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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0 必须除掉他

    沈青杉无奈,苦笑了声,只得应战。

    赤手空拳,不出二十招便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岳渊停收刀而立,笑道:“不进反退,你定是怠慢了。”

    “我病了一场,拖拖拉拉将近一月才好。”沈青杉淡笑,“我去见伯母。”

    “你病了?什么病?可都大好了?”岳渊停脸色一变,“都是我不好,你抱病在身,我竟还向你动手。”

    “不要紧,染了风寒而已,我师父可是神医,我早好了。”

    岳渊停眉头紧锁,连连道歉,十分懊恼。

    沈青杉安慰了两句,见不管用,也就没再多说。

    到了正厅,沈青杉呈上寿礼,请安祝寿。

    南阳伯夫人于氏满脸带笑,温和地道:“你这孩子,来就来了,怎的还带什么礼物?忒见怪。”

    “青杉是晚辈,理应孝敬长辈。一点心意,还请伯母笑纳。”

    于氏忙吩咐丫鬟接过锦盒,拉着沈青杉的手,眉眼低垂地絮叨开来。

    “今日是家宴,娉婷不在身边,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在青杉你来了,我瞧见你,只当是瞧见娉婷了。”

    沈青杉忙柔声安慰,岳渊停也跟着说好话,好半天,总算将于氏哄得展开笑颜。

    一堂欢乐,言笑晏晏。

    沈青杉才喝了两小盅酒,就被岳渊停拦下了,不让她多喝,怕伤了身子。

    “哪里就那样矫情了?岳大哥,你忒小看我,我可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

    岳渊停十分坚决:“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我自然要照顾好你。你若是在我家中喝醉酒伤了身子,那便是我照顾不周。”

    “好好好,听你的。”沈青杉笑着拈起酒盅,一饮而尽。

    岳渊停横她一眼,将空酒盅夺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

    沈青杉耸了耸肩,不喝就不喝吧,反正她也并非贪杯之人。

    宴罢,岳渊停送沈青杉回府。

    上了马车,沈青杉挥手道别,不料岳渊停竟也紧跟着上来了。

    “岳大哥,你这是?”

    岳渊停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着两坨醉红。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沈青杉,忽而笑了:“青杉,你真好看。”

    沈青杉眉头一蹙,神情微冷:“岳大哥,你醉了。”

    岳渊停扬唇笑了,略带苦涩:“青杉,落日湖一战,你便在我心里烙了印。我……”

    沈青杉听他越说越离谱,便抿着唇起身,弯腰下车。

    岳渊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写满乞求。

    “青杉,别走!听我说完!”

    “你醉了。”沈青杉冷淡而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分毫不为所动。

    她对他只有朋友之意,毫无男女之情。

    而云冽又是个小心眼的,若是被他知道岳渊停对她不死心,只怕又要惹出一场风波。

    她不想害了岳渊停,便只能冷淡以对,与他划清界限。

    “就当岳大哥求你!”岳渊停死死地扣着沈青杉的手腕,仰脸注视着她,自嘲地咧了咧嘴,“求你听我说完。”

    沈青杉眉头拧得死紧,看了眼岳渊停的手,冷冷地道:“你先松手。”

    “我不!我若是松了手,你就走了。”

    岳渊停用力摇头,沾染了七分醉意后,竟有些莫名的孩子气。

    沈青杉叹了口气,知道半醉不醉的人最难缠,只得没好气地道:“我不走,你说吧。”

    于氏寿辰,大喜之日,她总不能跟岳渊停翻脸,在南阳伯府门口大打出手闹绝交吧?

    岳渊停这才松手,沉默片刻,才苦笑着摇头。

    “青杉,你定是讨厌我了,是么?”

    “没。”

    岳渊停人品正直,文武双全,在京中贵族子弟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俊秀人物,她很欣赏他。

    “真的?”岳渊停眸子一亮,炯炯有神地凝住她,“那……你可有些许欢喜我?”

    沈青杉愣了愣,思索片刻,如实答道:“我欣赏你的人品性情,但并非男女之情。”

    岳渊停闻言,半是欢喜,半是失望。

    能得她欣赏,已是意外之喜。

    “我年已二十,尚未定亲,一则是想先立业再成家,二则,也是因为眼界高,寻常女子,我瞧不上眼。”

    岳渊停幽幽地叹了口长气,怅然望着沈青杉,唇角的笑意越发苦涩。

    “青杉,你既对我无意,便不该招惹我。”

    “你既缭乱我心,为何又拒我于千里之外?”

    沈青杉哑口无言。

    她只是见他刀法不错,一时兴起,比划了两招而已。

    要说错,顶了天也就是好胜心强,怎么就缭乱他心了?

    打一架就能乱了心,这算哪门子眼界高?

    “你心有所属,我都知道。你对我无意,我也知道。我也曾告诫自己挥剑斩情丝,可我办不到。”

    “青杉,我办不到!”

    岳渊停一字一顿,嗓音沉凝,重如千钧。

    沈青杉心口砰的一颤,唇翕动了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两世为人,她并没为情字吃过多少苦头。

    前世对云岳动过心,但两个孩子的死,令她彻底失望、醒悟。

    后来一心为了儿孙、为了江山,殚精竭虑,情爱早已被抛诸脑后。

    重活一世,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都排在儿女私情之后。即便太后阻挠,她也并不如何伤心。

    因此,对于岳渊停拿得起放不下的纠结,她很难感同身受。

    岳渊停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眼底藏着一抹微红。

    “青杉,你定会笑我没用。呵,这样的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青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抿着唇,保持沉默。

    岳渊停忽然挺了挺腰,脊梁挺得笔直,深深地看进她眼底,恳切央求。

    “青杉,若有一日,你不得不将终身托付于他人,岳大哥求你,选我,可好?”

    沈青杉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岳渊停:“岳大哥,你……”

    岳渊停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醉意朦胧的眸子,竟是格外明亮。

    “太后若肯成全你与战王,赐婚的懿旨早就下来了,怎会命我去天云寺?又怎会仓促之间命娉婷出嫁?”

    沈青杉心口一凉,沉缓地呼了一口气。

    “你一日不成亲,战王便一日不会死心。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嫁——”

    岳渊停忽然握住沈青杉的手,灼灼地望住她,言辞切切地道,“嫁给我,可好?”

151 主动出击

    沈青杉如被火烧,猛的抽回手,霍的起身,掀开帘子便跳下马车。

    岳渊停那卑微的眼神,令她心里针扎似的疼。

    但她不能答应他。

    她不爱他,便不能耽误他。

    他那样出类拔萃的男子,值得一个好姑娘倾心相待,而不是成为她迫于无奈的退路。

    岳渊停手里一空,眼前一花,便失去了沈青杉的身影,只留下一道布帘子轻轻摇晃。

    他心口梗得厉害,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揪住,用力撕扯。

    尖锐的痛,刺心刺肺,逼得人眼圈酸涩,好像进了沙子。

    沈青杉仓皇而逃,心脏跳动得格外猛烈,几欲破体而出。

    转入小巷,她才慢下脚步,深重地喘着。

    心口压抑得厉害,活像堵着一团破抹布。

    她的朋友,自今日起,又要少一位了。

    才进医馆,尺素迎面走来,正侧着头与丫鬟小声说着什么。

    “公主万福。”

    她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圆滚滚的,人也丰腴了些。

    沈青杉弯了弯唇:“尺素姑娘来了,近日一切安好吧?”

    “托公主的福,都好。”

    沈青杉点了点头,眯着眸子想了想,说道:“岳王爷镇守北境,走了快三个月了,待局势稳定,少说也要到入夏。等王爷凯旋,小公子也该满月了。”

    尺素喜上眉梢,摩挲着肚腹,柔柔弱弱地道:“借公主吉言。”

    “你记得多歇息,务必保重身子,慢走。”

    尺素行了礼,扶着丫鬟的手,不紧不慢地走了。

    沈青杉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怔了半晌,才低着头踱步回房。

    云岳若是依她的计策行事,北境便不会闹出大乱子。

    待他回朝,便是大功一件,皇上定会封赏,恢复其亲王之位。

    云岳野心勃勃,只要皇帝给他机会,重用于他,他定会大展拳脚,与太子斗、与巍王斗。

    ——

    清早,徐茂春照例来接沈青杉。

    马车一停,她不由愣了。

    “落日湖?”

    “公主,王爷在湖上候着您呢。”

    沈青杉下了马车,走到西渡头,只见雾茫茫的湖面上,一艘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

    上了船,就见云冽在船舱坐着,小案上摆着酒菜。

    “今日这样好的兴致,可是有什么喜事了?”

    云冽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待她坐下,给她斟了杯酒。

    “卿卿,你可愿跟我走?”

    他辗转反侧整整一宿,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不能八抬大轿,风光娶她,那就离开京城,大不了隐姓埋名过一生。

    沈青杉一愣:“私奔?”

    云冽抿着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私奔二字,委实难听。

    但再怎么难听,也好过两人相爱却不能相守,抱憾终身。

    沈青杉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愿。”

    “卿卿,你……”

    云冽半是吃惊,半是惭愧,唇翕动数下,又顿住了。

    沈青杉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

    她苦涩地咧了咧嘴,哑声道:“我曾说过,若不能嫁你,我便终身不嫁。”

    “可是卿卿,我想娶你!”

    “那你便大大方方去向我祖母爹娘提亲!”

    沈青杉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道,“我若要嫁,定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入你战王府大门。”

    “私奔?呵!”

    云冽知道她的顾虑,无非是放不下沈家,于是耐心宽解。

    “卿卿,我知道你有后顾之忧,你我的身份,的确是不能做出有违礼法之事。”

    “但也正因如此,若你我一走了之,母后与皇兄无可奈何,定会对外宣称你我暴毙,宫里与沈家的颜面,俱可保全。”

    只是,委屈了她。

    云冽最不愿的,便是委屈她。

    可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青杉面色冷淡,嘲弄地弯了弯唇:“不错,你若走了,宫里自然会为你保全颜面。”

    “可是云冽,我若走了,整个沈家,必定受我牵连!”

    “太后为何执意不肯赐婚,内里缘由,你心如明镜,我也不糊涂。”

    “我若敢拐带大云国的战神,整个沈家都是死罪!”

    皇帝忌惮沈氏一族已久,若她真敢与云冽私奔,正好给了皇帝名正言顺铲除沈氏的借口。

    云冽哑口无言。

    他猜测,若他当真一意孤行,带沈青杉离京,换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活,太后和皇上再怎么恼火,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届时,朝中无可堪大用的武将,皇帝不敢轻易动镇南王,沈氏一族不会受到牵累。

    只是,沈青杉赌不起。

    她提起酒壶,一口气灌了半壶,抹了把嘴,眼里带着冷意,直直地看着云冽。

    “我固然倾慕你,但是云冽,很抱歉,我做不到抛下一切跟你走。”

    “我身后是沈家上下一百三十九口人,我不能因一己私情,让整个沈家为我付出血的代价。”

    “云冽,若你执意为难,那我收回承诺。”

    “卿卿,你这是什么意思?”云冽大惊,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她的眸子。

    沈青杉平静而冷淡地道:“我爱你,但我更爱沈家每一个人。”

    “祖母与爹娘视我如掌上明珠,哥哥们待我百般宠爱,嫂嫂们对我关照有加。孩子们尤其欢喜我,总缠着我玩闹,要我带他们放风筝掏鸟窝、摸鱼捞虾。”

    “沈家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谁若是敢动沈家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云冽瞳孔一缩:“我绝无此意。”

    “云冽,倘若爱你,会给沈家带来灾难,那我不爱就是。”

    “卿卿!”

