吧,我同你的沐川叔叔还有话要谈。”

    墨止闻听,心中猛然间像是被挤压了一下,迎着夕阳晚风,忽然感觉与沈沐川的离别,竟是已摆在了眼前,他回身望去,只见沈沐川此刻正也微笑着注视着自己,那般温暖的笑意,他曾经在这一路上目睹了无数次,只是他从未想过,别离来得竟也是这般突然。

    沈沐川走上前,对着雍少余拱手道:“雍师兄,我还想与墨止再说一句话,可以吗?”

    雍少余冷眼望了望沈沐川,只见他如今眼眸之中比之当年风华正茂之时,居然更多了几分坦诚与不舍,这在当年那个狂傲不羁的白衣剑客的眼中,从未有过,当下心中也一阵怅然,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说御玄宗之中,有几个人当年与沈沐川并无过多嫌隙的,雍少余可算其中一人,原因无他,竟是因为沈沐川当年自恃剑法高超,纵横五道山峰与同门较技剑法武艺,剑上虽胜却口中嘲讽,一时之间激起同门嫉恨无数。

    而当年雍少余不过是玄岳峰中一名普通弟子,名声不显,修为不深,故而沈沐川连记也记不下他,二人甚至从未交手,反而落了个并无瓜葛。此后雍少余凭着心性沉稳坚韧,一朝悟道,功力突飞猛进成了宗门之中首座长老,那便是沈沐川离教之后的事情了。

    “沐川叔,你何时来接我......”墨止眼中噙满泪水,对于眼前这位一直以来落拓饮酒的大叔,他心中早已不舍到了极点,即便今日遇见辜御清这等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其敬仰之情比之对沈沐川,也是大为不如,此刻分别在即,更是愁情涌动,泪水止不住地划过脸颊。

    而沈沐川心中又岂能好过,他自当年离教之后,多年来漂泊四方,虽看着潇洒随化,但心中也难免孤寂萧索,墨止的出现也成了他这数月以来心中最大的慰藉,尤其此刻墨止身负他八式剑招,虽不被外人所知,但沈沐川却视墨止为自己剑道传人,一时之间种种情绪亦是难以遏制,多亏他经历之广远胜墨止,方才强行压下情绪,不至于当众出丑。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等你学好本事,那个时候,沐川叔我,肯定已经查清了那黑衣人的底细行踪,那人功力强得不行,我一个人嘛,是打不过的,那时如果你有一身好武艺,自然可以和我并肩御敌,给你父母报仇,如此可好?”沈沐川笑着说道,“所以嘛,你学成得越早,我来接你便越早。”

    墨止急忙说道:“我努力学!不管旁人如何说我,我都努力学!可沐川叔,你说我学成越早,你便越早来接我,当真么?”

    沈沐川故作诧异地说:“这是当然啦,你还信不过我呀,我和辜师兄早说好啦,你学成便让他告知我,我便来接你了。”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辜御清,指得辜御清一脸茫然。

    其实他哪里和辜御清有过如此约定,此刻不过是哄着墨止安心待在此处学好功夫罢了,至于未来如何,沈沐川自己尚不知晓如何应对,回想那黑衣人功力高绝,自己即便再次遇上,自问也无胜他的把握,但他多年来虽不在宗门,心中终归还是当初那个嫉恶如仇的白衣剑客,那黑衣人身份不明,一身邪功,放到江湖上,实是祸害,他始终难以坐视不管。

    但墨止听他如此说,不由得也是大为心安,原来只需自己全力学好武功,不需多久便能与沐川叔与青岩叔重聚,并肩抗敌,随后周游江湖,这般思索未来,一瞬间便觉得动力十足,好似那般潇洒生活已然展现在眼前,三人纵马驰骋,饮酒食肉,畅快至极。当即用力点头:“沐川叔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

    沈沐川执起墨止的手,将他带到雍少余身前,说道:“雍师兄,墨止我交给你了,还望师兄......”

