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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狸     桃李灿春风txt下载     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四章 柳叶出嫁

    卢宝珠哪里吃过这种苦,便是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也没有现在苦。衣服她也洗不干净,饭菜做得也不可口,家里的家务都是王三丫在做,这做事的人自然就嗓门高,卢宝珠开始还想撒娇叫自家汉子给撑腰,可王阿根觉得这美人儿只有那一种用处也未免太不划算了,何况她已经是自家的人更不怕了,倒是女儿还要好声好气笼络笼络,毕竟女儿是为一家人干活。

    卢宝珠这头不提,对于柳桃来说她已经属于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的人了。月底柳叶佳期已到,柳桃虽然对这门婚事一百个不满意但是她也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妹妹人生大事不快乐,一个美好的婚礼是每个女孩的渴望,她会尽力成全柳叶的梦。

    如果依照她的本心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见到卢家姐弟,但是她还是以燕大少奶奶的名义出席婚宴并且送上厚礼。

    长青给柳叶梳头,挑选首饰。长瑶除了针线还擅长化妆,只见她摆满一妆台瓶瓶罐罐,一双巧手在柳叶脸上拍拍打打,涂脂抹粉的,她改变眉毛的走向,描一下眼线,镜子里照出来的脸和柳桃的相似度已经大为减轻。

    全福夫人请的是周太太,这已经是极体面了,周千户是实权人物且职位不低。梳妆完毕只见盛装下的柳叶美丽得惊人,她本来眉眼在精致甜美方面就胜过姐姐一筹,一身红装的她从里到外都透着甜,叫人看着额外可人。

    柳叶盈盈拜别父母,大红花轿把她抬出了都指挥府,也载着她正式开始妇人的生涯。

    宾客来得不少,一是卢溪月的同僚,二是柳叶从都指挥府发嫁,而且周太太和燕大少奶奶都来了其他官眷都先不论交情深浅、能来则来,不能来派管事送份礼来也是有备无患嘛。

    众人皆赞叹一对璧人,新郎官年轻俊美,新娘子小鸟依人。新郎还是个官身,跟广平侯爷有着不浅的香火情,前途远大,而新娘子还和广平侯爷家的大少奶奶是远亲,怎么看这一对小夫妻怎么前程似锦。

    而且新郎官伶仃一人,新娘子没有公婆妯娌,只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姐,这小日子着实叫人羡慕。

    柳叶整天都处在腾云驾雾般的恍惚中,自己竟然美梦成真,成为了月哥的妻子。虽然她曾发誓哪怕就像姐姐一样一无所有的奔出去她也一定要跟着月哥,但能拥有一个今天这样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喜庆又体面的婚礼是更完美了。她打心眼里感激姐姐。

    对柳叶感到无限辛酸嫉妒的就是卢宝珠了,自己被迫嫁与那般一个老丑之人,为什么这水性杨花的小贱人反而能因祸得福。

    她看着箱笼一只只的抬进来,又看着众人送的礼一件件堆积起来心里猫抓的一样。如她所愿柳叶确实带着丰厚陪嫁进来的,只可惜这都和她无关,柳桃借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妈妈过来帮柳叶操持、尤其叮嘱了不得让那王家的靠近新娘子。而清点礼金的是长青,她把新娘子的嫁妆登记造册,守着泼水不进,卢宝珠虽然是姑姐但是也只能伸长脖子兴叹一番。

    柳叶坐在布置一新的洞房里,莺儿帮她卸了头冠和脂粉,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她双眸闪亮、两颊飞红正激动不安时,哪里吃得下,这时听见门响,只见一身喜服的新郎官进来了。莺儿慌忙退出去,柳叶心砰砰跳了起来,浓烈的酒气让她想起那个下午,她害怕地本能一缩。

    卢溪月直愣愣的看着她,柳叶实在受不住他的目光,含羞轻声叫了一声“月哥”,这一声如同启动了什么一样,卢溪月扑上来把她摁倒。

    三天后柳叶回门,就回了幽兰院。柳仲生在前面招待女婿,李氏在后面拉着盘起妇人头的小女左看右看,问些夫妻间亲密的事情、问得柳叶面红耳赤。

    柳桃却在听莺儿的汇报。“姑爷平日里倒也没什么,斯文和气,就是—就是—”这事儿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说起来是过于羞耻,莺儿忍着脸红小声说“就是床第之间也太不照顾小娘子了,小娘子年岁小、身子骨娇嫩,折腾得也太过了,一宿一宿的。小娘子洞房夜都晕过去、早上下不得床,好在没有公婆要敬茶。”

    至于说酸话怪话的卢宝珠莺儿知道这是一只秋后的蚂蚱,压根不值当费心。柳桃被叫做柳大娘子,柳叶就被叫柳小娘子了。

    柳桃皱着眉,虽然听起来不怎么对劲但她不准备去管小俩口床第之间的事,光是因为对妹妹的手足之情支撑着她听这种事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又不能替柳叶过日子。她只赏了莺儿,叫她看好了柳叶,“有什么不对劲的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想法子送信给我。”

    柳叶自己虽然身体受苦,可她以为这苦是女人就必定要是受的。从小她受到的灌输就是:女人哪,就是苦一辈子。女人哪,哪里有不疼的,来小日子时疼,做夫妻时疼,生娃娃时更疼。都是前世冤孽。

    虽然她轻声对娘说了一句“那事儿很不好受”,李氏也只告诉她“你身子骨还未长开,等再长两年就好了,这是姑爷疼你,如果汉子不肯沾你的身那才叫哭呢。所以务必伺候好了你男人,事事都要以他为先。”

    柳叶其实很想和姐姐说说话,姐姐一定能给自己一些不同的安慰。可姐姐很忙,只长青出来送了一大包药材、尤其里面还有很多妇人专用的,柳叶红了脸叫莺儿接了,李氏还在边上埋怨着柳桃没有包些燕窝给妹妹,这时长瑶进来,递过一个包裹:“大少奶奶忙,就不见小柳娘子了,这里面一匣子血燕一匣子雪蛤,叫小柳娘子不要舍不得吃。”

    陪爹娘吃过饭,午后柳叶就惆怅的和卢溪月一起回去了。大事已毕,柳叶开始学做一个小主妇,柳桃并不多管她,因为柳叶小家人口着实简单,如果这样日子都过不好要么就是她笨得不可救药,要么就是卢溪月纯心不想和她过日子。

    而妹妹所嫁也非自己所愿,所以柳桃也不乐意和她走动,柳叶现在要见她反而没以前容易。忙完了柳叶的这破事后柳桃开始问柳仲生俩老口什么时候回青湖府,这可着实把俩老口问住了,他们之前看大女儿抱怨归抱怨、不满归不满,可还是一切都帮着小女儿操持了的,也以为都会这样在你不说我也不说、大家默认的情况下一直住下来呢。

第三百零五章 铁石心肠

    明面上柳桃已经和自家没一点关系了,没得长居外人家里的道理。但话说回来即便认回来这个女儿,也没有住在女儿女婿家里的,这女婿又不是入赘。“你、你是嫌我们俩个老的多吃了你两碗饭吗?”李氏抹泪,又赌气道“我给你伙食费,就看你狠不狠得心收下去。”

    “你们俩不是有儿子吗?凭什么儿子就是白得家业又不用养爹娘的?退回来说你们要住为什么不去自己女儿家住?”柳桃觉得现在的李氏很有几分无赖的趋势。

    “你们能生一个姓柳的家业就有你们的份。承祖给我们这房续了香火,千不好万不好就看这一点。”柳仲生出声了“你妹妹家小、和女婿又是新婚,哪里有岳父岳母就住上门的道理。”

    柳桃已经不想说话了,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让她觉得是种人生不幸。是的,妹妹是不可以打搅的,自己无所谓的。

    “要么你把你妹妹那一万两银子交出来,我们俩老口替她拿着。要么你就买个院子给我们住,我们搬出去也就再也不用打搅你。”

    柳桃很想把那一万两银子真的不管了,用这一万两银子砸死他们三个。她都很惊奇自己心肠怎么能变得这样恶毒,这可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啊和同胞妹妹啊!

    这一万银子她已经交给了白琪,算柳叶在燕子岛商行入的股份。她和白琪立了契,包括柳叶本人都无权独自领出本金,只能每年拿分红。

    过了十来日后柳桃带着爹娘并叫了柳叶一起去看院子。两进的小院子,比她在六福巷买的那个还略大一些,干净雅致,有一株有年数的桂花树,通风明亮。柳仲生看了院子及其满意,李氏也觉得这里跟花石镇的家很像,只是更大一些,几个人转完了一圈,除了柳桃外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女儿/姐姐就是嘴巴凶,心肠还是顶好的,就知道不会不管亲人的!

    “柳叔柳婶,你们要是满意这院子就给你们住着养老。但是——”这个但是让三人笑容凝固了“用石榴巷的房子来换。”

    爹妈的叹息哭泣,柳叶的劝说在柳桃这里都没有用,就像浪花拍打在礁石上。

    “长青,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坏了。我心眼很小,都不能原谅自己的爹娘,也不愿意以德报怨。”柳桃托着腮惆怅。

    “这样挺好的,做人就是要恩怨分明。我觉得以娘子的性格一定是老爷太太做了什么伤透了你的心的事情才这样的。”长青安慰她。

    “他们就是逼我去死。不过老话说身体发肤都受之于父母,所以这条命爹娘拿回去也是应该的,做子女的不应该有怨言。”柳桃继续求安慰。

    “娘子去和夫人喝杯茶吧,夫人的想法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想娘子也许能得到解答。”

    珍珠夫人的茶庄真是世外桃源。占地极大,一片翠竹掩映,一条天然的小河环绕着,还可以坐船欣赏茶山起伏如一条绿毯覆盖山峦,白纱似的雾岚缠绕在半山腰,如诗如画。但这一次珍珠夫人并不是请她喝茶,说有个侍女有极好的推拿手法,可以试一试,很是解乏。

    当进到静室里,点了一炉沉水,珍珠夫人率先脱了衣服,柳桃红了脸,不得不说珍珠夫人的身材真是相当傲人,腰部却盈盈一握,双腿笔直修长。珍珠夫人趴在软塌上催柳桃:“怎么还不脱衣,柳娘子你试一试就知道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一旁候着的仆妇手上倒上香油轻轻的给珍珠夫人按将起来,只见她舒服的眯起眼睛,鼻腔里发出一声慵懒的声音,听得柳桃脸又红了几分。

    边上另外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和蔼的微笑着:“柳娘子,您躺下试一试吧。我们夫人经常要我推拿的,她每天都需看账打算盘三个时辰以上,脖子肩膀都僵硬得不行,手腕也很酸痛,都是我给她推拿推拿呢。”

    听了这话柳桃一阵唏嘘,成功的背后果然有不为人知的血泪啊。只是每天都要花三个时辰理事的女人还能把自己外表打扮得美美的、真的是值得人佩服的啊。

    不知不觉间她也躺了下来,这妇人手法果然了得,刚开始柳桃毫无防备,只听到自己骨头咔咔作响,痛得她失声惨叫出来。可激痛之下仿佛打通了她的奇经八脉,一种难言的舒畅弥漫在整个身体,她感觉全身都舒展开了。

    “你看,都以为女人天生就该理家务的,殊不知做一个主妇有多辛苦。浑身都累透了。像我这样好歹是为自己而忙,而大多数女子像你这样为一大家付出,世人只觉得理所应当。你要是叫苦叫累大家只当你矫情,觉得这些都是女人该做的本分。”

    珍珠夫人的声音飘荡在静室里。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女人本分这个词。谁规定女人就只能生孩子做家务,我白珍珠证明男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我接管三狮堂二十多年来,叫人心服口服。”

    “生养之恩当然大,但要为此赔上自己一生在我看就是糊涂了。毕竟除了爹娘我们这条命还要算上老天爷的功劳,不可以辜负上天让我们来世上一遭的美意,这一生中一定要有快意的时刻。”

    “我得到了很多女人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也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然而我不曾后悔,这是我自己选的路。频频回首的人是蠢货,为过去哭泣的人更是愚不可及。”

    “我想柳娘子一定更喜欢大家称呼你为柳娘子,而不是燕大少奶奶。因为离开燕大公子你还是你,而不是离开男人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

    柳桃站在院子里看月亮,今天十五月中,算一算小春哥应该已经到京城了,不知道他顺不顺利。她写过信托白家商行的船捎带去京城,长青看她攥着笔一笔一划写得吃力,好些字都是用墨团团代替,要替她写,她拒绝了,和小春哥之间的所有事情她能自己做的都愿意自己做。