    沈青杉一口喝干剩下小半壶酒,起身走出船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了。

    而云冽,是最大的不确定。

    他太偏执,太急切,如今局势未明,还是与他保持距离为好。

    沈青杉暗暗拿定主意,明日一早,便进宫请辞,先回南疆一趟,看看家里人,也好让云冽冷静一下。

    船舱内,云冽枯坐良久。

    冷风裹着水汽,扑在身上,阴寒刺骨。

    他裹紧大氅,只觉得整个人仿佛坠进了冰窖里,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152 擒贼先擒王

    徐茂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沈青杉自个儿走了,迎上去赔笑脸。

    沈青杉没搭理他,脚步不停,转眼走出去老远。

    徐茂春眉头一皱,心下暗暗叫糟。

    上船一看,只见云冽跟掉了魂似的,目光呆滞,瑟瑟发抖。

    “王爷,出什么事了?”

    “王爷?王爷?”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老奴啊!”

    半晌,云冽才长吁一口气,意兴阑珊地上了岸。

    回到战王府,他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回房,躺下了。

    忧急攻心,又受了寒气,午后便烧了起来。

    徐茂春吓得肝胆欲裂,忙吩咐洪嬷嬷照看着,他亲自去医馆。

    沈青杉也在闷头躺着,徐茂春一个太监,没那么多顾忌,情急之下,便闯进了内室。

    “公主,王爷病了!”

    沈青杉心口一悬,下意识便要起身,但身子挺了挺,硬是顿住了,懒洋洋地发话。

    “病了就去找我师父,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

    她想,云冽壮得跟头牛似的,上午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定是惹恼了她,想诳她过去,向她赔不是。

    徐茂春一看沈青杉的反应,心顿时凉了半截。

    “公主,王爷真病了,您去瞧瞧吧!”

    “不去!”

    沈青杉翻了个身,往被窝里一缩,蒙住头。

    闷闷的声音透过锦被,越发疏懒。

    “徐公公,我好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别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往内室闯。”

    徐茂春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都什么时候了,公主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可见,这回两人闹得不轻。

    徐茂春无奈,又不能强硬地将沈青杉押过去,只得去求冯晋才。

    冯晋才一听说云冽病了,不敢怠慢,忙收拾好药箱,走到窗下喊话。

    “徒儿,战王抱恙,你随为师去瞧瞧。”

    “我困呢,不去了,师父自个儿去吧。”

    冯晋才一愣,一头雾水地看向徐茂春,朝窗户的方向努了努嘴:“她怎么了?”

    徐茂春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摇头。

    “咱家还想问问冯先生呢,您请吧。”

    赶到王府,冯晋才忙给云冽诊脉。

    “只是着了风寒,吃两副祛风散寒的药就好,不妨事。”

    “多谢冯先生!”徐茂春松了口气,抬袖子抹了把冷汗。

    冯晋才开了药,便告辞了。

    回到医馆,走到窗下,对沈青杉喊道:“徒儿,战王染了风寒,为师开了药,想来不会有大碍,你只管放心。”

    沈青杉挑了挑眉,原来云冽真病了。

    想到离开时那个冷漠的眼神,她不禁有些后悔。

    云冽对她情真意切,她不该如此绝情,说那样重的话刺伤他。

    可转念一想,若是按照前世的轨迹,景元十二年,云岳被立为太子,景元十七年,皇帝龙驭宾天,云岳继位为帝。

    如今才景元七年,距离皇帝驾崩还有整整十年。

    依云冽的脾性,默默守候十年,等皇帝驾崩再与她谈婚论嫁,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她,绝不会以沈氏满门一百三十九口的性命,去回应云冽的爱。

    既如此,那眼下的局面,便是最好的结果。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用力按着心口,仿佛想借由外力按压,缓解那由内而外的绞痛。

    她故作平静地回道:“知道了,师父辛苦了,外头冷,您快回屋歇着吧。”

    冯晋才懵了懵,眼睛瞪得老大,满肚子狐疑。

    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说冯晋才,就连归雁、征鸿都纳闷不已。

    几次想问,然而瞧着沈青杉的神态,没一个敢吭声的。

    傍晚,云冽醒了。

    “她呢?”

    徐茂春知道云冽问的是谁,不由叹了口气,黯然道:“公主没来。”

    “没来?”云冽怔了怔,眼神凝满失望。

    “公主她……她不在医馆,老奴没寻着公主,她这会子还不知道王爷病了。”

    云冽提起的心,瞬间落回胸腔里。

    对,她一定是不知道他病了,否则又怎会不来瞧他?

    夜间,云冽睡睡醒醒,几次醒来,天都还黑着。

    出一阵子神,又恍恍惚惚睡去。

    如此反复,直到辰时,沈青杉依然没来。

    云冽有些急了,复又想到,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定是昨日他惹恼了她,她还赌气呢。

    罢了,待她来了,诚心向她赔个不是,好生哄着。

    而此时的沈青杉,已经进了慈安宫。

    “青杉参见太后,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神色淡淡的,歪在榻上,捻着念珠。

    “青杉离家一年有余,对父母亲人日夜思念。今日进宫,是来恳请太后开恩,许青杉回南疆去,与家人团聚。”

    太后一听,眉眼微挑,颇有些诧异:“你要回去?”

    沈青杉俯身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地道:“请太后恩准。”

    太后原先巴不得她赶紧回南疆去,离云冽越远越好。

    可云冽二次请旨赐婚,她瞬时改了主意。

    这女人是个祸害,她一日不嫁,云冽便一日不会死心。

    太后温然含笑道:“过几日便是寒食、清明,不宜出远门。待过了节,你再启程吧。”

    “多谢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淡淡吩咐:“哀家乏了,你去吧。”

    “青杉告退。”

    前脚才出慈安宫,后脚就被云崇截住了。

    他不由分说地将沈青杉拉到贤灵宫,又是背书,又是耍拳,花样百出,总算是得来一声夸赞。

    皇帝下朝后,来贤灵宫用早膳。

    瞧见这一幕,颇为满意,对云崇好生褒奖一番,又夸贤妃教子有方。

    沈青杉趁机告退,出宫后,去了一趟岳王府。

    云岳不在京中,侯明珠被禁足,岳王府里里外外,全是尺素在当家。

    侯明珠还有大用场,沈青杉怕她失子失宠,一蹶不振,便陪她坐了半日,好生开导。

    “你是岳王爷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王妃,受了朝廷册封的。”

    “你纵使犯了天大的错,只要皇上一日不下旨夺了你王妃之位,你依然是岳王府的女主人。”

    “你经受丧子之痛,伤心难过是人之常情。可你若是一蹶不振,那便是自个儿断了自个儿的路。”

    “王爷镇守北境,待他回京,必有封赏。你先前犯的错,也会一笔勾销。”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挽回王爷的心。若是能尽快有孕,生下嫡子,那再好不过了。”

153 死战

    侯明珠沉溺于丧子之痛,又被关了半年,精神濒临崩溃。

    沈青杉的一番开导,犹如醍醐灌顶,令她瞬间清醒过来。

    “青杉,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尺素有了身孕,听说都快生了。倘若她生下长子,王爷定会请旨封她为侧妃。”

    “我若再不反击,早晚被她骑在头上。”

    侯明珠咬着后槽牙,双手攥得死紧,发了狠。

    “青杉,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青杉满意地握了握她的手:“你养好身子,安心等王爷回京,我先回去了。”

    走到院子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侯明珠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还朝她挥手呢。

    沈青杉自嘲地勾了勾唇,越发觉得,前世的自己真是蠢得不可救药,竟会被侯明珠这个草包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从战王府门口走过时,她只是脚步一顿,便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云冽的眼睛。

    事已至此,必须让云冽认清现实,儿女情长,在她面前,绝对比不上亲人安危。

    沈青杉死死地咬着牙关,攥紧拳头,强忍着捶心之痛,一步一步,将战王府抛在身后。

    心下暗暗叹息,倘若云冽因此而对她绝望、断情,那……

    便由他去吧!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她从没奢望过万事顺意。

    只要能保住沈氏一族的性命,她就算没白白重活一世。

    ——

    四方庭内,云冽听着徐茂春的汇报,心一点一点凉透。

    她进宫了,见了太后,还陪云崇玩了许久。

    她去岳王府了。

    她从战王府门前走过,连个眼神都没多瞟。

    呵!

    卿卿,你当真要收回承诺,不再爱我了么?

    云冽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阖上眼帘。

    眼缝间,一行清泪缓缓溢出,洇进枕头,只留下一团湿痕。

    ——

    一连数日,沈青杉都没出过医馆。

    教虎子读书写字、扎马步练拳、坐堂诊脉……忙个不停。

    转眼,到了寒食节。

    提前一日,沈青杉便回到镇南王府,拜祭祖宗牌位。

    次日,便是清明。

    一大早,归雁、征鸿和虎子便闹着要出城踏青游玩。

    沈青杉意兴阑珊,两个小丫鬟怕她憋坏了,不依不饶地央求。

    “我不去,你们去吧。”沈青杉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忽听云崇清脆的声音响起:“姐姐,我来找你玩啦!我们去游湖,去打猎,去抓鱼!”

    沈青杉脑仁子一突,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认命。

    虎子好奇地问:“姐姐,他是谁呀?”

    云崇上下打量一眼虎子:“你是谁?”

    而后怒汹汹地瞪着沈青杉,不悦质问:“你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弟弟?”

    “他是我师父的儿子。”

    云崇斜着眼睛,酸溜溜地问:“你到底还有几个弟弟?”

    沈青杉失笑:“就你们俩,行了,别废话了,走吧。”

    云崇撅着嘴,哒哒跑了两步,一把扯住沈青杉的手,拉着她就跑。

    哼!

    谁也不许抢他的青杉姐姐!

    ——

    落日湖畔,柳枝青碧,随风拂动,各色野花初绽笑颜,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湖上,乌篷船零星散布。

    堤上,年轻人三三两两,折柳漫步,怡然自得。

    岳渊停坐在西渡头的栈道尽头,一腿屈起,手臂支在膝上,一腿自然垂落。

    他身边放着几个小酒坛,有两个歪倒着,是空的。

    手里握着一个酒坛,眯着一双醉眼,时而灌下一大口。

    他并非贪杯嗜酒之徒,但这些天日日来湖上买醉。

    只有醉了,心里才能好受些。

    “那儿有条船!船家!船家!快过来!”

    沈青杉被云崇和虎子一边一个扯着手,踉踉跄跄地小跑,无奈叮嘱。

    “慢着些!慢着些!有人呢,瞧着点儿路!”

    岳渊停身子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回头,忐忑地往后看去。

    !!!

    真的是她!

    他霍的站起身,头脑一嗡,眩晕袭来,打了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脚。

    “青杉!”

    岳渊停醉了七八分,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伸手就去抓沈青杉的手。

    云崇被人抢了姐姐,正憋着一肚子火呢,见有个满身酒气的醉鬼伸手过来,小脸一沉,一把就推了过去。

    岳渊停本就摇摇晃晃,被云崇当胸大力一推,重心不稳,猛的向后栽倒。

    “扑通”一声,跌入湖中,砸起一大片水花。

    沈青杉大惊失色,两步上前,大声叫道:“岳大哥!岳大哥!”

