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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波其上     良跃农门txt下载     良跃农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安姑娘(下)

    若不是看到在安家仆妇拉安家小姐出去的时候,关文让关止承放手,而关止承眼中闪过一道微光,李欣还真的会以为关止承对那安家小姐是情根深种。

    情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儿的,毕竟岁数在那儿,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看到那样一个漂亮的姑娘,哪里会不心动?况且那安家姑娘显得那般文弱,更是能激起关止承这类少年的保护欲。

    关止承要娶那小白花安姑娘,目的固然不会很单纯。

    李欣垂了眼一言不发,杏儿自然也不会表态。

    但他这话一说,关家兄弟可就不会似自家媳妇儿一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关文立时皱了眉头,声音不算很大,但听上去特别严厉:"你说娶人家就娶人家?那安家老爷不是说了,他们家姑娘要嫁给沈家四爷的。安家老爷摆明了看不上你,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家老爷不松口,你有什么本事能娶人家女儿?"

    关武语带恼怒:"受了辱你还这样,真是要把自己名声给弄完蛋了才成对不?不惹出点儿汤事儿来你就不高兴是不?你就作吧你!谁管你娶谁!还巴望着我们给你置办婚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关武对关止承的厌恶从关止承那番数落关文、关武、关全三兄弟娶的媳妇儿是窑姐、寡妇、无盐女开始,一直就很明白地挂在脸上。他这时说的话自然也是发自真心的。

    见关止承那番找事儿的模样关武就有气,话都不想跟他说,转身拉了杏儿的手道:"咱们回去,这儿的事儿咱们不管。"

    杏儿犹豫了下,到底还是乖乖地任关武牵着走。期间朝李欣看了一眼。

    李欣对她眨了眨眼睛,嘴微微朝屋外努了下,示意她放心。杏儿便安心地抱住了关武的胳膊,随着关武出去。

    关止承脸上青白交加,怒瞪着关武的背影,目光像是要在关武背上烧出个洞来似的。关明自然也不能让关武这般走了,在关武手触上门栓的时候大声吼道:"你敢出去试试!"

    关武下了门栓,转身看关明,皱了皱眉问:"还有什么事儿?我这还得去土里看看,免得雨水把根给泡烂了。有事儿你赶紧说。"

    关明憋了憋气,半晌才道:"这会儿商量你六弟的终身大事儿,你倒是想撇得干净!"

    "我没想撇。"关武哼了声:"他要正正经经说亲事儿倒也罢了,可他不是正正经经说婚事儿的啊,他这是勾搭人家府内小姐。"

    关武转过身来,一脸不屑:"还说自己是读书人,正儿八经的东西不学,学些读书人的风流韵事,还效仿起来了...我可跟你说,这安家我可是去做过几回工的,人家来头不会小,你就可着劲儿折腾吧,哪天把你小命儿折腾没了,你别在阴曹地府喊冤。"

    关武哼了一声,搂着杏儿出去了,还把门也给阖上。

    关武后边儿说的那句话倒是让关明一下子犯了难,他顿时朝关止承看过去,却见关止承脸颊上的肉跳动着,很有些狰狞的感觉。

    关明赶紧道:"小六,小六你这是咋了..."

    关止承却忽然松了下来,按着床沿又坐了下去,眯了眯眼说:"萱儿我是一定要娶的。"

    关文见他那冥顽不灵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顿时提高了一些:"你拿什么娶她?门当户对的道理你懂不懂!你一没权势二没财势,一个秀才功名也是不干不净得来的,你好意思去向人家安家姑娘提亲?就是招上门女婿人家安家也看不上你这样的!"

    "你说这啥屁话!啥上门女婿!"

    关明顿时脖子一梗,很是愤怒地朝关文骂去。

    他这辈子可就指着关止承这根苗子呢,就他是个读书人,如今又是秀才,考上举人是指日可待的,他可等着做官老爷的爹,出门坐轿子等人伺候呢...哪能让自己这幺子去给人做什么上门女婿去成了别人家的人?

    "你们做哥哥嫂嫂的不说帮他说合好这门亲事,这会儿还落井下石,你们还是他哥嫂不?"关明指着关文骂道:"尤其是你,你先分家出去了,你二弟也分出去了,现在你还帮着你四弟要分家,可不就是想把给我养老的事儿推到你六弟身上去?我这也不说了,就算你是长子我也不要你养,我就等着小六养我!可这会儿小六还没立业没成家,你该帮的地方就要帮!"

    关明鼓了鼓眼说:"现在小六要成亲的事儿,你做大哥的就得帮他置办起来!你二弟四弟做亲,婚事儿你跟你媳妇儿都出钱又出力,你三个弟弟,一碗水就得端平,轮到你六弟了,你也要好好给他办好了!"

    那句"一碗水端平"说得可真有道理。

    李欣似笑非笑地看了关明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胡月英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公爹你说要一碗水端平,可你自己都端不平,四个儿子你也要一碗水端平啊,你一直偏着六弟,大哥二哥和全哥都没说什么了,那会儿你不知道一碗水端平,这会儿倒是知道要一碗水端平了?"

    关明立马骂她道:"爷们儿说话娘们儿闭嘴!"

    胡月英气不过,眼眶就红了,坐下去抹泪,细细想想好像大嫂二嫂的确是一声都没出的,当即又骂自己干嘛出头白白找骂,还是先看看大嫂怎么回话再说。

    关文沉着脸坐了下来,冷冷地开口问:"要我怎么给六弟办?"

    关明以为他的话把关文说动了,立马接口道:"先是要准备聘礼,那安家也算是大户,准备些好的,再请个媒婆,画个啥花帖啥的,给人递过去,让你媳妇儿跟人家继母谈谈..."

    "哦哦对了,忘了说了。"关明想到一茬,忙道:"那安萱姑娘是安家老爷第二个媳妇儿生的,前头一个死了,后头这第二个又死了,现在的是第三个媳妇儿。安家姑娘兄弟多,但姑娘就她一个,安老爷那可是宝贝得很..."

    李欣嘴角微微扯了下,关文冷凝着声说:"就这样?"

    "先这般走一步看一步吧。"关明还唉声叹气了一番,许是怕关文不尽心,又连声嘱咐:"你可别舍不得花银钱,要是娶到了安家姑娘,那嫁妆怕是就不低,总能从里边儿拿点儿回来..."

    "人还没进来呢,公爹你就算计起人家姑娘的嫁妆了?"

    李欣嗤笑一声,站起来道:"公爹你是耳聋还是眼花,听不到真相也认不清事实是吗?那安家姑娘可是就要成亲了,也就是说,人家安家姑娘已经定了是别家的人了。这时候你让我送聘礼递花帖跟人家谈亲事儿,我不得被人扫帚把子直接给撵出来?"

    李欣微微冷了下声说:"况且,跟安家定下亲事的,可是那沈家。沈家在镇上是什么身份,公爹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公爹你大外甥,昌会表弟,可就在沈家门下的福满楼做事。你要去得罪安家和沈家,那是公爹你的事情,可不要把我们也扯进来,犯了事儿且等着我们给你收拾残局。一回两回倒也罢了,次数多了,总会不耐烦的,谁还会管你那么多?"

    李欣拉了拉关文的袖子,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关文点了点头,李欣施施然走到门口拉开门,正要出去却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六弟你眼光倒是不错,不过呢,你太高估自己了。安老爷都撂了狠话,宁愿安家姑娘死,也不可能让她嫁给你。这话里真假多少暂且不论,但是摆明了安家老爷丝毫都看不起你。即使最后你真的娶到安家姑娘,想通过安家姑娘从安家那边得到点儿什么...如意算盘不要拨得那么响亮,专门靠着歪门邪道坑蒙拐骗得来的东西不会长久的。"

    李欣出了门,戴了斗笠回去。外边儿的雨下得更加大了。

    关文按了按手指的关节,说:"六弟岁数倒也不算小了,是应该要商量商量婚事了。镇上姑娘就别考虑了,哪个姑娘愿意到这儿来当牛做马伺候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是找个勤劳朴实的农家姑娘的好,至少以后不会担心吃不上饭。"

    关文看了关止承一眼,见他面色铁青,却也不为所动,径自对关明道:"爹你要是真为他考虑,还是掏点儿钱出来寻个媒婆让媒婆好好帮他相看相看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安家姑娘,就不要想了,安老爷那般凶狠的一个人,保不准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要了六弟的命,到时候你想哭也找不到地方哭去。"

    关文站起身,顿了下道:"四弟,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说完话也不跟关明和关止承打招呼,兄弟两个戴了蓑笠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老屋里边儿,胡月英也不想惹晦气,虽然这屋是她跟关全歇的地方,可她也不能赶了关明和关止承出去,便也只有自己退出房门,到灶间去坐着烧水,躲开那两人。

    关止承重重捶了下床板,关明犹犹豫豫地说:"小六啊..."

    "爹你别听大哥他们说的,他们就不想管我的事儿,话里没一句是真的。"关止承愤愤地捏了捏拳,却忽然冲到门边去,干脆利落地把门插上了。

    "小六你这是..."

    关止承开始小心地在关全屋里翻着什么,关明讶异地看着他,关止承对他阴险地一笑:"四哥想净身出户,身边肯定藏得有银子,我跟萱儿的事情没点儿钱是不行的,我这就算是借四哥的。等我娶了萱儿有了钱,我再还给四哥。"

第三百四十四章 白慧(上)

    屋里关明和关止承如何关文没耐烦管,叫了关全跟他说他分家的事情。

    "你想去镇上做生意?"关文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欣跟他淡淡说了关全和胡月英的意思,关文这也是想跟自己这个四弟谈谈心。

    关全愣了一下,半晌才微微笑道:"大哥不怪我想弃了田土出去?"

    "我从前也是弃了田土出去奔波的人,哪会怪你。"关文叹了一声,兄弟两个披着蓑笠戴着斗笠在田间走着,关文听着稀里哗啦的下雨声忍不住笑道:"以前小的时候很是喜欢这样的天气,踩在软趴趴的泥土里边儿畅快地不行。"

    关文看向关全:"你要想去镇上做生意,也没什么说头。如今你也已经成家了,日子要你自己过,怎么过也是你们两口子来决定,我也不想干涉太多。只是有一点,若是真做成生意了,还是本着诚实守信的信条的好。"

    关全默默地听着,轻轻点头。

    关文叹说:"走镖的时候老听扬儿他爷爷说的一句话就是'利字头上一把刀';,钱要赚,但是也不能昧着良心赚,不能为了个'利';字把其他做人的道理都给忘了。做生意,那也是有赚有赔的营生,亏了,不要怨言太多觉得寻不着活路,赚了,也不要得意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关文顿了顿脚步,道:"以后生活得靠你自己,大哥能帮你的,也不过是在你也说要分出去的时候站在你这边,帮你说几句话。"

    关全抿了抿唇,说:"大哥能这样帮我就已经很好了。"

    "爹不会轻易放你们走,分家的事情一时之间恐怕是谈不下来。"关文道:"如今家里出了这许多事,暂时爹怕是没有那个闲心来跟你叨叨分家的事儿。趁着这段时间,你想做什么就赶紧做去,要去镇上混出个名堂,没点儿准备可是不行的。"

    关文伸手拍拍关全的肩:"你大嫂一向说你是个聪明人,你岁数还年轻,拼一拼,总是可以的。"

    关全就微微扯了扯嘴角:"大嫂过奖了..."

    "她说的是真心的。"关文笑了笑,又叹了声道:"咱们家,她唯独不喜欢爹跟六弟,也是,爹跟六弟那样的性子那样刻薄的嘴,她哪里喜欢地起来。"

    情绪稍稍有些低落,关文深呼吸了一下,说:"安家的事情你躲着别管,只要安家老爷把安家姑娘看严实了,六弟钻不了空子。事情闹出来了,安家老爷肯定会把安家姑娘好好看着的。"顿了下,关文道:"爹那儿还差着阿秀近三十两的银钱,安家老爷把六弟跟安家姑娘的联系断了以后,六弟想来也弄不来什么钱了。你谨防着爹会立名目问你要钱。"

    关文点到即止,倒也不多说什么,手伸到斗笠外边儿接了点儿雨水,笑了笑说:"下雨好,土吃点儿天水,作物长得更加好些,祈祷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关全心中正琢磨着关文的话,听到这句倒是笑了:"大哥现在又不种地,下不下雨也没什么影响。"

    关文便笑说:"大家都盼着这会儿小雨,我虽然没种地了,但是你那儿不也还管着六分水田。"关文顿了顿道:"四弟你也要考虑周全一下,真分了家,这地怎么办?"

    "我私下跟悦哥商量过。"关全说道:"如果我管不过来,可以让悦哥他们家帮我种,等收成的时候得了粮食大家分。"关全眯了眯眼:"具体的还没谈到,分家的事儿倒也不好拿去跟别人说。"

    关文点了点头,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关文便告辞回去了。

    吃过午晌饭,李欣让关文抱了装蜂蜜的桶子去石头地那边,嘱咐他和冯德发装一桶起来。关文答应着,抱着木桶去了。

    李欣牵着扬儿让他去睡觉,见老关头精神有些个好,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不由跟老关头坐了一起,笑着问老关头道:"爷爷是不是看下雨了,心里高兴啊?"

    "高兴。"老关头说这两个字倒是说得清楚利落,笑眯眯地眨了眨眼说:"下雨,好。"

    李欣便笑,轻轻给老关头捶着腿。阿妹也抱着针线篓子走了过来,坐在老关头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欣絮叨着话,老关头则安安静静地听。

    那边阿秀的亲事有了眉目,李欣心里就松乏些了,看阿妹一针一线仔细地绣着一床袄花被套,不由笑道:"阿妹的手越老越巧了,最初是你五姐学得好,如今想来你五姐甚少碰这个,手艺早就生疏了,阿妹倒是一直坚持不懈地练着绣着的,手艺比我都要好了,真真是个巧手。"

    阿妹微微红了脸,轻声说:"大嫂别打趣我..."

    "我这哪儿是打趣你?"李欣笑道:"你也是定了亲事的姑娘家了,脸皮子以后也不要就那么薄,说一两句就脸红,态度要大方些。"顿了顿,李欣道:"韦书生以后要是走的走上仕途为官一方的,你这未来的官太太过于怯弱了可不行。"

    阿妹愣了一下,忙坐直身体,略带了些焦急地说:"大嫂说得是,我..."

    "你也别紧张。"李欣安抚她两句,说:"现在可以学一点儿你五姐的脾气,说话做事都理直气壮些,有点儿子底气。要真的能有官太太的威风气势,那也得你当上官太太后才能学得会,表现得出来。"李欣笑了下,道:"不过说这些还太早,韦书生年纪太轻,能坐到为官一方的位置,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年了。十几二十年,阿妹你肯学肯坚持,那也不会有差错了。"

    李欣摸了摸阿妹的头,复又收回去手轻轻给老关头捏小腿。老关头不动弹,要是没人给他按摩,怕是身体会过早萎缩,生命机能也会下降。

    过了两天,李欣没等来李大郎,倒是有个新认识的"朋友"找上门来了。

    孙鸿雁之妻,白慧。

    照例是带着她两个女儿,孙蘅儿和孙芜儿,温温柔柔地站在院子当中,对李欣笑道:"李妹妹,没通知你一声就上门叨扰,不打扰吧?"

    "没事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李欣那日白慧确实是说了,得了空找她闲聊的。

    李欣请白慧进屋坐,见两个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四处看着,虽然眼中尽是好奇,但是却并不说其他的话,乖乖听了白慧的话叫了她一声姨以后就安安静静的,可见是被白慧教导地极有规矩。

    白慧落了座,李欣去灶间端了茶水点心来,哄两个孩子吃。因这会儿正是早间,今日关文兴头好,带了扬儿,身后跟着二黑去石头地撒欢去了,李欣不用照顾扬儿,倒也是得了空闲,白慧来得正当凑巧。

    "最近闲得慌,便出来找你说说话。"白慧笑得温和:"不耽误李妹妹做事吧?"

    "不耽误,我这也正闲着。"

    李欣其实没闲着。前日关文和冯德发装了满满一桶的蜂蜜,她想反正蜂蜜是要卖掉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关全脑子灵活有人脉,卖蜂蜜的事情交给他做也就是了。顶多是让关全自己多赚些,她也烦自己再跑腿。

    关全自然很是看重这个机会,问过了李欣订的底价,又问过了冯德发具体的下一批能装捅的时间,急急忙忙地就去镇上联络商户了。另外她也在研究改进护肤霜的功效、味道,还要想着如何跟沈家打交道。免不得又联想起关止承攀扯上的安家...

    "不打扰李妹妹就好。"白慧笑了声,说:"就怕扰了李妹妹的悠闲。"

    "多个人陪我说会儿话也使得,我小姑去跟她好姐妹聊天儿说话去了,家里也就剩我一个人。"

    李欣笑着应了一声,看向白慧,却见白慧眼睛下边儿微微有些青色,像是没睡好觉似的,不由多看了两眼,却被白慧捕了个正着。李欣当即尴尬地收回视线,脸上却是笑道:"白姐和孙家大哥倒是感情好,真让人羡慕。"

    白慧顿时不好意思地浅笑道:"李妹妹和关家大哥不也恩爱得很..."