    雍少余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你说,既入我门,我便一视同仁,何况你与我,也并无什么过节,你所求之事已了,便早些下山吧。”说罢,便带着墨止朝玄岳峰方向走去,墨止数次回首凝望,借着夕阳余晖,尽力地将沈沐川的模样深深记在心中,直至沈沐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这才专心朝前走去。

    等待着他的,将是一段全新的旅途。

    雍少余带着墨止回到玄岳峰的时候,夜色早已漫上天际,比之金阙峰那般人声鼎沸,玄岳峰则显得冷清了许多,屋宇也全无上清宫那般恢弘,不过是一间院落,几间矮房。

    玄岳峰一直以来人丁稀薄,放眼御玄宗之中,也再无哪一峰,比玄岳峰弟子更加稀少的了,只见稀稀落落几间屋宇之间,最气派的便是玄岳峰的主堂——无为堂。

    此刻远处却忽听得有人叫道:“师傅回来啦。”

    随即从无为堂中跑出一人,那人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一脸质朴随和,身穿着一件灰色长衫,此人跑到雍少余跟前,深深一揖,道:“弟子见过师傅。”显然对雍少余极是尊仰。随即注意到了一旁的墨止,不禁好奇问道:“咦,这位是?”

    雍少余淡淡说道:“这是墨止,自今日起,便在我们玄岳峰住下了,你收拾出一间房间给他住,明日由你开始从头教导咱们门中的规矩。”说罢,也不再理睬墨止,径直朝着无为堂走了进去,再没有多说半句。

    “小师弟,先随我来吧。”那道人倒也不见生,领着墨止便朝玄岳峰那几排矮房静室走去,想来那是峰上弟子寝居之所。

    墨止见他也不生分,自己心中便也稍稍和缓了些,方才与雍少余可谓一路无话,此人十分严谨冷淡,墨止便也拘谨了起来,不敢多说半句,此番终于得见此人愿意同自己交流,于是便开口问道:“师兄,请问你怎么称呼?”

    “啊,”那人扶了一下额头,马上说道,“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姓方,名字叫做泊远,咱们玄岳峰上现在一共有五个师兄弟,哦不,算上你,此刻当有六个师兄弟啦,在咱们这六个师兄弟里我算是第一个拜进师门的,今日天晚了,想来他们各自睡了,明日一早,我先将你介绍给他们,随后我们去后山传你门内应知之事。”

    墨止奇道:“为什么要去后山告知?”

    方泊远笑着说道:“其实我们门规简单,并无太多所讲,而是明日必定要传你些入门口诀心法,这虽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若是功法传授,从来都是如此在后山传习,你明日只管跟着我走便成啦。”

    方泊远走了没几步,又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别看师傅话少又冷淡,其实师傅很疼弟子们的,你日后与他相熟,便知道了。”

    墨止点了点头,心中仍自惴惴不安,二人行不过百余步,便到了一间静室之前,方泊远取出火折点亮房内烛火,只见房间十分简朴干净,除却桌椅床榻书案等必备之物,便再无他物,方泊远笑了笑说道:“师弟,今日你就先住下吧,这件房子平日里我们师兄弟时常打扫,今日正好用上。”

    二人略略寒暄几句,方泊远将第二日早课时间告知后,便离去了,而墨止独自坐在静室之中,不免心中思念起此刻不知所踪的孙青岩,和一直相伴的沈沐川,更有埋骨江南的父母,然而他此刻心性与之前大异,只是长叹一声,收拾停当了床榻,便上了床榻不再动弹。

    沈沐川仰头望向满天星辰,此刻近若咫尺,好似伸手可触,若不是站在重桓山巅,岂能见到这般星空美景?然而此刻面容上却全无丝毫欣赏景致的舒畅神情,反倒多了许多忧虑神色,原来自墨止走后,他又与辜御清相谈许久,二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江湖中有哪般惊世之才可练就这般功力。

    眼前的重桓山渐生云雾四合,除却星星点点守夜弟子手中火烛的灯火外,也再无更多亮光。

    他的脑海中,辜御清临别话语此刻言犹在耳。

    “师弟,太平盛世当可自闲,可此番多事之秋,尚能自闲否?”

