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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狸     桃李灿春风txt下载     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声

    她只顾沉思完全没留意到时间,也没留意到他被撇在边上。半晌她听见李春仿佛用了很大力气开口:“小桃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柳桃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她的手比脑子转得要快,稀里哗啦就见桌面上有的东西全部都砸向了李春,甚至包括那盏油灯,热汪汪的灯油全泼了出去,好悬没酿成火灾。她满心羞愤:“不用你送,我自己走。我并不会求着你要我。”

    柳桃往外冲被他死命抱住了,李春急得汗都出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柳桃连抓带打,终于崩溃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半天之内害她哭两次,自己真够可以了。李春恨自己没念过书、不会说话,等柳桃哭得差不多了他才竭力解释:“我以为你是想家了,你要是留在我身边饭都吃不下我宁愿你回家。”

    “你有毛病,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就不许我难过吗?谁要这样还欢天喜地的那是缺心眼。”柳桃骂着不解气,又顺手拿过枕头狠砸他。

    “我知道,所以我对不起你,把好人家的姑娘骗出来”李春声音闷闷的。

    柳桃想起他自幼无父无母,对家庭亲人这种概念自然比一般人要淡漠,不由心一软,也不再打骂他,只认真道:“你随随便便就说这种分手的话是故意恶心我吗?我跟你出来那是因为自己喜欢你,你也不用内疚是骗我,你骗不了我,我告诉你只要我发现你对我不是真心了、我就是当姑子去也永远不会求你要我。”

    “所以我才害怕,小桃你会随时消失对不对?要是小桃你跑了,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柳桃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眼光扭头一看看到自己掀开的枕头底下露出离家时收拾的小包裹,突然明白了他的不安,他大概是觉得自己随时准备跑路。

    柳桃把包袱拿过来:“这个是我很早就准备好的了,那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年岁也近了,每一次有人上门来我都怕是来商量我出门日子的——”

    李春听得手指攥紧了,柳桃肩头感到疼痛却也没有推开他,只继续说:“我爹生病后脾气越来越不好,我当时就想着如果家里一定要逼我嫁给杨家我就偷偷跑出去。我想着不一定去南泉找你,我随便找个地方自己做活养着自己,再慢慢儿等你,等得到就等到,要是等不到你——”

    李春大气也不敢出的听她说着——“要是又来了个模样俊俏、对我好、我也喜欢的人我就嫁了,不等你了。总之我绝不一根绳子吊死,杨家也好你也好都不会困住我,我总要随自己心意活着。”

    柳桃露出微微一点笑,按了按他的面孔:“还好你回来了,小春哥你不知道你回来的那天我正和爹吵过,爹叫我去死免得给他丢人。我准备睡上一觉就带着包裹偷偷离开的,你看就算你不带我走我自己也会走的。”

    李春知道,他怎么不知道,柳桃发现他时他就已经到了柳家好久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早早明白他们只有私奔一条路。所以他又心疼又害怕,又自卑又不安。

    “刚刚吃饭时我想起往常我和李妈也是一人一碗面条,坐在厨房边吃边商量事情,突然就有点想李妈了。”

    她不说想家了只说想李妈了。李春把她抱紧,笨拙的亲吻她的面孔,他又不会说情话,只一遍又一遍说“小桃对不起,小桃对不起,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你刚刚还说送我回家呢”柳桃撅撅嘴“说得那么轻巧,好像你一个人也挺好一样。”

    “我那不是看你难过,我宁愿自己难过也不愿意你难过。要是小桃你真的回去了我也不回南泉,我会偷偷留下来,每天偷偷的看看你,看一眼就满足了。”

    “那我嫁人了呢,你也这样偷偷看着么?”

    李春点点头,不然呢?难道去抢亲吗?小桃不高兴的。自己也许就变成李大那样一个酒鬼,白天远远看着她,晚上在一条小破船上想着她掉几滴眼泪,这样过一生。

    柳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骂他太软弱?不该事事以自己为先么?最后她只长长叹口气,说:“反正你回来了嘛,咱们也在一起了,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再说了。”

    “嗯!”李春用力点点头。他不知道要怎样让柳桃开心,在小桃面前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想了想他小心翼翼把脑袋往她面前伸了伸,说:“小桃你想摸我的脑袋吗?”

    柳桃还真的被他逗笑了,伸手薅猫一样薅着他的短发,俩人变成了李春依偎在柳桃怀里的姿态,很像一只咕噜咕噜的大猫。

    俩人把话说开,都觉得踏实了不少,柳桃在努力的等他,李春也在努力的朝她靠拢,俩人一起努力这才换来今日终于团聚。

    情人既归,自然云开雾散,暖阳照遍。李春一回来柳桃就有兴趣走动了,“小春哥,你陪我去找娇娇好吗?我们走后还不知道哪一天能再见到娇娇。”他们呆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既然柳家那边已经报了大女儿的丧事他们就不方便在青湖府久留。

    柳桃对李春说:“以前娇娇还说我和你成亲时要我一套金头面呢,要是叫她来喝我们的喜酒多好呀。”像周甜儿当初一嫁,转眼也有四五年,除了一些长辈闲谈漏出的音讯也是没能有机会再见。

    李春自己的事忙得够呛,没去落实冯娇娇是不是真的跟了白琳,更不敢跟柳桃说。但柳桃来州府后她还从没出过门,想临别之前去看望好友实在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以防万一,李春自己先走了一趟。当珍宝斋的帖子递到银瓶街冯宅时现在当家的冯金山不胜诧异,当他看到来人有着南边烈日海风拂照下深蜜色的肤色,短得出奇的头发,英挺又凶悍的神情,脱口叫道:“李春!”

    冯金山往日对自己有过几次帮助之恩,李春对他也很客气,但他时间紧迫坐下来直入主题,问冯金山冯娇娇和白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你只要说,冯娇娇自己对白琳有没有意思,哪怕是一星半点?”听完后李春只说了这么一句、末了又补上“你别骗我,冯家大哥。娇娇是小桃唯一的朋友,娇娇被坑了小桃要伤心的,我不为娇娇只为小桃。”

    他这是考虑是否要为冯娇娇出头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怀鬼胎

    冯金山苦笑一声:“李春,有些事我是不想、也不能对人说,但跟你说却无妨,你能爬到今天我们自是一类。娇娇的事未尝不有我们几个哥哥算计她、顺便刺激老头子的意思在里面,但如果娇娇本人对小十一爷没有意这事也不能成。我们没给她下药,也没绑着她,大家心知肚明,说来也不过是各有所求顺水推舟。要说唯一被坑的也就是我家老头子了,被他儿子女儿联合坑了一把。”

    冯金山不愧是个优秀的生意人,敏锐,胆大,心细,厚颜又坦陈。

    他直白如此,李春还能说什么。情之一字,最是无赖,如果说冯娇娇自甘下贱、与人做外室那柳桃又算什么呢?所以恰恰是他最不能评论冯娇娇这事。

    “冯家大哥,之前在花石镇上除了小桃也就是你们家对我算不偏不倚,有事还伸把手,虽然是看在小桃家面子上也很难得了。本来你有了白琳这条路就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不过听说这次你收南洋珠全赔了,光订金就是下了三万银子,我跟平九爷说要他让一半福隆号上的珍珠给你,也当是我的感谢。等我陪小桃来时你们只需要把娇娇的事堵严实了就好。”

    李春走后冯金山不胜嗟叹,时也命也,要是早半年得到准信李春如此发达,自家出面好好跟柳叔说和说和说不定柳大妹妹不用私奔、自家也不用赔上娇娇,通发商行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经营。

    出于谨慎柳桃是晚饭后出门的,路上想着见到娇娇、她肯定惊叫“小桃你真的私奔了啊”不禁又是微笑又是滚下眼泪,还没等她拿帕子擦泪李春已经扳过她,嘴唇印上来。他的动作温柔又强势,亲吻炙热,让她的眼泪和忧伤都渐渐消失。

    冯金山和冯金宝兄弟很好的表达了自己见到柳桃的吃惊、唏嘘与同情。“大妹妹你还活着,这就好,这就好。”冯金宝更是不用装,他心潮澎湃何止十倍,反而要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失态才好。

    柳桃还有些害羞,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只是冯家几个哥哥自幼相识,言语里也听得出对自己是一片关切,也就低头谢过。

    “呀,冯五哥,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柳桃乍一见冯金宝都有点不敢认。

    冯家大哥还是圆圆胖胖而冯金宝已经是个只是稍微有些肚子的青年,大约是消瘦过急皮肉略显松弛,然而却还是一个鼻直口方、浓眉亮眼,相当端正的青年男子呢。好奇之下她不禁多望了几眼,她从没想过冯五哥长这样呢。

    “家父病重,家事又繁杂,身为人子这些时日难免操心了些。”冯金宝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你。当甜水井柳家大姑娘投江的消息传出冯金宝听了眼睛一黑、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他上门去,柳家不开门吊唁,他心如刀绞,只叫人架一条小舟,沿着清水江一路烧纸祭奠。至此杨秀秀已经没什么用了,冯金宝回家把沾金带银的物品都收起来,跟大嫂说一声杨秀秀月钱不给她、免得拿去贴补娘家;另外不准她出门,不准穿绸缎,不准吃荤腥,更没有茶水点心,全都是为病重的公爹祈福。

    杨秀秀哭着:“干脆把我送到庙里去好了。”

    冯大嫂:“弟妹莫哭,五弟说了现在世风日下,好些庵庙爆出些肮脏事,你安安心心在家里清修是一样的。”

    杨秀秀一没钱二没人,全无一点可通融处。配给她使丫鬟可惜了,用的是粗使婆子,这种最懂磋磨人,她真是上吊都找不到一条绳子。

    当然杨秀秀过得如何冯金宝并不在意,柳桃更不在意,她都压根就没意识到冯五哥娶了杨秀秀。一番相见,各自嗟叹,遗憾的只是娇娇不在。

    冯金山:“不瞒大妹妹,我爹身上不大好了,你知道的他老人家紧张的唯有娇娇,她的终身大事千叮咛万嘱咐的,拜托给了姨妈。我姨夫有个嫡亲的侄儿家里有三个兄长,愿意把这个最小的给我家入赘,所以爹爹早叫姨妈接了娇娇去住些时候,和哥儿多处处,好好磨磨性子。”

    柳桃也依稀记得冯娇娇的一个姨妈嫁了个条件不错的姨丈,这姨丈也是个大家族,兄弟姐妹一大堆,下面各种扯远了的表哥表妹更是数都数不清。

    娇娇的亲事也有了眉目了,可惜自己没法亲口跟她说声恭喜,柳桃不禁惆怅。想了想她摘下一只掩鬓的金团花,“冯大哥,冯五哥,我很快就要离开青湖府了,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时间才能再见。这个就麻烦你们交给娇娇,说是我对她的祝愿。我见过冯伯伯就回去了。”

    柳桃现在的穿戴都是平家准备的,她以前生活得有限,平家送来的首饰她又不懂其中的奥妙,只觉得金灿灿就是好东西。冯金山却是识货的,这金掩鬓也就女子手心大,却是用了錾刻、捶揲、掐丝、镶嵌数种精妙工艺,那镶嵌的红宝石更是用了新型的切割技艺,绚丽非常。

    冯金宝眼神复杂的看看和柳桃寸步不离的李春,他一身青布短衫,并未如何收拾,但他人高马大,腰身挺拔,柳桃在他身边就如凌霄攀树,不胜依依。俩人如此相配,冯金宝心里长叹一声,无论如何大妹妹有人爱、有人惜就是最好的。

    按理说像柳桃这样未婚的小娘子是不适合到冯有财病床前亲身探望的,可显然一屋子的年轻人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首当其冲的李春活了二十几年就没人教过他规矩,柳桃要是把规矩当回事也不会为了男人跑出家,而冯家兄弟敬畏规矩更不会把自己老爹送进鬼门关。

    就说已经神志不清的冯有财要是遵从世情重男轻女的规矩也不会让几个儿子狗急跳墙。所以一屋子的气氛诡异非常,除了柳桃是真心实意为冯伯伯难过其他人都是各怀鬼胎,偶尔对碰上视线也各自转开、私下盘算思量。

    柳桃当家时花石镇就有传言冯大老板身子时不时不好。他倒不是像穷人挨苦受冻、而是享用太过,五十多岁的人本就肥壮,又天天肥肉大鹅,重油重甜,晚上的宵夜都是蜜汁方肉和猪油红豆沙糯米团子,听说身上肉堆得走路都艰难。