    第二天她亲自动手做了一桌饭菜,都是家乡风味的小菜,请了柳仲生李氏一起吃饭。俩老口心里忐忑,只想着是不是大女儿屈服了,而平时都是食盒送到他们住的院子。

    柳桃也不提房产的事情,一家人多年未有过的坐在一桌安安静静吃饭,柳仲生偶尔点评几句菜的口味,柳桃也只笑着点头,气氛很是和谐。而当岩茶特有的香气里柳桃一句“你们想好了是回去、还是住柳小娘子那里去、还是用石榴巷的院子换七巧巷的院子吗”把其乐融融的表象击得粉碎。

    李氏嘴一扁,想哭起来却又被大女儿还带点微微笑意的样子硬生生把哭腔憋回去。以往看大女儿双眉紧皱、怒气冲冲什么的都不怕,可她现在这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反而叫人觉得有点害怕。

第三百零六章 到京城

    “你把石榴巷的房子收了,你叫你堂哥住哪里去?他一个废人,又有那么多孩子,你就不能不让让他吗?”柳仲生出乎意料走深情路线,向大女儿哀求道“你现在又不缺用度,我们也不会再无缘无故打搅你了。”

    “伯父伯娘还在呢,他还有自己兄弟,怎么都轮不到堂妹来养。何况你不是还把甜水井街的老宅子给他们了吗?而且我还听说他们还盘了铺子,要这样还过不得这天下一大半的人就都只能去死了。”

    柳桃毫不动容:“你们俩老想清楚吧,是光自己俩人给人祸害、还是又带着一窝子混账王八蛋去祸害你们的小女儿,反正不要指望我出头,你们就是在侯府门口打着滚哭着说是我父母、我不孝我也是无所谓的。侯府赶不赶我出门是一回事、但你们没好处是肯定的。”

    柳仲生语塞,他还真的有过这种想法,去侯府或者官衙门口滚地告状,想必大户人家爱惜名声。可是卢溪月之前就劝解过,人家丢了面子,前脚或者满足你的要求后脚就来个永绝后患。

    “我们俩老了,又没个进项,怎么过日子呢?”良久,良久,柳仲生道。

    肯讨价还价,至少比一味用血缘来压自己要来得真诚。柳桃也就一点不生气的回答:“我会买好下人,月钱我这边出,你们不用管。那边的器具铺盖什么的也都会安置好,柴米油盐我都会叫人按月送过去,你们不过是自己想吃点什么新奇东西就自己拿钱去弄罢了。”

    能跟小女夫妻住在一个城市,度过悠闲的晚年,这是命运给的最好的结局了。要是这条件再不接受就是傻子了,虽然心里对大女的面冷心冷膈应,可事已至此,何况俩老口也明白实际一家人还不是往后指望大女的羽翼下悠然度日。

    大概过了半个来月,七巧巷的房子重新粉刷、布置了一下就安排俩口子住过去了。乔迁之喜柳桃还叫了一桌席面送去,自己没露面,就卢溪月柳叶俩口子和俩老在新居吃饭。

    这座院子不是开始柳桃带柳仲生俩口子去看的那套,而是珍珠夫人送的。柳桃之所以接受下来是因为这院子其实就是当初白琳安置冯娇娇的藏娇金屋。

    白琳去世后珍珠夫人叫吴珍归家了,吴珍最初的自叹命苦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好运气,珍珠夫人:“你嫁来不过几年,又没孩子,和小十一爷也谈不上情深义重。今后能再过自己的日子不是挺好吗?”

    吴珍无语,夫人你前面讲得很好,只是后面一句何必说出来呢,人艰不拆啊。珍珠夫人还叫她带走所有嫁妆,并且把白琳名下的一处房产和铺面都送给了她。“这世上多一个高兴的女人,总比多一个怨妇要好。”

    这套院子可比当初柳桃带他们去看的大而精美多了,光是所有家具都是酸枝,俩老口心里的郁闷也就消散了大半。

    柳桃忙乎完这些蜘蛛网一样黏人又不甚愉快的事情后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算算竟然差不多两个月了。这天早上张妈很大嗓门的报喜:”娘子,杏蕊生了。”“咦?生了吗?”柳桃一扭头,长青手上的簪子好玄没插到皮肉上。

    “昨晚就生了,李妈赶着张三大清早的就来拍门送红鸡蛋,又等不及娘子见、丢下红蛋就跑回去抱儿子去了。“

    柳桃很高兴,吃过早饭后带上长青出门了。李妈看见柳桃来了高兴得只擦眼泪:“生了个大胖小子,可辛苦了,生了整整一天,到下半夜才生出来。”

    张三蹲在门外嘿嘿笑。柳桃进房看杏蕊,她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可满脸心满意足的笑容,边上一个襁褓里躺着个大胖娃娃。

    柳桃端详一番直咂舌:“可真是胖,小叶儿生出来的时候也算壮实可这个赶得上两个小叶儿了。”

    娃娃脸涨得通红,哇哇得哭起来,声音洪亮,张三蹭得窜进来:“我的宝贝儿子怎么了?”李妈把他轰外面去,熟练的打开襁褓,尿了。

    这儿事多,李妈要照顾新生的娃娃和产妇,柳桃说了会闲话,留下事先准备好的一套金锁片金手镯就回去了。回去她写信给小春哥,写杏蕊给张三生了大胖小子,张三喜得见牙不见眼;写李妈又催她快点生,最后这么一句结尾:小春哥你快些回来吧,你不回来我怎么生娃娃呢。

    案头一个精美的木匣子里放着一叠信,却都是这两个月李春寄回来的。一部分是托商行带回来的,还有却是找燕侯借用兵部文书传递一起捎到周千户那里,周千户每次接到第一时间就叫人送到她这里来。

    也是字东倒西歪,满是圈圈点点。

    “小桃,我非常想你。京城一点也不好玩,不知道还在这里要呆到什么时候,好想回去。”“小桃,京城的食物一点也不好吃,侯府已经吃了半个月的锅子,我闻到火锅味就不舒服了,哪怕是吃一口你做的粥也好。”“还好你没来,这边好干燥,一点也不舒服。我手啊脚啊还有脸上都蜕皮了,吓死我了,开始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病,我们以后别住这里。”

    而话说两头,广平侯一行顺利抵达京城,静宁公府早几日派了人天天守在码头,见到广平侯府一行,问好后就抓着李春淌眼泪:“表少爷这模样和大姑奶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啊。老公爷日思夜想,盼着见您呐。”

    燕云在边上平心静气的说:“要不就叫他跟你直接去静宁公府?”

    人家亲爹在,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不叫人家归家拜祖宗而是第一时间拉去外祖家,这礼法上说不过去。管事悻悻笑两声:“侯爷说笑了,等表少爷祭过祖后再过府不迟。”

    李春不说话,一直只默默看着,他对自己老爹怼人的本事有了新的了解,原来老爹是可以的嘛。虽然说李春对天上掉下来的爹没什么感情,可对同样是天上掉下来的外祖家更没感情。好歹燕云对他还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他不是不明白燕云对他的宽容。

    毕竟他们是一条藤上的瓜,燕云没有理由不希望他好。

    广平侯府坐落在银瓶巷,因为人丁不旺而有一种寂寥的感觉,古木森森,别有一种幽远意境。当年徐玉住的地方种满了梅花,此时梅花没有开,李春看了几眼看不出什么意境来,只觉得柴火棍子似的。

第三百零七章 静宁公府

    管事恭恭敬敬的对李春说:“先夫人留下东西都收在库房了,大公子可要看看。“

    李春摇摇头,他对物质从来都没有特别强的欲望。他溜溜达达转完了院子,在书房看到母亲的一副画像,大概是出嫁时一起带过来的,因为画中的徐玉还是少女打扮,头梳双髻,手里拈着一支梅花,巧笑倩兮。

    李春只觉得这个发型和小桃以前的差不多,就觉得自己娘是个大美人。从书房出来看见燕云背着手站在屋檐下:“你母亲的院子我一直叫下人打扫,也保持她原来在的样子,你若是想添置些东西跟管家直接说就是,有喜欢的也只管拿,不必问我。”

    李春点点头。燕云语气缓和的继续说:“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其他人的话你不必在意。”李春嗯了一声,难得没有跟他抬杠,燕云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跟他聊了一些他母亲的往事。

    广平侯当年意外遇难的长子不仅幸存、而且阖家团圆已经成为京都最近的热门八卦。初回侯府,拜帖已经堆成了山,燕云还是很有几分性格的,一概不理,祭祖、面圣、静宁公府,这三件事之后才轮到其他。

    李春这时头发还没长好,恐殿前失仪,燕云先递了折子进宫解释然后静候天音。过了几日李春总算前往静宁公府见一见自己的外家了,一大早来接他的就是老熟人徐大海。

    过了几条街,走了刻把钟后静宁公府遥遥在望。一看外家混得比自己家还要好一些,占地阔大,一条街都是公府范围,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极是威武,三开间兽头大门,正中高悬“敕造静宁公府”几个大字。

    李春不懂这般人家正门一般除非宫中来人、日常是不开的,他被带着从东边角门进入,虽然所到之处无不毕恭毕敬,更有奴仆飞奔着进去一重重报信,他心里仍是不满。

    院落重重,他忍不住东张西望,一条青石板铺砌的大甬直接大门和正房的,两边用彩色卵石拼着鹤鹿同春、玉堂富贵等图案。那些谁谁谁写的对联、匾额李春都看不懂,他只看到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头儿焦急的在堂内走来走去,看见自己立马眼睛就亮了,颤巍巍问道:“你···你可是阿虎?”

    李春乖觉的叫一声外公,老静宁公涕泗纵横,李春跪下磕头。边上侍立着一个锦衣玉带的中年男子,比之燕侯的英武他有种阴柔文秀的感觉,老静宁公拉着向李春介绍道:“这就是你嫡亲的舅舅,和你母亲乃是一奶同胞。”

    李春又磕头见礼,静宁公倒很平静:“你是我妹子的唯一骨血,你我一家,不必见外”他直言不讳的说“广平侯续弦是个不靠谱的,我已经在金鱼胡同给你买了院子,你如果在侯府住得不爽快随时就可以搬过去住。“

    李春顿时对这个舅舅改观,之前还在想不是什么长辈见面都会给啥见面礼的么,也没见静宁公从怀里掏什么啊,结果人家一出手就这么重一份礼。他摸摸头:”谢谢舅舅。“

    他的头发只说是因为治疗脑疾剃掉的,老公爷瞧着无比心疼,听到燕云叫自己的随军大夫来给他治病嗤之以鼻,嚷着叫静宁公去请太医来。一片喧闹中李春第一次想,似乎有这么多亲戚也不是坏事啊。

    苗老夫人已经去世了,如今公府的女主人是静宁公夫人王氏。李春叫舅妈,王氏照例说了一串可怜见的孩子老天有眼、当年我和你母亲交情最好之类的话,并且埋怨他为何不把柳氏一起带来。

    静宁公府人口众多,且老公爷在世尚未分家。李春见过什么二舅三舅四舅都是你舅舅,若干舅妈,还有已经出嫁特意今天回来的几位姨妈已经是晕头转向,心里再一次想还好小桃没来,光是见礼就够呛。

    舅舅姬妾多,嫡的庶的表哥表姐表妹表弟挤挤挨挨一大屋子,静宁公世子徐甯比李春大一岁,已经有了三儿一女,李春惊到舅舅已经是做爷爷了。

    饭后老公爷把李春拉到他的房间里,颤巍巍拿出几件东西给他看,“这是你落入贼子之手时身上的穿戴”,正是白琳带进京城的几件重要物证。

    李春“啊”一声,很好奇的盯着那双小虎头鞋看,很可爱,做得好漂亮啊,要是自己和小桃生个娃娃也做一双这鞋给娃娃穿,一定很神气。

    他不知不觉想歪了,老公爷已经拉着他重又泪流满面:“可怜我的玉儿,可怜我的阿虎你吃了那么多苦,都是这天杀的贼子,我恨不得千刀万剐才解心头之恨。”

    李春很少安慰人,但眼前老人为了自己哭了几回,年岁已高且中午饮了酒,恐伤身体,他就用他最文雅的话对老公爷说:“外公,别难过了,都说人各有命,也许就是我命中注定要经历磨难。那个老话不是说做大事的人心里很苦,活得很累吗?我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世面,也算是做大事的人了,所以苦啊累的都要尝试。”

    老公爷听了他这不伦不类的说法,心里更加难过,唉声叹气:“你看你连字都认识不多,我只要想起玉儿的孩子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受尽欺辱,我就·····”

