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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逆旅夜雪     笑傲在江湖txt下载     笑傲在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奖惩

    卫所大堂,林平之居中而作,王朝马汉分立左右,一干校尉力士站在两厢。林平之目光阴冷,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宽马华二人一言不发,王宽两人满头大汗,额头深深的按在地上,浑身似筛糠一般抖动不停。过了半晌,马华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实在撑不住了,颤声道:“大人,卑职有罪,请大人责罚。”王宽也开口道:“大人,卑职奉命驻守卫所,一切罪责卑职甘愿承担,却与马华无关。”

    林平之并未理睬二人,而是对二人身后跪着的五名锦衣卫力士道:“你们五人身不由己,其行可恕,然你等毕竟堕了我锦衣卫威名也不可不罚,本官罚你等五人现在将卫所内外肮脏之物清理干净。去吧。”

    五人闻言如蒙大赦,惊喜交加的起身叩谢,随即连忙出门打水清扫而去。林平之的目光随即扫向马华道:“马华,你随本官千里赴任,然现在仍为一名校尉,你心中是否有怨?”

    马华闻言浑身一颤,他自然有怨,还是大怨,但他如何敢说?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林平之冷不丁的把这个话扔出来,这毫无疑问是要炮制自己的前奏啊。马华大惧之下,反而勇气倍增,猛地抬头道:“有,当然有,想我马华在京城锦衣卫衙门数年,虽然只是一名校尉,然无论资历还是能为都不次于他人,可是张龙一介地方百户所的小兵,还是如丧家犬一般做苦力度日的人都居然可以贵为小旗官,卑职心中确实不忿。今日卑职身犯重罪,马华甘愿自领家法!”说罢一头磕在地上,一声脆响将地上铺的青石板磕碎了一块。

    林平之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大家看见没有,什么叫敢做敢为?这就叫敢做敢为,马华,你很有种,有怨就敢说。不过马华,你有没有想过?张龙昔日在百户所凋敝之时不离不弃,虽位卑却不敢忘忧国,数年来哪怕在市井卖力谋生犹不忘自己的职责,尽自己全力搜集情报以备不时之需,得以让本官到后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宁夏府的各方事宜。他带着弟兄虽连一顿饱饭都难,却不敢忘忧民,在听闻有人欺侮百姓时以锦衣卫的身份出面喝止,为百姓撑腰,为朝廷增光,此等仁义之人,本官不去提升岂不成了那昏官?而你马华呢,你自到宁夏府后,拈轻怕重眼高手低,简单的事情你不屑去做,今日事到临头你却临阵退缩毫无担当,仅凭着与本官一同赴任的情谊本官便要提拔与你,不要说本官自己,恐怕就连弟兄们也会看本官不起。你自己说,你让本官如何检拔于你?”这番话说的在场很多锦衣卫力士面色激动不已,他们都是跟随张龙数年乃至十年的老人,刚刚马华数说张龙,这十余人不禁对他怒目而视但心中也担心大人对张龙有所轻视,现在听大人这么一说,不但替张龙松了口气,对林平之更加敬重,同时对自己的前途也更有信心了,毕竟,这些人都是从苦海中游过来的,他们不怕吃苦,就怕要靠溜须拍马上位,既然现在有林平之这样的上官自己还担心什么?只要实心用事,自然不怕没有出头之日,张龙的今天也就是自己的明天,甚至于自己也有封妻荫子的一天呢,如此一来众人心中更是火热一片。

    马华听的面色苍白,半晌后,抬头惨笑了一声:“大人,马华无话可说,任凭大人发落,毫无怨言。”

    林平之笑道:“马华,说你不配让本官提拔,你还不服,你说让本官处罚于你,你是否把自己看的太高了?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本官没有提拔你,你不过只是一个校尉,与其他五人毫无区别,他们只是清理衙门的罪责,你让本官如何处罚于你?难道还是因为你觉得凭你陪本官赴任的关系,你就应该区别对待?所以我说你连自己都认不清,你的处罚和那五人一般,去吧,什么时候自己认清自己了本官自会对你量才而用。”

    这番话说的马华满红耳赤,在众校尉嘲弄的目光中起身就走。林平之忽然开口道:“慢着!”

    马华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等候林平之的吩咐。林平之开口道:“马华,既然你抱怨本官不给你机会,那么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现在起,本官命你负责管理外面那五人,日后如果本官给你的任务你可以做到,本官就实授你小旗官之职。”马华满面通红,但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跪倒磕头,随即转身出去清理赃物了。林平之目光转向王宽,却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王朝马汉!”

    王朝马汉连忙从他背后转出,面对林平之跪倒道:“大人!”林平之点头道:“你二人今日随本官平乱有功,如今本官正是用人之时,你二人今日起便是我百户所的小旗官了。”

    王朝马汉二人大喜,他们混迹市井,虽然行侠仗义,也多有善举,但终归是脱不了一个贼字,更自认为有愧祖先,私下里两人为此不知道掉过多少眼泪,但苦于没有其他出路。如今得遇大人,不但让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日更如此提拔自己,居然给了自己一个从七品的官身。他们入锦衣卫已非一日,数月来,他们太清楚了一个小旗官代表着什么,可以说这是多少正规的锦衣卫一生都难以达到的高度,要知道,四弟赵虎世袭锦衣卫数代,自己也干了近十年,现在还只是一个校尉,而今自己居然摇身一变官职在身了。“我王朝(马汉)是朝廷命官了,我居然是官了?爹娘!儿子今日也当官了!”二人激动之下居然连谢恩都忘了,只是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张着嘴跪着,眼中的泪水似珍珠断线一般滴下。林平之明白二人的心思,也不怪罪,只是端起茶水喝了起来。一旁的锦衣卫众人看着王朝马汉则是羡慕不已,他们虽不知道二人有从贼之事,但也知道二人出于市井,加入锦衣卫的时间也并不比自己长,甚至比很多人都短,如今却有此际遇,虽是羡慕,但是心中也有不服,暗道自己也要奋起直追,总不能来个后人就能超过自己。半晌后,王朝二人才回过神来,猛地一头磕在地上,泪流满面道:“大人恕罪,我二人谢大人知遇之恩,当誓死相报!”

    林平之心疼的看了一眼地板——又碎了两块,瞪了瞪眼道:“等等自己去弄三块石板,把地板换了。”堂上一阵哄笑,王朝二人面红耳赤喃喃无语的起身,然后双手颤抖着从林平之手中接过自己的腰牌,笨手笨脚的往腰上挂,又引起两厢一阵哄笑。

    林平之也忍俊不住,待二人总算挂好了腰牌,林平之起身道:“王朝马汉,你二人现在随本官去一趟知府衙门,剩下众人看护卫所不得有误。”

    说罢向外便走,两厢众人齐声唱诺,王朝马汉则紧随林平之自堂中跪着的王宽身边走过。林平之走后,堂上众人也逐渐散去,这些人和王宽都没什么交往,更无什么交情,虽然也有人对他有些同情,但闻闻现在卫所还挥散不去的臭味,这种同情也就淡了,众人纷纷议论着今天的焦点——两位小旗官的诞生,边议论着要让两位上官请客吃饭,边走出大堂帮助外面交好的兄弟清理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王宽才缓缓的抬起已经满是水雾的头颅,看着空荡荡的大堂,王宽再次一头栽在地上,身体不住的抽搐。忽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头一看,是马华那张熟悉的脸。。。

第五十八章 府尊

    宁夏府知府衙门,此时宁夏知府正在和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发脾气:“此事搞成这样,让本府如何处理?”那师爷面色也是难看:“大人息怒,谁能想到那鹰犬如此凶残,居然敢当街杀人,他如此行为势必引起众怒,只要大人上报朝廷,不愁他不会身首异处。”

    知府大怒道:“混账,你家大人为何不去上报?你们本说锦衣卫迫使城中粮商抬高粮价,要本官参合这些鹰犬,然本官现在所得却是一堆青皮混混搅闹卫所?还在卫所又打又砸,这般以来让本府如何处置?”

    那师爷闻言也不禁语塞,心中暗骂那李千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已商量停当,只要再有三五日的时间,城中百姓必然会去卫所搅闹,介时府衙和宁夏卫甚至于安化王府出面,即便不能铲除锦衣卫百户所,也可以收回李俊堡的地盘几家瓜分十数万亩土地,但谁知道那李千户居然急不可耐的雇佣了一批青皮地痞今日便去闹事,还把卫所给砸了。要知道,百姓闹事和青皮闹事之间差别是本质的。

    正在此时,忽然外面来报,锦衣卫百户林平之求见。

    知府也顾不得和那师爷置气,忙随衙役来到二堂会见林平之。此时林平之正在二堂用茶,听到门帘一响,一个身穿大红官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脸上面色阴沉冷厉,上面的肌肉似乎已经坏死,要做出表情很难的样子,胸前的云雁补子彰显着他四品文官的身份。林平之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拱手道:“下官林平之拜见知府大人。”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世人总认为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气焰嚣张见官大三级,殊不知那只是在宣读圣旨或者奉旨办差之时,大明的官场还是要尊卑有序的。况且自从景泰帝监国之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文官打死在朝堂上开始,锦衣卫便被文官牢牢的压制住了,而先帝弘治皇帝有重用文官轻视厂卫,锦衣卫早已不复洪武永乐两朝的威风,看之前百户所的破败就知道现在的锦衣卫在这些文官眼中的地位了。

    林平之不过是锦衣卫六品武官,无论是级别还是含金量,都无法和这个宁夏府四品知府相提并论。当然,作为天子亲军,锦衣卫还是多少有一些面子的,换做普通的六品武官甚至于要对知府跪拜才行。

    不过今日林平之挟威而来,这知府也不托大,微微点头,皮笑肉不笑道:“林百户?不必客气,请坐。”

    说罢大剌剌的坐在主座之上,端起茶盏一边用茶盖轻轻的拨弄着飘在水面的茶叶,一边眼皮也不抬四平八稳的与林平之说着场面话,林平之也耐着性子应付着,对这种场面他还是得心应手的。

    他看着这个宁夏知府张柏风,此人是南直隶人士,恩贡出身,恩贡是大明的一种科举制度,每年由府、州、县选送廪生入京都国子监肄业,称为岁贡。凡遇皇帝登极或其他庆典而颁布恩诏之年,除岁贡外再加选一次,称为“恩贡”。大明弘治五年为江阴建德县县丞,后来得上官赏识大力推荐,居然一路升迁,今日做到了宁夏府的知府之职。林平之对他了解不多,毕竟不是什么能臣干吏,不过也知道他在宁夏府任职期间,鞑虏数次犯边,他均是消极避战,让虏骑气焰更为嚣张。

    不过此人能力还是有一些得,毕竟他继任知府后重修了宁夏城墙,也从一介恩贡做到了知府,只不过。。。

    这是张柏风放下茶盏,淡淡说道:“听闻林百户到宁夏后,就招募流民,兴建庄园,又于今日在城中扑灭聚众闹事得刁民,吾心甚慰。”

    林平之欠身道:“府尊过誉了,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安靖地方,义不容辞。”心中暗叹到底是官场得老油条,一句话轻轻巧巧得就将今日得事情揭过去了,将搅闹锦衣卫衙门定性为聚众闹事,这样一来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过林平之也无意就此事深究,毕竟靠几个混混想揪出来幕后主使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揪出来一两个,最高也就是一两个千户那样得小鱼小虾,无伤大雅还会闹一身腥。

    张柏风点头赞许,心中暗赞林平之上路,但他似乎是不苟言笑之人,要笑的时候,总给人皮笑肉不笑得感觉。

    他打量林平之,突然说到:“林百户身为锦衣卫,却热衷于屯田,这似乎于锦衣卫之职权不符吧?”

    林平之拱手道:“锦衣卫也是大明卫所,卫所屯田乃是洪武皇帝所立祖制,下官万不敢忘怀?”

    张柏风瞳孔一缩,深深得看了一眼林平之,心中微微一懔,祖制可是大明文官嘴上得专属,今日却被一个锦衣卫的武夫先拿出来了,此人不可小觑啊。

    林平之继续道:“林某一介武夫,本不懂这些事,但林某有幸曾得到麻城大安先生教诲不敢忘怀。”

    张柏风手一抖,丝毫不理会溅出的茶水,讶然道:“你识得大安先生?”

    林平之微叹一声道:“下官曾有幸得大安先生训导,莫敢忘怀,身上常带先生之文字,闲暇之时便会反复诵读,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颇有感悟。”

    这下子张柏风那一直死沉得脸有些变化了,听林平之说身上常带着那大安先生得著作,颤声道:“你现在身上是否带着先生书籍?”

    林平之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得拿出一方被丝帕精细保护得书本递了过去,张柏风双手微微颤抖得接过,打开一看,封面上有四个大字《刘士约文集》,他忍不住翻开封面,一页一页得仔细咏读,口中喃喃自语:“不错,确实恩官亲笔所写。”

    半晌后,他合上文集仔细的用丝帕包裹起来,不过并未还给林平之,而是拱手道:“这本文集林大人是否可以割爱让给在下?在下不才,十数年来也收集了一些古籍,任由林大人挑选。”张柏风自见到林平之后一直以上官自居,如今见到此物心神激荡,居然在无意中将彼此的称呼都改了。

    林平之闻言拱手道:“刘公亲笔万金难买,最难的的是可以从中学习如何造福天下百姓。但林某无非一介武人,虽然从中偶有所得,却终是明珠暗投,若可以为府尊所得,才真算是物归其主,相信刘公在天有灵也会含笑。故此平之便将此物赠与府尊,之时府尊万勿再提交换之事。”

    张柏风听林平之前半句脸上冷色一闪,但听到后来满面阴霾尽去,眼中也有了笑意,林平之刚刚说完,他已将书纳入怀**手道:“那就谢过林大人了。”随后目中一黯道:“可惜刘公已于正德元年病逝。惜哉惜哉!”

    林平之道:“刘公的确是我大明为官者之楷模,莫非府尊大人也识得刘公?”

    张柏风叹道:“岂止识得,没有刘公又岂能有我张柏风的今日。”他看了一眼林平之道:“既然林大人也曾为刘公赏识,本官也就不和你见外了,日后如果有需要本官之事,敬请开口。”

    林平之连忙欠身道:“下官多谢府遵大人,不过若无必要绝不敢劳烦府遵。”

第五十九章 巡检

    和知府张柏风又说了几句官场的客套话,林平之婉拒了张柏风的家宴,开玩笑,林平之还是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足以让一个知府宴请。虽然有了赠书的情谊,但是一顿饭就轻巧的还了这个难得的人情,那就太亏了。他也知道,张柏风未必相信自己真的与他的恩官有旧,不过也未必不信,毕竟锦衣卫打听不到他和刘燧之间的关系。

    刘燧,字士约,号大安,湖北麻城人。成化十六年举人,弘治三年三甲五十名进士。授江西丰城县令,恺悌果断,兴学育才,县好淫祀,首毁之,以正民俗。自守猬介,不私一钱,征敛有方,奸胥巨滑异迹,述职为江右第一。而张柏风当时在丰城为六部文案的一个吏员,因家中贫寒多受刘燧照顾,后因被丰城主簿栽赃险受牢狱之灾,多亏刘燧明察秋毫惩治了主簿救了张柏风一命,随后又大力推荐给江西分宜县任知府的好友,在分宜任主簿,后来一路高升才有了今天一府之尊的地位。这一切凭如今锦衣卫的能力是无法查之的,毕竟现在的锦衣卫已经今非昔比,只能查到他在建德任县丞的事情,这些事情也许文官知道,但是文官和锦衣卫是天然的敌对关系,断不会告知锦衣卫这些。不过好在林平之在江西还有一个好友唐寅,获知林平之到宁夏府任职后,唐寅将自己所知道的宁夏府文官的事情全部在信中告知了林平之。

    林平之获悉后,立刻行动,偏偏刘燧死后家道中落,儿子又是个败家子,这本文集也就被林平之二十两银子买了下来,没想到今日大派用场。刘燧此人为人方正,又是个能臣,这样的人所看重之人,也许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必然有其可取之处,这也是林平之肯花二十两银子买一本破书的原因,今日看来,这个张柏风还是懂得什么是知恩图报的。当然,这些只不过算是敲门砖,让自己和知府可以搭上线,但是真的让他帮忙做事,还是要看自己的手段,否则就算刘燧复生也是狗屁用没有。

    回到卫所,只见王宽依然跪在那里,只是上身赤膊,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林平之看了一旁的马华,淡淡的道:“带他下去医治疗伤,以后实心用事,本官现在回堡,尔等好好照看卫所。”说罢点齐人马飞马出城回奔李家堡。

    回到李家堡已经是掌灯时分,王家驹一直在堡口等待,见林平之一行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府邸后,众人边吃边谈,今日的事情虽然了解,但是粮米之事依然没有解决,林平之自知其中必有人从中作梗。王家驹最近一直也在四处打探,最后总算查明,原来是巡检司搞的鬼。

    巡检司始于五代,盛于两宋,金及西夏也有类似设置。蒙元因宋金遗制,所设巡检司主要为州县所属捕盗官,另有京师、沿海、蛮夷地区的较特殊形态。在蒙元官署中,巡检司是品秩最低的一种。

    大明开国太祖洪武皇帝早在称帝之前便开始设置巡检司,如白马渡巡检司、江夏县浒黄州镇巡检司、武昌县赤土矶镇巡检司、金子矶镇巡检司、白湖镇巡检司等。此后的至正乙巳年和至正丁未年,在太祖统治区内都设置了数目不等的巡检司,如岳州府属华容县明山古楼巡检司、黄家穴巡检司,武昌府属江夏县金口镇巡检司、鲇鱼口巡检司,黄州府属黄梅县清江镇巡检司、新开镇巡检司,广济县马口镇巡检司,江西九江府彭泽县马当镇巡检司等。

    洪武元年以后,全国各地普遍、大量设置巡检司。洪武六年正月,一次设置江南上元等县寒桥等37处巡检司。洪武十四年四月复置直隶太平及广西桂林等府州县巡检司30余处。检阅地方志中的巡检司记载,许多州县的巡检司都设置于洪武年间,如江西九江府七处巡检司中有六处建于洪武年间,其中五处建于洪武元年。湖广常德、岳州等府的巡检司亦大多置于洪武年间。