    冯大老板儿子没白生、一个赛一个的孝顺,清倌也好头牌也好,都往老爹床上送。冯大老板本已经火大痰重,一激动,很不光彩的瘫痪在小娇娘白花花的肚皮上。婆娘们悄悄儿嚼舌根这样不体面的结局、汉子们则深为羡慕议论着冯老板这种做鬼也风流。

    福气啊这就是福气。冯大老板有福气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怀鬼胎(二)

    “冯伯伯,我爹身子也不好,一直没法来看您。今天就我代他跟您问声好,您安心养病,早些好起来,就为了娇娇您也要好起来。您最疼娇娇的,哪里能不看她出嫁呢,娇娇还等着让您抱孙儿呢。”柳桃不知道是说娇娇、还是说自己,一行说一行眼泪滚珠子一样的掉。冯有财满脸通红,喉咙里斯斯作响,显然是湿火淤塞,痰堵了心窍,已经是口不能言,眼不能张。然而床头健仆俏婢围绕,伺候得井井有条,金壶银碗,满屋子人参的药香。

    “大妹妹别难过了。家里请了三个大夫轮流调理着,有一个还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医呢,说拿好的养着也没大的法子了。”冯金山低声劝慰,他们兄弟都有一把和身体不匹配的柔顺低沉嗓音,能叫人不知不觉感到宽慰。

    “赚了钱就是要用的,别说我家有、就是没有也没有比爹身体更重要的,现在独参汤当水一样用着,总之哪怕是龙肝凤胆、只要我们做儿子的能弄来都一定给弄。”

    “我爹也算享受了一辈子,现在我们哥几个不说争气、至少也没有烂泥糊不上墙的。我爹孙儿孙女也都有了,我们能尽力的都做了,至于娇娇么,那是爹的心头肉,自然也是哥哥们的掌中宝。”

    柳桃觉得冯家几个哥哥再孝顺没有,她这小户人家的只听说吃人参就觉得如同吃仙丹一样,人参都上了还有什么好不了的,再缓不来那就是命数到了,总不能跟阎王爷去抢人。

    她反过来劝几个冯哥哥宽心,别累着自己,他们以后就是冯家的顶梁柱了,也是娇娇的依靠。只李春想着冯老板这样子明显的湿火淤塞还灌参汤,真是不怕老头子快些翘了。自己那种真刀真枪的打杀好歹看见血流在明处,这种法子才真叫毒,平静和白琪都说为什么宁愿跑到看似流放之地的燕子岛博一下,实在是深宅大院阴私数不胜数。

    时间不早了,李春看柳桃一直哭哭啼啼着怕她太伤心影响身子,提出告辞。冯金山冯金宝兄弟送俩人,看着李春用件杏红色缠着莲的小斗篷把柳桃裹住,又给她整理了下头发,顺带用掌心擦了擦她脸颊,小动作做得熟练得很,之前去见冯有财时李春也是一直握着柳桃的手,一屋子离经叛道的谁也没挑剔不合礼。

    “大妹妹等等”见俩人要出走廊了,一直跟在大哥身后的冯金宝忍不住叫道。

    柳桃停住转身,顾不上李春戒备的把自己拉紧了些。冯金山瞧着李春身上的气场立马就不同了,他是有些猜测到这个弟弟最隐秘的心思的,不由着急起来,生怕他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可现在冯金宝话已经出口,自己也只提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着,一旦有什么不妥当就立即描补描补。

    冯金宝却是拱手道:“大妹妹,你成亲娇娇不能到场,要是你不嫌弃我做你娘家哥哥、送你出门如何?”

    哎呀自己这兄弟真是太会说话了!冯金山连忙一起道:“是啊大妹妹,你我父辈就是好友,你和娇娇从小来往,和我们亲妹妹也差不多。要是不嫌弃,哥哥们做你娘家亲戚吧。”

    柳桃回来一路自然把李春的衣服眼泪鼻涕的糟蹋了个够,念叨着“冯五哥对我真好,冯家几个哥哥都是大好人。”

    李春虽然内心也感谢冯家兄弟能解柳桃的困窘,却不太高兴她这么满腔感激别的男人,可看小桃这样也不敢批评冯家兄弟,只暗暗磨了磨牙,酸不拉几说几句是啊是啊他们是好人。

    “但是我们在南泉成家,谁都来不了呀。”柳桃有些遗憾的说。

    李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小桃,我们在州府成了亲再离开好不好?我已经去请舅舅来为我们主婚了,你要和别的小娘子一样嫁人,不要偷偷摸摸的。”

    李春自己去了一次乡下求李荣:“舅舅,小桃已经够委屈了,别叫她一纸婚书都没有。”

    李荣叹气,大囡的确是自己看大的,这孩子除了这一桩事没别的不好,可这一桩事就是大事。

    李春求道:“我们俩并不操办,不会叫舅舅为难。只是舅舅来了小桃心里会好受些。”

    李春把下巴颌支在柳桃头顶,就像柳桃给白糖糕顺毛那样也一下一下捋着柳桃的长发,轻轻说道:“你太委屈了。我想你高兴一点,哪怕就一点点。”

    一个正正经经三媒六聘亲朋好友祝福的婚事他要给她。他从小被野种的说到大,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自己固然已经百毒不侵但不愿意让小桃背着无媒苟合、X夫X妇的名头,伦理亲情这些固然是束缚,却也是支撑世间的条法。

    柳桃不说话了,只把脸埋进他怀里。还是一样的,他能给自己的也许不多,但是都是竭尽全力。

    回来后李春伺候着她梳洗了,俩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看柳桃露出倦怠神情时李春叫她睡、自己起身去隔壁房间歇息。说实话柳桃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知道夫妻要同床共枕,结果他回来这些天一直没动静。

    明明就拆不开的黏着自己,每天晚上都是坐在床边跟自己说话、说得她实在熬不住睡过去才离开。看他左不走右不走、自己要他留下吧他却好像贞洁烈男一样红着脸蚊子哼哼着这不好,我们还没成亲。

    想着柳桃不由就撇撇嘴,还装模作样分开睡在隔壁房间,别以为她没听见他挠墙,有本事就洞房夜别碰自己。

    跟柳桃说了自己的安排李春就着手准备了,第二天柳桃就发现仆佣开始贴红喜、挂红绸,平九在午饭后抽空来了一趟把选好的几个日子给俩人看,要他们从里面选一个,李春打断他那没完没了的哪个日子好的说明,简单粗暴的要求“离得最近的那一个就行,越快越好。”

    看着平九扯断几根胡须柳桃不禁对他深为同情。

    柳桃抱着白糖糕坐在窗下,李春走过来,两根手指拎起白糖糕的颈子皮把它拎开,自己在她身边坐下来,白糖糕甩着尾巴以示不满却也不敢张口喵呜。这个所谓男主人可不比柔软香甜的女主人,尤其是每当自己在女主人枕头边盘成一团睡得正香甜时他总会抓着自己一丢,别提多暴力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嫁衣

    “你干嘛这样对白糖糕呀,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猫的吗?”柳桃正洗了头发,披散着晾干,乌发丝丝缕缕散满肩头,样子显得更小了。

    李春看着就觉得还是她小时候的形容,分离的四年自己错失她长为少女的时光,真是天地间莫大的损失。他身上一热,心里一软,索性把她抱到腿上帮她梳头发:“觉得有点像做梦,小桃你明天就要嫁给我了。”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红,热热闹闹的。柳桃抿嘴一笑,靠他怀里闭上眼睛,时光绵长,情意浓厚。卧室里衣架上挂着一袭大红嫁衣,太阳照过来上面的金银彩线一片闪,这是织金坊的朱娘子送的,朱娘子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平九这院子不在热闹地段,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打探出柳桃暂居在这里来的,就平静惯常的一日她登门:“我其实就是想送大姑娘一套嫁衣,给大姑娘添喜。”

    “可是我们以前并不很熟呀。”柳桃有些结结巴巴道。朱娘子是织金坊的招牌,为人高傲,但对自己一直很亲切。

    朱娘子大约三十五六左右岁,容貌一般但一身皮肉皎白似雪,衣衫虽然颜色素淡但搭配得高雅出众,绣花更如画龙点睛让衣物与众不同起来。柳桃之前见过杨家母女针线,公平说走针构图配色都是个顶个的好,但跟朱娘子一比就少了一点雅意。

    意境是个看得出好、但说不出好的虚东西,一线之差身价也就天隔地远,要不怎么有官用民用呢。

    朱娘子笑着摸摸柳桃的后颈子,这动作很是有长辈对小辈的亲昵,她肤色洁白,但是一双手常年不离针线所以手指有茧子。柳桃缩了缩脖子,她倒不是嫌朱娘子手粗,李春手也粗,她只是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触碰自己,而且这动作怎么感觉自己捏白糖糕的后颈子一样。

    “你娘当初请我给你姐妹教针线,你却病了。”朱娘子的话叫柳桃记起自己刚跟李春分离的日子,一宿一宿的高烧不退,自己病成那样,好了后也很长一段时间萎靡不振,朱娘子这头自然就没有能成。

    “然后就是我到你家送嫁衣料子你把我拉到外面说那些话,我当时想柳家的大姑娘真的是个胆子大、性子直的姑娘。”

    那十四岁的少女大眼睛里有不安,愤恨,忧伤,更多的是一份坚定。

    “朱娘子,我娘托了你给我做嫁衣,可不可以请你慢慢儿拖呢?”一线金色的阳光照在女孩身上,她面颊和颈子细细的绒毛就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与她美好年华不相称的是她蹙着眉毛咬着嘴唇,满面愁容。

    朱娘子不知道怎么就想逗她:“大姑娘,怎么个慢慢法?”

    柳桃脚轻轻一跺,说出口:“今天没丝线、明天没珠子,拖个三年五载都可以,反正这嫁衣不见得用得上。”

    柳桃想起往事也笑了。朱娘子带来的嫁衣在丫鬟的帮忙下在衣架上徐徐展开,就是在平家见惯了好东西的丫头婆子们都一起惊叹起来,满室都被华光照亮了,密实柔滑的大红缎子上图案是传统的牡丹凤凰,却又有所不同,金线串珠勾出轮廓,五彩丝线填色绣出片片羽翼。

    嫁衣不外乎大红绣金,图案大片绣彩的少有,无他,怕夺了新娘子颜色。可这一套衣裙浓墨重彩,倒像是衣服衬了图案。而且上凤下凰,两两相望,凤张双翅,其翼煌煌,凰展其尾,其羽彩彩。

    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不仅仅用了上好的缎子和丝线,用了最好的手艺,还有一份同为女性最真诚的祝福。

    朱娘子微笑着说:“这是你那年来求我慢慢拖后我就拿出自己收藏的料子慢慢帮你做的。我想看有没有送出去的时候。”

    柳家的大姑娘从小就和打渔的李春要好,谁个不知。

    “要是你遵从了家里的意思还是嫁给杨家你的嫁衣我肯定是一直做不好的,反正喜铺多得是,你娘亲到哪里都能买得到一件现成的。要是你遂了自己的心愿想必嫁得不会太顺畅,我就来添一点喜,叫大姑娘知道有人是祝福你们二位的。”

    听到这里柳桃已经是潸然泪下。

    朱娘子挽着她亲切的给她擦泪:“我和你差不多大时也有个巷子里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要嫁给他的,俩家口头也结了亲。我有一个小弟,自幼聪明,爹娘把他当成全部的宝和希望,养一个读书人多费啊,家底子不厚实的真是全家吃糠咽菜的供。”

    “那年清水江水过了堤,沿河倒了一条街的房子,大家都遭了灾,他家不嫌弃我嫁妆都被水卷走,还送了一匹红绸让我自己裁嫁衣。可我的嫁衣还只画了线、没开始动刀剪爹娘哭着求我答应去与人作妾。”

    “为了弟弟,为了门楣,为了祖先的香火和光荣,这些女儿都给不了,只有男儿。所以女儿家没有男儿家珍贵,姐妹是应该为兄弟牺牲的。”

    “那些污大姑娘耳朵的事就不说了,不过是张家卖到李家,当我得了机缘从青湖织造府自赎出来时年龄已大,又曾为奴为妾,但也想着这世间若还有人能容你总应该是骨肉至亲,没想到家人看我如看到妖怪,门都不让我进,可每次来找我要月钱时却不是这副神情。”