    他心中主意已定,随即足下轻轻一点,便翻身朝着山下轻飘飘地跃了去。

第二十八章 真言

    翌日晨曦,天色将明,山间浓雾未散,墨止恍一睁眼,只看到屋外浓翠雾隐,一时之间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头脑中一片混沌,坐在床榻上发愣片刻,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只怕要迟了早课,慌忙间收拾内务,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此刻玄岳峰一众人早在无为堂前空场站好,雍少余面色铁青,脸上一片沉穆,一众弟子见师傅动气,各自低头互相看了看,更无一人敢多说半个字,生怕反受了师傅斥责。

    而方泊远入门最早,算得上门中大师兄,修为也是众人之中最为高明,此刻也只有他敢开口,于是讪笑着说道:“小师弟昨日方才上山,只怕时间上还没能适应,我这便去喊他......”

    雍少余冷着脸将手一挥:“不必管他,自己惫懒,学不得本事也怪不得旁人。”他多年来自己心性沉稳,恪守规矩,自学徒时便孜孜不倦,从不敢懒散一个早课,故而得当年自己师傅垂青,教授玄功法门,终成一代道门高手,而如今墨止居然第一个早课都没能赶上,这也让他着实不满。

    正气恼间,方泊远喜道:“小师弟来了!”

    众人一齐望去,正是墨止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与玄岳峰众人相见,只见除却雍少余和方泊远之外,另外站着四人,皆着灰衫,此刻都略带惊惶地看着自己,他也自知迟了早课,低声嗫喏道:“弟子......弟子来迟了,对不起大家......”

    雍少余本就因他迟到而心怀不满,看他这般迟疑扭捏,心中更添烦躁,大声说道:“要说话便大声说,你在那里嘀咕些什么?站到前面来!”他这话语气颇重,声音响亮,乃是动了怒气所发,当即吓得墨止一个激灵,连忙走到众人身前,脸上一阵火烧,两只手不知道放在何处,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墨止本非含蓄之人,只不过颇有些慢热性格,更兼此刻身处尴尬境地,则更吐不出半个字,雍少余看着又是一阵心烦,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摇着头说道:“泊远,你一会就带他去后山,这门内的规矩我看须得认真给他说明白,等他什么时候早课能上明白,什么时候再传给他心法口诀!”

    说罢,袍袖一挥,便带着众人朝无为堂走去,墨止愣在原地尴尬至极,此刻另有一只手拍在墨止肩头。

    “师傅生气啦,以后可得早点起床呐!”

    墨止抬头一看,是个颇为精瘦的高个子道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透着一股子机灵劲,他见墨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忍不住走过来同他说话稍稍缓解尴尬氛围,他朝墨止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叫做宋泊浮,你既然来了,那我就不是最末啦,小师弟。”

    “你虽不再是最末的,但你这名字也就别显摆啦!”走在前头的一个宽脸道人此刻也回头憨笑着回应,此人比旁人身材更显圆润些,看着面向十分憨厚可掬,他看了看墨止,也报以微笑,“来了就是自家人,我的名字叫做孙泊崖,算是你的三师兄了,这个家伙宋泊浮,是你的五师兄,你来了,他也当上师兄了,高兴得不行,你别看他辈分不大,这名字里辈分可大了去了。”

    墨止奇道:“名字中还有辈分?”

    孙泊崖笑道:“他那名字你且再念一念?”