    岳渊停会水,但他醉得不轻,猝不及防跌落水中,呛了好几口水。

    心下一慌,手脚毫无章法地乱扑腾,越扑腾离渡口越远,压根露不出头来。

    沈青杉急了,恼怒地瞪一眼云崇,吩咐归雁征鸿看好俩孩子,她便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水中。

    今日阴天,水下灰扑扑一片,视线很差。

    潜了好几回,沈青杉才捞到一片衣角,顺着摸过去,终于抓住了岳渊停的手臂。

    他的手臂软软的垂着,一动不动。

    沈青杉心口一紧,连忙一手搂住岳渊停的腰,一手用力划水,双脚不停地踩水,快速浮出水面。

    听说有人落水,乌篷船都往西渡口划,附近踏青的游人也赶了过来,栈道上、岸边围满了人。

    沈青杉带着岳渊停游到栈道尽头,把已经没了气息的岳渊停掐着腰举起来,让归雁征鸿拉他上去。

    归雁皱着小脸,要哭不哭:“小姐,岳公子没气儿了!”

    沈青杉顾不得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忙跪在他身侧,用力按压他的心口。

    按了几下,岳渊停没半点反应。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一手捏住岳渊停的鼻子,一手掰开他的嘴巴,对着嘴给他渡气。

    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倒抽冷气和惊呼声。

    “天!这!这姑娘也忒大胆了吧!”

    “人命关天,这时候哪还顾得了旁的!”

    “哎,男的俊女的俏,这可是一段天赐良缘呢!”

    “哈哈哈哈,这好事咋没叫我摊上呢?”

    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154 疗伤

    沈青杉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救治岳渊停,对议论声充耳不闻。

    归雁、征鸿虽然听见了,但不敢吭声,怕影响到沈青杉。

    云崇却恼了,一个箭步冲过去,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满嘴喷粪!”

    围观之人中有几个富家子弟,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被人骂得如此不堪,顿时不甘示弱地骂了回去。

    “小兔崽子,你骂谁呢!”

    “许她做,不许我们说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都嘴对嘴亲上了!纵然事出有因,那也不合礼数。”

    “这姑娘除却嫁与那落水公子,还有谁会要她?”

    云崇气得直跳脚:“放屁!堂堂长安公主,也是你等刁民能非议的?”

    “滚!再不滚!本皇子要你狗命!”

    众人一听,骇然变色。

    “长安公主?那姑娘是长安公主?”

    有人认出了两只落汤鸡,大声道:“果真是镇南王府的小姐!我好几回见她进出镇南王府!”

    “呀,那仿佛是南阳伯府的岳大公子!”

    “镇南王家的小姐,与南阳伯家的公子,倒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云崇暴跳如雷,眼睛都被怒火烧红了,俯身捡起土块石头,就朝那群碎嘴子们扔了过去。

    大伙儿见状,也就陆续退了。

    贵人,他们虽然惹不起,但闲话,一向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不到半天,镇南王家的小姐,勇救落水的南阳伯公子,又是按胸口,又是嘴对嘴,便传遍了京城。

    ——

    岳渊停睁开眼睛时,沈青杉正给他渡气。

    他只觉得眼前花得很,人影模糊,唇上却有种别样的温软香甜。

    沈青杉直起身子,见他睁开眼睛,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着距离拉远,岳渊停看清了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的脸。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嫣唇却红得异常,鲜艳如血,微微肿胀。

    岳渊停抿了抿唇,感受着残余的温存,喉间梗梗的,千言万语都被堵着。

    “岳大哥,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伯父伯母与娉婷交代。”

    沈青杉拍了拍胸膛,心有余悸,抬手抹了把脸,接着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征鸿忙道:“小姐,快去换衣裳。天还冷,湖水冰凉,怕是又要受寒了。”

    沈青杉点了点头,快步走向马车。

    归雁扶岳渊停站起来,皱眉道:“岳公子,马车上没有男子衣衫,委屈您受冻了。”

    岳渊停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的背影。

    冷风吹过,身上冻得生疼,可唇上的温软,却愈发鲜明。

    待沈青杉换好衣裳,众人便上了马车,立即回城。

    云崇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一双小拳头攥得死紧。

    他闯祸了。

    不是失手将南阳伯的公子推入水中,而是害得沈青杉闺誉扫地。

    想到围观者的议论,他就心如刀绞,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马车径直驶回医馆,归雁快步跑进去,向冯晋才简单说明情况,讨了一身衣裳,让岳渊停换上。

    冯晋才开了驱寒的药,当即熬了,让两人喝下,以免风寒入骨,再病一场。

    忙活完,大半天都过去了。

    一番心惊胆战,沈青杉哪还有心情去责备云崇,吩咐归雁征鸿带几个会功夫的家丁,送云崇去宫门口。

    云崇栽着脑袋,罕见地没反对,乖乖地走了。

    沈青杉精疲力尽,懒洋洋地起身,打算回屋睡一觉。

    岳渊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深深地凝视她。

    “有事?”

    沈青杉无精打采,蔫巴巴的,活像霜打的茄子。

    岳渊停心乱如麻,半晌才低低地道:“青杉,难为你了,是我对不住你。”

    沈青杉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性命攸关,我没想那么多,你也别往心里去。”

    岳渊停心口一梗,这叫他如何不往心里去?

    他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沈青杉已经拂开他的手,低着头走了。

    他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片刻,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回到南阳伯府,向父母禀明今日之事。

    “爹,娘,青杉为救孩儿性命,不惜毁了名节。孩儿无以为报,恳请爹娘为我向镇南王提亲,或是请旨赐婚。孩儿定爱重青杉,护她一世!”

    出了这样的事,除了结亲,别无他法。

    否则,女方坏了名节,男方知恩不报,两家都会名声扫地。

    更何况于氏与华容郡主早已达成共识,想要撮合岳渊停与沈青杉。

    于氏欣然道:“老爷,这可是天定的缘分,您速进宫请旨赐婚,成就一桩良缘。若是慢了,叫人误会咱们岳家没担当,那就不好了。”

    南阳伯岳峙点了点头,吩咐道:“渊停,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随为父一同进宫,去向皇上请罪。”

    岳渊停大喜过望:“孩儿遵命!”

    太后的心结在哪儿,岳渊停早已猜出了七八分。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她四唇相接,皇帝定会顺水推舟,下旨赐婚。

    有父母之命,圣旨之令,他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

    云崇早早回宫,贤妃颇为意外,但不论她怎么问,云崇都不肯说,躲在屋里蒙着被子抹眼泪。

    她急得直跺脚,忙派人去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消息还没传回来,南阳伯父子俩,便已到了御书房。

    “皇上,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岳峙重重一个头磕下去,长跪不起。

    岳渊停跪在父亲身后,神态恭谨中带着兴奋与期待。

    皇帝挑眉问道:“爱卿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岳峙长声道:“臣教子无方,以致……唉!渊停,你来说。”

    岳渊停磕了个头,将落水一事,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

    皇帝一听,眸光顿亮,难掩笑意:“此事非你之过,你何罪之有?”

    “皇上宽仁,小臣不胜感激。然长安公主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救小臣性命,损了名节。小臣心下难安,请皇上治罪!”

    皇帝龙眉一挑,捋着胡须,朗声笑道:“如此说来,你的确有罪。”

155 成何体统

    岳峙怕皇帝怪罪岳渊停,连忙帮腔。

    “启禀皇上,犬子倾慕长安公主,只是公主出身尊贵,才貌双全,文武卓绝,功劳赫赫。犬子身无寸功,自惭形秽,不敢高攀。”

    “臣厚着脸皮请求皇上,将长安公主赐婚于犬子。犬子虽不成器,但心地善良,忠厚朴实,又对公主一往情深,定会爱重公主。”

    这话正中皇帝下怀,他哈哈大笑,温和开口。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令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俗,来日定是我大云股肱之臣。”

    “既然长安公主与令公子有此缘分,那便是天意,朕自当成全。”

    南阳伯父子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皇帝当即下旨,赐岳渊停为翰林院庶吉士,择吉日与长安公主完婚。

    岳渊停昂然道:“天恩浩荡,小臣铭感五内。恩科在即,小臣想凭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以免公主觉得,小臣是不学无术、只会靠着祖上荫蔽之辈。”

    皇帝笑道:“有志气!准了!”

    “多谢皇上!”

    走出御书房时,岳渊停只觉得,阴沉沉的天空都放晴了。

    皇帝当即去见太后,禀明赐婚之事。

    太后正琢磨着,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给沈青杉谋一门婚事,以此斩断云冽的念想。

    听了皇帝的话,她顿时眉开眼笑,拊掌叫好。

    “母后,九弟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劳烦母后费心。”

    太后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哼笑道:“不妨事,万事有哀家在。”

    圣旨当即下达,昭告天下。

    美其名曰,为免百姓议论,损及长安公主清誉。

    传旨太监的到来,令沈青杉整个人都懵了。

    “公主,快领旨谢恩呀!”

    归雁轻轻推了沈青杉两下,压低声音叫道:“小姐!小姐!”

    沈青杉回过神来,接过圣旨高举过头顶:“臣女领旨,谢皇上隆恩!”

    “公主大喜!皇上念及永安大长公主年迈体弱,南疆湿热,不利于大长公主安养,特赐大长公主回京颐养天年。”

    “此刻,八百里加急已报往南疆了。”

    沈青杉端庄大方地行礼谢恩:“天恩浩荡,臣女铭感五内。”

    征鸿递了个银锞子打赏,好生送传旨太监出门。

    冯晋才一头雾水地问:“徒儿,这圣旨……是不是错了?”

    蒋秋萍慌得瞪他:“相公,不可胡说!皇上英明!”

    两个丫鬟担心地看着沈青杉,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您没事吧?”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怎么会突然为您跟岳公子赐婚?”

    沈青杉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好笑得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回了厢房。

    皇上和太后唯恐云冽执意娶她,这样名正言顺将她赐婚于他人的大好良机,他们怎肯错过?

    怕她不从,竟还特意千里迢迢将永安大长公主接来!

    但不知,云冽那一关,他们打算如何过?

    ——

    云冽病了三天,沈青杉始终没露面。

    他心灰意冷,病愈之后,就去了城外禁军大营,已好几日没回战王府了。

    圣旨传到战王府,徐茂春犹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洪嬷嬷急得直叹气:“徐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公主怎么就……”

    徐茂春醒过神来,立即吩咐备马,赶往禁军大营。

    到了营地,天已黑透。

    云冽正在大营外的一个小土坡上坐着,背靠着一棵歪脖子柳树,木愣愣地望着天。

    无星无月,春寒料峭。

    “王爷!王爷!”

    黑暗中,徐茂春的声音焦灼异常。

    “何事?”云冽懒懒地应了一声。

    徐茂春快步跑过去,躬身道:“启禀王爷,今日傍晚,皇上昭告天下,将长安公主赐婚给南阳伯的嫡长子了!”

    云冽一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王爷!公主就要嫁给岳公子啦!”

    云冽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夜风格外冷,吹在身上,刺骨的疼。

    略一恍惚,回过神来,放足狂奔,如一阵疾风,呼啸而过。

    徐茂春立即跟上,叹道:“此刻城门已关,王爷,明日再想对策吧!”

    云冽充耳不闻。

    策马奔到城门下,只见城楼上燃着火盆,守城兵卒举着火把,火光将人影拉得老长,幽暗如鬼。

    徐茂春硬着头皮劝道:“王爷,您听老奴一句劝,咱们明日再进城吧!”

    云冽脸色铁青,一双眸子夹冰带雪,寒意逼人。

    “王爷!您若执意入城,夜闯宫禁,那可是大罪啊!”