    “小弟已经考上了秀才,娶了个殷实人家的娘子,爹娘再满意没有,只等着抱孙,这和美的一幕多了一个我就不堪了。今天大家叫我朱娘子,可不是我原本姓朱,是织造府上教我针线的一位嬷嬷的姓,也是她把我介绍到织金坊。”

    “我还有一技傍身,所以今天还能自活”朱娘子伸出自己一双因为劳作已经微微变形的手给柳桃看“只不过这一生没有欢乐而言,也没机会为自己裁完当初的嫁衣。当突然来了个小娘子坚持跟爹娘作对,我是佩服的。”

    柳桃脸涨红了,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不对。

    朱娘子慢悠悠的继续说着:“女子虽然心性坚韧但给的一方天地就这么大,多少女子不甘心却只能屈服。大姑娘能坚持自己,不论前路再辛苦也就无怨无悔。”

    她理了理柳桃的衣襟袖口,动作和声音都有一种女性长辈的慈爱:“大姑娘要是不嫌弃,拜堂那天请我来喝一杯喜酒好不好?叫你那夫婿知道咱们女方也是有人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烛

    这场别样的婚礼按照算出的吉日如期举行。婚书上女方家长的名字写的是李荣,男方写的是平九,媒人写的是平家大管事和冯金山,证婚人分别是张三李四这一对从东海回来还鼻青眼肿着的难兄难弟,织金坊的朱娘子还有冯金宝。

    如同一切私奔,这场婚礼没有花轿,没有鼓乐,没有宴请。又如同一切正经人家的婚礼,房间披红挂彩,院子里的柿子树也系上一匹红缎子,连白糖糕脖子上都系了一朵红绸子扎的花儿。龙凤花烛描金绘彩,喜饼喜果在细瓷碟里堆积如山。

    有兄长叫着“妹妹”把柳桃背出门,虽然只是从一边院子到另一边院子。

    有长辈端坐高堂受礼。舅舅微笑着说:“大囡,我代你爹娘受了你们俩个的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有认识不认识的人乱哄哄的嚷着自己是证婚人,争着在婚书上留下大名或者手印。

    有他。被清水江带到她身边的小哥哥,一年又一年在春风秋雨里一起长大的少年,远走重洋又终于回到她身边的夫婿。

    小时候自己为他辩护说孤儿和野种不一样实际世人也不会因此更同情他,如今自己想为自己辩护一句只是因为真心但世人看自己仍然是伤风败俗。虽然说远走天涯避开流言蜚语,但故土难离,何况哪个女儿家不是憧憬描绘过自己出嫁时景象,为情孤注一掷仍然掩饰不住众叛亲离的狼狈与凄凉。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病,这样竭尽全力宽慰自己,为自己弥补这些遗憾。柳桃情不自禁就想这一世还有那么多时间,前面为他等候的四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夫妻对拜。

    俩个人傻傻的头撞在一起,柳桃“哎呦”了一声李春就要去扯她的盖头“小桃你疼吗”,然后被张三一把揽住:“哥呀不能这样,得先拜完天地才能揭盖头啊。”

    “可是——”李春却是甩开张三一把抓住柳桃的手“小桃你还好吗,我知道自己害得你伤心为难,但是这世上我就只有一个你,所以我把你从你爹娘身边夺了来,小桃你别恨我。”

    这不伦不类的新婚情话也只有他说得出,柳桃当场“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本来眼泪就忍了很久了,他这话叫自己怎么再忍得住。盖着盖头哭得不痛快,新娘子索性自己揭了盖头继续大哭。

    一群本来就不守规矩的人就围观着新娘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满脸的脂粉弄糊了变成个花脸猫一样。柳桃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衣袖上,一边搂紧着他不肯放一边又逮着他肩膀手臂乱咬,还抽空捶打他,“我就是恨你,你干嘛让我这样喜欢啊呜呜,我要是可以不要你就好了,呜呜呜”“好了好了,你恨我你恨我,但是你要一直这样喜欢我。”

    如果说此时还有什么是正常的,那无疑是端端正正盘坐着白糖糕。白猫这些天已养得初见美貌,肉眼可见的肥胖了不少,此刻它端坐在一张四角都缀着金铃铛的大红软垫上,尾巴盘在身前,爪子收得整整齐齐,真是气质高雅仪态万方。

    只见白糖糕打了个哈欠,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放下来,似对这傻乎乎的一对有鄙夷之态。

    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俩个人却什么也没做。因为柳桃从拜堂一直哭到了洞房,从头到尾止不住的哭,李春一直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有一日午后来找他,在那条小破船上也是这样被他搂着拍着,轻轻的哄着。

    没人说这时流泪不吉利,她就哭到直接在他怀里慢慢睡过去。

    深秋朝阳可贵,透过窗棂照在满屋红色上,更觉得喜气灿烂。柳桃张开眼睛,李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桃你睡得很香”,他手掌碰碰她的额头、落下时顺带轻轻捏了一把她柔嫩的面颊。

    柳桃看他身上还是昨天的红色喜服,自己身上倒是换下了嫁衣,穿着雪白的细布中衣,头发也散开了,钗环什么的都给卸下来了。她坐起来,想起自己昨天一直抓着他哭着,难道他一夜未睡就这样坐在床边守着自己?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刚刚他会摸自己额头了,自己要是哭多了会发烧,从小就是这样,想来他是怕自己生病所以看守了自己一夜,她还记起来昨晚自己还好几次被抱起来迷迷糊糊的喂了水。柳桃轻轻咬着嘴唇,伸手想捶他一下,落下又变成揉着他粗硬的短发,说一句:“那你好好补一觉,我中午烧肉,等你起来一起吃。”

    “好啊”他朝她笑一笑,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吻了一下“小桃你真好”,几乎是躺下就瞬间熟睡。

    柳桃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下铺换衣。他们俩人都没有长辈亲眷要拜见敬茶什么的,昨晚围观了一通大家就各自散去,只有舅舅歇在这里,柳桃从容的穿戴洗漱,然后还不忘记拎着白糖糕一起去厨房。

    昨天那一通好哭仿如道别旧日种种,有他看护着一夜睡得香甜又深沉,现在自然是神清气爽,灶上的婆子看见她进来也觉得眼睛花了一花,这小娘子之前都闷闷不乐,现在容光焕发,满面微笑,难怪成亲叫大喜。

    自己这就算成家了么。柳桃就很是自在的跟灶上的婆子商量着要买些什么菜,一边自己动手给舅舅做早饭。她打了几只蛋搅和好,细细切了韭菜,煎成金黄的韭菜蛋饼,又下了一碗鸡汤馄饨,端去给李荣。馄饨是她闲来无事自己包了的,秋天虾壮蟹肥,都是一整个的虾仁包进去,鲜得掉眉毛。

    当李荣听柳桃说李春“他一晚上没睡,早上才刚躺下”不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生出些佩服和羡慕来,到底是年轻人哪。面对外甥女儿这口无遮拦的李荣又有些尴尬,唉,姑娘家出嫁身边没女性长辈指导就是这样直不愣通的。

    李荣有点后悔没带婆娘来,因为柳桃的事就连她舅妈也瞒着,自己一个男性长辈又不好问外甥女“昨晚如何”“身体如何”因此又觉得大囡额外可怜。尴尬之下他只含糊说了些“你们俩个以后就自己在外面过日子,没有长辈在身边,自己需得好好爱惜自己身子。”

    柳桃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话给人误解,只笑盈盈答应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已经成家

    饭后无事俩舅甥坐着说话,李荣还给柳桃带来了外婆的礼,此时拿给她,弄得她不禁又小哭一回。

    柳仲生两口子要求李荣也不要说出真相,乡下外婆听了外孙女的噩耗险些没当场过身,捶足顿胸不肯吃东西“那十几岁的小人儿都没有了,我这老东西还活着做什么啊,把我收了去换我外孙女回来吧。”

    李荣不忍,又恐老娘真因此伤了身子只好悄悄跟老娘说了柳桃还在,只是和那李小哥私奔了。外婆听了捶着床板叫李荣把李氏叫回来,她要捶死这女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绝情又糊涂的爹娘。

    可是木已成舟,总不能也毁掉柳叶的名声,老外婆伤心了几日,拿出自己的私房要舅舅带来做礼。是一只很大的分量很足的金戒子,一对碧玉耳环,还有十两银子给柳桃傍身。

    柳桃都郑重收起来,既有伤人心的亲人,也有暖人心的亲人,这就是世情百味吧。

    陪舅舅坐了片刻柳桃起身去厨房准备中饭,这可是自己做新媳妇的第一餐,得好好表现。看着外甥女苗条的背影李荣徒然伤感,昨天还是个小姑娘呢,这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啊,唉。

    “大姑娘”小甲搂了一抱柴进来厨房,直愣愣的招呼着“李春还没起来吗?”

    柳桃切着茄子,准备过盐水,只“嗯”一声,听小甲继续嘟哝着:“他可真好命,一样是做下人的娶了大姑娘就不同了,还能使唤起大姑娘来了。”

    柳桃抬头,琢磨他这话意思是为自己不平还是羡慕李春的际遇,然而无论是哪种似乎都轮不到他来说。她放下刀,面孔微微涨红:“小甲,我给你一两银子,你自己走吧;或者我叫舅舅带你回乡下给舅舅庄子上做个帮工也行,随你自己选。”

    小甲大惊失色:“大姑娘我哪里不好了、你要撵我?”

    就你那没上没下的态度,不撵你还撵谁。厨房里的婆子心里嘀咕着,却十分有眼色的找了借口出去,留地方给他们主仆俩人。

    柳桃没想到小甲这么大一个人说哭就哭了,只见他蹲地上用袖子抹着泪:“大姑娘我错了,我以后叫李春做老爷还不成吗。求求你别撵我。”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大姑娘更和气的东家了。

    老爷····柳桃黑线,想想李春的脸,怎么也没法把这个称号安在李春身上。小甲苦苦哀求着,唉,自己成亲第一天呢,他这么哭哭啼啼也不吉利,于是她说:“好了,我不撵你。可我不高兴不是你叫他什么,是我和小春哥的事不是你该管的也不是你该说的。”

    小甲揩着满脸泪花一个劲儿点头,不就是以后多吃饭、少动嘴吗,记住了记住了。

    方肉切好洗净一块块码在小瓮里,淋了黄酒,用桑皮纸封了口慢慢儿的煨着。葱姜蒜剥好切好,鱼虾剖好剪好,盘子里放得整整齐齐。准备得差不多了柳桃摘了围裙洗了手,准备去房间叫李春起来,舅舅吃过饭就要回去了,要早些开饭。

    进了屋满室静谧,他真的睡得十分香甜的样子,眉目舒展,嘴角挑着一丝笑,真的那么开心吗?柳桃看着都不忍心喊醒他。她坐在床边俯着身子,手指儿轻轻划过他的面颊,那英俊的五官,小春哥现在真是长成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了!

