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海上
李春看她白玉般脚趾尖尖露在被子外，找到她的袜子给她套起来，把袜带系紧，然后用被子把她像一个粽子一样裹起来，裹好后把她一把抱起。或许是裹得严实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哭泣渐渐小了，她软伏在他肩头。
“李春，夏大人的事是你做的吗？”珍珠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房屋门口，她逆光而站，几和门框合为一体，见到李春扛着柳桃要走此时才开口：“夏大人在哪里？这可不是玩笑。”
“那我婆娘的事是玩笑？”柳桃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说话，冷漠刚硬的口吻。
珍珠夫人一丝懊恼，大概没想到这人这么经不住玩笑，她解释：“我要是真的想对你娘子做什么她还活得到现在？”
“姓夏的也没死啊。”李春不客气顶回去。
“李春——”“我在七爷手下三年契约早已满，现在我并非给三狮堂做事，白家的规矩对我没用。”他扛着她径直出了房间。
柳桃趴在他肩头，看见一路都有陆陆续续的血迹，刺鼻的硝烟味经久未散，想必是他进来时用火枪伤人留下的。大门口马车边站着白琳，一双深蓝的眼眸里含义复杂。
“李春，夫人并无恶意，你这样喊打喊杀的惊动官府怎么办？私藏火器这一条就是重罪，更毋论挟持朝廷官员，你想谋逆吗？”
这么可怕的话题！柳桃瑟缩着，李春摸摸她的小脑袋，对白琳的话不屑一顾：“小十一爷，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好不容易讨的婆娘被你们为难了，这事儿你完了我还没完。”
“小桃、看在娇——”“咔”的一声李春已经手快、精巧的弗兰基火枪抵住了白琳的额头，打断了他的话。
柳桃裹得严实，她一点点把头扭过来看着这一幕，有点儿害怕，她对白小十一爷有几分好感，他很和气，还帮过自己忙，就算没这些她可也不能见到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毙命，小心脏受不了。
她怯怯的看向李春，满是乞求。李春看白琳一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然后收回火枪，瞬间换了副面孔，低头嬉皮笑脸的亲了柳桃一口：“我吓吓小十一爷的，别怕。”
柳桃被他扛着扬长而去，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往何处去，也不关心往何处去，听到李春在耳边说“小桃你睡一觉就好了，我接你回家去”她伏在他肩膀闭上眼睛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他们已经出了南泉城，到了海上，李春给她掖一掖被角：“要不要看海？”
她扭过头去不理他，他却不气馁，嘴里跟她说着：“小桃，海水蓝得可漂亮呢，船边上一大群小鱼游着，你想象不到的多，要不要看一眼？还有彩色的小鱼呢，红的黄的，鱼鳞闪闪发亮。”
柳桃心里已经放空，此刻小船飘飘荡荡，飘得人性子也软了三分，终于柳桃抵挡不过好奇，加上热起来，她曲着膝儿，并着手儿慢吞吞从被子里一点点爬出来。
李春看她那样子活像个大白兔子在小心翼翼钻出洞，哭笑不得。柳桃一声惊叫他被拎起，她还没来得及推他就被他拎出船舱，清新的海风迎面扑来，唰的一副无边无际的蓝色绸缎展示在她眼前。
远的深一点，近的浅一点，这么多种类的蓝可怎么凑起来的呢？偏偏揉在一起还这么好看。
柳桃来南泉半年却没怎么接触海，她一个人在时不好跑到海边去，只过去码头，远远的一线蓝起伏这就是海了，近了却并不美好，码头水面上总是泛着白沫，浮着死鱼烂虾，各种货物气味搅和在一起。
而此刻海鸟清脆的鸣啼滑过，近得感觉这鸟儿就从自己脑袋顶飞过。她呆呆的这样扭着头看着海鸟，又低头看海里的鱼，真有那么多的鱼，就围着船游着，手指头大都没有，银光闪闪一大群，聚集起来如同一条飘带似的。
柳桃被吸引住了，她不顾会头晕趴在船沿附身使劲瞅着，还好奇的把手放入海水，那么多小鱼儿感觉随便一掬就能掬个满捧、可偏偏每一条都灵活的从指缝里溜走。
柳桃精神来了，不停的去抓、去捧，她真不相信了，这鱼这么密集怎么会一条都抓不到呢，摸个边也好啊。李春从她身后揽着她的腰帮她固定好身子，看着她拍得水花四溢，衣襟上都湿了一片，不过精神比那苍白迷茫时好多了。
看她扑腾了十来下脸儿红红，汗珠子从头发里一颗颗滚下来，李春握住她的手腕子从水里抓回来：“好了不玩了，手在海水里泡久了不好。”
他贴得自己紧紧的，柳桃觉得热得慌，扭着身子往后推他，却听见他闷闷的一声哼，他身子硬邦邦的，有一种侵略感。柳桃突然害怕起来，惊慌失措的使劲推他，快船本就低矮，拉扯中“扑通”一声就俩个人一起掉进了海里。
初入水让柳桃更加惊慌，但很快就发现根本不必担心，他始终把自己抓得牢牢的，如果不是自己乱折腾本来还可以少喝两口水的。
“哟，老大你怎么下去了？”“等到岛上那燕子湾和小嫂子鸳鸯戏水多好，水又清又浅，老大你在海中央这有难度吧”“要你操心，老大什么身手”七嘴八舌连同围观的脑袋经李春一身怒吼嗖得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柳桃被太阳和羞意弄得浑身燥热却不敢离开他分寸，四顾汪洋一片，早不见陆地，怕得要命。她心里催着李春快带自己上船去，可偏偏说不出话来。
而李春显然没有读心术，他水性精绝，此刻风平浪静，快船近在咫尺，虽然托着一个人却一点也不急，反而悠哉悠哉的给她整理头发，把她濡湿的头发都替她从脖子上拉开，免得缠得痒。
柳桃身上本来就是睡觉时的一件单衣，又全湿的裹在身上，臊得不行，推他他又全无反应，不禁又想哭了。
“小桃，你到现在都没开口跟我说过一句话，你不理我我就不会上去，反正在水里你才不会躲我。”
柳桃张嘴结舌，硬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这个人自己从小就认识，已经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连正眼看他都没有勇气。
柳桃自己也心急，她也想说话，哪怕是骂他都好，可她发不出声音来，太阳炙热，心里滚油一样，她自己都没察觉眼泪又滚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糟糕的反应
李春没想到她溃败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敢再逼她，只在她面颊上亲了两下就伸手抓过抛下的绳索，略一提气就搂着她翻上了羽船。船上还有两人，就是他们的证婚人之张三李四，他们很自觉的蹲在船尾，扯着喉咙喊：“小嫂子，我们都是粗汉夯货，就不污你的眼了。”
李春心里把对白珍珠的仇恨值拉了几番不提，只把柳桃抱进船舱，然后提来淡水：“小桃，海水里都是盐卤，快点儿洗洗，要不然身上的皮都会坏了。”
看柳桃不动，想必对自己的气还没消，李春：“好好，我出去，你自己洗。对了，水别倒掉，留给我洗。”一边说着一边退出舱房。
笨死了。柳桃慢吞吞的爬到木桶边上，人家明明是想你帮着洗来着。就算人家还在生气，你也可以不理睬的直接抱上来啊。
羽船只有这么大，他们在船尾的说话声包括一举一动都能听清楚。柳桃害羞，可盐水黏在身上确实很不舒服，她只好颤抖着把衣服剥下来，快速的擦洗了一番，身上洗好了才松口气，她又迅速穿戴好，一举一动都屏着气息小心着别弄出声音来。
船上没有准备女子的衣服，李春给她换的是自己的，他穿着一直很简单，不是青布就是蓝布短褐，他身材高大，柳桃要把衣服折好几折用腰带系紧才能穿稳。自己的肌肤直接和布料相贴，想到这是他的衣服，整个人都如发烧了一般。
柳桃慢慢儿的又把头发浸了，想着他说要洗自己的剩水，看着晃悠悠的水面突然无缘无故脸颊又红透。柳桃咬着嘴唇想任性的把水泼了，可她也知道海上淡水珍贵，想了半分钟，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伸出洁白的手腕子小心着把水里的头发都捞起来。
李春在外面小心翼翼问她洗好了没，没听到声音，他又等了一炷香时间说着“小桃我进来了”进入船舱，看见柳桃靠在壁角低头玩着腰带，还是不肯看人也不肯说话。李春逗她说话无果，只好把她的衣服捡起说：“我去帮你洗了，晚上就能干，还得在船上两天，小桃，这些天只能苦了你了。”
柳桃等他离开后才抬头，看见自己面前放着一个红艳艳的大桃子。
柳桃觉得方向是继续往南而去，气候比在南泉更觉温暖。大船到燕子岛需四五日，羽船快捷也需两三日，羽船本取轻捷之用，水粮都储备有限，可每天李春都会给她淡水清洁身子。
船上不能起火，吃的也都是干粮。柳桃确实感知到了出海人的艰辛，光是每天看着白花花的日头晒着无穷尽的海面眼睛就难受，带着盐粒的海风吹得人皮肤发痒发红，她想难怪他皮肤那么粗，除了伤疤以外还有好多被晒出、被海水侵蚀出的瘢痕。
男人们都没穿上衣，只一条犊鼻短裤，说是怕满身汗臭熏了她，把船舱都让给自己了，半步也不进来。
两天的海上生活柳桃已经折腾得要死要活的，她觉得自己算能吃苦的，可真没想到会辛苦如此。想到他出海那时只得十五六岁，这样日夜漂流着过了四年，心里不禁就为他疼痛。
但柳桃始终无法张嘴和他说话，她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他叫着自己小桃，满眼都是爱慕和思念，自己也想叫一声小春哥却发不出声。
半年没见应该是十分想念他的，可他只要一靠近自己自己就控制不住的反胃，要使劲压抑着，柳桃对自己的变化暗地惊恐。
每天到了申时以后暑气就会渐渐已经散去，海风带上一丝清凉，人也感觉舒适起来。李春弯腰进来船舱，他端进来一碗活虾，只只都有一指粗长，笑着对她说：“小桃我剥给你吃好不好？这个虾肉很甜的。”
看着活蹦乱跳的虾子柳桃有点踌躇，江南也有吃活虾的，但需得用花雕黄酒浸泡成醉虾，他已经跪坐在她面前开始剥虾：“没关系的，一点也不腥，你试一试，吃点儿新鲜东西对身体好。”
虾肉是半透明的，已经递到自己嘴边，这两日他待自己诚惶诚恐，无微不至，连每日给她洗浴的淡水他会在先放在外面让太阳晒热，说女人洗冷水不好，说句实话就连杏蕊都不见得有他伺候得好。眼下他殷勤的看着自己，只盼自己一个笑脸，柳桃只好张开嘴接过，入口却果真很好吃！虾肉紧实清甜，汁液饱满，咬在嘴里觉得满口生津。
柳桃眼睛都亮了，李春看她高兴，也高兴得笑咧了嘴，俩人之间那层薄薄的别扭不觉也消退许多。“用小酸橘捣出汁来蘸着吃味道更好，等到了岛上我给你做。”李春剥虾喂她，感觉自己在投喂一只猫仔，心里痒嗖嗖的直想揽过她好好揉一揉，到底不敢唐突只继续轻言漫语的逗她说话。
柳桃虽然还不和他说话但反应比之前缓和了很多，她连吃了五六只后慢了下来，不知不觉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李春呼吸都轻缓了，他也不再说话，生怕惊动了这一刻难得时光。
海水轻晃孤舟，谁先搂住谁分不清。柳桃恍惚想到那一夜她被爹爹责骂不如死了的好，万念俱灰之时听到一句小桃我回来了，如同幼年时掉入清水江，他的出现让她得救。
见到了大海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世界有多么广大，有时柳桃都错觉船是不是分毫未动，怎么看四周都是毫无改变的蓝，在这样广大的世界里独身一人是多么寂寞又多么恐怖的事情！他在这无边无际的蓝色里漂流四年，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们新婚就分别半年，此刻见她不再抗拒自己，李春顾不得张三李四是否听到动静去亲吻她，试探她，她的肌肤那么柔软——“哇”的一声，谁也没料到柳桃会突然一口吐出来，刚吃下去的虾肉连同酸水全部吐在李春身上。
虽然收拾完了但狭小的船舱里还有呕吐的气息，柳桃觉得难受极了，眼前还浮现着他那不敢相信的样子、然后垂头丧气得活像挨了主人棍子的狗，说着“我不碰你，你不要这样子”出去了。
他的心意，自己的心意，为什么明明两个人如此相爱却出现了毛病呢？自己甚至不能容忍他触碰自己。自己生病了。柳桃在黑暗里闭着眼睛，觉得头痛欲裂，他触碰到自己时珍珠夫人的话就突然浮出了，“九房的嫡小姐偷偷跑船上躲起来，想跟着他一起出海，宁愿什么名分都不要、做船娘服侍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大小姐脱光了在被子里等他”，一阵强烈的恶心就涌了上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燕子岛