    关文和侯家的事儿,村里可没几个不知道的。但因为关文放了话,也没几个敢大张旗鼓议论,顶多是小聚的时候说两句嘴。

    白慧揉了揉眼睛:"李妹妹快别笑话我,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儿呢。"

    李欣捂嘴轻咳了咳,见孙蘅儿和孙芜儿都是吃了一块后便不再伸手拿了,可眼睛里满是渴望,不由把盘子往她们边上推了推,说:"没事儿,在姨这儿随便吃,不要跟姨客气。"

    白慧忙道:"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李欣笑了下,道:"小孩子能有多大胃口,吃糕点能吃多少?自家做的,又不值多少钱。"

    李欣怜爱地摸摸孙蘅儿和孙芜儿的头,对白慧笑道:"我娘家侄子侄女辈的,也是侄子多,女娃子少。单就是亲侄子就有两个,亲侄女却没有。婆家这边呢,扬儿和小康也是男娃子。我就喜欢乖乖巧巧的姑娘,看到你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都舍不得丢开手,瞧她们文静的样子就想疼她们。"

    白慧掩嘴笑了笑,像是开玩笑,却又像是正经问李欣的,说:"要是喜欢,挑一个你给你做儿媳妇儿怎么样?"

第三百四十五章 白慧(下)

    李欣顿时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回话,脸上表情便显得有两分怪异。

    白慧自然是看在眼里,微微顿了一下才笑说:"我这也是随口说说,李妹妹当做玩笑听听便罢了。"

    白慧端了茶饮了口,笑道:"我少有出门去别人家串门子,几年下来,在这荷花村里边儿,去过的人家却也不算少了。只是少有见到像李妹妹这样的,别人来家里,会沏茶送茶点来。这倒是镇上人家的派头。"

    "我娘家大舅、五姨是镇上的人家,小时候常去,也就学了点儿来。"李欣随口扯了个理由,心中仍旧对白慧说的让她从蘅儿芜儿中选一个去做她儿媳妇儿的事儿有点儿心有余悸。

    白慧倒是笑得大方:"李妹妹娘家也是富裕的,听我当家的说,李妹妹的大哥便是隔壁李家村的新村长,跟我家当家的一样。"白慧笑了笑,道:"李家村我没去过,也不怎么熟悉,不过李家村和荷花村相邻,我当家的也说,以后少不得要跟李家村村长打交道..."

    白慧微微眯了眯眼:"李妹妹性子随和,想来李家大哥也是随和的性子吧。"

    李欣心中思量着,白慧对她表现出善意,是因为她哥的缘故?

    这倒是没有错的,李大郎和孙鸿雁同是两村的新村长,虽还未正式上任,但怕是这会儿就计较上了,想看哪个村儿以后发展地更加好些?都是年轻人,都摩拳擦掌地想大干一番事业,那么白慧这是...来探底的?

    也不对呀,探底怎么往她这儿探?她大哥如何处事,有没有制定什么发展计划她又不可能知道。

    况且,孙鸿雁和白慧这夫妻俩看着也不像是想偷窥"秘密"的人。虽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李欣直觉就是这样,孙鸿雁应该没有什么多坏的心思,那日侯家人来闹事,孙鸿雁到底还是帮了他们这边的。

    李欣脸上带着笑,微微点头回答白慧说:"我大哥性子很温和,少有与人争吵的时候。"

    白慧便笑:"那以后他们打起交道来肯定也是和和气气的。"

    就那么说了一句,白慧便也不再提李家村和李大郎什么,另起了话题和李欣聊起别的事情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倒是投契,气氛就没冷过。

    白慧的两个姑娘就乖乖坐在一边听她们谈话,小嘴细细咬着糕点吃,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偶尔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点儿什么,然后就呵呵地小声笑出来。

    白慧又饮了口茶,话题转回到孩子身上,问李欣道:"你家扬儿长得天庭饱满,小脸软嘟嘟的,走路很沉稳,身体应该不错吧?"

    李欣淡笑着回答她道:"养了半年多,要是身体养不回来,可怎么对得起他爷爷在天之灵。"

    白慧叹了一声:"你这儿子的来历我倒是听说了,世上像关家大哥跟李妹妹你们这样的善人可是不多。"

    "这也不算什么。"

    李欣笑了下,反问白慧道:"白姐把蘅儿芜儿两个姑娘教得也很出色,小小年纪就文静矜持,看着像是大家闺秀似的...白姐娘家肯定对女儿的教育也很重视吧?"

    李欣不说孙家对孙女儿教育重视,并不是因为其他理由,而是她跟白慧都明白,孙家出了个孙喜鹊,要说名声好,可真的就一点儿都不好。孙喜鹊的事儿还害得孙鸿雁的胞妹亲事儿告吹,虽然后来依稀听说因为孙鸿雁当了村长,退亲的人家又找上门来说亲事照算,但是被孙鸿雁拒绝了,另外寻了户人家把妹妹嫁了。

    就因为这样,李欣对孙鸿雁就要高看一眼。他懂得为自己妹妹打算。退过亲的亲家,自然是不能再要的。

    但是这也不能抹煞了孙家名声不好的事实。

    想到这儿李欣暗地里挑了挑眉毛。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白慧才想着早些把自家姑娘给订出去?

    然而白慧却显得忽然落寞起来。

    李欣看向白慧,在等着她回答,白慧望了李欣一眼,低下头去,良久才叹了一声说:"村里人都猜我娘家是做什么的,但也没什么人知道。我虽然跟李妹妹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李妹妹定不是个嚼舌根的人。"

    李欣忙不动声色地打断她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白姐莫要见怪,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她们这才见了两面,孙家村长夫人,你可不要就这样要跟她推心置腹了啊!

    她虽然对事情好奇,但是也绝对不会想知晓别人家的秘密的。要是哪一天别人知道了,少不得说是她传的,她多冤枉啊!

    白慧却笑了笑,抿了抿头发说:"李妹妹当真是个不爱管闲事,也不说人是非的人,我话还没说完,李妹妹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事情了。"

    李欣顿时尴尬的很,她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平常地打断她的话了,她也没料到白慧就这般点破。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白慧笑了笑,道:"鸿雁他当了村长,以后我的娘家总是要被人挖出来知道的。"

    白慧双手交叉在一起,搁在桌上,声音有些飘:"我是州府地的人,娘家也算得上是有点儿头脸的人家,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李欣顿时讶异。

    她倒是想过白慧的娘家肯定不会简单,却也没有深想,更没有料到白慧她爹竟然是当官的!

    "李妹妹不要惊讶,说是官,其实也就是个小官,比不过县令大人的官位,但就跟京官到底是比地方官显得要地位高些一样,他在州府做官,自然是得别人高看一眼,又因为担任的是比较重要的职责,算是个肥缺,奉承巴结讨好他的多了去了。"

    白慧浅浅地笑了笑,李欣不由道:"那白姐你怎么..."

    "我怎么会嫁给鸿雁是吗?"

    白慧微微摇了摇头:"也算是缘分吧,那一年我跟随母亲和姐们们去城隍庙进香,那会儿正是盗匪猖獗的时候,我不幸地成为人家眼中的肥羊,半道上被人劫上了,往山上掳。他当时正好拉着牵了驴拉了货路过,瞧见觉得形势不对,跟别的同行的人打了招呼,尾随了上来,然后趁着他们捉我过河的时候在岸边拿了石头砸了其中两个人的眼睛,其余人追他,但因为已经是在山林里边儿,也不能骑马,他跑得快,别人追不上,还被他暗算了,又吃了亏。我当时见机就跑了,后来却又迷了路,又累又饿晕倒在地。"

    李欣不禁听入了神,不由问道:"那后来呢?"

    白慧脸上显出几分羞涩的回忆:"后来我醒过来就瞧见身边守着一个人,衣服都被树枝树桠的给挂烂了,脸上还有些被树木划伤的道子。后来问他我才知道,他知道我一个姑娘家不怎么跑得动,在山口那儿等了半晌没见我的人影,然后就返回来找我,找到我后见我睡着,不忍叫醒我,就守在边上。"

    白慧轻轻地笑起来,脸蛋酡红:"虽然事情的经过时候想起很让人胆寒惧怕,但是每每我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就只觉得快乐。若不是遇上那群盗匪,我又怎么能认识鸿雁,然后嫁给他。"

    最关键的问题就在这儿。李欣微微蹙眉:"可是白姐的娘家既然这么有地位的,白姐的爹娘怎么能嫁给孙家大哥?"

    "因为我是庶出。"白慧轻叹了一声:"父亲有很多姨娘和通房丫鬟,还有两个贵妾,不管是他自己喜欢的,还是同僚、上司送的,亦或者是母亲想笼络父亲的心放在他身边的,还是祖母想让父亲照顾她娘家而从娘家那边招来的,爹全都收在自己房里。我有很多兄弟姊妹,不是嫡出本就矮了一截,容貌又不算最出挑,聪慧又比不过其他人,一众儿女里边,父亲也就不过记得我的名字和长相,别的,怕是从来也没在意过。"

    白慧饮了口茶继续说道:"出了那样的事,我衣衫不整地回去,父亲母亲自然下了封口令,不允许府内奴仆谈论,还扣了鸿雁在府里,怕他把事情说出去。倒不是担心我的名节,而是那个时候我的嫡出姐姐正要出嫁了,算得上是我们高攀,父亲母亲生怕这当中会出现任何纰漏。"

    白慧苦笑了下道:"但因为那些盗匪本是误以为我是我那嫡出姐姐所以才捉了我去,算得上是我替嫡出姐姐挡了灾,而母亲又一贯要在家里家外表现她乃宽厚大度的贤妻良母,我求到她身边去,说要嫁给鸿雁,她假意劝了两句便应了声,欢欢喜喜地去跟父亲说了此事。估计也是不想节外生枝,父亲烦恼于如何处理我,母亲也烦恼将来要如何给我找婆家,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我随随便便嫁掉,似乎这对我而言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嫡出姐姐出嫁以后,爹就让鸿雁提了亲,然后娶了我进门。"

    李欣惊得目瞪口呆:"那...孙家也不过问?"

    白慧笑了笑,"鸿雁在家一贯拿得定主意,公爹婆母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高兴都来不及,鸿雁又说了我娘家不允许张扬开他们的身份,否则要孙家好看,公爹婆母自然无不答应。"

第三百四十六章 修好

    白慧笑望向李欣,李欣叹道:"怪道白姐你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态,并不似一般村妇,原来是这般..."

    "瞒了这些年,想来终究不可能是永远瞒住的,鸿雁当了村长,县令清理档案库,要重新备份档案,前段时间派人来问及了我的娘家。"白慧顿了顿,道:"怕是不久之后风声就会传遍了。"

    李欣笑了笑:"这样也并不是不好,白姐你又没做错什么,当年的事情想必不会有人再提,人家只会说白家会看女婿,孙大哥这不是就有出息了吗?"

    白慧浅浅笑了下道:"我不过一个庶出,在白家眼里,村长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白慧嘴角微弯:"我自身走过的路,不能让我的女儿再走。"

    她摸了摸蘅儿芜儿的头,温柔地笑道:"在她们小的时候,我就要为她们铺好路。从小我虽未读过书,但是也偷偷听过父亲请来的先生为家中嫡兄授课,当中一句,至今记忆犹新。"

    白慧说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白慧看向李欣:"李妹妹以为如何。"

    "古人说的话,总是有两分道理的。"李欣淡淡地道:"但焉知,为之计深远,子女又是否愿意走父母为其铺好的路?"

    白慧一顿,李欣继续说道:"孩子脱离母胎,便是单独的个体,喜也好怒也好哀也好乐也好,皆由他们自己的遭遇和心境决定。父母不能为之决定好一切,便是决定了,又岂知这决定是否正确?"

    白慧正了面容看向李欣,李欣面色如常地看着白慧,脸上似乎还带了点儿笑意。

    "白姐应该也知道我的过往。"

    白慧一顿。

    李欣淡淡地说道:"比起白姐的幸运来,倒是让我显得太过不幸了些。非我之错,却让我承其后果。或许,白姐是对的。"

    白慧又是一怔,李欣朝她笑了笑说:"男女毕竟有别。"

    白慧看向懵懂无知的两个女儿,不禁唏嘘:"好在她们并不会受嫡庶干扰,我也只求她们以后能嫁个知冷知热的人,村野莽夫并无不好,会疼人,看重自己的媳妇儿,比之宅院里头争来斗去暗地里层出不穷的歪心思好到哪儿去了。"

    李欣点头道:"白姐看得开。"想了想却笑道:"白姐说与自己的姊妹相比,或许的确是身份差一截,相貌比不过,但是论聪慧,怕也是个中翘楚了。"李欣笑道:"不然白姐怎么能窥准时机求到白家太太面前,和孙大哥的姻缘一蹴而就?"

    白慧微微红了脸,脸上却也露出淡淡的笑来:"这也不过是心态的问题,我看得开,情愿嫁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即使他不过是一村夫我也心甘情愿。这与聪慧并无太大的关系。我其余的姊妹在宅院里边又何尝不是心机用尽,端看聪慧用在哪儿罢了。"

    这样一番说辞下来,白慧和李欣似乎感情近了一些。李欣虽然不知道白慧怎么会就那般不避讳地提起她的娘家,但对于白慧的认识却还是又上了一层。

    说白了,也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闲聊的时间过得很快,阿妹都已经回来了,见到白姐挺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孙嫂子,小声跟李欣说,她去灶间弄午晌饭去。

    李欣让她去了,白慧自然识趣地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赶着回去了。"

    又看了看蘅儿和芜儿,无奈地笑道:"许是你手艺太好,这两个丫头把碟子里的糕点吃了个精光,回去怕是午晌饭都吃不下了。"

    说着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头说:"还不快谢谢姨。"

    "谢谢姨..."

    李欣笑着道:"没事,要是喜欢,下次来我多做点儿你带回去,让两个丫头吃个够。"李欣说道:"小孩子嘴馋,这糕点也不腻,多吃点儿没坏处。"

    白慧带着蘅儿芜儿回去了,李欣送到坡口,白慧却顿了一下,转过身道:"李妹妹,我推心置腹地跟你说话,你也坦诚待我,白慧认你这个朋友。"

    李欣一怔,白慧却笑道:"我前两次说的话,李妹妹不妨考虑考虑。有个自小长在自己眼前的姑娘做自己的儿媳妇儿,不管如何都会放心些。娃娃亲我便不说了,我也知道李妹妹你顾虑什么,但扬儿如今毕竟是养在李妹妹膝下,他的婚姻大事自然是需要李妹妹你做主的。我只是想着,到了扬儿该谈亲事的年纪,李妹妹能够先考虑我们家的这两个。"

    白慧怜爱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却让李欣更加疑惑,左思右想想不明白,还是问道:"白姐为何就认定了我家扬儿了?他年纪还小,也看不出个好歹来。"

    "我考虑这孩子已经很有些时候了。"白慧笑道:"在这村里,他跟我家这两个丫头岁数相当,稍大一些,年纪正合适,这是一。二来他是这村里的,一个村的,照看也容易,女儿不会离我太远,三,则是他自己的身世,少小悲苦,却又有你跟关大哥这样的爹娘教导着,我相信他长大以后定是个好儿郎。"

    顿了顿,白慧笑道:"鸿雁和关大哥之间的往事我也知道一些,鸿雁说起时也只是道他们小时候有过节。如今都大了,各自成家立业的,其实不用再太过纠缠过往。鸿雁是很想和关大哥修好的。"

    李欣心领神会:"我会跟他说的。"

    "那就麻烦李妹妹了。"白慧握了握她的手:"孩子的婚事,你留份心,考验观察的时间还能有个十年吧?若是真能成儿女亲家,那也是上天的缘分。如今听你这般说,我也不强求了。"

    白慧笑道;"以后我得了空再来寻你说话,你若闲了,也来我那儿坐坐。"

    李欣顿时有些尴尬:"阿文二弟的事儿,害得你小姑..."

    "鸿雁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至于公爹和婆母..."白慧倒是犹豫了一下,"罢了,还是我来寻你说话吧,他们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李欣点点头,目送白慧牵着两个孩子下了坡。

    去了灶间,阿妹在灶膛里边儿塞柴,一边笑道:"大嫂,孙嫂子怎么会来找你聊天儿?"

    "那日跟你二嫂和银环姐踏青,碰上她,说了两句话投机,这才聊上的。"

    阿妹便笑道:"孙嫂子人挺好的,大嫂跟她处处也不错。"

    "哦?"李欣倒是讶异,杏儿和银环叫她一声白姐,倒也并不显得很亲密,白慧自己也说她少有出门。怎么阿妹却这般说白慧的好话?