    柳桃撅噘嘴,自己一定要表现出不怎么在意他的样子,这么想着手指却在他身上流连不去。他中衣领口微微敞开了,可见一线健壮胸膛。手指就滑到了他肩窝,还想继续探索时手被抓住了。

    柳桃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看着自己,眼尾弯弯。自己当场被捉住柳桃不由脸红的倒他怀里:“又不是没碰过,你这样子好像我要把你怎么样一样。”

    李春看她头发已经挽起,而面容身形都还是少女的稚气,配着低髻别有一分笨拙的可爱,不禁搂紧她细腰处:“我巴不得你把我怎么样。”

    柳桃浑身都酥软了,她用了十二万分的毅力阻止他的动作:“别闹了,舅舅等你吃饭呢。”

    他恋恋不舍在她脸颊上猛亲一口才肯放开她起身。李春收拾好去厅堂时李荣正就着一碟风干肉、一碟鸭舌头,一碟银鱼干,一碟咸水蚕豆喝酒,看见他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喝酒。李春笑着谢绝:“舅舅,我不喝酒。”

    他从小看惯了李大酒醉的丑态,自然不愿意碰这东西。李荣有些诧异,这可难得,又看他容光焕发,就有些意味深长:“年轻人,做什么事情都得悠着点。”

    俩人正说着话,佣人打起门帘,柳桃端着一碗菱角烧肉进来了,李春顾不上跟舅舅说话跳起来连忙接过食案,还埋怨着:“你干嘛自己端,没有人叫我啊。”

    柳桃只抿着嘴笑着,任他接过。很快饭菜上桌,一碗老菱角烧肉,罐子里焖得软烂再夹出来摆到碗里;一碗干炸三鲜丸子,一碗韭菜炒河虾,一条煎得两面焦黄的白条鱼,一碗葵菜心碧绿碧绿,然后还有一大碗青菜肉片汤。

    小康人家丰足的一餐。三人一起坐了,柳桃和李春一人坐李荣一边,俩人不时对望一眼,傻乎乎的笑着,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甜得有些腻歪,李荣这胡子一把的人都有些受不了,白糖糕早跑出屋子吃它的小鱼拌饭去了。

    李荣自然说些俩人相互敬重、好好过日子的话,末了又有些伤感:“大囡你从没离开过家,你也别怕,如果他对你不好了你也别管什么闲言碎语回来就是。至少舅舅家里能有你一口饭。”

    柳桃咬着筷子尖,对着李春做了个得意的眼色,李春脸都有些青了,又有些郁闷,为什么大家都会认为他对小桃不好?昨晚朱娘子走时也是拉着柳桃故意大声说“大姑娘你别害怕,要是以后他辜负了你你别可惜他,只管离了他回来找我。我给你找地方安身,咱们不靠男人也能活。”

    还别提冯金宝背着柳桃出屋子时轻轻对她说:“大妹妹你别担心,满香楼的分红我都替你好好存着,你要用钱随时来取。你不用怕李春,你不会孤苦无依的,有五哥在。”

    白糖糕吃完小鱼拌饭想来找女主人撒娇,顺带提提意见,以后鱼还可以多点,饭少点,结果就看见女主人挟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腹肉放进男主人碗里,而这家伙有鱼肉吃还愁眉苦脸的“小桃,我对你不好吗”

    “小春哥,大家是疼我呢。”

    看这家伙这么个大个子还用可怜兮兮的眼光望着女主人,真是受不了啊,白瞎了那块鱼肉了。白糖糕甩甩尾巴,决心还是到屋子外面去,眼不见心不烦。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开

    用完饭稍事休息后李荣返回,柳桃送舅舅到门边,她蒸了螃蟹并几件糟卤包好给舅舅路上吃,又听舅舅叮嘱几句,一一点头。李春送李荣去码头,船已经准备好,顺风顺水晚饭时就能到家,他对李荣说:“舅舅,我和小桃后天也走了。你多保重,她家里的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好的好的。你要大囡别担心家里,她爹娘我都替她看着,有什么大事我会给你来信的。”

    “谢谢舅舅了。”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一家人了。哎,过俩年她爹娘气消了,你们回来就是,带上几个孩子就更好了。”

    这话李春爱听,他笑眯眯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果然努力,就像无数次梦想着把她吃下肚子里去。晚上柳桃被折腾得散了架,一身水洗过般,哭唧唧着:“你凑表脸,你欺负我。”

    他只笑,那种相当凑表脸的笑,“真好,小桃,你终于是我的了。”

    是么。自己终于是他的了,可他也终于是自己的了。心心念念,桃花燕子和清水江见证过自己多少心事,从做小女孩时候起悄悄埋下的爱恋的种子,到了今天,终于在一起了。

    柳桃心和身子都软得一塌糊涂,两只胳膊勉强搭在他背脊上。他身体健壮又精悍,肩背宽厚,健肉贲张,一块块铁板似的,脱了衣服才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十来处伤痕,有的如蚯蚓般隆起,有的坑坑洼洼,汗珠子顺着他深蜜色肌肉的纹理一颗颗的滑下,遇到伤痕就斜斜滚歪了。

    所以之前他一直别别扭扭,遮得严严实实的,“小桃,我身子粗糙得很,你别嫌我。”

    柳桃指尖缓缓的摸着他的疤痕,这几年他的辛苦和惊险都在这伤痕里面。她声音如蜜糖:“小春哥,以后我来疼你。”

    他们小夫妻终于启程离乡,冯金宝还来送了她,跟她说“大妹妹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柳叔柳婶还有二妹妹的,有什么事情我自当尽力。”

    柳桃再装成满不在意也只得十八岁,背井离乡,亲情断绝,看着码头渐远,人与物都越来越远又狠狠哭了一通。李春自然是千百般开导劝解,誓言发了一路如滔滔江水总算哄得她没那么难过。

    柳桃从小坐船去外婆家走亲戚,水路走惯了的,何况大船平稳,她虽不能像李春如履平地般但也自在,倒是小甲和白糖糕晕船。白糖糕这下老实了,柳桃拿个竹篮子装了它放屋里,也不许李春扔它,就见它蜷成一团,要不是尾巴偶尔扑一下简直不像个活物了,

    这篮子和她小时候那个金瓜篮子一模一样,也是姚生记的,李春特意给她寻了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篮子糖,糖吃完了后她正好用来装白糖糕,可以拎着到外面透透风。

    李春偏偏这时拿小鱼去逗白糖糕,看它有气无力喵两声,想吃又抓不到的样子很是得意。小白糖糕很是粘柳桃,总喜欢坠着她裙角不肯松,所以李春不大喜欢小白糖糕,有时他抱住柳桃时总是冷不丁的“喵呜”一声出来,吓他一跳。

    “小春哥,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柳桃不做针线,也没什么事,就双手托腮看着他在盘弄白糖糕,逗得白糖糕从金瓜篮子里跌了出来。

    李春笑嘻嘻的拎起白糖糕扔回篮子里:“谁叫它没眼色。”

    柳桃腾的脸就红了,瞪他一眼。俩人都是朝思暮想着对方,一朝梦想成真又没人管束,这事情就怎么都不够,哪里管什么白天黑夜,只是情热时突然两人中间伸出来一只毛乎乎的爪子拍啊拍的,别提多扫兴了。

    柳桃看着他还是用手指扰着小白糖糕的下巴,安抚着它,想着他少年时也是这样一个人逗弄着大白糖糕吧。现在小春哥终于不是孤独一人了,他有我——这么想着柳桃心里一热,船舱里房间自然是狭小的,她一动就靠拢了他,趴到他背上拦住他的腰。

    李春感觉到她脸在一下一下蹭着自己的背,活像背上趴了只大猫,又看看眼前拳头大的小猫,心里暖酥酥的,只觉得她怎么就这么可爱,通天下都没有小桃这么可爱的人了。

    这是一队四艘大船,装的都是粮食布匹常用之物,却不是发卖而是燕子岛所用。虽然说赶路为重但每过大城李春还是坚持停靠两三日,老呆在船上气闷他带着柳桃上岸散散心,也会在城里客栈住两个晚上。

    异地他乡不怕认出,俩人手牵手逛街,如同多年前曾经梦想的,看见什么稀奇的买了来玩,有什么好吃的也一起品尝,柳桃逛累了他就背她回去。

    夜里相拥,密密契合,难舍难分。俩个没章法的只知道情意需得表达出来,不吝啬甜言蜜语,更不吝啬身体力行,情浓得化都化不开。

    “小桃,我好喜欢你,喜欢得都没办法了,”夜色里他贲张的肌肉坚硬如铁,他如一头又凶猛、却又漂亮的兽,却又用最甜蜜的言语沦陷她的心。

    一路向南,虽然岁月入冬气候却是逐渐温暖起来,身上棉衣也穿不住,换了夹衣,柳桃开始长身体,做了妇人后更是明显,他在这上头一点都禁不住,就没完没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柳桃带着哭声,他实在是太凑表脸了。

    他咬她一口:“就这样,就要对你这样。”

    不日就到南泉,两岸青色浓稠,还有好些没见过的作物。柳桃对即将抵达目的地兴致勃勃,成日跟李春说他们的家该如何布置,问有几间房子,又说要一张怎样的床,妆台该如何摆,她想象力有限,说来说去就是甜水井街家的样子。李春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心神不宁,接她的话也不够如往日殷勤。

    这天晚上他照常打了热水帮她洗脚,一对白嫩的脚儿在水里就像一双小鱼般。现今民间女流都不大缠足,三寸金莲颤颤巍巍,虽然有着娇弱风情可着实不方便,缠足的不是高门大户的千金便是青楼瘦马,以致于民间有刻薄的调笑话儿,说小脚娘子不是贵人就是贱人。

    柳桃看着自己一双脚儿被他抓着放膝盖上,自己的脚虽然是天足可也就堪堪他一巴掌大,他用帕子揩着水珠,仔仔细细,脚丫里也不放过,带着厚茧的手指还在自己脚心里特意摩挲着。一股痒酥酥腾起,弄得她情不自禁扭了扭,蚊子哼一样说着“不要啦”,声音娇滴滴的撩得人更火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撒谎了

    几番和谐后柳桃剔了骨头般软软窝在他怀里不动,懒洋洋的似睡非睡时却听见李春相当严肃的来一句:“小桃,对不起,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柳桃心里“咯噔”一下,倦怠感一扫而空,第一想的是他是不是在南泉其实已经有人了,如今哄了自己生米煮成熟饭、以为自己跑不掉了才敢坦白,哼,自己马上跳水游泳游回青湖府去——脑袋里闪电般转了几回合后却又听见他说“我在南泉没买房子,我想着总是要回来娶你的,不急着在南泉买屋。”

    嗯?不是女人的事情啊,柳桃松口气,顿觉无力,软绵绵的说:“没关系呀,我们到了一起去挑个小院子,不要很大,有一棵树、一口井就好了。”

    他声音更心虚了:“小桃,我现在没钱了,都花完了,还欠平九一万两银子。”

    柳桃这下惊着了,她翻个身活像一只猫弓起身子趴他身上,眼睛里全是紧张:“你、你不是赌钱了吧?”除了女人和赌博好像没什么能这么费银子的。一万两!欠别人一万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可以堆成一座银锭子的小山!!!

    她乌亮的黑发落下来,裹着雪白的肩膀,要不是在说严肃的话题李春又要心猿意马,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神不稳的捞起她一络长发缠在手上。

    柳桃迷茫的听着他说他怎么花掉了大约十万两银子,觉得自己像在听一个最荒唐的话本子,十万!柳桃那点小镇姑娘的见识无法想象十万两银子堆积在一起是什么情景,她一阵阵眩晕。

    “小桃我是说谎了,说要堆着金山娶你可没想都花完了。可是我不能再等了,我先娶到你、银子再挣回来就是,我既然以前能赚到这么多钱,以后也能赚到。”李春很是忐忑的看着她。

    他也很苦恼为什么进钱如流水,出钱也如流水。他是不管账目的,听到平静说这些年分到他名下有十万数他心花怒放,迫不及待要回花石镇娶媳妇,觉得这数目能够拿出手了。虽然平静说有三分之一得留着用于修筑燕子岛所用也满不在意。

    平九买那个灰扑扑的破园子用了二万六千两,关键那园子满是树,大部分还不能结果子,看上去一点也不气派。倒霉催的福隆号自己也要负责,货物损失和修缮费用都得算自己的。

    还有冯家那笔珍珠的钱他不敢说,平九多精的一个人,才不肯吃亏,不过冯家兄弟能让小桃成亲有几分体面也值了。所以算来算去,他还倒欠平九钱。

    眼看不日就要到南泉他越来越心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骗子,许了人家姑娘金山银山的前途结果什么都没有,无比愧疚。他向张三李四讨教“如果有瞒着她的事情、在什么情况下说她才不会生气”,得到的答案是先结结实实·····让对方“舒服”了自然好原谅了。

    想到这里李春又心虚的瞟瞟柳桃,他虽然自觉卖了十二万分力气,却没把握柳桃“舒服”不“舒服”,实在这事儿他自己也不过刚刚入门,哪里有比较呢。

    柳桃哪里知道他那点龌蹉心思,只晕晕乎乎听着他说的什么修一个岛,又什么拖回一条破船要修,这些属于男人的事情她完全不懂,听了也白听,可有一件她听得懂,他真的给自己家里钱了。

    柳桃恍惚想着那伤心的一幕,娘好像是说什么不贪他的东西云云。爹娘不会那么做吧,真相就是收了他一笔银子放了自己出来,自己这成什么了。柳桃想得出神,没留意自己渐渐变了脸色,李春瞧着唬得心颤抖了,极力在脑子里搜索那帮损友提供的主意,不外乎就是“如果她发作起来你就按住她直接····”“先亲嘴儿、堵住小嘴儿那哭啊闹啊就都没了”。

    他哪里有胆量这样做,正惴惴时听到柳桃问“你到底给了我家多少银子?”