    “外公你多想想好的地方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站在你面前,鼻子眼睛一个都不少,不比别人差什么,你要替我高兴才对啊。”

    老公爷听他开导才慢慢止住泪,又恐燕云对他不尽心,硬要他三日过来一次,说叫表哥、也就是静宁公世子带着他熟悉一下京中风物,并教他礼节识字什么的。

    李春胡乱着答应,用过晚饭后才由表哥徐甯陪着回家,他不太理解回自己家为啥要表哥送。徐甯骑着一匹青骢马走在车子边上,一路上指着沿途景色一一给李春介绍,何处又是著名酒楼,哪里又是受欢迎的景点。

    徐甯玉面朱唇,锦衣轻裘,金络脑玉雕鞍,一副世家子弟风流倜傥的派头。正所谓南人乘舟、北人骑马,李春不会骑马,所以扒着车厢窗户东看西看,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最后冒出一句:“还是我们那里好,现在还不到年底你们这就光秃秃了,土黄一片,南泉现在都到处是花。更别说燕子岛了,燕子岛是从不下雪的,冬天也只穿单衣。”

    徐甯从来只觉得极南边都是蛮荒之地,这世上哪里有比天子脚下更尊贵的地方呢,但他对这个可怜的表弟只很有风度的笑一笑,并不争辩,夏虫岂可语冰呢。堂堂侯爷之子如今跟乡下人一样,可怜可叹,徐甯唏嘘不已。

第三百零八章 兄弟

    待回到广平侯府,听说静宁公世子来了,必定是燕云要见上一见的。徐甯见礼后说了些祖父不放心表弟、让他以后照顾表弟之类的话,燕云一边听着一边斜着眼睛看着李春,只见这傻儿子只在一边低着头喜滋滋的玩着徐家人给的礼物,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就他气不打一处来,草草几句客气话后生硬的打发了徐甯。

    “你表哥教你骑马?教你写字?”燕云冷笑着问。

    李春哪里管他内心想法,只点头:“是啊,外公一定要我多跟着表哥学学,我瞧他马上功夫还行——”“啪”的一声李春话没说完被打断,他吓了一大跳,只见老爹怒气冲冲一个茶盏砸在他脚下。

    燕云控制不住自己,“你——你和自家俩个亲弟弟成天说不上一句话,这表哥倒是叫得亲近。你想学骑马又何必舍近求远,我说过多少次你有事只管开口,不需跟你外家说。”

    燕云本是武将出身,侯府里还有若大的校场,儿子去跟徐甯学骑射那真叫一个不识货。李春被这一骂也恍然大悟般,自己老爹确实骑射俱精,可问题是他态度太恶劣了,谁乐意没事看他脸色啊。于是他毫不客气给自己老爹翻个白眼,饭也不吃回自己院子里去了,燕云坐到椅子上扶额。

    李春和自家老爹赌气饭也不吃了,他和李四乱翻一气,不拘什么点心瓜果一顿乱嚼了勉强填肚子,然后坐在门槛上相对发愁:“说真的我都后悔找到什么爹了,以前的日子多好,多自由自在。”

    李四也颇怀念以前乘风破浪的日子,这时就听见门口传来微弱的一声“兄长”,李春抬头看见是燕旭,小小少年虽然眼睛里充满害怕但强做出一副镇定样子,对他行礼道:“兄长,听说你没吃晚饭,我给你送来些。”

    背后俩个小厮抬着食盒,李春跳起来,搂过燕旭的脖子揉揉他的脑袋,把他的束发紫金冠都弄歪了:“小子你人不错呀。”

    燕旭笑得跟哭一样,显然很不习惯这种粗暴的亲热方式,也弄不清兄长是真心夸奖自己还是讽刺。食盒里是一只八宝鸭,一碗黄酒焖肘子,一碗炸酥肉,一碗荆芥茄子,并一大碗虾皮肉丸火腿笋尖汤,都是硬菜。李春和李四虽然吃了点心,但闻着香气就甩开腮帮子大嚼大咽起来。

    燕旭不愧之前是做世子培养,做事考虑得很周全,还配了一壶酒。他坐在一边,拿着李春丢给他一个春带彩的玉麒麟珮,“我舅舅给的,你拿去玩吧。”

    燕旭自幼富贵,所用之物都是上乘,自然分辨得出这块玉佩玉质上佳,价值不菲。他有些怀疑是这个一直过着贫苦生活的哥哥不识货才给自己的,于是瞅个空档,见李春放了筷子歇气小心翼翼问一句:“兄长,你可知这玉佩贵重?”

    李春扭头看他,奇怪道:“当然知道啊。就是因为舅舅说这玩意值得几个钱我才给你的,难不成给你破铜烂铁?那怎么拿得出手!”

    燕旭大惭,又有一丝丝惊异从心里升起。这位兄长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粗野不讲道理啊,大概他日后也不会对自己和弟弟下狠手吧。

    燕旭咽咽口水,鼓足勇气:“兄长,我给你送饭菜来时路过爹爹房前,爹爹因为你而叹息不已。兄长,爹爹是关心你的,你且把脾气放一放吧。”

    李春看着这一本正经小大人一样的弟弟,觉得样子好玩极了,本来想逗他几句,可听到最后一句“把脾气放一放”不禁心肠一软,这话和小桃说得口气几乎一模一样啊,小桃也是叮嘱自己把脾气收一收。于是他就很是正经的点头,对着燕旭“慈祥”一笑:“我不会跟老头子一般见识的,大人有大量嘛。”

    燕旭抹抹额头的汗,兄长,大人有大量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闲坐一会燕旭起身告辞:“兄长,其实我也会骑马,如果兄长有兴趣我也可以教兄长的,我的马也可以借给兄长。”

    李春不知道贵族子弟自幼学君子六艺,只惊奇于这豆芽菜一般小身板的小弟还会骑马:“你可以啊。行啊,改天我找你。”

    燕旭出了李春院子,情不自禁扶住月洞门,他脚有些发软。他之前做了几乎是被打杀的悲壮准备,他看不下去父亲为了兄长日益烦闷忧愁,为父亲分忧是他从小培养出来的理念。所以他鼓足勇气来跟这个强盗出身的兄长沟通沟通,结果出人意料,很好说话嘛。

    李春却没燕旭想得这么多,他吃饱喝足就心满意足,他今天得了不少好东西,在灯下收拾一天的战利品。这时燕云慢慢从门外走进来,只见灯光下一片金灿灿,李春满脸喜色的在翻弄。

    先是一匣子北方叫闹嚷嚷的饰品,做成蚂蚱啊蛾子啊、蝴蝶啊等形状,专用于在元旦时一家男女老小都带在头上热闹热闹。这本是时令性的装饰,民间多用金箔纸折叠,但这一匣子这些都是极细的花丝绕出来的,各式小动物都有,活泼可爱活灵活现。

    这都是徐玉幼年时所戴过的,老公爷拿给李春做留念。李春捡起一个小蝴蝶,小桃戴了一定很可爱,他喜滋滋的收了起来,突然发现一条人影,他惊出一背的汗,抬头一看是自己老爹:“我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吱个声吗?这么悄无声息的站一边吓死人。”

    燕云不答,只出神盯着另外两件东西。一个是一卷半展开的织金锦缎在闪闪发亮,一只正面张口咆哮的虎头栩栩如生。这是李春从库房里找出的他娘的遗物,当初老公爷送来的织金锦,用了一半的料给幼年的他做了件外袍,还剩下一半。

    还有就是一只很小的金脚圈。老公爷把白琳送来的三件物证都小心收起,见到李春后把那只金脚镯给了他,“听说柳氏还没有给你生下一男半女,你把这个拿去,包了放她枕下,于子嗣是大大有利的。”

    这只金脚镯当年也是内造工艺,是苗娘娘赏下来的,那些乡野村夫只看通体素面无雕刻,哪里懂里面的奥秘。镯子端口凿刻的虎头是立体的,想一个婴儿的脚镯能有多大,端口处更是方寸之地,能精雕细琢连老虎的胡须都纤毫毕现,实在是巧夺天工。然而在特殊的角度对着光照,折射在白墙上的却不是一只虎头,而是一只完整的下山虎。

    这只镯子真正的用处是用老虎的投影来逗小孩玩的玩具。只可惜这么些年虎头都几乎磨平。

第三百零九章 肺腑之言

    李春见他目光落在桌上徐家给的东西上,不禁道:“这些都是我的,跟你没关系。”长子这种小家穷酸气燕云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晓春,我们父子好好说说话。”

    李春被他这略带伤感的语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柳桃一样,对方来硬的谁怕谁啊,可面对柔情攻势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说呗,你想说什么不用客气。”他摸摸鼻子,小声嘀咕。

    “晓春,你到如今都并没有把我和你俩个弟弟当自己亲人,是吗?所以你有事情不向我们开口,觉得我们不可信,无论什么事情不开口就觉得我一定会反对。”

    “难道不是吗?”李春小声反驳。

    “其实,你所有的事情我不过是反对了柳氏这一样而已。平心而论,以燕家身份地位看不上柳氏很正常。你自己这么坚决,我不后面也遂你意愿了吗?”

    老爹这么认真,李春也就认真:“可你心里依然看不起小桃,她如果出什么事情你是巴不得看热闹的。你只愿我好,在你心里我和小桃是分开的,可其实我们两个是一体的。”

    “我觉得你其实也并不了解我。我虽然在燕子岛搞得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但那并不是我的兴趣,南洋也好行船也好,火器也罢,我其实都不爱。我当年没有第二条路走而已,我想很快的赚到很多钱来娶到小桃。我只要能和小桃生活在一起做什么真无所谓,比如是像豆芽菜一样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人家的公子还是去跑船,还是回江南乡下种田打渔我都不在乎,只要有小桃在。”

    燕云沉默半响:“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对有些东西动了心?”

    李春笑了起来:“老头子你说话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不就是说我想做那什么世子。是呀,因为我觉得这个东西能够对小桃好呀。”

    李春是在柳叶这事上受到了刺激。当年他满腔诚意向柳仲生提亲被嫌弃得如同一堆狗屎,最后还逼得柳桃不得不形同私奔,而如今卢溪月做出这样禽兽之行却依然被百般谄媚。

    曾经以为他把金子堆成小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有些鸿沟,金子填不平,但身份可以轻易跨过。

    广平侯世子,未来的广平侯,这个位置大概能补偿小桃所受的那些委屈吧。他的这份郁闷没跟柳桃说,只是暗暗动了心思,想为她争取到这世子之位,所以他才对静宁公府一百二十个耐烦。

    燕云看着桌面上这些东西,“你确定柳氏能适应世子夫人、未来侯夫人之位?我不是说她不能干,我是说你确定这样做她能快活?”