    "孙嫂子脾气好,以前我撞过她一次,累她洒了东西,换做别人早就破口骂人了,可她却只笑着说没关系,见我也洒了东西,还没有先顾着她自己的东西,而是帮我拾捡了我的,才忙活她的。"阿妹点头道:"孙嫂子的确是个好人,就没听过她在村里跟谁吵过嘴,也从来不说是非,挺和气的一个人。"

    李欣笑了笑,点了点头。

    白慧也算是小家碧玉了,宅院里的出身,怕是也学不来村妇泼妇骂街的那种架势吧。想来孙鸿雁也不会允许她是这样撒泼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就娶了她。

    这典型的浪漫的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想想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两天之后,李大郎来了,面带微笑。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李家三郎,李铭。

    李欣见到人先是一顿,反应过来后立马迎了上去,先叫了声"大哥",然后就拉住了李铭不住打量。

    李铭抿了抿唇,微微一笑:"姐。"

    李欣拉着他转了一圈,良久才说道:"又长高了。"

    李铭今年也十三四的年纪了,个头像拔节一般往上窜,这会儿已经跟李大郎比肩了。身形仍旧单薄得紧,站在本就壮实,如今又稍微发了点儿胖的李大郎旁边儿更加显得像根竹竿。

    李欣心里这般想,嘴上便也这般说了,李铭抿唇笑道:"姐是说我是根傲骨修竹吗?"

    李欣笑着拍了他一下,招呼道:"大哥三弟,赶紧进屋坐。"

    招呼自己兄弟落了座,李欣有去沏茶倒水,搁了能果腹的糕点,又打了温水搁了干净帕子让他们洗洗脸。

    等忙活完坐到了李家兄弟面前,关文也扛着锄头回来了。

    他到底是种习惯了田,收拾了石头地一小片地方就迫不及待开了出来,垦地施肥的,想在那地上也种点儿东西。李欣也不拦着他,随他去,只要不耽误正经事儿便好。

    扬儿竟然还认得他小舅舅,立马扑了上去亲热地叫着,看到李大郎在一边又急忙往李大郎身后往,没见到其他人略有些失望,问李大郎道:"大舅舅,山子哥哥没来吗?"

    "没呢,扬儿还惦记着你山子哥啊?"

    "嗯..."扬儿有些失落,闷闷地应了声。

    关文搁了锄头坐在李欣旁边笑道:"斐子,你怎么来了?"

    李斐不知道李欣拿那个钱给他置地的事情关文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他跟着老村长也学了不少应对的法子,当即面不改色地扯了个理由说:"妹妹让三弟回来了给她捎个信,我这不是嫌懒得让三弟写,更懒得让被人送信,所以直接就把人带过来了。"

    李欣当即笑出了声,关文也忍俊不禁。

    李铭笑了笑道:"可不是吗,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给姐姐报个平安。"

第三百四十七章 李家人

    李欣打量着李铭,越看越满意自己这个弟弟。

    虽然是穷苦农户出身,倒是因为读了书,整个人看着就明理懂事不少。但读书人,却又没有读书人身上那种清高气,人显得很随和,在家也会帮着爹娘兄嫂做事,没有养成骄纵的个性。

    也是她从小背在背上看着他从白嫩嫩的婴娃子到现在这般高挺的少年郎,李欣颇有种"吾家有儿"的感慨。

    李铭抱了扬儿在腿上,逗弄了他两句,方才对李欣和关文道:"顾先生带着我去临近几个州府逛了一圈,看看别处的市井气象,倒是让我感触良多。"

    李欣给李大郎和李三郎添了茶水,听这话便笑道:"顾先生睿智豁达,跟在他门下读书自是你的造化。"

    李铭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起我。走这一番,总算是学到了很多在书上学不到的东西。闭门造车,出门未必合辙,这终究是不妥当的。"

    "铭儿你自己能拿定主意就好,在学塾多多听顾先生的话。"李欣笑了声说:"笔墨纸砚什么的,要是缺只管跟家里开口,你们读书人,怕是都喜欢弄些藏书。你要是想看书,也只管挑捡了对你有益处的买便好。多读些书也有用处,四处多走走看看,也有用处。"

    "不用姐开口,但凡我想要买什么添置什么,爹娘大哥二哥从来就没有不依的。"李铭到底还有两分孩子心性,面上再成熟,心底仍旧有些少年的羞涩:"家里就我一个不做事,没产出,花钱花得最多的却是我..."

    李大郎伸手拍拍李三郎的头,呵呵笑说:"你要是个浑的,家里才不花钱供着你。咱们家的读书郎今年可还要试试考秀才呢。"

    李大郎笑了两声说:"缺钱你只管说,如今家里也富裕了,牛也有,猪也有,娘最近还说要不要新修葺一下屋子..."

    说着李大郎就朝李欣看了一眼。

    李欣走前给刘氏留了钱,她不知道刘氏会不会用,但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落到了刘氏心里去的。

    李家那屋子是前头李厚仲分家的时候分到的老屋子,那会儿破旧简陋的,有时候不注意没堵上还会漏风。刘氏早就想修个宽敞明亮的大屋子了,但是因为李家日子一向过得窄巴,她这心思也只能搁在心底里边儿生霉。

    如今手里有了余钱,三个儿子都出息,唯一的女儿也有了自己的积蓄,出手就是几两十两的,让她去买些好衣裳好吃的东西,自然把刘氏乐得心里开花。另外起个大屋子的念头就这般泛了上来。

    刘氏跟李大郎说:"咱们家这会儿可不比以前,你这会儿是村长,虽然还没正式上任,但那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身份地位摆在哪儿,哪能还住以往的破旧屋子?再说你三弟,那可是将来要考秀才考举人的,娘还怕这屋子屋檐啥的都低了,压着他出不了头,起屋子盖高些,娘看着也舒爽,宽敞明亮的屋子对你三弟发展也有利。"

    刘氏是个坐不住的人,想好这茬后就迫不及待地招了家里人商量。

    李厚仲是个守旧的,只说这屋子好好的,没啥必要新修屋子,就惹来刘氏瞪眼:"我闺女让我修屋子,你儿子这会儿出息了还窝在这低低矮矮的屋子里边儿像啥话?你爱住你住去。"

    李厚仲便不敢吭声了。

    李大郎和张氏倒是都乐得能有新屋子,家里屋子本来就不多,眼瞅着山子和小兜岁数渐大,江氏也要生了,总要给以后这下一辈腾出空屋子来吧?所以两口子是点头赞同的。

    李二郎就不说了,他大哥说什么,他没多少意见。江氏自然是听李二郎的。

    全家都同意,就剩下最后一个出外未归的李三郎,刘氏直接替李铭做了主,说:"三郎一向就听他姐的,他姐让修房子,他肯定没有不同意的。"

    李大郎对李欣笑道:"娘这会儿可不就在风风火火地找人商量去了吗?直说快些动工,想在年前住上宽敞明亮的新屋子。"

    关文顿时问道:"家里缺人手不?要是缺人手,我也可以去帮帮忙。"

    "文哥先不急,这会儿都还在准备阶段,还没动工呢。"李大郎就叹了一下,"这其中还有些事儿没商量好,僵在那儿,骑马要等商量好了才能办。"

    "什么事儿僵着?"李欣不由蹙眉问道。

    按理说他们家要翻新屋子的事儿也就只是他们家的事儿,又不需要她大伯三叔那边同意什么的,哪还需要商量了?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李大郎和李铭对视一眼,李大郎咳了咳道:"还不是阿嬷..."

    李欣眉头一皱,老太太?

    "阿嬷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的,那天爹跟娘去大伯家给阿嬷送孝敬,大伯问爹最近咱们家动作蛮大是要干嘛,爹就直接说了要起新屋子的事儿。哪知道阿嬷那天刚好清醒着,顿时就破口大骂说爹忘了祖宗什么的,不准爹娘翻弄地皮。"

    李欣不由嗤了一声。

    她对自己这个阿嬷没有什么观感,说不上好感,也说不上讨厌。虽然她偏心地厉害,偏大的又偏小的,独独不喜欢夹在中间的她爹,但是好在从小她也没对自己跟自己兄弟多么刻薄,顶多是过年不给压岁钱,有好吃好喝的也从来不会想着他们,轮到孙辈做事儿的时候也是好使唤他们做,也就如此罢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她也犯不着跟个老人生什么气。

    李欣道:"这还不好解决?让爹娘另外挪窝起屋子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李大郎摇摇头说:"阿嬷说了,不准弃了屋子住到别处去,说是会丢了祖宗给的地气什么的,续不上祖宗的香火,就只能让爹娘住那屋子。"

    李大郎苦涩地笑了笑:"那天娘差点跟阿嬷闹起来,还是后来阿嬷自己又混沌下去了,娘又被你大嫂拉着,才没闹翻天。"

    "娘也是忍阿嬷忍够久了。"李欣低叹了一声,说:"那这会儿爹娘怎么打算的?"

    "爹还不就是那样,闷声不吭,他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李大郎微微摇着头:"至于娘,倒是摩拳擦掌地,好似是一定要把事情给做成的样子,已经找了村里会泥瓦活计的人问上了价钱和工期了,这段时间她就到处忙着问人这样那样的,无比认真。"

    "那娘是要另寻地方起屋子,还是就在原先地皮上翻了旧屋子,起新屋子?"

    "娘说住在那儿也习惯了,不想挪地方。"李大郎道:"娘瞅着那地势好,隔田地又近,另外寻地方也不一定寻得到好的,而且还得办其他的事儿,弄地契什么的,娘觉得麻烦。"

    "嗯,我也这般想。"李欣道:"定了那个地方,以后别人找人也不用再拐道弯儿。"

    李铭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略微迟疑地问:"听娘的意思,是要起个大屋子。咱们家有那么多多余的银钱?"

    李大郎就笑了,道:"三郎,你不要担忧钱的事情。娘一贯是会精打细算的,她既然说要起屋子,就一定已经预算好了要花多少银钱的,手里必定是攒够了的。"

    李铭微微点了点头,只道:"我就怕娘不顾一切把底子都花光了。说起来他们老两口也就住一个屋子,更多的是替我们三兄弟打算。花爹娘的钱,我总觉得愧疚。"

    李大郎笑道:"你怎么知道大哥二哥没给娘钱?"李大郎摸了摸他头说:"三郎人聪明,就是年纪还小。不需要爹娘说,大哥二哥都会给爹娘一些银钱的。"

    "那我..."

    "你那是年纪还小。"李大郎笑了笑说:"你的钱,娘都替你揣着的呢。"

    李铭有些不敢相信:"大哥你唬我。"

    "我唬你做什么。"李大郎笑望向李欣:"不然你问问你姐。"

    李欣含笑点头:"娘心里有一本帐的,你的银钱,娘都替你存着呢,怕你年纪小不够花。"说着李欣想了想道:"估计再过是三两年,娘就会把钱给你了。"

    李大郎笑道:"我跟你二哥都这般过来的,以前不说,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有钱,就整天琢磨着怎么乱花。这会儿你岁数看涨,心性也能定了,大哥这也是说漏了嘴,你回去可不能跟娘说你知道这事儿了啊,娘会撕我的嘴的。"

    "大哥你少贫嘴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娘哪会撕你的嘴。"

    李欣笑骂了一句,说:"铭儿,你心里不要有什么压力,爹娘只是盼着你好,你花钱若是正当的,爹娘也一定不会拦着的。"

    李欣顿了顿道:"家里的事情倒是不提了,娘要起屋子,大哥你跟二哥多帮帮忙就好。至于阿嬷那边..."

    李欣想了想说:"让大伯跟大伯娘劝劝,要是劝不住,反正阿嬷也时清醒时不清醒的,别在她面前提便罢了,让爹娘也少在阿嬷面前晃悠。"

    李大郎点点头,悄悄冲李欣使了个眼色。李欣会意,让关文看看菜地那边有什么菜可以摘。

第三百四十八章 阴狠

    关文自然不疑有他,是当自己媳妇儿是要好好招待大舅子和小舅子,答应一声便去了。

    李欣又哄扬儿让他也跟着他爹出去,别腻在他小舅舅身上。

    扬儿虽然不怎么可以,但他倒也听话,答应一声迈着小短腿儿跟在了关文后边儿。

    就瞅着这功夫,李大郎从怀里把地契给掏了出来。

    李欣接过手,粗粗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大哥办事情就是妥当。"说着便收到了自己怀里去,冲李大郎笑了笑。

    李大郎点了个头,犹疑了下还是问说:"文哥还是不知道这事儿?"

    "没跟他说,等瞅着过段时间再跟他提一提。"

    李欣笑了笑道:"这段时间忙其他的,没顾得上跟他说这个事儿。"

    "姐夫心里不会别扭?"李铭在一旁浅浅地问道:"那天无意间看到大哥理地契,吓了我一大跳,大哥这才把事情跟我说了的。姐夫要是知道姐你有那么多钱,不会心里不爽快?"

    "他没有那么小心眼,这钱是我赚的,他自然是由得我自己花。"李欣笑道:"你别操心这个,你还没说说,跟着顾先生都出去见识了些什么?"

    李铭顿时笑了笑,声音中有些兴奋:"各种风土人情,比我们当地要迥异地多..."

    李大郎笑着打断他说:"知道你一肚子的话要说,等我们吃过午晌饭以后再跟你姐说成不?"

    李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李大郎看向李欣轻声道:"...只花了七十两,买了连着的一大片水田,佃户倒都是现成的,不用费心思,到时候租给他们就成了;另外便是十亩多的荒地,价格颇为便宜,我跟那些佃户说了,农闲的时候让他们去开垦荒地,工钱比着农忙的时候给。"

    李欣点点头:"那边的事情交给大哥办,大哥能做主的就都大哥做主好了,毕竟明面上,那些地都是大哥的。"李欣想了想道:"如此一来,村里应该也都会知道大哥买了好些地,手底下地产很多的了,议论声怕是也接二连三地来。大哥你回去还是提醒下爹娘他们,跟咱们沾亲带故的不少,看到我们家大手笔地买了那么多的地皮,必定是以为我们家颇为富裕了,打着亲戚旗号趁机来借钱的打秋风的估计不在少数,让爹娘把口袋看紧了,别让人算计了去。"

    李大郎笑道:"我知道。"

    "爹是个老实人,说不定谁问他借他就真的借了。娘脾气不大好,要是人接二连三地去,怕是她心里也不爽快,要是一时心情不顺就跟人顶回去,保不准别人说什么。大哥你让大嫂多帮爹娘挡着些人,救急不救穷,就算是真要借钱给人,也要打听清楚了,什么人该借,什么人不该借。咱们家存点儿钱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大郎点头道:"妹妹不要操太多心,这些你大嫂也是知道的。"

    说了两句,李欣又问起李二郎来:"二弟妹是该要临盆了吧?娘开始准备了吗?跟接生婆或者收生嬷嬷说好了没?"

    "都说好了。"李大郎笑道:"娘跟你大嫂都数着日子呢,前两天还请孟郎中来瞧过,孟郎中说胎位很正,娃子个头也不算很大,到时候应该比较好生。"

    顿了下李大郎道:"我走前二弟妹还让我跟你道一声谢,要是你不提醒她跟二弟,让她卯足了劲儿吃,这会儿孩子个头太大,怕生他的时候就扛不住。"

    李欣低低叹了声:"现在说这个还早,女人生孩子那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只希望到时候二弟妹能少受些罪,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对了。"李欣突然问道:"珠堂姐的事儿怎么样了?"

    "珠堂姐回去了。"李大郎叹了一声:"到底她是舍不得孩子,岁数也摆在那儿,回娘家了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人家。"

    "可是..."

    李欣想说那常家这般凶恶的,珠堂姐回去不是受罪去的吗...

    李大郎道:"二堂哥撂了话,他隔段日子就会去常家瞅瞅,看看珠堂姐过的是什么日子。要是过得不好,他不介意再收拾常宽一顿。"

    说着李大郎就笑起来:"妹妹你是没看到常宽被二堂哥收拾的那样,二堂哥拎他出来的时候,他可是抖得跟筛糠似的,话都说不清楚,二堂哥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了,他就只知道不断重复地说'不敢';,瞅着就是一副衰样,想来珠堂姐也看他不起了。"

    "那既然这样珠堂姐怎么还愿意跟他过?"

    "到底珠堂姐还有三个孩子。"李大郎叹了口气,"我也去跟常家那边的村长交涉了,叔公跟我一起去的,那边的村长倒还算客气,敞开天窗说亮话,那村长也觉得常家做事欠妥当,倒也口口声声应承下来,会注意常家的举动,不再往外村嫁进来的媳妇儿受委屈。"

    李欣"唔"了声,想了想又问:"那那个跟常宽私通的寡妇呢?还是二堂哥砸了寡妇家跟常家的东西,毒死了常家的猪狗什么的,这又怎么算?"