    李春虽然本着“我的一切事情都要告诉小桃”但此刻却灵光一闪,嘴里回答:“我不知道啊,我不忙着要去找回福隆号,托别人帮我弄的,不过是买了一点田让你爹娘傍身,这不是应该的么,你爹娘年纪也大了就你们姐妹两个,理应为他们置点田产养老,应该就是两、三千两银子吧。”

    李春跟着白七爷这些年看到的都是最大的海商货物进出、银钱账目都是以万以计,不知不觉就觉得两三千两的数目应该很节俭,却忘记了当年满香楼一年的流水也不过两三百两银子。

    柳桃木着脸儿听着,没什么表示。李春觑着她的脸色很紧张的解释:“我带了你走了家里只剩下小叶儿了,她还小,你爹娘有银子傍身你也就不会担心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怕到了南泉让你失望,一开始我没法给你承诺过的好日子,不过你放心,我会——”

    “我知道了。”柳桃闷闷一声打断他,卷了被子背对着他躺下。

    原来以为自己不会更难过了,可是——她使劲憋着气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一会儿就觉得他小心翼翼的碰着自己的头发,其实这时候柳桃不愿意让他理自己,只想一个人呆着,这事儿让她觉得难堪。

    “小桃,我不是要骗你的身子,我真的喜欢你”他满含惭愧的声音传来。

    两个人想的完全是两码事,可柳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难受了,他有什么好羞愧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羞愧吗?柳桃闷着头,眼泪滑到嘴里咸津津的,感觉到他的手指摸到自己脸颊,然后青年男子那火热的身子抵住自己的背脊,暖意从他身上传到自己身上,凉透了的心也渐渐热起来。

    他也没多余的动作,只这样抱着她,揽着她的腰怕她跑掉一样。身上一放松柳桃自己都没注意到抽抽搭搭出了声。李春一声不吭的任她抽泣,只箍住她表示自己绝不放手的态度,半响后柳桃转过身,把湿湿的面孔贴上他的胸膛,自己还有他,不是么,有什么好难过呢。

    她摸着他那紧绷又结实的健壮身躯,再次被那铁一般坚实的肌肉所惊讶,这样有力量的身体是完全可以保护自己的。她摸到那一条条永不能平复的伤疤,想着伤口愈合之前的狰狞,心里痛惜,她仰起脸,脸上有着半干的泪水污迹,眼睛里还有薄薄一层泪膜,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可爱可怜。

    李春实在没有毅力控制住自己,只红了眼的罩下来揉碎了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各自路(一)

    雪花在一个阴沉的冬天里悄然落下,清水江边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条瑟缩着,叫人倍感压抑。花石镇的人们手拢在衣袖里摇头叹息,今年真不是个好年头,十月里甜水井街柳家的大姑娘没了,十一月冯家也传来噩耗,冯大老板不行了。看着冯家兄弟几个轮流在花石镇老宅子进进出出,香烛纸马、寿衣寿材都已经齐齐的备下了,显见将会有一场盛大的葬礼。

    南泉。

    “小十一爷来了”,听到通报冯娇娇站起来,看着白琳走进来。灯下看美人,白琳在晚上容颜妖异得有几分不真实。

    “娇娇,你爹过世了。”

    冯娇娇斟茶的动作停在半空,任茶杯满了水溢了一桌子。白琳看她久久不愿转身,只说:“我今晚不留了,只是来告诉你这事的,你想回去的话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安排船。”

    “不了,我哪里有脸回去呢。”冯娇娇沉声道。

    自己到底是在何时着了这双蓝眼睛的魔。

    “娇娇,你可知我身份?”

    她知,他是白珍珠的嗣子。即便他做不了下一任白家家主,光是珍珠夫人的财产就已可敌国。

    “夫人本想叫我娶郡主,我天生体弱,不是长命之相这才作罢。然而夫人为我相中了南安巡抚的小女。”

    珍珠夫人有两位密友,一位是康亲王,掌宗人府,另一位司礼监大太监郑全,故而能视王侯公卿如囊中物。

    “娇娇,你不美,身段儿也不够好,我都抱不动,但我在你这里还能说几句人话。娶你是不可能的,就这样你愿意跟着我么?”

    着了魔,着了魔。

    到底是因为那一句“我不是长命之相”还是因为那一句“我在你这里还能说几句人话”?自己心疼这双蓝眼睛,可谁来心疼自己呢。

    这世上,最疼自己的那个人不在了。还是被自家亲手断送的,明明知道哥哥们的恶意就因为“嘘,娇娇,别说,反正你也不在乎家产是不是,爹爹知道了会多伤心啊,就这样和和气气不好吗?”“娇娇,你不要告诉爹爹,我带你去见白小十一爷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小十一爷吗。”

    私欲一起,竟如此!竟如此!!

    明知那些食物不妥还说“哥哥们孝顺,爹就只管受着。”怀着侥幸,骗着自己,就为了这双蓝眼睛,这是入了魔道了。

    爹爹身体肥胖,简直在地上滚爬,追着江水喊着娇娇,娇娇回来。冯娇娇呻吟一声,蜷在地上,为何会变成如此?情之一字,为何有人至美至善,自己却至丑至恶如此啊。她痛苦的翻滚着,明明一年前自己还天真懵懂,任性娇气,谁不羡慕自己,是为了什么万劫不复啊。

    这个冬天真的很难过,杨秀秀木然看着桌上的熬白菜,真是清水煮的,一滴油都没有,她又看看巴掌大的院子,还有这么长的日子,慢慢熬吧。

    螺蛳巷的杨秀才一家子也在唾骂里搬走了,春天杨小秀才就要和州府的一个有钱小娘子成亲,接爹娘去享福。可惜杨秀才没福,俩口子坐的小船还没靠拢州府码头就突然翻了,七手八脚捞人时杨鲁氏抱着包裹声嘶力竭叫着先捞东西,等七八个大包裹并杨鲁氏躺在河岸上淌水时,突然想起还有个老秀才,人已经喝饱了水沉河底了。

    年底柳秀才一家人在不起眼的一天也搬离了甜水井街,以至于很多老邻居都没察觉,愕然之下议论纷纷,大家理解,大概是不愿意睹物思人,大姑娘可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呢。而接着据说是柳秀才的侄儿一家人变成了这里的新住户。

    虽然决定在青湖府生活当柳仲生一家并没有住进留园。这是罗夫子建议的,“留园和你们不相宜,你们住着也不自在。不如我用一所宅子并一万两银子跟你们买下如何?算我占个便宜。”她决定把自己的女学搬到留园来,这样才不负留园雅名。

    柳仲生赞成,留园他们住着就像受罪,那一大群仆佣李氏也自问驾驭不了。他们觉得罗夫子说的再实在不过,这本来就是意外横财,有点儿烫手烫嘴,罗夫子愿意替他们解决心病真是再满意没有了,怎么会说是占便宜呢。何况以后搬到州府来以后还不是处处要罗夫子关照。

    罗夫子给他们换的是石榴巷的一座两进宅院,方方正正,坐北朝南,通风敞亮,很是周正。

    进门穿堂两边是整整齐齐各两间房子,做门房、杂物间、厨房和待客的小厅堂。后面的正房横五左右各竖三,左手边一个月亮门连着个小院子,里面三间厢房可以做客房并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

    天井里大缸养着金鱼,搭着葡萄架;花园里叠着假山,小桥流水,一块块花圃按四季分布着,显然是精心侍弄的。还有一口井,水质虽然不如甜水井街那口甘甜,却也能够入口,更主要是方便。

    原来房屋已经配置了家具,生活器具一应俱全。罗夫子还把留园新置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器具幔帐全部搬过来给他们,弄得柳仲生俩口子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然而看着那一人高的乌木座子的自鸣钟、那粉彩大花瓶,那大红地毯,织金幔帐,心里也着实喜爱,真是满堂富贵,再满意没有了。

    仆佣是罗夫子从那一大群里替他们精心挑选了俩家子,剩下的都卖了把银子给了俩口子。一家男的做门房跑腿,女的就管着灶上,两个丫头一个笨些做粗活一个伶俐些就去贴身伺候李氏;另一家夫妻俩人都是有力气的,家里两个小子都十岁上了,都可以用得上。

    李妈如今荣升管事妈妈,只管着采买和家中细软。李氏念佛:“大大小小竟然有六七口人来服侍。”

    李妈也叹息:“太太就享享福吧,太太过得好,外面的人也放心。”窗外明月高悬,那在外的大姑娘不知道如何了。

    柳叶却不住石榴巷,她还跟着罗夫子住留园。罗夫子想正式收她做干女儿,柳仲生俩口子求之不得,自家一破落秀才能够给女儿什么地位,以后有罗夫子的庇佑小女儿的日子一定顺畅,嫁了人夫家也不敢怠慢。

    俩家就约了待到新年里留园正式宴客时就一起摆酒做个拜干娘仪式。罗夫子带柳叶回夫家见见老太太,且不说张大太太和张思云见了柳叶的牡丹芙蓉佩心里是什么感觉,张思云出嫁时期已到,来不及细究里面缘故,只怀着无限纠结进京去了。而以后柳叶就正式被称作柳明玉小姐,算官宦家千金了。

第一百三十章 各自路(二)

    柳仲生俩口子身边却不寂寞,跟着他们住进石榴巷的还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这孩子是福狗儿第三个儿子,福狗儿娶的寡妇身子好生养,这些年来尽生娃了,柳仲生就过继了这个叫牛毛的侄孙,柳伯生之前一个早夭的儿子记在柳仲生名下做儿子,牛毛就写在这个儿子名下。在青柳村正式开了祠堂记了谱,牛毛起了个大名叫柳承祖,柳仲生顿觉扬眉吐气,失去一个女儿不要紧,他有儿子孙子了。

    虽然长夜里偶尔会被一个叫良心的东西啃噬一下,心里微微痛。但这种痛和蚊子叮一口差不看多少,完全可以忽略,也必须忽略。

    石榴巷的日子是红火、温馨的,比往年都严酷的冬天对这家里一点影响都没有,上好的木炭已经在杂屋里备得足足的,米、油、面粉堆得满满的,大缸里备着活鱼,腊肉风鸡也挂满了屋子。人人都穿新衣,仆佣是棉布,主人是绸缎,从银楼里给牛毛打了个金项圈,李氏自己也打了副金头面,连李妈也得了付金丁香。

    这是新家新地方的第一个新年,一切都要备得足足的,都要热热闹闹的。日子将是越来越有盼头的。

    冬去春来,花石镇九珍巷的冯家在第一枝桃花开时挂了白,富贵一生的冯大老板有儿有女,只是命短了点儿。冯家除了几个女眷留在花石镇其余人都已经搬去了州府。

    但是不管是甜水井街、螺蛳巷还是九珍巷,老人离去,而墙院里传来婴儿的啼哭,青石板街道上摇摇摆摆走着小孩子的身影,男孩女孩们清脆的笑声和着风筝一起飞在明亮的春天的天空里。日子总是在新旧交替、生老病死中往前过的。

    春风不知人间疾苦,只管从南到北,吹到京城百花深处,琼林宴好,又是一批读书人梦想成真,登天子朝堂。

    琉璃胡同都是深宅大院,街面清净,少有闲人,所住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公候门第。卢溪月下了车,结了车费后整一整衣袍,走上前对门房道:“麻烦通报,肃州卢溪月,拜见燕候夫人。”

    知春堂内一溜楠木交椅,搭盖着半新不旧的秋香色椅垫,碧玉兽型香炉吐着丝丝缕缕香气,多宝架上青瓷白瓷,玉瓶铜尊,束腰高几上一盆春兰舒展着修长叶片,仪态万分。不见金银,而富贵之意比比皆是,这才是世家。

    这是燕侯夫人理事见客之处。燕侯夫人是个花做肌肤雪做肚肠的女子,身姿绰约,苗条如处子,尤其有一种冰雪之姿,叫人浑然忘记她已经是一个三十八岁、生有四个孩子、两嫁过的妇人。

    “宝儿”娇颤颤的呼唤叫卢溪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私下也曾经感叹自己亲娘幸亏头脑简单、容貌平凡,但凡她再多一点想法或者再多一分姿色一定是祸国妖姬那一拨。

    燕侯夫人罗碧烟素有美名,她之美,不在貌,而在态。罗碧烟五官偏于平淡,论长相只能说是清秀,而且很容易叫人忘记她长什么样,可一双总是含情带怨、似有泪光点点的眼睛叫人、尤其是男人看一眼就铭刻在心。