平时他都睡她边上，虽然不做什么却总是固执的找到她一只手握着，现在他和那俩个一起蹲外面过夜了。
船舱里其实没有外面凉快，柳桃觉得自己后背又已经黏湿了，这时一缕凉风拂过来，她不由全身舒缓了一下，风不大，但是一股一股的往她身上吹拂。柳桃闭着眼睛，她知道是李春偷偷摸摸的进来了在给自己扇风。
燕子岛的轮廓终于出现了，离岛近了海水变浅了，变透明了，羽船冲上沙滩，沙滩不是黄色而是雪白，细腻得像面粉一样，柳桃第一次看见觉得很惊讶。
李春先跃下船，站在浅水里固定好船只，然后举手接她：“我不乱碰你。”柳桃无力分辩，只小心下来，由他抱着蹚过浅水、走上沙滩。
而码头竟然有不少人，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出现，不由纷纷鼓噪起来。“你别在意，都是些粗人。”他抱着她并不停歇，一直转上一条石板路才放她下来。
柳桃几天没有活动，刚刚接触大地一时脚步有些踉跄，不由抓住身边的他。被她一抓李春身子微微发僵，又想扶她又不敢，生怕她又吐。小桃讨厌自己到这种地步——这种认知让李春已经沮丧万分，不敢刺激她分毫，只任她抓着自己慢慢儿走着。
柳桃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觉得自己好过多了。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四处乱看着，燕子岛和她想象的大不一样，也不像他说的那么荒凉，相反相当热闹，到处堆积着石材木头，显然在大兴土木。
“轰”的遥遥一声巨响，四周高大的榕树和羽叶摇曳的棕榈树也都摇晃着，吓得柳桃没站稳倒在他身上，她顺手就紧紧抓住他。
“别怕，是他们在炸山。”李春解释，同时心里暗暗祈祷再响几次就好。
平静和他的好友潜心研制火药，正好岛上有优质花岗岩，一边炸山开采石头一边琢磨着改进火药，两相便宜。这几年白琪已经选址规划，燕子岛现在缺的就是人手，从工匠到劳力都紧缺，材料岛上倒是丰富，然而筑城绝非一日之功，至今五年，燕子岛从无到有已经可以说效率惊人。
他们转过一角，就看见出现一片与刚才的忙乱喧嚣截然不同的竹楼木屋出现，大株的榕树、芭蕉和一片翠绿的竹林让这画面如同一片美好的世外桃源。因为先修防御工事，住处暂且修得简易，为避虫蛇修的大部分是竹木的高脚屋。
李春带着柳桃走到一栋屋子前，就听见“喵呜”一声，一团蓬松的白绒球从门里蹿出来，抓住她裙角就不放了。
白糖糕！柳桃又惊又喜，弯下腰把白糖糕抱起来，就听见一声惨呼，“娘子！”杏蕊跌跌撞撞跟着出现了。“娘子我被带到这里来好怕啊，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杏蕊看见自家娘子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马上收住了话，这就一定是娘子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夫婿了。
柳桃瞟瞟李春，他朝自己做个鬼脸，然后拉着自己的手把自己牵进屋。这是岛上第一批砖瓦房，不很大但仍是一明两暗的格局，房间没什么家具，只一套桌椅并床，桌椅都是竹子做的，虽然不名贵但是轻巧又雅致。就是不知道是岛上工匠做的还是从南泉运来的，南泉九山一田，人们才无奈向大海讨口粮，所以南泉不但竹木资源丰盛，竹器篾工也是当地一绝。
只床不同，这是一架鸡翅木的架子床，虽然没有拔步千工床那么繁琐富丽但它床沿踏板雕刻镶嵌的却不是常见的富贵花开、喜鹊闹春等图案，而是猫，各种形态的猫，它们或追逐打闹的，或扑蝶的，或抱着线球翻滚的，还有单纯从湖石后伸出个小脑袋好奇窥视的。
这架床显然是定制的，一架好的架子床从开料到最后一道漆上完、晾干用时最快也要一年，如果雕花复杂和要镶嵌螺钿则要两年或者更多时间。
他这是，在去花石镇老家接自己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吗。
柳桃见到白糖糕，又见到杏蕊，初到陌生之地的忐忑大为减轻，又看见这一番处处饱含心意的布置心里感动，她想对李春也说点什么，张张嘴声音却又消失了。她怔了一怔，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表情也有一刹那难受，却说：“小桃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你坐了那么的船先休息吧，我去前头有事，晚点回来。”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她说：“你真的真的再相信我一次，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啊，你这时回来——”前头正看着图纸忙得不亦乐乎的白琪看着进来拖把椅子气呼呼坐下的李春不知道要说什么。
“老子已经回来了，你就别啰嗦了”李春心情烦躁，小桃能和杏蕊说话还能对她笑，显然就是对自己有心病。
出去半年落得和她生了隔阂，要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他还不如呆在江南三府随便找个地方买几亩田和她过日子。
白琪：“趁着风向你还是过几天就过去吧，那批火枪的买卖你不能半道撂下。”
“没兴趣”他说完就走，不管白琪在后面叫他。小桃的问题不解决他哪里也不去。
柳桃立在屋中，自己这是怎么了？杏蕊也不敢出声打搅她，直到白糖糕不甘心受到冷落，喵喵大叫着扑着她裙角她才回过神来。
杏蕊已经烧了水，燕子岛气候比南泉更热，大家都直接到河里洗浴，可李春吩咐过柳桃不能洗冷水，一定要掺热水。
柳桃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浴桶是柏木的，显然是从大陆运来的，水里有着西洋花露，香气熏人欲醉。她仰着头靠着桶沿，杏蕊帮她洗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别后状况。
杏蕊说小食铺还开着，没有受到影响，自己被带到岛上铺子就交给徐婶子和小虾了，六福巷的院子也托付给他们母子并张妈，就只她跟了到岛上来。“在海上走了一天后我怕起来，这些人面目都好粗鲁，我还以为自己被卖了咧。”杏蕊不好意思的说她还偷偷抱着白糖糕哭了一场。
到了岛上杏蕊只需每天照顾好白糖糕和打扫屋子，等着柳桃就是。
“唉，娘子我好担心你，以前从不知道夫人是这种为难人的人”杏蕊如今胆子也大了，敢抱怨起珍珠夫人来“我们以前日子过得多好啊。”现在怎么看都有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柳桃好久没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涩，她咳一声，细声细气道：“你别胡思乱想，不过是换个地方住。杏蕊你要愿意跟着我就还跟着，要是不愿意我叫人送你回南泉，身契也还给你。”
杏蕊大骇，立马哭道：“七太太把我给了娘子了，我这辈子就是娘子的人，娘子千万别赶我走。”
“你愿意呆在我身边我求之不得呀，别哭了，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里了。”柳桃安慰她。杏蕊抽泣着点点头，帮她用细布裹好湿发：“我去给娘子下碗面条吧，吃完娘子好好睡一觉，坐这么久的船人累得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岛上人家
柳桃坐在窗边晒太阳，一边继续细细打量屋子里摆设。竹子做的方桌上放着却是一只龙泉窑青瓷花瓶，细长的颈子里面插着一束火焰般的红花，红花硕大，越发显得头重脚轻，不管是颜色还是外形都和花瓶很不相配。
这处处不甚协调的布置显然是李春的手笔，他这人没什么美感，只是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堆砌在一起。他想把好的东西都给自己——柳桃心里扭了一下，来不及伤感杏蕊端着碗面条进来了，海蛎子熬的汤，还在门外就鲜味钻心。
这里天热，头发干得快，柳桃吃了面头发已经干了，她爬上床，床上铺的是精细的燕丝草编织的席子，雪白如银，看着就凉快，而方胜纹的图案十分雅致。这席子又轻盈又细密，卷起来可叠成一本书大小带着走，水泼上去滚成一粒粒圆珠，本就是达官显贵之家夏日纳凉的佳品，在南洋诸地卖得其贵无比，上叠着一床薄荷绿的绣花薄被。
屋外有一大丛芭蕉遮掩，因而并不炎热，反而一片绿意森森，柳桃打了个哈欠，小腹上搭着一片薄被，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她觉得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只见白糖糕也盘成一团卧在脚踏上睡得香，杏蕊送了凉茶来，柳桃和白糖糕玩了一会想出去看看。杏蕊却不赞同，说这里女眷甚少，她到岛上十来日也不过见到一些壮实妇人做些浆洗缝补煮饭之事，岛上工事繁忙，都是些粗人在忙乎，有些看着就是亡命之徒，要是被冲撞了怎么办。
杏蕊大约是被珍珠夫人那一出弄得额外紧张，恨不得柳桃就呆在房子里哪里都不要去。柳桃无奈，就只在房子边上转了转，最后钻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食材，想着晚上自己来做饭，这里是自己的新家了，得振作精神筹划以后的日子来。
厨房很空洞，一个结实的妇人说叫刘婶子是帮忙烧火做杂物的。刘婶子介绍说燕子岛气候炎热，又经常早晚下暴雨，所以不会像大陆那样把东西都搁地上，而是搭了板架置于半空；又怕有蛇进来偷鸡蛋，鸡蛋都是装在一个个瓮罐里在阴凉处密封好。
柳桃听得毛骨悚然：“这里有蛇？！”
刘婶子很有眼色，连忙说：“岛上是有，可都在林子里，这没事谁会去林子里瞎逛呢，这边人多的地方蛇也不来。平小爷还叫人种了不少黄麻草和蛇见死在村子周边，别说蛇，蚊子都不飞过来了。”
蛇见死，这名字取的好，很有安全感。至于平小爷又是哪一位？柳桃一边看着物资一边好奇问着：“这鸡蛋是从外面运来的吗？还是岛上有自己养鸡呢。”
刘婶子自豪的说：“我们自己养的呢，岛上地头多，又不需看护，放出去自己找虫子吃就是，少的人家养个一二十只，多的养个百来只的都有。不过每次船去南泉采买时也会带些回来。”
柳桃在厨房里看见了冬瓜，刘婶子说岛上妇人都开辟了菜园子，种子都是从南泉带过来的。这里气候温暖，菜都长得快而且肥壮，只可惜最普通的萝卜长不了，还有就是菘菜，虽然能长但是不包心，疯子一样长得人膝盖高，一片片大叶子四散着，味道也没大陆上的好但是还是可以吃的，实在不行剁了喂鸡喂猪也是可以的。
柳桃好奇心已经要爆炸了，无奈已经是黄昏，她下决心明天说什么也要去菜园子看看，还有鸡什么的，额，突然她想起白糖糕来，白糖糕不会抓**？不过白糖糕来了十多天了没听见刘婶子说起鸡们有无受到了惊吓，大概岛上可玩的很多，白糖糕不屑理会这些鸡们。
柳桃说她自己来做晚饭，她选了节冬瓜，又叫刘婶子摘了些菘菜回来，果然很大一片呀。油盐酱醋都是齐备的，她还在厨房里看见了当初冯娇娇和冯五哥送她的那套刀具，离开花石镇家里时她把这菜刀也带走了算自己的嫁妆，后来又带到了食铺，现在在岛上重见心里被轻轻拧了一下，不怎么疼，却酸酸的。
柳桃吸吸鼻子收起感叹，开始干活，她把冬瓜切成薄片和海蛎子煮汤，消暑滋阴。另外一样菜还是冬瓜，这次是切成方块，打花刀，厨房里有咸肉，她把咸肉片成一片片，垫着蒸了，盐都不需要放。第三样菜还是冬瓜，柳桃用勺子将冬瓜剜成圆球，和新鲜的虾仁滑炒。
谁叫厨房里她只看见了冬瓜呢。菘菜她切成细丝，白的青的一大碗，用开水稍微过了过，拌点盐、虾皮、醋和一点点绵白糖。
看看桌面柳桃觉得还是太素了，想了想不是还有鸡蛋吗，于是摸了几只打散搅拌、再抓一把虾仁贝肉切成细末撒在表面，如此这般蒸一碗鲜透了的蛋羹出来。
看着一桌子虽然清淡、但很可口的菜她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错，毕竟第一天到嘛自己什么都不熟。她坐在桌子边等李春回来，觉得这很有家的感觉，成亲后又是搬离青湖府又是很快他就出海去了，说来他们还从没这样相处过呢。
柳桃告诉自己待会等见到他一定要开口叫一声“小春哥你回来了”，为此她还悄悄避着杏蕊练习了几遍。