    巡检司尽管品秩不高,在地方事务中却占有重要地位,是朝廷加强基层社会控制的制度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对基层社会的控制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朝廷有里甲制度、里老人制度,但是,对于外出特别是在路途中、处于流动状态的人口的控制,却力不从心。那么,巡检司制度正好解决了对流动人口进行全面有效防控的问题。至于地僻人稀未设里甲的地方,巡检司的作用就更为重要了。关于巡检司的作用,洪熙元年四川顺庆府蓬州老人度智明之言可供参考,他说:“本州人民稀少,东接营山、渠县,南抵广安州。洪武间本州设巡检司,后革罢。累被强贼劫掠,居民星散,不能御盗,乞仍设巡检司,除授巡检,于附近州县佥弓兵缉捕,庶得盗息民安。”其二,与卫所制度相关联,是卫所制的补充军事力量对维护国家安全、社会治安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可是,正规军队的数量毕竟有限,卫所不可能遍布广大乡村。巡检司制度弥补了卫所制度之不及,成为国家发挥暴力作用的重要补充,更何况巡检司置撤灵活,巡检司弓兵又无需国家财政供养。

    宁夏位数九边重镇,西北更是关卡重重,巡检司数量众多,虽然这些人处处设卡对来往客商抽头课税,但一般都还在客商的承受范围之内,但是最近这些巡检司不知为何,借口鞑虏即将来袭,故此禁止客商路过,否则就要缴纳高额的过路费,这样一来,多数客商因此退去,即便有少数客商缴纳过路费后来到李俊堡也不得不将售价提高道难以接受的地步。

    王朝等人听的大怒,纷纷向林平之请命前去巡检司施压,他们心中也是有气,当然这其实这跟它的品级有一定的关系,是一个九品的机构,在大明的官员体制中,属于小得不能再小的一级了。王朝等人都比他高三个品级,现在让这些九品官搞得堡子里面乱七八糟,还差点搞出来卫所被砸,若说不生气那是假的。但是巡检司虽然品级低,但它的“根基”却很茁壮,它的位置也是很重要。说它的根基茁壮是因为它直属于兵部,据《大明会典》“兵部二十一关津一”记载:关津巡检司,提督盘诘之事,国初设制甚严,累朝添革不一。

    林平之耳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自己一言不发。巡检司虽然品级不高,但它的“根基”却很茁壮,说它的根基茁壮是因为它直属于兵部。首先说它的位置重要,是它的职责管理着最基层的社会治安,有盘诘往来奸细、盘查贩卖私盐之人、查获逃军、查获逃囚、盘查无引及面生可疑之人、捕获强人盗贼等职能,这些职能涉及维护国家政治稳定的方面、维护国家经济利益方面、维持军队数量稳定、维护国家社会稳定等方面,可以说巡检司虽然级别极低,但却具在极其重要的作用。巡检司作为最基层的管理机构,其长官称巡检,所属差员称弓兵,来源于巡检司所处地方的住户。巡检司设于“关津要道”,并不是每个县都有设立,有些县的设立也不止一个,巡检司的设置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根据情况的变化进行调整。

    宁夏府是九边重镇之一,有八个巡检司,彼此互不干涉,此次突然同时对进入李俊堡的客商刁难,必然有人从中斡旋。如果锦衣卫出面以势压人,也许表面上可以压得住,但是对方如果阳奉阴违却毫无办法,而且再被人抓住滥用职权的把柄参上一本虽然不怕但也麻烦。故此林平之始终未作决定。

    王家驹见林平之双眉紧锁,对王朝几人递了个颜色,几人连忙住口,饭桌上顿时静了下来。林平之喝了口热茶,对王家驹道:“表哥,堡里的粮米还可以用几天?”王家驹沉吟道:“应该还够四日的用度。”

    林平之神色一松,开口道:“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你们明日分别派人前往各巡检司,问明他们为何忽然设卡拦截客商,不要和他们起任何冲突,只是要他们说出理由,最好问出来是奉了哪方的命令,然后回报,越快越好。”

    王朝四人起身应命,随即也不多留,马上出门连夜安排。

    林平之对王家驹笑了笑道:“表哥,这段时间堡内经过训练,有多少兵丁可用?”

    王家驹皱眉道:“除去之前的四十名亲兵,只有两百人可用。”

    林平之道:“训练情况如何?”

    王家驹道:“按照你的规定,每日保证三餐饱饭,顿顿有荤腥,故此你给拟定的高强度训练也可以承受,现在单纯从力量上,应该不比一般的士卒差,不过比起各军精锐恐怕还差得远。”

    林平之道:“士气如何?”

    王家驹笑道:“这点不是表哥吹牛,单纯说士气和对表弟的忠心,他们比那些边军士兵只强不弱。”他随即皱眉道:“最大的麻烦就是他们从来没见过血,如果上了战场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林平之目光一寒:“那刚刚好,没见过血就让他们见见血。”王家驹不禁打了个寒战,看着面罩严霜的表弟,不知道表弟又要干什么吓人的事了。

第六十章 报应(一)

    四月三日,宁夏府南街。

    街上来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偶尔一些马车经过,带起一些尘土。王奶奶盛装打扮,脸上带着坚决,不顾此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商量着请走客人,关好自己的小面馆,直往城西锦衣卫百户所而去。

    王奶奶是本地王家庄人,自家老头子从永乐皇上开始就在这里开着一家小面馆维持升级,自己嫁过来以后,和老头子一起辛辛苦苦的操持着这个小生意,虽然谈不上有多么富贵,但也是平平淡淡衣食无忧。后来,自己的儿子出生了,因为读书不成,也子承父业的和自己老两口操持面馆,后来儿子到了成亲的年龄,就自然娶了媳妇,儿媳也是普普通通的良家女,和自家门当户对,该有孙子辈儿的时候,就自然有了,还是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孩子。自从孙子孙女出生后,王奶奶老两口就把面馆交给了儿子夫妻,自己和老头子踏踏实实的吃上一口安乐饭。

    慢慢的,孙子和孙女也长大了,王奶奶就开始和老头子商量,要不要送孩子去读书,毕竟,女儿还好,一个大小子如果长大了目不识丁可怎么得了。老头子虽然溺爱孩子,但也觉得自己的老婆子说话很有道理,就这样在老两口琢磨着将儿子送入那家私塾启蒙的时候,灾难降临了。

    某日孙子在门口玩耍,然后转入一条小巷,就那样在王奶奶的视线中消失了,这入晴天霹雳一般,让这个小家庭立时陷入崩溃的边缘,为了寻找孙子,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钱。后来还是坊间密语,可能时城内丐帮所为,他们连同外地同门,一个寻找目标,一个行动,以糖果中放药,诱骗孩童吃下,然后将孩子抱走。王奶奶的儿子眉清目秀,这样的目标,那些丐帮中人最为喜欢。

    王奶奶一家半信半疑,继续寻找儿子,某日,有乡邻从灵州城回来,告知在灵州城鼓楼一片,他似乎看到王奶奶的儿子,只是手脚都折断了,在地上爬行乞讨,惨不忍睹。因为旁边又青皮地痞暗守,他也不敢询问,只是回来告知消息。王奶奶一家也顾不得茶馆生意,全家赶往零轴承,没在乡邻说明的地方看到,不过使了银钱后,周边又商家吞吞吐吐告知,确实有在附近看到这个可怜的孩童。

    这类残疾的孩童还不止一个两个,个个都是眉清目秀,因为这样的反差,才更能引人怜悯,乞讨更多的银钱。王奶奶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那可怜的孩子,时那样的乖,接过却遭遇这样的悲惨苦楚。

    而经过这两年的寻找,一家人也怀疑上城内的丐帮,很多证据可以表明,城内一些孩童的失踪,都和他们脱离不了关系。

    回到宁夏城后,老头子一纸状纸将丐帮一些人告上衙门,结果更是噩梦的开始。这些市井青皮混混势力,任哪一个没有后台?结果公公被定为诬告,暴病于牢狱之中,下葬时,全身青紫,没有一处完好。

    又仅仅一个月后,儿子在街头被几个青皮殴打,特别以棍棒击打在胸肋之间,当时儿子还没事,只是不久之后,就开始呕血,一直痛苦哀嚎了三月,最后吐血而亡。街坊告知,这可能时城内打行所为,他们也是丐帮的势力。

    然后儿子刚下葬不久,她的孙女又不见了。。。

    又几年过去了这些年,王奶奶以泪洗面,顽强的活着,她今年不过四十六岁,但看上去,就像年过古稀一半。

    似乎有什么人指令,没人打她茶馆的主意,但每月总有地痞流氓上门,吆喝打骂,还拿走她每月经营的大部分血汗钱。甚至儿媳的身体都被这些人玷污玩弄,最终儿媳不堪欺辱,上吊自尽了,但她忍了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这血海深仇。

    想起老头子和儿子儿媳的面容,王奶奶心中涌起坚定,她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看到仇人死于非命那一天,他要为她的儿子,她的儿媳,他的老头子,她的孙子孙女讨回公道。

    为了这一天,便是刀剑加颈,斧钺临身,她也不惧!

    她往城西锦衣卫衙门而去,步伐坚定,柔弱苍白的脸上只是平静,一些乡邻看到她,都是投来惊讶的目光。一切的招呼,王奶奶皆如春风过耳,她只是走着,不知不觉,他就到了城东,然后耳边响起几个叫唤声。

    “喂,王婆子,你上哪儿去,茶馆生意不做了?”

    “哎,怎么不回话,老子问你呢。”

    却是三个混混看到她,吆喝着叫骂起来,看王奶奶不理,三人眼中更是浮起凶光,脸上满是戾气。王奶奶猛地站住,她忽然戟指三个人渣,嘴角露出无比切齿的神情,声嘶力竭的大声叫骂:“你们三个腌臜货,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的报应到了!周围人都看来,三个人渣面色更是一变,还未等他们跳起来,只听一片马蹄嘚嘚,铁甲碰撞的声音,却是百户所林大人,随同他的一种锦衣卫铁甲护卫返回卫所。

    然后就见王奶奶扑过去,扑通一声,就跪在大街上,一声凄厉的喊叫就响彻云霄:“冤枉啊!”

    王奶奶膝行而前,凄厉的叫着:“大人!冤枉!”

    她的声音惨烈之极,犹如杜鹃啼血,让人动容。一时间城西来往的人,都是看向她,不计其数的人围过来观看。

    王奶奶膝行着,一步一步的在街上挪动,便是裤子磨破鲜血涌出亦不顾。

    “冤枉!”

    王奶奶大叫着,心中的凄凉,强烈到了极致。看她一步步挪去,一步一喊叫,三个人渣忽然觉得全身毫毛涑栗,一股难以形容的惊惧涌上心头。

    凄苦的呜咽声不时在锦衣卫衙门前回荡,民妇王奶奶,跪在百户林大人马前鸣冤。多年的凄楚涌上心头,王奶奶泣不成声,她“咚咚”的磕头,额上血痕累累,只是请求林大人为她做主。她嚎啕大哭:“俺的孙子,还不到六岁,就被丐帮拐去了。认识的人说,他手脚都断了,在灵州城鼓楼那里乞讨,俺几个赶去,他又不见了。俺老头子状告这些畜生,却被定为诬告,暴死狱中。俺家儿子,又被这些畜生暗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吐血死去。还有俺的孙女,最后又被拐了,俺四处打听,说有在武威看到,一只手断了,一条腿也折了,老天不长眼啊。。。”

    王奶奶呜咽痛哭,擂胸顿足,呼号悲戚,话语中充满了最沉痛的苦处,林平之闭目叹息,他身后的锦衣护卫们,都露出极度不忍之色,还有人义愤填膺。

    周边围观的百姓们,亦是个个双目发红,很多人陪同流泪。王奶奶的事情,宁夏城百姓多有听闻,只是她惹上的,是青皮地棍势力。这些青皮个个强横,甚至后面有着恶霸豪强,公门靠山。普通百姓只要沾上,那就是非死即伤,家破人亡,他们虽然同情,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甚至很多人有着相似的遭遇,与王奶奶一样饱受欺凌。王叔、张叔等乡邻站着看,一样随同流泪,他们同样遭受过青皮地棍的欺凌骚扰,这内中尤以张叔感受最深。他抺着眼泪,心想:“林老爷要能治治这些青皮就好了。”

    最后王奶奶哭诉完,她趴在地上用力磕头:“这些年来,老太婆千求万求,但一直状告无门,只求林大人为民妇作主。”她哀声着,更用力的“咚咚”磕头,额上大片血痕与沙土,神情凄凉无比,又带着难以形容的期盼。所有人都看向林平之,那三个地棍混在人群中,亦是胆战心惊的看着。林平之沉思了一会,终是叹息:“本官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只是……”他示意王朝拿来十两银子,说道:“但这事非本官职权范围之内,你去府衙鸣鼓吧。见了府尊,我也会言说此事。这些银子,你就拿去,略为的补贴家用。”

    王奶奶看着过来的王朝,手中拿着银子,示意她拿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要银子,她不要补贴,她只要公道,她要报应!旁边众百姓亦是叹息,林大人仁义,只可惜这事不归他管,也有人露出冷笑:“果然是官官相护。”那三个地棍脸上露出阴冷的神情,还好没事,看来这王奶奶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服了,应该回去说说。王奶奶呆呆跪着,满额的血,满脸的泪,她失魂落魄,难道希望又要落空?

    看林大人似乎拨马要走,她内心若撕裂般的焦苦,猛然她福灵心至,想起昨晚那贵人还跟她说的,她大声叫道:“大人,老婆子要举报,老婆子要举报……”

    她猛的指向人群中那三个地棍,叫道:“他们是胡虏细作!老婆子在面馆中曾有听过,城内的泼皮都在商议,说胡虏若来,他们就群聚而起,放火抢诸百姓家。那些人中,就有这几个腌脏货!”周边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林平之的神情立时凝重无比,他冷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王奶奶发誓道:“老婆子说的句句是实,当时很多茶客都有听到,很多乡邻也可以作证。”

    林平之猛的看向那三个地棍,眼中露出森寒的神情,他冷冷道:“将他们三人带过来,让本官问问。”所有的百姓都是看过去,很多人露出兴灾乐祸与解恨的神情,那三个地棍则立时脸色发白若纸,身上寒毛阵阵涑栗。兔起鹘落,事态急转直下,突然胡虏细作的罪名就落到自己头上,三个地棍本能的拼命摇手,尖声否认,眼前可是当街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若被他盯上,怕不死也得褪层皮。

    这罪名,他们可受不起。一人更恐惧的大叫:“王婆子,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都是清白的百姓人家,怎么可能是胡虏?大人,小人们冤枉啊!”他们拼命撇清关系,虽然王奶奶说的他们确实有说过,但那只是他们趁火打劫的习性,不能因此说他们就是胡虏啊。这真是比窦娥还冤,嘴巴说说也成罪了?

    不过三个甲兵护卫已经上去,个个厚实的斗篷,行进中身上的甲叶锵锵作响,步伐声沉重无比,他们手中长刀慢慢抽出来,一点一点的,带着死亡的金属寒光。一个甲兵手中更持着大棒,包铁的前端看起来沉重无比,被砸一棒,定然头脑开花。他们就这样过来,难以形容的压力笼罩,立时给人以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三个地棍满脸骇然,连连后退,他们只是街头青皮,对付百姓可以如狼似虎,作威作福,但对上这种充满血腥杀伐的战阵甲兵,那就若柔弱的小鸡一样无助。他们尖叫着,辩解着,甚至两个地棍忍受不住窒息般的压力,口中大叫,就转身往后面逃去。

    猛然一阵风声,两个地棍胸前溅起一股血雾,分别被一支钢枪穿透左肩钉在地上,他们声嘶力竭的嚎叫,刺目的鲜血从他身上流出,立时洒满一地,那样的触目惊心。却见是林大人身后的两名大汉各自从护卫手中取过一根长枪投了出去。

    而林大人目光森寒无比,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周边百姓一阵大叫,个个惊恐,很多人更吓得跪下来。对这些百姓来说,这种场面太让人心惊了。不过很多人亦是痛快无比,这些地棍们的报应来了。

    王奶奶依然跪在街心,她双目大睁着,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痛快,一个声音在她内心不断的高叫着:“我的孩子,我的老头子,你们看到了吗?报仇雪恨开始了!”

第六十一章 报应(二)

    在百户所大门外,余下一个地棍叫不成声,无比的恐惧充斥他的心神,他只是后退着,双手拼命的摇晃。马汉嫉恶如仇,忍不住上去,一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脸上,立时这地棍翻滚在地,满鼻满脸的血与土,口中不成声的凄厉嚎叫。又有一个甲兵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立时这地棍痛苦的痉挛,全目极力的凸出。他口中涌着血沬,挣扎着,爬动着,就想拼命的爬走远离。又有一个甲兵上前,手中大棒狠狠敲下,渗人的骨折声中,这地棍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只右脚已经被砸断,形成诡异的扭曲形。他血流披注,容色凄厉无比,仍然想爬走,马汉上前,一把揪住他的网巾发髻,就将他从土街道路中拖回来。这地棍凄惨叫着,断腿中流出的血,就在这一片的街面上洒出令人心悸的痕迹。

    林平之冷冷看着,他厉声喝道:“抓进去拷问!”很快一行人回转百户所,那地棍就一直被马汉拖进去,另外两个被钉在地上的地棍也被护卫拖了进去,告状民妇王奶奶一样被带进去。余者西城的百姓,过往的路人仍然聚着看,个个议论不休,他们皆是心惊肉跳,这就是百户所林大人的威严,市井中横行的地棍在他面前柔弱不如小鸡。他们议论着,很多人心情又是兴奋,又是忐忑。但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宁夏府城,将有大事发生了。似乎外面街道传来整齐轰然的脚步跑动声,还有人在隐隐宣告什么,知府张柏风疑惑的放下茶盏,仔细倾听。他仔细听,似乎声音清楚了些,有人在大声喊叫:“封闭四门,抓捕胡虏细作!”“仔细搜,不要放走了一个!”