    "二堂哥大手一挥,赔了寡妇家的东西,但是常家的,二堂哥理也不理。"李大郎道:"二堂哥态度很强硬,寡妇连声说不要二堂哥赔她的,把她放出来以后寡妇自己就灰溜溜走了,听说连村子也没回,估计是觉得没脸,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至于常家,二堂哥说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要是遇得到第二回珠堂姐受这样的待遇,他不介意让人也尝尝猪狗的滋味。"

    李欣倒吸一口冷气,李大郎摊了摊手说:"二堂哥本就是个骨子里阴着狠的人,是个狠角色,常家人估计也惹不起。"

    顿了顿李大郎道:"那天二堂哥的那个眼神,真的像是染了血似的,光是看一看就能把人吓得够呛。而且那语气阴森得很,饶是老村长见多识广的,都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李大郎却又忽然笑了笑:"你大嫂后来私下问我,说二堂嫂怎么跟二堂哥过下去的,镇日对着二堂哥凶狠的样子不得吓死。"

    李欣闻言笑了笑,却也叹了一声:"就希望珠堂姐以后在常家能过点儿平淡的日子,至少不需要受常家人冷嘲热讽什么的...夫妻情分怕就是走到头了,也只盼着珠堂姐家的小子能快些长大懂事,以后也好护着他娘。"

    李大郎瞧瞧桌子说道:"也就只能这般希望了。"

    说着却是停了一下,道:"三叔家倒是出了不少事,三叔后来硬是把那个女人纳进来了,不过后来三婶娘趁着三叔不在,把她打了一顿,岂料那女人就落了胎。起初三婶娘瞒着不让那女人说,那女人到底还是把状告到三叔那儿。如今三叔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李欣淡淡地应了一声,对李厚叔家的事情并不大上心。

    她也不算有多幸灾乐祸,她那三婶娘落到这个地步,也只怪她自己性子如此,造就了丈夫对她的不喜,也是她活该,倒不算老天爷替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瞧她不想听这些,李大郎心里倒也明白,只是少不得还是要跟她说一下:"你不爱听便算了,我也不想说这些个事儿,不过到底是你娘家里的事情,你总归要知道一二,了解一下。三叔带着那女人回来过一次,专程给阿嬷磕头的,见到我们还让我们喊那女人小三婶。"

    小三...婶?

    李欣低低咳了咳,李大郎继续道:"李春她当家的不是也纳了妾了?不过他还是往外跑,对纳回来的这个妾也不大看得上眼,还是老往勾栏院里去。"

    李大郎叹了声:"三叔家事儿都是些糟心事,你知道就好,我们都懒得去深究,本就不干我们的事。"

    李欣点了点头,"大伯家和三叔家就当亲戚走就行了,到底不是我们自己人,就跟娘说的,我们手不要支得太长,人家未必乐意我们管人家家务事。"

    李大郎饮了口茶,关文也带着扬儿回来了,跟李欣说了一通,李欣便去整治午晌饭。

    问过了自己大哥和三弟的意思,留他们在家里歇一宿,李大郎没有意见,李三郎自然也是同意,李欣便紧着去给他们准备被子床铺什么的,借用阿秀的屋子草草打理了一番。

    晚间闲谈却又说到李家老太太。

    "阿嬷寿辰快到了,虽然不是大寿,但是大伯还是说要好好办一场,驱驱家里的霉气。"李大郎呼了口气:"我估计是大伯如今财大气粗,想显摆显摆了。"

    "那也是人家杨家给的。"李欣加了件衣裳披在外头,想了想道:"大伯是不是说要爹跟三叔凑份子?"

    "当然要凑,要办阿嬷的寿辰,又说是要大办,大伯当然是不会一个人出钱。"李大郎叹道:"大伯还说最近我们家动作大,有余钱起屋子,凑份子钱肯定也不是什么难事。直把娘气得想吼他说他儿子死才半年都没到这话。"

    李欣捏了捏手板心,问:"爹怎么说?"

    "爹在娘面前不吭声,大伯问到他头上他倒是说没钱。"李大郎笑道:"爹还真是老实,直接就说他没钱。虽然是事实,但当时大伯委实是被噎住了,整个脸都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

    "那这事儿谈成了?"

    "没呢,娘不知道怎么回大伯。"李大郎道:"娘让我趁着这次来,问问妹妹你,看你怎么说。"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有事

    李欣笑了笑,倒是知道她娘这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大伯,不知道怎么回这件事儿了,所以让她给出出主意。

    可要她说,她又能有多大的主意出?

    大伯要给阿嬷做寿,那是"孝道"。她娘要是拦着,那便是"不孝"。关键是她娘想说的理由,诸如"你儿子死了半年不到"这样的话却的确是说不出口——这要真说了,那不就是在挖人心窝子了吗?

    李大郎自然也是知道这一茬不好推的,叹了口气说:"娘也就是让你说说想法,这问题要好好解决倒的确不大容易。"

    "阿嬷神智不怎么清,大伯要给阿嬷做寿,也不过是想逞威风,显摆一下他们家现如今财力雄厚。"李欣笑了笑:"爹不是说没钱吗?就让娘哭哭穷好了,让娘跟大伯说话的时候句句往大伯家如今多么多么有钱这面儿带。不然,即使娘多不待见三叔三婶的,也把他们推出来,让三叔三婶也表个态。"

    李欣道:"三叔手里应该没有拿捏住多少钱,三婶娘又惯是个抠门的,阿嬷这会儿神志不清了她也讨不着好处,估计也不会想出钱。有三叔打头,爹这边就好说。"

    李大郎蹙着眉头,微微颔首,却又道:"那要是三叔那边没意见呢?"

    "那就让娘哭穷好了。"李欣道:"二弟妹要生娃子了,山子该去学塾启蒙了,大哥你当了村长,人情往来地要往外捣腾,娘这会儿又忙着家里起新屋子的事情投了钱进去,家里本就没多少余钱,你让娘问问大伯,是不是要动他们老俩的棺材本。相信大伯不可能接这话。他要真接了,让爹娘拿棺材本出来给阿嬷办寿辰,那娘也不必多说什么,以后别再搭理大伯就成了。"

    "妹妹..."

    "当年阿嬷偏心,家具物什细软钱财田地也好,紧着好的给了大伯三叔,爹就分到一点儿渣滓,如今还念着骨肉亲情的时不时给阿嬷孝敬,已经是很孝顺的了。大伯得了大头,阿嬷住大伯家,就相当于是拿东西给大伯寻求后半生的庇护。哪有这时候问着弟弟要钱的道理?分家了,那就是两家人,顶多是咱们去吃酒,爹娘多给些贺寿礼钱,断没有让爹娘凑份子的道理。"

    李大郎面容正了正,李欣说:"大哥回去就这般跟娘说好了,要讲道理就一层层讲,不要就讲这一份,就说是爹娘不孝什么的。真要孝顺,阿嬷变成现在这样痴不痴傻不傻的模样,办寿辰是想可着劲儿折腾阿嬷让人家都来看阿嬷的笑话呢,还是纯粹就想逞自己的威风显摆自己有钱还孝顺老母?又不是大寿辰,做了不也是折寿。"

    李大郎豁然开朗,顿时便眉开眼笑:"我回去就这般跟娘说。"

    "让娘也别气,为这种事儿犯不着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李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卧在她一边的二黑,看向一直盯着二黑看,眼睛圆鼓鼓的李铭,笑道:"铭儿怎么了,二黑你又不是没见过。"

    李铭忙收回眼神,笑了笑道:"感觉它好像大了不止一点儿两点儿啊...那么长条条的,站起来肯定很高吧。"

    李欣便笑着点头:"最近倒是没再怎么长了,估计就这是它成年了吧,我捡到它那会儿它就是条幼犬。"说着李欣顿了一下,扭头对关文笑道:"捡到它的那天好像就是你出事儿的那天。"

    关文"嗯"了声,看向二黑笑道:"这狗倒是不需要人操太多心,吃的东西它自己知道去寻,除了它体型小的时候喂过它些东西,以后倒是少有喂东西给他吃。"

    李大郎和李铭便笑起来,跟关文聊起了二黑的趣事。阿妹静静伴在李欣身边跟扬儿小声说着话。

    谈得正投机的时候,坡下却响起声音,是关全在坡下问:"大哥,你在吗!"

    关文忙应了一声:"在。"

    不一会儿就见关全冒出头来,脸色铁青,额头甚至可以说是青筋暴露。

    见到他大哥这儿有客人在关全顿时愣了一下,李大郎和李三郎他倒是都认识,忙叫了一声李大哥和李三弟。表情却仍旧是难言愤怒。

    关文自然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好,不过当着李欣娘家人面前也不好问。

    李大郎笑着道:"关四弟是有事儿找文哥吧,你们说。"李铭也叫了声关四哥,挪到了另一边去。

    关全勉强扯了一个笑,低声说:"大哥,我跟你说点儿事。"

    说着不由关文说其他的,直接拉了关文到那边竹林子里,脚步迈得颇快,手上的力道也大得惊人。

    这对于一向对什么都一副置身事外保全自身的关全来说的确是太过激动了。

    李欣看着关文和关全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大郎低声问:"文哥跟他四弟关系不好?"

    "挺好的。"李欣淡淡地答了一句,又看了竹林那边说话时身体动作显得有些激动的关全,转回眼神来道:"最近关家有些事,或许是老屋那边有什么事要他四弟来跟他商量吧。"

    正说了两句,就见关文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步子还是有些歪一歪的,但走得却也足够稳健。

    也不知道关全跟关文说了什么,关文脸上也是一片乌云。

    关文勉强对李大郎和李三郎说道:"我爹那边有点事,我过去处理一下。斐子,铭子,你们聊着啊。"

    说着对李欣低声道:"我去去就回来。"

    李大郎是个讲礼的人,听到关文说他爹,立时起身问:"我跟三弟来,是不是也去跟姻伯打个招呼?"

    "不用了。"关文道:"跟他也没什么招呼可打。"

    这话说得颇有些不给关明面子,但关文也根本不觉得这话说错了,对李大郎道:"斐子,我去去就回。"

    说着叫上身后的关全便下坡去了。

    关全转过头跟李大郎和李三郎打了招呼,也跟着跑下去了。

    李大郎莫名其妙,李三郎说:"大哥不去见那姻伯也没什么,就是去了,也保不准那姻伯给大哥气受。"

    李大郎知道李三郎指的是那姻伯说要休李欣的事情,叹了一声说:"好歹是长辈,去跟他打个招呼就当我全了礼节,不让人挑毛病。"

    李三郎笑了笑,李欣道:"他倒是不会多在乎这些个,你要去没带礼什么的,他才会挑毛病。光去打个招呼,他说不定还嫌倒了茶水招待你。"

    李三郎便呵呵笑起来,却也问道:"那这关四哥找文哥是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李欣暗自忖度应该是安家姑娘的事情,她直接是关止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可是要真这样,关全脸上也不需要那么难看啊,他这副表情可是难得一见。

    关全一向是做事周全的,李欣总觉得他是个凡事都笃定,凡事都看得清的人。像今天这样的表情当真是没见到过。

    心里一思量,脸上就现出沉思的表情。李大郎和李三郎对看了一眼,也都不好再问什么,这毕竟是关家的事情。

    阿妹却有点儿坐不住,悄声凑近李欣道:"大嫂,不然我去打听打听。"

    "你别去。"李欣道:"你四哥来就找你大哥去,都没提到你什么,想必是不想你也跟着去的,你跟去也没什么作用。"李欣道:"你就乖乖在家里待着,等你大哥一会儿回来了就知道了。"

    关文倒是没去多久,不过回来的时候那脸上更加是青黑一片,看上去可怖地吓人。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李欣也不好问他什么,天色已晚,招呼家人都洗漱了,关文又送了老关头去歇,他这才去了洗漱间拿冷水把自己浇了个遍。

    擦着头发回屋去,李欣正端着烛台放到了床头。见到关文回来便伸手去给他擦头发。

    然而碰到他头发才觉得不对,好歹这头得冒点儿热气啊,这怎么凉飕飕的?又去摸了摸他手膀子和脸、脖子,也是冷的,没多少热气。除了他本来的体温,很容易就想得到他这是冲了凉。

    这才四五月份的天气,哪就那么受得住冷水了?

    李欣不由板了脸说:"你真当你身子骨多好,这种天气你就开始洗冷水了?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你是存心让人担忧是不是?"

    李欣拉了关文让他坐到床沿边上,一边用力给他擦着头发,一边说:"你也那么大个人了,再有什么事你总该顾着自己的身体,什么坎不能过了,犯得着这样糟蹋自己身子吗?"

    李欣走到他前面低头看他,问,"说吧,你爹那边又是什么事?"

    关文自从回来后就只是跟李大郎和李三郎说了两句话,其余都是面沉如水不发一言的,这会儿听李欣问大概也是不大想说话,就只是低了低头,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说啊。"李欣捧了他的脸起来,心里也微微有些恼:"当着我大哥三弟的面你不好说就算了,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你也打算跟我装哑巴?"

    关文动了动嘴,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不是不跟你说,我这不是没想到怎么跟你说吗..."

    关文偏过头,李欣放开他的脸坐到他边上,扭头问他:"怎么了?"

    关文抿了抿唇:"四弟说他搁在屋里的钱,藏得好好的钱,莫名其妙一个子儿都没了。四弟妹说她压根就不知道四弟藏了钱的,四弟也信四弟妹没这个胆量敢去把他的屋子给翻了。"

    不是胡月英,那剩下是谁,不就不言自明了?

第三百五十章 内贼(上)

    想来关文也是想到了这一茬,脸上就挂了愤怒的表情出来。李欣问他道:"那你这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老屋那边没人,爹跟六弟还不知道去哪儿了。"

    关文长吐了口气,"四弟说往外销蜂蜜的事情已经谈妥了,人家给了银钱,他也把蜂蜜给人家了,收到的钱本来是打算搁在屋里等明儿再拿来给我们,后来想想不放心大喇喇放着,所以就想挪了地方,搁到他藏钱的地方去..."

    "结果翻开他藏钱的地方,以前藏的钱就都没了?"

    关文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四弟把蜂蜜的钱给我了,我放在上边小箱子里,你点点。"

    关文抚了抚额头:"老屋那边拢共就那么几个人,要说是小偷偷的,四弟却也不信。老屋那边看着就不富裕,偷谁也不会偷他们。"

    李欣伸手从床内侧的横木上取下箱子,打开箱子点了点钱袋子里的钱数,觉得这数目倒也规规矩矩,关四做事确实让她放心。

    "那现在怎么办?"李欣阖上箱子放了回去,坐在床上问他:"四弟有什么打算?"顿了下李欣说:"这个虽然不好问...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四弟藏了多少钱?是全部都被偷得一分不剩吗?"

    关文点了点头,说:"有多少钱我倒是不怎么清楚,少说十两应该是有的。"

    "不是小偷偷的,那就只能是你爹跟你六弟谁'拿';的了。"说拿字那是好听的,"也只能等你爹跟六弟回来问问他们拿没拿。"

    关文闭了闭眼,显得烦躁。搭上这样的事谁乐意理啊...

    第二天清早,李欣陪着她大哥三弟吃了饭,关文神思不属地老往老屋那边的方向看。李大郎见他频频失神不由道:"文哥你要是有事就去忙活吧。"

    "没事儿。"关文勉强笑笑,"你们这难得来一次。"

    李大郎给李欣使眼色,李欣抿了抿嘴说:"你还是去看看吧,大哥三弟这边我招呼着。总归要吃了午晌饭我才放他们走。"

    关文几口咬完馒头,喝了口稀饭道:"那我先去瞅瞅,一会儿我就回来。"

    "文哥去吧。"李大郎笑着让他去,李铭也点头道:"姐夫去忙你的。"

    关文走了,李欣和阿妹收拾了碗筷,让李三郎带着扬儿教他执笔写字。扬儿最是喜欢跟李三郎在一起学的,当即兴冲冲地拉着李三郎去了阁楼小书房。

    李铭这是第一次来,瞧他姐安排的造的这阁楼便喜欢地不行,心里就有了想法,若是家里真起了屋子,一定要问了姐这阁楼是哪位师傅造的,冬暖夏凉,还有壁炉子,定要请了那师傅去比着造。

    却说这边,李大郎避开阿妹皱眉问李欣:"关家如此还是那么多事儿?"

    "有人不消停,事儿不就多了?"李欣扯了扯嘴角,抹了桌子说道:"大哥你也别太担心,总归是没我什么事儿,老屋那边的事情我也不会轻易管。"

    "你自己把握就行。"李大郎顿了顿道:"到底是分家了的。"

    李欣点点头:"我知道。"

    "文哥顾着他爹跟其他兄弟家的事儿,你也不要不开心。"李大郎皱眉道:"好歹是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脉相承不是那么好撇断的。前头那事儿是你公爹做得太过分了,以后你不搭理他便算了,可也不要让文哥跟他起什么冲突。"李大郎叹道:"惹不起还躲得起,不理会他许多就好。"

    "我知道的大哥。"李欣笑道:"是大嫂让你跟我说的吧?"

    "胡说。"李大郎杨了下嘴角:"大哥就不能跟你说为人媳妇儿的道理了?"