李春回来得略迟，菜已经半凉，柳桃刚站起来想叫他，却看见他满脸倦意心不由一紧，他很累要是自己再啰嗦他会不会嫌自己烦？这一迟疑她那句练习了好几遍的问好就吞了回去，无论如何不肯再溜出来。
李春去后山跟平静呆了一下午，又去各处工作转了一下，他平时不管岛上事，这么到处乱转无非是想驱散心头阴影。张三李四坐在树下喝酒啃肉，见了他打招呼，李春看见这俩人却气不打一处来，小桃下船后还对他们笑了一笑呢，自己碰小桃却会让她厌恶到吐。
张三李四休息几天后待风向良好就回去占城，李春又不喝酒，坐着跟他们胡扯了一气直到白琪叫人来找他。
“你把夏大人弄哪里去了？”白琪知道他胆子大，却不知道大得这样。
夏安是天子尚为东宫时的大伴，地位自然不同，要不是为了珍珠夫人哪里会自请为市舶使来这南边，珍珠夫人能入主三狮堂夏安功不可没。这次是回京面圣后归来被劫，真是飞来横祸。
李春才想起这回事来：“丢长尾岛上了，我告诉白琳了，他没去接人吗？”“没有啊！现在三狮堂找我们要人呢，好话都说了一箩筐了。”
“大概小十一爷不想等了吧”插话的是从山里回来的平静，他满面烟尘，黑灰深入肌理，洗都洗不干净，一身硝烟味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情（一）
白琪身为白家人，显然马上就懂这话意思了。珍珠夫人年纪并不大但白琳也已经二十，如果要等珍珠夫人放权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借着李春此次举动顺水推舟去掉珍珠夫人的靠山，成为三狮堂下一个主人的几率就更大了吧。
果然谁都不是善男信女。
李春从来不擅长推测谋划，这是白琪和平静的事儿，他听来听去只觉得十分疲劳，又呆望着夕阳染红的天宇想着柳桃此时在做什么。说来自己真是对不起她，她从小就那么娇滴滴的，可是因为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自己夸下多少豪言壮语却又总是让自己的女人等空。
听了七太太转述的那些话他真的是想跳海，身为男人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还要她处处来担心自己。
银子哪里有命重要。我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这话说得他从心窝子里暖洋洋的。那间小小的食铺干干净净，生意红红火火，嗯，他的小桃就是这么有本事，能这么利索的操持起一份家业来。谁能比小桃更好。
李春又想回家又怕柳桃见到自己会露出厌恶的表情，万般纠结，路上不管谁看见了他都很乖巧的躲远了，打招呼什么的必然得到他恶声恶气一通骂。
磨磨蹭蹭到了门口，见到屋里已经点灯他心里不由一阵温暖，这就是他最终的梦想：有一个亮着灯的屋子是属于他的。这个漂泊无依的世上他有了一个家。李春小心蹭进门，故作爽朗的招呼一声：“小桃我回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小桃看了自己一眼却转过脸去，李春把沮丧塞进肚子也不敢再说话，觉得自己还是会看眼色比较好。他看着桌上的菜，看上去就很好吃，小桃做的饭菜，又看着依旧不肯跟自己说话的小桃心里欢喜又难过。
眼下说什么做什么都顾虑重重，生怕眼前的人儿像昂贵又脆弱的西洋玻璃器皿一样碎裂。面面相觑了半晌李春直接走到桌前，坐下就埋头苦吃。柳桃想起自己童年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给他做饭，俩人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奔出家门的决心和成亲时的喜悦尚未冷却，而今坐在一起却默默无言。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珍珠夫人的几句话，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堪一击，是因为太害怕失去他吗？
吃完饭李春收捡了碗筷，也不要杏蕊来，他对杏蕊说“你歇着去吧，你们娘子的事儿都交给我。”
岛上气候比南泉还热上几分，吃了饭不觉又是一身细汗，李春讪讪说：“小桃，我给你煮了艾叶水，去湿气的，水已经不烫了温温的正好洗，我在门外给你守着你别怕，我不会进来也不会让蛇啊猫啊的进来。”
柳桃僵直了一下，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本来自己一点也不怕的现在却有点毛毛的，她瞪了他一眼。李春苦恼的抓抓脑袋，自己果然又被嫌弃了，自己做什么都不行啊。
入夜后的岛上还是很凉快，尤其晚风穿过芭蕉树更是带上几分凉意，柳桃把扇子扔了甚至想披一件薄的罩衫。这时就看见李春拿了一张席子进来铺地上，显然是要睡在地上的，柳桃咬着嘴唇想做这可怜样子给谁看，难道岛上就没有第二间房子了么。
李春看柳桃久久不躺下以为她还是怕自己，犹豫了几下，说：“小桃别赶我走，咱们虽然成了亲可在一起也没呆多少时间，如今更应该在一起。我保证不碰你，我就和你说说话，你听着就行，也不用回我。”
柳桃坐在床上看着他，其实是盼望他上来的。看他脸色越来越颓唐、脑袋越勾越低出口气，面对墙壁躺下，怕自己再坐着他就去隔壁房间了。夜风吹着芭蕉叶簌簌轻响，李春说着话，说的都是他离开花石镇后的日子，唠唠叨叨，把中间断绝的四年事无巨细袒露在她面前。
有的琐碎得不值一提，有的惊险刺激，有的荒唐搞笑，更多的却是劳苦，柳桃听着都觉得替他疼、替他苦。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李春说着柳桃默默听着，她很想下去躺倒他身边抱住他，可某种很脆弱的东西阻止住她的动作，她只能静默着在他的话语中同他一起回顾往日时光，看到他全部敞开的心房，任她探索寻觅。
他交待这四年的时间里出现过最多的女人是一个做饭的大嫂，因为饭是她做出来的，他不能不吃饭，他衣服也是自己洗的，反正男人的要求不高自己搓两下就行了，破了就破在那里就是，他又不是没穿过破衣，因此他也不和徐嫂子那样帮忙浆洗衣物的妇女接触。
柳桃听得有些啼笑皆非又有点心酸，他也提到珍珠夫人，并不遮掩，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他和珍珠夫人见面不超过三次，他说不出什么来，他甚至说不出珍珠夫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有些东西只是一种感觉，譬如对危险的感知。
他其实是很敏感的人，情况稍微有不对他就会竖起高高的防御城堡，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十天过去了柳桃就已经很习惯燕子岛了，除了第一天她爆了一身痱子，李春给她熬了艾叶水洗了两天也就退下去了，每天晚上他都给坐在床边她打扇子，柳桃没把握他什么时候睡的，因为自己醒来时他都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柳桃梳着头发，李春进来看着就很羡慕那把梳子，恨不得自己能变做那把梳子被她的手儿拿一拿。柳桃抬头看他一眼觉得有点难为情，“啪”的一声把梳子放下上床铺去了。
李春眼神黯然，他看看小桃低着头就站在桌边小心的摸到柳桃放下的梳子感受她的指温。柳桃悄悄侧头看他，他的背影小山一样站在那里，挡住了半屋子的灯火，很结实的一个人，叫人看着想往那背上趴一趴。
他刚洗浴过还带着水汽潮湿的味道，柳桃甚至还看到有一颗水珠从他头发上掉落，样子很是迷人。一点儿得意一点儿恼怒还有一点儿反感，这个男人确实很有吸引力啊，瞧着就不由自主脸红脚软，可是他没事情长成这付勾人的模样做什么？这不，在外面招蜂引蝶惹出多少破事来。
其实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很严实，柳桃突然发现他很少在自己面前光膀子，哪怕天气再热。以前亲热时他还总要把灯灭了，理由是他身上疤痕太多不好看，他们俩人相处时他反而更像个大姑娘一样别扭羞涩。
第一百五十七章 道情（二）
柳桃不由盯着他的背影出了神，感觉到她的目光李春转过身坐到床边强笑道：“小桃，你要摸摸我脑袋吗？”
柳桃看着他短短刺刺的头发，想撸却抬不起手，他如果有失望也藏起来叫她看不出：“那我继续跟你说那次看当地小黑人采珍珠的故事吧，上次说到哪里了——”
柳桃却只看着他出神，他的五官是英俊的，身板是结实精悍的，男子气十足，她从他喉结看下去，那被衣衫遮住的躯体有多少伤痕呢。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在努力、他也同样在有付出啊。
李春看到她走神停了说话，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一股柔情涌起，他低声道：“这些都没有什么的，我都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痛。躺在甲板上看着星星想着你，不管怎么想、就算想得要死了都碰不到你这才难受，难受得要哭起来。你离我那么远，风浪来时我想要是我喂了鱼小桃也不知道，我得回去，别叫小桃等我一辈子。”
“小桃，我真的不觉得我有什么苦，就算受了点伤也不算什么。小桃你才是受苦了，你一个人在家乡，人人都不赞成你，都逼迫你，心事也法跟人说，说不出来的苦才是苦，这些年确实为难你啦。”
他的声音轻柔，柳桃真想伏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可她不能动，他又是不敢动，只敢坐在身边这样轻言细语跟自己表白。这样下去怎么办呢，这就是珍珠夫人想要的局面吧，柳桃想到那美貌得惊人的女人深深的厌恶和疲倦漫上心头，她有如此之强掌控人心的能力就为什么不能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呢，碾碎一只蚂蚁会让大象有成就感吗？
柳桃在热带不知名的香花的香气里睡着了，还依稀听见他在说“小桃对不起啊，让你不快活，可我不会像以前那样还想着送你回去，我不能没有你，就算你不快活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我可以不碰你、甚至你不想看见我也行，但我要把你一直留在身边。”
早上柳桃是被白糖糕的爪子拍醒的，李春已经不在房里白糖糕才有胆子爬床上来。柳桃照例和白糖糕玩了一会才起来，当她对着水银镜子梳头时不禁仔细找自己脸上的细痕，其实日常根本看不出，但她受激面红耳赤时那细细一条灰白痕迹就出来了。
所以她在珍珠夫人面前总是红头涨脸，珍珠夫人总是捏着她下巴仔细打量她的面孔，怜悯的安慰她不要紧不要紧，有珍贵的白獭髓，然后下一次时又很为她焦心的叹息为什么细痕还在。
“啪”的一声她把镜子反按在桌子上，如同要把珍珠夫人的面孔碾碎。自己，绝对要战胜这个女人，才不会被她弄得一蹶不振呢。她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
柳桃想自己找点事情做大概就能恢复正常了。她看过了菜地，菜地是在住房边上开出的荒地，大约之前是烧山烧出来的这块空地，土里一层厚厚的灰烬，倒是能让地肥上不少。这菜地依靠每家每户自己所划分大小和位置，用石头或者简单的竹篱笆分隔开来。
蔬菜长得果然旺盛，豆角都要压塌架子了，柳桃对刘婶子说：“干嘛不摘下来晒成干菜？还可以叫他们去南泉的带些大的缸子过来腌酸豆角啊，对了我想了一晚那菘菜也可以晒成干菜啊。”
刘婶子说岛上事情太多，因此这做干菜的活就没人有功夫，柳桃心里想着自己要慢慢的做起来，虽然岛上没有冬天，但是干菜容易储藏，而且也是口味的调剂。
来到岛上三四天后包括杏蕊都没有那么紧张了，柳桃带着她就渐渐走得更远一些，这天她们走出村子，看见一大群鸡在榕树的树荫下刨着土，这里鸡长得偏瘦却十分灵活，杏蕊信誓旦旦说她看见这些鸡晚上是飞到树枝上睡觉的。
柳桃抬头看见青山起伏，有岚雾飘起。“娘子，那就是燕子岭，燕子河就是从里面流出来的，听说山里还有个好大的燕子洞，里头跟龙宫一样可漂亮了。对了边上还有个燕子湖，不远，哪天我陪娘子去看看。”杏蕊提供着情报。
柳桃无语，取这些名字的人压根就不愿动动脑子吧。
柳桃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她不会抱怨也不会过多回首唏嘘往事，她喜欢把精力放在前方，思索怎样才能把现实的日子过好。