    “即便您不在乎,可公主呢?若公主因此而被迁怒,您于心何忍?”

    云冽眉心一蹙,勒住了马,灼灼凝住城门许久,才黯然调转马头,缓缓而行。

    落日湖西渡口,昂藏身影颓然萧索,在寒风中默立一宿。

    ——

    一大早,岳渊停便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来到医馆。

    沈青杉正在教虎子打拳,神情举止一切如常,不见半分阴郁低落。

    岳渊停站在垂花门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

    “青杉。”

    沈青杉闻声回头,淡淡而笑:“岳大哥来了。”

    岳渊停心口没来由一紧,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莫名的有些慌乱,又有些惭愧。

    “青杉,对不起,我……是我不好,我……”

    沈青杉打断他的话。

    “不怨你,你不必自责。”

    “昨日……是我请求家父,向皇上请旨赐婚的。”岳渊停不安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嗫嚅道,“青杉,我……我对不住你。”

    沈青杉笑了笑,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我知道。”

    即便岳渊停不去请旨,皇上也会主动赐婚。

    沈青杉的平静,令岳渊停心慌意乱。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顿了顿,又讪讪地松开,改为扯住她的衣袖。

    “青杉,你定是生我气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道:“没。”

    岳渊停眸子一缩,恳求道:“青杉,你心中有气,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别这样!”

    沈青杉失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皇上赐婚,这是莫大的荣耀,我有什么好气的?”

    岳渊停一怔,这才意识到,他说错话了。

    别说是赐婚,就算是赐死,身为臣子,都不能有半点不满,否则便是不忠。

156 你对她有心?

    岳渊停讪讪地道:“对,对对对!是我失言,该打!”

    他抿了抿唇,殷切地看着沈青杉,欲言又止。

    沈青杉微蹙秀眉,心底有些不耐烦,但不能使在明面上。

    皇帝赐婚是福,她若敢有半分不满,那这福就成了祸。

    “岳大哥,你来找我有事吗?”

    岳渊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青杉,我……我定全心全意待你好,此生我岳渊停绝不负你!”

    沈青杉心口闷了闷,先低下头,而后眉眼才冷凝下来。

    昨夜,她辗转反侧,一宿没合眼,一直在想,该如何解决赐婚一事。

    她不能嫁给岳渊停。

    一来,她不爱他,她既不愿耽误他,也不愿委屈自己。

    二来,云冽绝不会任由她嫁给岳渊停,她不能害了他。

    岳渊停见她垂眸不语,心下不禁一喜,以为她害羞了。

    他安慰自己,到底是得了圣旨赐婚,昭告天下,两人名分已定,便是未婚夫妻,她定会将他放进心里。

    岳渊停复又握住沈青杉的手,殷切又热情地道:“待祖母抵京,我便正式登门,行三书六礼,早日迎你过门!”

    沈青杉皱了皱眉,没接话。

    医馆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见她没拒绝,岳渊停越发喜上眉梢。

    “青杉,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岳大哥定为你办到!”

    沈青杉心说,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成亲。

    她抽回手,随即抚了抚鬓角,抬头扬起一抹清极淡极的浅笑。

    “我该去坐堂诊脉了,失陪。”

    岳渊停手里一空,只觉得心房好似塌了一个角,浓烈的不安肆意扩散。

    “青……”

    沈青杉的步伐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但毫无停滞,亦未曾回头。

    岳渊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短暂的沉默后,转身而去。

    他告诉自己,皇上赐婚,昭告天下,婚事板上钉钉,谁都无法改变。

    即便战王威震四国,权倾天下,也不能抗旨。

    他只需安安心心地等,等永安大长公主来到京城,便可行三书六礼,早日完婚。

    ——

    沈青杉一向懒散,诊脉心不在焉的,没少挨冯晋才训斥。

    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坐姿端正,神态认真。

    冯晋才担心不已:“徒儿,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呀!”

    “你……”冯晋才朝院子里张望一眼,觑着没人,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战王爷……怎么皇上会为你与岳公子赐婚?”

    沈青杉淡声道:“天恩浩荡。”

    冯晋才眼皮子跳了跳,一颗心揪得死紧。

    这孩子,平静得简直诡异!

    归雁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着墨,蔫巴巴的没半点精神,撇着嘴直叹气。

    “冯先生,您就别问了,让小姐静一静。”

    “好吧,今日放你一天假,你玩去吧。”

    沈青杉站起身,向冯晋才行了一礼,乖巧地道:“徒儿告退。”

    冯晋才眼睛瞪得老大,连连摇头:“你可别吓为师!”

    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叮嘱,“归雁,征鸿,好生看着她,可别让她乱来。”

    沈青杉失笑:“师父多虑了,我晓得轻重。”

    离开医馆,径往镇南王府而去。

    归雁、征鸿要跟,被她拦住了。

    站在镇南王府门口,仰脸看着高高的门楣,横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烫金大字“镇南王府”,是高祖皇帝御笔亲题,是沈氏一族的荣耀象征。

    默立许久,沈青杉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祠堂。

    沈氏三代先祖的灵位,依辈次排列整齐。

    气氛庄严肃穆。

    沈青杉点了香,供在灵前,而后在蒲团跪下,虔诚跪拜。

    “列祖列宗在上,青杉得蒙上苍垂怜,赐我重活一世。今生今世,青杉定竭尽全力,护住沈氏一门。恭请列祖列宗保佑沈氏,保佑青杉。”

    她在灵前跪了整整一日,心中一片空蒙,平和而冷静。

    浑然不知,外头已乱了套。

    云冽进城后,径直赶往医馆,却不料,沈青杉已经走了。

    问了归雁、征鸿,两个小丫鬟直摇头,红着眼睛说,她们也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

    云冽脑子一嗡,立即吩咐徐茂春去找。

    “王爷,不可!”征鸿连忙拦下,“天恩浩荡,赐下大婚之喜。王爷若是大肆寻找,只恐会令人误会小姐有不满之意。”

    云冽瞳子一缩,掉头就走。

    问题的所在,不在沈青杉,不在岳渊停,而在于皇上,在于太后。

    云冽进宫时,正遇上七八个太医一同进宫。

    他心头没来由的一拧,拦住太医问话。

    “谁病了?”

    张太医回道:“启禀王爷,昨日十一皇子突发恶疾,太后闻听,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了。”

    “李太医施针用药,太后迟迟未醒,皇上急召臣等入宫会诊。”

    云冽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丢下太医,大步流星地赶往慈安宫。

    以贤妃为首,各宫妃嫔都在院子里候着,神情焦灼。

    云冽进入寝殿,只见皇上在床前坐着,忧急如焚。

    皇后站着,双手攥着锦帕,愁眉不展。

    李太医跪在床前,低眉垂眼,战战兢兢。

    云冽急声问道:“皇兄,母后如何了?”

    皇帝瞥过去一眼,唉声叹气地道:“才刚醒来,精神很不好,太医说……唉!”

    云冽心一沉,腿一软,在床前重重跪下。

    太后一双历经世事浮沉的眸子,无力地半眯着,气若游丝地道:“冽儿,你来了。”

    “儿臣不孝!母后卧病,儿臣竟浑然不知,实在愧为人子!”

    太后强笑了笑,虚弱地道:“你日夜操练禁军,拱卫皇城安危,肩上挑着千钧重担,母后不想让你分心。”

    “母后此言,折煞儿臣了!”

    “起来吧,走近些,让母后好好瞧瞧你。”

    太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仿佛用尽浑身力气似的,依然触不到云冽的脸。

    “母后怕是时日无多啦,只想多看一眼我的冽儿。”

    “母后!”云冽心中大恸,紧紧握住太后的手,眼眶酸涩,愈发沉重。

    皇帝背过身去,以袖子揩了揩眼睛。

    皇后锦帕掩着口鼻,极力隐忍。

    太医们赶来,跪地请安。

    皇帝忙拉了云冽一把,腾开位置,让太医上前诊治。

    七八个太医诊了一番,退下后嘀咕了好半天,个个表情凝重。

    云冽急问:“太医,母后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157 李东山来了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有难色。

    张太医硬着头皮回道:“启禀皇上、皇后、战王殿下,太后年事已高,本就体弱,兼之去岁摔断腿骨,大伤元气。如今急火攻心,更是……”

    “怎样?”

    “唉!只得安心静养,仔细调理,切不可再有大喜大悲大惊大怒,务必心平气和,或可有所好转。”

    言下之意,若是情绪激动,怕就不久于人世了。

    云冽的脸色,倏地惨白,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他才刚会走路,父皇便不在了,是母后宠他护他,将他教养成人。

    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太后,云冽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被莫大的恐慌包围着。

    他跪在床前,握着太后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太后苍老憔悴的脸庞。

    泪水不知不觉,顺着脸庞滚落,沾湿衣襟。

    太后眯着眼睛,时不时哼哼两声,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云冽恍恍惚惚的,腰身一折,额头重重地磕在床沿上,饮痛泣血。

    “母后,您会好的!您一定会好的!”

    太后幽幽地叹了口长气,虚弱地笑了笑:“冽儿别哭,母后舍不得你哭。”

    云冽慌忙深吸一口气,将汩汩不绝的泪水,用力逼了回去。

    他在病床前跪了许久,直到太后服下药睡着了,他才如梦初醒。

    冯晋才!

    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云冽瞬间燃起希望,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去医馆请来冯晋才,一刻不停地进宫。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常嬷嬷冷着脸,将人拦在了慈安宫门外。

    “太后不想见冯大夫,请回吧。”

    “为何?”云冽不解。

    “冯大夫桀骜,礼数不周,太后很不喜欢。”

    “冯先生医术高明,他定有法子救母后!”

    常嬷嬷不为所动,冷硬拒绝:“太医院众位太医会诊,三令五申不可使太后情绪激动,王爷执意让冯大夫见太后,若太后动怒,病情加重,王爷吃罪得起么?”

    云冽哑然。

    “王爷孝心可嘉,然太后抱恙,还请王爷一切以太后的心意为第一考量。”

    云冽无话可说,只得送冯晋才出宫。

    半道上,被贤妃宫里的红玉姑姑截住了,请冯晋才去贤灵宫看看云崇。

    云崇又急又气,大发雷霆,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活活气病了,又不肯吃药,闹得厉害。

    一见冯晋才,他就把宫女太监们都赶出去,扯着冯晋才的手臂,红着眼睛盘问。

    “姐姐如何了?她可生我的气了?

    “她定是恼我了,才不来瞧我,对不对?”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她!”

    云崇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嗓子嘶哑得厉害。

    冯晋才已经听说岳渊停落水,沈青杉当众施救之事,不由叹了口长气。

    造化弄人啊!

    他只是寻常百姓,对于帝王权术一无所知,只当是沈青杉坏了名声,不能嫁入皇家做王妃,不得已只能嫁给岳渊停。

    他宽慰云崇,说沈青杉并没生气,他是战王请来给太后治病的,她并不知道他生病。

    云崇听说沈青杉没生气,反倒更激动了,将偏殿里所剩不多的器物,一股脑全砸了,把冯晋才也给赶了出去。

    冯晋才两头受气,黑着脸走了。

    回到医馆,已近黄昏。

    沈青杉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舞剑。

    虎子跳着脚叫好,归雁、征鸿却是眉头紧锁,满脸担忧。

    她俩是镇南王府的家生子,打小儿服侍沈青杉,主仆心意相通,她的难过瞒得了旁人,瞒不了她俩。

    归雁忽然抄起一杆长枪,拼尽全力向沈青杉刺了过去。

    征鸿一看,瞬即会意,挺枪加入战场,与归雁全力合攻沈青杉。

    金铁交鸣声铮然刺耳,劲风扑面,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就连蒋秋萍,都看出了沈青杉的反常。

    只有虎子,天真烂漫,浑不省事,大声嚷着“姐姐好厉害”“我也想学”。

    冯晋才站在垂花门口,默默地瞧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孩子,太令人心疼了。

    小小年纪,肩上担着家国天下,可这天下却负了她。

    几句流言,便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一番苦战,沈青杉吃了兵器的亏,好半天才将两人打倒,胜得委实艰难。

    她抹了把汗,朝虎子昂了昂下巴:“我现在可像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了?”