    "还说不是大嫂教的,大哥你哪会说什么为人媳妇儿的道理。"李欣乐道:"我过得好着呢,你跟大嫂都不要担心,凡事我都有分寸的,哪些事能管哪些事不能管我心里也有数。管得着不必要管的我也不想管,除非是惹到我头上了,我轻易也不会跟关文他爹打什么交道。虽然不至于说老死不相往来,但当做看不见他,眼不见心不烦,我还是做得到的。"

    李欣顿了一下,道:"再说,如今阿文也吸取教训了,他爹的事情,他也不会都去管。这一次是他四弟出事,他当大哥的,总要给自己弟弟出出头。他习惯这样了,改不了,也就由他了,只要他能分清是非对错就好。"

    李大郎伸手拍拍李欣的肩,笑了笑说:"人家都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倒的确不错。"

    李欣笑着低下头去,三两下收拾干净了桌子,又叫李大郎帮忙把老关头的摇椅搬出来,自己搀着老关头坐到摇椅上。

    "亲家爷爷年岁大了,以后你们还有得照顾他们的时候。"李大郎不知道老关头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只当他跟李岳氏一般,年岁大了脑子就不大清楚了。

    李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难不成告诉自己兄弟说老关头是被子孙给气成这样的?

    "照顾爷爷倒还是照顾地过来,爷爷对我好,他这会儿这样,我跟阿文自然也不会丢了他不管。"李欣叹了声,却又笑着说道:"药隔天都在吃着,瞧爷爷的精神头也不算差,保不准哪一天爷爷的病又好了呢?做人总不能丢了希望。"

    "是啊,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总得心中有点儿想头。"

    兄妹两个对视笑了笑,阿妹收拾好了灶间走出来,腼腆地叫了声李大哥,悄声对李欣道:"大嫂,我去芍药姐姐那儿玩儿去了。"

    顾海棠、顾芍药、顾牡丹,是顾家的三朵花。顾海棠以前在沈家做丫鬟,做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后来得了主子的恩典给她配了人让她出了嫁,这会儿在沈家当了个管事媳妇儿,跟着她男人继续给沈家做事。

    顾芍药和顾牡丹则跟阿妹交好,顾芍药要出嫁了,这段时间阿妹常往顾家跑。阿妹肯与人交流了,显得她性子也活泼了许多,李欣自然是乐见其成。

    "去吧。"李欣笑道:"跟你芍药姐姐多说说话,她这是新嫁娘,想必心里头还有些个打鼓,你去与她说说好的,开解开解她,免得她临到要成亲了还七上八下定不下心来。你们这不是好姐妹吗,多跟她谈谈心总是好的。"

    阿妹点点头,回屋了拿了针线篓子,跟李欣打了个招呼就下坡去了。走到半道却又折了回来,说:"大嫂,大哥去爹那边的事儿..."

    "你别管这些,忙你的去吧。"李欣笑了笑说:"真要有什么事,大嫂会告诉你的。早点儿回来吃午晌饭啊。"

    "嗯。"

    阿妹下坡去了,李大郎看了看坡口那儿道:"亲家妹子是订了亲了吧。"

    "订了,男方是镇上一户秀才。"李欣笑道:"我跟阿文都觉得合适,那家人口简单,又是我们自己认识的,人品德行都信得过。阿妹性子腼腆,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以后日子应该不会不好过。"

    李大郎点点头,却又叹了一声:"说道兄弟姊妹的亲事,倒是让我想起了铁娃子。"

    "大伯家的铁堂弟?"李欣挑了下眉:"怎么了?"

    "他今年也快十八了,大伯娘张罗着要给他订亲。"李大郎拿竹片在地上刮了刮,闲闲地说道:"不过你也知道,铁堂弟那样子,说得好听点儿是文弱,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焉不拉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娘们儿还不如,哪家姑娘看得起他?他要是个读书人倒也罢了,文弱还说得过去,可他又没读书大字不识一个,又身体羸弱不下地种不了田,白生了一副男儿身,前头两个哥哥都不是什么好角色,要给他说亲,难呐。"

    "那也是大伯娘操心的事儿,大哥你操什么心。"李欣笑了笑,说:"大伯跟大伯娘是不会让铁堂弟打光棍的。"

    "话是这样说..."李大郎顿了下:"那天大伯娘还问起说你小姑子是不是没订亲的,被娘三言两语给堵回去了。"

    李欣顿时一挑眉毛。

    李大郎无奈地摊手道:"要不是大伯娘找不到人家,哪会把主意都打到咱们家这边亲戚来了?"

    李欣扬了扬唇角:"阿妹是订了亲的,阿秀倒是没订。不过对象是阿秀的话,怕是大伯娘也'高攀';不起。"

    李大郎不解地看向她,李欣说道:"阿秀的性子,大哥你是不知道,阿秀要真是成了他们家的人,但凡是哪一点儿阿秀看不过去,恐怕大伯家都要被搅得鸡犬不宁。首先看不过眼的就是铜堂哥,大伯家别想过安宁日子。"

    李大郎若有所思,李欣笑道:"不说这个了,既然娘把大伯娘堵回去了,这也就算是没影子的事儿了。"

    李大郎倒也笑了:"我就是跟你提一提最近家里的事儿。"

    临近晌午,阿妹回来了,没过一会儿关文倒是也回来了,脸上有点儿擦伤,看样子是被人打的,脸色很不好看。

    李欣专程去叫了关武和杏儿过来一起吃午晌饭,碰巧关武和杏儿带着小康过这边来,李铭带着扬儿从阁楼上下来,正好看到从坡口上来的关文。

    面沉如水,捏着衣侧领的手背上青筋突出。

    关武顿时上前问道:"大哥,你咋回事?脸上咋弄的?被谁打了!"

    李欣也愣了一下,忙跑过去。

    关文捂了被打的半边脸,却一声不吭。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内贼(下)

    关武顿时急了,忙慌慌地拉了关文问:"大哥你说啊,你脸这咋回事儿?被谁打的!"

    关文沉着一张脸,吸了口气才说:"家里有客人,一会儿再说。先吃饭。"

    李大郎和李三郎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人家关家的家务事,当着他们这两个外家人的面不好多说。

    李大郎和李三郎倒也是通情达理明白关文的处境,二人也并不多问什么,笑着说了两句便让大家一起入席。

    说好了吃完午晌饭他们就回去了,但这一顿午晌饭却吃得有些沉重,关文不怎么说话,关武也沉着个脸。若不是有两个小娃子在中间说笑打趣逗人发笑,这顿饭还真是吃得味如嚼蜡。

    吃过午晌饭李大郎和李铭就赶忙着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去了。李欣也不多留他们,送他们到了坡下。

    李大郎说:"文哥心里肯定藏着有事儿,你们好好说。"

    李欣应了一声,李三郎拉了拉她的手道:"姐,那我跟大哥就先回去了,你得了空回娘家来看看。"

    "姐知道。"李欣笑了笑,冲他们摆手说:"你们赶紧着回去吧。"

    李铭恋恋不舍地跟着李大郎走了,瞧见他们几乎没影了,李欣才返回坡上去。

    关文和关武正坐在堂屋里边儿,关武一定要问个究竟出来,梗着脖子站在关文对面,盯着关文似是一定要他说。

    杏儿略显得紧张,把小康搂在怀里,眼睛就没离开过关家兄弟俩。

    见到李欣回来阿妹忙跑过来拉了她的手,欲言又止了片刻后道:"大嫂,大哥跟二哥..."

    李欣走过去,看看对峙着的两兄弟,叹了口气说:"阿文,我大哥三弟都走了,有什么事儿这会儿可以说了吧?"

    "大哥,大嫂都开口了,你就说啊,你脸到底咋的,被谁打的?"

    关文摸了摸那侧有些擦伤红肿的脸,叹了口气说:"二弟,这事儿你就别多掺和了。"

    "大哥你这话啥意思,我咋叫掺和!"关武顿时忿忿道:"大哥你被打这事儿,当弟弟的没看到就算了,看我这看到了,我哪儿能不管!"

    关武站起来情绪略有些激动地道:"你就说你这脸是谁打的,咋打的吧!咱们村儿里还没谁有那个能耐能跟大哥你对上,还让大哥你吃了亏的!"

    关武气鼓鼓地原地踱步了几下,霍然转头问道:"是不是爹打的?"

    关文长呼了口气,扶了额头说:"你别问了,这事儿你也别管,不然到时候又有其他话说。"

    关文撑着桌子站起来道:"跟你媳妇儿回去吧,你媳妇儿怀着孩子,你自己个儿心境也平和些,不要动不动就冲得很,脾气那么大当心吓坏了你媳妇儿娃子。"

    关武哽在那儿,看了一眼杏儿说:"杏儿知道我是啥样的人,我也吓不着他。大哥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那就是没把我当兄弟。你赶我走也没用,我就赖这儿不走,除非大哥你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关武犟起来那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关文自然也知道,一时之间也甚为头疼。

    李欣拉了关文的胳膊,低叹了一声,轻声在关文耳边道:"跟你二弟说了吧,不然他认死理,他猜是你爹打的,脑子一根筋就会认为是你爹打的,到时候冲上门去兴师问罪那不是多余的事情都生出来了?"

    关武苦笑一声,也压低声音道:"关键是,这就是爹打的啊..."

    李欣顿时瞪了瞪眼:"这怎么回事?"

    原来关文去了老屋那边以后,关明和关止承都还是没有回来,关全浑身都是怨气,胡月英也一个人躲在灶间显得有些心惊胆战的。关文劝说了关全一会儿,都想着关明和关止承没回来,他就先回去了,没想到关明和关止承倒是都回来了。

    关全这回性子急,毕竟关系到的是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上前就先声夺人问关明和关止承是不是翻过他的屋子,拿过他的钱,

    关止承倒是一脸坦然,只说没有。关明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定力,言辞闪烁,眼神也到处乱飘,就是不敢直视关全的眼睛。

    瞧关明那样子关全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怒火攻心,当即就揪着关明的领子一把将人掀在了地上,随即就骑到他身上去卡了他的脖子说:"把我的钱还回来!"

    关明、关文、关止承俱是惊呆了,还是关文反应快,赶紧上前去架关全,扣了他两边胳膊往后拽。

    关止承也上去推关全,把关明给拉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四哥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你这还敢弑父了是不是!"

    关全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关明。

    在灶间的胡月英听到响动赶紧跑了出来,看到关全那样子顿时尖叫一声,立马凑上前来询问关全有没有事什么的。

    关明被自己儿子按在地上,本就觉得这老脸丢了,又瞧见关文和胡月英都站在关全那边,心里更是火起。关止承说道:"四哥你有病是不是?什么叫你的钱?你私藏钱爹都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是数落起爹来了!"

    关明顿时就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对不住自己,他私藏钱就算了,还要卡了他脖子要他的命?

    反了天了他!

    当即关明就上前去给了关全一个巴掌。

    因为关文那时正箍着关全不让他再做出太疯狂的举动,但是没想到这倒是给了关明可乘之机,让关全被甩了一巴掌,就连关文也惊了一跳。

    "大哥你放开我!"

    关全蓦地一挣,刚好关文正愣神,关全便脱开了关文的掌控,上前就揪住了关明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双眼赤红:"我的钱呢?我的钱呢!"

    "全哥,全哥..."胡月英吓得不行,又不敢上去拦,又不敢去拉扯关全,急得在一边不住地跺脚。

    关止承蓦地大喊:"四哥你干什么!四哥你干什么!"一边喊着一边上前去扯关全的手。

    关文亦劝着关全:"四弟,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激动!"

    哪知道关全却突然松了手,两边的人不敌,都往后踉跄地退,关全腿却朝前一伸,正好踢中了关明的胸口。

    "我他娘的怎么有你这么个爹!真他娘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关全蓦地大吼一声,跌坐在地。

    胡月英急忙上前去搀扶,关文立住身形以后沉了沉气,走到关明面前问:"爹,是不是你拿了四弟屋里的钱?"

    关明抚着胸口,闻言却霍然抬起头来,不待关文反应就"啪"一声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做的好大哥!都是你教的吧,啊!你二弟,你四弟,全都跟你学的!"关明瞪着眼数落关文:"你瞧瞧,你瞧瞧自从你分家出去以后我们家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的错!"

    关武捂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关明,关明犹自觉得不痛快,胸口被关全踢得生疼:"幸好小六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比你二弟四弟,不然他不得也变得跟你们似的?对自己个儿爹都能下毒手,你们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关止承扶着关明起来,关明气息不顺地指着地上的关全,破口大骂:"你还没分家,这个家是我管着的!所有的钱就得上缴给我!什么叫做你的钱?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有钱了?你还没分家出去呢!你的钱,你屁的钱!"

    关文狠狠握了拳头,关明拉了关止承说:"回来就受气,你带我去郎中那儿看看,我的这胸口...哎哟..."

    关止承意会,忙忿忿地看向关全说:"四哥你要是把爹踢出个好歹来,这事儿还没完!"

    说着就搀着关明出去了,也不知道真的是去找郎中呢,还是只不过是借机躲开。

    关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日头对沉默在原地的关文说道:"大哥,大嫂娘家来人你总不能不在,你先回去吧。"

    关文转过头来看他,关全扯了扯嘴角道:"月英知道照顾我,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关全道:"有事儿我再去找大哥。"

    半晌后关文才道:"嗯,你好好休息,我下晌过来。"

    拗不过关武的倔脾气,关文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李欣拿了药膏给他擦,听他"咝"地吸了口冷气,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又轻了些。

    "还要不要脸了他们!"

    关武蓦地一拍桌子,额角青筋暴起:"四弟攒点儿钱自己花也不容易,他说拿走就走了?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关文沉着眉眼,嘴角却抿得紧紧的。

    他伤的地方最突出的是在颧骨,李欣给他上了药膏,倒是觉得伤处清凉了许多。

    关文坐直了身体,道:"我待会儿还得去老屋那边一趟。"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关武顿时道:"不能让四弟跟大哥你吃亏了!"

    关武忿忿地说:"我倒是要看看他想搞出个什么名堂!他还欠着阿秀的皮草子钱没还,这会儿又偷了四弟的钱,我就弄不明白了他每日上哪儿花那么多钱去?"

    说到这儿关武顿时双眼一瞪,声如洪钟:"他该不会是没吸取教训,又去逛窑子去了吧!"

    "阿武!"杏儿不赞同地叫了他一声,关武顿时讪讪地低了头。

    关文沉着脸,半晌后道:"应该不是。"顿了顿,他说:"怕是用在六弟身上去了。"

    每隔多久,关文和关武便去了老屋。李欣和杏儿留在家里陪着两个娃子说话,阿妹则坐在一边眼眶微红,心里颇有些觉得自己的爹做事可耻。

第三百五十二章 闹翻天(上)

    李欣和杏儿低声说着话。

    杏儿低低叹了一声,小声跟李欣嘀咕:"我就闹不明白公爹他到底是图什么,哪个儿子占了好哪个儿子吃亏,对他有什么不同的?六弟现在又没什么大出息,就算是有大出息了,也不一定就真的能对公爹多孝顺。"

    "他那是想着能当官老爷他爹,借机抖威风。"李欣眼皮子搭着看着地底下,心里头颇为不屑:"他这岁数还不算好大,还能可着劲儿折腾,等他折腾不了了,你倒是看看他能落着什么好。"

    杏儿抿了抿嘴,叹口气说:"年纪也是一大把了,不知道还折腾个什么劲儿,有得吃有得穿有得子孙孝敬不就好了,日子过得舒心便成,野心啊欲望啊那么多,活着也不嫌累。"

    说着杏儿朝老关头那边望了一眼,扬儿和小康绕在老关头身边,一个跑一个追,嘻嘻哈哈的,逗得老关头嘴就合不上。

    李欣上前去拿了他旁边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口水,理了理他的衣领,叮嘱扬儿和小康不要累着祖祖。

    杏儿看着李欣走回来,微微摇了摇头说:"就像爷爷一样,天天乐乐呵呵的,这才叫过日子。公爹那般作态,保不准哪一天就真的众叛亲离了。"

    李欣正伸手去端瓜子盘,闻言手顿了顿,苦笑一声说:"你还别说什么众叛亲离的话,有阿文在一天,公爹他就是有条后路。阿文是大哥,要是他爹真的走投无路了,阿文不会不管他。"

    杏儿努了努嘴,倒也只是叹了口气。

    "委屈大嫂你了。"杏儿无奈地道:"长子长媳,就是有那些个顾虑。"

    "谁说不是呢。"李欣摊了摊手:"村里村外,谁又能真的做到对流言蜚语的置若罔闻?阿文要是不管他爹,怕是大家都要在后背戳他脊梁骨。"

    李欣叹了声:"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最起码的,你不能让他冻着饿着。这会儿京师里边儿圣上又是提倡以孝治天下的,谁要是不孝顺,上头就正好杀鸡儆猴。"说着顿了顿:"前头那个生了孙女把孙女溺死了的人家不就是这样?衙门不就把溺死自己个儿孙女儿的婆子给抓回去了?有这么件事儿在前头挡着,以后谁家都不会太敢明着触犯刑律的吧?这事儿也一样,要真有不孝顺父母爹娘的,衙门抓起来还不是要重罚。"

    杏儿扒了扒头发,轻声问道:"那大哥怎么说?"