    “宝儿,这些年娘虽然不在你们姐弟身边可心里一直是记挂你们的。你到京城来都不说一声,如果不是侯爷看榜名,觉得你的名字熟悉,回家问我,我都不知道你不声不响已经在京城呆了大半年。你好狠的心,离娘亲咫尺都不告诉一声。”

    燕侯夫人抓着卢溪月胳膊摇晃呜咽,泪珠凝聚在睫毛、眼角却不流下,就如秋江上一支白芙蓉风露清愁。

    自己这位快四十芳龄的亲娘还娇态如少女,实在叫人叹为观止,尤其可敬可佩的是这少女之意浑然天成,竟然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感。即便自己是她亲生儿子也不禁一时神思微动,只觉得她何等可爱可怜,真是需要一个出色男子坚强有力的呵护。

    他娘亲是家中庶女,可在家就独得父兄宠爱,夫家遭灾后外公就忙不迭叫舅舅把母亲赎买回来,为了母亲有更好的前途还叫舅舅一定要看住自己姐弟、别拖她后腿。而母亲当初能叫正经的杏榜进士出身、卢国公之堂兄求娶,而且婚后连个通房都没有,就可见多得夫心。

    自己老爹一命呜呼后,母亲既是寡妇又是罪眷却还能改嫁高门,虽然是继室但是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难怪小姨感叹“你娘亲只要是她想要的男人就没有要不到的”。

    “珠儿怎样了?听说给了阿松做妾,你舅妈真是可恶,当初珠儿和阿松定的娃娃亲,珠儿应该是阿松的妻、不是妾。你舅妈不守诺。”侯夫人这生气起来也是委委屈屈的、可怜见的,纵然是铁汉子的心也要被揉碎了。

    卢溪月和姐姐卢映月是一对龙凤双生子,小名分别是如珠和如宝。卢溪月木着脸儿回答:“罪官之后舅妈肯让姐姐进门就知足吧,姐姐可没有夫人的好运气。”

    “宝儿,你怎么这样跟娘亲讲话?我知道你还怨恨我,恨我抛下你们改嫁,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娘亲一个弱女子----”侯夫人握着心口仿佛要晕厥了。

    这时随着通报一个身材高挑壮阔的中年男子进来,身穿墨色长袍,腰系碧玉带,头簪白玉竹节簪,面容冷峻。卢溪月知道这就是燕侯了,正要行礼却愣住了。

    他一个晚辈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燕侯看实在无礼,燕侯皱起眉哼了一声,看着夫人红着眼眶拭泪心里更加不悦,坐下来直道:“先不论亲戚,单论身份高低本侯也当得你一声问好吧。”

    卢溪月如梦初醒,干巴巴一声“侯爷好。”

    “你母亲不易,还一直记挂着你,你怎得一来就这样气她?”

    “侯爷,你别怪宝儿。都是我不好,让宝儿珠儿受委屈了,我不是个好娘亲。”侯夫人凄婉又娇俏的伏在燕侯健壮胸怀里啜泣,一股缠绵之态真是荡气回肠,绞杀天下英雄豪杰。而丫鬟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习以为常。

    卢溪月除了折服全无话讲,而且他此时都被这个震惊的发现占据了心神,全然不在意他娘那点子万年少女玻璃心。

    燕侯,实在长得太像柳大姑娘那位青梅竹马。或者应该说,那个叫李春的少年和燕侯实在太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燕侯·南泉

    卢溪月只在四年前的庙会上见过李春一面,但印象实在是深刻。柳大姑娘因为他跟家里闹了几年的别扭,现在不知道认命没有。

    那眉眼唇鼻之间转折的线条一样干净利落,弧度分毫不差,尤其是眼睛。男人面容中有这么一双精致的杏眼的并不常见,出现在两代人身上除了血缘关系很难叫人相信还有其他巧合。

    不同的只是气质。李春活泼机灵,燕侯位高权重,又不苟言笑,自然有股冷凝之意。

    卢溪月本来不想搭理这后爹的,实话也高攀不上,他娘是改了身份嫁进侯府的,明面上可没有他们姐弟俩个拖油瓶。所以他进京后一直住在郊区一个庙里,靠柳仲生给的银钱过日,平时还抄些经文补贴一下,并没有往燕侯府递过消息。

    放榜后燕侯府邸来人请他,他名次尴尬,正是为难时,既然有梯子递过来,就没有不爬的道理。

    现在又有了这般一个发现,心念几转之间卢溪月主意已定,态度就变得恭敬而驯服,声音都软了几度,他本来就丰姿如玉,想要获人好感真是手到擒来。不多时就见燕侯眉头舒展,叫丫鬟换春供雀舌上来。

    茶,上茶,上好茶。卢溪月在心里感叹。

    “你心太急,其实应该歇一科的,唉,这大概就是无人指点的弊病。你又端着臭架子,如果你进京来肯上门求助,衣食住行皆有安排,成绩不应如此。眼下名次已出,是分毫不能改,你看你日后有什么打算。”燕候端坐训道。

    卢溪月考取了,不过是同进士。“同进士就同进士吧”卢溪月道“给侯爷做个刀笔吏可还使得?”

    儿子能跟着夫君,这真是再好不过。燕侯夫人喜笑颜开:“宝儿说得很是。侯爷,妾身以后能经常见到宝儿了,而且旭儿也可以和他哥哥多亲近,日后哥哥也是弟弟的臂膀,有什么比骨血至亲更值得信赖?”

    燕侯夫人进门当年就有孕,一举得男,三年后又添一子,她稳坐侯夫人宝座除了燕侯的迷恋之外肚子争气也是重要原因,燕侯膝下空虚,之前的元妻并一个嫡子早年因意外同时去世,多年来只有俩个侍妾生的女儿。如今八岁的燕旭虽然尚未册立为世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此外侯夫人还生有一个五岁的小儿子燕辉。

    州南有海浩无穷,每岁造舟通异域。

    南泉城被粉红的合欢花覆盖着,被咸涩却新鲜的海风吹拂着,被如山的奇巧蕃物堆积着。可是柳桃来不及品味这个新奇的城市,她正大哭大闹着:“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走,你别想丢下我。骗子,大骗子。”

    冬季正是信风起时,他们刚到南泉、脚都没站稳李春马上要出海去,俩人算来新婚才不过在一起堪堪呆了二十来天而已,还大部分时间在路上。

    柳桃再怎么哭闹着李春也舍不得:“小桃,船上好苦的,吃的都是干粮咸肉什么的,用水也很不方便,你哪里能受这种罪,而且没一个女眷都是些粗人,怕冲撞了你。你乖乖儿呆在城里等我好不好,南泉城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没事就逛街去,日子一下就过去了,我夏天就回来了。”

    柳桃扑在他身上,哭得眼睛肿成红桃子:“骗子、你还说再不离开我的,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这才多久。大骗子。”

    他满心惭愧:“对不起对不起,我把这批货带回来就再不出去了,燕子岛也修好了,以后我就不出远门了。”

    哭一番闹一番柳桃却也只能放手,自家男人还欠人一万两银子呢。一万两!唉,想起她就头晕。李春不放心她一个人独住,就把她带到了白七爷家里,大大咧咧对七太太说:“七嫂,麻烦你照顾小桃,她年纪小,您别管着她,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桃瞪他,他尽抹黑自己,听着就像自己多贪玩一样。

    七太太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容平凡,神态温和,有着商人妇那种独有的忍耐和坚韧。她笑道:“知道知道,你们在外顾好自己,我们为女子的也就安心了。”又亲热的挽着柳桃胳膊:“就当自己家里,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开口。”

    少年夫妻突然分开自然是难舍,为了不让分离场面过于难受李春是晚上她睡着后走的,没叫她送。之前胡天胡地了一番,折腾得她嗓子都哭哑了,人也顺势半昏半睡了过去,只依稀中他恋恋不舍的把自己啃了又啃。

    醒来已经翌日中午,柳桃浑身酸痛不堪,她披散着满头青丝,看着南方明亮的天空小声嘟囔着“骗子、总是骗我”一边泪珠儿掉了下来。

    白七爷长住占城,三个成年的少爷都领了差事在外面忙碌,也是常年不着家的。这个大宅里静悄悄的几个女眷,日常就是拜佛、打牌,也听听小戏,柳桃日子颇为无聊,觉得自己还不如白糖糕能扑个蝴蝶,追个蚱蜢。

    她此刻有些懊恼自己天生不擅长针线,要不然给他做衣服,长的短的,里衣外套,汗巾鞋袜等等,一针一针的也可以把时光有用的消磨过去。李春走时什么行李都没有,一如既往十分光棍,就两身寻常衣服,一看就是铺子里买的成衣,她不免暗地里有些惭愧自己做人家娘子不够贤惠。

    无事可做把日子拉得分外长,晚上会很想他,想得浑身着了火一样。月光下柳桃看着自己身子,成了亲到底就不一样了,仿佛花骨朵得了浇灌一下全部盛开,少女的身子好像覆盖了一层白雪似的丰腴起来,全身线条都变得更软了,胸脯和腰胯都圆涨起来,神态间也会不自禁流露出一丝丝妇人独有的妩媚。

    她忍不住咬着、捶着被子,就当是咬他、捶他,他的胳膊、胸膛一块块肉都铁似的坚硬,咬上去只一个浅浅牙印。哎呀,他真是太可恨了,就这样丢下自己独自一人辗转在月光里,可是,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同样想着自己呢。

    终于柳桃在宅子里呆够了、有些害羞的问了七太太她能否上街。七太太就看着她笑:“李春叫我别拘着你,你想出门不妨事的,而且我们这边女子上街当家比别处都多。”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物

    行商出海的男人常年在外,甚至一去不还,那么就是女子挑起门户。这边风物比江南三府更为开放,柳桃逛街看见有挑担下力的妇人,柜台后低头拨算盘的女掌柜,就连在茶楼跟人大大方方谈生意的女子也有。白家的家主珍珠夫人不就是位奇女子么。

    柳桃在码头看着热闹。信风一直起到三月,岁末年初都出港时期,又兼货物要分销进内地,船坞货栈里流水一样忙不赢,吆喝声震动上天,就连晚上灯火烧得半边天都是亮的。

    她以前的生活真好比甜水井街那个小小的院子,虽然安逸可就那么一个天井、一棵树、一条一刻钟走个来回的青石板路。她现在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世界如此之大,有如此不同的风物面貌,人情世故。

    “这边、还有那边,都是白家的船。”杏蕊介绍着“凡是有狮子标志的都是白家的。”

    “我看到好些船只涂得花花绿绿的,还以为是画着好玩的。”柳桃好奇张望着。

    杏蕊差点没飞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南泉这座城市繁华全系于波涛之上,天时莫测,海上凶险非常,有些已是妖异不能以常情理解,所以此地忌讳甚多。而没有什么比狮子更辟邪驱魔,保佑海路安康,久而久之狮子成了南泉白家的标志。

    杏蕊细细给柳桃说些掌故,“白家现在内八房,外十二房,还有排不进号的,树大分叉么。各房的不同狮子的样儿也不同,比如你看那艘船、船首雕刻着太狮少保,这是三房锦绣堂的标志,锦绣堂专门负责进出珍珠,如果你是想收购南洋珠啊到了南泉只管找太狮太保的标志就是了。”

    “可也不都是内房才能用狮子表记,这呀,都要凭本事。外十二房的太爷争气,南洋挤不进,想法子往扶桑线上去,这样给外十二房挣来了表记,他们家的徽记可漂亮了,是狮子依偎着牡丹花儿。”

    “那七爷呢?”柳桃当然关心自家男人跟着的老板。

    杏蕊声音变小了点:“本来家主去年就说给外九房开名号,可一直拖着。”

    没能力独支一份事业的则不允许单独使用徽记,比如白七爷以前只是从主家领差事,形同一个高级的管事,而随着这几年的经营慢慢儿有了底气,自然就向家主提出单独开名号。

    逛街逛得累了她们在一个糖水铺坐下来,这边糖水比家乡的饮子更是花样多了去了,而且很多是寻常草木熬煮,并不富贵,那些苦力也能喝上一碗,在家乡饮子算比较闲适的了。

    柳桃用手帕扇着脸儿,日头暖洋洋的,走了些路脸就红扑扑的,很难想象才出正月,真是一方水土一方风物。她和杏蕊说话时小甲已经呼啦呼啦喝了两碗糖水,还舔舔嘴唇说:“都是些水、肚子里空空的,大姑娘那边有饼卖。”