又一个夜晚，李春还睡地上，柳桃想要他睡床上来，也想主动一点自己干脆扑倒他，可是每到关键时她身体就动不了，嘴也张不开。到底要怎么解开这个结呢？
这天吃晚饭时李春忽然说：“小桃，等下我带你到岛上看风景好不好？”
风景？柳桃情不自禁看看窗外，红霞满天，是要带自己去海边看落日吗？她点点头，看他果然流露出几分欢喜的样子。
出门时他向自己伸出手，眼睛里满是期盼，柳桃把手放入他掌中，他差点没嘴角咧到耳根。这样一路牵着着她来到一处海湾，只见沙滩洁白细腻，黄昏的海浪温柔，此情此景下柳桃也觉得心胸一点点开阔起来。
李春指给柳桃看：“这就是落翅湾，小桃你看那边一排悬崖，那上面有很多岩洞，都是金丝雨燕的巢穴，从悬崖上往下跳到海湾里可好玩了。你看到那个礁石没，他们都说像女人，取名儿叫仙女洗澡石，我却觉得像猪八戒，你看那是不是两个大耳朵？”
“还有那里，你看那片礁岩被海浪冲成一根根石柱子，白琪取名八卦阵。海湾里会有海龟呢，好大一只，月圆的晚上慢悠悠的爬上沙滩产蛋，一个坑里可以挖到一百多只蛋，味道还不错，下次我带你来捡。”
柳桃听着看着，面上露出悠然神往的样子。他帮她把绣鞋脱了、衣角打个结然后带着她走进海水里，柳桃只觉得海水温暖如血液，开始她有点走不稳，可他一直鼓励着自己，并且不管她怎么摇晃他的胳膊始终稳稳的接住她。
沙滩上有贝壳就像精巧的珠宝四处散落，柳桃不禁脱了他的手蹲下去捡贝壳，手里捧不住了就兜在裙子里，可一抬头总能发现前面还有更好的，很快裙子就兜不住了，只能丢掉一些，可哪个都舍不得。
李春就很认真的帮着她挑选着，俩个人如同孩童一样挑挑选选，“小桃你看这个好看”李春久居海上眼力自然比柳桃要好。
柳桃很是惊喜的接过这个金色的海螺，被他的手触碰到也没在意。一直关注着她反应的李春悄悄松口气，然后更加卖力寻找稀奇的贝壳起来。小螃蟹，海星，半支珊瑚，他都堆放在她面前给她玩耍，看她惊叫出声、悄悄碰到她的小手心里美滋滋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道情（三）
柳桃仿佛故事里进了宝山的贪心人，她挑呀选呀，当终于选出她最中意的几枚时抬头看见海面只剩一线红光。“啊、这么晚了！”柳桃脱口而出。
李春也抬头，不过不是看海面而是看她：“小桃，你总算肯跟我说话了。”
柳桃脸儿在晚霞映照下更红，却不是生气只是有点害羞，李春识别出来试探着轻轻揽住她，感觉她没有推开自己长长出了口气，似乎就已经心满意足。柳桃见他只搂着自己腰呆呆看着自己，心里又酸又甜，主动抬起身抱住他的颈子，“小春哥”。
这久违的声音如同引燃堆积和煎熬的情感，他不再犹豫搂紧了她。“小桃，小桃你肯理我真好。”李春吻遍她的面孔，又吻着她的鬓发，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着她的名字。
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这名字如同天空中明亮的星辰，指引他挣扎着不仅要活下来，还要回到她身边。
“你告诉我白珍珠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我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她是不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的事？没有，小桃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我压根都没碰过什么女人，她肯定说过什么白家的小姐，是有这么个人，可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干嘛要去记她的名字，我讨厌女人，不，不包括你，这世上我就喜欢你，对我而言这世上就只有小桃你一个是女人。”
他十分激动，语无伦次，又满是委屈，伏在她肩头浑身都微微颤抖，好像被主人亏待的大狗。
“夫人是不是喜欢你？”柳桃终于能够问出心里最不安的事。
她当然是相信他的，他不喝酒，没有什么酒后乱性的空子给别人钻。至于那些什么九小姐八小姐，珍珠夫人口气都十分不屑她也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珍珠夫人本身。那么漂亮，那么优雅，那么能干，全方位的碾压自己，面对这样的人自己实在没有信心。
听到这样的问话他却结结实实松了口气，她肯问出心里的疑惑说明她是相信自己的，像那样埋在心里迟早变成一个毒瘤恶疮断送他们的感情。
“她是试探过我，可我又不喜欢她，谁愿意谁去呗，关我什么事，我才不会卖身。我怕麻烦就干脆去了占城，我以为这事早算完了，她是聪明人，非要恶言恶语吗？没想到她会来折磨你，小桃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我总是害怕让你吃苦想着等我都准备好才接你团聚，把你先放在一边，我错了。”
“谁知分离最苦。”
“我们自己的家就安在燕子岛，燕子岛现在还很荒凉但会我慢慢给你都置起来，你要什么有什么。我出海去也带着你，不管去占城、暹罗还是吕宋我都会带着你，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此刻四周已经是紫灰色，星星一颗颗钻出丝绒般的天幕，温柔夜色下柳桃也不再畏惧说出心里那些小心眼儿的恐慌。“我就是怕嘛，你见识了这样的美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嫌弃我了，我什么也不会，还有什么异国风情的美人，冯伯伯当初都讨了好多个姨娘，万一你也想尝一尝新口味呢。哎——”最后这拖长的一声却是李春咬了她一口，咬得她又痛又麻痒，却盼望着他再咬一口来止痒。
“胡说八道，我没有别的女人，从来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只想要你。”他喘着气，忍不住说起了粗话“老子裤腰带都比别人多绑几个结，有时尿急起来老子自己都解不开，一直替你守着贞节。”
柳桃愣了愣，实在忍不住，捂住脸狂笑起来，这一笑所有芥蒂都冰消雪融。俩人搂着滚了几滚后，躺在沙滩上，仰头看着一轮满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天宇。
柳桃翘着嘴唇吻吻他：“小春哥我们回去吧，头发里全是沙子。”他看看月亮的位置：“等一等，岛上最好的风景你还没有看呢。”
他竟然是真的要带自己看风景？可谁晚上看风景啊。“别急”他圈住她，含住了她的耳垂，柳桃被他撩得难受，不禁十分怀疑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不害臊的说现在的心情下的自己倒也不反对呢。就在她觉得快受不了时，李春却放开了她跳了起来：“来了。”
柳桃恨不得踢他两脚，却也有一丝好奇他说的来了究竟是什么。她懒懒散散的坐起来，往前方一看，不禁屏住了呼吸。
本应该是黑黝黝的海面落满了星光。
柳桃不禁抬头看看夜空，群星还在，却已经失色。海面浮光晶莹闪烁，随着波涛起起伏伏，如梦似幻。
“这是什么？”她不知不觉站起来，攀着他的胳膊轻问。
“水母。会发光的水母，一年中会有几次它们聚集在落翅湾海面。我第一次看见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我就发誓有一天一定要让你看看这景象。”
这世间有超乎想象的绮丽景色，这世间自然也有不可渝灭的感情。
他们在荧光闪烁的海边拥吻着，“其实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我从不怀疑你。我只是突然一下变得很沮丧，自己原来只是一个小地方很普通的小娘子，见识也不多，而你已经走了那么远。我是不是已经和你不在一条路上了。”
李春被她的想法弄得大为震惊：“原来你还是有要抛弃我的念头！”
他们双方都觉得对方甚好，好得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能给对方足够的幸福。
“唉，小桃，你那么美心又那么善良，性子又好，还能干，做的饭菜又好吃，你哪儿都好，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人了。”
此刻天地之间不过他们俩人而已。从童年到少年，他们有共同成长的回忆，他们不仅有欢笑也有眼泪，他们是彼此的梦想，因此无论是阻拦也好挑拨也好都分离不开他们。他们只会紧紧相依，越来越相爱。
三年过去了。
一只羽箭般的快船驶入码头，这个小湾停靠的都是和它差不多的快船，也有几艘货船，船身皆绘有各种形态的狮子。这小海湾是白家的私港。
这艘羽船所绘的却只有一双狮子眼睛，眈眈于虬结毛发下。每每看到这双狮子眼睛众人心里会涌起微妙不爽，这是燕子岛的标志。
要不让燕子岛的船停靠吧，可有多少白家船在燕子岛分装呢。自从夏大人殉职后南泉官场就很微妙，去年换了都指挥使，从京城来了个有硬撑腰子的什么侯爷叫嚣着整顿海务，他手下有一个姓卢的笑面虎尤其难缠，连累得南泉市舶司换了提举。
要认真按规章来这世上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先帝时东西洋加起来才一共给五十份船引，十年前才增加到一百份，其中去吕宋最多，也不过十六只，暹罗、柬埔寨、占城各四只，麻六甲才两只。
走私船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人家也一样交税，和市舶司相处得亲亲热热，把南泉弄得花团锦簇的一起发财，偏偏现在较起真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又闹别扭
柳桃从羽船上跳下来，十分稳当。她现在已经完全习惯海船了。燕子岛现在很是兴旺，常住也有两三百人，柳桃在岛上住得腻了就会到南泉城来买买买、吃吃吃，住几天再回去。
不过她现在脸上显然不太高兴，一个五大三粗的褐布裋褐汉子和一个抱着包裹的翠衣女子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嘴里还在不停开导她。
“小嫂子，小春哥都不在，你要判他罪也得等他回来嘛。再说你斗气也不该是你走啊，当然是那凑表脸的走啊。”|“是呀娘子，你是正头娘子，怎么是你跑出来了呢。”
“谁说我是吃飞醋、我只是想逛街而已！呆岛上闷死了！”柳桃踢着裙角“这次我在南泉要住好几天，好好的吃东西、买东西！今晚我们就去玉华楼吃羊肉汤、我还要啃酱羊蹄子。”
“哇，想想就爽，小嫂子，黄酒焖羊肉也来一块不。”“当然，肉焖得烂乎乎的，想想就——”
“小嫂子快别说了，要不我们中午就去吧。”“中午只怕不成，他家的黄酒焖羊肉要焖足两个时辰，都是昨天定今天的，上午定晚上的。我们中午就吃鼎福记的虾圆子和桂花板鸭吧。”
“跟着小嫂子就是有口福，所以我最喜欢跟小嫂子出来了。”
眼看话题要歪到爪哇国去了杏蕊瞪一眼张三，这种人就不知道节操为何物，她尽着一个忠仆的努力拉回话题：“娘子，玩一玩还是早些回去，平小爷不是说李小爷这两天就回来？要他见不到你又该多失望。”
“哎呀你很啰嗦，你这么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我是一定要吃到玉华楼的羊肉才回去的。”
······
一行人这么七嘴八舌着进了城，七转八转来到窄窄一条巷子，只见两扇黑漆小门紧闭，张三先健步上前、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把门拍得山响，就听见一串“来了来了”声中脚步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妇人的面孔。
“娘子回来了啊”妇人惊喜道。这是七太太送她的张妈，这几年就一直和徐婶子母子住在六福巷小院子里帮柳桃看家。这个极小的两进院子还是柳桃背着李春用她的私房钱偷偷买的，算她的私产吧，也是她到南泉时置下的第一个家，她对这里很有感情。
张妈把院子维护得很好，说来她也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主人家只偶尔回来住几天，平时就是她和徐婶子母子，徐婶子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因而张妈分外尽心。