    墨止低头默念:泊浮,泊浮,伯父?原来竟是稍有口音便念成伯父二字,故而自带了几分抬高辈分之嫌,墨止不禁微微一笑,那二人本就有意逗墨止发笑稍缓尴尬,见墨止脸上见了笑意,也满心欢喜地带了墨止走进无为堂中。

    玄岳峰并非人丁兴旺的大峰,无为堂自然也比不得金阙峰等一众大峰那般装潢极盛,反而更添了几分质朴自然,也正是由于如此,得以让雍少余得以有精力可以挨个教导门中弟子,所谓早课,一者是检查弟子近日来修行进度,二则也是带着弟子将门内口诀心法熟稔于心。

    此刻玄岳峰门下六名弟子站在一排,从头第一个便是大弟子方泊远,接着便是二弟子秦泊怀,三弟子鹿泊元,四弟子许泊言,五弟子杜泊浮,墨止自然站在最末一位,雍少余毕竟多年来早已喜怒自化,方才再是生气也不过是对弟子要求规矩严明而已,此刻一一为墨止介绍门下师兄,玄岳峰门下一众弟子虽然并非那般说书先生口中讲的那般个个俊美好似潘安,但也一个个生得质朴纯然,见墨止挨个行礼,师兄们也十分疼爱。

    雍少余大手一挥,淡然说道:“泊远,你带着大家齐齐背诵一遍《御玄真言歌》,便算作今日早课了,随后你便带着止儿去后山,传他门内的规矩。”

    他这话一出,一众弟子尽皆会心一笑,心知师傅必定还是念着这位小师弟,迁就于他,原来这《御玄真言歌》乃是门派中入门最为简单的口诀,正是给初入门径的新弟子所学,只不过往往这是由接引入门的弟子代为传授,而师傅此刻让大家一同背诵,少不得要指点各种关窍所在,对于初时入门的弟子来说,一入门便有这般待遇,实是大为利好,当下众人便齐声朗诵。

    然而虽然雍少余有此好意,却也是有心相试,毕竟墨止随沈沐川并行多日,谁也不知那满脑子古怪想法的沈沐川是否已传了墨止功夫在身上,自古以来江湖中极是忌讳带艺投师,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虽然辜御清站出来作保,但雍少余心中始终不安,自己这玄岳峰本就人丁不旺,要是再教出第二个沈沐川可就贻笑大方了。

    《御玄真言歌》从头至尾成本大套有百句之多,然而门中众人入门多年早已熟稔于胸,此刻毫不费力便开始齐声背诵,墨止虽有自闲心诀根基在身上,但一直以来都有沈沐川在旁指导演示,如今听得这般歌谣一样的东西实是全然不通,只听得众人口中诵念着:

    “道心初萌锤炼体,大道原自涌泉起。涌泉起处自丘墟,气海翻腾起玉波。灵台清明道心静,心静自需盈云门。云门起处走泥丸,灵光照耀满神京。气转蓬然汇天灵......”

    这一念便是不疾不徐小半个时辰,听得墨止实是恹恹欲睡,但自己早上已是迟到,此刻更是丝毫不敢睡去,反而强打精神,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句句记下,他本就极聪慧,这真言歌又较为上口,虽做不到字字如同原样,但也大差不差。

    待得众人背诵完毕,雍少余便开始句句讲解各种诀窍所在,他修为何等深湛,即便是这再基础不过的真言歌,在他将来也有诸多全新见解,连方泊远等人听来都是受益匪浅,真言歌所讲的不过是入门弟子一套完整的运功行气的通路所在,原本墨止听着不甚理解,但雍少余讲解极为细致,这一点沈沐川则是大大不如,雍少余每讲一句,便有意多停留片刻,而墨止却是听得愈发起劲。