    猛然似乎一阵弓弦的爆响,张柏风猛的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这是出什么事了,不会胡虏打来了吧?一般胡虏的确会选择这种时节入寇,自己每到这个时候也都会提高警惕,今日一大早,他又巡看了一下城防,一切都搞得井井有条,城外的壕沟土墙防线也全部完成,他看后没什么不满意的,就回府衙后宅稍稍歇息一下。只是一杯热茶还没喝完,街上就这样的动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好在很快师爷匆匆赶来,说有义民向锦衣卫衙门举报,言街面市井发现了胡虏细作的痕迹,锦衣卫林大人正领缇骑抓捕斩杀,他特遣人前来告知,说事情很快结束,让府尊这边不必担忧。

    张柏风略略放心,他眼中闪过宁夏府内武官以及衙内司狱、典史的脸容,恼怒道:“这些饭桶,是怎么办事的?胡虏细作混进来都不知道,真是不称职!”他狠狠一掌拍在旁边的案桌上,有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的怨恨——什么东西还总把自己这个外来的恩贡知府不放在眼里。师爷静静站着,看着他,张柏风忽然又有些不放心,他轻声道:“真有胡虏细作?不会林平之那边搞错了吧?”

    师爷道:“应该不会,百户所传来的消息,义民王奶奶向林大人举报,言有地棍在她茶馆喧嚷。说胡虏攻来时,他们就会在城内放火抢掠,配合城外的胡虏攻伐。林大人因此怀疑这些泼皮地棍与胡虏勾结,甚至内中混有胡虏细作。他还传讯多人,皆有此说,特别良民商家王尔巴、张树成等人力证,因此林大人实施抓捕审问。”

    张柏风冷哼了一声:“胡虏来临,本应同心协力,这些泼皮地棍竟然……真是死有余辜!”他又狠狠一掌拍在旁边的案桌上,让上面的茶盏都咣咣的跳动。作为知府,张柏风等人的财帛来源主要是粮赋等方面,跟市井的青皮地棍是两条平行线上人物。跟他们打交道的,主要是胥吏衙役什么,或许典史和司狱“接地气”的话,也会跟市井之徒发生交集。作为府尊,张柏风其实很难管到市井上的人,对他堂堂四品知府来说,各街市的泼皮地棍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他沉吟了半晌,说道:“大敌来临,这些青皮地棍抓了杀了也没什么。只是林平之那边,还要让他勿要惊扰了百姓,伤寒了民心,使胡虏来临时有机可乘。”

    师爷道:“应该不会,这军纪方面林大人一向抓得很严。不过林大人搜捕街巷,司狱和典史那边可否会……”

    张柏风冷哼道:“缉捕盗贼凶犯,这本是他们的事。但看看,胡虏细作都混进来了,他们还有脸面提这事?真是不称职!”

    说到这里,张知府又忍不住拍下旁边的案桌,再次让上面的茶盏咣咣跳动。

    一片街巷中有一家聚仙阁茶馆,当然,表面上这是茶馆,实际上却是赌场。一间屋中,前面堂中一片喧哗,这边却是清净,几个男人围着一张桌子打马吊。

    “一万贯。”一个男人扔出一张牌。“枝花。”对面男人一样出了一张牌,然后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竟是龙井茶。这可是名茶,价格不斐,他们能如此享受,显然个个身家都不错。

    “十万贯!”又一个男子豪迈的扔了一张牌,然后环顾左右,奇怪道:“老耿呢,去哪了?”

    喝茶男人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可能去百户所那边看着吧。”

    打“一万贯”的男人嗤的一声笑,“这老耿,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有这必要吗?那林百户可是官,有谁听过官会管街面上的事?再说了,我们上面有夏爷,王老爷照看,有啥怕的?”

    又有一个男人打了一张牌:“空汤。”

    他也是笑道:“不错,我们可是崆峒七虎,当年在兰州活生生杀出一片天,什么时候这么胆小怕事了?”屋中几个男人,正是宁夏打行的行头与骨干,结义七弟兄,号称崆峒七虎,也都曾是崆峒派出身。内喝龙井茶的男人姓蒋,人称蒋爷,曾是某脚行的“小头”,算是三把手。

    总头、大头、小头,然后下面有先生、站街、车把、小把等名目,就是各脚行的架构了,他们口中的耿爷,却是那脚行内的袍衣,专门负责与各脚行纠纷调解的。袍衣们交游广阔,能说会道,遇到坚持不让的,他们还有磕头央求,装疯卖傻,装死吓人等招数,一般对方害怕闹出人命,都会接受调解。打“一万贯”男人姓沈,却是派“签”的,码头工人干活,不是随随便便就有活干的,需要拿“签”,没有“签”的就不准干活,靠着用“签”制,脚行头才能控制脚工,驱使他们卖命斗殴。甚至脚工家中有妻女姿色出众的,说不得也要献上孝敬一番,否则拿不到签,全家老小一齐饿死。

    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蒋爷等人身处的脚行早在某次火拼中被打垮,他们在兰州混不下去,就跑到宁夏府,小地方竟争压力小,他们也活生生打出一片天。现在更成绩斐然,垄断了整个宁夏城的打行业务。他们崆峒五虎在城东南西北四条街都有设班,不过南街这家赌场却是总部“索子。”蒋爷随手又扔出一张牌,他交待道:“六郎,你吩咐下去,待这月过后,街面上的店家,他们‘草鞋钱’都加收三成。俺想过了,是时候打回兰州去了,这人手的招募,就要抓紧了!”

    六郎正是那打“十万贯”的男人,姓秦,外界称秦爷,满脸的疤痕横肉,最是心狠手辣,特别打人又准又狠。当年他们打行收了骗行的钱,秦爷亲自出马,放言说让李大郎三个月死,果然他呕血后,一直拖了三个月才吐血死,技艺非常高深,江湖好汉无不肃然起敬。谁见了他,都要竖起大拇指,尊称他为老师傅。秦爷这些年也游历过恒山,少林等地,与同行切磋,所接业务,说三个月死就三个月死,说十个月死就十个月死,成绩斐然,在打行界闻名遐迩。甚至有打行都动心想挖墙角,可谓宁夏城打行的精锐。听了蒋爷的吩咐,秦爷应答,因为有救命之恩,他对蒋爷一向忠心耿耿,同时脸上现出兴奋的神情:“终于要打回去了,这小地方,俺是受够了,连扬州瘦马都没有一匹。”

    沈爷也非常兴奋,同时他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蒋头,看城池正在设防,可能胡虏真的会来,真的要抢一把吗?”蒋爷又慢条斯理的喝了口龙井茶,淡淡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七虎要打回兰州去,手中的银钱就少不了。俺已让兄弟们看好二十家,都是外来户,手中又有钱,不抢他们抢谁?”他将茶盏盖回,继续道:“若得手,至少几千两银子,比我们这辛苦赚血汗钱强多了。”他脸上神情莫测高深:“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街面上混,就是要胆大心黑!再说了,我们上头有夏老爷,甚至王老爷照看,最多添给些孝敬,怕啥?”

    屋内男人都嘿嘿笑起来,身为打行人员,确实心要黑,胆要大,前怕狼,后怕虎,就等着喝西北风吧。最后蒋爷想起什么事:“对了,北街那个王奶奶,也没什么油水了,就当绝户处理吧,五郎,这事你办。”沈爷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一年年来,王奶奶的小茶馆也压榨得差不多了,这娘们心思也不在经营上,就换个会经营的家伙上来,也可多收些草鞋钱。蒋爷所说的“处理”,表示着一条人命的消失,但不可能在沈爷心中激起丝毫的波澜。对打行来说,人命肢体一切只是价格罢了。在他们打行,一只手,一只脚,一条人命是什么价格,那都是明码标价的。最后蒋爷扔出一张牌:“好了,散了……”就在这时,前方堂中似乎传来一阵尖叫,有赌客狼奔豕突的声音,蒋爷眉头一皱。秦爷骂骂咧咧道:“娘的,又有不长眼的前来闹事。”操起旁边一杆棒椎,就冲出了屋去,沈爷等人也操家伙出去,蒋爷作为行头,自然有所矜持,慢吞吞的踱步去。

    到了堂中,已经不断有兄弟们操家伙出来,黑压压一大片,只是没等蒋爷看清楚什么人前来闹事,却见被撞破的堂门外,一个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扔进来。却是一个又一个铁疙瘩,上面连着引线,特别铁疙瘩扔来,有三个就落在蒋爷的身边胯下,然后上面的引线燃着,正“滋滋滋”的冒着让人心寒的火花。蒋爷的双目猛的睁大,就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啊,是万人敌啊!”他尖叫着就想逃跑,但此时各万人敌的引线已是燃到尽头,三个万人敌先后猛烈爆炸,轰然大响,滚滚硝烟夹着血雾,蒋爷高高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他都似乎回不过神来,这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了,方才他还与众兄弟聚义打牌,畅谈打回兰州去的梦想,怎么突然就发生这样的事呢?

    良久后,蒋爷思绪回归,立时就感到嘶心裂肺的痛楚,他骇然的看去,竟发现自己的双手不见了,然后双腿,不,整个下半身竟然都不见了。似乎成了碎肉般的东西,四分五裂的喷洒在周边地面上。

    蒋爷凄厉大叫:“啊,俺的手……俺的脚,俺的鸟啊……”他凄厉的大哭,眼中流出了血泪,一切都完了。他哭叫道:“俺还有相好啊。”他嚎哭着,声音变调尖细若女子,再没有了宁夏城打行界首领的风采。跟他一样的,秦爷双腿被炸断,嚎叫着,只是在地面拼命滚动。沈爷的右手也被炸断了,他用左手捡起自己的胳膊,只是哆嗦:“俺的手,俺的手没了,没了……”还有堂中一片惊叫,众打手们抱头鼠窜,伤者则滚在血洎中拼命的挣扎,只是万人敌刚扔来一波,紧接着竟又扔来一波,然后堂中再次接连不断的爆炸,腾腾的烟雾笼罩。堂中各处,更是嘶心裂肺的嚎叫,而堂外密密都是缇骑,领队的锦衣卫小旗官王朝一挥手:“火铳手,上!”

    一伍一伍的火铳兵进入,赌场堂中,一阵一阵的火器爆响。烟雾更为腾腾,间中就夹着不时涌现的血光。

第六十二章 报应(三)

    “军爷饶命啊……”

    全城搜杀的锦衣卫缇骑涌向四面八方,每往一处,他们都有专人带领,就算街市看到青皮地棍,也全部揪出来杀了。三个泼皮正坐在南街一处茶铺内喝茶,被指引的人看到,立时被一伍缇骑从茶位上揪出来,就当街劈砍,鲜血淋漓。三个泼皮拼命哭叫哀求,但丝毫没用,林平之决意杀光杀绝宁夏城所有的青皮地棍,为受害百姓讨个公道,也杜绝胡虏来袭可能的隐患,缇骑们奉行他的命令,又岂会丝毫留情?

    他们长刀乱劈而下,长矛刺捅而下,三个泼皮如杀猪般的嚎叫,在地上胡乱爬着,缇骑们就追在后面劈刺,一直到他们不动为止。长街上,只留下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锦衣卫林大人突然对城内泼皮无赖大打出手,缇骑四出杀戮,鲜血满地,城内百姓先是吃惊,再是担心恐惧,这会不会是兵乱?自己会或被殃及池鱼?

    但消息传来,百户所只是捕杀胡虏细作,而且目标明确,安排缜密,就若早有预谋计划,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看良民百姓无扰,一个个让人切齿痛恨的泼皮地棍却接连凄惨死去,百姓们心思安定下来,然后心中就是无比的快意,甚至很多人放起了鞭炮庆祝。很多高官的危害可能普通百姓很难感受到,但这些青皮地棍的活动,却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太多的百姓饱受欺凌了,但他们无能为力,各地泼皮无赖个个强横,特别团伙,如骗行、打行等等,更有深厚背景后台,哪是普通百姓可以抗衡的?

    汹涌的怒火,无比的委屈,早充斥各人心中,但众百姓喊冤无门,状告无路,特别若王奶奶这样的人家,多年来饱受冤屈。现在,终于有人给他们讨个公道了,他们才不管锦衣卫林大人以什么名义捕杀街头的泼皮无赖,最重要的,只要这些欺凌百姓的渣滓死了就好!人人拍手称快,甚至不断有义民加入指引队伍,军民合力,还宁夏城一个朗朗乾坤。

    ……

    南街,一条低矮的小巷,一间破旧的屋内,一个麻脸汉子恼怒的推开眼前的妇人:“娘个鸡卜,梅春姐,今日爷很不快活,你往日的本事都上哪去了?”他喝骂道:“就说方才的老树盘根,你都盘在哪里?”眼前的妇人有些白晰姿色,但满脸的惶恐,她以被褥遮掩着身体,低声道:“缪爷息怒,今日奴家有些不舒适,所以很多姿势使不出来,让缪爷扫兴了。”麻脸汉子怒哼一声,他下床穿好自己的衣衫,阴冷的道:“今月的‘草鞋钱’呢?”梅春姐忙道:“已为缪爷准备好了。”她说着也忙下床,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小包裹,有些不舍的交给麻脸汉子。

    作为半掩门,她每月也要交“草鞋钱”的,还月初就要交齐一个月的钱,还几乎占她收入的大部分。她上个月本来就没赚多少钱,这个月“草鞋钱”被收去,再紧衣缩食,自己与女儿怕也要挨饿好多天了。麻脸汉子劈手夺过小包裹,他掂了掂,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看着缪爷离去的背影,梅春姐神情憔悴又无奈,刚去了一个“马爷”,又来一个缪爷,这些街头的泼皮总是不绝,每次来还白嫖,更拿走了她辛苦赚取的皮肉钱。这时里屋走出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约四五岁,穿着补丁的衣裳,满脸的菜色。她走到梅春姐身旁,低声道:“娘,俺好饿。”梅春姐忙道:“喜妹,娘这就给你熬粥吃。”

    说到这里,梅春姐忽然身体一阵震颤,就感觉一阵阵眩晕,忙用力扶着门。她女儿董喜妹也忙扶着她喊道:“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梅春姐强笑道:“喜妹乖,娘没事。”心中却知道,这是自己服用绝育药后的后遗症,不由悲从中来,自己这一辈子,除了女儿,就什么也没有了。梅春姐曾嫁有一个夫君,生活在东街那片,只是女儿出生不久,丈夫就死了,婆家认为她克夫,生出的女儿也是扫把星,就将她娘俩赶出去。她娘家人认为丢人,也不让梅春姐回老家的门。梅春姐一个弱女子被双方都赶出来,又要养活一个女儿,想来想去没办法,好在她有几分姿色,就搬到南街这边干起了半掩门。她做这种暗娼,周边街坊邻居不免议论,只是议论一阵,想想她也不容易,特别还要养一个女儿,有时同情下,还会送点菜蔬给她。周边街坊男人同情时,也会照顾下她的生意。梅春姐干起半掩门,自然也必须有所防孕措施。此时略有些避孕手法,如用鱼膘,用羊肠等等,但这些东西价钱不斐,制作不易,特别众男人逛荡青楼窑馆,那是去舒爽的,谁愿意用这些东西?

    所以风尘女子一般都想法服用些“凉药”避孕,如用藏红花,用麝香等等。不过这些虽然会影响生育,但不一定绝育,就有妓女在小妓院生产的,有妓女从良后生育的。放在正规的青楼,那就有绝育药,却是服用少量的水银。

    老鸨们在妓女们喝的茶水或日常食物内加入水银,这个成本很低,而且绝对有用。当然,明面上是说偏方,或是香炉灰什么,但实际就是水银。服用后终身不育,而且对身体有很大的隐患。以梅春姐的能力,若不幸再生下孩子,那肯定是养不活,所以她一狠心,也喝下了水银绝育药。绝育是彻底绝育了,但服用后的后遗症时时困扰着她,头昏,头痛,失眠,多梦等等。身体的种种痛苦,还有想想以后很难从良,因为不能再生了,肯定没有好男人会要她,梅春姐时常悲从中来,但为了女儿,她只能努力坚持生活下去。此时她略略靠在门边喘息一会,待感觉身体好一些,就准备给女儿熬粥吃,不过这时她忽然听到街上到处传来脚步奔跑的整齐轰响,还有火器的爆响声从城池各处传来。梅春姐不由一惊:“难道胡虏打来了?”

    她交待女儿藏好,她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跑到街头去看,就见许多乡邻也探头探脑出来看,然后好象不是胡虏,似乎是百户所的林大人在四处捕杀青皮,说他们是胡虏细作。刚刚打开半扇门,就看到大街上缇骑横行,许多乡邻也探头探脑出来看,然后好象不是胡虏,似乎是练总府的杨大人在四处捕杀青皮,说他们是胡虏细作。有消息灵透的街坊喜气洋洋低声说,城内的泼皮地棍快被杀光了,梅春姐也更看到,刚刚从她家门出去,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缪爷”,不过此时他早没有了刚刚的威风,正跪在地上,他磕头如捣蒜,满脸的泪与土,几个手持兵刃的锦衣卫缇骑正围着他,还有一个似乎本地的人带着,然后缪爷就拼命的哭叫哀求:“几位大人,俺真的不是胡虏细作啊,俺只是收帐的……”他更看到梅春姐,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就指着她叫道:“对了,俺就刚从她家收帐出来,不信你们可以问……”

    他还有几个字未吐出来,那领头样子的人说道:“确认了,缪朝勋,当地的泼皮恶棍,打行的打手成员。”说罢不再开口只是提刀剁下缪爷的两条胳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缪爷在地上疼的翻滚,两名缇骑毫无慈悲之心,接着将他的两条腿齐膝斩断,随后将他提起他怀里摸出一堆物事之后丢在一旁的一架大车上面,其中一人在那一堆物事中挑出一直荷包,对梅春姐道:“是不是你的?”梅春姐下意识的点头,那缇骑将荷包扔了过来,梅春姐双手接过惊喜交加。那缇骑不再理睬她,只是高声叫道:“锦衣卫奉命寻查胡虏奸细,尔等要以此人为戒,万万不要自误!”

