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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5 节哀顺变

    虎子娘俩正在磨豆子,一个推磨,一个添豆子,忙得热火朝天。瞧见沈青杉,虎子欢呼一声,飞快地跑了过来。

    “姐姐,你来啦!”

    虎子娘撩起汗巾擦擦汗水,招呼道:“姑娘来啦,快进屋坐,虎子,快去倒水来。”

    沈青杉将篮子递给虎子:“师父让我送些吃食来,我这就回去了。”

    虎子娘脸颊红扑扑的,表情羞赧:“这如何使得?您二位时常接济我们母子,我真是无以为报。”

    “这都是师父的意思,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大婶,您忙着,我走了。”

    “哎!姑娘,这大冷的天,你连口水都不喝就走,这像什么话?”

    虎子娘递了个眼色,虎子忙上前扯住沈青杉的衣袖,将她往屋里拽。

    “姑娘,你坐会儿先,我去给你烧碗热水来。”

    “大婶,别忙了。”

    虎子娘低着头,快步走进东屋,从床底下的提篮里拿出四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捧着,进了厨屋。

    她麻利地生火添水,泼了碗鸡蛋茶,又从快见底的糖罐子里挖了半勺糖。

    “姑娘,喝完鸡蛋茶暖暖身子。”

    虎子往碗里一瞟,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馋得厉害。

    沈青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站起身两手接过碗,温和地笑了笑。

    “多谢大婶,我才刚吃罢饭,饱着呢,吃不下这么多。虎子,咱俩吃吧。”

    虎子刚想应好,虎子娘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撇了撇嘴,用尽全力才将目光从鸡蛋上挪开,舔着嘴唇说:“我不饿,姐姐,你快吃吧。”

    沈青杉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子浓浓的感动,摸了摸他的脑门,笑道:“你瞧我瘦瘦弱弱的,像很能吃的模样么?听话,去拿个碗来,咱俩一人一半。”

    虎子不停地舔嘴唇吞口水,讪讪地看向他娘。

    虎子娘眼圈一酸,知道这姑娘心地善良,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抹了抹泪。

    虎子咧嘴欢笑,快步跑去厨屋,拿了个豁口空碗,一把粗瓷勺子。

    沈青杉分了两个鸡蛋和大半碗汤给他:“快吃吧。”

    两人将鸡蛋吃了,汤喝得一干二净。

    沈青杉放下碗,正要告辞,虎子娘忽然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姑娘,你的衣摆破了道口子,我给你补上吧。”

    沈青杉撩起衣摆一看,果然有道两寸长的口子,应当是陪云崇玩时划破的。

    她想了想,欣然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大婶了。”

    虎子娘眸中乍然涌现无限欢喜,仿佛能为沈青杉补衣裳,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她取来针线,对比着衣料的颜色,细细地缝补,绣上一丛青碧色竹枝。

    沈青杉眸子一亮,赞道:“大婶,你的绣工可真好,一点儿都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虎子娘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是姑娘不嫌弃。”

    “我叫沈青杉。”

    沈青杉想说你叫我名字就好,虎子娘便“哎”了一声:“沈姑娘。”

    沈青杉笑了笑,道了谢,起身告辞。

    “天快黑了,虎子,你送沈姑娘回去。”

    沈青杉好笑地道:“不必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是。”

    “你一个小姑娘,走夜路不安全。”

    沈青杉失笑:“大婶别担心,京城这片地界上,可没人敢打我的主意。”

    虎子娘不由分说地推了虎子一把:“我看得出来,沈姑娘出身富贵人家,可你身边没带着丫鬟小厮,若遇到不开眼的,冲撞了你,总是不好的。”

    “大婶放心吧,不论是地痞流氓,还是登徒浪子,没人动得了我。”

    沈青杉倒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了,怕吓着虎子娘。

    她摆了摆手,快步走出小院。

    虎子娘手搭在虎子肩头,凝目瞧着她。

    半晌才道:“这样好心的姑娘,菩萨一定会保佑她的!”

    次日一早,岿王府的马车来了。

    到了景安宫,冯晋才给宁嫔请了脉,开了方子,便告退了。

    “师父,您不亲自熬药了?”

    冯晋才白眼一翻,没好气道:“皇宫离太医院大老远,为师又不是铁打的身板,来回奔波,不累啊?”

    沈青杉挑了挑眉,感受到他的消极怠工情绪,好笑地撇了撇嘴。

    冯晋才却是低眉垂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师父?”

    冯晋才不答,低着头快步走路,仿佛在逃离什么。

    回到医馆,他将沈青杉叫进内室,拧着眉头一脸郑重地叮嘱。

    “徒儿,你往后能不进宫,便不去吧。”

    “出什么事了?”

    沈青杉顿时警觉起来,冯晋才犟驴脾气,压根就不是明哲保身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有猫腻。

    “宁嫔娘娘的病,有问题?”

    冯晋才思考良久,才沉沉点头。

    “她没病,她是中毒了。”

    沈青杉心口怦然一颤,随即冷静下来。

    后宫明争暗斗,下毒害人实乃司空见惯之事。

    可宁嫔是潜邸旧人,恩宠一向淡薄,云岿也不得皇帝欢心,谁会去害她呢?

    片刻,沈青杉问道:“这毒能解么?”

    “宁嫔中毒不深,毒性也不致命,应当是有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害死她。”

    “解毒倒也不难,只是日久年深,五脏六腑皆受损伤,痊愈不得了。”

    沈青杉唏嘘不已:“有劳师父。”

    冯晋才打量着她的表情,心头一阵阵发凉,忍不住郑重强调。

    “徒儿,你可别多管闲事!”

    “我知道轻重,师父请放心。”

    宁嫔与云岿,前世对她既无恩义,也无仇怨,她犯不着多管闲事。

    不过她会告诉云岿,让他们母子防着点儿。

    午后,沈青杉去了战王府。

    云冽正在读兵书,认真地做批注。

    沈青杉蹑手蹑脚地靠近,想吓一吓他。

    “站住!”

    男人忽然断喝,倒把她吓了一跳。

    云冽好笑地瞪她一眼,凉凉问道:“这两日忙什么去了?”

    “昨儿个小十一生辰,我去为他庆生。今儿一早随师父进宫,为宁嫔娘娘请脉。”

    云冽眸光淡淡的,意味莫名地道:“你倒是热心肠。”

    沈青杉听着颇不是滋味,眉头一挑,分辩道:“天寒地冻的,岿王等我大半天,托我求师父为他母妃治病,我能拒绝么?”

    “等你大半天?”云冽准确无误地抓住重点,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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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弎回来啦~133/134两章改动过哈,宝子们可以往前翻一翻,不会重复收费的哈~爱泥萌,么么哒~

136 东风来了

    “我师父脾气古怪,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莫说岿王,就是你战王亲自登门,他老人家都未必买账。”

    “岿王回京,原就是为着宁嫔身子不好,他来托我说情,合情合理嘛!”

    云冽蹙了蹙眉,十分郁闷。

    “分明闲人一个,却日日忙得团团转,放眼满朝一品大员、王侯将相,也不及你日理万机。”

    沈青杉定定地瞧着他,片刻笑了。

    呦,这是委屈了,怪她冷落他了呢!

    “你笑什么?”云冽没好气丢给她一个白眼。

    沈青杉抿着唇,将灿烂的笑意收拢七八分,只留些许娇俏。

    “擎之,你教我读兵书呀!”

    她走到云冽身边站定,拈起墨锭为他研磨。

    云冽感受到她的讨好,心中虽十分受用,嘴上却硬得很。

    “沈少将军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哪里用得着我教?”

    那斜乜着眸子的模样,哪还有半点战神的狂肆凛然,分明就是陷入情网的少年,等着心上人来哄。

    沈青杉嫣然而笑,看了一眼兵书,提起笔,蘸了墨,在云冽的批注后,紧跟着写了几行小字。

    待她落笔,云冽不禁心神震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写的批注,不但字迹一模一样,就连用词也与他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若非亲眼所见,过几日再翻看,他定会当做是自己亲手所写。

    沈青杉将云冽的震惊尽收眼底,心中偷笑。

    这本云冽亲手批注的兵书,前世她曾逐字逐句地教过小孙子,闭着眼睛都能将整本批注默写出来。

    云冽按捺不住满心疑惑,拧眉道:“卿卿,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嗯?”沈青杉早已习惯用云冽的语气神态发问。

    云冽指了指批注,斜睨着她。

    沈青杉又笑,眨了眨眼睛:“我倾慕你呀!”

    这话沈青杉说过好多遍,云冽信归信,但在素未谋面之时,她便能仿写他的字迹,如今更是连他的心里话都能猜个一清二楚,这委实太过离奇。

    “擎之饱读诗书,岂不知‘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青杉笑盈盈地瞧着他,眸光如水,脉脉柔情。

    云冽心头怦然一颤,凝望着沈青杉明灿灿的眸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软了,化了。

    男人长臂一伸,将他的小姑娘拥入怀中,闭着眼睛,享受心意相通的美好。

    沈青杉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云冽似乎对她起了疑。

    他是战神,心细如发,见微知著。

    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翻江倒海,没那么容易。

    窗外忽然传来徐茂春的声音:“王爷,岿王殿下来了。”

    沈青杉连忙退后一步,与云冽拉开距离。

    云冽眉心微蹙,淡声吩咐:“进来。”

    书房的门被从外推开,云岿微微垂头,阔步走来,拱手作揖。

    “侄儿给九叔请安,三年未见,九叔一向可好?”

    云冽的声音一贯淡漠如水,没什么情绪:“尚可,你有心了。”

    云岿直起身子,见沈青杉也在,微微一笑:“公主也在。”

    沈青杉回以一笑,点了点头:“岿王殿下。”

    “母妃服了冯神医的药,昨儿夜里睡得极好,多谢公主。”

    “岿王客气了。”

    白露过来上茶,两盏红茶,一盏桂圆姜枣茶。

    云岿见白露将桂圆姜枣茶呈给沈青杉,心下暗道,都说战王偏宠长安公主,果然不假。

    连一盏茶,都那样体贴。

    云冽随意地问了些关于修筑运河之事,云岿一一汇报,得了几句嘉奖。

    沈青杉听得无趣,喝了半盏茶,便告辞了。

    她一走,云冽的神情愈发冷淡,拾起兵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云岿会意,行礼告退。

    才出战王府,便见沈青杉低着头在道旁来回踱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公主。”

    沈青杉闻声回头,见云岿来了,忙快步迎上前去。

    “王爷,借一步说话。”

    云岿有些诧异,抬手示意:“请到舍下一叙。”

    走过战王府,沈青杉顿住脚步,压低声音道:“宁嫔娘娘中毒已久,事关重大,还请王爷小心应对。”

    云岿大惊失色:“什么?母妃中……”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改口问道,“能解么?”

    沈青杉点了点头:“能解,但脏腑受损,很难痊愈。”

    云岿脸色发白,眼睑轻微颤抖,片刻深吸一口气,沉沉吁出,凝声道:“多谢公主!”

    沈青杉神态如常:“京中寒冷,王爷才从南方回来,务必保重身子,别着了风寒。”

    “多谢公主,本王晓得。”

    沈青杉温然淡笑,折身离去。

    云岿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暗,后槽牙咬得死紧。

    到底是谁在暗中下毒手?

    究竟是太医庸碌无能,还是被人收买,蓄意要他们母子?

    短短一瞬,云岿便恢复平静的表情,四平八稳地朝岿王府走去。

    ——

    回到医馆,归雁迎上来,满脸笑容地道:“小姐,王爷来信了。”

    沈青杉大喜:“快,拿来我瞧瞧!”