    初时听得几句,还不甚了然,然而越听,参照自己当初修行自闲心诀的经验,忽而觉得这二者行气之法虽有不同,却似乎各自萦绕,异曲同工,越听只觉这二者之间便越是契合甚妙,且自闲心诀乃是沈沐川武艺大成之后所得妙用,自然比之这等入门之法更添诸般深奥,许多处所墨止至今也难以尽会,而真言歌所载此刻听来却更易上手,加之雍少余指点,似是自闲心诀中许多不解之处,此刻也多少有了通悉之感,听到最后,连方泊远等人都略微皱眉,觉得师傅讲得似乎过于深奥,担心小师弟难以学会,但众人打眼望去,却见此刻墨止双目圆睁,听得津津有味,当下各自疑惑不解。

    雍少余一边讲着一边用余光扫去,只见墨止听得极是认真,然而脸色并无运功行气时那般红润色泽,心中更是安定,只道他并无其他功法在身上,于是心中暗自欢喜,便将真言歌讲得更为透彻,许多他这些年来新近悟出来的道理法门,也一一告知,他这讲得兴起,一连说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全部讲解结束,方泊远等一众弟子听得十分受用,然而却还有一些处所难以领悟,而墨止实是感觉如沐春风,只觉得方才雍少余所讲配合上自闲心诀诸般妙用,此刻豁然而通,心中一阵舒畅。

    “止儿。你来背诵一遍。”雍少余见墨止脸上忽然现了笑容,于是便喊他上来查验一番。

    “师傅,小师弟他不过听了一遍,不如弟子稍后到后山再......”方泊远生怕墨止一个背诵不利,惹得师傅再生一肚子气,连忙打个圆场,却被雍少余一个冷眼堵住了话头,一众弟子见大师兄都吃了瘪,也不敢再去求情,只得在心中暗暗祝福这位小师弟。

    而墨止此刻心中一阵甘美,莫说是什么真言歌早已几下,此刻他心中只盼望着这早课快些结束,自己才好寻一无人处所好好行气练功,看看这两者功法之中妙处究竟如何。

    此刻也不犹豫,站到众人面前,开口便字字不落地将这百句真言歌一一背出,各种虽有几处与原句略差,所幸也并非什么关键之处,雍少余见他背诵虽快却仍有瑕疵,心中已是确定墨止全然未曾学过功夫,当即再无相疑,这才脸色稍微和缓,说道:“泊远,带止儿去后山吧,该传些什么便传些什么,为师十日之后再行查验。”说罢,便背着手回了后堂。

    方泊远喜道:“谨遵师傅之命!”

    待得雍少余离去,一众师兄便冲上来将墨止围住,他们各自为这位小师弟天资聪颖而开心,玄岳峰虽弟子不多,但比之许多大峰弟子各自攀比心机,这些弟子互相之间纯然以待,实是有如一家兄弟一般,墨止也被众人这般热情问得一阵发笑,只是推说师傅讲解细致让自己记得清楚,至于自闲心诀之故,则闭口不谈。

    方泊远笑道:“师傅方才说要我该传你什么便传你什么,又说十日后查验,这意思便是说,要我传你本门入门的内功心法和剑法了,十日后师傅定会在早课上试你武艺,到时候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二弟子秦泊怀推了方泊远一下,也笑道:“那还不得是你先教好?小师弟也说了他记得快是因为师傅讲得细致,你要是讲坏了,人家没练好,我看都怨你。”

    一众人这般笑闹,墨止心中与众人自是又拉进许多,待得众人再相谈片刻,便也就各自回房修习自身功课,方泊远便拉着墨止往后山走去。

第二十九章 传功

    玄岳峰虽在金阙峰之侧,虽不及金阙峰那般正正朝阳,好似龙首,但论起山势险峻陡峭,奇石兀立,却是独此一份,也算自成一派景致。方泊远同墨止来到后山,只见此处山势陡峭奇诡,即使是此刻白天阳光充盈,此刻仍是有云雾缭绕,然而满山苍翠欲滴,竹柏应和相衬,景致十分清幽别致,