    虎子嗓子都喊哑了,点头如鸡啄米:“姐姐真厉害!教教我,我长大了也要当将军!”

    沈青杉揉了揉虎子的头,微微一笑,温和教导。

    “想当将军,可没那么容易。不但要刻苦习武,还要用心读书,你有得学呢。”

    冯晋才越发心疼了。

    她才十五岁,分明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却连发泄不满都不能随心所欲,还得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做一套完整的戏。

    “娘子,去备热水来,让这仨孩子沐浴更衣去。出了这样多汗,别着凉。”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沈青杉俏皮地抱拳作揖:“多谢师父。”

    冯晋才面色温和地走过去,领着她往内堂走。

    “徒儿,太后病了,战王侍疾在侧,有些日子来不了。”

    沈青杉下意识挑了挑眉,心下雪亮。

    她已经猜到了。

    云冽刻薄寡恩,不近人情,对太后却是至纯至孝。

    能让云冽束手无策的,也就只有太后重病了。

    “战王带我入宫为太后诊治,可惜太后厌恶我,不肯见我。”

    沈青杉讥嘲地勾了勾唇角,转瞬便恢复平静。

    太后本就是装病,又怎会见他?

    “太后福泽深厚,定会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冯晋才拧着眉头,没好气地道:“十一皇子也病了,自个儿作的。”

    “那么点大的孩子,脾气倒是不小!又打又砸,又哭又闹!你是没见,那样富丽堂皇的宫殿,硬生生让他折腾得只剩四面墙了!”

    沈青杉皱了皱眉,不禁有些恼火。

    这小兔崽子,真是给她惹不完的麻烦!

    这回非得好好晾晾他不可,免得他又折腾幺蛾子。

159 决战

    说话间,曹玉来了。

    “在下见过公主,昨日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曹玉一撩衣袍,便要跪下请罪。

    沈青杉笑道:“酒都喝完了,这会子请罪也晚了。”

    “这……”曹玉一梗,不知所措。

    沈青杉起身,领他去前厅:“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曹玉垂着手,毕恭毕敬地跟着沈青杉的脚步。

    岳渊停原本正要告辞,这会儿哪还肯走,忙跟着去前厅。

    沈青杉淡淡瞥他一眼,浑不在意,吩咐丫鬟上茶。

    “曹大哥……”

    沈青杉才一开口,曹玉便诚惶诚恐地道:“公主折煞在下了,在下何德何能,敢当公主一声大哥?公主直呼其名即可。”

    沈青杉不甚在意,淡淡笑了笑,问道:“你从北境来,可知北境局势如何?”

    岳渊停眉头一皱,有些疑惑地看向沈青杉。

    沈青杉淡淡笑道:“北境一战,我也是流过血拼过命的,自然关心北境局势。”

    曹玉站起身,一揖到地,恭敬又钦佩地道:“在下替北境万千生灵,拜谢公主高义!”

    岳渊停听说过些许风声,但北境之事,细节并未传开,他并不知道详情。

    闻言不禁蹙起眉头,心口沉甸甸的。

    她和战王,是同生共死的情分。

    他哪里比得上?

    曹玉又道:“去岁中秋刚过,北境便下起大雪,积雪深可及腰,较往年更为寒冷。”

    “咱们大云百姓多以耕种为生,日子虽艰难,倒也还过得下去。北边的游牧民族受灾严重,时常扰我边境。”

    “万幸岳王英明,自王爷到北境镇守,不多时便扭转局面,戎族、狄族不知何故,与北齐连连开战,我大云边境倒是安定。”

    沈青杉点了点头:“那就好,北境百姓安然无恙,我便安心了。”

    曹玉复又站起身,抱拳行礼:“当日承蒙沈公子抬爱,赠家母天家珍品,家母不胜感激。在下临行前,家母将珊瑚手串赠与在下,曾言道,若能遇到沈公子,务必登门拜谢。”

    “真没想到,沈公子竟是沈姑娘,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沈青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当日那壶酒,帮了我大忙,该我谢你才是。”

    岳渊停听得一头雾水,但打量着两人的神态,一个恭谨有加,毫无半点亵渎之意,一个谈起局势来,一副忧国忧民之态,亦是不带些许私心。

    他松了一口气,对于曹玉的身份,暂且释怀。

    曹玉送上一份礼物,再三拜谢,这才告辞。

    岳渊停打量着她的神色,讪讪地赔着笑脸:“青杉,你虽身为女子,却是志向远大,不输男儿,我真佩服你。”

    沈青杉温然笑笑:“你不必佩服我,你文武双全,前途无量,将来定能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岳渊停双眼一亮,满怀期待地瞧着她:“真的?你真是这样想?”

    “呵,你若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草包,还想喝我的好茶?还配做我的对手?”

    岳渊停大喜过望,兴奋得脸庞微微发红。

    “青杉,我定会出人头地!”

    沈青杉敷衍地勾了勾唇,复又去坐堂诊脉。

    岳渊停不舍得走,但见她专注问诊,不好意思打搅,只得依依不舍地告辞。

    一连数日,岳渊停每日一早便来医馆报到,简直比官员点卯都准时。

    “岳大哥,春闱在即,你不是说要考取功名的么?那你倒是读书啊!”

    岳渊停胸有成竹地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沈青杉挑了挑眉,哼笑了声:“那最好,若是……哼哼。”

    岳渊停心头一甜,满怀期待地瞧着她,说道:“青杉,咱们许久不曾比武,今日再比一场,可好?”

    沈青杉挑了挑眉,点头应下:“你若输了,就回家读书去。”

    “哎!”

    岳渊停随意取了把家丁护院所用的刀,就在院子里,与沈青杉比划开来。

    满院子的家丁仆妇、前来求诊的病人们,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虎子又叫又跳,咋咋呼呼。

    沈青杉以长剑应对,拼尽全力,竟能与岳渊停打了个平手。

    直到精疲力尽,谁也没占半分便宜。

    岳渊停挑了挑眉,朗声而笑:“我输了,你进益神速,可见是下了苦功。”

    “那你还不回家读书去?”

    “好。”他深深地凝视她,清朗含笑,“青杉,待我高中,我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话音才落,不等沈青杉开口,便转身大步离去。

    看客们窸窸窣窣,议论不休,都说两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青杉弯了弯唇,落落大方地转身进了厢房。

    及至内室,那温和的笑容,倏忽不见。

    归雁吩咐婆子烧热水来,征鸿随之入内服侍。

    “小姐,战王已回到王府多日了。”

    沈青杉心口狠狠一拧,嘴唇颤了颤,想问,却硬生生咬紧牙关,半个字都没问出声。

    “婢子暗中打听过,王爷外感风寒,内中忧郁,虽无关性命,但精神萎靡不振,缠绵病榻至今,尚不见起色。”

    沈青杉死死地攥着手,指甲掐进肉里,生疼生疼的。

    “小姐,您心里的苦,婢子都知道。可……唉!”

    沈青杉咧了咧嘴,垂着眼帘,嗓音轻淡:“我心里不苦。”

    顿了顿,喃喃道,“我有什么好苦的呢?能有今日,已是天恩浩荡,我感激不尽。”

    爱不爱的,在沈氏满门一百三十九口的性命面前,轻如鸿毛。

    沈青杉抬起手,将征鸿鬓边几缕乱发拢到而后,轻轻抚了抚她那白净柔润、略带些肉乎的小脸。

    “傻丫头,你不必为我难受。你不知道,我实则有多欢喜。”

    “小姐!”征鸿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明日一早,咱们去落日湖多采些青梅来,酿青梅酒,做梅子糕。”

    征鸿含泪点了点头,背过身去,狠狠揉了把眼睛。

    午后,云崇来了。

    他低着头,趋着碎步走到沈青杉跟前,一开口,便是浓浓的哽咽。

    “姐姐,对不起,都是十一的错。”

    “姐姐,你打我!你打我吧!”

    他抓着沈青杉的手,死命地往自己脸上抽。

158 我陪你去

    清早,岳渊停又来了,带来了一枚羊脂玉簪子,细腻润白的玉质,并蒂莲花雕得栩栩如生。

    他红着脸颊,欢喜又羞涩地打开层层绸布,递到沈青杉面前。

    “这簪子素雅大方,我估摸着你兴许会喜欢。”

    沈青杉被他脸上那抹飘红惊到了,有些发怔。

    他是死心塌地认定了这门婚事。

    若不趁早说清楚,只怕他会越陷越深。

    “岳大哥,你陪我去落日湖走走吧。”

    岳渊停眼睛一亮:“哎!好!”

    他屏住呼吸,上前一步,拈着簪头的并蒂莲花,小心翼翼地为她簪入发间。

    沈青杉身子一僵,没动弹。

    皇帝忌惮沈家已久,焉知是否派人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好趁机抓住沈氏的错处,名正言顺拿沈氏开刀?

    沈青杉的乖巧柔顺,令岳渊停喜出望外,一颗心砰砰狂跳,连呼吸都紊乱了。

    坐马车出了城,直奔落日湖西渡头。

    风和日丽,花木繁茂,湖光水色,风景宜人。

    岳渊停饶有兴致地道:“那日便是在此地,我败于你手下,从此我便将你……”

    沈青杉冷淡地打断:“岳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岳渊停心口打了个突,慌乱油然而生。

    那眼神,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要说的话,一定是他不愿听到的。

    岳渊停讪笑,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青杉,今日咱们再比一场如何?我这半年来日日苦练,定不会再输给你。”

    沈青杉平静地道:“岳大哥,我想说什么,你应该猜到了。”

    “不,我……”

    “我不想嫁给你。”

    岳渊停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青杉,你……皇上赐婚,昭告天下,岂是你一句不想,便可悔婚的?”

    沈青杉叹了口长气,无奈苦笑:“我不能悔婚,否则便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岳渊停怔了怔,黯然道:“我知道,我无功无名,毫无建树,高攀不上你。”

    他忽的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神态虔诚而坚定。

    “可是青杉,我会努力上进的!下个月春闱,我定考取进士,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沈青杉心口闷闷的,不禁有些心疼岳渊停,一片真心付错了人。

    “岳大哥,昨天你问我有何要求,我唯一的要求,便是不成亲。”

    不等岳渊停开口,沈青杉便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

    “我不能悔婚,所以我只能来求你,将婚期延后,越迟越好。”

    岳渊停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凄凉又讽刺地笑了。

    “纵然皇上赐婚,你也不肯下嫁于我么?”

    沈青杉抿着唇,默认了。

    岳渊停眸中溢满浓郁的痛苦,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青杉,你太天真了。你当皇上为何会昭告天下?不就是为了断绝你悔婚的心思么?”