    "他?"李欣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他怕是没想到那么远。"

    李欣说道:"要说以后阿文他爹真走投无路了,落到屋也没处住,饭也没处吃,衣也没处穿的地步,给他间屋子,给他吃给他穿,倒也罢了,只要他不惹事儿。但是你看他这模样,像是不会去惹事儿的样子吗?仗着自己是长辈,拿长辈的辈分来压我们,要是还得寸进尺的,这以后还多得很的账扯不清楚。"

    李欣道:"我倒是希望他真能做到他自己说的,不靠阿文,也不靠你家关武,不靠四弟,就靠他那小儿子,让他那小儿子养他。看他们父子俩能混到个什么地步。"

    杏儿顿时拉了拉李欣:"说到阿武他六弟...那安家如今是怎么个说头?"

    李欣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我瞧着阿武他六弟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好不容易逮住一头肥羊,关止承自然不会就那么放手。"李欣冷笑了一声:"他就是看不透彻,人家安家跟沈家定了亲,说句难听点儿的,他拿什么跟人家沈家四爷比?没错,沈四爷是个纨绔,他这会儿是个秀才,可是人家沈家到底家大业大,关止承却不过是个穷秀才,他自己没有一点儿进项,以后少不得还要依靠自己亲爹兄弟扶持,更可能会靠着吃自己媳妇儿嫁妆过日。相比之下,任谁都会选择沈家,而考虑都不会考虑他一下。"

    "自古以来门当户对,这话说得到底是在理的。"杏儿说道:"穷秀才富小姐,戏文里边儿才这样唱。真正落到这世道上来,又哪有这样的。"

    李欣便只笑了笑,说:"有些人洞悉其中,有些人却执迷不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边妯娌两个聊着话,那边关家四兄弟却已经闹得要翻天了。

    关明拿着大扫帚子横在院子当中,关武抵在院门那儿怒视着关明,关文和关全分列两边,胡月英则是躲在院墙角那儿显得分外惊慌。

    "你他娘的敢对老子动手!"关明大扫帚直直往地上一扔,弄出"啪"的一声巨响,手指直直指向关武:"你给老子过来!"

    关武后背抵着院门,闻言嗤笑一声:"你觉得这会儿你说话我会听?你脑子糊涂了吧!我傻了我才听你的!"

    关明顿时要往前冲,跨了两步却被关文挡在当中。关文铁青着脸喝道:"爹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够?老子被你们三兄弟要气死了!居然还说是老子在闹?到底是谁在闹!"关明霍然大怒:"你们三个是要翻了天了是吧?啊!一个敢对老子动手,一个敢踢老子一脚,一个这会儿还骂说是老子在闹——老子哪儿闹了!"

    关明猛地一下推开关明,关全和关武顿时齐齐动了一下。关明大声骂道:"老子被你四弟这个不孝子踢了一脚,去郎中那儿看了说回来休息一下,你们三兄弟倒好,啊,齐齐拦在这儿,是不把老子气死不甘心是不是!"

    "气死你就好了。"关全却蓦然出声道:"气死你,我们不就轻松多了?没人在前头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指东指西,也没人把我们兄弟辛辛苦苦攒的钱都拿去挥霍。你是老子你了不起啊,你不得了啊你!你怎么就不气死呢,你嚷嚷你要被气死了你就赶紧死去吧!"

    关文蓦地大喊一声:"四弟!"

    关明等人都惊呆了,就连躲在墙角的胡月英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关全。

    关全从来不会甩这样的狠话,应该说他一直就是一个存在感并不太强的人。但凡家里有什么事情,只要跟他扯不上多大的关系,他就不会开口。可没有想到,他这一次竟然啊对着关明撂这样的狠话。

    面对关文这声急促的叫喊关全却丝毫没有一点儿收敛的意思。他闲闲地掸了掸衣裳,看着目瞪口呆的关明竟然还笑了一笑:"怎么,意外嘛?你这个一向闷不吭声的儿子竟然也会这样跟你说话。很吃惊?也不用那么吃惊,说实在的,我早就受够你了,以前是你没触到我的底线,所以我忍,我怎么能不忍呢,大哥二哥都忍,我怎么能跳出来跟你对着干?可大哥二哥都不忍了,我还忍你做什么?"

    关全微微弓了弓腰:"你知道我存这二十来两银子要花多少力气吗?嗯?大哥受伤那回,你跟六弟一个子儿都不愿意掏,就看着大嫂在那儿干着急,我就看明白了,你们那自私,已经到了一个境界了。连爷爷都把棺材本掏出来给了大嫂让大嫂给大哥治伤,你们手里握着不知道从那儿弄来的几十两银子愣是一个子儿都不愿意出。"

    关全轻蔑地笑了笑:"我从小承了大哥的恩惠,悄悄攒的钱都给大嫂了。后来想想我那也是算得精,大哥大嫂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贪我一点儿半点儿,这可不是吗,大哥伤好了,大嫂有钱了,我给他们的钱他们一分不少还给我,还多给了我点儿,想着我要娶媳妇儿需要用钱。往后大哥大嫂家有什么活计营生,我也从中掺和一脚,外面的生意我也做,几次下来,辛辛苦苦就存到了这二十来两银子安身立命的本钱。"

    关全一步一步靠近关明:"可是爹,你都不想让我活了是吧?连我安身立命的本钱你都要给我搜刮了去?我都藏地那么深了,床地上石头压得那么严实你竟然也掏得开把我存的钱取出来,我都不得不佩服爹你,爹你是属耗子的吧?"

    "真当我的钱那么好得的?真当我就跟阿秀一样,那钱拿回来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你们说拿不出来阿秀就不再咄咄逼人问你们要你们就万事如意了?"关全突然笑了:"真不好意思了爹,我跟大哥二哥阿秀都不一样。大哥是孝顺,人硬气却下不了狠手。二哥是憨直,人有脾气但是想不到逼人的法子。我不同呀,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我惹毛了,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关全嘻嘻一笑:"你不要我活得自在爽利,那也不好意思,爹,你也甭想好过!"

    关全这一句句的话真正是说得掷地有声,听得关文关武都有些愣了。其中几句当真还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关文皱了皱眉头,直觉关全这会儿真的不是在恐吓人的,关全一向不大说话,做事也一向极有分寸,但是看这架势,他的确是被惹毛了。

    他要做什么?

    关明瞧关全这样也有些怵,可他还是要维护自己当爹的声威,当即梗了脖子说:"你他娘的说些啥玩意儿?吓唬老子!"

    "对呀,吓唬你。"关全微微一笑,然而脸上的表情却陡然一变,阴狠地说:"我就吓唬吓唬你!"

    说时迟,那时快,关全拔腿便走,却不是朝关明去的,而是直直往堂屋而去。

    关文顿时瞪大眼,大喝一声:"四弟!"

第三百五十三章 闹翻天(中)

    关全对后边儿的声音充耳不闻,直直走到堂屋里边儿去,一把就捞了桌子,"啪"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这种老桌子要说坚固却也并不是很坚固,桌腿顿时就断了两根,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那声音很是响亮,让疾跑过去的关文都瞬间愣了一下。

    然而关全动作却没停,砸了桌子后,立马又去抱了长凳,也是使劲儿地就往地上掼去。

    "关四你做啥!"

    关明顿时惊得心都跳起来了,这些家具物什的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平时不也得要用着这些东西的?砸坏了还得添钱去打新的,这本来不用花的钱,这,这...

    关明顿时也跑了上去,着急忙慌地就要去抱关全的腰准他再砸。

    然而还没近关全的身,关全就直接扛了一条长凳在肩上,手扶着长凳直直就抵在关明面前:"别靠过来,我这手可没长眼睛,到时候就不只是踢你一脚的事儿了,砸到你哪儿可别怪我,我这会儿发着疯呢,做什么都不知道,把你打伤打残了你也别赖我。"

    "四弟。"关文立在门口沉声说道:"有什么话好好说。"

    关全顿时就笑了:"大哥,这可不是好好说就能说得清楚的事儿。"

    看着自己大哥二哥都站在了堂屋门口,胡月英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惊恐的样子,关全顿时就挑了下眉,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分了家的,老屋这边,我这还没分出去,我砸自己家的东西,大哥二哥你们可管不着。"

    "你他娘..."关明顿时震怒,上前就要把关全给制住,关全却当真是毫不留情地扶着凳子往前一顶,正好顶在关明胸口哪儿。

    上晌关全踢关明那一脚是实打实的,虽然没有关明表现出来得那么严重,但到底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这会儿又被关全拿凳子往前顶了一下,关明顿时受不住了,弓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胡月英惊呼一声,瞪大眼看向关全。

    关全却冷笑:"拿了我多少钱,就原封不动地把钱都给我还上来。爹你别要看清楚,我们家四兄弟里头,我可是心最狠的那个。你一刻不拿出来,你这老屋,我就砸一刻。拿不出全数来,我继续砸。我现在问你,钱你是交出来还是不交出来?"

    关明心口直犯疼,可这会儿关止承却没在家里边儿,关全这样子也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心里顿时有些怵,当即面上就有些犹豫。

    关全冷笑一声,一把将长凳往地上猛掼,转身往里边儿走了两步,又"哗啦"一下把堂屋里边儿的柜子给掀翻在地。

    柜子里边儿搁了一些碗碟和茶具,这还是关文和李欣没分家出去的时候李欣置办的。分家了以后这些东西关止承说他要拿来待客,李欣也懒得跟他计较,没要这些东西走。

    关全这一掀,柜子里边儿的碗碟茶盅什么的全部都受了剧烈震动,哗啦啦地散了一地,瓷什么的碎成小瓣小瓣的,有些受的震动太大了,又被压住了的,便成了渣滓。

    "爹,你看怎么样?"关全冲惊呆了的关明笑了一下:"不然,我继续了?"

    "别别别..."关明脸上的肉都在跳,前头头发都冒起来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关全那笑容瘆人得很。

    "我、我跟你六弟说一说..."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关全闲闲地拍了两下手,样子像是在蹭灰,末了还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挑了嘴角道:"跟我玩儿拖延,以为我跟大哥一样好说话?"

    站在门外的关文一怔。

    他知道,依着自己大哥的身份应该出面去制止自己这个弟弟的,可是他那番话却也没说错,他们如今是两家人,他砸他自己家的东西,他这个做大哥的的确管不了那么多。何况...四弟这般做也只是为了逼迫爹把从他这儿拿来的钱都掏出来而已,他又怎么能阻止他要回自己的钱?

    关全冷笑一声:"家和万事兴嘛,这道理我懂。可有爹你这样的人在,这家就和不了,和不了的家还兴个屁啊。说白了,爹你这就是欺软怕硬。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还给我的钱要是少了一个子儿,这屋你就别想住了。你拖着也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关全顿时脚一勾,直接把一条小凳子勾到了身边,弯腰拿起凳子,"啪"一声就往堂屋门框上砸,骇得关明立马蹲下身护着头。

    关文和关武站在一边,关全砸的是另一边,饶是这样还是让关文和关武都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睛。

    "大哥二哥,对不住了,今儿我要不回我的钱,我这疯病可就好不了。你们可走远着些。"

    胡月英早就退到院子里边儿去了,双脚在地上不断地换来换去,双手也急得不断抠着手板心。瞧这态势一发不可收拾,胡月英咬了咬牙,往外跑了出去。

    没想到正好却撞到进屋来的关止承。

    关止承立时皱了眉头:"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胡月英看他的眼神古怪,平时见着他胡月英总会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六弟,想着巴结巴结自己这个秀才小叔子。但是经过自己男人这番闹腾,怕是表面上的平和也维持不下去了,胡月英也干脆不理会他,一把推开他便往外头跑去。

    关止承心中顿时恼怒,然而紧接着从堂屋里边儿传来的巨响却立马把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他疾走几步,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堂屋门口。

    关全眼尖,看到他立马笑了声:"哟,秀才公回来了?"

    关明连滚带爬地到了关止承身边拉了他的手,喘着气手指着堂屋里边的关全:"你、你四哥疯了..."

    "对,我疯了。"关全一板一眼地说:"我那不是为了二十来两银子吗?白白就没了银子,我怎么能不疯呢?"

    关止承稳了稳心神,看向一边的关文和关武,咳了咳道:"大哥二哥..."

    "嗳嗳,别拉着大哥二哥挡在前头,这是咱们家的事儿,跟大哥二哥有什么关系?他们这是分家出去了的,管不着我们家的事儿。"关全脚踩着桌子的残骸,无视屋里的一片狼藉,戏谑地看向关止承说:"怎么着,你是不是又要说,爹拿我的钱那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又要满口仁义道德孝悌公义了?哎哟秀才老爷,你可真别跟我说那些,我就是一土里刨食的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不问自取谓之偷,偷了我的,就得还给我。"

    关止承端了端脸色,大义凛然地道:"谁偷你的钱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谁承认了?你钱不见了就怨爹,那说不准是贼偷的呢!"

    关全直想拍手叫好了。这就是读书人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当年怎么就不是他去读书呢,怎么这机会就留给了关止承呢?

    其实仔细想,关明和关止承还真没有亲口承认说是拿了关全的钱,他们两个人也不过是谴责说关全瞒着关明私藏钱没上缴,就算是私藏的钱那也不是他的钱,而是该关明支配的钱。

    但是他们早晌那一番辩驳无疑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就是间接承认了那钱是关明拿的。

    这会儿问关全要证据?他哪儿能得来证据?

    行啊,要跟他横是不是?看谁横得过谁!

    关全叉了腰哈哈笑了两声,说:"是啊,贼偷的,他娘的八辈祖宗都要被人掀了出来鞭尸的贼偷的!那偷钱的人手会生疮,脸会长脓包,讨不着媳妇儿生儿子也没**儿,专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保不准哪一天就被人逮了起来砍断双手,斩断双脚,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也给戳爆了,丢到郊外野狗都懒得闻一下。"

    "你..."

    关止承惊在那儿,关全还在呵呵地笑:"你说这诅咒好不好?这偷钱的贼他祖宗会不会觉得生了这么个后代觉得丢了人了,哪一天在地底下心情不顺就把这贼孙子的魂儿给勾了去,下辈子让他做猪做狗的当个畜生——本来就是个畜生嘛,当了畜生也是让他回归了本分。对吧?"

    "你..."关止承哆嗦着手指着关全,关全"哎呀"一声:"我骂那偷我钱的狗杂种,你激动什么激动?你是那狗杂种不成?"

    "关老四你他娘的够了!"关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冲关全吼了一句却又转身吼关文和关武:"你们四弟疯了没看见啊!还不赶紧把人给按住!"

    关全冷笑一声:"你是县太爷啊?你说按人就按人?"

    关全"啪"一声踢了一下桌子的残骸:"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倒真是应了这景儿了。"

    关全看向关文和关武,关文关武二人均有些怔忪,关全深深施了个礼说:"大哥二哥,这事儿你们别插手管了,自家家务事儿,笑话太大,我一堆儿给解决了。"

    话音刚落,关全便不由分说像是真的发疯了似的把堂屋里边儿的家具物什给捣毁了个稀巴烂,关明和关止承在外面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压根阻止不了他这疯狂的举动,而不论他们说什么,关全都充耳不闻。

    毁了堂屋以后,关全倒是顿了一下:"怎么着,想清楚了吗?我那钱那贼东西给我偷哪儿去了,还不还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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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闹翻天(下)

    "还,还还还,还回来!"

    关明穿着粗气,牙根都咬咬着疼。

    娘的这是作孽哟!这可不是作孽是什么!好好的用着的家具物什的就被这败家东西给捣毁了个稀巴烂,这要再砸下去整个屋顶不得让他给掀了啊!

    关止承却一把拉了关明,眉间微微皱起,一本正经地说道:"四哥你这是什么话,砸了我们自家的东西,那钱也回不来不是?我们家还白白要损失这一些的..."

    "哎呦秀才老爷,我都说了我这是粗人,我啥大道理都不懂,我砸我自己家的东西,怎么就不行了?那钱还不还得回来秀才老爷你怎么就知道地那么一清二楚?"

    关止承立马顿了一下,关全嘴角轻扬:"堂屋砸着不顺手,全都是些木头东西,砸起来声音还闷闷的不大好听。咱们换一处?"

    话是问句,但是关全却根本不待关明等人回答,径直就通过连接堂屋和灶间的小道穿到了灶间去,二话不说拿了锅铲狠狠地就往大锅里边儿戳了下去。

    "四弟!"

    关文顿时大叫一声,见关全望过去,稳了稳心神才道:"吃饭做饭的东西,并不好置办..."

    的确这种算得上是贴在灶孔上头的大铁锅很是值当一些钱,要是坏了要补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关全却微微笑了下:"怕什么,以后都不在这一个灶台吃饭了,砸了就砸了,我反正是一分钱好处捞不着,也不会让别人捞好处。"

    关全说着手上就当真不客气,砸了左手边的大铁锅,捡了砖头狠狠在底部掼下去,铁锅发出"咣当"一声,底部被砸穿了孔,下边是灰扑扑的灶灰。

    关全也不停,如法炮制将右手边的铁锅也给砸了个洞穿。那铁锅里还装着猪食,锅被砸烂了以后,猪食从锅底部漏到了灶膛里边。

    中间那口小锅关全也拿着火钳猛戳了几下,小锅比大铁锅的承受力都要小,没几下就被关全捣鼓烂了。

    关明和关止承像是失了魂一样怔在门口,看着关全什么都不顾地发泄都不由自主地肝颤了几下。

    砸了锅,关全又回头笑问:"怎么样,钱还得回来吗?"