    方泊远先是将门内规矩仔仔细细地与墨止讲明,所讲不过是些琐碎小事,诸如尊师重道,门内和睦,同魔道势不两立等等,墨止听在耳中,心中便又再复现出孙青岩屡次舍命相救的场景,眼神之中闪过几分黯然神色,好在方泊远也并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一时之间也没能体察,紧接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绢交给墨止,上面密密麻麻以蝇头小子写着入门的心法口诀。

    原来御玄宗门下自有一套内功心法,名之为《夕霞神功》,其中一共分为三阶,每阶再分一十二段行功,由低至高,每进一段,难度便增一分,直至修至第十二段便是一个极大关口,若能顺利突破则至下一阶段,功力之变化亦如同翻天覆地一般不可同日而语,可这般变化则是更有赖于修行者自身资质及用功程度。这三阶之中,自低而高,各有名讳,第一阶名之曰“霞蔚”,第二阶名之为“丹阳”,第三阶则是至难,名之为“凝紫”,而如今墨止拿在手中的,自然是霞蔚第一段的内功法门,其难度也是最低一层。

    然而但凡玄门内功的上乘功夫,大多消耗时日,非朝夕之功,尤其御玄宗这般玄门大派,则更注重弟子根基稳固,故而即便是这第一层功法,资质好些的弟子,也需得十日方得练成,资质若是差些,半月乃至一月之期也是有的,方泊远当场便将自己所知的其中诸多关隘之所一一讲解言明,他自身资质并非门内最高,当初修习足足练了十三天方才成功,故而将心比心,讲解得十分用心。

    但墨止其实看在眼中,却只觉又是一阵惊喜,原来沈沐川虽是破门出教创榛辟莽,自创了内外功法,但其实无论是自闲心诀,还是夕霞神功,皆是玄门正宗的上乘内功,虽为异果,实属同根,二者实可互为助益,故而此刻墨止看在眼中,心中实是感觉打开了全新天地一般,心中快哉难以言喻。

    方泊远见他听得入迷,也十分高兴,当下先将白绢相传,随即取出腰间木剑来,便道:“师弟,咱们门中一直讲求内外兼修,既然传了你内功法门,当也再传你一套外功剑法,二者并行,方才算得上一套完整功法,今日传你的功夫名字叫做‘归元剑式’。”

    说罢,长剑摆开,将这归元剑式一一使将出来,呈现在墨止眼前,这乃是入门剑法,剑招朴实无华,质朴纯然,剑势周密有余而凌厉不足,乃是一套以守御见长的剑法,共分七式,其中偶有进招,却大多皆是守御之法,但在墨止早已修行过饮中十三剑那般绝难剑法之后看来,这般剑招实是不难,当即亦是记在脑中,方泊远演练得缓慢,口中还时不时讲解一番,墨止也是听之记之,但内心之中实是早已记得十分清楚。

    方泊远见这位小师弟所学甚快,心中也颇感羡慕,他本非聪慧之人,但胜在肯下苦功,日日不辍,方才有今日修为,他见墨止眼中灵光闪动已是跃跃欲试,便笑道:“师弟,还有一事须得与你相告。”

    墨止便问道:“师兄请讲。”

    方泊远指了指后山一路怪事铺就的山路,只见云雾横生,怪石嶙峋,极是陡峭,说道:“你每日需自行爬到后山顶峰方才可以开始练功,这是每个入门弟子必经之途。”

    墨止抬眼瞭望,只觉得这后山山路实是惊险万分,且山道一侧挨着无边竹柏林,另一侧全无任何遮挡扶栏,稍一不慎便要堕入深谷,哪里还有命在?于是不禁问道:“师兄,这是为什么?”

    方泊远正色道:“方才真言歌中已是说清,‘大道初萌锤炼体’,说得便是在修行玄功之前须得先锤炼身体,这般怪石山道便是最好的锤炼之所,所谓内外兼修也有这般外功修行之法,只有将身体练好,后面内息修为才有根基可循,若是人人只得闭门诵经,那岂不成了私塾了?”