    信上说,沈苍梧与沈丹枫的婚事办得十分隆重,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在,到底不够圆满。

    永安大长公主用了冯先生的药,身子骨松泛,痹痛大大减轻,精气神明显好转。

    最后再三叮嘱她在京中务必循规蹈矩,万不可恃宠生骄。

    沈青杉写了回信,将近况一一禀明。

    归雁边研磨,边摇头晃脑地感慨。

    “一晃眼,咱们来京城都一年多啦!小姐,我想家了!”

    沈青杉单手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我也想家啊!我还没见过二哥的娃娃呢,一年没见,几个小的怕是要与我生分了。”

    她做梦都想插上翅膀飞回南疆,守在亲人身边,永远不分开。

    可是为了沈氏一族避开前世枉死灭族的悲惨命运,她不得不留在京城,与这群牛鬼蛇神斗到底。

137 向镇南王提亲

    许是白日里着了寒,半夜沈青杉发起烧来,额头烧得滚烫。

    半昏半醒间,前世的一幕幕跑马灯似的在眼前乱转。

    腹间仿佛有钝刀用力搅,心口像被尖利的鬼爪死命撕扯,痛得她蜷缩成一团,喉咙不住地发出低嘶。

    征鸿吓得直抹泪,泣道:“冯先生,您快给小姐治啊!”

    冯晋才眉头紧拧,忧心忡忡地道:“这孩子定是魇住了,快叫醒她。”

    两个小丫鬟又是摇又是晃,沈青杉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归雁忽然抽着鼻子,快步跑了出去。

    “归雁,你上哪儿去?”冯晋才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我去请王爷来!”

    征鸿拧了帕子,小心地搭在沈青杉额头,握着她的手,一声声呼唤。

    “小姐,醒醒!您快醒醒啊!”

    “这究竟是怎么了?睡前还好好的呢!”

    “冯先生,小姐烧得厉害,这可如何是好?”

    冯晋才叹了口气,吩咐道:“你按住她,我给她扎几针试试。”

    征鸿噙着泪,用力按着沈青杉。

    沈青杉陷入梦魇,忽而满身是血,孩子从她眼前一点一点消失;忽而杀声震天,叛军攻入皇宫;忽而又是广阔的南疆,沈氏满门举起毒酒,葬身于守护数十年明山秀水中。

    她双手乱抓,胡乱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征鸿怕弄伤她,不敢用力抓,冯晋才取不准穴,又不敢轻易用药让她安静下来,只得叹着气,去熬祛风散寒、宁神退烧的药。

    ——

    归雁纵马跑到战王府门口,扑过去用力砸门。

    好一会儿都没人应答,她把心一横,绕到侧墙,纵身一跃,翻墙而过。

    “谁!”

    甫一落地,便惊动王府暗卫,仓啷啷几声响,刀光剑影纷至沓来。

    归雁只守不攻,高声道:“长安公主贴身婢女归雁,求见战王!”

    兵戈声戛然而止。

    立春问道:“姑娘漏夜翻墙,有何贵干?”

    “公主病重,求战王速去冯氏医馆!”

    立春一听,不敢怠慢,忙道:“姑娘这边请。”

    到了四方庭,不等立春入内禀报,归雁便往院中一跪,带着哭腔喊道:“战王爷,我家小姐高烧梦魇,求战王速去救命!”

    云冽睡得正熟,闻声惊起,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坐了起来。

    套上靴子,捞起屏风上的衣裳,边穿边问:“冯先生怎么说?”

    “冯先生吩咐婢子唤醒小姐,可小姐醒不过来。”

    归雁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阵疾风卷过,眼前一花。

    借着月光,依稀瞧见一道颀长挺拔的黑影闪过。

    云冽的声音被冷风送来:“走!”

    归雁爬起来,抹了把泪,拔腿就跑。

    赶到医馆时,征鸿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嗓子都哑了。

    归雁一把推开她,云冽俯下身子,轻拍沈青杉的脸颊。

    “卿卿,醒醒!是我,擎之!”

    沈青杉正梦到云冽亡故,她亲手为他更衣入殓,看到了他那难以启齿的残缺。

    耳边似乎想起熟悉的声音,“卿卿——”“擎之——”

    沈青杉狂乱地摇头,冷汗将额发浸湿,发丝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她双手乱抓,抓到一双有力的臂膀,下意思死死扣住。

    “云冽!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云冽心口一紧,原来她是梦到自己死了,这才被魇住了。

    心头泛起复杂难言的滋味,酸楚与甜蜜交织,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卿卿,我没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在呢。”

    青苗低哑嘶笑:“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你不是不爱,你是不能爱!”

    云冽眉头一蹙,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什么时候?噢——刘贵妃逼宫那次……对……就是那次……我记得你伤得好重,险些没救回来。”

    云冽眉心拧出重重褶痕,刘贵妃逼宫?

    可后宫嫔位以上只有皇后姓刘,而且没有贵妃。

    “我好后悔啊!我不该救他!他害了我一生,害了我沈家满门!”

    “我恨!我恨!”

    归雁、征鸿只当沈青杉烧糊涂了,跪坐在床畔,哭成了泪人儿。

    云冽却觉得很不对劲,她口齿清晰,情绪激动,不太像是胡言乱语。

    “不要喝!有毒!有毒!”

    “十一,快跑!别过来!不要!”

    “孩子……我的孩子……”

    梦魇中的沈青杉,眼前忽然出现侯明珠那畸形孩儿的模样。

    一股寒意直击心头,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血。

    “卿卿!”

    云冽大惊失色,连忙抱起沈青杉,让她上半身靠在他怀里。

    眼前杂乱的画面散去,喧闹渐渐停歇,沈青杉精疲力尽地睁开眼。

    “卿卿,你醒了。”

    云冽喘了口粗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胸腔里。

    “你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沈青杉就跟死过一次似的,目光呆滞,几乎脱力,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云冽。

    她疲惫地勾了勾唇,虚弱地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云冽心知有异,可此时此刻,断不是盘问的时候。

    征鸿在她吐血时,便心惊胆战地跑去请冯晋才。

    冯晋才端着药碗进来,见她醒了,忙给她把脉。

    “冯先生,她怎么样?”

    冯晋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冷汗,说道:“不打紧。”

    “她方才吐血了。”

    “那是急怒攻心所致,将淤血吐出来便没事了。”

    云冽眯了眯眸子,急怒攻心?

    什么样的梦,能激得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将门女吐血?

    云冽喂沈青杉喝了药,冯晋才又给她扎了针。

    “多谢师父,我没事了,您老去歇息吧。”

    冯晋才瞪她一眼:“傻孩子,跟师父客气什么?”

    云冽递了个眼神,吩咐道:“你们俩送冯先生回去。”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应下了。

    三人走后,云冽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仿佛想从她眼里看出潜藏的秘密。

    “擎之,你也回去吧。”

    “你这副模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云冽叹了口气,扶她躺下,给她掖了掖被子。

    双手碰到她的肩膀,湿漉漉的,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的寝衣湿透了,得换下来。”

138 赐死

    沈青杉呼吸声还有些粗重,疲惫地道:“叫征鸿来。”

    云冽点了点头,去叫来征鸿,他则站在廊檐下等候。

    征鸿抹着眼泪帮沈青杉更衣,心有余悸地道:“小姐,您刚才真是吓死婢子了!”

    “做了个噩梦而已,不要紧。”

    “您定是吓坏了,嘴里不停地嚷着别喝,有毒,还叫战王别死,叫十一皇子快跑,哦,还说有人害您的孩子,害沈家满门。”

    征鸿絮絮叨叨,她原是稳重的性子,但毕竟年纪小,沈青杉方才的模样,实在将她吓得不轻。

    沈青杉皱了皱眉,暗暗叫了声糟。

    难怪她觉得云冽刚才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原来她失言了,他定是起了疑心。

    换过干净的寝衣,沈青杉躺下,闭上眼睛说:“我乏了,明儿清早别叫我,让我多睡会儿。”

    “哎,小姐快睡,婢子守着您。”

    征鸿快步走到门口,压低声音道:“王爷,我家小姐睡了,您请回吧。”

    云冽心头那点子疑惑,就如滴进水里的墨,快速洇开。

    她在躲避。

    男人眸光一黯,低低地“嗯”了一声:“照顾好你家小姐,若有不妥,随时来报。”

    “婢子记下了。”

    云冽走到院中,回头深深地看了眼沈青杉所住的厢房,深吸一口气,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了。

    后半夜,云冽再没合眼。

    一是怕沈青杉病情加重,二是对于她的隐瞒躲避,他始终无法释怀。

    她梦里都在叫他别死,可见她对他的心意是毫不作假的。

    可刘贵妃逼宫,别喝,有毒,我的孩子,不该救他……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一大早,云冽便去了医馆。

    归雁守在门口,见云冽过来,福了一礼,压低声音道:“王爷来了,小姐还没醒呢。”

    云冽点了点头,去堂屋见冯晋才。

    “冯先生,卿卿病情如何?”

    “看她脉象,应当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外感风寒,引发高热。”

    云冽眉眼沉凝,将“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这八个字,在舌尖低缓地碾了一遍。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绝非“噩梦”二字所能解释的。

    冯晋才又道:“她这会子烧已退了,用心调理,不会有事的。”

    “多谢先生,有劳先生费心。”

    冯晋才摆了摆手,淡淡道:“她是我徒儿,我照顾她乃是为人师者的本分,何须言谢?”

    顿了顿,撩着眼皮子打量云冽,又叹着气摇了摇头。

    “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她这心事还是要尽快解决,否则长此以往,亏了身子就糟了。”

    “本王知道了。”

    云冽默默地叹了口气,走到东厢房窗下,望着雕花窗框,良久无言。

    虎子将豆腐送进厨房后,兴冲冲地跑来,离得老远便咋咋呼呼起来。

    “冯先生!沈姐姐!我来送豆腐啦!”

    归雁从门里探出头,竖起食指抵在唇畔:“嘘——小姐睡着呢。”

    虎子挎着空篮子,笑嘻嘻地刮了刮脸颊:“日头都照屁股啦,姐姐还睡着呢,大懒虫!”

    归雁眉头一皱,轻斥道:“去!别胡说!小姐病了,昨儿折腾了大半夜,才刚睡下不久。”

    虎子立即捂住嘴,屏住呼吸,绷着小脸问道:“姐姐怎么病了?病得厉害么?我能瞧瞧她么?”

    “小姐喝了药,好多了,现下睡得安稳。你别去吵她,快回去吧。”

    虎子咬着嘴唇,栽着脑袋想了想,拔腿就跑。

    回到家,叭叭一通说,把刘寡妇慌得什么似的,豆腐也顾不得做了,拎着半篮子鸡蛋,就急匆匆地往医馆赶。

    ——

    半晌午,沈青杉才幽幽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软,隐隐作痛,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小姐,您可醒了!”征鸿松了口气,“战王爷一早便来了,这会子还在等着呢。”

    沈青杉懒洋洋的不想起身,打了个呵欠,又缩回被窝里。

    “我饿了,想喝粳米粥。”

    “归雁一早便熬好了粥,婢子去端来。”

    征鸿听她说想喝粥,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忙去端粥。

    云冽见征鸿出来,便走到窗下,朝里问道:“卿卿,你可醒了?”

    “嗯。”

    得到回应,云冽心一定,又问:“我能见见你么?”

    先时他也曾进过她房中,但那时她断了肋骨,动弹不得,且没外人在场。

    这会子医馆有病人在,需得避嫌。

    沈青杉轻叹口气:“你把窗子打开。”

    窗户没落栓,云冽推开窗,朝里望去,就见沈青杉靠着床头,冲他笑了笑。

    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云冽纵使有满腹疑问,此刻也问不出口。

    罢了,来日方长。

    征鸿端粥进来,喂沈青杉喝了大半碗粥,又扶她躺下,细心地掖好被角。

    云冽关上窗户,默默地离开。

    不多会儿,虎子娘俩来了。

    “冯先生,沈姑娘病得厉害么?”