柳桃梳洗休息一番，换过衣服然后去食铺看看。徐婶子见了她也是又惊又喜，食铺没什么改变，依然窗明几净，最近粉刷过一次，墙壁雪白，在西街上还是那么鹤立鸡群。
这是柳桃要求的，食铺总是要保持着干干净净。之前周千户给的三年租期已经到了，这次倒不要她操心李春早叫人帮她去指挥所又签了三年契来。她特别喜欢李春这一点，就是从来不对她说“小打小闹又脏兮兮的别做了”或者“干脆买一个铺面做大生意”，而是“好啊小桃你的想法很好啊，你想这样啊这样不错啊”“你要我做什么就说吧”。
只要自己还想做的事情，他就会任自己。但是！！！就算他再依顺着自己这一次自己也生气了，真是烦死了，就说他是个惹事精的体质怎么隔一段时间就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一次自己要在南泉好好住几天直到他来求自己再回去。
徐婶子给柳桃端杯凉茶，一边跟她说着生意情况一边扯着家常。柳桃当初把这个食铺分给了徐婶子一半，三年过去徐婶子把本钱早已还清，还给小虾积攒了几两娶媳妇银子。看徐婶子和小虾身上穿的也知道他们俩如今过得不错，徐嫂子头上还插了根银簪子、手腕上也多了一对绞丝麻花的银手镯。
“要不是娘子我们娘俩哪里有今天呢。”徐婶子感叹，揩揩眼角。不仅自己吃住都省了，还送自己这么一个门路，这食铺也做了这么几年，算有信誉的字号了，更关键是再没有人敢来找麻烦，就连西街惯常的孝敬钱都没来收过，倒是柳桃经常叮嘱徐婶子要记得逢年过节备一份礼送去给白捕头和他手下。
“娘，这些老话说了几遍了，我们把铺子做好就是对姐姐的最大报答。”小虾不高兴的道。他如今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了，还是那么利索。
“哎哎，说的是，说的是。”徐婶子转而又关心起柳桃的肚子来“娘子你还没有音讯吗？前几天我特意去娘娘庙给娘子烧了香、求了个符——”她一边说着一边慌慌的去找那个符“哎，这个、就是这个，娘子你回去后放枕头下面压上十日，可灵了，当初我就是这样怀上小虾的。”
“娘！”小虾再次出面给柳桃解围了“柳姐姐，你，你这次呆几天？”小虾本想说你别急，想着怎么不妥，就改口问她呆多久“晚上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现在小虾是大厨。
“哈哈，今晚不行，我们约了去玉华楼吃羊肉呢。明天吧，我要住好几天呢，到时把你的手艺都拿出来哈哈。”柳桃歇得差不多了就告辞起身。
小虾送她到街口，看着她依然苗条如少女的身影离去。
其实离玉华楼吃饭还早，可徐嫂子说起生小孩什么的柳桃没法再在铺子坐下去，干脆去逛街。
三年过去她一直没有怀上身孕，而他们小俩口的如胶似漆是有目共睹，有时大白天的就和谐叫杏蕊开始好不害臊，后来都习惯了她就会自觉带个绣花绷子坐到屋子外面去。
俩个人看上去身体又都很健康，李春尤其壮实，人高马大的。各方面都找不出毛病来，杏蕊只好安慰她是缘法还没到。
其实李春并不急，他对子嗣什么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概他孤家寡人惯了没有家族延绵的想法，只有柳桃一个就已经十分满足。柳桃本来也不急的，架不住杏蕊等人替她急，天天在她耳边念叨，三天两头熬汤送水，岛上其他的妇人也替她着急，纷纷提供各种生子秘方。
但凡在生子方面不顺畅人们总是把原因归在女人身上的，就有人开始议论李春的娘子是不是不能生，然后就有人给他送了一溜姬妾，一溜，毫不夸张，大陆过来的船下来五个美人儿在她面前一字排开，聘婷行礼，口称太太。
第一百六十章 再遇娇娇
由于朝廷对海商这头政策的改变燕子岛就变得一个重要的中转地，白家的船队从南洋回来在燕子岛卸下起码一半货物再进南泉，货物用羽船再分装送进内陆。有的空船卸了货后甚至直接停燕子岛，待到季风起时再从燕子岛转回南洋。那些胡椒丁香、珍珠宝石、龙涎沉香慢慢俨然变成燕子岛的出产一般。
所以大家都渴望能和燕子岛搭上关系。这一船的美人就是某位富商的手笔。美人或妖艳、或清纯，真是环肥燕瘦，各有所长，柳桃都看花了眼。
跟来的一个老妈妈笑着说：“我家老爷不知道李小爷喜好，估摸着南国佳丽、北地胭脂都精挑细选了，想来总有一款中他心意。”这妈妈看柳桃一副呆相，又低了几分声音做贴心状：“老奴说句逾越的话，这子嗣是大事，太太应该做个贤惠人儿，外头也好赞太太一声——”话没说完就挨了柳桃一掌。
柳桃大怒，凑巧李春出去办事并不在燕子岛，这一口气没人发泄她就跑南泉来了。
离开食铺她东游西荡，在万斛春买了一盒胭脂，口脂腮红一盒一盒试着过去，用了大半个时辰，什么茉莉紫啦桃花粉啦，闻着都香，看着都好。
然后又在隔壁绸缎铺叫伙计把所有料子都展开了看，最后买了一匹其丑无比的布，酱瓜一样的颜色，铜钱的花纹，比划在身上感觉好像发霉一样。张三这样的粗货都觉得有点寒碜：“小嫂子你买这干嘛呀，给白糖糕垫窝它都会嫌咧。”这话没说错，白糖糕是一只有着极其优秀审美的猫。
柳桃说：“这布看着太可怜了，买了吧，总能用上的。”她歪着头想了想“拿来给你们做袜子总可以的。”
伙计可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这匹布还卖得出去，急忙接嘴：“小娘子说得对，您摸摸这布厚实、绵软又吸汗，做袜子再好不过了。”
张三抱了布，一行人拖拖拉拉，走走看看，偶尔又转入一间杂货铺。一行人出来后张三手上多了一捆十个碗，老板用稻草给捆得结结实实的。路边有衣着干净的老婆婆端着簸箩卖花，柳桃又买了一束姜花，然后总算大家能够坐下来，在路边小摊上吃炒蛤蜊，蛤蜊收拾得不够干净，沙子硌了牙齿。
“这手艺也敢出来摆摊，比小嫂子差远了。”张三一边呸着沙子一边觉得自己实话实说。
店家看他胳膊粗如自己大腿，敞开的胸膛覆盖着浓密黑毛，活熊一样，只敢怒不敢言；又看一眼抱花的小妇人弯眉大眼，端正俏丽，怎得好好一个良家女子和这强盗一般的粗鲁汉子混在一起。
“我也是这样觉得”杏蕊顺势劝说“娘子你看我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东西也买了不少，不如等下就回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做好吃的呢，都说在海上熬了那么些天就靠这一顿的念想在支撑着，你要是赌气不在，大家得多失望啊。”
柳桃逛了半天脚也酸了，气也出了不少，她和李春已经有五六日不见自然是想念的，而且就算自己要发火也应该要在他面前啊，在这里发闷气他又瞧不见，有什么用？想明白了这点她就“唔”一声，见她被说动不由杏蕊大喜，张三还要为玉华楼的羊肉争取一下，杏蕊踩他一脚，恶声恶气道：“你想挨李小爷的骂你去，你可别害我！”
既然决定要回燕子岛柳桃反而不急了，干脆又买了不少日用品，并且去玉华楼叫伙计把羊肉拿个瓦罐装起来他们带走。
皆大欢喜之下三人满足的准备返回，这时一群健仆簇拥着一顶轿子而过，动作颇为急促，路人纷纷躲避。
“小嫂子，是白家的人，而且是家主的人。”张三牛眼瞪得老大。柳桃看着那轿帘子上绘制着三狮戏珠的图案，这是白家当家家主才能使用的徽记。因为三年前那次不愉快的回忆柳桃本能的就往路边站，不想又惹出什么麻烦来。
轿子路过他们三人边上时柳桃听见有小孩的哭声从里面传来，她还没有多想就见轿子停了一停，里面的人吩咐了什么，就见跟随走在边上的一个婆子向自己走来，笑容满面，先行施礼后张口道：“这不是李太太吗？”
柳桃被这称呼震得头皮一麻，她和李春成亲虽然已经四年但是岛上日常也就随便叫着她小嫂子，或者像杏蕊这样叫她娘子、李娘子，这样被郑重其事叫一声“李太太”她立马明白了轿子里面是那位自己曾经给他做过饭的白小十一爷的夫人。
果然婆子说：“十一少奶奶出门办点事，不方便停下来，叫老婆子跟您问声好。您有空到城里来逛怎么都不打声招呼，其实都不是外人，您有什么需要随意招呼。”
柳桃浑身不自在，随意应付着：“呵呵，不用管我，我就是闲人，十一少奶奶既然忙着你们就只管去，别耽误了正经事。”
两下正各自分开这时一串凄厉的叫喊从后面隐约传来，婆子脸色一变，就见轿子继续前行而几个健壮随从已经横在路中做出戒备姿态。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一个女人跌跌撞撞跑过来，后面拖拖拉拉跟着丫鬟、婆子一长串，口里纷纷叫着“娘子”。
女人被一排人墙拦住，她披头散发，疯狂厮打着、尖叫着还她孩子来。路人不待驱赶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白家三狮堂的热闹是那么好看的吗？唯有柳桃还站在路边呆呆的看着，张三和杏蕊当然也寸步不离的跟在她后面。
那婆子说着“李太太看笑话了”准备转身、手腕子却被牢牢抓住，惊愕之下看到这位李春的太太脸上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声音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婆子也觉得自家丑事恰好被她看见有些尴尬，谁都知道三狮堂与李春不和，以至于李春拿了“珍珠夫人看我不顺眼、还为难我婆娘”的借口和白家分道扬镳，燕子岛正式浮出水面。
白七爷信誓旦旦燕子岛不属于他的外九房，所以更不属于白家产业，竟然叫三狮堂无法分一杯羹。
柳桃怔怔的看着那哭喊的女人，面孔惨白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那婆子怕她受到惊吓、又被她抓住不能走，就堆了笑低声解释道：“这是小十一爷在外面养的女人，给小十一爷生了个哥儿，少奶奶慈悲，哪里能让白家骨血在外面呢，这不接哥儿回府。这女人不知好歹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的生气了
那女人披头散发，鞋都跑丢一只，已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制住、架着往边上拖。突然柳桃猛冲上去，抄起手里的花束没头没脑往婆子身上抽：“放开她、你们放开她！”又怒骂张三“你还不过来帮忙吗？”
这又是哪一出？众人皆愕然，但张三被柳桃一喝、不敢怠慢把怀里的布匹杂物等一丢挥拳就上。
柳桃虽然只有三个人但三狮堂和燕子岛微妙的关系让这边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燕子岛的李春怕婆娘的名声早已经响彻南泉，要是眼前的这位破了点皮那位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张三是有功夫在身的，四五个人等闲近不得身，健仆竟拦不住，他冲到柳桃前面，轻轻一举就把那两个婆子推到，那女人也随之软在地上。
柳桃抱住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哆哆嗦嗦撩开她的头发，又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痛心疾首的叫一声“娇娇”。
“小桃，小桃”冯娇娇靠在柳桃怀里喃喃着好友的名字。
十一少奶奶的轿子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剩下的仆佣看眼前场景相互点点头也退走，本来也只需要阻拦住冯娇娇不让她夺走小少爷就好，至于突然冒出来的燕子岛的人就交给主人去处理吧。
柳桃叫杏蕊来一起扶起娇娇，那些远远跟着的佣人也围了上来，本想道个谢就从柳桃手里接过冯娇娇，柳桃怎么肯放人，叫张三去喊了个人，一群人又呼啦啦的回到一座小巧精致的宅院。看得出来这里经历了一场破坏，一个大青花金鱼缸被打破，院子里湿漉漉的一片，十来条大红狮子头已经全死了。几盆珍贵的茶花横七竖八倒地上，花枝花蕾也被踩断。脂粉、钗环、衣服、还有小孩的一些玩具比如拨浪鼓丢满一院子，这十一少奶奶带走孩子的手段想必不怎么温柔。
“你是说、你是四年前就和白琳好了？小春哥还没回来时你就已经和白琳好上了？那时我还在花石镇啊，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你就这样被他骗了？”柳桃简直不敢相信，愤怒之下她直呼白琳的名字。
窗外的丫头婆子相互看一眼，识趣的又走开一点，这些话里面那位敢说她们还不敢听呢。
冯娇娇低着头：“不、他没骗我，我是自己愿意的。我不敢跟你说。”
“你别为他说好话、他妈的混账王八蛋！白琳这杀千刀的！”柳桃真是气狠了，口不择言大骂起来。