    墨止闻听,心觉也不无道理,点了点头便要开始攀登,此时方泊远又道:“师弟,这头一日自然是由我带你攀登,你无需担心,然而日后少不得需要你自行攀爬,我需告知你有两件事务必不得含糊,其一便是,无论如何艰难,一定要在日落前回到无为堂,不可等到入夜。”

    这话一出,登时让墨止不解,于是便问道:“这是为何?莫非师傅见我们回去晚了要生气?”

    方泊远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你虽尚未正式拜师入门,但这也是师傅爱惜弟子所定下的规矩,你昨日也见了,入夜之后,山间起雾,目不能视,纵然是多年居于山上的长老们,尚难以算清道路,何况这山道又险,你自己乱闯只怕会有危险,故而决不能入夜不归。”

    墨止心中暗道:“量这山路虽险能有多难?有半日时光还能爬不完?”当即却也点了点头,道:“明白了,那第二事?”

    方泊远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便是不可踏入山道旁的那片竹柏密林。”说罢,指了指山道左侧,一片苍翠中竹柏如海,望着十分舒适,墨止立马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方泊远说道:“若是寻常山路白日自然无云无雾,而这密林之中即便白日之间,也自有薄薄一层烟雾弥漫,且这其中也算是当今掌教真人设下的一道抵御外敌的屏障,用以保卫玄岳峰后身不至于遭遇大批敌袭,这林中道路纵横,暗合奇门遁甲星象堪舆之术,环环相扣,殊难破解,即便是我们也一直未能明了其中奥妙,一个不慎只怕便要乱在其中难以自拔。”

    墨止心中微微一惊,忍不住又看了看那片竹柏密林,果然一阵乳白色云雾横在其间,初时看来只觉仙境一般,现在看来却多了几分幽深诡秘,危机四伏,当即也点头应允。

    方泊远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两条禁令,一般是不会有人违背的,毕竟性命是自己的嘛。来,师弟,我带你熟悉这后山攀登之路。”

    说罢,两人便开始一前一后地攀登起来,起初墨止只觉得这般山路能有几分艰险,而到了自己亲自攀爬时方才发觉,这般山路比之昨日山门所行,更是难了数倍之多,脚下怪石锋利难行,山势陡峭百折千回,实是从未见过这般山势,只爬了直线不过片刻,已是连转了数个弯,墨止不禁累得浑身起汗,口中连连大喘。

    “你第一次爬,必然不顺,不过无需担心,这等山路只需日日坚持,很快也就练出来了。”方泊远站在墨止身侧,话语温和,也不急着相催,只等待着墨止气息均匀,便又带着他一路前行,路途间但凡有险阻艰难之处,他也会停下来着重相告,墨止见他便说便行,仍是气息稳当,只感叹御玄宗不愧为玄门正宗,门下弟子功力如此扎实。其实方泊远入门已有多年,功力自然非他数月短功可比。二人便是这般一连攀爬了小半日,这才缓缓登上山巅。

    墨止此刻已是累得脸上一片发白,胃中也翻腾着有些恶心感觉,方泊远连忙从腰间取出一粒棕色药丸,给墨止服下,说来也怪,这药丸看着不大,闻着也是一阵药香,服下之后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顺着嗓子延伸到了四肢,登时觉得精神大振,那般疲惫所带来的恶心感顿减,方泊远说道:“这是师傅炼制的药物,专门平复疲累的,他昨日便交给我了,知你今日必能用上。”

    原来雍少余实则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墨止虽然还没正式拜师,又是沈沐川带来的人,但他也不藏私,早在昨日夜间将所需传授的功法告知了方泊远,更将所炼丹丸相赠,早上那般呼叱也不过是气恼中的话语罢了,墨止听闻,心中一暖,自然也对这位师傅有了新的看法。