    燕云的语气很温和,很真诚,以至于李春无法发脾气,只能听着老爹的肺腑之言。“就说你无子嗣这一点,如果你继承爵位介时你和柳氏的压力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待到她真成为世子夫人、侯夫人,你们是不可能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不说那些同僚家眷的走动,单单是亲戚之间不能不走动吗?何况世子夫人还是燕家宗妇,有些事就不是你想做就做、不做就不做了。”

    “光是她没跟你一起回来这一点,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死她,这不是你们小俩口商量了就可以的。你看不顺眼的我和太太是她正经的公婆,她没道理不跟过来伺候,她留下处理她妹妹的事情往小说是无礼,往大说是忤逆,就是她妹妹死了也得我和太太许她出门才可以。”

    “我知道你不服气,在肚子里跟我争呢——柳氏留下的事我没说什么、你外公也没说什么不是吗?可你有认真想过原因吗?是看你的面子爱屋及乌吗?错——”

    “是因为没人把柳氏当一回事。”

    “你别跟我瞪眼睛,我现在是跟你讲真心话,真话难听但有用。正妻不回来很严重,但一个侍妾谁管你在哪里——所以在你外公眼里也好、在其他人眼里也好柳氏不过是你宠爱的一个女人而已,男人总是要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你喜欢柳氏在你外公看来和你表哥喜欢他那匹马、你表姐新得一卷字画并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你对她意乱情迷,人有些奇怪的口味也不罕见,比如先关西侯特别喜欢肥胖的女子,四海之内皆有逐臭之夫,在京城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你这不值一谈。你可以去试探一下你外公,若你终身将以柳氏为妻不二娶,你外公是什么反应。”

    “这些话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只是你不当一回事或者认为我对柳氏对偏见。我堂堂一个侯爷跟她一个妇人有什么可争的,只是你不能又想沾广平侯府的光,又不承担责任,天底下没有两头好的事情。”

    “我并不是偏袒你弟弟而要你放弃世子之位,相反我也认为你比你弟弟资质高出一大截,可柳氏是你唯一的软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另外看到你和弟弟相处得很好我也很欣慰。”

    尼玛谁要你的欣慰啊!李春苦恼起来,他满脑子听到只是单这一点、光那一点,结果就是不管什么小桃都是错的。他想对这不讨喜的老头吼叫、挥拳但是莫名一阵气馁,老头有句话说的是对的,真话不好听,但是有用。

    小桃向来是不喜欢应酬的,真叫她去伺候这些不相干的人他也舍不得,可一顶大帽子真的会死死扣下来,至于子嗣什么的他倒不在意。

    唉,要不要写信问问小桃呢,原本以为自己得了世子以后就可以让小桃扬眉吐气了,但是知道做世子还得有这么麻烦的事李春万分沮丧,自信心一下跌到谷底,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用啊。

    ······

第三百零十章 春柳记

    发嫁了柳叶后柳桃轻松起来,这边都指挥府是长日无事的。她在看着李春的信,有了渠道送信李春几乎是一天一封的往她这里发,还埋怨她不多给他写信。柳桃哭笑不得,她时间空起来又有了想法,和长青、长瑶相处长了还有就是从珍珠夫人那句“离了男人你应该还是你”得到启示。

    她这几天天天去六福巷和小虾商量怎么把食铺做得更好一点,侯府是侯府,燕子岛是燕子岛,她柳桃也应该有自己的东西。

    她跟珍珠夫人也一天比一天熟络,诚心诚意的向她请教各种疑问。珍珠夫人是个好的老师,柳桃觉得她就是加强版版的冯娇娇,冯娇娇的惊世骇语还带着少女的想象,珍珠夫人却是把想象变成现实。

    这天周千户又派人送来李春的信。柳桃躺在榻上一边看一边笑,忽然她坐起来,满脸通红。

    三狮堂,珍珠夫人看着柳桃怒气满脸的把一封信丢掉她面前,惊诧的打开一看却笑了起来。原来是燕侯给她的情书,写得那个肉麻哟。

    燕侯是见到儿子一天三封的寄家书,加上珍珠夫人叫人捎来一封信,打开信封里面却是一条洁白丝帕,一角印着一个胭脂唇印,燕侯也动了兴味,手书一封什么思卿念卿,卿卿即是吾之心魔随着李春的信一起寄了过来,周千户一股脑儿都给了柳桃。

    柳桃跟着长青每天学五个字,已经有了很大进步,竟然看懂了大半。

    这俩人勾搭到一起去了——想起燕侯道貌岸然训斥自己时的样子柳桃就有气,同时还有一种不好说的疑虑:俩父子长相是很相似的,而珍珠夫人对李春也曾有意。想起这段时间珍珠夫人的结好柳桃更是又羞又怒,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

    珍珠夫人手指敲着水晶玻璃杯,发出悦耳的声音:“柳娘子放心,在我眼里侯爷和燕大公子是不相干的。我与侯爷,各有所图。”

    郎有情妾有意柳桃没有什么话好说,珍珠夫人的阅历也轮不到她来劝解,到底珍珠夫人对燕侯有感情还是纯粹是用欢好来换利益呢,柳桃觉得这样的感情太复杂了。她很实诚的说了自己的想法,珍珠夫人只是噙了一抹笑:“你和李春这样清澈见底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好好珍惜吧。”

    连着见了长青长瑶柳桃也觉得别扭,这俩人也不剖白,自顾自的做着分内之事,柳桃悻悻。

    小虾早就对柳桃提出过再开店铺,他觉得如今西街那个小铺面不足以消耗自己的能力和精力,小伙子一天到晚憋得慌。于是柳桃和小虾这些天在看铺子,每天早出晚归,疲劳至极。这天晚上入寝前长青给她解开头发,一边梳理一边轻声道:“娘子可不可以带我出去呢?兴许我能帮上忙。”

    柳桃心里一阵膈应,没有答应,从镜子里看到长青眼眸暗淡了一下。第二天早上用完早饭柳桃准备出门,她踌躇着站在门边,最后下定决心咳嗽一声,大声对长青说:“你还不跟上来。”

    长青捂着嘴笑了,柳桃瞪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长青连忙跟上。长青果然不愧是三狮堂出身的,迅速否认了一些地段又圈定了一些地段。“娘子这种食铺最适合那种忙碌而单身在外的小行商,最宜靠近货栈和码头。”

    柳桃和长青反复商量了后细细拟了菜单出来,叫小虾到周边乡下走访种菜的人家,那种沙地萝卜的都可以签订契书收了来,又便宜又好。

    这天珍珠夫人带话请柳桃有空去三狮堂一下,自从知道珍珠夫人和自己公公有一腿后柳桃就不大和她走动了,毕竟这关系也太尼玛乱了。

    珍珠夫人听说她在扩大食铺,就苦口婆心叫她不如跟自己一起合伙,经营珠宝或者香料,那才叫一个来钱。“你干嘛一定要拉着我?”柳桃觉得和珍珠夫人说话不用来虚的“你找个能干掌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珍珠夫人佯装长叹:“那些掌柜没有嫁入燕家啊。“

    珍珠夫人也是爽快人,直言是想建立起更为长久和亲近的关系。柳桃听得心烦意乱,也没答应,告辞先回幽兰院了。

    柳桃最后是请白捕头帮忙找到一处合适铺面,和西街那间一样也不多装饰,只铺瓦换窗,通明透亮,四壁髹得粉白而已。两边的幌子都是长瑶重新做过,一模一样儿的青布底子,绣“春柳记”三字,然后下面角落里绣一只燕子,这就是以后自己的食铺的标识了。

    要说长瑶的针线功夫不是盖的,虽然瞧着简单但是挂出来怎么看怎么顺眼,具体问好在哪里说不出,就觉得瞧着舒服。

    小虾还管着春柳记在西街的老铺子,老铺子把隔壁的三间都盘了下来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反正是卫所的房子周千户如今还不好说话吗。新铺子柳桃就交给了长青,她觉得长青是喜欢这种事情的,而且以她的能力也足以应付。

    主仆俩人也没说什么肉麻话,好像很自然般的一个叫另一个去做事,长青磕了个头,笑盈盈的忙乎去了,也是每天早出晚归的,但从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就知道这是她真心喜欢的事情。长青忙乎春柳记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了长瑶。

    这日午后柳桃难得抽空打个瞌睡,长瑶叫醒了她:“娘子,莺儿来了。”柳桃睡到一半只能忍着头痛坐起,莺儿和长瑶都是很懂分寸的,在她睡着时也要打搅那就是真的有事了,她长长叹口气,估计是小叶儿那里又不省心了。

    长瑶给她端了红枣桂圆茶来,莺儿熟知柳桃脾气,开口就奔主题:“大娘子,求你别让小娘子把我给姑爷做妾。”

    柳桃猝不及防,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喷得长瑶个满脸花。原来柳叶素来娇嫩,架不住卢溪月这事上索求无度她如今对夫妻一事有了阴影了,每到掌灯时就惶惶不安要上刑一般。柳叶实在熬不过诸般苦楚就去找李氏哭诉,李氏也发愁,这被夫婿冷落也不行,太亲热了也不行。

    柳叶哭道:“娘,我实在受不得了,我只怕会死在这上头。”

    白天的月哥和晚上的月哥简直是俩个人,只要一沾她的身就化身禽兽一般,花样百出的折腾她,好些事情她都根本说不出口。现在实在是受不住了,也顾不得羞把身上给娘看了,她皮肤嫩白,青的紫的更是触目惊心。

第三百十一章 有的人不配过好日子

    李氏叫了声“我的儿”淌下泪来,心里也埋怨女婿看起来斯文怎么这种事竟是个狠的,之前柳叶吞吞吐吐的说她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她年纪小不适应。李氏安慰了小女儿一番,最后给她出个毫无新意的主意:“你给女婿找个姨娘分担分担,等过几年再说。”

    柳叶想了一下虽然心里酸涩,但此刻她实在太怕了也顾不上分宠,恨不得马上就把丈夫推到别人床榻上去,她就相中了莺儿。按说卢溪月皮相俊美,还是个小官,大丫鬟收房也是惯例,可没料莺儿却不愿意,趁着空档跑过来朝柳桃求助。

    “大娘子,不是奴婢装样子,而是···而是奴婢真的怕姑爷”莺儿也不掩饰“大家都说姑爷斯文,可是····可是····奴婢觉得他其实心是狠的。”

    “奴婢虽然不懂这男女之事但总觉得太过了,姑爷那般折腾小娘子,竟不像是对自己娘子、倒像是对仇人一般。好几次小娘子都受不得了,他还得非·····非···那个···不可····”莺儿战战兢兢“小娘子来小日子时也不放过,这段时间小娘子人瘦了好些,瞧着竟然像是要病。”

    柳桃面无表情,只听莺儿声音小了下去,继续说:“奴婢,奴婢觉得,姑爷只怕是个疯子。他有时自言自语,说什么他没错,他是为了小娘子好,什么小娘子对不起他,背着他偷、偷人,说每次都要小娘子哭着求他心里才爽快。大娘子你知道的,小娘子那人最老实不过,又一心仰慕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对不起姑爷的事情呢。”

    “要是跟了姑爷奴婢怕自己没好下场,大娘子你答应过给奴婢一个好人家的。”

    “起来吧。”柳桃终于开口“你的身契在我手里,她们不能把你随便给人。”

    隔了两天柳桃去到七巧巷的院子,这莺儿也把柳叶带来了,见到妹妹竟然是苍白消瘦了一大圈柳桃眉毛皱得紧紧的。柳叶太熟悉姐姐这个表情了,心里害怕,有心要为卢溪月辩护几句却不妨姐姐突然一下扯开自己的外衣。

    柳叶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柳桃沉着脸看着妹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在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姐姐,这都不妨事的,是我皮肤嫩,受不住。娘也这么说。”柳叶害怕道。又补充一句“娘说男人都这样,见了女人都忍不住。”

    柳桃的脸阴沉下来,她少有这种表情一般有什么不快就像个炮仗一样直接发作,这样不言不语的叫柳叶和李氏害怕。李氏虽然也心疼女儿,但白日里卢溪月还是那个温文有礼的佳公子,有些话就说不出口,稍微暗示一下女婿爱惜点小女,卢溪月倒表现得万分懊恼,倒叫两个老的害臊了,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莺儿岁数正合适,又一直跟着明玉儿,做个姨娘帮衬帮衬正好。”李氏在一边道。

    柳桃反对:“当初我答应过不能随便把她给人的。何况——”柳叶这性子任谁都压不住,要是把莺儿做妾莺儿心里有怨恨、而卢溪月这厮心里这般阴暗,反过来俩人联手把柳叶整治住了更有可能。

    李氏赌气:“你的东西不动就是。我自己出钱给明玉儿买个妾去,这你总没话说吧。”

    柳桃异常暴躁,当即就拂了杯子,清脆的响声叫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都不敢做声了。柳桃深深呼吸几次,才缓缓说:“你姑且什么都不要做、你这次要自作聪明我饶不了你。至于小叶儿家里那个,他会想通的,会对小叶儿好的。”

    卢溪月的名字她都不愿说,嫌脏。说完也不管李氏张大嘴愣在屋子当中直接转身走了,柳叶眼泪汪汪想问问姐姐到底有什么办法却又没法追上去问个究竟,因为李氏“咕咚”一声晕倒了。

    说来也怪,不到一个月卢溪月果然收敛了,和柳叶真个是相敬如宾。柳叶惊奇,也没见姐姐来找月哥谈话呀。

    柳桃做事和李春一样,从来都是直奔中帐,不弯弯绕绕。很简单的,我有妹妹,你有姐姐啊。

    卢宝珠被王阿根打得爬不下床,卢溪月从那种阴暗的报复心理里终于稍微清醒了,眼前这个是柳叶,永远也不会是柳桃。

    他看着一本石青色绫子装裱的妙法莲华经。当初他净手焚香。全身心的祈祷那个美丽又坚强的小姑娘能够平安幸福,这种信念投入,一横一竖如断金嘎玉,镂云裁月,精妙无比。他这一辈子再也写不出这么漂亮隽永的小楷来。