    “纵然我答应你,皇上也不会容许你拖延婚期。永安大长公主进京之日,便是行三书六礼之时。”

    岳渊停眼神复杂,既难受又恳切地道:“青杉,岳大哥明白你的心意,只可惜,我爱莫能助。”

    沈青杉小脸一白,嘴唇颤抖。

    岳渊停心疼地抬起手,想抚一下她的脸庞,但迟疑少顷,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除此之外,你但凡有任何要求,我都尽我所能满足你。”

    沈青杉苦涩地扯了扯唇,呵,她还能有什么要求?

    她转身,低着头缓慢地朝渡口尽头走去,席地坐下,双手抱膝,下巴垫在膝头,怔怔地看着湖面。

    岳渊停默默地瞧着她,忽然拔腿追了上去。

    “青杉,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改!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青杉,岳大哥求你,你想我怎样,只要你说,我愿意为你改变!”

    沈青杉听而不闻,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永安大长公主年过六旬,身子虚弱,从南疆赶来,少说也得三个月。

    届时,云岳差不多该回来了。

    “青杉!青杉!”

    岳渊停见她不为所动,心中又是急又是恼,忍不住蹲下身子,皱着眉头,眯着眸子,深深地凝视她。

    “啊?”沈青杉恍然,“你说什么?”

    岳渊停一噎,只觉得湖风蓦然间冰凉了许多,吹得人瑟瑟生寒。

    “青……”

    沈青杉站起身,掉头朝马车走。

    岳渊停抬步跟上,但只走了两步,便顿住了。

    腿就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

    回去的路上,沈青杉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应该进宫去侍疾。

    自然,太后定是不愿见她的。

    可她若不去,难免落人话柄。

    想了想,沈青杉还是进了宫,先去向皇上谢恩,然后去慈安宫磕头。

    太后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云冽心惊胆战,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前,衣不解带地侍疾。

    这会子太后服了药,睡下了,方嬷嬷心疼地上前劝说。

    “王爷,您去躺一躺吧。”

    云冽眼圈青黑,胡子拉碴,十分憔悴。

    他的双眼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黯淡无光。

    “本王不累,本王守着母后。”

    “王爷!太后的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好的。王爷务必保重自身,否则太后还没好,您倒先垮了,岂不叫太后忧心?”

    云冽叹了口气,这才按了按膝盖,直起身子,垂头丧气地离开正殿。

    殿外,沈青杉才磕完头,还没起身。

    云冽眸光一亮,欣喜还没来得及上浮,痛苦便肆意流散。

    “卿卿!”

    他嘶哑地轻唤了声,快步走向沈青杉,伸手便要去拉她的手。

    沈青杉后退两步,低着头避开,冷淡疏离地道:“王爷。”

    云冽手一顿:“卿卿,你……你当真?”

    沈青杉没抬头,冷静地打断他的话:“青杉听闻太后抱恙,心急如焚,又恐扰了太后清净,只有磕头问安,聊表心意。”

    云冽闻言,表情一僵,眸光越发黯淡。

    他回头朝殿内望了一眼,只得颓然道:“你的心意,本王会转告母后,你下去吧。”

    “青杉告退。”

    沈青杉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倒退三步,折身离开慈安宫。

160 受死吧

    云冽盯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纵有千万个不愿,可一想到奄奄一息的太后,便什么都不能说。

    满肚子的苦涩,只能自个儿嚼吧嚼吧,生吞了。

    方嬷嬷眼圈红通通的,泪光莹莹,半晌劝道:“王爷,您快去偏殿歇一歇吧,老奴去给您拿些吃的来。”

    “拿酒来。”

    方嬷嬷梗了梗,叹口气,隐忍着泪水走了。

    云冽走进偏殿,那是他年幼时的居所,一器一物,都还维持着他离宫建府时的样子。

    床上有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缝缝补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云冽拿起布娃娃,恍恍惚惚地摩挲着。

    这布娃娃是太后亲手缝制,幼时伴他入眠。破得不成样子,他都舍不得扔。

    “母后啊母后,您宠冽儿整整二十年,为何唯独此事,偏偏……”

    方嬷嬷端来酒菜,低着头抹着泪,进内室来请云冽。

    “王爷,酒菜已备好,您多少用些吧。”

    云冽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提起酒壶,对着壶嘴一饮而尽。

    “王爷,您少喝些,慢着些,身子要紧啊!”

    云冽抬眸,只见一张含着泪光的脸,胖墩墩的,很是慈爱,正用沉痛的目光瞧着他。

    他眼前一花,不觉恍惚,忽而又觉得那双眼变得说不出的凌厉威严。

    继而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王爷!”方嬷嬷大惊失色,疾步奔上前来扶住他,“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老奴啊!”

    云冽大口大口地吐血,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个前襟都染红了。

    他只觉得耳边嘈杂得很,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嗡嗡飞舞,头疼欲裂。

    眼帘张了张,挂不住那过于沉重的分量,无力地阖上了。

    方嬷嬷险些当场厥过去,忙将他放平,打着趔趄跑出偏殿。

    “太医!太医!王爷吐血啦!太医快来啊!”

    历经四十余年宫廷生涯、见惯大风大浪的老嬷嬷,慌得六神无主,泪流满面。

    慈安宫顿时乱作一团。

    太后被闹嚷嚷的声音吵醒,不悦问道:“何事喧闹?”

    常嬷嬷脸色发白,战战兢兢道:“回太后,王爷他……”

    “他怎样?”太后一惊,浓浓的不安袭上心头。

    “王爷吐血,昏过去了!太医正在诊治,还请太后稍安勿躁。”

    太后大惊,本就苍老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忙道:“快,扶哀家去瞧瞧!”

    “太后,您凤体抱恙,当静心安养才是。”

    “冽儿吐血昏迷,哀家如何能静得下心?”

    常嬷嬷叹了口气,思忖片刻,试探着劝道:“请恕老奴多嘴,王爷对公主的心意……唉!”

    太后苦笑,无可奈何地摇头:“哀家岂能不知冽儿的心意?他是哀家的骨中骨、肉中肉,哀家疼他,甚于自己的性命。”

    “然则哀家不仅仅是冽儿的母亲,哀家更是太后!大云的太后!”

    太后深吸一口气,狠下心肠,威严地吩咐:“罢了,哀家不去瞧他了,待他醒来,哀家再见他。”

    她不是不心疼儿子,只是相较于儿子的爱情,大云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常嬷嬷心下戚戚,难免觉得,太后对待战王,委实过于狠心了。

    可她不过是个奴才,主子拿定主意的事,哪有奴才置喙的份儿?

    太后忽然吩咐道:“常嬷嬷,你去告诉沈青杉,就说战王吐血昏迷,半条命都去了。她心中倘若有冽儿,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常嬷嬷脸色一白,讪讪地应道:“老奴遵旨。”

    偏殿里,一群太医忙活好半天,又是扎针又是喂药,总算将云冽治醒了。

    可他却两眼呆滞,死死地抱着那破布娃娃,不言不语。

    方嬷嬷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床前,拉着云冽的手,一声声劝得如泣如诉。

    云冽充耳不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方嬷嬷抹了抹泪,咬着嘴唇进了正殿。

    “太后,王爷醒了,可他……”

    太后冷冰冰打断:“哀家乏了,你好生伺候王爷,待他好些了,便送他出宫去。”

    “……是。”

    ——

    沈青杉刚回到医馆不久,常嬷嬷便来了。

    她心口一悬,忙迎上去问道:“嬷嬷,您老怎么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常嬷嬷眼里的红血丝还没退去,怔怔地盯着沈青杉瞧了许久,不胜唏嘘。

    王爷与公主,郎才女貌,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偏偏……

    “公主才出宫,王爷便吐血昏迷。”

    “什么?!”沈青杉心头大震,脑子一空,抬步便走。

    常嬷嬷一把拉住她,严肃地摇了摇头:“公主不可!”

    沈青杉脚步一顿,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多谢嬷嬷,我不会添乱的。”

    常嬷嬷眼圈又是一红,就见沈青杉挤出一丝苦笑,温温柔柔地道:“您老慢走。”

    “哎,老奴告退。”

    常嬷嬷行罢礼,低着头唉声叹气地走了。

    沈青杉仰起脸,眼睛睁得大大的,酸胀难忍,却怎么也不肯眨。

    常嬷嬷是太后的陪嫁,除却太后,没几个人能差遣她。

    太后特意命她告知云冽吐血昏迷,就是在警告她,若是为了云冽好,便离他远远的。

    她用力按住心口,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回厢房。

    心神恍惚之下,竟被门槛绊了一记,狠狠一跤摔倒,重重地砸在青石板地面上。

    生疼。

    入骨的疼。

    她趴在地上,死死地攥着拳头,用力咬住嘴唇。

    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手心里一片湿黏。

    心下冰凉、讽刺。

    重活一世又能如何?依然受制于人。

    呵!

    良久,沈青杉慢慢地爬起来,掸了掸衣裳,洗了把脸,独自出门上街。

    归雁要跟,被征鸿一把拦住,拧着秀眉摇了摇头。

    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去岁因大败北齐,皇帝下旨开设恩科,今年三月间春闱取士,如今已有各地学子陆续而来。

    沈青杉恍恍惚惚的,进了太白楼,见临窗有张空桌子,便坐下了。

    “拿酒来!”

    她在医馆住了半年,附近的百姓大多认得她,兼之数日前落日湖一事,大家伙儿都知道,这姑娘便是长安公主、镇南王的爱女。

    小二忙捧着一小坛子花雕送来,赔着笑脸,殷勤地道:“酒来啦~公主要些什么小菜?”

    沈青杉在腰间一摸,掏出一个银锞子,随手一抛:“随意来几样下酒菜。”

    小二接住银锞子,霎时眉开眼笑:“公主大喜!多谢公主!”

161 纳命来

    沈青杉听见“大喜”二字,眉头下意识一蹙,随即哈哈笑了开来。

    “属你嘴甜,赏!”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银锞子抛了过去。

    小二千恩万谢,就差没当场跪下来磕头了,忙不迭去吩咐后厨准备酒菜。

    快晌午了,大堂内食客不少,见小二得了赏钱,纷纷赏钱道喜。

    “公主大喜!”

    “公主与岳公子真乃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与岳公子定能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一声声的道喜,如一根根锐利的钢针,淬着毒,狠狠地往心口扎。

    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然而,沈青杉笑得愈发开颜,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哈哈大笑。

    “大喜!可真是大喜啊!哈哈哈哈!喜从天降,当浮三大白!”

    “乡亲们吃好喝好,今日我做东!”

    众人纷纷叫好,欢声如雷。

    沈青杉倚着窗子,一手搭在窗沿,一手扶着酒坛,心下凄凉,如坠冰窟。

    原先她只想拖延着,寻个恰当的时机,将婚约合情合理地解除。

    可她万万没想到,太后竟是如此狠心,云冽吐血昏迷,她竟分毫不为所动,甚至愈发迁怒她。

    由此看来,这南阳伯府岳大公子,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否则沈家难逃大难。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扬着嘴角,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掌柜的,一间上房,再要四个小菜,送屋里去。”

    沈青杉循声望去,只见一褐衣男子,背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一个粗衣小帽的书童,正朝楼梯口走去。

    “曹玉!”

    曹玉脚步一顿,放眼打量大堂。

    “这儿!”沈青杉扬起手,冲他招了招。

    曹玉一头雾水:“姑娘,是叫在下么?”

    沈青杉连连招手:“好巧,竟在此处遇见你了。”

    曹玉愣住了,盯着那张明艳娇丽的小脸看了许久,都没认出来是谁。

    “抱歉,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你再好好瞧瞧,可想起来我是谁了?”