    "还..."

    关明刚蹦了一个字出来,手又被关止承拉住。

    关全似笑非笑地看了关止承拉着关明的手一眼,长舒一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可就什么都不顾及了。"

    关全随即到了橱柜那边,一股脑地将橱柜里边儿的东西给扫了出来,盐罐子、油罐子、碗、盘、盆、碟子全部都扫到了地上,叮铃咣当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来。

    然后又到了水缸那儿,从大石缸哪儿把搁在那儿的一些红苕、苞谷、沾了灰的镰刀锄头什么的都往水缸里搬,水缸里头清清亮亮的干净水霎时就变得浑浊起来。

    关文再也看不下去了,瞧关全那样子是要往猪圈走,立马上前截住他的手。

    关全挣了两下,关文沉沉地拉着他,低声说:"四弟,够了!你这样闹下去,你跟四弟妹又要如何自处?"

    见关文终于上去了,关明顿时松了口气,立马就吩咐关文道:"把那败家东西给我摁过来!"

    关文只看着关全,低声说:"家里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分家不也有你的一份的,你劝砸了,难不成真想净身出户去?而且今儿的事儿传出去,村里的人会怎么说你你想过没有,爹他会怎么出去说怎么抹黑你你知不知道?"

    "大哥你难道看不明白?"关全胳膊抬着任由关文抓着自己,关明要上前来拿他,被关武堵住,粗声粗气地说:"你靠边儿去,四弟跟大哥说话呢!"

    "反了天了你,给我让开!"

    "让不开!道太窄,挪不过去!"关武梗着脖子斜睨着关明:"你闪远些,没听四弟说他这会儿脑子不正常吗!"

    关全望着关文轻笑:"我今儿这样闹了,就没打算继续跟他们过下去。不让我分家就算了,那田地我不管了,要荒着就让它荒着算了,谁怕谁啊。我做生意比那在地里种点儿田土好到那儿去了!我那二十来两银子,我要得回来还好,要是要不回来,我也不会让自己那么憋屈。这家我不住了,也不要让他们好住。"

    "四弟..."关文沉声叫了他一句,关全说:"大哥,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长子,没你那么多责任,我爱撒手不干我这就撒手不干。从前吧,是他们没惹到我头上,我还忍得住,还想着念一份亲情,不跟他们多计较什么,凡事儿呢我也不会插嘴插手多管。可如今我是看明白了,在他们眼里,咱们这几个兄弟姐妹那都是摇钱树,能从我们这儿刮点儿去他们就可着劲儿地刮。我凭什么要让他们如意?"

    关文微微怔愣,关全胳膊一抬,关文无意识地松了手。

    关全看着他说:"闹完这一仗,我彻底跟他们决裂,去镇上做点儿小生意比跟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轻松逍遥得多。大哥你拦着我,那就是也要把我逼上死路去。"

    最后这句话关全说得太狠太绝,关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劝解他。

    然而关全说完这句话却推了关文一下,关文一个踉跄,回过头去却见关全已经从水缸里提了把斧子,冲着关武后背去了。

    关武前头挡着关明和关止承,他是背对着关全的,但是关明和关止承却是直面着关全。见他一脸凶神恶煞提着斧子顿时两人吓得魂不附体,齐齐朝后跑开。

    关明嘴里还在凄厉地叫:"关四你做什么?要杀人了不成!"

    关武回过头去,瞧见关全手里提着斧子也是一愣,顿时上前要握他的手。

    "二哥,你闪开。"

    关全看向关武:"我不会做杀人越货的勾当,我只是要回我的东西。"

    "四弟,你把斧子放下!"

    关武仍旧有些吃惊,挡着关全不让他过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真刮着碰着了,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我知道。"关全瞥了关武一眼:"我拿斧子开锁成不?"

    关武微愣,关全却已经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关武回神拉住他,关全说:"二哥别拉我,大哥都不拦着我了的。你是不是想逼我上绝路?"

    关武大骇,看向关文,却见关文颓丧地站在原地,见他望过来,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关武便沉默地让开了路。

    关全一路无人阻拦地到了堂屋,关明和关止承在院子里边儿看着堂屋里出来的关全,看样子都有些瑟瑟发抖。

    关明抖着声儿说:"有话,好,好好说,好好说..."

    "钱,钱还你,我这就去拿,去拿去..."关止承脸色煞白,这会儿也终于知道关全这是动真格的,一边说着一边便耸着肩弓着腰慢慢往自己屋子那儿移。

    "现在说这个?"关全冷笑一声:"晚了!"

    话音一落,关全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关止承的目的地去。

    关止承顿时尖叫一声,忙跑回去躲到了关明的身后。

    关明腿也在抖,看着关全往关止承的屋去却没向他走过来微微放心了些,然而下一秒却见到关全举了斧子往关止承的门上一下一下地砸。

    关止承的门如今只要他不在都是反锁着的,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就是要打扫,他也是打开了门站在一边指挥着胡月英哪儿哪儿要清理,搞得他这屋子是皇宫内苑一样,除了他轻易不让人进去。

    瞧见关全举着斧子一下一下地砍着木门,关止承牙都紧了,听着那斧口磕在木头上,然后与木头分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耳朵里都有些起了轰鸣。

    "别、别砸了..."关止承大叫一声,"不就是要钱吗,我还,我还给你还不成了!"

    他这屋子要是也被关全砸了,他晚上睡哪儿去啊!

    关全充耳不闻,从堂屋里走出来的关文和关武也都站在了院子当中,看着关全近乎癫狂的重复着的劈门举动,心下均是一阵晦涩。

    然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门外却有人高声笑道:"哟,家里这是劈柴呢,晚晌是拿柴烧好的吃吧?赶巧了赶巧了,我这也来凑一份子..."

    院门没关上,胡月英匆忙跑出去的时候压根就记不住要关门。门"吱呀"一声顿时敞开了,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刁老妖。

    关文霍然扭头,直直瞪视着他,阴森地说道:"滚。"

    刁老妖一怔,关武也回头看向他,恶声恶气地道:"不滚等着被砍啊?滚蛋!"

    话音刚落就不由分说地上前一脚揣向刁老妖,毫不客气地伸手"啪"一声阖上了门。

    门外的刁老妖心惊胆战地在院子外头徘徊了两步,心里想着这可不得了,关家这会儿不好惹...便忙慌慌地灰溜溜地跑了。

    等李欣等人赶到老屋的时候,关全已经把关止承的屋子给劈开了,床啊书桌啊什么的也已经被他看了个稀巴烂,柜子掀翻在地,笔墨纸砚什么的全都糊了一地。

    关全坐在屋子当中侧翻的柜子上,两边手撑着膝盖,笑眯眯地说:"哎呀,这下看着可就顺眼多了,我这心情呢也好了不止一点儿两点儿。不过,心情要是又差了,指不定我又会做什么事儿出来。"

    关全笑了笑,"话说回来,那...钱呢?"

    关止承脸色煞白,双眼喷火似的,拳头死死攥着,嘴也咬地紧的。

    看那样子真是怒到极致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可怜可恨

    关止承一声不发,手还微微抖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你、你堵在这儿我怎,怎么拿钱..."

    关全微微一挑眉,笑呵呵地站起来:"哎哟秀才老爷,你早说嘛,你早点儿说我就不堵在这儿啦!"

    关全挪开屁股,手还往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比划:"秀才老爷你请啊!"

    话是说得客气,那脸上倒也的确笑着,可看上去就是让人心里泛着一股寒气。

    杏儿跟在李欣后边儿伸手拉了拉她,扫了一遍堂屋,又扫了一遍关止承的屋子,心里惊讶地不行,低声在李欣耳边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欣也微微怔愣,胡月英心急火燎地来只说了事情发生的原委,以及关全气糊涂了在砸屋子,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这简直是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啊!

    一地一屋子的狼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歹人闯进屋来了。

    悄声叮嘱了杏儿两句,李欣打头朝前走去,挨到站在关止承屋门口的关文身边道:"阿文。"

    关文回头见是她,低声应了一句,道:"你怎么来了?"

    "四弟妹怕出事,找我来的。"

    关武也看到了杏儿,忙去拉了杏儿到院子对面去,避开这儿,小声道:"你来做什么,这乱着呢。"

    "这怎么回事?"

    李欣和杏儿同时问道。

    关文道:"都四弟砸的。"

    关武道:"四弟疯魔了。"

    话说得不一样,但其中的意思李欣和杏儿自然都明白了。

    关武勒令杏儿待在这边,不准她过去,生怕关武又砸东西到时候连累到杏儿。关文也把李欣拉远了些,沉声说道:"四弟在逼爹跟六弟把钱还给他。"

    "还得回来吗?"李欣道:"钱拿走多长时间了,会不会已经花出去了?"她本想说,关明还欠着阿秀那儿近三十两的银子呢,想想还是别在这时候火上浇油了。

    老屋这样子可是住不下去了。

    然而还不待关止承挪到那边去找了钱出来,胡月英的尖叫声就从灶间传了出来。

    李欣和杏儿立时朝灶间那边望去,关文叹了口气说:"四弟把锅碗什么的都砸了。"

    李欣顿时挑眉,下一刻胡月英却踉跄地从灶间跑出来,跺着脚说着:"全哥,全哥你这么把灶间都给砸了啊!那我们做饭啥的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关全望着胡月英那边笑了一声,大喇喇地说:"有什么关系,不就一顿饭,去你爹那儿吃也行,跟大哥那儿吃一顿也行,多给点儿钱大嫂还能整治一桌好吃些的,你还怕饿着你?比你在家吃那些好到哪儿去了。"

    李欣身形一顿,关全朝关文这边望过来:"大哥大嫂不要介意啊,弟弟要真是没饭吃,少不得还要叨扰你们一顿。"

    说着关全就朝屋里关止承那儿冷睨了一眼,伸腿揣向了关止承的屁股。

    关止承磨磨蹭蹭,磨了半天还没蹭到搁钱的地方,被关全这一踹又没个准备,顿时失了重心,摔了个狗吃屎。幸好摔下去的时候都是些木屑之类的软物,还有一滩墨汁,没什么尖锐的东西,否则脸上就不是被涂个花猫脸,而是直接被戳几个血窟窿。

    "秀才老爷是属王八的啊,磨磨蹭蹭半天儿都找不着准地儿,您那在考场上的时候要是也这样连个题儿都找不准,下笔也不知道往哪儿下,那写文章也别写了,直接交封白卷儿,看着还清爽干净呢。"

    关全笑了两声,摸了摸下巴:"您这可得赶紧着点儿,我这心情可慢慢就变得不好了。"

    关止承脸色一僵,深吸一口道:"我马上就好。"

    "快着点儿啊。"

    关全抄起手交叉环抱双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关止承的动作。关明则在一边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身体窝成一团。

    从李欣这个角度看去,关明这个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像是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一样,完全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劲儿。他比不过关文几个儿子的身形,老了老了要长缩,他已经有往矮小的那个方向长的趋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段时间关家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他才让李欣有一种他迅速衰老下去的感觉。

    可是说到底,这些事情究竟是谁惹出来的呢?

    李欣不是一个心狠的人,看到关明这个样子她也微微有些可怜他。但她却也不可能做到和关明之间的以往重重就此一笔勾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关明曾经做的那些事情,足够让李欣无视甚至是敌视他一辈子了。

    人都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即使是长辈也不例外。

    诚如她跟杏儿说的,因为关文是大儿子,是长子,要是以后关明当真是走投无路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热菜热饭吃,她可以忍受让他住一间屋子每日给他饭菜吃,但要她真心关心他,她做不到。当然她也不会恶毒到会去虐待那时候的关明。

    当做养个闲人,只要关明不给他们添堵,不再做些让她心生反感的事,不说那些让她听着就恼火的话,她也不会吝惜那一天的三餐。

    但要是关明仍旧耀武扬威要指手画脚,那很抱歉,她连那一日三餐都不会给他。

    关止承摸了半天,中途又被关全踹了两下,终于是铁青着脸拿出了一个钱袋子,万分不舍地递到了关全面前。

    关全脸上挂着笑,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不错嘛,还没用,嗯?"

    关止承一声不吭,撇开脸去不说话。

    关明哭兮兮地指责关全:"你把家里啥东西都给咋了,你这要我跟小六咋活啊!你这个败家的东西啊..."

    关全冷冷一笑,一边打开钱袋一边说:"你这知道不给人活路的滋味了?这都算是轻的,我先前不说过了,你要气死你气死去呗,放放心心的,我操办葬礼我没那么抠门儿一个子儿都不拿出来,但是要风光大葬你也别想,找个地儿拾掇拾掇埋了得了,一张草席我还是出得起的。"

    这话可是实实在在地让关明拉着心肝儿地疼,捶着胸一口一个叫嚷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哟..."

    关全没搭理他,径自数着自己钱袋子里的钱,一两一文一钱地数了个清楚,末了把钱袋子一扎紧,冲胡月英喊道:"月英,回屋去收拾收拾我们的东西,床褥被子衣裳这些细软什么的,咱们明儿就上镇上去。"

    "你说啥?你要去哪儿!"关明顿时愣住,哭都忘了哭了,弓着腰惊诧地抬头问关全:"你上哪儿去!"

    "上镇上去。"关全一字一顿地答道:"爹你耳朵不好使了?我说那么清楚犯得着再问我一遍不?我说,我上镇上去。"

    "你敢!"关明顿时挺了挺腰,怒指着关全说:"你敢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关全笑了声:"爹你以为我还是娃子呢,跑不动是不?你说要打断我的腿我就站着让你打断腿?我傻还是你傻啊!"关全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拿来劈门的斧子,笑了声道:"分家的事儿,你不愿意就算了,顶着没分家的名头那又如何,我赚的钱,我自己藏着,我就不信了,以后你也想拿就能拿到。我吃香的喝辣的,没你的事儿,你有麻烦事儿了呢,我也一丝一毫不管。我躲你躲得远远的,我不就不信你上天入地都要追着我来。"

    关全下巴朝关止承点点:"你那盼着他有出息的儿子在那儿呢,你总拦着我干啥,帮你种那六分水田?哎呦真不好意思了爹,我这腰疼,腿软,手无力,下不了地呀!我身子弱得很,不适合在田地里刨食,爹你这不是有手有脚的?以前爹你不也种过地的?哎哟赶紧的,浇水施肥打夯除草,把庄稼侍弄侍弄,可千万别让你那宝贝秀才儿子饿着了!"

    关全叉了腰,嘿嘿笑两声:"爹你保重啊,我且等着看以后你宝贝儿子当了官老爷,你在我面前抖威风呢!我盼着呢!"

    关全转身叫上胡月英:"还愣着干啥,收拾东西去啊!"

    胡月英目瞪口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哎哎"两声,却又极其不舍地似是要跟关全说什么,被关全一把拉了回他们的屋去了。

    "爹。"

    关文沉声叫了一句,关明立马冲到他面前,恼怒地说:"你说这事儿咋办!你说咋办!这家被砸成这个样子了你要不要给赔..."

    "爹你想什么呢?"关文轻轻地说道:"砸东西的不是我,怎么还让我赔。"

    "你!"

    "大哥你这叫什么话!"关止承顿时站出来,正义凛然地说道:"他砸东西的时候大哥你不帮着拦着,这会儿还说风凉话!"

    "我没说风凉话。"关文沉沉地道:"我只是说,这不该我赔。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关止承恼怒地盯着关文,关文淡淡瞥他一眼,说:"不问自取谓之偷,真要说起来,偷盗财物,是要被县尉大人捉去归案的,咱们家出的是内贼,闹不到公堂上去。可是小六,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你好好数数,你都偷了些什么了。进大哥大嫂屋子偷字画,这事儿也就不提了,如今你还偷到你四哥四嫂屋子里去,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好好反省反省,你这么做,到底合不合适。"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同的路

    关武一脸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瞪了关止承一眼,拉着杏儿率先出了门。关文也拉了李欣,最后对关明说了一句:"爹,你跟小六当真是要看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见不得你们是不是?看看全家,还有几个是心向着你们的?"

    关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关文牵着李欣也要跨出门去,哪知道关明却在身后蓦地大喊:"这下家里没地方住没灶弄饭,你是要看着你爹我跟你弟挨饿受冻是不是!你不要忘了你还是长子!"

    关明心里顿时想到他们那新屋那边儿的兔子和鸡的,口水就有些溢了上来,瞪着眼说:"我还是你爹!"

    关文一顿,停在原地,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李欣转过身去看了狼狈的关家父子一眼,好笑道:"这话从哪儿说起?"李欣拉了拉关文的手,环手臂抱着,嘴里说道:"公爹你怕是忘了,当初可是把爷爷推给了阿文,说让阿文替你尽孝的,我跟阿文也是好生伺候着爷爷,没让他过得有一点儿的不舒坦。给爷爷养老是公爹你的责任,你推给我们了,我们也没说什么,可是公爹你亲口说的,以后不靠我们的。"

    李欣微微歪了头看关明:"不都说了是两家人,公爹你怎么好腆着脸上门要我们给你好吃好喝?"