    新婚后第一天,柳叶拿出这本经册给他看,羞答答的说月哥,这是你当年中举后托罗夫子送给我的,我好感动,每天都默诵一遍,祈求菩萨保佑爹娘保佑你。

    一开始他的心意就没有送到对的人手上。

    ······

    岩茶浓烈的香气腾空而起。柳桃按着太阳穴,对珍珠夫人说:“我记得以前市舶司的人是你安排的吧?”“是啊。”珍珠夫人在晃悠的茶汤表面恍惚看见夏乔的面孔一掠而过。

    “你愿意把这个位置收回去吗?”“你说的可是真的?”珍珠夫人认真了。

    “真的,有些人吧,就不配过好日子。”

    ······

    两份书信一起往京城去了。一份写给郑全,一份自然往广平侯府去了。

    卢溪月在市舶司收到新的任命文书一下懵了,自己不但剿匪无功还被定了个“手段暴力,往过往商人敛财”的罪,到年底月郑全派来的司礼监的太监就会来接管市舶司。仕途生涯断送不说他本身就不善营生,每个月除了俸禄没有别的来路,这年底不到三个月了就要交接,他就要搬出官衙去。

    南泉富商遍地,城里房价昂贵不让京城,别说买院子,就是租一个院子也撑不了多久。卢溪月长叹一声,这个小妇人,心还真是狠啊。

    柳仲生和李氏气冲冲的来找柳桃:“你好端端的把女婿的官给夺了干什么。”柳桃笑了一下:“我一个妇人哪里来的能力夺他的官。自古做官就没有不得罪人的,肯定是他自己惹了什么人。”

    柳仲生将信将疑:“真的不是你叫燕大公子弄的?”柳桃不耐烦起来:“你们有时间盘问我不如直接去问你自家的好女婿。”

    柳仲生和李氏还想说些让李春帮忙的话柳桃直接拒绝了:“朝廷任命官员又不是儿戏,小春哥能帮到什么忙。何况你那女婿自己又不是不认识侯爷,论情景起来他认识侯爷还在前面,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第三百十二章 思绪

    这头柳叶倒是没有爹娘那么焦急,她尽着一个妇人的柔婉劝慰自己夫君:“相公不要担忧,姐姐一定会想办法的,我还有钱,咱们先买个院子搬出去。”卢溪月苦笑,个中缘由他当然知道,她姐姐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怕妹妹做寡妇伤心大概是毫不手软弄死自己吧。

    柳仲生夫妇坚持不肯让柳叶去买个院子,让他们都搬到七巧巷来,“院子大得很,浪费银子干什么。”卢溪月心里是不愿意,但是他身无长物只能搬了过去。

    还是卢宝珠偷偷的给侯夫人写了一封信说了卢溪月丢官的事,侯夫人找燕侯哭闹一番。燕云对于卢溪月印象不好不坏,何况亲儿子已经回家别人的儿子就更没啥珍贵。侯夫人那种迎风泣涕的白莲花小女儿娇态此时已经叫他腻歪,珍珠夫人这时如同他的心头肉一般,他也乐意从嘴里分出一块肉来给郑全,好讨美人欢心。

    心照不宣下他写信给卢溪月,直言他的身世被郑全闹到吏部去了,虽然说他已经不是罪籍,但是成千上万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在等着候补,这一世他大约是于仕途无望了。但是出于夫人的香火情,燕云给卢溪月安排了一个幕僚的差事,也就差不多是个书吏,饭还是有一碗吃的。

    福泉楼的烧鹅是柳桃很喜欢吃的,她最喜欢那一层脆脆的皮,每次都是她吃那薄薄脆脆香香的皮,肉给李春吃。而现在她只喝着岩茶,并不动筷子,冯金宝看着白瓷盘里金黄诱人的烧鹅渐渐凉下去,心里暗暗叹息,他尽最后努力的劝说:“大妹妹,先吃点东西吧。”

    柳桃摇摇头:“我不饿。”

    冯金宝是认认真真递了名帖求见的,虽然说柳桃如今对昔日的冯五哥内心也充满疑问和戒备,然而他到底和卢溪月表现不一样,所以柳桃用自己忙碌的原因推辞过几次后冯金宝再次递名帖请燕大少奶奶赏脸福泉楼一见,她还是来了。

    冯金宝绝口不提往日情分、童年回忆什么的,这就是他做得最聪明且克制的地方,他就事论事,简单寒暄几句,说说张三和杏蕊一家的情况后直奔主题:“大妹妹,听说你想把食铺的生意做大一些,可否算我一份呢?你知道我以前管过满香楼,也不算门外汉。”

    柳桃想了想,还是婉拒:“我不是做满香楼那种大酒楼,冯五哥大材小用了,也不值当为这小生意分神。南泉遍地是机遇,冯五哥继续做茶叶和香料生意就很好。”

    她离开福泉楼,心绪莫名,对李春的思念此刻额外浓烈起来。她对长瑶说我们走一走吧,去前面胭脂铺子看看去,她起了打扮打扮的心思,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等小春哥见了不知道会多欢喜呢。

    走了几步边上一条巷子里传来阵阵哭闹和挣扎声,长瑶加紧步子护住柳桃:“娘子我们快走。”柳桃正转身就听见喧哗声渐近,只见两个中年粗汉拖着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少女,后面一个青绸包头的妇人骂骂咧咧跟着。

    长瑶抓不住柳桃,自家正义感爆棚的小娘子就挺身而出了。“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强抢民女?”柳桃瞧见少女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在石板路上绝望的挣扎着,手指在地面上磨得鲜血淋漓。

    粗汉被她拦住,看她后面跟随着四个壮仆也不敢轻易造次,退到一边待后面那青绸包头的妇人上来。柳桃却有些认识这妇人,是个人牙子,她自从燕子岛归来后处理日常家务,也和中人牙婆之类打过交道,虽然没和这妇人做过生意但见过。

    妇人赶上来,光是看侍立在柳桃身后长瑶那通身的气派就知道眼前的定是位大户人家的奶奶,待看清柳桃忙不迭行礼:“燕大少奶奶好,大少奶奶这是逛街呢。”

    “你这是大白天的抢人吗?”柳桃问。妇人立马辩白:“冤枉啊,燕大少奶奶,妇人可是地道的良民啊。这丫头是她亲爹卖与我的。”

    “胡说!现在又不是荒年,怎么有卖自己女儿的爹!”柳桃看那少女身上穿的虽然是布衣,但是有七八成新,除了拖行之间弄上的泥灰都还干干净净,并没有补丁,少女耳垂上还戴着一对银丁香,显然不是那极穷的人家出身。

    “大少奶奶,这丫头做了丢人的事,故而她家里人都不要她了。”这话说得柳桃一怔,而此时那少女已经猛的挣脱过来,朝着柳桃呼救:“救命!我没有!我没有和人私通!”

    ······

    这少女小容就是柳桃刚刚开食铺时、被徐婶子带去买便宜菜的那个渔村的人。柳桃一行跟着人牙子到了渔村,就见村东头一座院落前三三两两蹲着不少闲汉,见到小容眼睛都亮了。

    原来这小容娘亲过世多年,爹续娶了个寡妇,后面又生下二儿一女,这几年也积攒了些家业。小容其实是定了亲的,但是后娘一直不让她出嫁好留在家里做家务带弟妹,她今年已经十九了,夫家发了话再不嫁他们就要退亲了,小容爹才训斥了继室几句,要她把女儿的亲事办了。

    小容夫家有几十亩茶林,日子尚可,送来的聘礼也丰足,后娘就动起了歪脑筋,编造了一出小容和本村一个光棍龙王庙私会,闹了一通后把自己所出的女儿代替小容嫁去。又甜言蜜语哄了小容爹说是远远打发走伤风败俗的大女儿,以免影响儿子未来的婚事,遂把她卖了,还得一注财。

    “我没有!是你要我去给爹送汤,你分明就是陷害我!”小容怒斥着。

    那后娘看见小容竟然回来了,坐地大哭:“你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本来要浸猪笼的!本着替你着想、悄悄儿打发你去远的地方,你却不领情、反带着人回来咬我一口。老天爷呀你可丧良心哪!”

    “你卖了我!你明明知道这人牙子要把我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你还——”小容指着后娘悲愤吼叫,又转向自己爹哀求“爹,你相信我,她没安好心,她害我,我是清白的。”

    少女已经语无伦次。小容爹涨红着脸拂开她的手、咬牙切齿的说:”我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莫影响了几个儿子的名声。“

    柳桃闭了闭眼睛,这叫小容的姑娘的遭遇、还有周边人的反应好些地方似曾相识。一声惊呼中只见小容去撞墙,被人牙子带来的人拉住了,可额头还是堪堪擦过粗糙的墙壁,擦出一片皮肉伤来。

    “好了好了,老娘可没功夫听你们自己家里人的鸡零狗碎,这该恨谁恨谁,老娘是光明正大出了银子买了这个丫头的,可不是拐子。这丫头这样棘手老娘不要了,免得还要出棺材钱,你们俩个快些把老娘的银子退回来再扯自己家的一本账去。”人牙子不耐烦了,她只是需向燕大少奶奶证明自己的无辜就可以了。

第三百十三章 女人帮助女人

    一对父母齐齐大叫起来,内容无非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一片喧哗中柳桃头痛欲裂,她情不自禁按住鬓角,长瑶扶住她:“娘子我们走吧。”

    小容猛然冲她磕头,如同要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夫人求求你买下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一下一下,磕得及其用力,鲜血顺着额头不停的滴落,晃得柳桃眼睛痛。

    柳桃叫长瑶和人牙子交割好,一行人回到幽兰院,她情绪低落,梳理了上床躺着。长瑶叫个小丫头领着小容去安置并叫了郎中来,安排好事情后长瑶又安静的坐在柳桃房间一角做她心爱的针线活,并不多话。

    柳桃想着自己被逼着“溺亡”的经历,想着被兄长出卖的冯娇娇,想着被夫家卖掉的杏蕊,想着小容。但凡有了危难,被推出来牺牲的似乎总是女儿。

    “长瑶,女人真的好难啊。”柳桃唉声叹气。

    长瑶扎了几针,然后正色道:“所以我不想嫁人,身为女子在家里被父亲兄长做主,出嫁以后又要被丈夫做主,说卖就卖说打就打。我幸运,小时候被卖进白家遇见夫人这样有见识的女子,现在又能跟着娘子这样心地善良之人”说着她甩了甩头“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找一个管束自己的丈夫呢。”然后埋头继续做活计。

    女人的天空是很低的。柳枝想起珍珠夫人的话,忽然对珍珠夫人的认识又有了新的一面,她心里一个主意暗暗的成了型。

    第二天一大早小容饭也不吃就找了个扫把刷拉刷拉扫院子,一听好心的少奶奶叫自己进去慌忙扔掉扫把,飞奔进室内,就要跪下来磕头。

    柳桃叫长瑶拦住她,她拿着小容的卖身契说:“我昨天买你用了十两银子,请大夫又花了一两,十一两银子很多的,买个小丫头只要三、四两——“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小容又要磕头:“夫人我一定会好好做活、我什么都能,家里弟弟妹妹都是我照顾长大的。”

    “哎哎,跟你开玩笑呢,真不经逗”柳桃确认自己没有幽默天赋,有些沮丧“我不缺家里的丫头,也不喜欢许多人伺候。我有个小食铺,你去那里做事吧,我会开给你工钱,什么时候攒够十一两你就可以把卖身契赎回去。”

    小容眼睛一亮,柳桃看着她又说:“你想的话马上就可以去春柳记做工。”小容拼命的点头,柳桃指指长青:“这位长青姐姐带你去,会教你做什么。”

    待长青带着小容走后,长瑶扑哧一笑:“娘子再拿个净瓶可不就跟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一个模样了,公子爷从京城捎来的那盒治伤膏就不止多少个二十两了。”

    柳桃是见小容昨天脸上擦伤了就叫长瑶送了李春买给她的生肌膏去给小容。李春那走到哪里给她买到哪里的习惯没变,他总惦记着她当年脸上被抓破一道的事情,虽然伤痕早没有了,但这份心意总是叫人开心的。

    柳桃点点她:“这不像你啊,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别让她知道了,不然一大早又来扫院子,我还睡不睡觉了。”长瑶福了一福“是,观音娘娘”然后走开了。

    柳桃梳洗好了换了衣服去三狮堂。珍珠夫人有些惊奇:“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登门了呢,你这主动来找我可真是稀奇。”“我是不太喜欢你这个人。但是我也挺佩服你的,因为你有真本事。”柳桃也不客气“你不是说想和我做生意么?”