    冯晋才颇为诧异,看了眼虎子红扑扑的脸蛋,心下了然。

    “只是着了风寒,不碍事了。”

    虎子娘低着头,局促地扯了扯盖在竹篮上的粗布,讪讪地道:“小妇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这半篮子鸡蛋,给沈姑娘补补身子。沈姑娘病着,小妇人不便打扰,还请冯先生收下。”

    冯晋才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道:“多谢。”

    这娘俩知恩图报,是忠厚良善之人,不枉他们师徒帮扶一场。

    “冯先生折煞小妇人了,我母子蒙先生与沈姑娘相助,无以为报,区区几个鸡蛋,算不得什么。”

    冯晋才轻叹口气,不胜唏嘘。

    这几个鸡蛋对于达官贵人来说,自然轻如鸿毛,可对于虎子娘来说,几乎已是倾尽全力。

    冯晋才心口没来由的梗了梗,像被一把看不见的锤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虎子娘折身福了一礼,拉着虎子走了。

    冯晋才的目光,不自觉地跟随着娘俩的身影,直到两人迈过二门不见了,他都没回过神来。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去查看沈青杉的状况。

    她退了烧,但精神还很差。

    冯晋才给她扎了几针,收回针说道:“战王很担心你。”

    “嗯。”

    冯晋才打量着沈青杉的表情,忍不住替云冽说话:“为师看得出来,他对你十分钟爱。徒儿,他是个好男人。”

139 叛乱四起

    沈青杉一听,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冯晋才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难道我说错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师父所言极是。”

    只可惜,她命不好。

    冯晋才还想再说什么,沈青杉虚弱地道:“师父,我累得很,想歇一歇。”

    冯晋才点了点头,正要走,就听她嗓音嘶哑地开口。

    “师父,若是战王问起来,你就说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不得京城酷寒,只要少出门,便不碍事。”

    云冽既然起了疑,定会追问。

    眼下只得能躲则躲,待日子长了,疑虑自然就淡了。

    冯晋才狐疑地深深打量她一眼,拧了拧眉,叹着气走了。

    沈青杉待他极为恭敬,他也真心将她当徒儿看待。

    她与云冽两情相悦,他自然是盼着两人能修成正果,恩爱白头。

    只是他也奇怪得很,两人一个二十,一个十五,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为何却连名分都没定下来。

    ——

    沈青杉这一病,缠绵良久,竟是丝毫不见轻缓。

    云冽每每探病,她多半都睡着,偶尔清醒,也是咳嗽急喘,很不好受,原就清瘦,如今更是单薄得可怜。

    他问了冯晋才无数次,得到的答案都是风寒入骨,需细细调养。

    “王爷,我都说了无数遍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冯晋才一脸无奈,简直怕了云冽。

    “冯先生,你可是神医,小小一个风寒,怎会迁延不愈?”云冽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冯晋才两手一摊,没好气道:“神医也是人,不是神!她病得有多厉害,王爷亲眼所见,我是她师父,还能故意不治好她么?”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爷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只管请太医来诊治!”冯晋才白眼一翻,冷冷怼了回去。

    云冽哑口无言。

    冯晋才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与他计较没有任何意义。

    他叹了口长气,走到窗下,轻轻叩击。

    归雁推开窗,道了声“王爷来了”,便回到床边照顾沈青杉。

    “扶我起来。”

    归雁忙轻手轻脚地扶起沈青杉,往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将锦被拉高,盖到她下巴。

    帷幔以金钩挂在两侧,云冽清楚地看到,沈青杉脸色蜡黄,清瘦憔悴。

    他心疼得厉害,声若叹息:“卿卿,你受苦了。”

    沈青杉虚弱地笑了笑,这场病虽在意料之外,倒也正是时候。

    “我不碍事,年关将近,你忙坏了吧?”

    腊月二十三,宫里会举行祭天大典,直到破五,整个年才算过完,期间没一天是清净的。

    云冽说道:“母后下了懿旨,特赐你入宫祭天。你还病着,我已替你回了。”

    “太后怜惜,只怪我这身子骨不争气。”

    沈青杉垂落眼帘,语声淡淡。

    恩旨入宫祭天,对于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然而对镇南王府来说,却是莫大的隐患。

    云冽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半晌才叹息道:“你歇着吧,我明儿再来瞧你。”

    “公务要紧,别耽误了正事。”沈青杉失落地笑了笑,“你若因我误了差事,那才是折煞我。”

    云冽蹙了蹙眉,点了点头,走了。

    归雁叹了口气,沉沉地道:“小姐,您对战王爷,是不是过于冷淡了些?”

    沈青杉懒懒地眯着眼睛,没接话。

    就连归雁都察觉到了,云冽心思细腻,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可她要做的事,依着云冽的性子,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午后,云崇来了,火急火燎地闯进屋里,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姐姐,你病了!病得厉害么?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沈青杉疲惫地笑了笑:“我没事,着了风寒而已。”

    “怎么会着了风寒?”云崇小脸一板,怒气冲冲地呵斥,“你们两个丫头,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归雁征鸿慌得跪下,连声请罪。

    沈青杉眉头一蹙,容色微沉,不悦地道:“不怨她们,是我生在南疆,受不住京城酷寒。”

    顿了顿,横他一眼,淡淡嘲弄,“若不是你胡闹,我此刻该是在温暖如春的南疆,与我父母兄长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又怎会卧病在床,受这劳什子罪?”

    云崇脸一红,栽着脑袋,讪讪地赔笑脸:“我知道错了,姐姐,你别生气了。”

    沈青杉慵懒地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云崇见她精神不济,不敢多啰嗦,跑去对冯晋才千叮咛万嘱咐,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归雁去端了药来,扶沈青杉坐起,细心地服侍她进药。

    “小姐,您病得厉害,光喝姜汤,半点不管用啊!要不您还是喝药吧,否则身子一直不见好,也不是个事啊!”

    沈青杉掐算着时间,病了这些日子,也是时候好转了,于是点了点头。

    才走到窗下的云冽,眉心一蹙,眸中漾起浓浓怒意。

    原来,她的病一直不见好,竟是因为没吃药,故意拖着的!

    他知道她有秘密,不愿让他知道。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糊弄他,她竟不惜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

    云冽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留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之后的几天,云冽再没来过医馆。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暗自猜测,云冽定是公务繁忙,无暇抽身。

    待过完年,她就进宫辞行,先回南疆去,见一见家里人。

    转眼到了二十九,宫里的赏赐下来了,很是丰厚。

    “太后口谕,除夕佳节,万家团圆,然长安公主孤身一人,清冷无依,实在可怜。哀家于心不忍,特赐长安公主入宫赴宴。”

    沈青杉跪地磕了个头:“谢太后怜惜,然臣女病体未愈,只恐过了病气,冲撞主子,劳烦公公替我向太后请罪,请恕臣女无法赴宴。”

    太监皱着眉,点了点头:“奴才遵命,请公主好生休养,莫让太后挂心。”

    “多谢公公。”

    传旨太监走后,沈青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除夕阖宫欢聚一堂,她一个外人,何必去给太后添堵呢!

140 自请出征

    除夕一大早,虎子就来了。

    把豆腐送进厨房,他便一溜烟跑到了沈青杉的厢房外,探着脑袋往里张望。

    “姐姐!你睡醒了吗?我能不能进来瞧瞧你?”

    沈青杉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起得挺早,正梳妆呢。

    “虎子来了,进来吧。”

    虎子满脸笑容,哒哒哒哒跑进来,解下背上的粗布包裹,放在桌上,麻利地解开,捧出一件蓝底白花的粗布袄子。

    “姐姐,我娘给你做了件袄子,可暖和了,你快穿上试试!”

    那袄子很厚实,单是看着,便令人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子融融暖意。

    “姐姐穿得单薄,难怪会受寒。我娘说,这袄子虽臃肿了些,但御寒是极好的。”

    沈青杉眼圈一热,没想到这母子俩,对她竟如此上心。

    虎子见她坐着没动,有些急了,忙道:“姐姐,你放心,这棉花和布料都是新的,我娘卖了两只老母鸡,加上这些日子卖豆腐的钱,去布行买来的,不脏的!”

    沈青杉闻言,险些当场掉泪。

    前世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直到闭眼的那一刻,都还在谋算着如何为孙儿尽可能铺平道路,这种不掺杂任何功利的感情,她实在太久没触碰过了。

    沈青杉吸了吸鼻子,压下眼眶的酸涩,接过袄子,套在身上。

    “大了些,可巧我病了一场,瘦了不少,穿在外头刚刚好。”

    沈青杉站起身,在铜镜前转了个圈,满意地道:“虎子,替我谢谢大婶。”

    “姐姐喜欢就好!”虎子眉开眼笑,“姐姐穿着真好看!”

    沈青杉心思一动,说道:“虎子,要不你和大婶来医馆,咱们一起过年吧!”

    “好啊!好啊!”虎子欣然答应,话音未落,小脸就垮了,“可……我娘一定不答应,哪有去别人家过年的道理?”

    沈青杉摊了摊手:“那有什么?我不也没在自家过年么?医馆就我们师徒,没外人,你们娘俩过年,也怪冷清的。咱们一起过,热闹!”

    虎子心动不已,犹犹豫豫地道:“那……我去问问我娘。”

    “我师父醉心医术,对家务事甚少过问,我年纪小,不会主事,过年都过不像样子。大婶若是愿意来帮衬一把,那再好不过了。”

    虎子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回去对我娘说!”

    沈青杉想,师父对于虎子娘俩十分关照,隔三差五便会吩咐她送些米面接济,即便他对虎子娘没存着那份心思,总也是乐意见他们好过的。

    直到过了晌午,虎子才急匆匆地跑来,离得老远便抹着眼泪大叫起来。

    “冯先生!冯先生!我娘闪着腰了,动弹不得,怎么办呀?”

    冯晋才快步跑出来,语气焦急地问道:“人呢?”

    “在家呢,我背不动,只得来求先生救救我娘。”

    冯晋才眉头拧得死紧,扬声大叫:“徒儿,快过来!”

    沈青杉忙跑过去,就见冯晋才已经背起了药箱,一手牵着虎子的手。

    “快,随为师去瞧瞧。”

    沈青杉点了点头,一招手,归雁立即跟上,征鸿去套马车。

    赶过去一看,虎子娘正在磨坊冷硬的泥地上躺着,冻得瑟瑟发抖,痛得连声叫唤。

    “哼呦……哼呦……嘶——”

    冯晋才连忙吩咐:“快!抬她回屋,放在床上。”

    沈青杉忙道:“师父,还是去医馆吧,虎子还小,照应不来,大婶养伤不方便。”

    冯晋才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上车!”

    归雁征鸿连忙上前,一个抬肩一个抬腿。

    “托着腰!”

    沈青杉立即托起虎子娘的腰,三人将她小心地抬上马车。

    虎子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跟上,归雁拉他一把,让他坐在前室。

    到了医馆,将虎子娘抬进后堂的空床上,冯晋才立即吩咐:“把她的衣裳脱了,只留内衫。”

    归雁性子急躁,手脚利索,抬手就要去解虎子娘的袄子盘扣。

    虎子娘伸手挡住,脸涨得通红:“不……不行。”

    冯晋才眉头一拧,冷声道:“治伤要紧!”

    虎子娘咬着嘴唇,不肯松手。

    冯晋才急了,脑子一热,就去掰她的手。

    “冯先生,你……”虎子娘羞涩又尴尬地别开脸。

    沈青杉只得劝道:“大婶,身子要紧,你的伤得赶紧治,否则伤了根本,往后做不了活,你们娘俩可如何过日子?”