    他喝道:“走。”几个缇骑,拖着“缪爷”的尸体,就那样离去,这时众乡邻才轰的一声议论开来。梅春姐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包裹,心中喜悦,这个月自己与女儿有饭吃了。同时听说城内泼皮快被杀光了,她心下一松,似乎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就轻松无比。

第六十三章报应(四)

    东街,绿袍汉子耿爷满头大汗的在街巷中穿行,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兰州七虎中,以他最为谨慎,也时刻关注着锦衣卫那边的动静。王奶奶前去告状时,他其实有看到,也偷偷跟着,林大人让那三个地棍过去时,他就感觉不妙,趁众人不注意,就静悄悄的闪开了。然后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锦衣卫纵兵四处,到处捕杀青皮地棍,甚至动用火器与万人敌等巨器,让人心惊肉跳。

    捕杀的锦衣卫缇骑更不管你有什么关系什么背景,看到后都一刀杀了,任你喊叫认识夏老爷,甚至典史吴老爷都没用,似乎他们的面子根本就不值一文钱。他们更肆无忌惮,打着胡虏细作的帽子,审讯都不审讯,当街就将你劈死,令人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话说这大明朝执行死刑其实非常的慎重,以前隋唐时期要三次奏请皇帝才能执行,本朝虽没那么离谱,但一样非常谨慎。若“立决”,要先经刑部审定,都察院参核,再送大理寺审允,而后三法司会奏皇帝最后核准。

    若“秋后决”,更有朝审制度加以审核,反正这二者死刑都要经过中央司法机关和皇帝的审核批准。若判绞刑,那更是活命的代名词,就等于要变成晚几年执行,如果表现好就可以减为终身监禁,最终可能就做几年牢。经过弘治皇帝任用正人君子的仁政,此时法纪松弛,就是行刑前花大价钱搞个替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眼下这种看到就杀,就叫怎么回事?

    耿爷开始还躲了一阵,若他这样机灵的青皮不是没有,但似乎锦衣卫对他们了如指掌,好象有专门查调三年五载似的,不管怎么躲,只要在城里,最后都被找出来杀了。耿爷看躲不下去,只得冒险上街,寻思自己与夏爷等人颇有交情,平日也孝敬多,苦苦哀求下,或许可以为自己想想方法。

    实在不行,就当自首,认下往日罪名,让夏爷等人抓进监狱去。不管苦役流放充军,甚至绞、秋后决、立决等各种极刑,总要地方京中来来往往,有缓一口气的时候。这种胡虏帽子盖下来,看到当场就杀,让人说都没地方说去。想着夏老爷经常在“迎春楼”喝茶,耿爷乔装打扮后,就急急往“迎春楼”去。而此时“迎春楼”二楼雅座内,两个公差对坐着喝茶,他们听着外间动静,都是皱眉。二人都四十多岁样子,脸上有着横肉与肃杀,那是久在公门中的威严与气质,因为他们代表官府,代表法律,等闲百姓在他们面前都是颤抖。但此时二人坐着,恼怒又无法。

    又听北街那边传来一阵铳响,一个公差一颤,就说道:“夏爷,可否要跟吴老爷说说?”对面的夏爷抬起手,铿锵有力的道:“敢为胡虏细作,该杀。”那公差忧道:“只是,街面上的泼皮都被杀光了,谁为我们办事?”夏爷微微一笑,端起茶盏,他左脸颊上有一块伤疤,笑起来就有些狰狞,他说道:“无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青皮无赖地棍,总会有的。田捕头,关键我们这差事在,位子在!”

    对面的田捕头一怔,就若有所思,确实,差事在,位子在,攀附的小喽啰就不用担心,特别对他们快班来说。宁夏府不大,快班正役也不多,共只有一百六十人,分由四个班头统带,平日两班在外巡逻,两班在衙内坐镇。因为快班主要职责是传唤拘提被告、缉捕盗贼凶犯、管押招解人犯诸事,又叫捕快,几个班头又称捕头,四班中还有一班是马快,捕头就是眼前的夏世银夏爷了。

    当然,此时各衙积弊深重,快班正役是不多,但除了正役,还有帮役、白役、挂名衙役等几类。宁夏府衙倒没有帮役,挂名衙役也不多,毕竟小地方没油水,没前途。但白役就很多了,每个经制正役下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白役跟随效力,没名没份,全靠勒索讹诈,威逼良民过日子。

    相比皂班、壮班,快班确实油水多,比如传唤,就有鞋袜钱、车马钱、舟车钱、酒食钱,拘提有解绳钱、解锁钱,就是审讯都有到案钱、带案钱、铺堂钱、铺班钱等等。名目极多,靠着各类“小费”,快班正役就算每年工食银不过六七两,马快多些,十二三两,但几乎每个正役,都可以在宁夏府下辖的县城内置大宅院。

    特别他们可吃遍街面,吃遍乡里,就有人指出捕快八大害:豢贼分肥、纵贼殃民、需索事主、妄拿平民、私刑吊拷、嘱贼诬指、私起赃物、挨户诛求。街面各行各业收“草鞋钱”的青皮无赖泼皮,没有他们为靠山,岂能嚣张?城内丐帮的骗行、打行没有他们为后台,又岂能横行十几年?作靠山作后台,又岂能没有孝敬?

    可以说,这帮江湖败类搜刮的财帛,甚至从梅春姐等人身上收来的皮肉钱,很大部分就到了他们快班的腰包,特别夏世银夏爷可称富豪,印证了他的名字。当然,他在民间外号:“吓死人。”

    对面田捕头虽然没有夏捕头身家,但一样是家资不斐。快班正役几十人,吃遍了全县的各行各业。夏捕头这样说,田捕头也放下心来,二人就坐着喝茶,将外间的杀声,惨叫声,火铳声当成背景音乐。当然,二人心中不时颤抖是免不了的,夏捕头更转移话题安神,他神神秘秘道:“知道吗?锦衣卫林大人这次来宁夏府,在李俊堡占的不是五万亩土地。”

    田捕头有兴趣的道:“多少?”

    夏捕头莫测高深的伸出了双手,田捕头吃惊道:“二十万?”

    夏捕头点了点头。

    田捕头羡慕道:“这个世道,手上还是要有刀啊。”

    不过二人羡慕不来,这个财帛也轮不到他们来享受,众衙役对锦衣卫林大人都有种本能的惧怕,看到都是绕道走,两个捕头也不例外。正说着八卦,楼下脚步声响起,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上来,卟嗵一声,就跪在夏捕头身前,哀声求道:“夏老爷救命啊。”二人看去,都是吓了一跳,竟是那个打行的耿天良,田捕头就跳起来四处张望一阵,脸色就阴沉下来夏捕头也是慌忙的看看四周,深深的喘了口气,然后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失态。

    听脚下的耿天良拼命的哀求,说实在没办法了,希望夏爷能想办法救救命,或是想方设法在杨大人面前求个情。夏捕头不耐烦听着,心中却有恐慌,锦衣卫林大人打着捉拿胡虏细作的名义全城捕杀青皮地棍,这耿天良好死不死跑到自己面前,这若被有心人看到,攀扯上自己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浮现杀机。

    他淡淡道:“老耿啊,你要相信林大人定然不会冤枉好人。好了,你回去吧。”

    耿爷跪着,一颗心就如浸入冰窟般冰凉冰凉的,想不到平日那么多孝敬,那么多恭敬,最后却换来这样一句话。又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火铳的声音,他心一颤,一咬牙,就怀着最后的希望道:“要不,夏爷你将俺抓到牢房里去,随便定什么罪都行。”

    不远处又传来火铳的声音,两个公差也是一颤,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决定。夏捕头就放下茶盏,叹道:“老耿啊,你这是何必呢?”

    耿爷哭泣道:“小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眼下不死就行。”

    正哭求着,忽然呛啷一声,身后一声断喝:“胡虏受死!”

    “噗!”的一声响,一把制式的腰刀,就从耿爷的胸前透出,鲜血就飞溅出来。耿爷凄厉的大叫,就跳了起来,他转过身去,就见田捕头满目的狰狞,手中提着刀,上面鲜血淋漓。

    夏捕头站起来,也缓缓抽出刀,他淡淡道:“老耿啊,你就安心去吧,反正你没有妻女,孤身一人。”

    耿爷不由惨笑,他笑道:“好好好。”

    他口中不时涌出血,神情也变得狰狞,大声喝道:“当老子是夜壶?那就一起死!”

    他狂吼着扑去,一把揪住夏捕头与田捕头的衣襟,就带着他们往窗外冲去。

    夏捕头与田捕头都是大叫,挣扎着,手中的腰刀,拼命往耿爷身上劈砍刺捅。

    耿爷满身的血,却仍然狂笑:“一起死!”

    轰的一声,他们就撞破了窗台,个个头往下,往下面的青石板落去。

    夏捕头与田捕头尖叫着,在他们惊恐睁大的眼睛中,三人头颅就重重撞在石板上,血雾爆起,夹着腾腾的脑浆。

    府衙后宅内,知府张柏风漫不经心喝着茶,外间传着的脚步声,四街火器的不时声音,让他有些心神不安,好在师爷随时带回消息,锦衣卫确实没有扰民之举。甚至百姓们还拍手称快,士绅们也只是观看,让张柏风略为安心。只要有个名义,那些青皮地棍是死是活不重要。而且这些人是吏员的势力,他们横行乡里,张柏风想打击也没办法。

    此时的司法架构要打击他们难度太大,不说判处死刑不容易,程序复杂,就是判的人多了,恐怕上官也会有所非议,认为他张知府安靖地方无力。毕竟清静无为,太平无事,才是官场的最高定律。林平之愿意动手,张柏风也乐得旁观,反正打击后获得的民心也有他一部分。最后慢慢各街动静还小了下来,偶尔一些杀声与铳声,张柏风喝了口茶,心想这林平之的动作还是满快的嘛。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府衙前一片喧哗叫闹起来,似乎还夹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张柏风一愣,怎么回事?

    然后见师爷匆匆奔了回来,神情有些惶恐,见了他脸色难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柏风沉声道:“府衙那边,出什么事了?”

    师爷脸色难看道:“东翁,林大人那边审问后,说府内的衙役也多有与胡虏勾结者。衙内冲进一帮锦衣卫,由他手下的小旗官王朝亲自带队,抓了杀了不少人。”

    “什么?”张柏风就是睁大了眼睛

    师爷低声道:“就这一会儿工夫,除了壮班的人没动,快班一百六十个正役,全部被抓被杀。各官身边皂隶共八十人,被抓被杀了一半。甚至看守府狱的八个禁卒,也被抓被杀了七个。……不过邓门子跑来说,林大人那边完事后,很快会过来拜访府尊。”

    “什么?”张柏风猛的站起来,就是一个踉跄。

第六十四章 报应(五)

    进了府衙大门,走到仪门处,这边左侧有土地祠、衙神庙、寅宾馆,右侧为府狱,还有班房,厨院,厩房,役隶舍房等等。然后入了仪门,就是大堂与吏员各房,大体每府都是如此,小小府衙,人分诸等,从外到内分布。

    第一等自然就是官,第二等是吏,身份是民,但有官员的权力,吏,百姓在官者,选取地方有德才,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第三等是皂,便是三班衙役了,除了壮班民壮,皂班皂隶、快班捕快皆为贱役。第四等是隶,便是各类库子斗级,扇夫轿夫门子,鼓夫更夫膳夫,禁卒仵作了。除了库子斗级,余者也皆为贱役。此外还有形形色色的白役,属于临时工。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非常好,紧张了几天,昨日城防各处也全线完工,辛苦了几天的官员们都起得很晚,衙役们也松散下来,除了快班两班人在外巡逻,民壮们无奈上墙。余者捕快皂隶,或在班房内喝茶,或在仪门外闲聊。除了升堂还有各类仪式,衙役们不得招唤,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入仪门内的,那边是官员与吏员们的地盘,衙内虽小,等级可是非常的森严。

    他们多聚在仪门这边,毕竟太阳好,晒着暖和,所见就是一片箭袖青衣黑衣,腰间红裹,圆顶巾上插着羽毛,除了外间号衣颜色有所不同,打扮大同小异。

    众人悠闲的聊着天,脸上带着淡淡的戾气,那就是公门中的普遍气质,残忍,唯我,又带着猥琐。此时快班两个留守捕头,钟捕头、徐捕头,正与皂班几个班头,还有府狱的邱牢头说话。几个班头捕头背着手,看着周边普通的衙役,均是几分的傲气,钟捕头就道:“邱爷,听说昨夜牢狱又暴病了一个?算算上个月,已经第四个了吧?”邱牢头哼了一声,他浓眉方腮,脸色黑红,时时带着凶光,在宁夏这一片,可止小儿夜啼,普通百姓站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他冷然道:“你们捕快可以吃街面,荀爷你们皂班可以吃刑杖,我们牢房不吃犯人,众兄弟吃西北风吗?”

    他痛恨道:“那厮明明颇有家资,却死活不给钱,区区三十两都不愿给,不让他暴病让谁暴病?”邱牢头的口气让钟捕头有些不悦,皂班的荀爷就笑呵呵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就不要伤了和气。”荀爷是府衙的老人了,除了外间的夏爷,三班中就数他威望最重,他们皂班,平日跟衙内各官还接触密切,荀爷出来说项,邱牢头也不好继续追缠,也就罢了。

    然后几个班头谈起别的琐事,特别以荀爷说得最多,却是他的信息来源丰富,特别各官一些隐密之事,都可以说得绘声绘色。确实众衙役中荀爷年长了,今年五十多岁,在府衙中干了三十多年,历经多任知府,可谓多朝元老,德高望重。他主要也是在皂班混,他们这皂班,平日职责就是站班执堂,用刑拷问,上官出巡还要喝道警戒,有点护卫的意思。

    荀爷在皂班中可是老班头了,一手刑杖功夫娴熟无比,重打轻犯、轻打重犯,那皆是信手拈来。他捞钱的主要手法也在这里,不给刑杖钱,几板子打下来,不死也要残废啊。当然还有夹棍,不给刑杖钱,他就选用夹棍之短而硬者,再横其足而夹之,犯人的脚部往往就跛了,终身残疾。仗着这手刑杖功夫,荀爷就是在皂班混,多年下来,也有不次于夏爷的身家。

    事实衙中每个位子都有捞钱之处,只听说军伍有缺额,没听说过各衙不满额的,都是削尖脑袋抢着挤进来,一些大县正役加白役,人数达一千五六百名很正常。

    甚至多挂名衙役者,经年不见本官,也不知差遣为何事,但册上有名,服役时无人。荀爷有些发胖,平日笑呵呵的,总带着和善的笑容,但了解他的人,可知道这老家伙心黑得跟墨汁似的,市井中的百姓,也都愤愤私下称他为:“老狗笑面虎。”众班头说着八卦,到处乱扯,最后竟扯到林平之头上去,毕竟这锦衣卫百户现在可是宁夏城街头巷尾的热门人物。

    众人评价这林大人确实是心狠手辣不负锦衣卫之名,只可惜长的那么俊俏,不像个锦衣卫凶神倒像一个小姑娘。

    荀爷亦叹道:“可惜啊,好好的锦衣卫,长成这样威风大减。”

    徐捕头低笑道:“也不然,说不定林大人就凭这个,碰上了一个好这一口的上官,否则怎么年纪轻轻就能被提上正六品的位子上?”众班头都是窃笑,荀爷抬手说道:“唉,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这公门当差,上官的事,我们还是少说。老头子也算过来人,这衙门中,可有过教训的。”

    众人一凛,荀爷在传授宝贵经验啊,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就是邱牢头都心悦诚服道:“荀爷教诲得是。”

    众班头继续扯些闲话,正说得高兴,就听外间轰然脚步声,很快竟杀声惨叫声大作,似乎还有火铳的声音,万人敌的爆响,众班头衙役面面相觑,心惊肉跳。难道胡虏打来了,否则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有机灵的衙役出去打听,很快带回让人心安又吃惊的消息,锦衣卫林大人纵兵四处,全城搜捕胡虏细作,然后街头的青皮无赖纷纷倒霉,都被定为胡虏细作斩杀。一些有靠山的泼皮慌乱着,纷纷哀求相熟的公门中人救命。

    “该立刻通知典史老爷和司狱大人那边。”钟捕头就道。街面上的事,是他们快班在管,锦衣卫突然插手街道,虽然有搜捕胡虏细作的借口,钟捕头却敏锐嗅到不一样的味道。徐捕头也点头:“该通知。”

    典史在府衙内有“典史厅”,也有居住的公宅,不过他在宁夏为官多年,早有了自己的大宅院,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此时也不在府衙中。立时有机灵的衙役奔出府衙,荀爷皱眉看着,典史是首领官,虽不入品,但也是朝廷命官,他在宁夏经营多年,三班与其说听知府的,不如说多听典史老爷的。此时有急事告知,也是应有之意。

    不过对钟捕头、徐捕头商议的是否掩护下街面泼皮,荀爷却劝阻道:“胡虏就要来了,林大人搜捕细作,这是大义在手。我们袒护青皮,万一被攀扯上怎么办?”