    曹玉摇头:“在下确实不认得姑娘。”

    “我叫沈青杉。”

    曹玉瞬间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嘴唇翕动好几下,才喃喃道:“沈公子?你、你是……你竟然……”

    沈青杉失笑:“坐吧。”扬声吩咐,“小二,添副碗筷来。”

    曹玉懵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忙抱拳作了个长揖:“在下有眼无珠,竟不识故人,实在汗颜。”

    沈青杉摆了摆手,心情好了些许。

    “你这会子来京城,是应考的?”

    曹玉依然站着,拘着礼回道:“正是。”

    “曹大哥,不必拘束,坐吧。”

    曹玉看看大堂内那一双双炯炯放光的眸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沈青杉笑着清了清嗓子:“咳,本公主的吩咐,你敢不从?”

    曹玉又愣住了:“公主?”

    他远在北境洪州,京城里多了个公主,他又怎会知道?

    食客们听见沈青杉抬出“公主”的身份,顿时不敢再看,一个个低下头默默用膳,但耳朵却支棱得比兔子都长。

    曹玉坐下,沈青杉要给他倒酒,他连忙站起身,诚惶诚恐地接过酒坛,小心伺候。

    “曹大哥……”

    “公主折煞在下了。”曹玉冷汗都快出来了,大气也不敢喘。

    沈青杉瞪他一眼,满是不悦。

    “我父母兄长远在南疆,我在京城没什么亲朋故旧,好不容易你来了,却又如此拘礼,好生没趣!”

    “公主教训得是,在下知罪。”

    沈青杉:“……久别重逢,当共饮三杯。”

    曹玉慌得端起碗,站起身道:“在下先干为敬。”

    一饮而尽。

    沈青杉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此次应考,定能进士及第。”

    “今日这场酒,权当是故友预先为你庆功。”

    曹玉讪讪地道:“蒙公主青睐,在下不胜惶恐。此次应考者皆饱学之士,在下不才,恐怕要辜负公主厚望了。”

    沈青杉胸有成竹地道:“我说你考中,你就一定能考中!”

    前世,曹玉将会在明年高中状元。

    恩科导致会试提前一年,他未必能中状元,但定能高中进士。

    沈青杉夸下海口,曹玉心中虽有不安,但更多的是踌躇满志,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他又敬了沈青杉一大碗酒,借着三分酒意,这才敢正眼打量她。

    “沈公子……哦,不,沈姑娘……公主,呵呵,真没想到,当日那瘦瘦弱弱的少年,竟是女儿身。”

    沈青杉摸了摸脸,回想在北境时那副凄惨的模样,不禁失笑。

    不怪他认不出她,她那时候顶着一条蜈蚣似的疤痕,还长着满脸冻疮,活像只癞蛤蟆。

    三碗酒下肚,曹玉终于不再拘束,高谈阔论,畅所欲言。

    沈青杉揣着一肚子心事,又要打起精神,不敢有半分失态,唯恐被人抓住小辫子,会给朝廷趁机发难的借口。

    遇到曹玉,她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大醉一场。

    不知不觉,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曹玉早就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沈青杉还在一碗又一碗的喝。

    她醉眼迷离,手抖得厉害,倒一碗酒,倒有半碗洒在桌子上,淋淋漓漓淌了一地,衣裳都泼湿了。

    掌柜的慌神了,公主来他们店里,那是荣幸。

    可公主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就是死罪。

    小二得了两个银锞子的赏钱,殷勤得过了头,眼珠子一骨碌,便一溜烟跑去南阳伯府报信。

    岳渊停听说沈青杉与一进京赶考的举子喝了起来,当即便沉着脸往太白楼赶。

    沈青杉倚着墙壁,侧身坐着,屈起一腿支在长凳上,两手捧着一个小酒坛。

    她仰着头,脑袋枕在窗沿上,眼帘半开半阖,神情怅惘。

    “青杉!”岳渊停脸色沉黑,怒火蹭的一下,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心。

    “怎么喝这样多酒?”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拧着眉头一把夺过酒坛,随手往桌子上一放。

    沈青杉手里一空,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栽下长凳。

    岳渊停连忙扶住,她顺势攀住他的腰,扬起一个憨憨的笑。

162 请师父做主许配

    “你来啦!我告诉你哦,我老朋友来应考了!他一定能中状元,你信不信?”

    岳渊停身子一僵,心口狠狠一颤,缓了一缓,扶着她的肩膀,慢慢俯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

    “岳大哥,你说!你信不信我的话?我跟你打赌,曹玉一定能考中状元!你敢不敢跟我赌?”

    岳渊停压根就没听清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岳大哥”。

    她烂醉如泥,竟还能清楚无误地认出是他。

    “我信。”

    岳渊停心里甜滋滋的,这会子哪还顾得去计较沈青杉与陌生男子喝酒?

    “那你陪我喝酒,我朋友要中状元了,我开心!我要庆祝!要大肆庆祝!”

    岳渊停无奈:“好好好,庆祝。但你朋友都已经趴桌子上睡着了,咱们先回去,明儿个再庆祝,成么?”

    沈青杉用力点头:“好!那……嗝……明天,明天庆祝!明天……庆……”

    话音未落,脑袋一歪,没了声息。

    岳渊停哭笑不得,只得抱着她离开太白楼。

    太白楼离在镇南王府后街,距离医馆和南阳伯府都很远。

    岳渊停便将她抱进了镇南王府。

    王府有留守的家丁仆妇,见岳渊停抱着沈青杉回来,当即便有丫鬟引路,去往杉园。

    “劳烦姑娘去冯氏医馆请归雁、征鸿来,你家小姐醉酒,或有不适,让她俩送一剂醒酒汤来。”

    进了闺房,岳渊停将沈青杉放在床上,拉过薄被,仔细盖好。

    丫鬟守在一侧,岳渊停蹙了蹙眉,吩咐道:“你去打些温水来,给你家小姐擦擦脸。”

    丫鬟迟疑片刻,岳渊停嗓音沉了沉:“还不快去?”

    丫鬟只得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岳渊停脉脉地凝视沉沉睡去的沈青杉,眉眼笼着水样的柔波,握着她的手,俯首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青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定会全心全意待你!”

    “日久见人心,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看到我的好。”

    “青杉,他能为你做到的,我都能为你做到。他做不到的,我拼尽全力也要做到!”

    “青杉,你信我!岳大哥此生,惟愿与你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岳渊停将自己满腔深情娓娓道来,浑然不顾,床上的人早已沉入黑甜乡。

    说到动情处,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想亲一亲那醉红的娇靥。

    沈青杉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眼珠子浑然没半分骨碌。

    然而,岳渊停的脸俯下来时,她准确无误地翻了个身,避开了。

    岳渊停浑身一僵,瞳孔骤然紧缩。

    “青杉,你便如此厌恶我么?”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就连呼吸,都没半分紊乱。

    岳渊停的唇抿得死紧,单手撑在她耳侧,不由攥成了拳头。

    半晌,他默默地松开,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她的闺房。

    屋外,晴空万里。

    岳渊停眯着眸子看着天空,二月末的阳光暖融温煦,可他却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几欲颤抖。

    很快,归雁、征鸿便来了。

    “多谢岳公子,叨扰您了。”征鸿屈膝福了一礼。

    岳渊停淡淡地道:“青杉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照顾她是为人丈夫的职责,不必言谢。”

    征鸿心口梗梗的疼:“那婢子先去瞧瞧小姐。”

    岳渊停点了点头,仔细叮嘱:“她喝多了酒,你们俩好生服侍。若她有不适,便请冯先生来照顾着。”

    再三叮嘱罢,他才不放心地离开镇南王府。

    归雁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杉园,不由叹了口长气。

    “其实岳公子也不是不好,只可惜……”

    一向大大咧咧的小丫鬟,罕见地低眉垂眼,不胜唏嘘。

    征鸿叹了口气:“走吧,去瞧瞧小姐。”

    两人走到屋里,只见沈青杉背朝床里,侧身蜷缩着。

    “小姐,岳公子走了。”

    沈青杉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在床边脚踏上坐下,托着下巴各自出神。

    沈青杉这一觉,直睡到半夜才醒,头痛欲裂。

    征鸿忙端来醒酒汤,归雁服侍她沐浴更衣,又将被酒气沾染的床铺全换下来,好一通忙活。

    “小姐,是岳公子送您回来的。”

    沈青杉坐在大木桶里,双臂垫在桶沿,下巴架在手臂上,怔怔出神。

    “小姐,请恕婢子多嘴,事已至此,您……退一步海阔天空。”

    沈青杉扬了扬唇角,无奈又苦涩地哼笑了声。

    退?

    她哪还有退路?

    太后早已将她的退路堵死了。

    沐浴罢,随意吃了碗面垫垫肚子,沈青杉便顶着夜色出了门。

    “小姐,这三更半夜的,您去哪儿?”

    “我随意走走,你们俩别跟着。”

    归雁急了,正要开口,征鸿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那小姐您别走远,夜深露重,您早些回来。”

    沈青杉前脚才出镇南王府,两个丫鬟便换了身黑衣裳,悄没声地跟上,不远不近地盯着她。

    沈青杉只想散散心,即便有什么心事,夜深人静的,也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战王府门口。

    王府大门紧闭,门口两盏宫灯,影影绰绰地照出那威武气派的门楣。

    沈青杉仰着脸,怔怔地盯着“战王府”三个大字瞧了好半晌。

    末了,叹口气,无精打采得走了。

    云冽吐血昏迷,她不是不担心。

    可太后的警告言犹在耳,她若是不顾一切去探望云冽,只怕不但会给镇南王府招灾,更会加重他的病情。

    看到沈青杉离开战王府,两个小丫鬟眼圈又酸又涨,险些忍不住当场嚎啕出声。

    清早,岳渊停来镇南王府,得知沈青杉已经走了,忙又转道去医馆。

    沈青杉正随着冯晋才坐堂诊脉,见他来,微微一笑。

    “岳大哥来了,昨日故友来京,我一时失态,多喝了几杯,让你见笑了。”

    岳渊停深深地凝视她,颇不是滋味。

    半晌,才淡淡地道:“你若想喝酒,下回叫我,我定奉陪。”

    沈青杉神色如常,言笑晏晏:“好。”

    岳渊停心头一松,继而又是一紧。

    她越平静,他越心慌。

    他暗暗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成婚,以免夜长梦多。

163 云冽,你抱抱我

    “你这是做什么?”沈青杉吓了一跳,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怎么犯起糊涂来了?”

    云崇扁着嘴,忍了又忍,才没嚎啕出声,但泪水却扑扑簌簌,顺着脸颊开了两道河。

    “都怪我,若不是我推南阳伯的儿子入水,你又怎会……”

    沈青杉笑了:“岳大哥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皇上将如此出类拔萃的少年赐婚于我,我很感激。”

    “你!”云崇瞠目结舌,“可是姐姐,我们说好的,等我长大了,我娶你!”

    沈青杉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开来。

    “你这孩子,才多大点儿呀,就想着娶媳妇了?”

    云崇嘴咧到耳后根,两眼挤成一条缝,伤心欲绝地大叫。

    “姐姐!你!你答应过我的!”

    沈青杉忍着笑,哄道:“圣旨大过天,我答应你又如何?”

    云崇憋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

    他求过母妃,求过父皇,甚至去求过太后。

    无一例外,被呵斥一通,还罚抄书呢。

    “好了,别哭了!你还小,读书习武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沈青杉揉揉他的脑瓜,“归雁,征鸿,送十一皇子回宫。”

    “我不!”云崇死死地抓着沈青杉的手,“姐姐,我……我……我难受!”