    虎子娘脸一白,牙关一用力,嘴唇就冒了血,将牙齿染上一片淡红血色。

    她无奈地松了手,眼睛紧闭,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溢出。

    冯晋才心口狠狠一梗,来不及多说,示意归雁征鸿将虎子娘的外衣脱了,然后摸她腰间的伤势。

    虎子娘又是冷又是痛,又是羞臊又是难堪,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冯晋才心疼不已,给她扎了针,让征鸿帮她贴上膏药。

    虎子娘眼睛紧闭,泪水顺着眼角的细纹洇进枕头里,始终没睁开眼睛。

    冯晋才收好药箱,拉过破旧单薄的被褥,给虎子娘盖上。

    他沉默许久,才道:“你别哭了,我……我愿对你负责。”

    沈青杉眼眸一亮,没想到师父竟是如此雷厉风行。

    虎子娘身子一颤,好一会儿才更咽道:“医者父母心,冯先生是为了救我,我……多谢先生。”

    冯晋才递了个眼神,示意闲杂人等出去。

    沈青杉忙拉着虎子,努了努嘴,俩丫鬟也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虎子娘急了,忙道:“姑娘,你……你别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她可就没脸做人了。

    沈青杉迟疑片刻,留了下来。

    冯晋才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红晕。

    “刘大嫂,我是认真的。”

    虎子娘一僵,没做声。

    “我叫冯晋才,三十岁,沧州人氏,是个孤儿,在道观里长大的。”

    “除了一个小徒儿,再没旁的亲人了。”

    “刘大嫂,你若不嫌弃,愿意委身下嫁,我定好生照顾你们母子,将虎子当成我的亲儿子悉心教养。”

    冯晋才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嗓音有些微微颤抖。

    他受尽冷暖,对于“情”字,原本是嗤之以鼻的。

    但没想到,沈青杉虽是迫于形势向他低头,事后竟还认他这个师父,几次三番为了他不惜得罪权贵。

    归雁征鸿两个小丫鬟,也是乖巧伶俐,先生长先生短的,很得他喜爱。

    虎子娘是个好女人,虎子也懂事孝顺。

    他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接受了这些人,甚至渴望自己也能像普通人一样,有亲情有爱情有友情。

141 我也去!

    虎子娘沉默许久,才更咽道:“冯先生的好意,小妇人心领了。亡夫去时,小妇人曾立过誓,定将刘氏这唯一的骨血好生养育成人。”

    冯晋才叹了口长气:“你如此情深意重,你亡夫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沈青杉以为他要放弃了,不料,冯晋才忽然苦涩又洒脱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本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因捡我回去那道士姓冯,我便也姓了冯。”

    “刘大嫂,你若愿下嫁,我可改姓刘,你儿子依然是刘氏骨血。”

    沈青杉吓了一跳,没料到她师父竟然连改姓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都能干得出来。

    虎子娘也吓傻了,震惊地望着冯晋才,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青杉很快便回过神来,劝道:“大婶,我师父对你一片真心,你何不考虑考虑?”

    “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孩子,日子多难熬啊!我原本想着照顾你的生意,叫人去买你家的豆腐,不料这才几日,你便伤了腰。往后十数年,你可怎么熬?”

    “你若是嫁给我师父,母子俩的困境立时可解。我师父医术高明,虎子若是愿意学医,我师父定会精心教养。”

    “他若不愿学医,那就去读书,将来考功名也是很好的。”

    “若他既不愿学医,也不肯读书,那我教他练武,将来跟着我父兄上战场,捞个将军当当,照样能光宗耀祖。”

    “大婶,你们老刘家就这一条血脉,他若是能出人头地,你这个当娘的脸上也有光呀,将来也好向他爹交差,你没辜负他的托付。”

    虎子娘噙着泪,内心挣扎不已。

    她从没想过改嫁,一则内心对亡夫的忠贞,二则带着个儿子,穷人要不起,富人看不上。

    其三,大云律虽并未明令禁止寡妇再醮,但民间多有忌讳,寡妇再醮往往遭人不齿。

    守寡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苦累困顿,可夜深人静时,也不是没偷偷抹过泪,也怨过自己命苦,男人死得早,孤儿寡母活着不容易。

    沈青杉看出虎子娘的挣扎,递了个眼神给冯晋才,示意他稍安勿躁。

    “大婶,你这身子啊,一时三刻的好不了。你可千万别下床,好生养着,以免加重伤势。若是瘫了残了,那可就苦着虎子了。”

    虎子娘脸色煞白,咬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先出去了,我师父的话,希望大婶能慎重考虑。”

    走到院子里,沈青杉故意扬声吩咐虎子照顾好他娘,而后低声吩咐两个小丫头,让她们不必管他们娘俩。

    冯晋才横了沈青杉一眼,拧着眉头埋怨。

    “虎子才多大,还断了一条手臂,他哪儿照顾得来?”

    沈青杉耸了耸肩,没接话。

    就是因为虎子照顾不了,虎子娘才会慎重考虑。

    别的不说,万一她真有个三长两短,将来虎子怎么办?

    若是成了亲,虎子喊冯晋才一声爹,即便她将来有个三长两短,冯晋才随便给口饭吃,虎子也能平安长大。

    因着虎子娘受伤,冯晋才心疼不已,又被冷漠拒绝,情绪低落,连守岁都不乐意,早早地回屋了。

    沈青杉悻悻地撇了撇嘴,不胜感慨:“这过年啊,还是得一大家子凑齐整,方才热闹。”

    打个哈欠,也回屋躺着去了。

    次日是正月初一,早早地放了爆竹,给府里的下人打赏。

    医馆才开门,街坊邻居便来拜年,好不热闹。

    虎子守着他娘,眼睛红红的,想哭又怕触了霉头。

    虎子娘叹了口长气,心疼地道:“娘没事,你别担心,去找沈姑娘她们玩吧。”

    虎子噙着泪摇头:“我不去,我守着娘。”

    虎子娘眼眶酸溜溜的,看着懂事的儿子,心如刀割,纷乱如麻。

    冯先生是个好人,医术高明,前途无量。

    然而,她只是个无才无貌的村妇,人老珠黄,目不识丁。

    那样好的男人,她多看一眼,便是高攀,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虎子娘别开脸,用力眨了眨眼,将盈眶的泪硬逼了回去。

    送走拜年的街坊,冯晋才过来给虎子娘扎针换药。

    她一看见他,就死死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得厉害。

    冯晋才心口梗梗的,堵得厉害。

    “你……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过,不必如此紧张。”

    虎子娘一听,颤得更厉害了。

    冯晋才叹口气,收好药箱,低着头走了。

    之后两天,他每日一早便会去给虎子娘扎针用药。

    到大年初四,虎子娘的伤好多了,能下床了,但动作幅度大些,还是会疼,完全不能用力。

    她半点也没敢耽搁,向冯晋才道了谢,便不顾众人的挽留,带着虎子告辞回家。

    坐在磨坊里,扶着推石磨的把手,发了几乎一整天呆,时不时掉泪。

    虎子在医馆待了几日,好吃好喝不说,单就那个热闹劲儿,他就眼馋不已。

    他慢吞吞地蹭过去,扯了扯他娘的衣袖,闷闷地道:“娘,你别难受了。”

    虎子娘抹了抹眼眶,硬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我不难受,只是做不了活,闲着也不知该干些什么。”

    虎子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圈。

    “娘,回屋吧,磨坊冷得紧。”

    磨坊是他从小待到大的地方,早已习惯了严寒酷暑,可不知为何,这才几天没来,竟觉得冷得发颤,待不住了。

    虎子娘幽幽地看着儿子,半晌叹了口长气,扶着石磨,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进了屋。

    虎子连忙跟上,扶她回床上躺着。

    被褥陈旧单薄,连日阴天下雪,泛着浓浓的潮气,盖在身上,反倒更冷了。

    虎子一双长满冻疮的小手,机械地捻着被角,嘴唇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虎子咬着嘴唇,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低声道:“娘,冯先生是个好人,他和沈姐姐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虎子娘眉头一皱,脸倏地沉了。

    她知道冯晋才好,可是她不配。

    “娘,我……我想要爹!”

142 西魏传奇

    虎子嗫嚅着,忽然情绪崩溃,大喊大叫起来。

    “我想有爹疼着护着,不受冻不受饿不受欺负!”

    “我不想娘每天半夜起来磨豆子做豆腐,边推磨边抹眼泪!头疼脑热也不舍得看大夫!”

    “我想吃饱穿暖!我想读书识字!我想学一身本事,成为像冯先生一样受人尊敬的人!”

    “我喜欢冯先生!我喜欢沈姐姐!我喜欢归雁姐姐征鸿姐姐!我喜欢医馆!”

    虎子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娘,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我听见你做梦哭着说,要是我爹在就好了。现在冯先生愿意做我爹,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虎子还小,他不明白女人改嫁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如果娘嫁给冯先生,他就有爹疼爱了,娘也不必起早贪黑讨生活,四下无人抹眼泪。

    虎子一番哭叫,如当头一棒,令虎子娘木愣愣的,不知所措。

    回过神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之所以苦苦挣扎求生,全是为了儿子。

    要不是有虎子,她哪里撑得过这么多年?

    虎子那冻得烂糟糟的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抓住她粗糙干瘦的手。

    “娘,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想要爹爹!”

    虎子娘死死地咬着嘴唇,将儿子一把按进怀里,搂得死紧,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

    傍晚,她给虎子爹上了香,在灵位前跪了整整一宿。

    初五,家家户户放起了爆竹,迎接财神。

    虎子家冷冷清清,连锅灶都是冷的。

    虎子娘腰伤未愈,倾身下蹲很不方便,虎子就揽下了烧锅做饭的活计。

    家里还有些米面,之前沈青杉送来的肉,娘俩不舍得吃,都腌上了。

    虎子取了块腊肉来,可他断了一条手臂,一只冻得麻木的小手握着刀柄,切得很费劲。

    一用力,肉就滑开些许,根本切不下来。

    好一会儿,虎子终于没了耐心,把肉重重一摔,撅着嘴掉起了泪。

    屋外传来熟悉的笑声,清脆如铃。

    “刘大婶,虎子!小姐吩咐我送些爆竹来,给您二位添一添喜气。”

    归雁挎着篮子,才一走进院里,便扯着嗓子吆喝开来。

    虎子眼睛一亮,抹了把脸,飞快地迎了上去。

    “归雁姐姐!”

    他伸长脖子张望一番,不由有些失望:“沈姐姐没来么?”

    “小姐身子弱,受不住风,在家歇着呢。”归雁揉揉虎子的小脑袋,“来,咱们放炮仗。”

    虎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屋里,取来火折子,归雁将爆竹一字排开,拉着他的小手,依次点燃引线。

    虎子两眼炯炯有神,趔着身子后退,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随着火花呲呲,炮竹陡然升空,在半空中炸开来,巨响震天。

    虎子又叫又跳,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

    放完爆竹,归雁提起竹篮进了厨房。

    “还没吃饭呢吧,想吃什么,我来做。”

    虎子娘连声推辞:“归雁姑娘,这怎么好劳烦你?你快坐,坐。”

    “大婶就别跟我客气啦,虎子,来烧火。”

    虎子看看他娘,再看看满满当当的篮子,揉揉咕噜噜直叫唤的肚子,舔舔嘴唇,麻溜地坐下引火。

    归雁往锅里添了水,抓了两把金灿灿的小米进去。

    包子和鸡鸭鱼肉都是熟的,只需简单回锅即可。

    小半个时辰,四道菜上了桌。

    暄软的包子冒着热气,小米粥色泽金黄,清香诱人。

    “快吃吧。”

    虎子抓过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忽然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

    他把额头抵在黑乎乎的桌面上,肩膀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却没开口。

    虎子娘见状,不由叹了口长气。

    不得不说,有人帮衬的日子,真的比他们孤儿寡母苦苦煎熬,要好得太多太多。

    吃罢饭,归雁收拾干净厨房,又给娘俩将水缸挑满,劈了半天柴,蒸了一大锅馍,才抹着汗走了。

    虎子娘坐在东屋床上,手里捧着一双粗布棉鞋,神情恍惚,泪流满面。

    “娘,归雁姐姐走了。”

    虎子哭丧着脸,嘴撇了又撇,想哭却强忍着。

    虎子娘定定地看着虎子,半晌,叹了口长气,将一个竹篮递给他,红着眼睛吩咐:“去给冯先生送去。”

    虎子一愣,猜到他娘的决定,顿时满心欢喜,提着竹篮,一溜烟跑了。

    “冯先生!冯先生!我娘叫我来送东西!”