    说完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自己,柳桃无可奈何摸出几个铜板给他,看他撒腿跑去了。说来除了和李春新婚暂别其他一切都顺心顺意,南泉这个地方她也很喜欢,唯独小甲叫她头疼,小甲人虽然憨厚,瞧着身板也厚实,然而做事真的不行。

    本来替他着想柳桃想让小甲跟着李春出海去,这么一个壮实小伙子应该要闯荡闯荡,难道一辈子做下人?说不好跑一次回来买屋娶媳妇的钱都赚回来了。可小甲惊恐得好像是自己是人牙子要诓骗了他卖掉一样,一个劲的表白自己没有任何二心,全部的理想就是跟着大姑娘混吃混喝。

    “娘子,你是真的想开个铺子吗?”杏蕊问道。

    “是呀,赚一点钱补贴家用也好,你看你跟着我月钱都比在七爷府中少,我都挺不好意思的。”柳桃认真的说。

    杏蕊是七太太送她的,七太太看她只一个小甲很是不方便。她本来推辞着,可七太太带着一种说贴心话的亲热口吻对她说:“知道你们小夫妻刚成亲,热乎着哪,放心,嫂子不会做那没眼色的事,给你的是个真做事的。这个杏蕊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媳妇子,说来也是个苦命人,生不出儿子被她婆婆卖了出来的,到我府上已经调教过一年,人长得干净,做事利索,更重要的是她和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想着也能更对你脾胃。”

    柳桃先为七太太前面的话害臊,又为后面的话好奇,她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进来,跪下磕头问好。杏蕊刚刚二十岁,盘着个简单的圆髻,别着根蝴蝶鎏金簪子,穿着湖水色褂子,掖着一条淡绿色帕子,看着清清爽爽、赏心悦目的。她身量单薄,脸儿容长,眉目清淡,左边眉毛里还有一颗小小红痣,让她整个人都生动不少。

    杏蕊说话里确实是青湖府的口音,虽然很轻微了。她原来是从小被拐子拐了的,只记得原来有条小河流过自家门前,去外婆家要坐船,家里种稻子,还养着蚕等一些零零碎碎,这都是典型的江南风光,其他譬如地名人名都一概不记得了。

    杏蕊在牙婆那里养到八岁上卖给别人家做丫鬟,人能干又勤快,服侍的小姐出阁时就赏了恩赐出了府,嫁给个卖豆腐的,却没遇见好人家,婆婆太磋磨人,成亲才两年,肚皮没动静,婆婆竟提脚卖了她。

    这种身世集中了女人的所有不幸,柳桃想着早年自己家没男孩引起的麻烦对杏蕊更同情了。她自幼动手惯了的,不怎么需要服侍,两人相处与其说主仆不如说多了个说话的伴。

    杏蕊的月钱本来在白家是一个月三百钱,柳桃有些抱歉的说:“我现在只能给你两百钱一月,等以后再给你加钱。”

    杏蕊忙道:“娘子千万别这么说,只娘子待我一片心比什么月钱不月钱都强。”

    白七爷家虽然富贵可柳桃白吃白住着心里不安,最初的上街热闹看完后她叫杏蕊陪着看看有什么营生可做。

    她左腕上一只银镯子是当初周甜儿送的,圆管状的镯身,接口是两只鲤鱼对着,其实是个机关,扭开里面是中空,这种空芯的簪子镯子锁片是深闺女流藏私房钱必备利器。

    柳桃镯子里面有三张银票,两张一百、一张二十两的。舅舅和冯家两个哥哥都偷偷一个人给了她一百两压箱钱,还神秘兮兮的叮嘱她一定别告诉李春,是给她防身的,就连朱娘子都以同样的理由塞给她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这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而且李春走时还留了一袋碎银锞子给她,她扒拉扒拉认真秤了也足足二百两呢。

    柳桃初步想着还是盘个铺子卖个馄饨、米面什么的,这人可以不穿绫罗绸缎、不插金带银,然只要是个活的肚子总是要填一填的。何况她也只擅长灶头活计,人手也够,小甲算个劳力,现在又有杏蕊,也是个能做事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忙碌

    这些天就杏蕊陪着寻合适的铺面。杏蕊犹豫着,还是劝她:“娘子,你还是跟七太太商量商量吧。”

    “没必要麻烦七太太吧?”柳桃总觉得自己这是小事。

    杏蕊道:“娘子你外乡人初来乍到的,万一哪里冲撞了都不知道,白家在南泉根深叶茂,到时娘子做事也好行个方便。”

    柳桃想想,觉得十分有道理,有七太太自己至少不能被骗了。当她认真向七太太讨教南泉城做小贩的注意事项时七太太惊讶得眼睛珠子差点掉下来,甚至有点儿惶恐:“李娘子,是哪个下人怠慢了你吗?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打死,绝不手软。”

    柳桃也被吓住了,这哪里跟哪里,她就是想补贴点家用啊。她结结巴巴解释:“我想有个营生,也不至于白坐着。他还欠人钱呢,我这赚点家用多少也能减轻他负担。”

    七太太面对柳桃这点小市民的眼界有点儿无语,可七爷来信叮嘱她一定要把李春的娘子照顾好了,李春他这人十分光棍,什么宏图伟业都吸引不了他,这世上唯一叫他挂心的就是这个小娘子。

    于是七太太细细的掰开了揉碎了教育柳桃她男人是要干大事的,她只管吃好喝好就是不拖后腿,她要是去摆摊卖馄饨,李春肯定臊得要跳海。

    别管他欠多少,他要没有赚十万的能力,鬼才肯借他一万。而且啊,平九是巴不得他开口借钱。你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借钱给他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能跟燕子岛拉上关系啊,燕子岛以后会有多重要你知道吗?你又知道你男人是燕子岛说一不二的人物吗?

    “不,我不知道。”柳桃很诚实的回答。

    “您说的我都不懂,我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妇人,我也不在乎他赚多少钱,我甚至都不乐意他赚那么多钱,他那是拿命在赚呢。我就想他回来后就不出去了,我们俩口子守个小店、有口饭吃就行了。银子哪里有人重要,您是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反正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

    这话说得七太太掉了眼泪。银子哪里有人重要,这是天底下最轻飘飘、也最沉重的一句话了。七爷在外面行走,他们夫妻少年结发起聚少离多,她四个孩子、哪一个出生时爹都不在家,四儿是长到五岁时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爹。

    而且七爷在占城早有了侍妾,那边小爷都生三四个了。

    念及于此七太太也不再劝:“行,李春说过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好玩。只是做吃食烟熏火燎的,你何必讨这个苦吃,开个针线水粉铺子都强些。”

    柳桃只在心里说我不是好玩啊。七太太拧她不过,又问她可看中铺面,她想象中柳桃应该是开个雅致整洁的大酒楼,南泉城来往商贾众多,酒楼十分兴旺,当听到柳桃不过是想盘个小店、做码头那些粗人的生意顿时十分无语。

    “李娘子,要是本钱不够我可以借你些”她话还没说完柳桃就拼命摆手,开什么玩笑,本来就是因为欠了钱而烦恼,还借钱,那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了。

    柳桃坚持着自己主意是有自知之明,若做了自己不熟的行当就要借别人更多力、欠更多人情。而她所求不多,不过是天幕底下如甜水井街家里那样一处小小安身之所即心满意足

    七太太是派出管事帮忙奔走,这地头上的果然能干,不多时就找到两处合意的铺面。两处都不大,都是前面一个铺面后面一间屋子的,不过一间靠近东街,是行商多聚集之地,铺子原是个内地商人的南泉分号,干净细致,铺面也大些,租金要一年起付,两百两足银一年;若买则是两千两,看白家管事面子可折到一千八百两。

    另外一间则邻近西街,西街是码头工人居住之地,环境自是嘈杂,铺面也十分窄小破旧,只租不卖。这排房子本是都指挥使修建的一排兵营,后卫所和军港搬迁,这排空屋就做了他用,竟然成为指挥所不小的进项。

    白管事特别找了周千户打了招呼,这空出来的门面如柳桃要,一年只需二十两银子,“另外小娘子就看着提两盒点心送给周千户就是了。”

    柳桃亲自走了几遭,盘算了几回选了后者,前者她盘不下来、而且还要另外置办灶头炊具,又是额外一笔资金。后者本来就是甜水铺子,虽然说仍然要整治一番但总归有现成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而且后者的客人都是码头做工的,并不需要讲究。

    去立契那天柳桃一早起来,叫杏蕊给自己梳头。杏蕊做丫鬟时就深知一技傍身才是硬道理,学着梳头和针线两门手艺,后来做到官家小姐的一等大丫鬟功不可没。

    柳桃面嫩,杏蕊给梳个小抓髻,虽是妇人头却很是俏皮,她头发好,乌压压的,发髻梳得饱满。想着庄重柳桃只插着那只蜜迦南的簪子,带了对碧玉耳环,显得肤白如玉,眼若秋水。她身上穿着这边流行的宽袖琵琶襟淡紫色衫子,绣着葡萄纹,很是相宜,下面系条浓紫色长裙,她肤色白嫩,紫色穿得鲜亮灵动。

    柳桃胆子虽然大,独个跟官家人打交道是头一回,心里砰砰直跳,强忍着害怕见礼,倒叫周千户看得一愣一愣。这样甜美的小媳妇家里人也舍得放得来,不过南泉这块地方这般独立的女子他也看得不少,白家珍珠夫人就是个中翘楚。

    柳桃叫杏蕊提着个红漆盒子,心里一阵肉疼,光买这个盒子就去了一钱银子,不过她知道有些地方是不能省的,像这样的大人,难道拿桑皮纸包一包点心吗。

    盒子里是她自己做的蜂蜜枣泥糕,她打听了周千户祖籍中州,偏好枣泥馅子的点心。碟子下面压了张五十两的银票。

    柳桃自幼操持家务,人情世故还是懂的。白管事这里虽然七太太叮嘱了坚持不纳她也坚持着给了一块碎银,人家给自己一个外人跑前跑后,自己也不能不识趣。而周千户这里虽然说是说“只包两包点心就好”但她不会傻到真的只包一包点心。

    周千户对娇嫩貌美的小娘子还是很客气的,手艺还这么好,糕点做得香甜,看着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好不可怜,于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她三年契。喜得柳桃千恩万谢的,而被这么一个漂亮小娘子感谢周千户也十分也成就感,空嘴就许了无数愿望。

    既然手续办好了柳桃就一天都不想耽误,飞奔到铺面就要张罗起来。这铺面顶棚的瓦烂了一大半,不如干脆重新铺了屋顶,之前她早已看过泥瓦粉刷工钱,精打细算过,自己买了料叫小甲搅拌了把四壁刷一遍,务必要刷得粉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虾

    杏蕊在本地呆了数年,七太太许了她们和家里供米菜肉油的铺子一起采买自然便宜不少,杏蕊就负责采买。

    柳桃总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以前有冯娇娇、冯五哥倾力相助,现在又遇到七太太这样的贵人,总能达成所愿。至于背井离乡、逐出家门这样的事她不愿多想,就当路上滔滔流水,既然无法回头不如顺水行舟,悲叹流泪不如展望明天。

    柳桃走进一家杂货铺,心里一阵亲切,这不是那种卖细巧玩物的,而是平民百姓日常家用物品的那种最普通的铺子,大肚子的腌咸菜的坛子,粗瓷的碗碟勺子,妇人用的针线、小孩玩的陀螺乃至簸箕、蓑衣、锄头、镰刀堆了满店铺里。

    小春哥已经安置好了父母,想必不需要再摆杂物摊维持生计了,她忍住一瞬间的心酸只埋头挑选起碗筷来。柳桃挑了最简单的土陶碗,要了三百只,还有蒸笼等器具一起选齐后留下地址叫店家送去。

    她回到铺子,只见大门敞开,一地泥灰点子,小甲坐在楼梯上脑袋一磕一磕,昏昏欲睡,而地上放着的搅拌的泥灰早干了不堪用。柳桃气得半死,冲上去要拎小甲耳朵却脚下被灰桶一拌,她尖叫一声更听沉重“扑通”一声,整个人顿时横着摔倒在地。