    沈青杉蹙了蹙眉,深深地凝视他。

    前世的云崇,习文练武十分懒散,为此没少遭皇帝训斥。

    这辈子,她想扶他坐上那个位置,他就必须全力以赴,学好本领,将来才能跟那些成了精的狐狸斗,才能当一个明君圣主。

    “那好吧,我亲自送你回去。”

    沈青杉牵着云崇的手,没让人跟着,缓步出了医馆。

    云崇走一路,掉一路的泪,扯着沈青杉的手,哭个不停。

    沈青杉叹了口气,拉着他走到一旁无人处,俯下身子与他平视,表情一改温和,变得严肃起来。

    “十一,今日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后,是要搁在心里,还是要抛诸脑后,都随你。”

    “姐姐……”云崇心口一突,屏气凝神看着她。

    “我不想嫁给岳公子,但我不得不嫁。我若是抗旨不遵,整个沈家都会因我受累。”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十一,你太小,太弱,以你今时今日的能力和地位,你护不住我。”

    “天大地大,皇权最大。你记着,若想保护你心爱的人,若想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就必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云崇眼睛瞪得老大,震撼地看着沈青杉,张了张嘴,却被她一把捂住。

    “十一,我不怕告诉你,沈家势大,皇上已生了忌惮之心。可沈家历经四代,至忠至诚,皇上找不到明正言顺的理由处置沈家。若无缘无故令沈家削爵罢官,定会寒了天下忠诚之士的心。”

    “因此,沈家的下场,唯死而已。若我抗旨拒婚,沈氏定会满门获罪,难逃一死。”

    “十一,你若想救我,便只有坐上那个位置。”

    “除了你,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放沈氏满门一条活路。”

    “小十一,姐姐的生死,全拿捏在你手里了!”

    云崇腿一软,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地。

    沈青杉眼疾手快,在他腰间抄了一把。

    云崇扑进沈青杉怀里,脸埋在她肩头,死死地咬着衣衫布料,身子瑟瑟发抖。

    沈青杉轻轻拍他后背,愀然叹息:“我吓到你了,是吧?可是十一,我真的走投入路了。”

    云崇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挤过布料传入她耳中。

    “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放心,只要小十一还有一口气在,断不容任何人伤沈氏一草一木!”

    沈青杉用力抱了抱他,沉沉地道:“十一,你定要用功读书,刻苦练武。你年纪小,原就吃了亏,想要打败太子、打败你的哥哥们,就只有比他们更优秀!”

    云崇用力点头,小脑袋在她肩头死命地磕:“我记住了!”

    沈青杉长吁一口气,郑重叮嘱:“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包括贤妃娘娘。”

    “姐姐放心,十一知道轻重。”

    沈青杉拍拍他的后背,扬起微带嘲弄的笑:“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我这身衣裳可是一品云锦所制,贵得很呢,都叫你弄脏了。”

    云崇揉揉眼睛,嘴撅得老高:“我赔你就是!”

    沈青杉戳戳他的额头:“走吧!”

    云崇点了点头,栽着脑袋,抿着嘴唇,一脸凝重。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不由攥得死紧。

    天大地大,大不过皇权。

    只有站在巅峰,手握绝对权力,才能从心所欲,不受人摆布。

    ——

    清晨,医馆才刚开门,岳渊停便提着刀来了。

    沈青杉一见,不由笑了:“呦!这是专程打上门来了?”

    “你说我定能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那我怎能懈怠武艺?”

    沈青杉笑道:“今日不打,我要去落日湖采梅子呢。”

    “哦?采梅子做什么?”

    “酿青梅酒,做梅子糕。”

    岳渊停忙道:“我陪你去。”

    沈青杉挑了挑眉:“好呀!”

    她吩咐归雁牵了四匹马来,骑着马,大摇大摆地出城。

    她不敢去见云冽,一来是怕刺激到云冽,反而令他加重病情,二来也是怕有人暗中监视。

    太后若是知道她和岳渊停日日见面,又是比武,又是骑马,又是同游,只怕病情都会轻上三分呢。

    到了落日湖畔,一下马,先打发归雁、征鸿先去采梅子。

    两人刚走,沈青杉那副淡淡微笑的表情,便瞬即冷了。

    “岳大哥,对不起。”

    岳渊停心头一颤:“青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都明白。”

    岳渊停别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他以为,这些天来,她对他态度温和,已经接受他了。

    “我不愿骗你,但是在城里,我不得不假装一副天恩浩荡、不胜感激的样子。”

    岳渊停瞳孔一缩,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我宁可你骗我!”

    “岳……”

    岳渊停打断沈青杉的话,语气含着些许掩饰不住的失望与怒意。

    “你若当真愧对于我,那就一直骗下去!”

    他甚至可以帮她一起来骗她,只要她不残忍地戳穿假象,他就知足了。

164 先下手为强

    沈青杉深深地凝视岳渊停,目光烦躁中又带着些许无奈与不解。

    前世的岳渊停,一心建功立业,年过三十才成亲,还是云岳登基后,做主给他赐婚。

    他并不是重男女之情的人,没想到这一世,竟有如此大的改变。

    “岳大哥,我与你既无同生共死之义,又无青梅竹马之情,不过是数面之缘罢了,你这又是何苦?”

    岳渊停自嘲地扬了扬唇,没作声,负着手走到渡口,在栈道尽头席地而坐。

    沈青杉幽幽地看着他,叹口气,默默地朝梅林深处走去。

    征鸿在采梅子,归雁折了一根树枝,一片一片地掐叶子,低着头咕咕哝哝。

    “小姐真是太可怜了!”

    “小姐与战王爷两情相悦,却要被迫嫁给岳公子。岳公子虽说也挺好,可……我还是觉得,战王爷最好。”

    沈青杉听了会儿,才从树后走出来,浅浅含笑。

    “战王爷哪里好了?”

    归雁吓得一哆嗦,忙扔了树枝,耷拉着脑袋,小声嗫嚅:“婢子失言,请小姐惩罚。”

    沈青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不怪你,你说来听听。”

    征鸿不停地使眼色,归雁迟疑了下,嘴撅得老高,嘟嘟哝哝:“小姐每每瞧见战王爷,眼睛里都有光。”

    “岳公子也好,出身尊贵、模样英俊、武艺高强,对小姐也殷勤,可小姐与岳公子在一起,没有与战王爷在一起开心。”

    征鸿厉声呵斥:“归雁,住口!不可胡说!”

    归雁忽然就委屈了,红着眼圈,细细的嗓音带着更咽。

    “婢子就是心疼小姐,婢子看不得小姐强颜欢笑的模样。”

    征鸿也不作声了,心有戚戚焉。

    “还是南疆好啊!小姐在南疆,笑得可开心了!可是来了京城,小姐笑得越来越少了,常常皱着眉头,满面愁容。”

    征鸿情不自禁地附和:“是啊!还是南疆好啊!小姐是南疆明珠,只有在南疆,才能大放光彩。”

    沈青杉被她俩说得心里很不好受,于是摘了个梅子,咬了一大口。

    “嘶——好酸啊!”她皱着脸,嚷嚷得有些刻意。

    前世,她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南疆那十四年。

    采了满满两篮梅子,主仆三人随意闲聊着回到渡头。

    马匹拴在歪脖子柳树上,岳渊停还在渡口坐着,姿势都没变。

    沈青杉定定地瞧了他许久,才扬声喊道:“岳大哥,回去了。”

    岳渊停恍若未闻,沈青杉蹙了蹙眉,只得吩咐两个丫鬟先回去。

    归雁绷着小脸不肯走,征鸿拉了她一把,递了个眼神,走了。

    沈青杉走到栈道尽头,席地坐下。

    岳渊停没看她,恍若叹息地问:“青杉,你可后悔救我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你怎会这样问?”

    “你当日若不救我,便没这桩婚事了。”

    沈青杉自嘲地咧了咧嘴,不是岳渊停,也会是别人。

    太后与皇上是绝不会放任她与云冽纠缠愈深的。

    只是,平白害了岳渊停。

    岳渊停忽然转过脸,认真地看着沈青杉,半晌,才凝重地出声。

    “青杉,岳大哥今日便给你一个机会。”

    “嗯?”沈青杉不解。

    岳渊停忽然站起身,在沈青杉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纵身一跃,跳入落日湖中。

    沈青杉吓了一跳,脑子一嗡,不假思索紧跟着跳了下去。

    才入水,便跌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岳渊停第一时间将她抱出水面,快速划水,往岸边游去。

    沈青杉恼了:“你这是做什么?”

    岳渊停湿淋淋的,活像只落汤鸡,狼狈不堪。

    他笑得格外灿烂,咧着一口白灿灿的牙,眼睛眯成两条缝。

    “你若不跳下来,我便去向皇上请旨,求皇上收回赐婚圣旨。”

    “胡闹!”沈青杉寒着脸,狠狠瞪他,“你不要命了!”

    岳渊停虽被训斥,心里却甜滋滋的,眉开眼笑地道:“青杉,你生气的模样,真好看。”

    沈青杉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把推开他,水淋淋地上了岸,解开缰绳,上马就走。

    岳渊停连忙追上,与她并辔而行。

    “明日开考,我定考中进士,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沈青杉充耳不闻,甩了一鞭子,催马快行。

    岳渊停也不恼,乐呵呵地跟着。

    两人浑身湿嗒嗒地进了城,引来无数侧目,纷纷议论。

    到了医馆,换了衣裳,喝了祛风散寒的药,岳渊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青杉略一思索,吩咐道:“我记得有一方如意云纹的端砚,在王府库房里,征鸿,你去取来,送到太白楼,给曹玉。”

    征鸿行礼,领命而去。

    归雁嘟嘟囔囔的,埋怨岳渊停没照顾好自家小姐,害小姐又落了水。

    “我倦了,想睡会儿,你下去吧。”

    躺在床上,沈青杉心里乱糟糟的,很不平静。

    岳渊停就跟魔怔了似的,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有时候想想,反正与云冽情深缘浅,倒不如认命,安安心心嫁给岳渊停,还能保得沈氏一族一时太平。

    可真若是嫁了,被困在深宅后院,只会如前世一般,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沈氏一族走老路。

    唉!

    世事如棋局局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会试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这期间吃住都在贡院,不能外出。

    几日不见岳渊停,沈青杉的心情大为轻松,人也略见丰润了些。

    归雁兴冲冲地提议:“小姐,今儿是谷雨诗会最后一日,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沈青杉兴致寥寥:“真正有才华的,都在贡院应考呢,这会子去诗会,能见着什么好诗?”

    归雁一想也是,但成天憋在医馆,着实无聊透顶。

    “小姐,咱们就去看看嘛!那才子应考去了,不是还有佳人么?”

    征鸿哼笑:“小姐,您别听她的,她就是贪玩。”

    归雁嘴撅得老高,哼哼唧唧的,跟吃不着桂花糖的小娃儿似的。

    沈青杉宠溺地笑看着她:“那就随意走走吧。”

    归雁欢呼一声:“小姐最好了!”

    三人领着虎子上了街,东瞅瞅西看看,买些糖炒栗子、山楂糕等零嘴,摆弄摆弄小玩意儿,倒也挺自在。

    虎子想要一个挂在架子上的脸谱,沈青杉正帮他摘,忽听归雁惊叫出声。

    “王爷!”

    沈青杉下意识回头,只见云冽骑在马上,正勒着缰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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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