    珍珠夫人额头滴下一汗,拜托,是想叫你和我一起啊,不是我和你——额打住打住,越说越说不清了。

    听到柳桃的主意后珍珠夫人更是为难,老娘日理万机,银子河水一样淌过,怎么去抽时间跟你去弄一个小饭铺啊。

    “不需要你自己出面啊,我知道你很忙是干大事的,可以叫长青代表你,或者你这边派一个管事的就行”柳桃觉得珍珠夫人这里的瓜子很好吃,酸酸甜甜的,一问是用腌制的青梅一起炒的,珍珠夫人又黑线,这位小娘子你能不离题吗?

    柳桃是想着白家商行有那么庞大和广泛的行商路线,她可以跟着这路线把春柳记遍地开花一般。当然这是以后的广阔远景,目前她只想在南泉几处大码头多开几处春柳记就好。

    “一样的招牌、一样的菜式、一样专做小商人的生意,这主意挺稀奇。”珍珠夫人沉吟,别人都是想着要做一个气势宏伟的大酒楼,她却是想着化整为零,这主意却很有可圈可点之处。想着不禁兴奋起来,珍珠夫人对新鲜的主意总是抱有很大的兴趣。

    柳桃说:”这些活计都简单,不比正经酒楼非要请大铛头不可,洗菜切菜、烧火洗碗这些活计哪个不会做呢?所以我也想以后春柳记尽量多招些女子,那些夫家容不下的、或是自家极是困难的的有个事儿做能补贴一下家用,也很能收容一些自身并没有错、却不能被这世道所容的一些可怜的女子。”

    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吧。珍珠夫人半开玩笑的说:“这样也许会有不小的麻烦额。比如我们收个逃亲出来的、人家父母或夫家上门要人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柳桃也笑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合作呀。夫人你是这南泉一条地头蛇,我们在夫人的庇护下有一方天空栖身,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珍珠夫人失笑:“你说话和李春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叫人不知道是夸还是骂。”

    说笑归说笑,珍珠夫人还是慷然应许,柳桃也知道于珍珠夫人这食铺生意如同蚊子肉,完全不在她的法眼,她能答应一是想留着广平侯府这条线,二也是那句能收容帮助一些女人打动了珍珠夫人。

    女人虽然也可以自立自强,但是这世界给女人的机会并不是很多,珍珠夫人自己能杀出重围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何尝不是一路血泪,就是柳桃自己又未尝没有太多遗憾。

    像柳叶那样只是命好,但大部分人不一定有个愿意管这破事还有能力管这破事的姐姐,当她被命运的恶意蹂·躏至死也许只会自哀自怨命苦,觉得这就是女人的命。

    如果那些自尊自爱自己争气的女人,面对困境并不是只想着去投河上吊、不服气也不怕抗争,如果这样的女人得到一点小小的帮助,也许就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就是柳桃真正的目的,也是珍珠夫人的目的。

第三百十四章 不同人不同愿

    珍珠夫人拨出账房里一个叫长红的四十多许的女人来代表她参与柳记的事宜。柳桃啧啧:“长红,这名字好,大吉大利。我们就要发大财了。”

    长红虽然年逾四十但肌肤光洁细嫩,简单的梳个髻,也是自梳女。她也是沉默寡言的类型,手下功夫可不弱,柳桃之前虽然听长青说过她那算盘功夫不算什么但总将信将疑,见到长红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高手。

    长红不仅仅是会做账最最难得是她懂得统筹之术。如果她是个男子,想必已经是鹰击长空万里。

    长红先叫小虾和几个手下花了一个月功夫走遍南泉所有的码头,记录下来大小船只的进出,码头货栈的大小分布,做活的苦力人数多少。码头附近客栈多少,饭铺多少,大者多少,小的又有多少。

    这般厚厚一叠记录后,她才圈出了四处,建议娘子就在这四处里选地开业,柳桃心悦诚服,择了其中两处,这两处都离卫所很近,有周千户照应的便利。如此这般春柳记现在有四家店铺了,都是夹杂在闹哄哄的地方的小小铺面,与众不同的就是地面和桌面都是干干净净的,每隔个十天半月就烧一锅浓碱水洗刷了铺面,连灶台等角落也不放过。

    长青和小虾一人管两间,如今的小虾已经不是当年码头那个羸弱的少年,现在的他身材挺拔,沉稳自信,走在路上也惹得一些大闺女小媳妇拿眼瞅他。

    小容在长青铺子里,小虾这边来了小鱼。小鱼是自己找来的,她是先头买了在燕子岛上给了冯娇娇照顾小宝的,哪里知道冯娇娇这一去吕宋就另外有了姻缘呢。燕子岛危机时白琪把所有的女人都放回去了,小鱼也给了身契和一些银两。但她当初是因为家贫被卖出来的,如今回去也没有什么好前途,那几两安家银子也管不了一世,听说原来的柳娘子新开了铺子招人手,就丢了家里的破鱼网光着脚跑来了。

    “娘子,我想到外面做事呢。不管是学看账还是学吆喝客人,就是洗碗也是行的。”小鱼大声而清脆的说出自己的梦想“我想自己赚些钱,也跟着长些见识,我不想一辈子做下人。”

    柳桃哈哈大笑,她就喜欢这种爽快又有志气的小姑娘,嗯嗯,就是和自己一样嘛。柳桃还摘下自己耳朵上一对鎏金莲花耳坠子、把小鱼拉过了给她戴上:“送你的,丫头大了要打扮了。自己再加把劲给自己赚钱日后买金簪子、金镯子带。”

    看着小姑娘开心的样子柳桃不禁想起柳叶,要是妹妹也能这般开朗积极该多好啊。

    柳桃这边忙忙碌碌只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来用,每天倒在铺上只喊哎呦,珍珠夫人把那个会推拿的妇人送给了她,不时给她捏捏拍拍,浑身松快不少。

    “大姑娘你干嘛也这么拼啊?小鱼和长青她们是什么都没有,你有李春啊,他对你这么好,你何苦这么辛苦。”这天李妈来看她,看她累得歪床上饭也不想吃心疼的道。

    “我自己立得越稳,就会越少叫他操心呀。就算哪一天他什么都没有,我这不也能养他。”柳桃这在李妈看来就是满口胡话——女人这么能干、还要男人干吗男人养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就是闲得慌。

    柳桃只笑着把李妈打发走,她趴床上看着李春的信,那字虽然墨迹还浓淡不一,但不再是一个个的墨团团了,渐渐的有了样子,看来他也没少学。不过他一直是很聪明的,不管什么只要他肯,一定很快就学得会。

    小桃,我很烦恼,现在有个这样的事情----柳桃看得微微叹口气,就知道俩个人之间不会这么顺利,但是自己对他是有信心的。

    柳叶或许是做了妇人,持家以来那种羞涩也渐渐褪去了,也肯舍下面子到姐姐这里来走动。她和卢溪月并不缺钱,且不说柳仲生俩口子的补贴单是她自己陪嫁是丰厚的,还有固定出息,待到柳桃替她投入燕子岛和三狮堂的股份开始分红时更不得了,可算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卢溪月终日在书卷里抄抄腾腾,偶尔抬起头望着阳光下飞舞的尘土,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吧。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蹦跶还能落个岁月静好,只要一蹦跶就肯定撞得头破血流,倒也客客气气和柳叶相敬如宾起来。

    柳叶跟着罗夫子长大,琴棋书画都通,如今手上又不缺钱,因而摆个稀奇的瓜果,泡壶好茶,焚炉好香,月亮好的晚上搬出琴来叮叮咚咚弹一番,夫妻俩个喝几盅桂花酒,吟几首诗,日子过得很滋润。因此柳叶极为满足快乐,连爹妈在她耳边不停嘀咕说你姐姐到处开铺子,给那些不相干的张三李四王五麻子就偏偏不肯关照自己人、你姐姐天生胳膊外翻柳叶也不以为意。

    柳叶知道姐姐不擅长针线,也不缺钱,就有时做了帕子或者替姐姐做几套里衣什么的送去,她是真心实意想感谢姐姐,不是姐姐自己哪里来的大好姻缘呢。月哥私下跟自己说这一辈子他没纳妾的念头,就夫妻俩个过日子。

    只可惜柳桃从来只是看一看,就放在那里不动或者叫长瑶拿去分给小鱼小容等人。

    柳仲生自己体弱,没那个亲自出马的想法,可看着有大才的女婿这般清闲时光消磨大好年华他心里不服气,难道女婿连那个小虾都不如吗。柳叶或许是日子安闲那个叫脑袋的东西也慢慢运转起来了,爹娘的话听了也先自己想想,想想觉得并不合适,也知道自己插科打诨把爹娘的念头引开,好不去烦姐姐。

    柳仲生在家里闲着,看着女婿无精打采的难免心疼,一个劲得只想着如何补贴一下这对心爱的小女女婿。大女那里他插不进手便和柳叶商量买个铺子自己经营,就卖些南北干货,柳叶摇摇头:“爹爹你如今享清福不好吗,何苦又做些小生意爬高爬低呢,如今您身子也不是很好。”

    柳仲生见小女儿也是油盐不进了沉了脸并未多说话。加上家里嚼用确实不缺,这套院子华美,下人也是柳桃那边一应俱全安置齐了的,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没什么可挑剔的,只好又把目光盯上了柳叶的肚子。

    李氏问多了柳叶羞窘得捏着帕子说:“姐姐说我年岁还小,骨头没长开,这时最好不要怀胎。”

    李氏听了大骂:“她这黑了心肝的,自己生不出还拿这鬼话哄你、好让你和她一样!”骂着还要去找柳桃,柳叶急得扯住娘,姐姐如今可没耐性,而且她也感受到姐姐对自己都是好意也不愿意姐姐受骂。

    说来也奇怪,柳桃和李春俩个人一直没小孩,李春这次扎针治疗脑疾时燕云趁机叫大夫给他全面查了查身体,得出的结论是大公子身体很健康,精气神都足,自然都怀疑到柳桃身上。

第三百十五章 面圣

    “姐姐,小春哥不回来过年啊。”柳叶自己太过于幸福美满就替自己姐姐担心起来“也不接你去京城吗?你可是侯爷承认的燕家主妇,过年有好多事情需要你主持的。”

    “没关系的,我在南泉还自在些,去京城干嘛?活受罪啊。”柳桃之所以不愿意太经常见妹妹就是因为话不投机。

    “但是,但是这样——那你写信叫小春哥回来嘛,他最听你的话了,也正好考验小春哥富贵了有没有变心呀。要是你一叫他他不肯回、那就有问题了。你看月哥都不肯离开我的,平时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的。”

    柳叶无法理解姐姐。按理说姐姐能够进入这么高贵的门第应该十分高兴才是,更加应该言行谨慎,努力的学规矩,好好伺候公婆,这样来表现自己的贤良淑德。

    柳桃没什么兴趣听妹妹和她的月哥的恩爱,只一边看着账本一边说:“小春哥从小就没有家,现在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亲人,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把他和家里人分开,他跟他的亲人多呆点时间有什么不对呢?再说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不无聊呀。”

    想起什么柳桃抬起眼睛看着妹妹、再一次努力企图说服她:“小叶儿,你要不要学一学打理铺子?你可以跟着长青学,很有趣的,而且学一门手艺什么都不怕,自己盘个小小的铺子也不怕坐吃山空。”

    “不啦,姐姐我没时间呢,我要照顾月哥,给他煲汤,这里湿气重,得好好调理身体才是,我不放心小雀儿,她笨手笨脚的,这事儿都我亲手做。还有他的衣服、荷包、玉佩什么的每天都要搭配,熨烫。我要挑新鲜食材,要打理兰花,那几盆兰花是月哥最心爱的,我事儿可多呢,而且、而且娘叫我当务之急是快点怀个宝宝。”

    说到后面柳叶声音低了低,虽然不再像新婚时那么忸怩,但也情不自禁双颊飞红。柳桃叹口气,百样米养百样人,既然有珍珠夫人这样把男人视为掌中之物的女人,当然也有妹妹这样全部的人生和价值就是围着男人打转的女人。

    柳叶还抢过她的账本:“姐姐,你别这样老钻钱眼里了,说真的你要好好打扮,小春哥去了京城后见到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再不收拾收拾小心被人比下去。而且你要快点给小春哥怀个孩子,你有了孩子地位才稳固呢。”

    柳桃再次叹气,她不再企图说服对方,只叫长瑶带着柳小娘子去库房挑选些滋补干货、药材等再把人好好儿送回去即可。柳桃在南泉忙碌却是充实的,能令她暂且把对李春的思念压缩再压缩,可李春就没她这么幸运了。自从离开燕子岛以来李春总觉得自己一步步掉进了坑里,屁事不少,可在他眼里没一桩是要紧事,全属于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系列。

    这些烦恼只令他加倍思念柳桃。偏偏小桃还写信来说什么不要紧的,你在京城过年好了,这是第一次跟你爹、你外公舅舅等亲人在一起,你要好好儿的,高高兴兴的。你不要去跟人家争什么,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别人的,我现在在干大事呢,开了好几间铺子了,饿不死你。

    自家婆娘这么能干李春自然沾沾自喜。他跟李四吹嘘,李四也点头说咱们开春了就回去,给小嫂子打工做下活不挺好么?小嫂子饭菜做得好吃,这边饭菜不和我胃口。

    可是要呆那么久才回南方,小桃也不会舍不得自己吗?信上总是写她的大事业,写小鱼小虾小容之流,写长青多么能干长红多么牛X,李春虽然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也有点憋屈,甚至有点惶恐,小桃是不是不看重自己了?