她脑袋里嗡嗡直响，四年前冯娇娇就和白琳好上了，而这无耻男人去年才成亲的、自己还参加了他的婚宴呢，所以十一少奶奶才认识自己。
冯娇娇捂着脸，眼泪止不住的从指缝里流：“小桃，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你了啊，我看见你和李春在一起，看见别人称你做李太太——”同样是私奔，但李春是认真娶了小桃的，而白琳——
“你为什么不叫我呢？”柳桃用力掰开娇娇的手强迫要她看自己。
“你觉得我有脸见你吗？其实你刚来南泉我就知道了可我不敢见你。你每次来南泉逛街我都会偷偷看看你，我只要见到你那很幸福的样子就够了。”冯娇娇使劲儿把脸偏在一边不肯看好朋友。
“什么有脸没脸，你是娇娇啊，我最好的朋友。”柳桃难过极了“娇娇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一定要跟白琳说清楚，他怎么对得起你。”
“不、小桃，如今我并不想再跟他在一起，我只是想要我的孩子，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冯娇娇哭道。她其实早就后悔了，在爹爹去世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她的心就死了，可是她那时已经有身孕了。
柳桃安慰着冯娇娇，叫杏蕊照看她，叫张三守着屋子外面别叫人进来，自己则去厨房给娇娇煮粥，如今她不想叫白家的丫头婆子靠近娇娇。
起了火，柳桃抓了把米，又放了点干贝虾仁，守着灶香味很快飘出来。她心不在此，怔怔的搅着白粥，只眼前不停闪过冯家哥哥，李春，白小十一爷，这些人把娇娇当什么了。
想起娇娇往日对自己的好、现在憔悴的样子她恨得咬牙，手里的勺子柄都快给捏断了。娇娇从没吃过苦，从小就被冯伯伯放在手心里长大，她如今这样子叫地下的冯伯伯知道了不知道多痛心呢。
柳桃想起往日做小姑娘的时候俩个人在明媚春光里嬉戏打闹，无忧无虑，想起两人说着悄悄话说着对未来的憧憬，现在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自己跟着李春跑出来了，也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娇娇没名没份的给白小十一爷生了个孩子。
白粥噗噗的冒起了泡，柳桃忍住泪试了下味道，加了一点点盐和胡椒，然后端下火。“娇娇，喝点粥吧。”柳桃把冯娇娇扶起来，把粥吹凉一勺勺的喂给她。杏蕊低着头退到窗边看着院里的婆子。
冯娇娇含着泪说“小桃，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柳桃梗着喉咙说“那就多吃一点，把这碗喝完。”
喝完粥，柳桃对冯娇娇说“你先跟我住去，我们不留在这里。”这院子是娇娇的耻辱，到处都有伤心的回忆。
“可是我的宝宝被抢走了，小桃如今我只想要宝宝，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当然，宝宝肯定是你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发誓，一定帮你把宝宝抢回来。”
冯娇娇眼里迸出光芒：“小桃，你真的能吗小桃？”柳桃握住娇娇的手坚定的说：“我们一定把宝宝抢回来。”
冯娇娇起身，她只换过一套衣服，连根簪子都不用，从柳桃头上借了一根：“东西不收拾了，他的东西我一件都不想要，我只要宝宝。”
柳桃抱住冯娇娇点点头，张三在门外禀告车已经到了，柳桃和杏蕊扶着冯娇娇往外走，看情形不对的仆妇扑过来磕头道：“李娘子，您不能这样带小夫人走啊，小十一爷回来我们没办法交代啊。”
还有一些膀大腰粗的过来想拦住柳桃等人，柳桃大喝一声：“谁拦就给我打。”仆妇们面面相觑、有张三这样子的也不敢来拦，柳桃就带着冯娇娇扬长而去。
白琳匆匆赶到的时候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仆妇们正在争抢散落的财物，有机灵的趁乱藏起了冯娇娇的首饰，反正今天是十一少奶奶派人来打杀了一番并且把一些过于贵重的首饰都先收走了，谁知道那些金的银的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白琳身边的管事上前喝止：“小十一爷来了，都瞎了眼吗、你们在干什么？”
白琳缓步进去，院里狼藉一片不算，只见首饰盒敞开着空荡荡的，床上的被子和柜子里的衣服散了一地，榻上还有脚印。白琳一脚把椅子踢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孽情
仆妇们跪了一地，藏起来的首饰细软也已经堆在边上。白琳弯腰拾起一个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的黄金镯子，上面镶着一排指甲盖大小的金刚钻，这是今年随船来的金刚钻里他亲自挑的，颜色大小火色都要一样的，吩咐让最好的工匠镶出来。
白琳冷笑一声，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吗？管事恭恭敬敬的上前请示这些仆妇怎么处置，白琳低头看着镯子：“马上叫人来全都卖到南洋去，七叔那里正好要人手。”
院子爆发出哭天喊地的叫声：“饶命啊小十一爷，饶命啊。”
白琳看着这一屋乱相心里也隐隐作痛，他知道娇娇其实是个很骄傲的女孩子，当初吸引他的就是在花石镇上那个什么都不怕、甚至连女人基本的羞臊都不会有的大大咧咧的女孩子。阳光，充满活力，自己想要这一缕阳光，把她拖进来自己的世界企图让她照亮自己，结果反而把这缕光熄灭了。
白琳回想起他叫冯金山安排的私会。冯娇娇穿着大红织金的衣裙，带着一脑袋的金簪子，震惊的看着自己，结结巴巴说：“大哥可没说你在这里。”
自己笑了：“怎么，我在你还害怕不成？”“呸”似乎又想起自己是她家生意上的财神爷，连忙用手在嘴边扇着“一时嘴快，小十一爷大人大量，别见怪。”
然后这傻姑娘又一本正经的说：“小十一爷，我一个大好年华的小娘子不好单身跟男人相处的，尤其是你看这还是晚上。我想大哥一定是喝多了弄错了地方，我告辞了。”
她转身之迹自己抓住了她的手腕，肉乎乎，很温暖，“如果是我想见你呢？”自己一字一句道。
那晚月色甚美，如今想来竟然是一段孽缘。
柳桃没回燕子岛，而是带着冯娇娇到了六福巷院子，她把娇娇安置好，让她宽心：“娇娇，这是我自己的房子，你只管安心住着。”一边叫张妈去买些菜回来，她要给娇娇熬些汤水。
“娘子，我们为什么不回岛上去呢？”杏蕊看冯娇娇躺下了就跟到厨房问柳桃。南泉是三狮堂的势力范围，而到了燕子岛就什么都不怕了。
柳桃沉默着，她手指用力拽着烧火棍，几乎要把这棍子拽成两半，她内心不仅为娇娇难过还起了一阵愤怒的风暴。按娇娇所说李春早就知道她和白琳的事了，也知道她人在南泉，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给自己透露过一个字。
徐婶子和小虾从铺子里忙活回来看见柳桃很惊喜，还以为她回岛上去了，听到说她的好友冯娘子来六福巷长住连忙点头不迭。这回人有些挤，杏蕊就去和徐婶子、张妈睡一间房，张三和小虾睡一间房，柳桃则和冯娇娇一起。
晚上她熬了猪肝枸杞粥，她看冯娇娇颧骨微突，略带赤红，明显肝火过旺，得疏导疏导，要不然严重起来肋下生痛。其他人的饭就张妈和杏蕊操持了，张三和杏蕊竟然还把玉华楼的黄焖羊肉一路完好的带回来了。
“不知道宝宝饿了么，小桃我的宝宝现在四岁了，长得很壮实很像我，他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我把菜剁得碎碎的和着肉泥一起蒸成菜肉饼喂他，他吃得可欢了。小桃这还是跟你学的呢。”冯娇娇说着脸上不知不觉浮出一线母亲独有的光芒。
“你放心，他们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柳桃安慰她。冯娇娇摇摇头：“小桃你不知道，小十一爷身子不好，大夫本来说他一辈子不会有子嗣。我有宝宝时他不知道多欢喜——”
那年，江南的秋月澄清，桂花的香气浮动，蓝色双眸的妖丽少年也洗去了那一层浮华，跟她说着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不过是外房一个不争气的子弟，每月在宗族里拿点度日的米粮，而他的母亲则是南泉身价千金的舞姬，他父亲还年少无忧无虑时也曾有过倚楼红袖招的快意时刻。
白琳是出生在欢场的，他五岁时母亲被一个北方来的富商看中，赎身为妾。母亲要跟去北方了就把他送到了白家，那只无意中播了一粒种的男人看着从天而将的小孩目瞪口呆。
这样出身的小孩境况可想而知，而且男人家里本就不宽裕。五岁的白琳已经非常美丽，然而对于一个男孩子美丽是多余的，他虚弱的身体、需要消耗的医药都叫人头疼，何况他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眸。
“那一次我病得很重，据说有一刻呼吸都察觉不到了。家里的太太叫人把我用席子卷了送到庙里去，白家人数代都是在外面行商，总有横死在外的，扶灵回来棺椁需要放置一年才能办后事入土，所以专门修了停棺的庙，家里的太太就是把我放那里，放在一排棺材中，说冲一冲，我福气大就会活过来。”他笑起来“如今看，我福气是挺大的。”
冯娇娇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平生之中接触的人中就李春算可怜的，但此时她觉得这个长着蓝色眼睛的美丽少年比李春还可怜。李春是孤儿才这样忍饥挨饿的，白琳有父母却被这样冷酷对待，比李春更惨。
何况他还长得这么美，怎么会有人不珍惜他呢。冯娇娇忍不住抓住白琳的手：“小十一爷你福大命大，如今你好好儿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
月光下他的蓝眼睛如同有魔法，当他的嘴唇贴上来时冯娇娇竟然忘了躲避。白琳低沉的声音诱惑着：“我不会活很长，我想有一个人好好的爱我，照顾我。娇娇，你愿意吗？”
——
这边白琳回来了自己府中，十一少奶奶吴珍迎了上来：“夫君回来了，可曾用饭？这些天雨水都很多，我让厨房做了些菊花糕。”
她话音未落下巴已经被白琳抬起，审视着。面对白琳俊美的面孔吴珍嫣红了脸，呢喃一声“夫君”，而旖旎气氛却被无情打破，白琳手越来越用力，吴珍呼痛。白琳把手放下，看吴珍扶住桌子喘气，他淡淡问道：“孩子在哪？”
吴珍不敢再敷衍，老实说：“在西阁，已经选好奶妈了。”说完她看一眼白琳，又急切道：“夫君，我会好好待这个孩子的，视他如亲生”她一咬牙，又说”如果夫君高兴，我也愿意接冯姨娘进门——“
白琳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吴珍泫然欲泣，林嬷嬷上前扶住她：“少奶奶，那个女人已经被人接走了，现在孩子在我们这里，小十一爷也会回来的，您现在一切都要忍住。万事都要等您生下嫡子再说。”
嫡子，吴珍捂住小腹凄然一笑，如果她能够生下嫡子还犯的着去抢个不要脸的外室养的野种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孩子
吴珍父亲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吏然而却是正经科举出身，比商家的白家社会地位高出一截，最关键的是吴父是南泉新任指挥使燕侯的隔房表亲，吴珍可以管燕侯爷叫一声表叔，珍珠夫人为嗣子结这门亲是有考究的。
珍珠夫人当初是明着把白琳的身体状态说了的，白小十一爷的情况也不算秘密，舞姬生母，身体孱弱，确实不算个好对象。然而有一点致胜，他长得非常美。
直击少女心的震撼的美。吴珍在屏风后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虽然听说过他会子嗣艰难，可全心陷入爱恋的女子总是乐观的。他们婚后两年多了自己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吴珍才急起来。白琳那个外室她也知道，他们这样富贵之家的爷们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她做个大度的主母示意她可以允许那位外室进门，抬个姨娘。
可是外室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当初什么都说了，就是没有说他有个儿子。于是白琳不说抬冯娇娇进门吴珍也乐得装聋作哑。