    关明顿时恼怒:"你们这是不尊长辈!"

    "你要来吃可以,可别怪我不给你好脸色。"李欣望向关止承:"秀才老爷,作为读书人,你应该听过这句话吧——不受嗟来之食。就是不知道秀才老爷有没有这样的傲骨了?"

    关止承顿时狠狠瞪向李欣,李欣浅扬着唇角,泛起笑意:"看来秀才老爷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话还是听得懂的。"

    李欣拉了关文的手,说:"阿文,我们走吧。"

    关文一直没有回头,这会儿李欣叫他他却是霍然转身,看着关明和关止承,声音低沉地道:"每个月允给爹你的一百个钱的孝敬,我跟欣儿没落下一次,我也说过,以后没有什么事,不要上我那边来。爷爷被你气成这样爹你还嫌不够?二弟对你嗤之以鼻你也不放在心上,四弟这会儿跟你彻底掰扯清楚了,你也看不清楚形势,还是你觉得就因为我是长子,我就得负责你一辈子,帮你擦一辈子屁股善一辈子的后。"

    关文忽然笑了一声:"爹你既然偏疼六弟,把我跟二弟四弟使唤地团团转,却生怕你小儿子饿着冻着,好的都紧着他用,有了钱也都是花在他身上,凭什么要求我就对你言听计从的,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把媳妇儿娃子抛一边去,可着劲儿伺候你。我孝顺,是因为你是我爹,我没办法,可你不能把我的孝顺当做你使唤我的理由。冲着爷爷,我也不会让你上我那边儿去,吃饭睡觉的问题,你跟六弟自己解决吧。"

    "关文你说啥!"

    关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关文:"你刚才说啥?你说啥!不准我跟你六弟上你那儿去?"

    "是。"关文低声应道:"不准你们上我那儿来。"

    "你他娘的敢!"

    "有什么不敢的!"

    李欣却顿时提高声音说道。

    她万万没想到关文会忽然这么跟关明说话,直接就把关明和关止承拒之门外了。她先前还想着,依着关文的性子,定是要让他们上门来吃一顿的——在关止承要肚皮不要脸的情况下,让他们吃一顿"嗟来之食",没想到关文却直接给拒了!

    他能这般表态,李欣当然高兴!

    关明和关止承绝对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当真他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她才不会信。

    李欣说道:"屋子是我们出钱起的,山头也是你分给了我们的,分家以后就要各归各的,我们自个儿的家,欢迎谁来不欢迎谁来,是我们自个儿的事情,不让你们上门又如何?你们也可以不让我们上门啊,但凡你们说一句不准我们再踏进这老屋一步,我们就绝对有那个骨气,一步都不踏进来。"

    "你、你个..."

    "又要骂我?"李欣挑眉:"这回要骂我什么?泼妇?贱妇?"

    "欣儿。"关文伸手揽了她在怀里,知道她是想起上一次跟侯家对上的时候关明对她的那一番谩骂,立马将她拉到了身后,挺直了腰吸了口气对关明说:"爹,你们好自为之。"

    顿了顿,关文道:"刁老妖今天又来了,想来还是为着他娘跟爹你的事情。你要是不想让自己名声扫地,还是好好想想解决的办法。至于小六..."关文看了一眼愤怒无比的关止承:"安家姑娘你就不要肖想了,你有再多的钱,安家也看不上你,你从你四哥那儿得的二十多两银子对于沈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钱数。如今你就学得品行不端,为人不诚,我真不知道以后你能变成什么样。你已经十七了,岁数不算小了,要是还那么不懂道理,不知廉耻,再做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就是狠心不要你这个弟弟,也要把你押到衙门里去,免得将来你犯下更大的错事。"

    关止承顿时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整张脸涨得通红。关明则是极恼怒地上前推他:"你他娘胡说八道些啥!小六哪儿不好了!他哪儿不好了!不都是你们这些个当哥哥的布照应他不对他好,都跟他对着干!不都是你们的错!"

    关文没阻拦关明,但估计也是折腾了这一阵子,关明的力气本就不大,也推不倒关文,推了两下自己倒是气喘吁吁。

    "你、你这个..."关明指着关文说不出话来,关文低头默默看了撑着膝盖的关明一眼,抬头又看向关止承:"难道你觉得天下的人都是通过歪门邪道才取得成功的?走正道真有那么难?"

    关止承桀骜不驯地看着关文,忽然冷笑了一声:"只要走得通路子,那就是一条道。是不是歪门邪道我不管,只要是捷径,那就比蜿蜒曲折的所谓正道要快捷便利地多。大哥你是自诩正直,你就守着你的媳妇儿娃子热炕头过你的平淡小日子吧,我要的成功,是你企及不了的。"

    李欣顿时都要被气笑了,他靠些不入流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理直气壮了?这什么强盗逻辑!

    正要说话,关文却一把拉了她,抿了抿唇后才道:"我总觉得,读书人,应该更有脊梁,背要比别的人挺得更直。可是看来我错了,有的人,到底不是这样的。"

    "大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你觉得你的生存方式是对的,我却觉得你的生存方式是错的。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想过平淡日子,我却要大成功,而你,会被我远远落在后头。"

    关止承才十七岁,语气却极为狂傲,有一种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高贵感,以为他就是天上的云,而其他人就是他脚下的泥,他总有一天会站在最高处看着这些对他不屑的人对他顶礼膜拜。

    少年的张狂,无可厚非。可这样的关止承,却让李欣觉得他夜郎自大,无药可救。

    太过骄傲,便是自傲。只有当他受到沉重的打击,譬如从云端跌到谷底,他才会知道教训。

    李欣拉了拉关文,道:"走吧。"

    关文点了点头,却顿了一下,道:"不管是走在前头还是落在后头,都活在这世上,都要过生活。你走得太快,走了别的路,你身边的人还剩多少,你有没有看到?所有兄弟姐妹,都远离了你,你走得很孤独。我不再劝你,可以,我同情你。"

    关止承梗着脖子,下巴对着关文。

    关文淡淡看他一眼:"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不会。"关止承大声道:"我不会!"

    "你会的。"关文轻轻扫过他的脸,拉着李欣出去,最后留下一句:"不要怀疑,你总有一天想过平淡的日子,但是可能却求之不得了。"

    身后关家老屋的门渐渐远离,关文一声不吭,李欣看着他,低叹了一声,一边走一边问道:"真不管他们了?"

    "嗯。"

    "不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

    关文呼出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欣儿你说得对,路是人自己选的,即使是亲爹兄弟,我也不能一一安排妥当他们的生活。他们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该由他们自己决定。好比四弟,从前没觉得他这么做事干脆利落,今日却不得不让我佩服万分。他这一闹,直接跟爹和六弟分割了个干净。"

    李欣微微一顿:"四弟要带着四弟妹去镇上做生意,你担心吗?"

    "不担心了。"关文笑了一声:"以往还会觉得担心,怕他吃亏,今天看他那样子,却也知道他不是一个愿意吃亏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吃亏,也未必见得就不是好事,这对他其实更有利。"

    李欣轻轻笑了笑,忽然顿住步子,拦在他前边儿,微微偏头问他道:"刚才干嘛拉着我不让我说话?"

    "事不过三,不给你第三次回娘家的机会。"关文顿时笑了起来,伸手环住了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一丝机会都不给。"

    李欣闷声笑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根

    关家这一出事儿算是解决了,李欣心里想着关全撂了话,说他明日就要和胡月英上镇上去,也不知道关文是个什么态度。

    真要去,这般匆忙会不会也显得太过急躁了?

    关文却是没怎么管,晚晌也没见关全和胡月英过这边来,想来两口子应该是去胡家那边吃饭去了。关文便也只是叹了口气,招呼着家里人吃了饭,趁着夜色还没上来,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李欣起初以为他消食,看他走来走去也好一会儿了也没见消停,便觉得定是他心里有事,走上前去轻声道:"阿文,你想什么呢?"

    关文正望着地上,听李欣问才抬了头起来,笑了声说:"想这地窖从哪儿开始起工。"

    "嗳..."李欣微微愣神,接着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关文问道,想了想道:"正好你过来,你也帮着出出主意,地窖口从哪儿开比较好?靠近屋子呢还是离屋子远些好点儿?"

    李欣嗔怪了一句:"我又不懂这些,你自己拿主意不就好了?我不过就是看你在这儿还以为..."

    "嗯?"关文正凝眉思索,眼睛盯着地,听到李欣欲言又止的话扭过头望向她:"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

    李欣撇了撇嘴,心里暗道,她还白操心他这会儿心里不舒坦呢。

    关文朝她笑了笑,说:"我这儿没事儿。"顿了下倒是想到什么,对李欣说道:"上次在福满楼遇到沈夫人,她不是说让你得了闲去沈家一趟的?这会儿斐子也来过了,你什么时候去?"

    李欣顿了顿,心里也泛上这件事,想了想说:"明儿要是天气晴好就去。"

    "嗯,那正好。"关文笑了笑:"我陪你一起去。"

    "嗳,你也去镇上?"

    "家里那边儿的竹篾子都堆了一墙了,租了悦哥的牛车正好拉到镇上去卖掉。"关文笑了笑:"算算日子,明儿又正是赶趟天儿,再去看看要不要添置点儿什么东西。"

    顿了下,关文叹了口气道:"要是时间充裕,还能帮四弟一把,他去镇上定居,单就他跟他媳妇儿,肯定还是缺帮手的。"

    李欣静默了片刻后笑道:"那悦哥的牛车可不够坐了。"

    关文便也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悦哥就把牛车停到了他们家坡口下的道上,悦哥穿了件崭新的衣裳,李欣招呼他上来坐会儿,瞧见他喜气洋洋的样子不由打趣:"悦哥家里可是有什么喜事儿?瞧这一身崭新的,脸也笑开花了。"

    悦哥便只笑,道:"嫂子不要打趣我,那脸也不能笑开花啊。"

    悦哥跟关文几兄弟处得都不错,他家境殷实,可为人却又热心,好几次关家都托了他帮忙,他没有不应的,在村里边儿人缘很好,李欣也很乐意跟悦哥这样的人打交道。

    到底还是瞒不住,悦哥笑眯眯地说:"昨儿我媳妇儿身体不舒服,带她去看了郎中,说是有喜了,我这不是,嘿嘿,又要当爹了..."

    悦哥脸上喜形于色,抠了抠头脸上微微有些害羞:"这是第三胎,第一胎娃子没立住,第二胎生了个姑娘,指着第第三胎生个壮小子呢..."

    李欣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悦哥有福气。"

    关文也笑起来,说:"那就祝悦哥你心想事成了。"

    悦哥便一个劲儿地跟关文和李欣说谢谢,嘴巴裂开来,笑得很开心。

    收拾妥当,关文和李欣都上了牛车,然而却没有等来关全和胡月英。

    关武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四弟天都没亮就跟四弟妹一道走了,两个人就只挎了两个包袱带了几件平时穿的衣裳,啥也没带走,走的时候屋里也都没人知道,这还是大早晨的村里有人吃了酒宿醉回来迷迷瞪瞪地见着他们才告诉我的。"

    关文顿了顿,关武有些急:"大哥,四弟他这是跟四弟妹去哪儿,连个信儿都不留就走..."

    关文静默了会儿,看关武神色惶急,叹了口气道:"他总会跟咱们通信什么的,二弟放宽心好了,四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他这哪还叫有分寸,跟爹他们掰扯干净倒罢了,我们做哥哥的对他咋样他又不是不清楚,哪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让人在这边儿干着急啊!"关武搔了搔头;"他这是上哪儿去了啊!"

    关文微微一叹,说:"他安置妥当了自然会联系我们,你别着急上火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顿了顿,关文说道:"我跟你大嫂还有事儿去做,等回来我们再说。"

    关武也只得退到一边去,并嘱咐关文早些回来。

    悦哥的牛车上载了一捆一捆的竹篾子,关文坐在李欣身边,伸手摩挲这李欣的手背,过了会儿才说道:"欣儿,你说四弟会不会跟我们联系?"

    "会的。"李欣笑道:"他总不能离了自己的根。"

    "那他怎么话也不说一句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李欣犹豫了下,方叹道:"怕是不想让你爹他们知道他新的住处吧,惹不起躲得起,他这是要躲着他们。"顿了顿,李欣道:"你四弟头脑精明,为人又聪明,看得到做生意的商机,放他出去闯一闯,说不定他真的能闯出自己一片天来。要是让你爹他们知道他出息了,打着长辈啊亲戚啊什么的旗号去向他寻求援助,你四弟估计是会觉得...麻烦。"

    关文微微一愣,半晌才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这会儿他们夫妻还刚刚开始新生活,需要帮助的地方多了去了,镇上找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四弟妹还说让我介绍她去沈家作坊里去寻个活计做,赚一点儿算一点儿,我这次去少不得还要跟沈夫人提一提这个事。"李欣顿了下道:"就是四弟不找我们,四弟妹怕是也不想见他太辛苦,会回来跟我们说的。"

    关文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路行到镇上,悦哥乐颠颠地载着他们到了集市,关文按照以往的价钱把竹篾子卖给需要的人,也没花多少工夫。悦哥则是放下他们夫妻俩,说好了回去的时辰,自己便赶着牛车去药铺行,珍而重之地掏了怀里的药材方子递给药房伙计抓药。

    关文送李欣到了沈府门口便不再进去,道:"你跟沈夫人好好谈。"

    李欣拉了拉关文的手道:"不然,你跟我一起进去?"

    "我就不去了。"关文笑了笑:"要是遇上那沈四爷,怕是不好脱身。"

    沈四爷对关文来说那就是个瘟神,喜怒不定的,上次还说让他要成亲,让他去观礼——如今知道他这新娘子是安家姑娘,那安家姑娘还是跟他六弟有攀扯的,这让他怎么去观礼?不被人拿了扫帚轰出去就算好的了。

    看着李欣在沈府门口报了名姓,立马就有个门房进了去,不多一会儿则是出来个小丫鬟,在正门旁边开了个小门,恭敬地请了李欣进去。

    李欣回头朝关文望了一眼,关文对她笑笑,冲她招了招手。

    李欣便轻笑一声进了沈府,门也"吱呀"一声阖上。

    站在沈府门外看了一会儿,瞧人家沈府财大气粗,府院能紧挨着衙门,可见跟官家的关系是有些紧密的。门口两尊石狮子,身形高大,不怒自威,雕琢地也很是细致,可见规矩森严。再看沈府门口左右两边各站着的三个门房,虽然是下人,却也收拾得极为整洁,有理有据,可见沈家治家也极严。

    单看门面,就可知道沈家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关止承又能哪什么跟沈家比?

    关文叹了一声,摇着头转身离开,想着去威武镖局探望一下昔日的兄弟,也不知道如今镖局在晁泰的带领下怎么样了。然后便在街面上寻个小茶寮坐着喝喝茶,等着自己媳妇儿出来。

    他想得是很好,然而才刚走在沈府正门西侧院墙边,就见前头有两个轿夫抬着的轿子过来,轿子里边儿正好被轿中人掀开了窗帷,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

    关文并没有仔细看,立到了一边等着这轿子过去,然而轿子才堪堪从他身边掠过,轿子里边儿的人却猛然道:"停轿停轿!"

    声如洪钟,略带了些粗蛮。

    关文循声望去,不由一怔。

    轿子上下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安家老爷!

    安老爷上下打量着关文,那眼神肆无忌惮,像是在审视着他什么。关文微微蹙眉,可也不能装作不认识别人,拱了下手道:"安老爷。"

    "当真是你,关家长子?"安老爷脸色一下子铁青起来:"你过沈家来做什么!"

    关文微怔,立马明白过来安老爷这是误会了,忙道:"安老爷莫误会,我到这边来不过是..."

    然而话音未落,安老爷却立马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极其厌恶地道:"回去告诉你那幺弟,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女儿也是他能肖想的?也不看看他什么东西!一个排名末端的穷秀才而已,小小年纪如此心高气傲,心眼又毒辣,竟然屡次三番迫着我女儿跟他私奔,成何体统!"

    安老爷将怒气全洒在关文身上,毫不留情面地指着他骂道:"管好你们关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无耻,简直是刁民,农夫就活该配村妇,他连沈四爷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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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在另一个世界,病重不治,万般祈求之下,老板同意让她脱籍回家,让她一家团圆,让她能安葬故土,了无牵挂。
回归田园乡村,有爹娘兄弟疼着,身体状况渐佳。娘说,她还是要选个好男人嫁……
是嫁人还是不嫁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油盐酱醋一柜,鸡鸭猪兔一舍,无良亲戚三两碗,旧怨新恨一大锅。
名声的问题,清誉的问题,世俗的眼光,还有婆家人的态度,都是她必须正视且郑重对待的。
“前半生,我身不由己。后半生,我靠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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