    他去信诉说了一通空虚寂寞冷后,柳桃很体贴的来信问他要是真的过得很难受她就来京城陪他,“虽然这边事情很多,一刻也离不开我,但是你更重要呀。”

    好吧,这话说得虽然甜蜜但是李春左思右想还是回信去要她别来,自己能行的,为此还编写了不少他过得如何快活的话。他舍不得让她过来对着不相干的人这个磕头那个磕头的。

    第一片雪花已经从北方的天空打着旋儿飘下了,落在褚色的琉璃瓦上。李春好多年没有见过了雪了情不自禁看得出了神,以致老公爷不得不连连咳嗽提醒他。

    一个穿着水绿锦袄女子坐在暖榻上,她只简单的梳了个低髻,浑身上下的首饰只有乌发上插着一支晶莹无暇的白玉钗,不施脂粉,整个人如同案头的水仙花一样优雅出尘。她抱着一只瓜棱形荸荠底紫铜暖手炉,笑盈盈的说:“阿虎真是真性情,这般喜怒哀乐都不遮掩的淳朴性子臣妾好些年不曾见到了。”

    这女人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仍然不掩其风华,便是苗皇贵妃了。和苗妃对坐在暖榻上的清瘦男人身穿褚色圆领常服,便鞋上用金线绣着五爪游龙,自然就是当今圣上了。

    圣上用金夹子破着板栗,亲手给苗妃破出一小白玉碟子的来,一边柔声道:“吃得两三颗就打住,免得胃里胀气,你素来脾胃又弱。”圣上和苗妃相处更像一对家常夫妻,这也是偌大皇宫里一抹暖色了。

    苗娘娘所住玉和宫暖阁里除了这一对天下至尊夫妻,便只有老静宁公和李春俩人了,其他譬如广平侯燕云、静宁公徐朗、英国公等都乖乖在前面的芦雪书屋屋檐下吹着风空着肚子站着呢。

    圣上揩了揩手,示意李春上前些:“你就是徐大娘子的骨血?”

    “我——臣就是燕曦。”徐甯表哥的努力没白费,李春跪在地上磕头,中规中矩回答着。

    圣上叫他起来,端详了一番他的面孔,对苗妃笑道:“和他老子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有些地方还是很像阿玉的,比如嘴角、还有额头。”苗娘娘的话让老公爷想起早死的女儿,伤感得连连点头。

    “广平侯先夫人骨血尚存,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圣上安慰道。老公爷立马露出欢容:“可不是,定是他娘在天保佑,好叫我祖孙团圆。”

    圣上叫李春坐到暖榻前的小凳子上给苗妃继续剥板栗,这可是极大的恩宠,老公爷在边上看着心里乐开了花。皇上和苗娘娘就像对自己子侄一样跟李春闲话,一边叫他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一遍。这事儿的巧合足可以编成戏剧,之前听到的禀报总不如当事人说出来这么有说服力。

第三百十六章 公子斗殴(一)

    皇上是个和气的老人嘛。这是李春得到的印象,他把之前已经练习得滚瓜烂熟的段子又重新说了一遍,圣上点头问道:“我听你父亲说你精于火器,还会弗兰基语。”

    “精于谈不上啦,只是随便弄一弄而已。我们打渔跑船的很苦的,海上什么危险都有,难免要学点东西防身。”李春在皇上面前还是很谦虚的。

    皇上笑着对苗妃说:“英国公说燕侯长子狂妄,朕看很谦虚嘛。“又对李春说”你这随便弄一下,就把英国公世子吓破了胆,听说现在还起不得床,要是认真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李春这次面圣,是突如其来的。

    李春和燕旭自从那日送菜后略有走动,燕旭很是郑重的教哥哥骑射,只是他本身就文弱,所拥有的也是燕云特别给他挑选得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李春觉得十分没劲又转头去找徐甯。

    而因为勇敢的和哥哥来往而得到父亲的嘉奖鼓励、燕旭也就频频到李春这里来,李春有时去外公家就干脆带着燕旭,有时连燕晖也带着。燕晖虽然说脾气比燕旭大一些但到底年纪还小,而且十分信服自己哥哥,哥哥说要对大哥哥好、听大哥哥的话,他也就乖乖的只拿一双大眼睛瞅着李春,带着一点儿好奇、一点儿害怕。

    多走动了几次兄弟三个倒也没那么陌生了。燕晖一日就鼓足了勇气问李春:“大哥哥,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正在啃鸡腿的李春呛着了,他抹抹油光光的嘴巴,瞧着叫燕晖更怕了。李春眯起眼,故意压低声音:“谁告诉你我会吃小孩的?这是一个秘密、如今你知道了我就不能饶你了——”

    燕晖大惊,嚎啕大哭起来。要是柳桃在一定是把李春捶几下、再骂一顿。燕旭只无奈的叹口气,把小弟搂在怀里安慰,看着那么大个子的大哥哥因为这种无聊的举动而笑得前俯后仰。

    “兄长”告辞时燕旭犹豫了一下,还是叫着李春。李春蹲在地上和李四丢羊拐骨,扭头看着燕旭,看着兄长那双黑亮的眼睛燕旭脱口道:“对不起。”吃小孩什么,当然是侯夫人唠叨的结果,在她嘴里李春就是个挖人心下酒的强盗。

    李春挥挥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么点屁事也说对不起,你会累死掉。”

    兄长说话还真是——直接啊!燕旭嘴边却挂起一丝微笑。不过这样的兄长,还真的比之前想得好太多了。

    燕云自然是高兴看到儿子们亲近的。只是徐家那边看着有几分别扭,老公爷总觉得这是李春心地单纯,三言两语就叫“燕云生的狡猾的小崽子们”哄住了。

    这话说的好像李春的爹就是另有其人一样。静宁公叹口气,他自然不像自己老爹那么偏执,虽然说罗碧烟十分不讨喜,但毕竟没人认真去计较一个半大孩子,何况燕旭燕晖哥俩言行举止还真挑不出什么错,中规中矩,对他对老公爷也是毕恭毕敬。

    两兄弟现在是经常跟着李春到静宁公府来玩,燕云怎么也解除不了的两府的隔阂无形中被三个儿子消除了大半。而见李春端茶也好、行坐也好燕旭都在边上巴巴儿的小声提醒,静宁公也觉得这孩子倒是十分质朴,心地不坏,外甥身边有这么个兄弟是好事。他对燕旭有所改观,还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燕旭,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匕首给燕晖。

    老静宁公立马就拉着李春:“我新得一副洮砚,你来看看。”

    李春瞧着砚台似绿似蓝,摸起来手感温润似玉,老静宁公笑眯眯的看着他:“喜欢吗?喜欢就拿去。”

    洮砚现在已经很难得,这块更是名家手作,密密麻麻刻满了题咏,老静宁公费了很大功夫才得了这一块。可惜这物件对于李春来说就真应了那句“做媚眼给瞎子”,他摸摸头:“我也不认识几个字,这个给我浪费了,给弟弟吧。”

    他扭头叫燕旭过来道谢。燕旭捧着这块入手温润的砚台很是惊喜,感激涕零的拜谢老公爷。老静宁公黑着脸受了,恨恨的在心里又把燕云骂了一顿。

    三来二去的两边走动多起来,将近年底,这种公侯门第更是家事堆积如山。两家沾亲带故的不少,这些时日李春光是走亲戚见人就累得想骂娘了。

    而不论好奇也好别有用心也好,一见到他也说不出“人有相似,未必就是”的话来,这张脸、尤其配着嘉惠郡主的那双眼睛说明了一切。

    李春自然是不胜其烦,也暗自庆幸没让柳桃来受这个罪。对于是否以后变成这圈子中的一员此刻他已经心里在打起了退堂鼓。

    这一天下人来禀:“静宁公世子来请大公子顽去。”李春正吃过饭懒洋洋的躺在暖炕上,边上是一脸无奈的燕旭在给他念之乎者也,燕旭肩负起教导哥哥的重任,可他给哥哥讲书时最大的收获就是见到在自己的讲解下哥哥香甜地睡着了。

    燕晖倒是脱了鞋子歪在另一头玩李春从阿安总督那里拿来的一只机械鸟,拧紧了发条那鸟儿就一跳一跳,还扑翅膀,着实有趣。

    徐甯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股凛冽寒气,叫人精神一振:“又不是姑娘家家的,老窝着有什么意思,出去走走。”

    李春倒是立马响应,可是奶猫叫一样怯生生一句“兄长——”,俩人额头挂黑线的看着标准乖宝宝的燕旭,举着书本认真的履行小先生的职责:“兄长,父亲大人吩咐了要我今日教导兄长这三页的内容呢。”

    李春眼睛珠子转了转,一把拖过燕旭,再左手拎起燕晖:“走走走,一起出去玩去,这个叫啥,寓教于乐,对吧表哥、我没记错吧。”

    徐甯笑着点头,大家都一锅黑呗。不过俩个小的跟着有些场合就不方便去了,本来他还想着带着这个表弟去些更男人、更大人一点的地方呢。徐甯也肩负着祖父吩咐的任务,就是务必要打开表弟的眼界,让他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女人。

    “喝腊八粥了没。”路上徐甯闲闲问道。

    “喝了一点,我不太喜欢吃甜的。”李春回道。边上燕旭大惭,自己母亲虽然是侯府女主人,但全部精神都在自哀自怨上并没吩咐特别准备,还是管事叫厨房熬煮了一锅上下分食,意思了一下,更没给各处亲戚送去。倒是别的亲戚朋友送来了不少精心烹饪、食材丰富的腊八粥,其中就有静宁公府的。

    “那吃冰了没有?”徐甯看着李春笑。李春好奇:“吃冰?”

    “腊八节的冰了吃它在以后一年不会肚子疼。”这下别说李春、就连燕旭哥俩都没听说过,一起瞪大了眼睛望着徐甯。

    “好的好的,别这么看着哥哥,哥哥带你们看凿冰去。“徐甯黑线,这么乌溜溜的大眼睛又这么纯真的眼神真是受不了啊,我只是帝都一纨绔并不是奶妈啊

第三百十七章 公子斗殴(二)

    几个人到了已经结冰的玉龙湖,看凿冰的人凿出一块块大冰块码好、装车运走,徐甯带着他们还慢慢的走到湖中间捡碎冰吃,徐甯拍拍李春:“好了,吃了包你一年肚子不痛。”

    “看上去很好玩。”李春看着远处有在冰上玩耍的人影。“兄长,那是冰嬉,我也会,你有兴趣我教你。”燕旭自告奋勇。

    “我也会我也会!”燕晖也嚷起来,难得有自己会而大哥哥不会的东西。李春笑着往燕晖的小胖脸上拧一把。

    李春在热带呆惯了并不喜欢北方的冬天,徐甯看他不时搓手,问他:“你是不是长冻疮了?”

    李春苦恼地伸手给他看:“冻疮以前我年年都长的,后来去了南泉天气热才不犯的,现在又长了。”哎,小桃又不在,小时候小桃每到冬天看见自己肿得红红紫紫的手总要难过,想办法给自己弄一点膏药来擦手。

    正想着柳桃的柔情蜜意突然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李春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燕旭。燕旭见到大哥哥粗糙红肿的双手心里难过,冻疮这种东西是穷苦人家才会有的,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兄长经历过的苦难。

    就在兄弟俩感情升温时忽然听见一声尖叫,俩人齐齐扭头,“晖儿!”“小鬼!”一起叫起来。不知何时过来的几个人把燕晖撞到在地,冰上滑溜溜的他控制不住,对着凿冰的洞口滑过去!