她冷眼看着，似乎自家夫君对这外室感情一般，去得也不多。而她私下去偷偷见过冯娇娇一面，出乎意料的并不是个狐狸精似的妖媚女子，有点胖得臃肿，神情郁郁，五官寻常，一点那种深受男人宠爱死命作妖的感觉都没有，相反给吴珍的感觉这女子很不快活。
敌人不快活自己就快活了，吴珍和冯娇娇就相安无事。直到现在，对子嗣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如果大家都不能生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偏偏一个外室能生。
自己既然怀孕的可能性不高，就只能先养着这个庶子了。
西阁里一个身体健壮、头脸干净的妇人正哄着孩子，看见白琳走进来妇人急忙下跪。白琳看看妇人面色红润、显然身体极好，手脚也很轻细，微微颔首，一边示意她起来一边问：“你先前在哪家做？”
“回小十一爷的话，奴婢先头是在白二爷的小七少爷家奶孙少爷的，那边的小孙少爷满五周岁了，跟着少奶奶去北边，用不着奴婢了，府上的管事问那边的奶奶们，晓得奴婢品性才把奴婢要过来的。”
一长串的话白琳早就没听了，只对着孩子伸手：“宝宝。”
一直在啼哭不休的小男孩摇摇摆摆走向白琳，扑到他怀里口齿不清的问：“娘、我要娘亲，呜呜呜，我要娘。”
小男孩长得并不像白琳，更像冯娇娇，普普通通的五官，但是白白胖胖很是喜庆，可是由于离开了母亲嚎哭了多时现在一张小胖脸上满是眼泪。白琳轻声安慰儿子，说实话儿子长得不像他他竟然是高兴的，他并不认为像自己是好事。
相反像他母亲，那么自由自在，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快乐又善良——他母亲曾经的性格，如果长成这样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所以之前他并没有念头把这孩子带回白家，甚至没给孩子取白姓，冯娇娇一直叫着宝宝，有时叫着冯宝儿。娇娇拍着手说冯宝儿过来，他在边上看着、听着，竟然觉得十分之好。
白琳：“娘亲有事去了，你先不要哭，你乖乖的娘亲就很快会回来。”
宝儿听了直点头：“那我乖，其实我一直挺乖的。爹爹，你不是也总是夸我乖吗？”
白琳拍拍他圆圆的小脑袋，突然心情抑郁难忍，他示意奶妈过来接手孩子，自己出去了。
吴珍在正房精心摆好了饭菜，下人来禀告小十一爷在书房歇下了。吴珍气得摔了一个茶杯，还不解气，索性把桌面上一整套的蕉叶冻石的茶壶并杯子都一气砸了。
林嬷嬷让丫鬟撤走饭菜，收拾好满地碎片，走到吴珍身边宽慰道：“小十一爷这些天也累了，只要他回来就好，少奶奶还怕爷不过来吗。”
吴珍揪着踏床上的八弘清姿菊：“他在外面养了个小的也就算了，还跟她生了个孩子，把我放在眼里了吗？我都不跟他计较，孩子也带回来养着，还要我怎么样？”
“男人有几个不拈花惹草的，外面那个不过是别人送给小十一爷的一个玩物，您把孩子带回来了小十一爷不也没说什么吗？少奶奶且宽心，好生劝慰着爷就好了。”
林嬷嬷退出房间，几个丫鬟鱼贯而入伺候吴珍梳洗。廊下一个寒酸妇人见林嬷嬷走出来急忙迎上来、颤巍巍叫一声“姑母”，林嬷嬷把她带到自己房间：“怎么又来了？”妇人缩着两只手，羞愧的不敢开口。
林嬷嬷叹道“：又是叫你来拿钱的吧。”转身拿了一个银锭子塞到妇人手里，又说道：“我那可怜的侄儿平白的被那个娼妇害了性命，我一定会给他报仇的。”
原来这林嬷嬷便是那码头所谓林爷的姑母，林嬷嬷自己没有孩子把那林爷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在码头上的差事也是这林嬷嬷托人弄的。
冯娇娇虽然一直不敢与柳桃相认但一直默默关注着昔日好友，也叫院子里的妈妈隔三岔五去买蒸肉饼回来吃的，后来得知有人骚扰柳桃便求了白琳去帮忙，才有了白捕头那一出。
林三流放沙门岛，本就是打得稀烂从衙门里抬出来上路，林嬷嬷在吴珍面前哭了半天求来的人参也没能救回来就去了，林嬷嬷从此就恨上了柳桃。而伺候冯娇娇的有个丫头是林嬷嬷的人，告诉林嬷嬷这柳桃其实背后的靠山是小十一爷的外室，她俩是同乡。要不是那个外室吹枕头风小十一爷哪里会关注到码头一个破烂小食铺。
林嬷嬷只当是冯娇娇是想登堂入室，先拿自己开刀，越发恨得不行，三天两头便给吴珍吹耳边风。现在更是趁上月吴珍又来了月事、确认怀孕无望，撺掇吴珍去抢了冯娇娇的孩子去。
六福巷里此起彼伏鸡咯咯的叫声，柳桃叫小虾买只鸡回来，她得给娇娇好好补补，小虾太殷勤了，直接买了一群，院子本来就不大，现在更是热闹。
柳桃卷起袖子杀鸡，把鸡拔毛褪净、处理好以后分成两大边，放到砂锅里，倒入米酒和麻油再蒙上桑皮纸，小火慢慢炖。她拜托张妈看着火，这边徐婶子已经把蛤蜊、青壳虾、墨鱼清洗干净，虾都摘头去尾，挑干净了沙线，墨鱼也切成花刀。
柳桃接过满满一盆材料，看灶上白粥已经开始滚出小泡，搅了搅然后依次把这些海鲜放进去。她熬个海鲜粥，徐婶子拌了个海石花，凉凉脆脆，搁点酸醋最是开胃。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情之一字
冯娇娇靠在床上，看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被子上，柳桃住的这几间房窗户都是镶了玻璃的。这种大片透明如冰块的玻璃价值千金，京城达官显贵所用，南泉唯有三狮堂采用。玻璃数量少是因为极脆，海上风浪过来大块的很难完整，十不存九。
而柳桃既然以她独自购买的小院子自豪，李春从海外运过来的东西只要她喜欢都是不要钱似的给她堆上，叫工匠给她装了玻璃的窗户，虽然柳桃在六福巷一年住不了几天。看得张妈和徐婶子直合掌念佛。
柳桃推开门带来食物和香气，冯娇娇面上恢复了一点颜色：“好香，是麻油鸡吗？”
柳桃麻利的扶她坐直了，杏蕊放上小紫檀凭几，放好食物，“娇娇，你多吃点，养好身体才能照顾好孩子。”
麻油鸡的另外一半做晚饭，张三吃得满嘴流油，只杏蕊心里担忧，但柳桃又不听她劝。吃完饭收拾了，众人闲话一阵各自散去休息，柳桃去厨房端热水，刚进门就被人一把拉住了，火热的男子身躯把她罩住，强势的压到门板上：“小桃你又生气，你都说了不再随便生气的。”
李春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旋儿：“那些女人我都打发了，我人都没见直接交给平静任他处理了。不气了好不好，明天一起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腿间一阵剧痛，“嗷”的叫了一声整个人弹跳开来。他瞪着眼睛几不能置信：“你这么狠心！”吸口凉气委屈的说“这可关系到你自己的幸福，你也真能下手啊。”
可不管他怎么开玩笑柳桃都站在阴影里不出声，李春有点怕了，讪讪道：“有事你就说出来，憋坏了身体不好。再说我们不是都发过誓有事就说，绝不瞒着对方。”
嘭的这句话如同点了炸药，柳桃愤怒的大步迈出抄起一个水瓢就往他身上砸、砸了两下水瓢滑溜溜的脱了手，她又捡起扫把没头没脑的的继续往他身上扑，说实话这点力气在李春根本不够看，他也不躲闪任她出气。可看见她顺手拿起了菜刀这就不一样了，他吓得大叫：“有话好好说。”
手里刀被夺下柳桃更不解气，就顺手把案头的青菜萝卜一古脑儿往他身上砸，更是“哗郎郎”连着碗筷都甩过去了。动静太大，徐婶子和张妈等纷纷跑出来问“娘子出什么事情了？”
就听见张三在外面打哈哈：“小春哥来了，哈哈，小夫妻打架嘛，你们懂的，哈哈，都去睡吧。”
虽然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小夫妻打架要在厨房里打，但想起李娘子是额外钟爱厨事，兴许俩口子就爱在厨房说心里话呢。于是又都放了心。
听到外面人都陆续离去，张三这缺心眼的还叫了一声：“小春哥悠着点哈，小嫂子明天还得做饭。小嫂子你对小春哥也温柔点哈，别老是打啊骂的，有时真看不过去，我们小春哥对你多好啊。”
厨房里李春正箍着柳桃双臂不让她再拿萝卜砸自己，听了嗤嗤的笑，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对我温柔点啊，我对你多好啊。”
柳桃正气恼，推他又推不开，耳垂突然一热、整个儿被他衔在嘴里，轰然一股热流从耳际蔓延开来直入心里，然而一股莫名的酸楚同时升起，她靠在他怀里低低哭了起来。柳桃一哭，李春就束手无策了，也不敢再开玩笑。
柳桃抹抹泪：“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什么事情生气？”
李春沉默了，他知道她不是为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们之间的信任不至于脆弱如此。他叹口气，回答：“我知道，是为了娇娇的事。”
“是，我从没想到你会骗我、还是在这事上骗我！”柳桃激动起来又捶了他两下“娇娇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小时候娇娇对你不好吗？那时她一点也不在意你是什么样子，你怎么忍心看着她被白琳骗了！！”
李春并不解释白琳和冯娇娇在一起时自己还在海外，他只一手搂了柳桃另一手给她擦眼泪，然后才开口：“小桃，我想当初一定很多人劝你不要等着我，即便我回来时也有很多人劝过你放弃我。”
李春很少用这种沉静得带了一点郁气的语气跟她说话：“在花石镇那些三姑六婆嘴里我一定就是个火坑，可你为什么坚持着一定要往火坑里跳？”
所以冯娇娇和她有什么不同？每个女孩都有为爱不顾身的时刻。那些千古骂名或者用来训诫后人的反面例子背后，起因都是最简单的喜爱之情。
情之一字，无赖之极。
每一次选择，每一个夫婿，每一场花烛。都是闭着眼睛往下跳，有的直入刀山火海，煎熬至死，有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也有的幸运如此，下面有一双坚强的臂膀、一个结实的胸怀接住，可依靠余生。
李春最后加上一句：“你怎么就知道娇娇对白琳没有一点感情？”
柳桃被这番话弄得哑口无言，如果一波人最开始苦口婆心劝说娇娇如同当初劝说自己，甜的也好苦的也好，打也好骂也好，哪样手段没用过，自己当初听劝了吗？那娇娇又会听劝吗？
被情迷了心窍的少女比最犟的驴子还犟，看见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会用脑袋去砸墙，砸得头破血流都不服输，穿墙而过两败俱伤。
自己和李春成亲三年，俩个人和和美美，好得蜜里调油，难道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吗？自己失去了父母亲族，失去了故乡。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但是柳桃内心实在不能接受娇娇的现状，她继续哭，边哭边骂他：“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整整三年我和娇娇在同一个地方竟然不知道，要是我知道她也可以早点安慰她、开导她，至少在白琳成亲之前就可以离开他，至少人可以少受点罪。现在她弄成这样子我看着痛心。”
李春全盘接受小女人的打骂，这点确实有他的私心。之前因为私奔她家人的态度让她伤透了心，如果再告诉她好友冯娇娇也没名没分的跟人做了外室还不知道她会多伤心，后来珍珠夫人那档子事更让他受了惊吓，意识到容易击垮她的反而不是挨饿受冻、挨打挨骂而是精神上的痛苦。柳桃好不容易在燕子岛养好了精神，他不想让她再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去办
李春默默递给她一块帕子，柳桃擦了擦又劈头朝他扔下：“你走吧，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
“小桃，你真不能原谅我吗？”李春急了“再说我这怎么叫骗你了，我顶多叫隐瞒你”。
柳桃转过背去：“至少我现在没法原谅你，我把什么都抛下跟着你了就是因为相信你，可你竟然骗我，什么隐瞒不隐瞒的都一样，就是骗我。我说过你别以为我私奔就理亏、一辈子只能跟着你，我一样可以不要你。”
“你说这话不是戳我刀子吗？”他叹道“我什么时候想过你理亏。而且我们俩是拜过天地、有高堂亲友见证的，才不是私奔”他重新搂紧她“我们俩是明媒正娶。”