    一进医馆,虎子就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冯晋才一听这话,反而胆怯了,不敢亲自去看,一把将沈青杉推了出去。

    沈青杉接过竹篮,掀开盖子一看,只见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针脚绵密,做工细致。

    “师父,大喜!大喜!”

    冯晋才眼睛紧闭,又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看过来。

    沈青杉举起鞋子朝他扬了扬,他顿时惊喜交加,一把抢过鞋子按在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悬在半空数日的心,安然落地。

    冯晋才一向特立独行,视礼法为无物。

    可眼下竟也不能免俗,心跳如鼓,手足无措。

    “徒儿,她答应了!现下该怎么办?上门提亲么?怎么提?有什么规矩?”

    沈青杉绷不住笑了,温言安抚:“师父,您瞧您急得,脑门都见汗了。您先坐,容我好生想想。”

    “我哪里还坐得住啊!”

    冯晋才来回踱步,一趟又一趟,踱得沈青杉脑子都晕乎了。

    “师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明儿个我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婚事该如何办。”

    “天色还早,你这会子就去吧!”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看了眼激动不已的冯晋才,摇了摇头,只得依从。

    她吩咐归雁征鸿收拾些米面肉菜,送虎子回去,自个儿则直奔战王府。

    她没去见云冽,径直去找洪嬷嬷。

    “嬷嬷,我有事请教您老。”

    洪嬷嬷一瞧见沈青杉,便止不住满心怜爱,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了缝。

    这小姑娘待人以礼,全无骄矜,即便不是自家主子的心头肉,她都很喜欢呢。

    “公主请说。”

    “未婚男子若是迎娶寡居妇人为妻,婚事该如何操办才合礼法?”

143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洪嬷嬷一听,眉头便拧了起来。

    “历来寡妇再嫁,多是为妾,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府也就是了。即便命好,做个继室夫人,那也是从简办理。”

    “至于未婚男子明媒正娶寡妇么,倒是没听说过。想来那男子定是个一穷二白的老光棍汉,房无三间,地无一垄的,祭了祖宗,拜了天地,便算是成婚了。”

    洪嬷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末了随口问道:“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沈青杉有些恼火,又有些尴尬,呵呵了声:“我师父要成亲了。”

    “冯神医要成亲了呀!恭喜!恭……”

    洪嬷嬷说着笑着,忽然一怔,眸子瞪得老大,结结巴巴地问,“新、新娘子是……

    “铁牛巷卖豆腐的刘寡妇。”

    洪嬷嬷脸色刷的惨白,噗通一声跪了个扎实,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请公主恕罪!”

    沈青杉默默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洪嬷嬷话虽然说得难听,可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冯晋才与虎子娘成亲,往后多的是流言蜚语。

    沈青杉拧着眉头,心情沉重地走了。

    洪嬷嬷一看,心肝哆嗦得厉害,略一思索,忙去找云冽。

    云冽已经在四方庭等候好一会儿了,脸色阴沉,心情郁闷。

    自腊月二十二那日,他无意间听到她没喝药,以此拖着病躲避他,他便再没去见过她。

    一则怕她伤了身子,二则也是憋着一口气,想看看她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洪嬷嬷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来,云冽听见脚步声,抬眸一看,没瞧见沈青杉,不由拧了拧眉。

    “王爷,老奴……”洪嬷嬷吞吞吐吐,“老奴说错话,惹恼了公主。”

    “嗯?”云冽不解。

    洪嬷嬷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磕了个头,忧心忡忡地道:“王爷,公主走时脸色很不好看,您可要去瞧瞧?”

    云冽淡然道:“无妨,你下去吧。”

    洪嬷嬷惴惴不安地走了,然而云冽却并没当回事。

    他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即便是兄弟子侄,他也甚少将之放在心上。

    更何况冯晋才不过是个外人,与他非亲非故,毫不相关。

    冲着沈青杉这层关系,战王府送一份贺礼过去,也就是了。

    ——

    沈青杉回到医馆,等上门求诊的人走了,才走上前去。

    “师父。”

    “问清楚了?婚事该怎么办?”

    沈青杉有些为难,师父如此热情高涨,她实在不想给他泼冷水。

    可人生于俗世,长于红尘,哪里真能不顾外人的眼光,恣意行事?

    “我朝律法并不禁止寡妇再嫁,但民间多有歧视。师父迎娶虎子娘,只怕会招人非议。”

    冯晋才满不在乎地笑了:“傻徒儿,你当为师在意世俗眼光?”

    沈青杉当然知道冯晋才不受礼教拘束,否则他也说不出自愿改姓为刘这种话。

    “可您不在乎,虎子娘也不在乎么?虎子也不在乎么?”

    想到前世艰难,沈青杉不由叹了口长气,神情黯淡。

    “这世道,对孤儿寡母总是格外残忍。”

    冯晋才冷笑:“那又何妨?谁若是瞧不上我们一家三口,闭上眼睛就是,我们还能求着人家多看我们一眼不成?”

    沈青杉闻言,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子钦佩与感动。

    她师父为人或许算不上多好,却是个扎扎实实的男子汉,傲骨铮铮。

    “那咱们就热热闹闹的办,凤冠霞帔,明媒正娶!”沈青杉欣然笑道。

    冯晋才拍拍她的肩膀,神情严肃,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牵起一抹略带苦涩地笑意。

    “徒儿,你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为你师娘置办些行头。”

    “哎,我这就去!”

    冯晋才看着沈青杉欢快跑开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偏偏就生在了王侯之家?

    他想告诉她,一切从心而发,自己快活才是最要紧的,管他什么规矩礼法。

    可是想到她的身份,话到嘴边,他只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

    一大早,沈青杉便带着归雁征鸿来了。

    虎子娘正坐在院里纳鞋底,虎子才钻进鸡窝收了两颗蛋,直起身子看见沈青杉,扬起笑脸大声欢呼。

    “姐姐!你来啦!”

    虎子娘神情怔忡,放下鞋底朝她笑了笑:“沈姑娘,屋里坐吧。”

    沈青杉笑了笑:“在院里晒暖,挺好的。”

    征鸿忙进屋搬了小板凳过来,又拉着归雁去帮忙收拾屋子。

    虎子娘看着忙活个不停的两个小丫鬟,不由叹了口气,眼圈泛酸:“沈姑娘,多谢你们。”

    沈青杉摆了摆手,笑眯眯道:“您叫我青杉就成。”

    “哎,青杉姑娘。”虎子娘讪讪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十分拘谨。

    听说冯先生是皇帝金口御封的神医,那样尊贵的人,怎么会看上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寡妇呢?

    虎子娘心里没底,正胡思乱想,就听沈青杉说道:“大婶,师父吩咐我为您置办些行头。一会儿咱们去布行瞧瞧,选几匹合意的料子,给您和虎子裁几身衣裳。”

    “还有金银首饰,凤冠喜服,需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了,有得忙呢。”

    虎子娘脸一红,垂着头羞涩喃喃:“我……我是寡妇再嫁,哪里用得着什么凤冠喜服?”

    她是贫家女,嫁了个做豆腐的穷汉子,成亲时都没穿过凤冠霞帔,如今年过三十改嫁,羞也羞死了,哪敢想那些东西?

    “哎,大婶此言差矣!待出了正月,择个吉日,我师父便遣媒人上门提亲。明媒正娶的婚事,自然是要热热闹闹地办。”

    虎子娘感动不已,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夫家、娘家都没人了,只剩下虎子这么一个独子。媒人上门,向何人提亲去?”

    “青杉姑娘,你师父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但我到底是二嫁之身,还是从简办理吧!”

    “若是大操大办,有负先夫,置虎子于何地?”

    她说着说着便更咽了起来,虎子忙跑过来,笨拙地给她抹泪。

    “娘,你别哭,姐姐,你就依着我娘吧!”

    沈青杉点了点头,摸摸虎子的脑门,温声安抚:“那便依大婶,一切从简,只咱们自己人热闹热闹。”

    虎子娘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沈青杉好说歹说,她都不肯去添置衣裳首饰,唯恐破费。

    她只好带着虎子上街,估摸着虎子娘的身量长短,给娘俩买了几身成衣,又买了各色布料、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等物。

    回到医馆,对冯晋才一说,他自然是没意见的。

    “她既不愿大张旗鼓,那便择个吉日,迎她过门吧!”

    冯晋才心中有些难以压抑的遗憾,娶妻是终身大事,谁不想风风光光的?

    顿了顿,忍不住又吩咐道:“虽则从简,但切不可委屈了你师娘。要用银子,你只管去账上支取。”

    “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多识广,交给你操办,为师放心。”

    沈青杉:“……”

    这年头,徒弟还得张罗着给师父操办婚事,徒弟可真不好当啊!

144 我有法子

    后半晌,徐茂春来了。

    沈青杉正懒洋洋地晒暖儿,享受冬日阳光最后的余韵。

    “公主,您大好了?”

    沈青杉眼皮子耷拉着,没什么精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徐公公来此,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哦,王爷倒没什么吩咐,只是记挂着公主,命老奴送些燕窝来。”

    “嗯,搁那儿吧。”

    徐茂春眉头拧了拧,满肚子纳闷。

    个把月了,公主都没踏足过战王府。

    好容易来了一趟,没见王爷就走了。

    而自家主子,又是恼又是怨,又是赌气又是担忧,也不好过。

    操碎了心的徐茂春,只得亲自来求沈青杉。

    他眼珠子一转,故作不经意地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王爷身子不爽,老奴紧赶着回去伺候呢。”

    沈青杉这才撩起眼皮子,后仰的腰板也挺直了。

    “王爷病了?”

    “呃……也算不得什么大病,唔……性命无碍,公主不必挂怀,老奴告退。”

    “性命无碍?那就是病得不轻啊!”

    沈青杉的心悬起了来,当即站起身,拧着眉快步往门口走。

    徐茂春垂落的眼帘遮住一丝笑意,心想,相思病也是病,他这可不算是欺瞒主子。

    到了战王府,沈青杉快步跑进四方庭,还没进门就扬声叫了起来。

    “擎之,你怎的也病了?病得厉害么?”