    他阴冷的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撇清干系,那些泼皮死就死吧。”

    众人一惊,钟捕头、徐捕头也是冷汗涔涔而下,他们只想着青皮无赖死光了,一时就无人可用,街上的钱收不到,却没想到这一层,果然姜是老的辣。当下,他们就焦急的观望,事态的发展让他们心惊肉跳。消息传回,宁夏城的青皮地棍都要被杀光了。似乎林大人对今日之事谋划多时,一切,进行得非常缜密,就算躲得再好再深的泼皮地棍,一样被找出来杀了,似乎他对城内情形调查有三年五年似的。众衙役思之心惊肉跳,越发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胆战心惊的等待着事情的结束。终于,城内的青皮地棍似乎被抓光杀光了,荀爷、钟捕头等人正要松口气,就听轰然整齐的脚步声直奔府衙而来。

    百余名队兵堵着大门与仪门各个进出口,他们圆盾长矛,虎视眈眈,然后惶恐不安的衙役们纷纷被喝令着聚到一处。

    他们又按册折被点名,某些人聚到一处,某些人又聚到另一处。

    “徐世学……钟应奎……徐大金……荀天正……”

    钟捕头、徐捕头心中一颤,有些惊疑不安的走到一处,荀爷被点到名后,亦是双腿一软,有些哆嗦的走到钟捕头等人身边,放眼看去,这边聚的可都是衙内的老公门。到现在为止,荀爷等人还不明白这些锦衣卫要干什么,突然冲进来,突然封锁出口,什么话也不说,就开始点名。也不知他们哪来的册子,同时更不理会他们的询问。皂班班头徐世学就问一句,就被一嘴巴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现在嘴边还流着血。

    余者各人见之,不论普通衙役或是班头,再也不敢多嘴询问,只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荀爷更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他资格老,辈份重,三班中的多朝元老,就算在宁夏城走到哪里,城内的士绅商贾见了他,也得尊敬的招呼声荀爷。先前他还在衙内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现在却如颤抖的小鸡般,惶恐不安之极。荀爷平时也总学衙门内的官员培养气度,在百姓面前更威严之极,笑呵呵的或笑或骂或打,没有人敢反抗一句。他认为自己在宁夏城很多人面前就是王法,就是强权,但此时更大的强权压迫,就发现了自己根本虚弱无力的本质。

    “张得之……李见……李三仓……王世金……邱万井……”

    又有一些人哆嗦着站在一处,点名的却是马汉,然后旁边站着王朝,他率一百多堡丁前来,倒没有带火铳队,在府衙内动用火器的话,影响有些不好。

    他摸着自己下巴,在眼前的众衙役身上看来看去,听身旁的马汉点名完毕,分门别类,然后以询问的目光看来。王朝轻声道:“夜长梦多,该杀的立刻杀!”

    王朝虽然脾气直爽,还有些火爆,但其实也是粗中有细的人,从十数年的江湖路上,更跟随林平之不断历练,也锻炼出来了,立刻挑最要紧的事情办。马汉微微点头,粗黑的脸上满是凌厉,就是这些人,荼毒百姓,为虎作伥,使得整个大明,笼罩在一片乌烟瘴气中。他愿追随林大人,杀出一个朗朗乾坤,便是刀剑加颈,斧钺临身也在所不惜。

    “放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不过这时却响起一个颇为威严暴怒的喝斥声,却是邱万井邱牢头。他一时被威赫住,但被点名走了几步后,就回过神来。他可是官差,平日代表官府,说你有罪就是有罪,无罪也得到官府走一趟,敢反抗,就是对抗朝廷,大逆不道。公门的威严早深入内心,他平日在宁夏城也可止小儿夜啼,普通百姓看到他,大气也不敢出,这随随便便被吓住,还是官差吗?而且他在州城也是有人的,毕竟府狱重地,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担任牢头。就算这牢头也是属于贱民,但毕竟是重要的职务,位卑权重。邱牢头威严惯了,此时就挺身而出,对着王朝等人喝斥道:“这里是府衙,我大明朝的官府重地,谁让你们进来的?可有府尊的许可,可有典史老爷的许可?你们冒然冲击衙门,这是大逆不道!”

    王朝喝道:“动手!”堡丁上前,长矛一挺一刺,锐利的矛头,就刺穿了邱牢头的身体。噗哧一声,鲜血淋漓的长矛就从他的身后透出,带着大片的血花。邱牢头双目大睁,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是公门中人啊,没证没据,也不说个原因,眼前的乡勇说动手就动手?他凄厉的大叫着,身上鲜血飞溅,就踉跄着后退。然后周边的队兵们哗的一声竖起皮盾,就包抄逼上,大刀长矛,不断对着目标劈刺。一时间,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响个不停,鲜血腾腾,从大门到仪门这片,就成了屠宰场。

    王朝大声喝道:“我锦衣卫已然查明,你等奸贼,身为公差,竟意欲勾结胡虏献城,真真是丧心病狂!我锦衣卫誓死保卫城池,决不让土木堡的惨剧,在我宁夏发生!给我杀!狠狠的杀!”

    “啊!”

    “饶命啊……”

    钟捕头、徐捕头哭叫着,哀求着,事态发展急转直下,他们都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大刀长矛劈刺在地,然后凄厉的嚎叫着,在地上乱滚乱爬。密密的队兵围在他们身边,乱劈乱捅,大股的血珠,就不断扬起。皂班班头徐世学凄厉的嚎叫,被劈了几十刀而死,德高望重的荀爷更若女人一样尖叫,几根长矛对着他连连捅刺,这个皂班的老班头凄惨叫着,有若被杀猪一样嚎叫。最后他全身都被鲜血浸透了,双目圆睁的躺在地上,脸上仍带着无比的恐怖与不明白。一些暂时被分到另一些堆不杀的人,个个双股战战,哆嗦得若寒风中的树叶。还有仪门内,一些吏员偷偷看着,脸色都若死人一样的惨白。

    最后老公门当场被杀光,余下的快班人员,部分的皂班人员,一些府狱的禁卒,被队兵们揪着衣襟拉扯出去,他们当场不死,不代表他们以后不死。这些人被揪出府衙大门时,个个恐惧的尖叫,然后就被揪头的揪头,拉腿的拉腿,强拉出府衙去,一直从衙前大街上被拉走。这衙前大街一向热闹,店铺多,行人多,“通贼”衙役被拉出时,就是人山人海的百姓围观。

    众人看着,亦个个恐惧,同时非常多人心中快意。好,这些公门恶棍,总算有人收拾他们了。不说他们本身恶行,就是宁夏城泼皮横行,不是这些人袒护,又岂会如此?杀得好,抓得好!最后府衙内,只余下不多的衙役瑟瑟发抖,皆感劫后余生。此役,宁夏城青皮地棍一扫而空,宁夏府衙的公务人员亦损失惨重。

第六十五章 报应(六)

    东街某处,一片建在台上的豪华四合院。一间颇有暴发户气质的房间内,典史吴四宝摸着头从床上爬起来。昨晚打马吊夜深了,酒也喝多了,特别又一口气与三个女人发生关系,以吴典史身体的硬朗,也觉有些腰肌劳损。不过吴典史不以为意,他很欣赏李太白那句话,叫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特别黄脸婆不在,趁机放松下这很正常,从这角度来看,胡虏来犯,也是有正面意义的。

    他也就有借口,将黄脸婆送到灵州那边去避险。想起那个痴肥又充满妒意的女人,吴典史就觉得倒胃口,但没办法,她娘家人势力大,吴四宝这个典史官位,大部分还是他的贤妻家族运作来的。吴四宝其实是个白身,典史这位子,品秩虽未入流,但也是朝廷命官,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在很多地方,某县若无县丞,或无主簿,则分领丞簿职。

    算杂职首领官,在很多没有县丞、主簿的小县中,实是衙中的二把手,又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宜,位子可谓非常的关键,权势慎重。所以理论来说,这文职官应该由有功名的举人来担任,不过大明偶尔也有秀才,甚至白身担任典史的例子。吴四宝就是白身,在宁夏担任典史也有很多年了,从县城升到府城,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了,更经过一考、再考,等过不了多久,还会迎来通考,就九年考满了。不过吴四宝亦知道自己升职无望,最多又平调到某地任典史,想到这里,吴四宝心中就是恨恨。

    “那个张蛮子,真是该死……”

    知府张柏风刚调来时,也是想一番作为的,风闻吴四宝所为后,在典史二考时,就不假思索给他定了个“不称职”的考课之语。吴四宝费了好大的力气,险险免了黜降,也因此恨上知府张柏风。贤妻家族传来的消息,吴典史这辈子恐怕升不了官,不过她家族的运作,也免不了职,就算调到别地,典史这种官还是有得做的。吴典史死猪不怕开水烫,就与知府张柏风对上了。

    同时想想这辈子,他把希望放在自己的后辈上,花大价钱,送儿子到西安府学读书,更变本加厉的捞钱。知府等人还“高洁”些,只在赋税上打主意,他则比较接地气,连非法婊子的皮肉钱都不放过。每月搜刮来的钱,除自己享受,送到儿子那边的银钱,也是非常不小的数目,让他在府城待着,多到处拉拉关系。吴典史从床上下来,外面太阳已经很高了,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裳,又大大伸了个懒腰。这场觉,睡得舒坦,这做官,也真是惬意,便是典史也不例外。

    看屋外似乎有人来回急急走动,如同热锅上蚂蚁似的,吴四宝脸上露出笑容,看来,府中人还是知道规矩的。更知道他睡觉时决不能打扰,所以再有急事,也得在屋外等着。吴四宝颇重规矩,认为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做派,特别在他安睡的时候,更不能打扰。因为吴典史有些失眠,打扰后就睡不着了。曾经有侍女触犯戒律,就被他当场杖毙,从此之后,他府中的人,都非常的守规矩。

    吴四宝看了看,不以为意,会有什么事?就算胡虏打来,不是有官兵吗?他不理屋外人,更准备好好喝一杯茶再说。就在这时,忽然外间轰轰的脚步声,转眼到了屋门口。轰的一声,他堂堂吴典史的睡房大门竟被撞开了。然后不知多少人涌入,锐利森寒的长矛就团团指着他。一个神情严肃古板的年轻人进来,冷冷看着他道:“吴四宝,经查,你勾结胡虏,图谋献城,跟我们到锦衣卫走一趟。”

    吴典史睁着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这些人忽然冲进来做什么。良久,他回醒过来,他认识眼前的年轻人,那个叫张龙的,是那林平之匹夫麾下锦衣卫一个小旗官。

    他指着张龙道:“你……你说什么?本官勾结胡虏?”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猛然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更是一边笑,一边脸上就浮起了无比的森寒与狠戾。他脸色狰狞,声音越说越大,最后更是咆哮:“老子明白了,这是林平之那厮的主意,他想对付我!呵呵……他林平之以为他是什么?跟老子来这一套,乳臭未干的东西,也想对付本官?他算什么东西!”他更指指自己,又指着张龙等人大笑道:“真是可笑,来来来,让本官教教你们,教教你们这些小喽啰。知道某是什么吗?朝廷命官!知道什么叫朝廷命官吗?那就是吏部铨选,皇帝签准!就是有犯,京官,还有在外五品的官,都必须奏请提问。在外六品以下官,必须分巡御使,按察司等合司提问,最后还要请旨裁决!这就是朝廷命官!”

    他脸上浮起无比的优越,戏谑道:“知道吗,就是受审时期,我们还有住俸哟?”他神情又转为狰狞,手指指着张龙的鼻子喝道:“所以,你们这些鹰犬,鸡卜,粗汉,以为大明没王法吗?他林平之可以在宁夏一手遮天?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老子就跟他对上了,这头全家死绝的猪!”吴典史越发的狰狞,他嘶声咆哮道:“老子跟他干一辈子,我吴四宝跟他林平之没完!”吴典史的手指几乎触到张龙鼻子,口中愤怒的咆哮声不断,什么话也毫不顾忌的出口。

    反正撕破脸皮了,他怕什么?林平之是锦衣卫百户,他也是朝廷命官,他又怕什么?

    吴四宝一愣,张龙一抓,手中就是一杆长矛在手。

    他长矛一挺,狠狠一刺,吴四宝一震,血淋淋的矛头从他胸前刺入,从他背后透出。

    吴四宝一大口鲜血就是喷出,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张龙手一抓,又是一杆长矛,又狠狠刺出。

    吴四宝再一震,血淋淋的矛头又是从背后透出。

    “啊!”

    吴四宝凄厉的大叫,连连后退,带翻了身旁的桌椅,就是一片哗啦响。

    他踉跄摔倒在地,刚滚在地上,又是一杆长矛带着风声刺来,就将吴四宝钉在地上。

    吴四宝拼命的嚎叫,拼命的挣扎,眼中是无比的恐惧。

    然后队兵们纷纷涌上,长矛狠狠刺着。

    吴四宝杀猪似的叫着,血雾扬起,他身上地下,就满是淋漓的鲜血。

    府衙

    听说林平之来访,知府张柏风慌忙让师爷将他带来后堂知府廨,他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沉声道:“城内的胡虏细作,都已搜捕完毕?”

    林平之道:“赖圣上洪福,府尊指挥若定,城内胡虏细作,除格杀一部外,余者已尽数擒获。等会审问后,就招集百姓,将细作全部押到城外处死。也告诫城内居民,务必安分守己,勿效仿此大逆不道之举。”

    张柏风拿着茶盏的手略略一颤,随后狠狠道:“那就杀吧,等会全部杀光。”

    他瞟了林平之一眼,仍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个年轻的百户,这就搞出一大堆事来,但又能力颇强,能想到为他带来了一大堆功劳。想想还是忍了,这事情早点结束吧,只是跟这锦衣卫相处,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怕相处不下来。“对了,还有一事。”林平之就掏出一封书信,“经审问,典史吴四宝,亦勾结胡虏。只是下官遣人去问,这厮狗急跳墙,夺路而逃。搏杀中,吴四宝其人已被正法。”

    林平之将书信递过去:“这是他府中搜出的书信,证据确凿,勾结胡虏。很险,胡虏来临时,这厮打算献城。”张柏风张大嘴巴,耳中只有林平之说的“吴四宝其人已被正法”的声音,他无意识接过书信。那可是朝廷命官啊。而且……

    此时大明还没到那一步,虽然胡虏一旦攻城略地,投降的武将不少,但文官还一个都没有,不论清官贪官,城破后都是以身殉国,虽然有眼前的书信,但是……

    他麻木的看着这书信,脸上不知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恨恨道:“真是丧心病狂!”

    他看向林平之,说道:“好了,此事本官自会料理。这事,我担下来。”

    “只是平之啊……”知府张柏风的手指在旁边几上“笃笃”敲着:“凡事不要自作主张,要多与本官商议,我不是专门擦屁股的人!”

    张知府的手指在几上越敲越响,真是恼怒非常。

    林平之微笑道:“府尊教诲得是。”

    他转移话题:“对了,这些胡虏细作,从贼前专门在城中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不过家中也颇有资产,特别那些官差……他们所得賍财,自然都要抄没充公。”

    张柏风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林平之道:“下官的意见,举报义民,需要奖励。城中颇有苦主,自然需要赔偿。特别很多百姓,如王奶奶这样的人,遭遇惨不忍闻。她的一对子女,都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贩子拐走,甚至……”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神情又有坚决:“这些被拐走的孩童,不论她们在哪里,耗费多少的财帛精力,我府都必须寻回来!”

    林平之郑重道:“可能她们寻回来也残疾了,下官的意见,脏财部分可拨入养济院,让她们在院中安养。下官也会办些残疾人福利工厂什么,视她们残疾情况,教授些谋生的技能,不使她们成为废人。余者贼赃,就拨入羡余吧,府尊看着使用。”

    “哦。”知府张柏风颇为震动,就快速盘算起来。

第六十六章 报应(七)

    张柏风在财务上还是很精明的。他调来宁夏任知府,也是想一番作为的。比如这宁夏县的城墙,弘治二年秋,黄河决溢,洪水汹涌,冲没了城墙,官舍民屋皆被大水吞没,这现象一直维持到张柏风调来任知府。他上任后,想方设法重修了宁夏城的城墙,还在外建了圩墙,结束了宁夏城十年无城墙的历史,府民德之。

    张柏风还想把城内各处的街道修一修,如几条主街上,全部铺上青石板大道,但因为缺乏钱粮作罢。张柏风因此耿耿于怀,分外在钱财的事情上敏感。依他知道的,衙中被抓走杀死的公差怕颇有赃财,特别夏世银、荀天正等捕头班头,一代代累积下来,恐怕家中资财超过万两。这是个恐怖的数字,再有快班各捕快们,普通的捕快,家有千两资财很正常,会捞的,甚至几千两。还有那些骗行,打行,多年横行霸道,巧取豪夺,一样积财不斐。

    这样抄家下来,就算依林平之说的,奖励义民,赔偿苦主,追寻被拐孩童,拨款养济院安养,恐怕种种节余,也会有好几万两银子。至于林平之说的养济院,此时在大明各地普遍设立,每县都有一所,收养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还有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等等福利慈善机构。他们待遇,主要看各地财力,盛世之时,有些养济院甚至可以吃白米饭,一般日给两餐,器皿、柴薪、蔬菜等均由官府措办,有病的拨医调治,死者给予棺木安葬。很多养济院规模庞大,如宛平养济院,成化元年就收养鳏、寡、孤、独、残一千八百人,成化十年达两千八百人规模,当然自从弘治皇帝任用正人君子施行仁政以后这些养济院也都没落了,很多养济院都荒废了,便如大明的城市素以整洁闻名,座座如花园城市,但现在也变得脏乱差,就是因为失去财力。又城乡居民逃散,原来可卖钱的,专门有人挨家挨户收购人的粪便,牲口的粪便也没人收走,整洁就变得不整洁起来。

    养济院可是仁政,素受士绅百姓赞颂,千里追寻被拐孩童,更会传为佳话,不说野史留名,青史都可以留一笔。张柏风心头就火热起来,哪个文人不好名?而且手上有钱了,就好办事了,将城内的道路修一修,铺上青石板,就算他张柏风以后调走了,百姓们走在青石板大路上,也会想起他,怀念他,赞颂他。文人好名,不图这个图什么?

    正德五年四月七日,下午。

    黑压压的百姓聚在西门外,个个非常解恨的看着那边拼命哭嚎,拼命哀求饶命的泼皮恶棍公差。然报应来了,终于有人收拾他们了。特别众百姓还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那吴老爷,不,恶贯满盈的吴狗贼,因为通贼拒捕,已经被林大人的麾下当场格杀。听到这个好消息,宁夏城的百姓是奔走相告啊。众人纷纷庆祝,很多人还放起了喜庆的鞭炮。

    眼下宁夏城的泼皮恶棍公差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也尽数被抓捕,百姓们只觉得头上的乌云散去,心情都无比的轻松。

    很多人还打定主意,在家里定要为为民除害的林大人立个长生牌位,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然后民众们下午又听说,要在西门外处决余下的被捕泼皮恶棍,纷纷前往刑场观刑,密密麻麻不知聚了多少人。此时另一边,林平之的队兵肃立,长矛火铳,整齐如林,充满肃杀与威严。正中,林平之、张柏风等人站着,神情非常严肃,一些士绅名流也站在旁看着,很多人脸色白。

    虎口逃生的衙役众人,也哆嗦的站在一旁,双股战战,只强忍着不瘫倒在地。

    苦主的哭诉已经完毕,一个接一个,特别王奶奶等人的遭遇,更激起了众人的极大同情,对渣滓的极大愤恨。看着众情激愤,不说待死的恶棍公差拼命哭嚎,就是场中的官员们都是震撼,意识到“堂上一点朱,民间千点血”是什么意思,要谨慎使用手中的权力。然后林平之出列宣告:“……此些贼辈,残民害民,罄竹难书!特别勾结胡虏,罪无可恕,本官绝不会让土木堡的惨剧,在我宁夏发生!全部处死,立刻行刑!”