    李春眼疾手快,飞扑上去一把扯住燕晖,抱住他几个横滚脱离险境。燕晖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哭都不敢哭了,几个人的随从也纷纷赶过来。燕晖此刻却不肯撒手,紧紧抓着这时显得无比可靠的大哥哥。

    李春阴着脸抬头看去,却是三四个华服青年,嘻嘻哈哈的滑过来。其中一个最为注目,三十出头的样子,体貌端正神态却过于肆意,他正由小厮跪着卸下冰鞋,另一个小厮展开貂皮披风给他披上。

    “哥哥、大哥哥,他撞的我。”燕晖告状了。李春还没从地上起来,书呆子气的燕旭却对着这青年拱手行礼然后道:“这位兄长,敢问为何撞我幼弟?”

    对方慢条斯理任小厮整理披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燕旭还在老吾老幼吾幼之类的唠叨着,徐甯苦笑,开口介绍说:“这是英国公世子,这是广平侯二公子,都是误会。”

    他看得清楚其实英国公世子还真不是故意的,对方和其他几个人都是过来找他的,只不过英国公世子脚上穿着冰鞋,动作居快,而燕晖此时正无人看管,大家都注意李春的手去了,燕晖走开了几步,正好迎头被世子撞上。

    只不过英国公世子在京城素来有跋扈名头,撞了人也不当一回事,只见他理都不理面前的燕旭,也只斜着眼睛睨一眼地上的李春和燕晖,这些仿佛跳梁小丑,只一个徐甯配跟自己说话。

    英国公世子扭头跟徐甯说话:“徐大,你怎么跟燕家两个小的混在一起了?也不嫌寒碜。”

    徐甯虽然知道自己姑姑死亡的事怪不上罗碧烟,更怪不上燕旭燕晖,然而罗碧烟常年被京城贵妇圈鄙视,耳濡目染之下他一直就更看不起这一家了。

    徐甯还没说话就听见一句“有你寒碜?屁·眼长在脸上的家伙!”不同于小弟弟只会瑟瑟发抖,李春就没好话:“不会说人话只会喷粪,站在这里就觉得一股臭气,还不快滚!”

    “你是什么东西?!”英国公世子大怒,劈手夺下小厮手里的冰鞋就往李春头面上砸。徐甯劝阻不及,燕旭失声惨叫。李春灵活躲过,刀刃砸在冰面竟然砸出火星来,英国公世子一击不中失了颜面,竟然抡着冰鞋连番狠砸。

    燕晖完全吓傻了,李春护住怀里的燕晖躲闪着。徐甯和其他几个人生怕事情弄到不可收拾,正叫随从上去先制住英国公世子、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一朵火花和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英国公世子哀嚎着抱着手腕在地上翻滚。李春已经站起来,他把燕晖往燕旭怀里一塞,几步追上英国公世子,一脚踩住他胸口,而同时已经填装完毕弹药的火枪抵住了世子的太阳穴。

    英国公世子不敢再动,冷汗涔涔而下,沉重的枪管还发烫,抵着他的太阳穴重重研磨着,仿佛要把他的肝胆磨碎。你知道我是谁吗——以外这句话无往不利,现在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活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害怕。

    “燕曦!不可!”徐甯第一次看见这个表弟的另外一面。只见他眼角隐隐泛红,却是有着异样的兴奋,而几乎同时“呯”的一声,英国公世子闭上眼睛绝望惨叫一声,哎,声音怎么有点不对?

    李春狂笑起来,却是他嘴里模仿枪响而已,一股骚臭味道散出来,英国公世子这一下竟然尿裤子了。

    李春压根就没把这等人放在眼里,他往昔对手都是真正的悍匪,这些公子哥和人家的战斗力中间隔了一百个南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欺负小朋友的感觉。吓唬完了他也就不计较这傻子了,去跟自家兄弟会和,可英国公世子同来的几个却不干了,正气势汹汹嚷着要为世子报仇时李春一转身,手臂笔直,火枪直指对方面门。

    世界安静了。大家都知道他手上这东西不是玩具,而此人身上散发出的凶气也震住了他们,看看英国公世子被枪弹打穿的手腕鲜血淋漓,在一片白的冰雪上分外刺眼。

    还是徐甯大喝道:“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先送世子爷就医!”于是众人纷纷顺着台阶而下,抬着英国公世子丢下几句“你们等着”诸如此类的话匆匆走了。

    “表哥我们先回去了。”李春对徐甯道。

    徐甯也知道他是怪自己刚才没尽全力维护燕旭两兄弟,然而此时不是掰扯这事的时候,应付两句各自回府,他跟自己爹和祖父说李春闯祸的事情了。当听到李春维护燕旭两兄弟而伤了英国公世子,静宁公尚未表态老公爷已经大惊小怪,先是骂“曹家小儿欺负我外孙是吧”然后又骂“燕云给阿虎吃了什么迷药让阿虎给他的小崽子卖命,这是万万不能的”。

    然而骂归骂却事不宜迟,老公爷赶紧递帖子进宫去。英国公是开国八公之一,最为显赫悠久的勋贵之家,更要命的是英国公三代单传,世子是千倾地里的一根独苗,他家老太君那可是现存贵妇人中坐头排交椅的,就是苗娘娘见了也不敢拿大。

    而这边俩只小的已经变成大哥哥的铁杆粉丝了。燕旭还为哥哥忧心忡忡,他对权贵人物有所了解,燕晖则是全身心崇拜大哥哥了:“大哥哥,你教我用火枪好不好?我把我最喜欢的风筝、小老虎、翡翠九连环统统都给你,额,我也有一匹小马,我也送给你呀。”

    “兄长——”燕旭哽咽着。

第三百十八章 一家人

    回到广平侯府,李春并不当一回事,只兴冲冲跟李四讲热闹去,李四也被这北方的寒冷折腾得难受,跟只猫一样窝在炕上不爱动,所以今天就没跟着出门。听到刚才在玉龙湖上发生的遭遇李四扼腕叹息,好容易遇见个这么乐子,自己竟然没在场!

    而这边燕旭在父亲面前诉说了来龙去脉后,燕云也是颇出乎意料大儿子肯为俩个弟弟出手。

    “爹,你一定要帮大哥哥,别叫英国公找他麻烦。大哥哥是为了晖儿。”燕旭请求着。燕云感动之余也豪气顿生:“放心,为父的不会让自己儿子被人欺负的。”

    李春浑然不觉时英国公已经进宫哭诉世子被广平侯长子凶残虐待以至于卧床不起。而燕云、徐朗也各自进宫陈述。

    圣上本来就对李春一事好奇,但一是年底事多,先处理东南海事为要二就是李春头发还没有长好,恐殿前失仪,所以迟迟未见其人。正好借着此事圣上就干脆召李春进宫,看一看这个死里逃生的小伙子的真面目。

    京城纨绔子弟打架并不是什么新闻,这些年轻人有钱有势,整日飞鹰斗狗、惹是生非是家常便饭。五城兵马司有厚厚一卷此类事件的记录,又没有闹出人命来,因而圣上并不放在心上,对李春这个人的关注才是重点。

    李春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实力强劲的暗中支持者:苗娘娘之外还有大太监郑全和康郡王。他们早在他进京以前就若有若无在圣上面前替他刷好感了。

    所以圣上向李春赞道:“你父亲骑**湛,说来这也是虎父无犬子了。”

    圣上表扬自家外孙老公爷是高兴的,表扬燕侯可就不乐意了。“圣上,阿虎际遇实在坎坷,还望圣上怜悯。”老公爷在得到白琳传信后就进宫哭诉了一场,还把李春幼年之物展示在圣上和苗妃面前,那小虎头鞋,织金虎头小外衣看得皇上和苗妃唏嘘不已。苗娘娘更是想起了自己夭亡的三个儿子,珠泪滚滚而下,叫圣上心疼坏了。

    老公爷此时又哭求,皇上看李春虽然不够雅致但说话行事也没有大的不妥当,话说回来京城比他更不像话的纨绔多得是,人家也都顺顺当当继承爵位、继续愉快的败家,他根正苗红凭什么做不得世子呢。

    之前皇上迟迟不批燕云册立世子的请求也是老静宁公的哭诉在里面。虽然说燕侯总不能抱着徐玉的牌位过一辈子,可他那么多名门淑女不娶偏偏娶个罗碧烟。叫老公爷觉得自家女儿被打了脸,怎么着也不乐意燕云顺顺当当。

    “广平侯老侯爷当年是国之栋梁,如今你这般出息,广平侯府后继有人了。”圣上这话叫老公爷喜笑颜开,这就是变相的肯定了李春的世子之位了。

    “听说你是冰上救弟心切才冲撞了英国公世子,这兄弟友爱是好事,乃家族兴旺之兆”圣上又和稀泥道“叫你父带着你,好好儿去给英国公赔个礼也就是了。”

    “额”李春抓抓脑袋“要是世子爷看见我又尿裤子了怎么办?”

    苗妃用帕子捂住了嘴,遮去了一点儿笑意。当初坏她皇儿性命的人中英国公府出身的曹妃虽说不是主谋,但也乐得落井下石。

    圣上被他这话说得好悬没呛住,老公爷已经抢先一步训斥李春:“胡说八道!此等粗言冲撞天颜,还不请圣上恕罪。”

    “咳咳”圣上挥挥手“他于民间长大,礼仪有缺勿怪。带他去见他老子,叫他老子好生教导教导就是了。”

    此番面圣可谓大获全胜,老公爷就喜滋滋的带着李春退下去了。而英国公被皇上和的一把好稀泥堵成内伤,自家横行京城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大亏——世子手腕筋脉被打断,虽然御医用了最好的药、最好的技术然而世子这只手从此却是半废了,只能勉强拿起筷子。

    老国公夫人在家哀嚎打滚要上吊,可皇上不站在自家这一边哪。曹妃早已多年未得恩宠,所出的皇子皇女也不特别受圣上看重,想找个机会为娘家侄子说句话都找不到。而老国公夫人最大的依仗太后娘娘都快八十了,发苍苍,齿摇摇,就连圣上都不大认得出,圣上吩咐过不得轻易打搅太后,因此老国公夫人想见太后,帖子都没递进慈恩宫。

    苗娘娘轻描淡写道:“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这些不相干的事儿拿到太后娘娘面前万一叫她老人家受到惊吓,凤体违和,谁来认这个罪呢?”

    阿弥陀佛,莫管闲事,自己管自己就好。

    燕云倒也不小气,准备了厚厚一份礼去向国公爷赔罪,现银田庄都有,更无论珍稀药材。李春不服气的问:“干嘛要给这么多钱?”

    “你以为我乐意有钱塞狗洞?”跟着儿子不知不觉燕云言语也粗俗起来“别以为人家是你手下败将就不如你,这世道又不是光比拳头的。”

    “你们这种人的日子过得没劲。”李春下了评定。燕云气得甩了他一巴掌在背上:“臭小子,什么你们我们,我们是一家人!”

    李春皮糙肉厚,燕云也没用大力气,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不以为意。倒是燕旭扑了过来拦住父亲:“父亲不要打哥哥,哥哥都是为了我们才出头的,要打就打我好了。”

    李春摆摆手:“老头子打人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痛。”燕云捏捏拳头:“想不想试试。”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一架,燕旭挂着眼泪呆呆的看着兄长和哥哥。两人打了一气之后分开,李春擦擦嘴角:“还算是老当益壮。”燕云揉揉脸吩咐下人:”去煮些鸡蛋,你这个孽障,老子还要上朝的,将老子的脸打成这样。“

    在校场边上心惊胆战看着的燕旭此刻完全放下心来,听听、听听这口气、还不是一家人么!

    这天下了朝,燕云看见站在栏杆边的静宁公,静宁公对着他笑眯眯的拱拱手“燕侯。”因为徐玉的事情当年他俩打了一架,特别是燕云另娶之后静宁公就再也没跟燕云说过话了,路上相遇静宁公府的轿子跟广平侯府的轿子碰到了都要掉头走说一声”晦气。“

    看着对方的笑颜燕云不由得觉得头皮发麻,还是客客气气的回礼“静宁公”,两人并肩一起朝宫外走去。“前些日子阿虎面圣,圣上对他很是夸赞了一番,不知燕侯准备什么时候上表请立世子呢。”徐朗闲聊。

    燕云自然知道李春的心思,不由一笑:“我倒是想上表请立燕曦,可他自己不愿意。你这个舅舅如果能帮我说服他我是求之不得。”

    静宁公不知道他这是讽刺还是实情,沉了沉脸,拂袖而去,回府禀告了老公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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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灿春风介绍:
青梅竹马,一心一意,谁料风波平地起,拆散鸳鸯各一方。历经离别终相聚,不负一生一世一双人。桃李灿春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李灿春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