    云冽连日来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会子他正坐在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兵书,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压根没看进去。

    听见沈青杉的声音,他不禁愣了一愣,瞬即会意,定是徐茂春说了什么。

    他放松全身,随意地靠在太师椅中,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一手松松地握着书,搭在书桌上,一手自然垂落。

    沈青杉跑进书房一看,眉头拧得越发紧了,放轻脚步,轻声咕哝。

    “身子不好还看什么书?这样冷的天,竟坐着睡着了,也不怕受寒。”

    她叹着气,解下斗篷,展开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云冽身上。

    正要去关窗,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沈青杉一回头,就对上云冽那寒星般璀璨的眸子。

    “卿卿,你来了。”

    淡淡的一句话,情绪并不强烈,却仿佛凝聚着满满的等待。

    沈青杉心口梗了梗,微微一痛。

    她近来的确是太过冷淡了。

    “你病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云冽牵了牵唇,浮起一丝浅淡的苦涩:“怕误了你养病。”

    “我没什么的。”沈青杉心口一揪,抬手将斗篷紧了紧,把云冽盖严实。

    云冽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低着头,不声不响。

    气氛压抑、沉闷。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哑声道:“去榻上睡吧,仔细冻着。”

    云冽摇了摇头,抬眸凝视她:“许久不曾见你,想多看一眼。”

    沈青杉垂落的手用力攥了攥,指甲硬硬的搁着掌心。

    她挤出一丝柔和的浅笑:“我扶你去榻上躺着,我不走,守着你。”

    “真不走?”云冽将信将疑。

    沈青杉点了点头:“不走。”

    云冽这才肯起身,一手抄起滑落的斗篷,扶着她的手臂上了榻。

    沈青杉扶他躺下,展开斗篷将他盖住。

    云冽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弯了弯唇,淡淡道:“听说你师父要成亲了,你替我向他道一声恭喜。”

    说到冯晋才的婚事,沈青杉便心情大好,脸上也有了欢快的笑意。

    “我师父中意刘大婶,刘大婶也已经点头了。只等着出了正月,就将婚事办了。”

    云冽眉间笼着一层苦涩,幽幽地叹了口气。

    冯晋才一向随心所欲,恣意而为,他想娶寡妇就娶寡妇,谁都管不着。

    而他身为战王,威名赫赫、权倾天下,却不能迎娶心爱的女子。

    有那么一刻,云冽甚至想过,若他不是王爷,只是个寻常男子,那便好了。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是大云国最骁勇的武将,是大云的擎天一柱、定海神针。

    守护大云的江山社稷,是他的使命,不可推卸。

    “擎之,你在想什么呢?”

    沈青杉察觉到云冽情绪低落,恍然出神,轻轻推了推他。

    云冽恍惚的目光,聚焦在沈青杉脸上,片刻,问出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我心里想的,你都知道。可是卿卿,你心里在想什么?”

    沈青杉不觉一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不掉。

    她神色镇定,扬起笑脸,语气轻松地道:“我在想,徒弟给师父操办婚事,这可算是天下奇谈了。”

    顿了顿,又拧了拧眉,似有忧烦。

    “不过洪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我就怕街坊邻居议论,我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惹恼了他,啧!”

    云冽定定地盯着她,忽而笑了:“卿卿,你还要瞒着我么?”

    “嗯?”沈青杉装傻,“我瞒着你什么了?”

    云冽直起身子,望进她眼里,一字一顿地问出所有疑惑。

    “刘贵妃逼宫,是怎么回事?”

    “不该救他,说的是谁?”

    “十一,快跑,又是什么?”

    沈青杉眉头一蹙,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那夜你梦魇,究竟梦到了什么?”

    沈青杉心口一滞,呼吸一轻。

    云冽一桩桩一件件地发问,可见这些疑团在他心里发酵已久,绝不是简单的躲避便能搪塞过去的。

    她歪着脑袋,眯着眼睛,锁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片刻,不紧不慢地道:“我梦见我和十一遇刺,我叫他快跑,可是他跑得太慢,被抓住了。”

    “我也被抓了,你来救我们,他们人多势众,你伤得好重!”

    说着说着,脸色就变了,眸子眯着,一脸惊惶,深深地抽了口冷气。

    “刺客给我们灌毒药,那毒好厉害!”

    “那刘贵妃逼宫呢?”

    沈青杉迷茫地摇头:“我说过这话?我不记得了。”

    不等云冽追问,沈青杉便摊了摊手,“嗨,梦话而已,当不得真。”

    “那你的孩子呢?你后悔救谁?那害你满门的人,又是谁?”

145 异想天开

    云冽灼灼注视沈青杉的眼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沈青杉“呵”的笑了:“擎之,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你竟有如此多的问题。”

    “我才十五,待字闺中,我哪儿来的孩子?”

    “除了小十一,我再没救过旁人。难不成我会后悔救他?我一家老小都好好的呢,哪有什么害我满门?”

    这话有几分道理,可云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浮光掠影,来不及捕捉。

    “唉!我先前梦到东南三州大水、瘟疫,梦到太后摔伤,都应验了,这回我做了噩梦,你定会忧心不已。”

    “可是擎之,梦毕竟是梦,当不得真。”

    云冽心头泛起淡淡嘲弄:“既当不得真,那你为何不肯喝药,拖着病体,不就是为了躲我么?”

    沈青杉心头一凛,眸子下意识一瞠,一股凉意迅速窜过脊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来他早知道了,那她一番说辞,岂不是可笑至极?

    沈青杉吁了一口气,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眉眼低垂,幽幽地叹了口长气,苦笑道:“我不是躲你,我是躲这个年关。”

    “哦?”男人挑着眼尾,含着一丝薄怒,沉着脸盯着她。

    扯,继续扯!

    他倒要看看,她能扯出什么花来!

    “年节将至,宫里祭祀、庆典、宴会繁多。我小小年纪,孤身一人滞留于京城,太后定会开恩,赐我入宫过年。”

    “太后慈悲,可我不能不识趣,大过年的给太后添堵。我若病着,便不必入宫了。”

    云冽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理由。

    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擎之,你究竟在怀疑什么?”沈青杉平静地看着云冽的眼睛,徐徐问道,“怀疑我对你的心意?怀疑我图谋不轨?”

    云冽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云冽哑口无言。

    他的确怀疑她有事瞒着他,可他也相信,她对他情真意切。

    沈氏一族忠心耿耿,百年来为大云南征北战、立功无数。

    到目前为止,沈氏并无任何图谋不轨的迹象。

    “卿卿,你别恼,我信你。”云冽抓住沈青杉的手,黯然解释,“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沈青杉抽回手,语气冷淡,含着薄薄的怒意。

    “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我喜欢你,我想光明正大地嫁给你。我不想偷偷摸摸的,就连生了病,你都不能守在我身边。”

    “可我知道你的无奈,我不想你为难,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

    “我告诉你,我不在乎,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愿意终身不嫁,为你守身如玉一辈子。”

    “可是云冽,我在乎的!我一直都在乎的!”

    起先,只是为了转移云冽的注意力,让他别老揪着她的梦话不放。

    可是一开口,酸楚便如洪水泛滥,滚滚而来,沈青杉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云冽,喜欢你太苦了!若你对我的心意始终存着疑虑,那我不要喜欢你了!”

    沈青杉霍的站起身,深深地看他一眼,咬着嘴唇,掉头就走。

    云冽心一慌,长臂一展,从背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卿卿!别走!”

    “是我不好,不该多心。”

    男人埋头在她颈间,嗓音低哑,沉得仿佛坠着一个铁疙瘩。

    “我信你!我都信你!”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想将心爱的姑娘揉进骨血中,融二为一。

    他不是怀疑,他是害怕。

    他爱她,却不能娶她。

    而她藏着一身秘密,令他无法捉摸。

    那种未知的不确定感,令他始终无法心安。

    “卿卿,你等我,三年。”

    “三年后,我定娶你!”

    三年,足够他安排好一切,毫无后顾之忧地卸下肩上重担。

    沈青杉覆上云冽的双手,闭了闭眼,心下愀然。

    呵!

    她这倒打一耙的手段并不高明,不过是仗着他更爱她罢了。

    这一场争执,最终以云冽的溃败收尾。

    年节过后,云冽忙碌起来,复又每日去禁军大营操练。

    沈青杉忙着为冯晋才的婚事做准备,也是脚不沾地,没半点闲暇。

    整个人被喜气萦绕着,与云冽闹得那点子不愉快一扫而空,精神头旺得很。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祭祀先农,祈求风调雨顺,号召文武百官亲耕以为万民表率,是为先农礼;

    皇后率领后宫嫔妃,在先蚕坛拜祭嫘祖,采桑饲蚕,是为亲蚕礼。

    因虎子娘不愿大操大办,冯晋才便选了二月二这个上上大吉之日,讨个吉兆,为婚事添一份喜气。

    天刚蒙蒙亮,一驾披红挂彩的马车,便将虎子娘俩接到青羊街,在街口上了花轿,抬进冯氏医馆。

    医馆内的仆从都换上了喜庆衣裳,吹吹打打,倒也热闹。

    祭了天地、拜堂,礼成,两人正式结为夫妇。

    虎子娘亡夫姓刘,娘家姓蒋,闺名唤作秋萍。

    “师娘请上座。”

    沈青杉扶蒋秋萍坐在堂屋主位,而后端起一盏茶,提着裙摆在她面前下跪。

    “青杉姑娘!”蒋秋萍慌得扶住她,“你身份尊贵,岂能跪我?”

    沈青杉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既拜了师父,哪有不认师娘的道理?您老上座,请用茶。”

    蒋秋萍惶恐不安地瞧着冯晋才,手攥着帕子,不知所措。

    冯晋才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蒋秋萍这才讪讪地坐下,抿着唇,紧张地看着沈青杉。

    沈青杉跪下奉茶,她接过茶,抿了一口,忙放下茶盏,亲手扶她起来。

    冯晋才看着这一切,胸腔热流涌动,眼眶发酸,险些落泪。

    她是公主啊!

    金尊玉贵,天之骄女。

    若说先前向他屈膝,是为了东南三州的百姓,今日她甘心向民妇下跪,完全是因为她打从心底里认下他这个师父。

    他何德何能,竟有幸得了这么个好徒弟。

    蒋秋萍揩了揩眼角,对虎子说:“快来拜见你爹。”

    虎子才刚会走路,他爹就没了,这些年来,他没少受人欺负。

    此刻有了个医术高明的爹,虎子欢喜得小脸通红,快步上前,扑通一跪,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146 妙计

    “孩儿拜见爹!”

    冯晋才眼眶一热,泪光闪闪。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屏住,好一会儿,才将泪意压下。

    “好儿子,起来吧!”

    虎子站起身,又走到沈青杉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姐姐!”

    沈青杉笑道:“哎!小弟!快起来!”

    冯晋才朗声大笑:“大家伙儿吃好喝好!”

    喜乐再次奏响,整个医馆喜气盈盈。

    每个仆人都得了一两银子赏钱,后厨忙活着备宴。

    怕人少冷清,沈青杉还特意将镇南王府的仆人都叫了来,凑了整整十桌宴席。

    渐渐有街坊闻风而来,有受过冯晋才恩惠的,送上小半篮鸡蛋、一只老母鸡等等,都是一番心意。

    凡是贺客,不论贫富贵贱,都是座上宾。

    流水席摆了整整一天,热闹非凡。

    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之后,沈青杉将礼单拿去堂屋。

    “师娘,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蒋秋萍不识字,慌得直揪衣角。

    沈青杉笑笑,从头念了一遍。

    蒋秋萍吓了一大跳:“王王王府?这这这……这可是贵人啊!”

    沈青杉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这些不必理会,只是街坊们的礼,来日是要回的,还请师娘记着些,别忘了。”

    “贵人送这样重的礼,竟不用回么?”蒋秋萍睁着一双惶恐又懵懂的眸子,不解地问。

    归雁绷不住笑了:“夫人,您当我家小姐是谁?”

    蒋秋萍生平头一次被人称为“夫人”,脸涨得通红,抿了抿唇,说道:“定是非富即贵,兴许还是达官贵人呢!”

    “我家小姐是镇南王之女,因功受封长安公主。这礼单上的达官贵人,一多半见了我家小姐,还得毕恭毕敬行礼问安呢!”