    “行刑!”

    林平之麾下当场斩杀恶棍公差二百余人,然后还抓了一百多人,他们二十人一班,分六班处死。林平之一声令下,立时有二十人从人堆中被扯出来,不论青皮还是公差,全部强迫他们跪下,跪直跪好跪成一排。然后二十个堡丁上前,一大排的长枪树立,明晃晃的枪尖,直对着这些待死渣滓。

    这些人哭嚎着,哀求着,但丝毫没用。

    “杀!”

    寒光闪烁,前方二十人身上冒出血雾,就一个个翻滚在地。他们有些人一时不死,就出声嘶力竭的惨叫,悲惨之极,让人观之瑟瑟抖。

    “提人!”

    “杀!”

    又是二十人翻滚,鲜血若小溪一样流淌。

    “杀!”

    如林的长枪穿刺了一阵又一阵,不论官民人等,人人看得脸色苍白,这种行刑场面太震撼人心了。

    一些人本来是来看砍头的,看有人高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或许有人还会唱几句戏文。

    但这种场面……

    很多人只觉得双脚颤抖厉害,知县张柏风也觉自己有些哆嗦,旁边的同知、主簿,更若感染了风寒似的。

    终于,宵小恶徒全部杀光了,场中血流成河。

    一些队兵上前查验,没死的,用腰刀长矛再补一下。

    看着哆嗦的众人,林平之神情不变,他说道:“通贼恶棍,死不足惜,宁夏乡梓父老,亦当引以为戒!前番说过,我宁夏城内,有非常多的百姓饱受恶棍荼毒,甚至有家中子女被骗行拐走。对此,府尊非常的重视,特意成立追寻总办,追寻那些被拐的孩童!曾经遭受恶棍荼毒者,亦会有所抚恤、赔偿。”

    张柏风咳嗽一声,他走出来,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满是亲切与郑重。

    他高声道:“刚才林大人有说过,府衙内确实成立了追寻总办,由本官亲任总办,林大人为坐办,还有衙中主簿同知亦为坐办,追寻被拐孩童……本官在这里郑重承诺,不论这些孩童被拐往何处,本官等一定会将他们寻回来!若这些孩童残疾了,就会送入养济院内,让他们在院中安养!”

    一时百姓都是如潮跪下,个个高呼青天大老爷。

    特别王奶奶等喜出望外,更是用力磕头,感激涕零。

    士绅们也都是惊叹,府尊此举,可谓仁义啊,当可载入府志,传为美谈。

    最后林平之又出来,表示义民也会有所奖励,如奖金,放匾额,有开商铺的,还会减免税收等。他还表示,欢迎义民们经常到百户所作客,他也愿以此来体察民情。在众百姓羡慕的眼神中,众义民还得以拜见锦衣卫百户,知府等官,褒扬嘉奖。

    林平之微笑站着,在一个略有些瘦弱,面善貌端的年轻人过来时,他说道:“你叫刘大有?很不错。”

    七日这场肃杀后,宁夏城内,所有人都在有鼻子有眼的传林大人确实是天杀星下凡。但他有霹雳手段,亦有菩萨心肠,霹雳雷霆,一口气解决了残害百姓多年的恶棍恶差,还宁夏城内一个朗朗乾坤。但又有菩萨心怀,力劝府尊救助孤残,抚恤苦主。

    很多百姓事后也打听出来了,这是林大人的主意。

    雷霆雨露,对恶贼毫不留情,但对百姓又充满怜爱,一时间,城中不论士绅百姓,皆是对他又敬又畏。这日后,宁夏市面清平,蝇营狗苟不见,百姓们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六十七章 面圣

    八日晚,李俊堡。

    在林平之府邸的宴会厅内,林平之大排筵宴犒劳此次清理宁夏城的锦衣卫一众兄弟,还有李俊堡的堡丁。因为人数太多,不少锦衣卫校尉和所有的堡丁都在院内露天就餐,每一张桌子上都放满了大鱼大肉。所有的人都眉开眼笑,边吃边热火朝天的聊着这两日的剿贼之事,特别是谈到百姓的爱戴时,每个人脸上都不禁洋溢出自豪的笑容,在这个世界上,行善终究比作恶来的快乐。

    在大堂的主桌上,林平之居中而坐,旁边是王家驹和王朝四人。如果说最激动的莫过于王朝马汉,马汉自不必说,就连一贯沉稳的王朝也激动的满面通红。

    “大人,想当初我和大哥自以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好事,今日见到大人的手段,才知道什么叫做造福一方,我兄弟跟着大人,值了!”马汉大嘴一张,一碗酒顺喉而下。

    王朝也道:“大人,老二说的不错,卑职何曾想过,我们有一天也有受到百姓如此爱戴的时候,今天看见那老汉拉着我的手的样子,唉!”他也干了一碗酒。

    林平之叹道:“其实我大明的百姓最为淳朴,他们要的很简单,只不过是三餐的温饱,再有一个可以不用担心安全的环境,如果如此低廉的条件我们都不能满足,我们还当什么官呢?”他也将酒一饮而下。

    众人听闻林平之的话语,都点头称是。王家驹也是嘴角带笑,认为自己这一次辅佐表弟是走对了。

    王家驹笑道;“表弟行如此霹雳手段,我李俊堡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今日那些设卡拦截的巡检已经放行了客商,我们也不用担心钱粮问题了。”

    张龙大笑道:“那些鸟人,他们是被大人杀怕了,担心大人给他们来这么一下子。”

    林平之失笑道:“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害怕,杀人讲究师出有名,如果师出无名,恐怕我杀了人,后面就有鬼头刀剁了我的脑袋。”

    王家驹闻言有些担忧道:“表弟,这次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人向朝廷表奏参你一本?毕竟我们锦衣卫的名声实在是不太好。”

    林平之摇头道:“无妨,只要我所作的符合律法,天子不会将我如何。至于参奏,嘿嘿,就算没有此事那些文官你以为不会参奏我么?锦衣卫不被参奏,那我倒要考虑急流勇退了。表哥放心,如果先帝时期,平之绝不敢如此,但是当今天子不是孝宗弘治皇帝。”

    。。。。。

    被林平之说中了,此事发生不久,参奏林平之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飞到了天子驾前。正德皇帝随便抽出一本看了一眼丢在桌上,嘴角带笑道:“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刘瑾在一旁道:“皇上,林平之在宁夏府大肆杀戮,惹得百官嫉恨,是否处置?”

    天子冷笑一声:“处置?处置什么?无非杀了几个为祸地方的无赖,为何处置?将所有对林平之的参奏全部留中。”

    刘瑾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林平之杀戮过重,已经引起公愤。况且西北重镇本就错综复杂,他这么一搞,弄得人心惶惶,终非是好事。”

    天子闻言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依你看如何?”

    刘瑾看了天子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奴婢以为,林平之一个锦衣卫百户,倒不需要过多关注。不过西北乃是朝廷重地,皇爷又在那里实行新政,奴才以为不妨派人去宁夏巡视,一来可以堵住百官之口,二来可以对西北的情形做更清楚的调查。”

    天子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所言也有道理,这样吧,让朕考虑一下。”

    刘瑾退下后,天子又拿起一本奏章,还没打开,忽然门口当值太监进来跪倒道:“皇爷,外面有人递牌子求见陛下。”

    天子皱眉道:“又是哪位阁老?”这个时间,胆敢来递牌子的也就那几位阁老,自己都已经躲到豹房来了,居然还是躲不开他们,隔三岔五就来烦自己。

    小太监道:“不是阁老,是一位锦衣卫小旗,不过他手里有皇爷的令牌,奴婢不敢不来禀报。”说罢双手呈上一块令牌放在天子案头。

    天子目光一扫,面容变得极其古怪,看了看小太监道:“把他带进来吧。”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小太监带着一个便装打扮的大汉走进殿来,那大汉进来后连忙跪倒三拜九扣高呼陛下。天子挥手让小太监下去,随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大汉,笑道:“起来吧,是林平之那小子派你来的?”

    大汉连忙跪下道:“小的是林百户手下小旗官王朝,奉林大人之命向皇上报信。”

    天子笑了笑,倒也不再让他起来,开口道:“林平之在宁夏不过数月,却搞出来好大事,先是鸠占鹊巢大搞屯田,又是在宁夏城杀的人头滚滚,你们就不怕跟着他掉脑袋?”

    王朝闻言大惊,高呼冤枉,并给天子摆事实讲道理,从宁夏锦衣卫百户所的破败说到林平之重新恢复锦衣卫屯田的祖制,给朝廷节省赋税,甚至于为了替皇上分忧拿出几代的积蓄投入屯田,最后说到宁夏城的老百姓见到黑恶势力被消灭对皇上的赞美。他虽然在锦衣卫中算得上口齿伶俐,但是在靠嘴吃饭的文官面前就显得拙嘴笨腮,他的一通话说下来,听的天子不断大笑,王朝还以为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又连忙补充,更是逗得天子捧腹大笑。天子见惯了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对那些假道学极其反感,王朝的拙嘴笨腮反而让天子感到憨态可掬。

    王朝见天子笑得越来越厉害,吓得不敢再言,片刻后,天子捂着肚子恢复了平静,看着王朝道:“王朝,朕看你为人厚道,现在宁夏被林平之弄的乱七八糟,你回去也未必好过,不妨留在京城,就留在北镇抚司如何?”

    王朝闻言目瞪口呆,他现在自然知道北镇抚司是何等所在,在那个地方可以说走路都可以横着走,自己和马汉几人在宁夏的时候就经常向往有朝一日可以在北镇抚司任职。没想到皇上居然开了金口,只要自己谢恩,那么自己就真的飞黄腾达了。天子笑眯眯的看着被雷晕过去的王朝,知道他们这些地方小吏乍闻跃龙门的好事都是这种自然反应。

    片刻的眩晕后,王朝眼睛变得清明,以头抢地咚咚作响,三个响头扣过之后,王朝大声道:“小的谢陛下隆恩,不过小的不留。”

    天子一愣:“你不留?”

    王朝道:“小的请皇上开恩,在小的呈交林大人给皇上的折子之后,放小的返回宁夏。”

    天子道:“为什么?”

    王朝大声道:“因为现在宁夏危机四伏,无论是林大人和小的的兄弟,处境都是万分危险,故此小的必须返回宁夏。”

    天子道:“你可以扭转危局?”

    王朝道:“小的不行,但是林大人行,但是小的虽然无能也要为林大人冲锋陷阵。林大人一直教导小的和众兄弟,做锦衣卫对皇上要忠,对兄弟要义,现在林大人和兄弟们都在为皇上办差,小的不回去就是耽误皇上的差事,就是不忠,坐视兄弟危难而不顾,就是不义。就算是小的无能,大不了把一条命仍在宁夏就是了。”他把忠义说的远不如那些正人君子一般扣人心悬,但是天子却听的点头不已,面上的一丝阴霾也消失不见。

    天子笑道:“没想到你还如此忠义。”

    王朝道:“皇上,您不知道,小的本名王二,原是一名绿林人,和结义兄弟本名马六的马汉混迹于市井,虽然自问从未用过一文昧心钱,但是有时见到老无所养幼无可依之人,虽有救助之心,却无救助之力,无奈之下,只好沦落为贼,偷盗一些财物用以济贫。后来我打劫到了林大人头上,大人不但宽恕了我和马汉,还给我们起了名字,还让我们改邪归正加入锦衣卫为朝廷效力,为百姓效力。在林大人手下,小的和马汉才感觉自己这许多年来总算活得像一个人了。林大人不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宁夏城不但有胡虏在外虎视眈眈,在内有贪官污吏横行,还有太多的黑恶势力欺负百姓,过去小的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但是此次跟着林大人才感受到什么叫做为民请命。林大人对皇上尽忠,小的也要听林大人的为皇上尽忠。”

    天子打趣儿道:“你抢劫林平之?那你现在应该是锦衣卫的名人了。”

    王朝红着脸道:“皇上,您猜错了,除了林大人和同时被我们打劫的张龙赵虎两兄弟,锦衣卫无人知道这件事,大人让我们四人结拜,也是让我们以后不许再提此事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天子道:“但是你却主动告诉朕了。”

    王朝道:“这是林大人教的,林大人说,无论何事,天下任何人都可以瞒,唯独皇上不能瞒,无论有一天我们谁有面圣的机会,皇上问什么就要说什么,绝不能夸大也不能缩小。因为唯有以忠诚侍君,下属才会以忠诚侍上。”

    天子微微动容,思索自林平之发六尾羽檄自己接见,到派他去宁夏后林平之种种的疯狂行为。喃喃道:“林平之,难怪你的手下会对你如此忠诚。”

    天子点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将林平之给你的题本呈递上来。”

    王朝在进门之时,已经在小太监的监督下将全身衣物全部换了一遍,林平之的密信也已经从私密处取出,此刻听闻皇上要看,王朝连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封火漆的密信双手捧上龙书案,随即返回跪下。

    天子看了看火漆,拆开信封掏出信笺,一看之下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第六十八章 王爷

    天子看过各种形式的奏章,大明朝从来不缺饱学之士,各种锦绣文章,看的天子不胜其烦。锦衣卫的密奏他也看过不少,但是却从未见过林平之这种题本,里面居然是几张丹青,天子狐疑着打开第一幅画,先是一愣,接下来便是捧腹大笑,画的右侧画着一只鹰飞在半空拉着一杆犁在耕地,一群狗在鹰的下面也在努力垦荒;左侧有一只狐狸在四处驱赶着田地里的兔子,而一群猴子正簇拥着一只猫对那只狐狸指指点点,天子笑了一阵,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摇头自语:“林爱卿却是不在意这文臣的讽刺之言。”

    随即打开第二幅画,画的是那只猫将狐狸压在身下用爪子乱爪,那群猴子在后面窃笑不已,那只鹰则带着牛逼向猴子。天子笑意不见,面上更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不已,目中露出赞赏之色。

    仔细的将第二幅画看了几遍,天子方才打开第三幅画,这张画上是那群猴子被鹰带着狗逼到了和猫站在一起,被鹰犬绑缚在地;远处有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头顶着一幅黄卷施施然走向这边。天子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震惊、恼怒和疑惑,面上阴晴不定久久不语,王朝的脸趴在地上,看不到天子的表情,但是只感到大殿的气温似乎降低了不少,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林平之的画换做旁人也许看不明白,但天子聪明绝顶,又曾经听林平之讲过那佛朗西的故事火中取栗,只是一眼便看懂了画中几方动物之间的关系。天子的惊怒来自于那只突兀出现的披着羊皮的狼,看着那只头顶黄卷似乎正在算计什么的狼,天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过了半晌,天子方才缓缓的将三幅画放下,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下方附身不起的王朝,淡淡的道:“王朝,林爱卿派你前来只有这一份密奏么?”

    王朝也不抬头,附身道:“回皇上,大人只让我带来这么一封密信,不过大人告诉我,如果皇上看过了以后不问便罢,如果皇上问起,就让我说:‘天下是皇上和万民的天下,不是他人之天下,礼乐征伐应由天子出。只要皇上信任,微臣必会为皇上分忧让陛下不须再顾及西北。”

    天子听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一句,眼中寒光闪烁。天子不再说话,提笔展开一副黄卷。

    片刻后,天子将黄卷放入一个密封的卷筒内,亲自用火漆封好,吩咐王朝道:“王朝,你将此物小心放好,返回宁夏交与林爱卿。”

    王朝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的双手接过卷筒,附身再拜,天子道:“出宫去吧。”王朝跪下叩头,随即转身离开大殿,自有小太监引领他离去。

    王朝走后,天子再次打开林平之的密奏,良久以后,将三幅画纳入一个锦缎卷筒,再次小心的用火漆封好放入一旁书架的暗格之中。

    坐回龙椅,天子以手撑额,另一只手在龙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过了片刻,天子坐直身体,高声道:“来人!”当值太监连忙进来拜见,天子道:“宣马永成、石文义速来见驾。”

    。。。。。。

    就在天子召见自己的厂卫鹰犬之时,远在陕西的安化王府里面也有数人正在密室计划着他们的“千秋大业”。

    安化王朱寘鐇,乃庆靖王朱㮵后裔。朱㮵乃太祖洪武皇帝第十六子,十分好学和忠孝。朱㮵博学多才,好学有文,长于诗词,书法亦佳,身边汇集了很多谪戍宁夏的文人雅士,编有《宁夏志》二卷,是宁夏历史上第一本准确完备的地方志,《凝真稿》十八卷,《集句闺情》一卷。

    不过他的这个孙子朱寘鐇丝毫没遗传先祖的文才武功,但是野心却在成祖皇帝之上,成祖皇帝是让建文帝逼得造反,而他却是好日子过腻了,想过一把皇帝瘾。这个朱寘鐇虽然贵为王爷,但是却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并且特迷信。三年前,他府上来了三个尼姑,自称推算天机,说他有“十八年天子分”。这三个尼姑的话让他心下大悦,当即封这三个尼姑为王府的神尼,而这三个尼姑又给他找来了不少江湖豪杰,说是要辅助他成就大业,让他的野心越发膨胀。

    可惜他的先祖朱元璋雄才大略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其蠢如猪的后代,他也不想一下,自古以来哪有依靠什么江湖人物夺取天下的道理。

    但是朱寘鐇也不是完全的笨蛋,至少比那些江湖人物还是有脑子的,至少也知道所谓的武林高手在朝廷面前连一只小鸡仔都不如。故此他也在大力的发展自己座下的文臣武将,他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一个叫做孙景文的落第秀才,这孙景文虽然屡试不第,却自称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策,乃是兵圣孙武子之后,被朱寘鐇奉为智囊,称他为“孤之子房”,后来又有一个叫做孟彬的举人找上门来,自称时复圣孟轲之后,被朱寘鐇称作“萧何再世”,另外加上个不甘只做一个书吏的史连,被朱寘鐇换作“陈平复生”。组成了朱寘鐇手下的文臣三杰。

    随后朱寘鐇又招募了一批忠诚支持自己的武将:宁夏指挥周昂、千户何锦、丁广三人,被他陆续收拢,成为自己的韩信、樊哙、周勃。

    文臣武将齐备,安化王朱寘鐇准备甩开膀子干上一番大事业了。

    此时,朱寘鐇正在密室内和自己的几个心服谋划。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出兴奋的光芒,他们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似乎已经到了。

    孙景文道:“王爷,年初,那阉贼刘瑾派大理寺少卿周东专程来宁夏丈量土地,其实不过就是以‘修举屯田’,‘充实边储’之名,行横征暴敛之事。此事乃是天赐良机啊。”他故意到此打住,随后双眼微眯,一派世外高人的样子表现得淋漓尽致。

    孟彬接口道:“王爷,孙先生所言极是,那周东度自到宁夏以来,横征暴敛,更有甚者,他为了讨好阉贼和那昏君,居然将五十亩田地计算为一顷,搞得民怨沸腾,不久就会搞得遍地饥民,而遍地饥民便是遍地干柴,只需要一颗火星必将成为燎原之势。”

    孙景文继续道:“更何况,那宁夏巡抚安惟学驭下苛刻,施法无度,经常杖辱将士,并虐杀将士,还霸占兵士妻女。这些事情加起来,造成了宁夏镇的内部的形势十分紧张,就如一锅热水,只差一把火就会烧开!”