    后山之巅清净自然,是一片不大的平台之所,四下里云雾渐生,四周石台也比之山路上的圆润许多,生着些许青苔,四下里可见松柏残枝些许,竹叶遍地,想来是玄岳峰一众弟子早已过了炼体这一关,故而多年来已少有人至,只稍歇片刻,墨止便觉自身气力恢复许多,想来雍少余手中药物果然效力非凡,他本自早课时便早已想着将自身功法融会一番,早就急不可待。方泊远也就此下山而去,两人约定黄昏时分,二人重聚于半山腰,一同回到无为堂中。

    墨止此刻盘膝静坐,深吸一口气,照着白绢上所载法门运功行气,这一番只觉胸口一阵畅顺,四肢百骸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曼妙感受,体内自闲心诀所成功力竟是不催而自起,两股气劲虽不相同,却全不互斥,反而相互交错,水乳相融,引得浑身一阵舒畅,看来自己之前猜测的完全不错,自闲心诀与御玄宗武功一同修炼竟是互为臂助,可有事半功倍之效,他心中暗自窃喜,暗暗说道:“沐川叔想来也是早感受到了这一点,方才带我拜入御玄宗,好在最短时间内提升我的功力。”

    这一下气运几个周天,墨止感觉经络之中通行无阻全无窒碍之处,原本这夕霞神功第一层的心法口诀中有耗时难处所在,此刻在他双修之下看来却全然是一片坦途,如同纵马驰骋万里平原一般临风畅顺,两大心诀修为境地只在这片刻午后都大有助益,不觉间,本需数日方才能有所成的第一段心诀功法,墨止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完成。

    待得他回气睁眼之后,只觉眼前一阵灵明通透,浑身气息也一阵舒畅顺遂,心中已知晓自身功力有所长进,再回头去看那白绢之上所载,却是已经全数修习掌握,再无丝毫滞涩。

    然而时间距离傍晚还尚有时辰,墨止闲极无聊,便在地上拾起一截松枝,在心中回想起方泊远方才所教授的归元剑式,随手演练了起来。

    墨止借着方才记忆中方泊远演练之道,由头至尾挥舞开来,七式过后只觉甚是简单,其中也无甚特别的奥妙之处,比之饮中剑法实是大为不如,其实他却也不知,方泊远只为他演练了一遍归元剑式,其本意虽是想要传授,但却打算着等墨止心法修习渐成之时,再详细操演,可哪曾料到,墨止心法修习速度实是前所未见,更兼早有饮中剑法的基础,故而这质朴平和的剑法是一见即记。

    归元剑式虽是御玄宗入门剑法,但招式守正醇合,绵密朴实,七式剑招虽是不多,但若是练到通彻境地,亦能守御如山,莫可近身,但真就论起招式之凌厉精妙,比之饮中剑法自是大愧不如,若是换做当初的少爷墨止,只怕早就随意操演几手便弃如敝履,可如今墨止却是心知简单也丝毫不敢怠慢,将这剑法又演练数遍,直至行招间渐趋灵活,这才作罢。

    墨止方才将松枝撂下,忽而听得空中似是传来一阵衣袖飘扬之声,随即立马警觉,抬眼瞭望四周,只见云雾四合,夕日渐升,雾霭霞光交相辉映,极是美妙,更无一人身影在。

    他心中起疑,见傍晚时分又至,自己半日来沉迷于内外功修习,时间不觉间也过得极快,墨止潜运气劲,只觉胸中又是一阵舒畅,心知这半日实是大有长进,不禁心下大悦,哼着小曲便朝着和方泊远相约的山腰处走去。

    然而只待他刚刚转下石台山巅处,云雾中竟是转出一道身影,那人生得颇见威势,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山门前策动剑阵欲要拦截沈沐川的三云道人,他方才借着轻功之力倚住山壁,方才没被墨止发现,他死死盯着墨止背影,冷笑一声,再催轻功借着云雾隐没身影,竟是攀着峭壁险要处,径直先往无为堂一路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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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卧山巅,临风把酒,且看我挥剑破阵。破阵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破阵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破阵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