    归雁昂着下巴,与有荣焉。

    蒋秋萍吓了一大跳:“公公公主!你是公主?!”

    沈青杉忍俊不禁:“公主又如何?在您面前,照样得跪着伺候。”

    蒋秋萍傻眼了:“他他他……你师父他……”

    冯晋才送客回来,瞧见蒋秋萍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模样,眸中顿时漾满笑意。

    “徒儿,下去吧。”

    “是!”沈青杉俏皮地福了一礼,拉着丫鬟跑开了。

    身为过来人,她有觉悟,不会耽误师父的千金春宵。

    走出堂屋,沈青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眯着眸子满足地喟叹了声。

    “真好!”

    这一世,希望一切都能圆满。

    次日天不亮下起了雪,蒋秋萍一大早便起身了,前院后院转了一圈,茫无头绪。

    “青杉,我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我该做些什么?”

    沈青杉一听就笑了:“师娘,您是当家主母,什么都不必做。”

    蒋秋萍心头一热,这师徒俩对她是发自内心地敬重,从未有半点轻视。

    “话虽如此,但你师父是体面人,我如今既跟了他,自然要为他打理好后宅,不能叫外人看笑话。”

    冷风裹着雪花,飘飘洒洒。

    蒋秋萍看了眼沈青杉,眉头皱起,招招手道:“你随我来,归雁,征鸿,你们也过来。”

    她转身回屋取出一摞衣裳,抿着嘴笑得羞涩。

    “你是公主,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我这个做长辈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料子还是你送来的,我给你们三个做了件棉衣,希望你们别嫌弃。”

    归雁征鸿没料到竟有她俩的份,连声道谢,接过来翻看,爱不释手。

    “夫人的针线活可真好!这花绣得栩栩如生。”

    “我正觉得入冬前做的衣裳紧了些呢,可巧夫人就赏了,多谢夫人!”

    沈青杉接过棉衣,在身上比了比:“多谢师娘!咱们冯府有了当家主母,我们仨可有人照料了。”

    蒋秋萍心里热乎乎的,眼圈又泛起了红。

    冯晋才在廊檐下站着,默默地瞧着这一幕,心头一片温软。

    这几个孩子,都很好。

    虎子住进了西厢房,三间屋子宽敞明亮,床铺柔软,书房整洁。

    他只觉得自己就跟睡在云朵上似的,软绵绵的,暖洋洋的。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他恍恍惚惚的,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珠,骨碌碌直打转,伸手在腿上重重掐了一把。

    “嘶——疼!真的!”

    “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小家伙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新衣裳新靴子,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推开门,欢呼雀跃。

    跑到堂屋,见冯晋才正跟蒋秋萍说话,他扑通一声跪下,扎扎实实磕了个响头。

    “孩儿给爹娘请安!”

    冯晋才眉眼含笑,神态慈和:“快起来。”

    大户人家才讲究早晚问安,穷苦人家谋生艰难,没那么多规矩,这还是前儿个蒋秋萍私底下叮嘱他的。

    “虎子,你八岁了,该读书了。”

    冯晋才端端正正地坐着,初为人父,他不知该如何跟孩子亲近,只想着养不教父之过,他这个当爹的,应该好生教养儿子。

    虎子一听能读书,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揉进了细碎的阳光,小脸写满崇拜。

    “谢谢爹,孩儿定用功读书,学好本领,成为像爹一样有本事的人!”

    冯晋才被他那满满当当的敬意,捧得不禁有些飘,对这孩子越发疼爱了。

    “去找你姐姐玩吧。”

    “孩儿告退。”

    蒋秋萍满脸怜爱地看着虎子,见他眉开眼笑,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心中不禁有些庆幸。

    他真的很想有爹。

    万幸,如今有了。

    母子俩受冯晋才颇多恩惠,每每沈青杉送东西过去,都说是奉师父之命。

    若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

    蒋秋萍低垂着头,脸蛋红扑扑的,眼角余光暗暗偷瞟冯晋才。

    昨夜洞房花烛,他待她极尽温存,令她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她真的是被这个男人用心怜宠着。

    那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温柔。

    “娘子,你身子弱,快去歇着吧。”

    一声“娘子”,叫得蒋秋萍脖颈都泛起了瑰丽的绯色。

    “妾身不打紧,相公快去坐堂,别误了正事。”

    冯晋才笑了:“娘子不必如此拘礼,咱们普通百姓,没那么多讲究。你进屋吧,我去忙了。”

147 命重要

    早膳罢,来了个稀客。

    岳渊停八月间离京,送岳娉婷远嫁南疆,一晃眼,小半年过去了。

    沈青杉被冯晋才赶鸭子上架,这会儿正坐堂,给病人诊脉呢。

    岳渊停一看,惊奇地道:“半年不见,青杉何时改行做郎中了?”

    沈青杉摊了摊手,无奈地叹口气:“师父有命,弟子岂敢不从?”

    岳渊停站在一旁,等病人诊断完毕,他便走上前去,坐在沈青杉对面,伸出了左手腕。

    “给我也瞧瞧。”

    沈青杉挑了挑眉,笑道:“岳大哥哪儿不舒服?”

    岳渊停深深地凝视她,但笑不语。

    半年没见,原以为能忘了她,不料日子越久,思念越深,竟是一刻也等不及,只想尽快见到她。

    他不顾岳娉婷的苦苦挽留,不顾沈家的热情相待,执意在婚礼后的第四日启程,快马奔驰,赶往京城。

    沈青杉撩起眼皮子,漫不经心地扫了岳渊停一眼,抬手搭上他的腕脉。

    “唔……脉象平和……嘶——似乎有些发虚。”沈青杉皱着眉头,凝重嘀咕,“来,换只手。

    岳渊停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意更深,满身风霜似乎都被抚平了。

    他换了右手,沈青杉也挺了挺腰,坐得板正,不复方才的懒散随意。

    少顷,她严肃地问:“看你脉象,似乎是生过一场病,病才刚好,身子还有些虚。岳大哥,你病了?”

    岳渊停让她把脉,原本是逗逗她,没当回事。

    听她如此说,他不禁挑了挑眉,惊奇地赞道:“冯先生不愧是神医,这才短短半年,竟将徒弟调理得有模有样了。”

    不等沈青杉追问,他便抢着回道,“其实也算不上生病,只是水土不服,不碍事。如今回了京城,歇几日就好。”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她对岳渊停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是她的朋友,也是姻亲。

    岳渊停听见那明显加重的呼气声,心头一甜,只觉得抱病奔波赶路,总算是值得的。

    “青杉,这些信,都是你家里人托我捎来的。”

    岳渊停从怀中取出一叠信,递了过去。

    沈青杉接过来,向冯晋才打了声招呼,便回屋看信。

    岳渊停缓步跟着,走到廊下,背朝门口站定。

    沈青杉在明间坐着,见他跟来,以为他还有事,于是说道:“岳大哥,进来坐吧。归雁,上茶。”

    归雁很快便泡了茶来,往沈青杉身后一站,低垂着头不作声。

    “多谢姑娘,这里有两封信,是给你和征鸿姑娘的。”

    归雁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喊来征鸿,一起看信。

    沈青杉将写给她的信一一拆开,仔仔细细地看过来。

    都是些家常问话,叮嘱她务必照顾好自己,尽快回来。

    沈青杉看得鼻子直泛酸,岳渊停又道:“我想着,你离家一年有余,定然思念亲人。我就画了一幅像,你想他们时,就看看。”

    他说着,伸手从背后取出一副卷轴来。

    展开一看,竟然画着沈氏全家老小,岳娉婷和新出生的婴儿也在。

    一笔一画,精心描绘,栩栩如生。

    沈青杉眼眶一沉,泪水扑簌簌滑落。

    她抬手抚摸画像上的每一个人,隔着一寸的距离,虚空摩挲,爱不释手。

    “我也在呢!”

    沈青杉破涕为笑,泪盈于睫,端的是既娇俏可爱,又脆弱可怜。

    岳渊停心颤不止,搭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揪住衣裳。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失态地抱住她。

    沈青杉由衷地道谢:“岳大哥,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岳渊停温和地瞧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归雁惊叹不已:“岳公子画得可真好!每一个人都形神兼备,尤其是小姐!小姐不在场,您都能画得分毫不差。”

    岳渊停笑笑,没接话。

    她们哪里知道,他画她,少说画了上百张。

    她脸上每一分纹理、每一根毫发,他都不会记错。

    征鸿听着归雁的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抬眼,就见云冽撑着一顶油纸伞,迎着薄雪缓缓而来。

    “王爷来了。”征鸿刻意扬高嗓音,“婢子去泡茶来。”

    沈青杉闻声抬眸,就见云冽已走到了廊檐下,合起伞,靠在门边。

    岳渊停忙起身行礼,目光在画像上一掠而过,“吭”了一声,才道:“见过王爷。”

    昨日龙抬头,皇帝祭天,云冽忙了一整天,没来瞧沈青杉。

    今日一早他便来了,不料,竟有人比他更早。

    男人面无表情,眸光冷冽,不带情绪地点了下头。

    岳渊停知道沈青杉心仪云冽,论权势论地位,他哪一样都不如他。

    被明确拒绝后,他不是没想过放弃。

    可一来,情之一字,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实在凤毛麟角。

    岳渊停自问是个凡夫俗子,他做不到。

    二来,云冽与沈青杉注定无缘。

    而他身为太后与华容郡主属意之人,又是她的朋友,近水楼台,占尽优势。

    男人间的交锋,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

    沈青杉在云冽还没进门时,便状似无意地随手一拂,用信封信纸盖住画像。

    她扬起眉眼,灿然笑道:“岳大哥从南疆回来,给我带来了家书。我今儿心情好,王爷来得可真是时候。”

    “哦?”

    云冽扫了眼桌面,杂乱的信封信纸下,透出几块大小不一的花花绿绿,像是一幅画。

    沈青杉站起身,抬步朝门外走去。

    “我记得才来京城时,也是这样一个落着薄雪的天。”

    “如今已是二月初,也不知落日湖的梅花可还开着。”

    “我请二位踏雪寻梅,游湖泛舟,可好?”

    她走到廊下站着,回眸笑盈盈瞧着两人。

    云冽漠然瞥了眼岳渊停,淡淡道:“本王公务在身,没空。”

    沈青杉一听就知道,这小心眼的定是拈酸吃醋了。

    她昂着下巴斜睨他,曼声笑道:“那我可不敢耽误王爷办差,但不知王爷来此,有何公干?”

    云冽瞪她一眼,抬步便走。

    沈青杉冲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这就走了?公务不办了?”

    男人宠溺又无奈的声音,被冷风卷着薄雪送来。

    “聒噪!跟上!”

    “哎!”沈青杉转头吩咐道,“取斗篷和手炉来,快着些!”

    她朝岳渊停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岳渊停心口仿佛被狠狠擂了一拳,一呼一吸间,似乎带进了冰碴子,寒彻心扉,刺痛难言。

    归雁不紧不慢地去取斗篷与手炉,征鸿麻利地将书信与画像都收起来。

    岳渊停黯然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走了。

148 一战成名

    才上马车,云冽就收起一脸冷漠,目光炯炯地盯着沈青杉。

    沈青杉被他盯得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发虚。

    虽说她和岳渊停之间并没有任何猫腻,可这家伙心眼小得跟针尖似的,动不动就拈酸吃醋,很让她头疼。

    “你许久不曾练剑,可是不想学了?”