    史连道:“二位先生所言极是,如今朝堂之上,那昏君重用阉党,早让文武百官不满已久,如果大王起事,恐怕朝中文武不但不会帮助昏君镇压,反而会翘首以待大王扫除阉党再造乾坤。现在宁夏镇的巡抚又失将心,犯众怒的大好时机,王爷不妨振臂一呼,效仿成祖当年那样,也来一场‘靖难之役’。”

    三人同时跪下高呼:“王爷,如此良机千载难逢,愿王爷‘清君侧,讨刘瑾’,澄清玉宇,再造乾坤。”

    朱寘鐇面色通红,大笑道:“好,那么朕就给那昏君加上这一把火,把锅里水烧开的人。”没见过这路开国皇上,这还没等别人开口呢,自己就先称上朕了。

    在场众人自然马上跪倒山呼陛下,朱寘鐇哈哈大笑:“众位爱卿平身!”此情此情景,就好像自己已经坐上了BJ紫禁城中那张龙椅了。

    待等众人激动的心情平复一些后,指挥使周昂开口道:“陛下,虽然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不过微臣自觉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见朱寘鐇目带询问,周昂连忙继续道:“您知道,皇上不差饿兵,现在虽然我们大义在手,手下也有不次于成祖潜居燕王府时的军力,无奈粮草不足,微臣以为不妨等八月秋收以后动手,则天时地利人和皆备。”

    朱寘鐇的头号智囊,赛张良的孙景文抚掌道:“周指挥此言大善,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如何推翻那无道昏君?更何况,待到那是,周东度必然更加横征暴敛,让民怨彻底沸腾,我等介时起事可谓十拿九稳。”

    千户何锦道:“不错,几位先生和周大人所言都是正理,到时候陛下登高一呼,天下响应,自然可以势如破竹鼎定天下。”

    那孟彬看到何锦,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周大人,何大人,你们对宁夏锦衣卫百户林平之怎么看?”

    二人闻言一愣,周昂还好,何锦却有些气喘,怒道:“一个见财起意的小人罢了。”

    孟彬摇摇头道:“在下既辅佐王爷欲成就大业,自然会注意这西北的任何一处异常,这林平之虽然是一个小小百户官,但是却颇有手段,到宁夏府不过短短数月,却连番搞出来许多大事。且不提他如何敲诈何大人与周大人,就凭他敢开垦十数万亩荒地,还砸出重金雇佣数千庄丁,最近更是在宁夏城杀的人头滚滚,哪一件事都不是小事情。陛下的大业不容任何疏漏,这个人我们还是要仔细的观察一下,做事果敢又心狠手辣。更何况,据我所知,他此次在宁夏城大开杀戒,就是因为那周东度暗中调度,命各地巡检司设卡给他的李俊堡断粮所引起的,他与周东度之间想必已势同水火。如此一来不妨我们尝试一下能否让他为陛下所用。”

    何锦面带不屑:“就凭他一个小小鹰犬?也配让陛下重用。”

    孙景文道:“何大人切莫感情用事,孟先生所言不无道理,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且不可因为他官小职微而轻视,况且陛下礼贤下士,毕竟我们现在尚处于弱势,多一份力量总好过少一份力量,更何况他还是那昏君派到宁夏的耳目鹰犬,如果可以为陛下所用,至少可以探听到诸多我等不曾知道的事情。而且就算他不愿意,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何大人除掉他还不是反掌之间的事情?”

    何锦听孙景文如此说,也不再言语,周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位先生所言不错,我老周也与此子打过交道,我看此子为人贪婪,心狠手黑睚眦必报,他此次和那周东度结下大仇,如果我们肯出价,他八成会投靠陛下。”

    朱寘鐇自然不知道林平之什么东西,他造反本就是兴致所至,压根也没什么准备计划,不过也知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见到自己手下文武都这么说,自无不可,当下点头同意。

第六十九章 周昂

    正德五年四月十八日,李家堡。

    在密室中,林平之看着风尘仆仆的王朝,略有心疼的道:“王朝,本官让你不要耽误,也无需如此拼命。”

    王朝憨憨一笑,嗓音略大嘶哑道:“大人,不累,和以前卑职与马汉行走江湖的时候比,这点事儿不累。”他小心的脱下外衣,从贴肉处取出用小衣严密包裹的卷筒双手呈上。林平之撕开包裹的布片取出卷筒,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目光落到卷筒的火漆处,目光闪烁的死死盯着封口,半晌后,他并没有打开卷筒,而是轻轻放在一边。对王朝又询问了一下面圣的经过,王朝一五一十的将见到天子后所有的经过仔细的说了一遍,这一路上他几乎每天都要好好的回忆一遍,以免自己有所遗漏,所以说的异常清晰,连见到天子大殿的陈设以及带自己进出的小太监的样貌都说了一个清楚。

    林平之听的非常仔细,让王朝复述了三次,确认没有疏漏,方才点头让王朝下去先行用饭休息。

    王朝走后,林平之再次将卷筒拿到烛火之下再三的查看,最终还是没有打开,他缓缓的打开密室的一间暗格,将卷筒小心的放了进去。

    刚刚走出密室,张龙疾步而至,见到林平之单膝点地道:“大人,指挥使周大人到了,要见大人。”

    林平之闻言一愣,不敢怠慢,连忙和张龙赶到大堂。

    此时周昂正在大堂自顾自的喝茶,林平之见到周昂连忙躬身施礼,周昂笑道:“林大人,你我都是熟人,无须如此多礼。”

    待林平之坐下后,周昂不待林平之开口,笑道:“林大人,本官近日巡查地方卫所,发现你的李俊堡最为热闹,林大人果然不愧是我大明的干才,将这一个小小的李俊堡治理的如此繁华。”

    林平之欠身忙道不敢,周昂道:“不过本官却奇怪的很,似林大人如此大魄力,是否想过万一事有不成如何?”

    林平之淡淡一笑道:“多谢大人关心,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世上本就没有肯定成功的事情,不过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不冒险如何能成事?”

    周昂听到林平之所说“富贵险中求”时心下一喜,暗道:“就知道你不甘寂寞”他前来试探林平之心中自有把握,在他看来,林平之此人野心勃勃,而且胆子大下手黑,这样的人最喜欢赌博,以小博大,这种人简直就是安化王造反天然的招揽对象,现在听闻林平之说出这种言论心头更对招揽林平之多了三分把握。

    周昂不动声色的道:“林百户,你有冲天之志自然是好事,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也应该知道,你最近搞得如此红火,难免会有人看不惯。特别是你上次在宁夏城一口气杀了数百胡虏奸细,虽然说百姓拍手称快,但是杀伐太重,有伤天和,据本官所知,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弹劾与你了,不是我说话难听,一旦有一个人弹劾你成功,恐怕林百户丢官罢职也只是等闲,介时你如此大的场面又如何收场?”

    林平之面色猛地一变,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冷声道:“多谢大人关心,不过下官身为锦衣卫,有替皇上监管天下之权,皇上自然知道下官的苦衷,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周昂闻言不怒反喜,心道:“到底还是年轻啊。”面上却带着讪笑道:“好好好,既然林大人自己已有安排,反是本官多嘴了。不过林大人,你既然是朝廷耳目,自然应该知道现在宁夏卫官兵的不平之声吧?”

    林平之闻听面色放缓,开口道:“周大人,此事下官也有耳闻,正准备等大人有暇之时前去拜望大人,借机问明情况,既然大人今日光临,下官正好向大人垂询。”

    周昂笑道:“林大人客气了,不过既然林大人问道,本官就将所知之事和林大人诉说一下。”他喝口茶润润嗓子,叹了口气道:“此事还要从去年开始说起,当时天子纳司礼监刘瑾公公建议,在我宁夏府大搞屯田之制,这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自弘治朝以来,宁夏的土地已经固化,如今忽然变动本就不易,宁夏官民也能理解皇上励精图治之心,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故此进展并不喜人。今年初,大理寺少卿周东度周大人奉上命到我宁夏监督屯田,熟料周大人过于激进,动辄便是强行圈地驱人,一时之间百姓怨声载道,更有甚者,周大人丈量屯田,结果他公然把五十亩地当作是一顷来算,我大明都知道正常情况下是一百亩合为一顷,按照周大人这种算法,边防将士们需要比平时多缴纳一倍的银两。林大人,我们都是带兵的人,所不同的你是锦衣卫的百户,而本官是边军指挥,我边军将士本就是将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周大人如此搞法,你自己说换做是你如何带兵?”

    林平之闻言也默默无语,毕竟周东度干的那些事他也是一清二楚,锦衣卫三天两头都会给他带来边军不断闹饷的事情,现在几乎每天都听说周东度逼死边军士卒的事情。无论周昂其他的地方如何,但是刚刚所说的事情却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周昂见林平之不说话,继续道:“如果仅仅是吃不饱肚子,养活不了家人,我边军将士为了皇上还可以忍耐。但更有甚者,宁夏巡抚安惟学施法无度,经常侮辱将士们的妻子,想我边关将士为了皇上,渴饮刀头血困卧马鞍薪,但最终居然连自己的妻女都无法保全,林大人,你又怎么看?”

    林平之心中也是恼怒异常,这安惟学他也很清楚,仗着自己御史言官的身份一贯横行不法,对边关将士动辄打骂,甚至于用铁链穿透士卒身体示众,更喜欢凌辱将士妻女。如果林平之有条件,早就将这个人渣碎石万段了。

    林平之面色铁青,开口道:“周大人所言,本官也有耳闻,自会上奏皇上,给边关将士一个公道。”

    周昂笑道:“林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当时你李俊堡客商被截,差点酿出民变是谁所为,莫非以锦衣卫之能会不知道?那周东度素来睚眦必报,之前林大人与他无干,他尚且暗中算计,现在林大人已经得罪了他,他岂会让林大人好过?更何况那周大人一个大理寺少卿,如何有外放屯田的差事?还不是司礼监刘公公的路子。林大人说准备上奏天听,但试问陛下是会相信林大人还是会相信刘公公?只怕周东度尚未如何,林大人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林平之闻言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自然知道周昂所言非虚,冷声道:“周大人今天来此,应该不会只是来看林某如何身首异处的吧?周大人既然有事而来,又何必做这般铺垫,不妨直说。”

    周昂哈哈大笑道:“林老弟果然了得,我就知道老弟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老哥哥就直说了。”他面色一肃,正色道:“老弟,实话实说吧,老哥哥是代表边关深受周、安二贼荼毒已久的众位将士来与老弟商议的。老哥已经盘算过了,就凭我一个小小指挥使说话,必然难以说服天子,老弟你虽然是锦衣卫亲军,但恕老哥哥直言,你毕竟也仅仅是一个百户官,人微言轻。故此老哥经过深思熟虑,此事必须有一个大人物出面开口,方才可以说服皇上惩处二贼,还我边关将士一个公道。于公,我们为陛下铲除奸贼安抚地方,于私,我们也可以除去身边的对头,让自己安身立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林平之目光闪动,开口道:“不知道周大人所说的贵人是哪一位?”

    周昂对西拱手道:“老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会忘记了,安化王爷封地便在宁夏。”他微微一顿,见林平之面色一寒,忙抢在林平之开口前道:“老哥自是知道我朝定制,藩王不可结交地方官员。故此前来与老弟先商议一下,老哥身为宁夏指挥使,干系防御胡虏之责,现在军心涣散,一旦胡虏来犯,老哥势必难以抵挡,倘若让胡虏入寇,则我死无妨,只恐辜负天子重托。故此老哥思虑再三,前来与老弟商议,老哥准备独自前往安化王府面见王爷,恳请王爷上本,劝皇上查出二贼,只要二贼伏诛,则我宁夏无忧也。但是无论如何,地方军政大员私会藩王也是大罪,介时老哥只希望老弟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如实将老哥所言上奏皇上。”说罢起身跪倒大拜而下。

    林平之慌忙起身闪过,也是双膝跪下道:“周大人切莫如此,周大人如此忠勇之心,下官必定如实上报皇上,周大人快快请起。”

    周昂心中破口大骂:“兔崽子,老子都跪下了,你他奶奶的就不能说点别的么?”

    心中虽骂,但周昂也不便再跪下去,和林平之起身重新坐下。林平之道:“周大人,你如何知道安化王爷会插手此事?”

    周昂道:“王爷金枝玉叶,如何能知道这等俗事,不过老哥有一旧友,现在王府任幕僚,故此老哥曾经对他打探,他与我说,安化王爷虽然不问朝政,但是为人正直,如果听闻如此不平之事必然会仗义执言,故此老哥才打算去面见王爷为边关将士,宁夏百姓求救。”

    林平之双眉紧锁,片刻后道:“但是如此一来,即便周大人想担下来所有的干系,恐怕安化王爷也难逃皇上的问责,除非。。。”

    周昂一见时机已到,向上一步打断林平之的话头,自己替林平之说下去:“除非你老弟肯与老哥通往,你虽然位不过百户,但你事锦衣卫百户,皇上亲军,本就有监察天下的权力,连藩王也在锦衣卫监察之下,如果老弟肯作证,不但王爷无恙,老哥全家也可以逃脱一死了。”

    说罢再次拜下:“老弟救下老哥一家老小性命事小,能让安化王爷上奏救宁夏一府军民,才是大善,老哥替宁夏军民拜谢老弟了。”

    说罢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第七十章 罗祥

    林平之强压着骂一顿周昂的心情把他双手扶起,义正词严道:“下官身负皇命,只要上不愧天子,下不负黎民,纵有天大干系,下官也义无反顾。”

    两人又是一通的互相吹捧,最后总算商议好,林平之等候周昂的消息,然后择日一起赶往安化王府。

    送走周昂后,林平之心中冷笑不止,对周昂此次突然拜访的目的,他心中此时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也好,自己此次来宁夏本就为了搜集安化王造反的证据,如果有机会面见这个西北一霸也是好事。

    他自然不会将周昂来访之事放在心上,收拾停当便打马直奔农庄,这段日子里,林平之依然和往日一般,每日在堡内的各个农庄巡视,对其中一些劳作不对的地方进行指点,他很清楚,务农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便心里再急,但是青苗庄稼急不得,只能等到秋收之时才见分晓。

    三日后的清晨,林平之正在田头忙碌,忽然一名堡丁跑来,说有人来访,要林平之立刻返回府邸。林平之不知何事,在沟渠里面匆匆的洗了把手就上马赶回府内。

    此时大堂上一个身着便装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正在悠闲的喝着茶,还有两个随从站在他背后侍立,见到林平之进入大堂微笑道:“林百户?”声音富含磁性,甚是好听,林平之见此人甚是面生,但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就在上位的感觉,又直呼自己的官职,不敢怠慢拱手道:“正是本官,不知阁下是?”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扫了一眼大堂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林平之似有所悟,笑道:“即使如此,委屈三位请随本官来。”

    说罢引领三人来到后院的密室,关上房门,笑道:“此处甚是安静,请各位放心。”

    那人点点头,道:“还望林百户在户外稍待片刻,给咱家一炷香的时间。”

    林平之闻言也不答话,只是拱手一礼:“在下少陪片刻,待林某亲自沏好茶后再来叨扰。”说罢起身出门亲在来到厨房烧水,将茶水沏好后,林平之托着茶盘回到密室,此时那人已经换好了一身的斗牛服,见林平之返回,对未曾换装的两名随从点了点头,两名随从也不说话,直接走出房门,一人飞身上房,一人在门口境界。

    林平之放好茶盘后,那太监忽然开口道:“宁夏府锦衣卫百户林平之接旨。”

    林平之不敢怠慢,连忙双膝跪倒三拜九扣山呼陛下。

    那太监道:“上谕:林平之,你的密奏朕已经看过了,朕很高兴,你做的很好,所以,朕准备提拔你一下,不过这点小事用也不配朕来下旨,就让石文义去办了。朕给你下旨,只是告诉你,朕派罗祥去你那里,有他在你那里,你办事也方便些。钦此!”