    小甲被这动静吓得一机灵,早清醒了过来,他本来反应就慢,痴呆的看着自家大姑娘如一条鱼般摔在眼前,泥浆裹了一身。

    柳桃叫杏蕊看米油之类去了,没跟着,她就眼冒金星的躺地上好一会儿,小甲抖抖索索围着她,又不敢碰她。柳桃恨得咬牙切齿、身上又痛,她担心摔坏了骨头,一忽而满腔委屈涌上来,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开闸硬生生的叫她逼回去,自己就是哭出一缸泪来又给谁看。

    她咬着牙撑着一点点坐起来,小心试探着动弹手脚、腰背,小甲看她似乎无恙松口气,搓着手叫一声“大姑娘”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这铺面很小,不过是三张桌子的大小,刷墙面一日就可以刷完,小甲做事磨蹭,一下哼唧着热了去买甘草水,一下灰迷了眼,总是有法子摸鱼,就是什么借口都找不到也叹息着坐梯子上双眼放空。

    “你回去吧,看杏蕊回来了叫她过来。”柳桃声音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淡。小甲慌了神,喏喏着:“我把活干了还不行吗。”

    柳桃爆发,不顾浑身筋骨疼痛抱起泥灰桶就要往他身上砸,幸而灰桶沉重,不过是板结的泥灰甩得到处都是。

    “大姑娘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啊、这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气啊”小甲哭嚎着,真心实意觉得委屈“七爷家里有吃有喝的,你就是闲不住七太太也说了府里人都借给你、你干嘛要折腾我们,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啊。”

    柳桃却不再跟他说话,丢了灰泥桶只攀着桌子站起来,身上泥灰半干,一瘸一拐走到门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闲着摆弄贝壳的半大小子,叫了过来:“帮我做事好不好?我要烧水洗东西,你帮我打水并冲洗店铺,我给你十文钱,还买客饭给你吃。”

    这小子起先还以为这小姐姐作弄自己,因着这一条街住户食铺多,水井就两步远,而且看这小姐姐后面就跟着一个壮实伙计不使唤,怎的这样白白烧钱。

    这小子诨名小虾,虽然只得十三岁但是机灵肯干,按柳桃要求烧了一大锅碱水,把门窗陈年的油污腻垢全洗涮了去,地面洗去一层泥露出真容,竟然还是牡蛎壳堆积压实而成,怪道这样结实。灶台也擦洗得锃亮,屋顶墙角门后的蛛网都一并清除了去。

    柳桃看着小甲只扭着双手在一起要帮忙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样子,还一个大个子几次挡了小虾的路,叹息一声,说:“小甲你先回去吧,你妨碍着小虾干活了。”

    小甲郁闷,又不敢真走,只踌躇着在铺子外面。不多时送货的来了,幸亏得了小虾,已经堪堪收拾出一片干净地,按指点放在厨房里并结了余款而去。

    杏蕊来接柳桃时看到诡异一幕:自家小娘子还未开张的店铺水汽氤氲,洗刷之声不绝于耳,而小甲却蹲在屋外墙边,双头抱头一副苦恼纠结样子。

    杏蕊暗自咂舌,不会是小娘子亲自洗刷吧,那这下人也太没用了。她知道小甲是小娘子从家乡带来的,不好说什么。

    柳桃最初的怒火早已变成喜悦之火,没这倒霉一摔她还捡不到小虾呢,这孩子聪明伶俐,比小甲强了十倍不止。

    柳桃性子是个向前看和注重当下的,小甲给她带来的不快很快就抛开了,她和小虾俩个人已经笑逐颜开你一言我一语相互了解了祖宗三代。小虾只一个寡妇娘,日常给码头工人揽些浆洗缝补活儿为生。

    “你就到我这里来做个伙计吧,我正需要一个手脚伶俐的,我不要你卖身,我们就按天数结工钱,一天十文钱、当天结算,包一日两顿饭,你说怎么样?”柳桃说得兴起,看见杏蕊进来就指着杏蕊说“对了,你娘要是懂得烧灶也可以来做事,我正愁没人代替这个漂亮姐姐干活。你们娘俩一起有个照应,工钱和你一样,你们娘俩还可以就住店里,正好帮我看店,不过这就不给钱了。”

    不说小虾目瞪口呆,杏蕊惴惴不安,柳桃已经双眼放光,一把抓着小虾说:“走吧,我请你吃顿好的,也叫你知道跟着我是有肉吃的。”

    他们到的是这街上颇受欢迎的饭铺,量大份足,光顾的也都是工头一类收入稍高的人群,普通做活的有家室的自然婆娘在家里弄饭菜,那单身的也大都在哪里搭伙或者吃客饭而已。

    伙计看着这群人,一个小娘子一身灰浆,怕是哪里下工回来的,另一个白净细嫩,看着倒像大户人家做活的。小虾倒是认得,在这街上游来荡去做些帮闲,还有一个下人装扮的大个子垂头丧气的缀在后面,人家倒也不赶,想来是一起的。

    被伙计认为是下工回来一身泥灰的正是这群人的东家柳桃,柳桃很豪气的“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对于很多人这是如美梦般的一句话,小虾喏喏着反而不敢吱声。还是柳桃做主点了一碗红烧肉,半只咸水鸭,蒸了一条鱼,炒了一碗姜片鸡,她自幼和李春在一起知道做活的年轻男人的胃口,就没有叫一个青菜。

    饭菜自然谈不上精致,肉一股没处理好的腥膻气,那碗鸡里面爪子和鸡屁股各有三个。柳桃用筷子戳了戳,红烧肉硬得像鞋底子,杏蕊也只意思意思沾了沾唇就放下筷子,只小虾和小甲俩个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一大半,还剩的折在一个碗里叫小虾带回去给他老娘也沾沾荤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经营(一)

    吃完饭各自回家,柳桃按说好的数出十文给小虾,他自觉占了大便宜一时间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就好,柳桃又淳淳利诱一番,好像她不是个小铺子而是一条金元宝铺的大道,说得小虾眼睛也亮起来才带着杏蕊小甲回去了。

    柳桃自己是毫不吝啬干活的,这边普通妇人为了做活方便上衣都是窄袖、而且只到手腕,下面不是裙子而是裤子,她也每天如此穿着,包了头发,兴兴头头的在自己的小铺子里忙活。每见到自己想法实现一分,她就高兴一分。

    和小春哥的家是要俩个人一起建起来的呀,他拿命去海上飘荡,自己也乐意这灰里火里的折腾。唯一叫她不顺心的就是小甲实在太懒散了些,磨磨蹭蹭,做事纯靠叫唤,最后就连杏蕊也觉得不如放他去,免得碍手碍脚。

    店面两天就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天一大早柳桃就由杏蕊带着直奔菜场。她们转了又转,本地靠海吃海,多半都是些鱼虾,青菜也不多见,摊贩也多是妇女,男人大部分都出海了,妇女就在附近浅海捉些鱼虾、撬些蚝捡些海带拿到市场上卖。

    还有本地特有做的虾酱,一股腥咸味直冲脑门顶,柳桃不敢尝试,倒是猪肉比内地便宜一些,本地人似乎不怎么吃猪肉。柳桃割了一大块五花肉也不过花了五文钱,摊主还欢喜的送了块猪肝,“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小老儿的猪都是自家养的,新鲜,小娘子若需要得打则可以送到府上。”

    这一圈转下来柳桃自觉颇有收获,回到铺面只见小甲惯常不知道去哪里了,因店铺还没开张小虾无事可做则殷勤地擦得桌面发亮,看见柳桃买菜回来眼睛一亮,柳桃笑着说:“你回去叫你娘来一起吃饭,今天中午我做、保管你舌头都吞下去。”小虾欢喜地应了。

    这孩子有眼色,他先是帮柳桃把火烧起来再回去喊母亲。小虾的母亲称呼为徐娘子,据说还是个秀才的女儿,小虾爹出海没了,这日子就苦得像黄连,虽然民俗不禁寡妇改嫁可她是秀才的女儿自然矜持一些,立志守寡。

    徐娘子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因此不能和其它海边妇女一样下水捞些鱼虾来贴补家用,只能帮人浆洗缝补。好在她缝补手艺不错,补的衣服不像其他婆子不拘什么布料缝上了事她总是尽量配跟衣服差不多颜色的,针脚细致,又不多要钱,因此也能接些活计,这样把小虾拉扯大。

    徐娘子趁着日头坐在门外缝补,小虾匆匆赶回来叫她一起去铺子里吃饭,她训斥小虾道:“哪有和东家一起吃饭的,本来就领了工钱的没得再多占一份便宜,你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小虾低着头:“东家人很好的,她让我喊你一起吃,还说我们可以一起住在铺子里,这样我们可以省下房钱了。”

    小虾母亲犹豫了,若是这样确实是天大的好事。思索片刻她收了缝补,上门后自己挖的一线菜地里拔了些蔬菜洗干净,挎上篮子随小虾去铺子里。

    两下见面寒暄了几句,柳桃见徐娘子这般穷苦却还依着礼节,三葱两蒜也是一番心意,这样的娘教出的小孩也差不到哪去,不由心里对这对母子的好感更增加了几分。“徐婶婶,别叫我东家,就这么一个小地方也是要靠大家,叫我柳桃或者李娘子都行。”柳桃每次说出李娘子都情不自禁心头一甜,有种“自己是他的婆娘了”归属感。

    徐娘子谦虚几句,柳桃确实面嫩,做派爽利却仍然不能让人信服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独自经营一个铺子。柳桃叫杏蕊陪客,自己去厨房料理了,徐娘子实在憋不住,偷偷问道:“怎的是娘子亲自动手?”

    杏蕊笑道:“可不是我偷懒,实在是谁做饭都没有娘子做得好吃。”

    这厢柳桃看红烧肉焖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炒韭菜猪肝,猪肝大火急炒方才嫩嫩的,这道菜需得趁热吃,菜端上桌时只见小甲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见柳桃不理自己他也不敢凑过来,蔫头蔫脑的站在墙角,柳桃见不得他那个样子只好叫他端碗筷,小甲便上前喜滋滋的吃起来。

    小虾夹起一块红烧肉,香气扑鼻,放进嘴里,感觉还没嚼就滑进肚了。他瞪大眼睛,要不是自己亲眼见柳桃处理的猪肉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猪肉能做得这么好吃的。

    小甲吃得飞快,不时还丢下一句:“大姑娘做的红烧肉越来越好吃了。”

    柳桃见小虾母亲虚坐着只捡蔬菜吃着,便夹了肉和猪肝到她碗里:“徐婶婶不要这样拘谨,尽管吃。”

    小甲大口扒着饭:“是啊,我们大姑娘人顶好的。”徐娘子前面听柳桃自称李娘子,这会又听小甲叫姑娘,看柳桃虽然形容幼小却已经盘了妇人头不算,眉心已散,分明已经是妇人了,不由内心疑惑。

    但柳桃神情坦荡,热情大方,她也只得道了谢,接了菜细细品着,入口却着实叹息没想到这娘子年纪不大、灶头的手艺却这么好。

    饭后柳桃叫杏蕊泡了茶,正式提出让徐娘子和小虾都来做工,住店里,早上把床板收在门后就不占地方,厨房睡一个、厅堂里睡一个,工钱俩个一起算给五百文。徐娘子听完站起身:“这如何使得,东家厚道,只是小虾还太小,我不想让他出来做事。”

    柳桃的确没想到会被拒绝,诚然她出的工钱不算高但自认有足够诚意,活计也不算难,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就沉默在当场,气氛很是尴尬。而小虾受的打击比柳桃还大得多,他一心渴盼找份安定的事儿好养家,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何娘不同意。

    最后劝了两句,柳桃见徐娘子态度十分坚决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两母子告辞而去,柳桃和杏蕊则继续在铺子里收捡着。做好明天的准备工作,锁门回去时她和杏蕊议论着,“明明之前都谈得很好的,不知道怎么一下就变了。”“是啊,后来这徐娘子坐都坐不住,好像店里有什么东西要抓她一样。”

    ·····

    小虾十分失望,在路上憋不住就问:“娘,你到底么了?难得遇见这样好的事,这李娘子也不摆架子,就像大姐姐一样。”

    徐娘子更犹豫了,这李娘子自己从没见过,虽然她说自己是新来南泉的可总不太放心,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在这上面有差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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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灿春风介绍:
青梅竹马,一心一意,谁料风波平地起,拆散鸳鸯各一方。历经离别终相聚,不负一生一世一双人。桃李灿春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李灿春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