    沈青杉一听,小脸顿时垮了:“我被师父逼着学医术呢,日日给人诊脉,脑子成浆糊了。”

    “你师父倒真将你当成衣钵传人来培养了。”

    沈青杉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他成了亲,但愿能将心思放在师娘与虎子身上。我实在不是学医的料,天分不足,又不感兴趣,勉强不来。”

    其实沈青杉学得已经够快了,寻常人这么几个月功夫,连最基本的辨认药材都未必能过关。

    云冽瞧着她的一颦一笑,只觉得万千情态,百般动人。

    然而一想到岳渊停,愉悦的心情顿时有些发堵。

    他看得出来,岳渊停并没有死心。

    他虽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可是与岳渊停相比,他一开始就输了。

    云冽心头一慌,猛的展臂,将撅着嘴闷闷不乐的小姑娘按进怀中,搂得死紧。

    沈青杉抬了抬眼皮子,没出声,默默地任他抱着。

    到了落日湖畔,下了马车,沈青杉直奔西渡头。

    沿着木板铺成的栈道走到尽头,只见薄雪下,湖面冒着腾腾雾气,朦胧如仙境一般。

    “你总来落日湖,是想念南疆的山水了么?”

    云冽侧眸,脉脉注视身畔的小姑娘,眼底藏着浓浓的宠溺与温柔。

    青苗笑了笑,没接话。

    落日湖,是她前世悲惨一生的开端,也是她今生改变命运的起点。

    二月初,梅花大都谢了,只剩零星的残花,在枝头摇摇欲坠。

    这一场雪下来,过两日,连残花也剩不下。

    “擎之,你生辰是二月初九,对吧?”

    云冽挑了挑眉:“你知道?”

    “呵。”

    沈青杉轻笑了声,他的事,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老人总说,只要在生辰那日虔诚许下愿望,愿望就会实现。”

    云冽一向不信这些,淡淡说道:“那都是哄人的,若随意许愿便能成真,那天下岂不大乱了?”

    沈青杉弯了弯唇,没反驳。

    这一世,她只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保护沈氏一族平安离开朝堂,回老家做平民百姓去。

    至于云冽……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做人不能太贪心,否则会遭天谴的。

    风雪愈盛。

    云冽柔声道:“卿卿,回去吧,你病才好,不可受寒。”

    沈青杉幽幽地望着落日湖面,片刻,点了点头。

    回到医馆,沈青杉头一件事便是去看画像。

    画像妥帖地卷着,用绸带束着,书信叠得整整齐齐。

    她贪婪地看着画中每一个人,半晌,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次日一大早,徐茂春就来了,对冯晋才说,战王要见长安公主。

    冯晋才只得放人,叮嘱她早去早回。

    沈青杉还当云冽有事,哪知一踏进四方庭,就见他正在院子里练剑。

    “习武学剑,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得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方能学有所成。卿卿,你既已练了数月,若是半途而废,未免太可惜了。”

    沈青杉闻言,扬眉笑了:“那明儿一早,你再让徐公公接我去。”

    只要不让她坐堂诊脉,干什么都行。

    练了足足一个时辰,云冽便离开了,去城外禁军大营。

    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徐茂春给沈青杉喂招,陪她练到午时才许回去。

    午膳前,沈青杉姗姗而回。

    冯晋才老大不乐意,蒋秋萍好言相劝,从中调停。

    “相公,青杉出身将门,习武才是最要紧的,你又何必太过苛责?”

    “我哪里苛责于她了?是她求着拜我为师,承我衣钵,可不是我求着她的!怎么着,如今利用完了,就想翻脸不认师父了?”

    沈青杉:“……”

    蒋秋萍见沈青杉低眉垂眼,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转脸又唠叨起冯晋才了。

    “她拜你为师是不假,可那也不能不让人学武啊!我听归雁说,青杉可是上过战场的女英雄,她若不学好武艺,将来上了战场,岂不危险?”

    冯晋才瞪了沈青杉一眼,不吭声了。

    沈青杉向蒋秋萍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多谢师娘。”

    心下暗暗感慨,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不假。

    就连师父这样臭的脾气,都能让师娘三言两语给治服帖。

    虎子忽然问道:“姐姐,你真会打仗啊?”

    沈青杉笑着打趣:“怎么,我看起来不威风吗?”

    虎子猛摇头,诚恳地道:“你那样瘦,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怎么打仗?”

    蒋秋萍连忙呵斥:“别乱说,你姐姐厉害着呢!”

    沈青杉哈哈大笑:“好没眼光,来来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名将风采、巾帼英雄!”

    虎子双眼一亮,兴奋叫好。

    沈青杉吩咐道:“归雁,征鸿,露一手,给这小子开开眼。”

    俩小丫头俏皮地应了声“遵命”,齐齐纵身,腾空翻了个跟斗,稳稳当当落地,你一拳我一脚,在庭院里比划开来。

    虎子看得两眼发直,又是跺脚又是拍腿,要不是断了一只手,他能把巴掌拍肿。

    冯晋才从没见过她们几个出手,蒋秋萍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唯恐谁一个不小心伤着了。

    两人过了二十招,各自后退两步,抱拳行了个礼。

    虎子激动不已,大声叫道:“好厉害!我也想学!归雁姐姐,征鸿姐姐,教教我!教教我!”

    征鸿抿着唇,害羞地笑了笑:“我俩这点子三脚猫功夫,哪里就能教你了?你若想学,求小姐去。”

    虎子扯着沈青杉的衣袖,撒娇央求。

    蒋秋萍虽说是长辈,但沈青杉是公主,她对她总归是有几分敬畏的。

    可虎子缠着磨着要学武,她并没阻拦,而是期待地看着沈青杉,希望她能答应。

    沈青杉摸摸虎子的脑袋,笑道:“学武苦得很,你要是不怕,就每日扎马步一个时辰。你若吃得了苦,我就教你。”

    蒋秋萍松了一口气,眼神充满感激。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若不是改嫁给冯晋才,他们娘俩这会子还吃不饱穿不暖呢,哪有这锦衣玉食?虎子哪能读书习武?

149 初次交锋

    午后,沈青杉被冯晋才押着坐堂诊脉,岳渊停抱着一架琴来了。

    “今儿又怎么了?”沈青杉淡笑着比了个手势,“坐吧,让我瞧瞧。”

    岳渊停没伸手,温然瞧着她:“当日娉婷出嫁,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与你好生道别。”

    “她想念你得紧,你五哥便将你的琴拿了去,说是给她做个念想。”

    “我将聘婷的琴给你送来,权当是你俩交换信物了。”

    沈青杉接过琴,摩挲着裹琴的绸缎,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晃眼,半年没见了。我就娉婷这么一个好友,她一走,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

    岳渊停见她垂眉敛目,心下一闷,正要安慰,沈青杉又笑了开来。

    “嗨!瞧我,好没出息!她如今做了我五嫂,成了一家人,我只要一回家,就能见着她,多好呀!”

    “岳大哥,多谢你,这琴我收下了。”

    那明媚的笑脸,令岳渊停刚刚抽紧的心房,瞬间怦然一颤,悸动莫名。

    他迟疑片刻,满怀期待地看着青苗,问道:“娉婷远嫁,家母甚为思念,郁郁寡欢。后日是家母寿辰,青杉,你可否来家中做客?权当是替娉婷宽慰家母。”

    沈青杉一听,哪还有不答应的?

    “伯母大寿,岳大哥怎么才告诉我,我竟险些错过了。”

    岳渊停松了一口气:“并非大寿,不会大操大办,只是自家人热闹一番罢了。”

    “后日我一早就去。”

    岳渊停听她应承,展颜笑了:“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沈青杉点了点头,送他到二门,待他出了门,便抱着琴回屋。

    重生以来,她从没碰过琴。

    此刻,摩挲着岳娉婷的琴,看着画像上那一张张亲切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

    她信手拨弄琴弦,铮铮淙淙的琴音从指尖缓缓流出。

    云冽走进垂花门,便听见一道诡谲多变的琴声。

    时而满怀思念,时而暗藏杀机,似有金戈铁马,杀伐之音。

    他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轩窗,凝目瞧着沈青杉。

    她微微侧着脸,闭着眼睛,十指如飞,毫无章法,弹的是他从没听过的曲子。

    片刻,“铮”的一声,琴弦断了,牵起一阵嗡鸣。

    沈青杉只觉得手指一痛,抬手一看,竟破了一道口子。

    她皱了皱眉,懒懒起身,意兴阑珊地走出房门。

    “你来了?”看到云冽,沈青杉不禁有些意外,随即问道,“何时来的?怎么不叫我?”

    “从未听过你抚琴,便停下来听一听。”

    沈青杉尴尬地咧了咧嘴:“我弹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云冽失笑开来。

    就刚才那几下杂乱无章的弹法,那不叫弹得不好,那是压根就一窍不通。

    只是……琴为心声,那浓浓的杀意,从何而起?

    “今儿你师父没逼你坐堂?”

    云冽忽略心头那抹疑惑,才刚惹得她大病一场,他不想再惹她不痛快。

    “哪儿能啊!我这才出来透口气,眼下就要回去了。”

    顿了顿,又道,“你来找我,可有事么?”

    “没什么,我公务在身,路过医馆,来看你一眼。你既要去坐堂,那我这就告辞。”

    沈青杉浅笑着应了一声,想到岳渊停的邀请,又道:“后日是南阳伯夫人的生辰,岳家与沈家是儿女亲家,我身为晚辈,理当去祝寿,后日我便不去找你了。”

    云冽听到“岳家”这两个字,眉头便不自觉地拧了拧。

    但沈青杉去祝寿,合情合理,他若是阻拦,倒是胡搅蛮缠了。

    “知道了。”

    离开时,云冽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些许。

    心口仿佛坠着一个铁疙瘩,沉甸甸的。

    想了想,他调转脚步,径直朝皇宫而去。

    太后摔伤已有半年之久,虽有冯晋才妙手诊治,但毕竟上了年纪,恢复得慢。

    她如今行走坐卧都已正常,只是不能走远。

    太后才用过膳,正在庭院里散步消食,瞧见云冽走来,顿时慈爱地笑了。

    “冽儿,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云冽迎上去扶着太后,递了个眼神,嬷嬷会意,行礼退下。

    太后眼神闪了闪,眉头稍蹙,没吱声。

    “近些日子公务缠身,好几日没来向母后请安,心中惦念得紧。这会子才忙完,便紧赶着过来了。”

    太后心疼地道:“身子要紧,你大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繁琐小事,交给底下人去办就是。”

    “母后教诲的是。”

    云冽一路上都在想,他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沈青杉愿意为他守身,那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拖着,任由她蹉跎年华。

    “母后,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只这一桩事,儿臣求您恩准。”

    云冽才一开口,太后就冷下眉眼,不悦打断。

    “冽儿,母后一向疼你,你是知道的。你但凡开口,母后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你。只是你今日所求,母后实在应不得。”

    “母后!”云冽加重语气,“儿臣惟此一愿,母后当真如此狠心么?”

    太后有些恼了,严厉喝道:“冽儿!不得放肆!”

    这个答复,其实在云冽的意料之中。

    他连兵符都交出去了,太后说什么都不肯成全,今日又怎会因为他几句话,便松口呢?

    只是,他实在等不得了。

    太后的态度令他几乎绝望,而岳渊停的出现,更是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云冽深吸一口气,抱拳行了一礼,便沉着脸走了。

    “冽儿!”太后顿了顿凤头拐杖,气得脸色铁青。

    沈青杉!

    她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碾了一遍,满腔怒火腾腾冲天。

    为这么个女人,伤了母子感情,实在不值得。

    既如此,那便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

    沈青杉精挑细选了一对浓绿欲滴的翡翠镯子,一大早便去南阳伯府拜寿。

    岳渊停在前院练功,一把背厚刃薄的砍山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寒光飒飒。

    “青杉,看刀!”

    一声断喝,大刀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破风而来。

    沈青杉是来拜寿的,手无寸铁,只得闪身避开。

    “岳大哥,我今日可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刀劈了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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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