    林平之听的摸不着头脑,负责宣旨的太监罗祥也是面容古怪。说起来,罗祥也在宫内待了三十年,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圣旨,虽然只是口谕,但毕竟也是圣旨。罗祥双手扶起林平之笑道:“林大人,这次咱家就要在你这里多叨扰几日了。”

    林平之忙道:“公公言重了,您是平之请都难以请来的贵客,何来叨扰之说?”林平之说的并不是客气话,现在朝中众多文官三天两头要求天子惩治宦官乱政,而且还给这些太监起了个八虎的外号,所谓八虎,为首的自然是司礼监掌印执掌内行厂的头号权阉刘瑾刘公公,后面就是执掌东厂的丘聚和马永成,御马监掌印提督西厂的谷大用,之后就是张永、魏彬、高凤还有自己面前的这位罗祥罗公公。

    林平之心中认为,这个罗公公大约是被文官集团拉出来凑数的,毕竟之前的那七虎都是执掌大权的人物,唯独这位罗公公,虽然也是出自太子府,但却至今也没有什么实职,把他也列为权阉实在是过分,之所以把他拉进来,无非就是因为他和那七位都是当今天子幼时的大伴,所以糟了池鱼之殃。但林平之也理解,对于文官系统来说,只要是阉人便够了。看罗公公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自己这次外放宁夏,不但不担心因为远离宫城丧失圣眷,反而甚是享受。这个林平之也理解,本来嘛,所谓同行是冤家,京城里面,罗公公在宫里受那七虎的打压,在外朝被文官集团口诛笔伐,好处没一点坏事都找他,出来反而远离是非之地,也拜托自己尴尬的身份。不过林平之却不会因为罗公公不受待见而轻视,他自己本就起于微末之间,对罗公公这种尴尬的处境有一种天然的同情。

    罗祥对林平之的态度也很满意,他此次出来也有打算,虽然不知道皇爷到底派自己来此做什么,但是必有深意,如果在这里能立下点功劳,回去也能好过一点,不至于三天两头的受气。特别是此次皇爷让他宣读的上谕,他路上念叨了一路,倒不是因为上谕不可错一字,他们这些人本就练就了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念叨个没完是因为这个圣旨太怪了。自己四岁进宫,今年已经在宫中呆了三十一年,无论是皇爷还是先帝,甚至是成化皇帝朝,自己别说见,甚至都没听说过这样的圣旨。皇爷能对这个林平之颁发这样的圣旨,可见此人虽然官小职微,但是已经简在帝心了,自己现在虽然不大受皇爷待见,但是对皇爷还是了解的,皇爷能如此对一个人说话,可见对此人喜爱甚深,如果可以和他接个善缘,也许自己日后还需要多借助此人。故此罗祥对林平之也不敢端架子。

    两人落座后,罗祥笑道:“林大人,看起来这几天锦衣卫的任命就要下来了,咱家先向你道喜了。”

    林平之正色道:“多谢公公吉言,下官身负皇命,自当对陛下尽忠。”他看了看罗祥,试探道:“只是不知公公对居所有何要求,以便下官小心安排。”

    罗祥摆摆手,笑道:“无妨,林大人,咱家一介阉人,哪里有什么奢求。再说此次咱家也是身负皇命,此次咱家请林大人与咱家密室相见,难道林大人还不明白咱家的意思么?”

    林平之皱眉道:“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委屈公公了。”

    罗祥正色道:“林大人,皇爷之命大于天。岂能为了区区享受而至皇命不顾,更何况,咱家观此处虽然不甚宽大,却是舒适的很,作为咱家此次的居所再合适不过。”

    他这个话说的却是不错,林平之虽然能吃苦,却从来不是自己找罪受的人。有条件的时候,林平之总是会尽可能让自己过的舒服一点,这间密室虽然是密室,却也有三间之多,一间最小的是卧房,里面的罗汉床上用的也是最好的锦缎所制的被褥。一间书房可供写作读书只用,还有现在这间作为密谈之用的小厅,在小厅外侧的小门内则是洗漱方便之地,这还是林平之在京城被软禁的时候学来的,自己有条件了自然也会仿照着做那么一处。

    林平之笑道:“既然如此,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公高风亮节,下官钦佩之至。”

    罗祥笑笑,忽道:“林大人,日后我们还要长期相处,这下官了公公之类的客套话还是免了吧。如果可以,你我不妨兄弟相称如何?”

    林平之一愣,罗祥在宫里虽然不大受待见,但也是堂堂八虎之一,更是贵为内廷的大太监。在大明朝,要想混到太监,那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谓太监是宦官的首领,不是谁都有资格被称为太监的。宦官有很多级别,刚进宫时只能当典簿、长随、奉御,如果表现良好,就能被升迁为监丞,监丞再往上升是少监,少监的顶头上司就是的太监。而不是像市井小民所认为的只要是挨了那一刀,就是太监了!

    大明朝皇城共设有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二十四衙门都有自己的掌印太监,而最为重要的分别是司礼监和御马监。

    司礼监:为整个宦官系统中最高的权力机构,“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批答奏章,传宣谕旨;总管所有宦官事务。司礼监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实际上也居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司礼监总管大太监为所有宦官的首领。现在司礼监的掌印便是被文官集团称作“立皇帝”的刘瑾刘公公。

    御马监:管理御用兵符;替皇帝掌管皇宫内最后一支武装力量,也是保护皇帝最后的屏障。现在御马监掌印便是八虎之一的谷大用谷公公。

    而且大明朝的太监也有品级,正一品总管公公一位,从一品御前公公三位,正二品殿前公公二位,从二品首领公公一位,正三品掌事公公二位,从三品带班公公三位,正四品内侍公公四位,从四品大公公一位,正五品公公不限,从五品总管太监二位,正六品御前太监各二位,从六品殿前太监四位,正七品首领太监一位,从七品掌事太监一位,正八品:带班太监三位,从八品内侍太监三位,正九品大太监四位,从九品太监不限。

    罗祥虽然在八虎中是凑数的一个,但也是堂堂的正三品掌事公公,和林平之区区一个正六品锦衣卫百户之间可以说天差地远。如果是其他官员,锦衣卫自然可以靠着皇帝亲军和监察百官的权力拿一把,但是人家罗公公就是宫里的人,比你锦衣卫亲军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想拿人家?只怕自己先被拿捏了。

    以罗祥的这种身份,就算是要结交,最低也要是锦衣卫镇抚使一个级别还勉强差不多,而且还不是以兄弟相称,而是要认干爹,不要笑,需知道在英宗朝,就连一把手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就私下认了司礼监掌印王振作为义父。

    当然,如果罗祥要认林平之当干儿子,林平之是绝对不干的,但是也会觉得蹊跷,更何况是要和自己兄弟相称了。

    纳闷归纳们,林平之却不能装傻,连忙开口道:“这恐怕不妥吧?下官官小职微怎敢与公公平辈论交。”相差太过悬殊的两个人,下者绝不能胡乱顺杆子乱爬,否则会摔得很惨,林平之就吃过这种亏,在几年前的衡山城,无论木高峰还是岳不群表示会帮自己报仇了,自己就实受了,接过一个差点要了自己命,一个虽然待自己不错,现在也是自己师父,但是报仇大事还是要自己去干。从此以后,林平之就知道吸取这种教训了。

    罗祥闻言面色阴沉下来,冷笑道:“也对,咱家一介阉人,说出去都会让人耻笑,岂敢和林大人高攀,林大人爱惜名声也是应该的。咱家远道而来也困顿了,林大人请回吧,放心,咱家走时自会赔偿林大人被咱家弄脏的家具被褥。”

    林平之这下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躬身施礼道:“公公误会了,如果公公真的不弃下官卑微,愿折节下交,小弟这就给兄长赔罪。”说罢一撩衣襟作势要拜,罗祥连忙用手相搀,面上阴霾尽去笑容尽显:“这就对了吧,贤弟何必多礼。咱家一个阉人,自知不受人待见,贤弟不弃为兄已然心满意足了。”

第七十一章 结拜

    林平之下拜的举动被罗祥止住,如果罗祥不扶,林平之也会下跪,但是心中必有芥蒂,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太监,虽然刚刚给他下跪之前给刘瑾下跪,但那都是因为对方在宣旨,自己跪的是皇上,让自己给一个太监下跪,心里总归不爽。但是罗祥不但扶起他,还说了这样一番话,反让林平之自愧不已,自己与罗祥之间身份迥异,人家折节下交,连干儿子都不收,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还免了自己跪拜见礼。连王朝四人结拜,当时张龙职位最高,也要给王朝磕头,自己心里却因为对方是个阉人心中就如此存有芥蒂。一念及此,林平之不禁想到在华山的种种,岳不群如何对待令狐冲和陆大有又如何对待自己,又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如果不是偶然得到前辈遗书指点,现在恐怕早已自宫练剑,岂不也是一个阉人,那些文官自以为自身高贵看不起这些做实事的太监,自己也因此心有鄙夷,自己又如何自处?

    一念及此,林平之看着对面罗祥笑呵呵的脸,忽然无地自容,双肩用力,硬生生跪在地上道:“规矩不可废,小弟拜见兄长。”他自然知道罗祥与自己结交必有私心,但是这一刻他愿意跪下,因为如果他不跪下,他将永远不会忘记如何跪求岳不群,如果跪着叫木高峰爷爷,自己的心中也会永远留下一只心魔。

    罗祥也出乎意料,他和林平之结交心中也有私心,也猜到林平之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未必愿意,才顺势做了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却没想到林平之如此认真。也是心有感动,再次搀起林平之大笑道:“贤弟,今天哥哥真的很高兴。”

    随即罗祥在怀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一把短剑递给林平之道:“哥哥虽在宫里,却不像其他几个公公财大气粗,不过既然兄弟认了我这个哥哥,哥哥总不能连一个见面礼也不拿。这把短剑还是先帝在狩猎之时所赐之物,如果先帝还在,哥哥断不敢转增兄弟,但是现在先帝已去,为兄要此物又无用,反而是兄弟身在卫所,难免不了生死搏杀之事,刚好合用。”说罢便将短剑硬塞到林平之手中。

    林平之双手触摸着这把还残留着罗祥体温的短剑,见罗祥刚刚小心的摸索,如何不知此乃罗祥心爱之物。听闻乃是先帝御赐之物更是大惊,需知先帝弘治皇帝素不喜太监,能赐下此物必因罗祥立有大功,再想刚刚罗祥所说是先帝在狩猎之事所赐,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的猜测。刚要推辞,忽然抬头看到罗祥含嗔的目光,知道推脱无意,反而坏了两人的交情。当下道:“长者赐莫敢辞,既然兄长所赐,小弟必定善加珍惜。”说罢一鞠,将短剑接过。罗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林平之刚刚接过短剑,忽然二人似乎听到剑鞘之内响起一阵鸣嘀之声,随即短剑自动出鞘,林平之眼前一亮,只见此剑造型奇古,剑身布满菱形花纹,剑刃晶莹剔透似水晶一般。林平之心中一懔,不由得仔细观看,待等见到剑身近格处的“辟邪”二字后大惊失色道:“哥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欧冶子所铸,专诸刺杀吴王僚的那一把鱼藏之剑?!”

    罗祥笑道:“兄弟果然见多识广,这正是那一把英雄剑,所谓宝剑赠英雄,此剑刚入你手便无故自啸,可见你才是他的主人。”他随即道:“世人皆以为此剑名为鱼肠,实则此剑乃是欧冶子所铸五剑之中勇绝之剑,只因专诸将其藏于鱼腹之内刺杀王僚,才会传下此名,但其真名乃是辟邪,欧冶子取勇者持剑群邪莫近之意。”

    罗祥本是无心之语,但林平之却如五雷轰顶一般,瞬间呆住了。此剑名唤“辟邪”,而我家祖传剑谱为“辟邪剑法”,辟邪剑法如果修炼必先自宫,如果我之前若想报仇,除非自宫练剑,现在我自然无需自宫,不过深夜总是觉得不用家传剑法报仇有负先祖,但如今兄长赐我“辟邪”宝剑,他还是个太监,如今传说中的宝剑识主之事居然出现,这是不是说日后我将用辟邪宝剑代替辟邪剑法而报仇?莫非这一切都是天意?

    其实罗祥此剑从得到此剑从未舍得用过,多少年来甚至都舍不得多抽出来几次,有始终贴身珍藏,蹦簧早已有些松动,此次二人退让之时,两人的内力不经意间让蹦簧彻底松动,这才导致利剑出鞘。但二人谁都没注意这个细节,林平之更是因为自己心神失守之下百感交集,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天意,认为是宝剑认主,冲破了蹦簧。

    罗祥见林平之忽然失魂落魄,不禁心下生奇,轻轻呼唤:“兄弟,兄弟。”

    林平之听到罗祥的呼唤方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兄长,请受小弟一拜。”罗祥吃惊不小,连忙伸手相搀,不过这次林平之运上了十成功力,罗祥又不好用强,只得让林平之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把他扶起来。

    罗祥奇道:“兄弟为何如此?”

    林平之却已双目含泪道:“哥哥,你是否相信天意?”

    罗祥道:“兄弟何意?”

    林平之也不说话,只是拉着罗祥进入卧房,随即林平之将床榻挪开,在一块石板上摸索片刻,拉出一个铁环,微微用力,铁板抬起,露出一个地道,林平之拿起烛火当先走了下去,罗祥心中狐疑,也跟着林平之走了下去。

    此时地下墙壁上的两排油灯已经被林平之尽数点起,照的一片光亮。这里似乎是一个宗祠,一张供桌上面似乎供奉着三个被黑色丝绸盖起来的灵位。

    转身走到一旁的一个柜子旁边,在里面取出一件袈裟,双手递给罗祥道:“哥哥,你看看这个。”

    罗祥心下奇怪,不过还是接过袈裟仔细看了下去,只看了两眼他的面色一愣,抬头看向林平之:“兄弟,你给我看这葵花宝典的残篇做什么?”袈裟上虽然写满了辟邪剑谱的内容,但并无剑法的名字,而林家的辟邪剑谱虽然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但是在罗祥眼中却不够看,毕竟皇宫大内之中连完整的葵花宝典都有。

    林平之拉过两个蒲团,他和罗祥一人一个坐了下来,随即林平之就从自家因一本辟邪剑谱被余沧海的青城派灭门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今日罗祥赠剑,而名剑自动认主之事,除去一些绝不可对人讲的事情,他将这些年的事情说了个干干净净。他从来没和任何人如此的敞开心扉过,但是今日却在一个认识不足一日的人面前讲了一个痛快。

    罗祥听的也是目瞪口呆,看着林平之握着短剑微微颤抖的手,岂不知林平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此时刚刚的一丝不舍也因此烟消云散。他刚刚说的也是实话,一把名剑对于他来说无非是珍贵之物,在林平之手中却可能又奇效,更何况以他的地位武功,早已用不着所谓的神兵利器了。太监本为残缺之人,比其他人更喜欢迷信,现在听了林平之的话,他也认为这是冥冥中的一种天意,更认为自己做的完全正确。

    最后,林平之起身对罗祥道:“哥哥,兄弟现在孑然一身,虽有不少生死兄弟,却从未结拜,如果哥哥不弃,今日在此,小弟愿与哥哥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哥哥可否赏脸?”

    罗祥面色一变,说实话,他刚刚说和林平之兄弟相称,却从没想过义结金兰,需知,义结金兰和红口白牙完全不是一回事,这就如同干儿子和螟蛉子的区别一样,干儿子只是义子,而螟蛉子却是养子,有继承权。就像刘瑾如果想收石文义做干儿子,石文义肯定欢天喜地,但刘瑾如果要收石文义当养子,石文义宁可不干指挥使了也不会同意。如今林平之忽然提出这个要求,罗祥反而有些犹豫:“贤弟,此事是否会让你难做?”

    林平之大笑道:“兄长刚刚还说小弟见外,现在却是兄长见外了。”

    罗祥也是一阵大笑:“好!既然兄弟不介意,哥哥又怕什么?”

    林平之道:“哥哥稍等。”

    随即林平之走出密室,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林平之提着拜祭之物和一只鸡走了回来。将祭物放好后,林平之伸手揭开了罩在灵位上的黑纱,罗祥目光锐利,看清了三个灵位分别是林平之的父母,但还有一个不知是谁,只是写了再生前辈四字,看的罗祥心中狐疑。

    待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林平之点燃三支香稳在香炉里,随即退后跪在蒲团之上,罗祥也跪在另一个蒲团上。

    林平之先叩拜了父母和前辈,随即道:“爹娘,前辈,平之今日有幸得与大哥罗祥皆为异姓兄弟,此后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也和孩儿一般是个苦命人,日后平之有后,第一个嫡子当过继给大哥,以继承罗家香火,望爹娘应允。”说罢叩头。罗祥一听大惊失色,林平之这个话在大明朝绝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个年代过继的不是没有,但是过继嫡子的却不可能,更勿论嫡长子了,这意味着,他罗祥有后了。要知道,太监是残缺之人,他们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留下一条血脉,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像刘瑾那般权倾天下,但是他死后一样不能进祖坟,甚至于连族谱都不能进,说太监是无根之人并不单单是因为他们没有了子孙根,更是因为他们死后无法叶落归根。但是林平之这个话等于让罗祥日后不但有了血脉后代,更有了重回族谱归葬祖坟的希望。如果说林平之要过继孩子给他,他会兴奋不已,如果说林平之过继嫡子给他,他会出言阻拦,但是林平之居然说要过继嫡长子给他,这让罗祥直接登时呆若木鸡了。

    林平之九个头叩完道:“爹娘,你们都同意了。前辈,多谢你也为平之鉴证。”

    说罢将身子向后一退,退到罗祥后面一个身子的距离,开口道:“哥哥,我已经向长辈禀报过了。请哥哥主盟。”

    义结金兰的过程其实极其繁琐,但是林平之和罗祥两人身份特殊,不宜大办,可是基本的礼仪不能废,林平之刚刚是禀报家中长辈,现在到了结拜的时候,他年纪小,自然要让哥哥来主持。

    罗祥此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甚至比林平之刚刚还要激动,林平之说了三次他才回过神来,此时林平之早已向父母在天之灵禀报完毕,阻止已经不可能了,只好含着眼泪颤声带着林平之将二人结拜的仪式完成,随即林平之对罗祥三拜,两人从此便是真正的异姓兄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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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的世界,充斥着各种的不分是非,黑白颠倒。行侠仗义之人不被允许有私心,弱者被欺凌不许反抗,只有为女色出手、为恶徒撑腰方被称为大侠。这一切,在一个偶然的夜里都被改变了。从此以后,正义会被伸张,恶行将被清算,行侠仗义者不会流血又流泪却最终被唾弃,忘恩负义者也必将受到清算。没有穿越金手指,没有奇遇神功,更没有三妻四妾,只有事在人为。岳不群、林平之、令狐冲、仪琳......这些人都将迎来他们公正的最终审判笑傲在江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笑傲在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笑傲在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