柳桃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她哽咽道：“可我心里现在硬是过不去。你先离开吧，我没办法在娇娇的事情解决之前心平气和对待你。”
“你心疼娇娇就不心疼我？你明明知道你不在我有多挂念、多难受。”李春拿出终极大法——撒娇兼卖可怜。
柳桃果然踌躇了，她摸摸他的脸，就在李春心里窃喜时听她说：“小春哥你还是先走吧。”
柳桃虽然伤心但坚持着，任李春怎么哄也不松口，李春没法，只好送她回房间自己黯然离去。
隔了两天李四来敲门，他一脸憨笑：“小婶子，小春哥叫我过来，说你们现在一屋子女人张三一个怕不顶用。”
张三闻言瞪着眼睛：“屁！老子一个顶十个！！我一个人就可以把这里照顾得好好的，不需要你这来分饭吃的。”又扭头叫道“小嫂子，这混球和猪一样，东西吃不出好坏，你随便弄点剩饭剩菜给他就好了。”
柳桃和张妈正在厨房烧热水准备杀鸡，李四笑哈哈的如同一头熊摇摆着走近了：“小嫂子，我吃得多，辛苦你了。哇，这鸡要怎么做呢？我喜欢多加点金不换和蒜头。”
“你会杀鸡吗？”柳桃问。
李四摇摇头，柳桃寻思着这俩个大男人得找点活做，张三已经包揽了家里劈柴担水等粗活，干脆叫李四去徐婶子铺子里帮忙顺便到那边吃饭去，自己这边这些天变着花样给冯娇娇做吃的已经很忙活了，再加一个大男人的饭有点忙不过来。
李春晚上来过几次，他每次敲窗子柳桃当没听见。连冯娇娇也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她很不安，跟柳桃说：“小桃，我和白琳不关李春什么事情，你没必要为了我和他闹脾气，你们俩那么不容易，有什么心结也好好谈谈，别这样赌气。”
柳桃把头靠在被子上，怅然的透过冰块一样透明的玻璃窗户看着屋檐下摆的一盆薄荷：“娇娇，我为了小春哥连家都不能回了，我没想到小春哥骗了我这么久，我在这里只有小春哥一个人，连他都骗我我还能相信谁呢。”
冯娇娇抚着柳桃的头发：“你的心情我懂，我半推半就的跟着哥哥去找白琳时心里就想我回不了头了，如果这个男人对我不好怎么办？后来情况还能更坏，我爹死我也没能见一面，再后来我怀了孩子。小桃，那个时候我多么害怕，孩子出生了我才体会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小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桃翻个身，抱着冯娇娇：“我明白的娇娇，等我们把宝宝带回来，我有手艺，我们好好把他养大，给他请最好的夫子让他考状元。”
冯娇娇破涕为笑“拉钩”，两个人手紧紧的勾在一起。
李春在厨房门口堵住了柳桃，才几天功夫他眼窝也凹下去了，胡子也冒出来了。柳桃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绕过他，李春又挡，柳桃走了几次没走出门口：“李春，你想干什么。”
“小桃，你气还没消吗？可不可以快点消完，你不理我我受不了。”
柳桃哼了一声：“走开，还是不想理你。”这次鼻子撞到李春的胸膛上，鼻子酸酸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呜呜呜，都说了不想理你，你这个大骗子恨死你了。”
李春捉住柳桃的手：“别哭了小桃，都是我不好，你别不理我，我想办法把娇娇的孩子带回来你就能原谅我吗？”
柳桃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真的吗？你不能再骗我了，再骗我那我真的再也再也不理你了，我会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这话听着都可怕，李春把她抱在怀里重重的点头：“做点东西给我吃吧，我饿死了。”
俩人进到厨房，现在厨房里常备就是一罐鸡汤。柳桃看还有昨天剩的鱼丸子，就煮开鸡汤下了十来粒，然后切碎墨鱼，用金不换和大蒜末大火爆炒了一碟子，再烫了一碟子菜心。李春埋头吃了两大碗饭。
说实话李春开口把宝宝的事情揽了过去柳桃也就松了口气，她正一筹莫展呢。她昨天去过白琳府上了，十一少奶奶倒是很客气的见了她，拉扯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但是没让她见宝宝，只说小孩换了个陌生的地方有些不适应，经常哭闹，这会儿刚刚睡熟，不方便见客人。
白琳，他根本不在。
十一少奶奶是主母，她要抚养夫婿的骨血从哪条礼法来说都没错，她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叫柳桃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总不能喊打喊杀。这事情她们不占理。
三狮堂只有家主才能住，是家主日常起居和处理事情之地，珍珠夫人因病休养退居幕后现在是白琳在三狮堂理事，但只能他进出连他的妻儿都不能入住。白琳自己的宅邸在八宝街，离三狮堂不很远。
八宝街白琳宅府，吴珍低头饮了一口茶，看着跪在地上的奶妈说：“小少爷这几天还哭闹吗？”
奶妈回禀道：“白天很乖巧，晚上哭闹些。”吴珍点点头：“出去吧，仔细照顾小少爷。”
奶妈低着头退出房间。吴珍疲惫的靠在矶子上，林嬷嬷快步上前给她按摩：“老太太明天寿辰，府里来帖子请您过去呢。”
吴珍精神一振，叫林嬷嬷拿册子来她好好挑几件珍奇东西回去孝敬爹爹。说来这桩亲事有百样不如意却有两样怎样也不能否认的好，一是白琳的相貌，谁不羡慕她夫君美色夺人，第二就是白家豪阔。
吴珍虽然是官宦出身然而家境平平，婚后才真正见识什么叫龙王借我聚宝盆，珍珠如土金如铁。
吴珍父亲跟着燕候混，去年也携带一家子到了南泉任上，吴珍和娘家人团聚自然精神更好了一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宴席
两天后吴家老太太寿宴，吴父虽然官职不怎么样架不住他有个好亲戚，就见宅邸也是车如流水，嘉宾如云，好些自忖攀不上的商贾也叫家里管事送了厚厚一份礼来，这花团锦簇景象叫吴家上下喜气洋洋。
吴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精神还很矍铄，故作不满道：“做什么寿，是提醒我这个老婆子还没活够吗？”
噗呲，边上一个圆脸丫鬟笑了起来：“老太太今天可是寿星，可不能这么说。”
“说什么开心事呢，外面就听到金花的笑声了”进来一个笑盈盈的大丫鬟“老太太，客人都来了，太太今天还请了戏班子呢，说是南泉顶好的班子。”
“翠环姐姐就知道拿我打趣。”几个丫鬟说说笑笑的簇拥着吴老太往园子里走。
吴珍下了车，被一群丫头婆子前呼后拥着往里走，她今天穿了一件藕色对襟旋袄，淡红色百褶裙，头发上插的分心簪的红宝石颗颗红得耀眼。先见了母亲，吴太太满意的看着她，替她整了整头发：“今天好好逛逛这个园子，我让人运了不少太湖石来，终于有点样子了。”
吴太太自诩是书香世家，嫁了个六品小吏心里一直不满。吴老爷自请到南泉来她更是哭闹了好久，想留在江南，等女儿出嫁了再过来，结果吴老太太要跟着一起来任上，婆婆都走了她也没有理由留着。
来了南泉吴太太一直不适应，天气一直都很热，街上也只有鱼虾吃，江南的小桥流水烟雨长巷只能留在梦里了。为此她搂着吴珍哭了好几场：“南泉这个地方本地人黑得炭一样，说话也听不懂，都是商户人家，唉，我是也不能让你走娘的老路嫁个酸人，硬得石头一样，知冷知热都不懂。这里文官都是些没有前途的老头子，也没有几个合适的，还是等你舅舅那边给你说个亲。”
现在女儿还是嫁在当地了，又嫁个商户，吴太太一百个不乐意，可是自家名下多出的宅子院子以及江南一千亩良田这些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所谓世上俩难全，哪里有把好事都占尽了的呢。
这不，女儿带来的寿礼中一株六尺高的红珊瑚引得一片惊叹，京里的公候府邸也未必找得出这么一株来。吴珍听着众人的奉承想起当初自己看上了白琳，脑袋发热怎么劝也不听的嫁给了他，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寿宴开席前空隙间吴太太拉着女儿进内室，娘儿俩说说私房话，问姑爷可体贴，问她肚子可有动静。“那孩子今天怎么没带来？”吴太太也早知道白琳庶子的事。
吴珍一阵黯然，又不耐烦有人提这档子事，只说孩子吹了风拉肚子，不宜出门。说来白琳对这孩子的态度也挺奇怪，并没有想象中热诚，这孩子四岁了都没有正式的名字，就一直宝宝、宝宝的混叫。
她曾试探着问白琳“爷给取个正经名字、上族谱吧。”白琳竟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急”。要不是知道这孩子真真切切是他的，这态度真让人怀疑是别人的种。白琳也一直没表态这孩子给不给她养，可如果不给她养那还能给谁？珍珠夫人是不可能养的。
后院女眷在交流服装首饰，生儿育女，前头爷们交谈的内容就要含蓄微妙很多，很多交易就在不显山露水中达成。比吴珍迟些时候到的白琳引起众人瞩目，他那过于艳丽的五官和蓝色的眼眸让自诩正经衣冠的士人感到膈应，和商人共处一室已经觉得有辱斯文，更别说一个胡囚杂种。
白琳身边空荡荡的，他不以为意，这些酸腐文人不值一谈。他注意力在刚到达的一位年轻人身上，这人二十出头，容貌俊秀，无论与谁说话都微微含笑，宛如春风般体贴温暖。
“小十一爷近安。”卢溪月跟主人家打过招呼，转头看见一直专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主人。
白琳起身见礼：“卢大人好。”此人虽不过是市舶司副提举属下一个从九品的吏目，然而论势力几与提举平起平坐，无他，背后有人。
卢溪月走近白琳，两个风格各异的美男子同框画面十分养眼。卢溪月嘴角微笑放大十分，对白琳亲切道：“一直想找机会向小十一爷讨杯茶喝，听说南泉岩茶冠绝天下，渴盼一试。”
“乡人无知，粗陋之物自珍罢了，不比江南雀舌多矣”论太极，白琳也是高手“卢大人造访寒舍定令蓬荜生辉，一碗解渴的茶无论如何短不了。”
卢溪月哈哈一笑，拍拍白琳的肩。一圈应付下来卢溪月入座，他有意无意坐在白琳身边，白琳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举杯饮茶时低声问：“听说侯爷今天会来，是吗。”
卢溪月面不改色，只轻轻摇摇头，白琳郁闷，大哥你这是表示不会来还是不知道啊，求你给个准信不行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舞女婆娑有天魔之态，歌姬放喉有裂石之音，最严肃板正的老头子也笑眯眯的捻着胡须不停点着头。白琳本身并不能喝酒，勉强喝了几杯头开始隐隐作痛，他叫小厮去通告吴父和吴珍他先回去了。
这时一个眼生的小厮过来对他说：“小十一爷，请跟我来。”
白琳隐隐记得此人跟卢溪月禀告过几次，好像是他的随从之一，卢溪月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单独叫自己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于是忍住头痛、提起精神跟随小厮前去了。
白琳跟着小厮转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清雅所在，只见翠竹森森，四周寂寂，全无前头的喧闹。小厮在台阶前就停住，白琳缓步上阶，门口站着一个随从，一副精明能干之相，身穿青色短褐，见他躬下腰，一边挑起门帘一边朝里面通告：“白小十一爷来了。”
这是他岳父的书房。此刻一个碧玉卍字纹香炉里源源不断喷吐出异香来，此香名“松风”，主料是甘松，味苦而清凉，很有林下之风，是夏日里很好的一味香，很适合南泉炎热之地，也特别受到读书人的追捧，甚至隐隐有书房熏香非“松风”不做二选的说法。
京城的制香大家方大师因为白家供货的关系，免费送给珍珠夫人这张“松风”的配方单，“松风”一味竟然一年也为三狮堂带进不少收入。吴父这里的“松风”自然是白琳孝敬的。
房里除了卢溪月，还有一个人，却不是他的岳父。
卢溪月在白琳进来时就以躬身见礼，然后为白琳引见：“小十一爷，你不是想见侯爷一面么，侯爷不豫被打搅，故在书房憩息。”
白琳确实有些意外，吴父算燕候表弟，燕候亲自上门参加吴父寿宴无论是职位还是辈分都算降尊纡贵。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卢溪月竟然愿意为自己引见燕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