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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杉行全文阅读

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青杉行全文阅读

请假

    初弎需要重新梳理一下剧情,修正一部分内容。

    已经订阅过的宝子们重新点开看,不会重复扣费的。

    等我回来哈,爱泥萌,么么哒~

001 岳王必须死!

    嘉和十二年,太皇太后薨逝,举国尽哀。

    太皇太后沈氏十四岁入岳王府,二十岁被册封为太子妃,二十五岁成为皇后,三十岁丧夫,四十岁丧子,扶持六岁的幼帝登基,十年呕心沥血,辅佐幼帝,治理江山,于幼帝十六岁时归政。

    两年后,为大云国付出毕生精力与心血、辅佐过三代皇帝的太皇太后沈氏,在慈安宫溘然长逝,手中紧握一枚双鱼玉佩。

    ……

    “小姐,醒醒,下车了。”

    沈青杉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醒来一睁开眼,正对上贴身丫鬟归雁笑盈盈的双眸。

    面庞圆润,唇红齿白,梳着双丫髻,竟是十来岁小姑娘的模样。

    沈青杉不由愣了。

    归雁不是早在两年前宫变时,为了保护幼帝,而被叛军乱刀砍死了么?

    归雁将刚添了炭的手炉递给沈青杉,撩开帘子跳下马车。

    凛风呼啸而过,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搓着手哈了口气。

    “京城好是好,可这冬日也忒冷了些,不如咱们南疆,冬日里也是温暖如春。”

    灰扑扑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冷风扑面而来,刺骨冰寒。

    薄雪下,落日湖面冒着腾腾雾气。

    岸边冬梅连绵,嫩嫩的娇黄,与白雪相映成趣。

    沈青杉怔了怔,问道:“如今是什么年月?”

    归雁没察觉出异样,笑嘻嘻地打趣:“这才来京城几天,小姐竟连年月都不记得了?可见是叫这繁华绮丽勾了魂,竟乐不思蜀了呢!如今是景元六年,冬月初七。”

    沈青杉惊愕不已。

    景元六年,冬月初七。

    那不就是她初见岳王的日子么?

    风越发冷了,沈青杉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嗓音滞涩,怔怔地喃喃:“景元六年,冬月初七……”

    沈青杉呼吸一滞,心头狠狠一拧,不由回想起前世坎坷的一生。

    那年她十四岁,随父亲进京述职,游湖赏梅时偶遇岳王和十一皇子落水。

    她出手相救,岳王对她一见钟情,隔天就进宫请旨,迎她入王府为侧妃。

    她先后怀了两胎,都被岳王妃害了,直到岳王妃难产而死,她被继立为王妃,才生下儿子。

    岳王登基后残暴不仁,刚愎自用,敏感多疑,在位五年,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

    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竟设计暗杀她的父兄,以致十万南疆军群龙无首,一战而溃。

    各地纷纷起义,诸侯相继作乱。

    沈青杉领着十一岁的新帝平定叛乱、治理朝纲、休养生息、安定天下。

    其艰难凶险,无法用言语形容。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

    岳王必须死!

    可十一皇子云崇,她一定要救。

    那孩子替她挡箭,在她怀里断气,到死都没闭上眼。

    渡口。

    人烟寥寥,湖面上只有零星的三五条乌篷船。

    一艘精致的画舫停在渡口,仆从立在岸边等候。

    画舫边上,停着一条小小的乌篷船。

    艄公是一对父子,戴着斗笠,扶着橹站在船头。

    归雁扶沈青杉上船,征鸿迎上来福了一礼:“小姐,酒菜已备好,小姐快喝杯酒暖暖身子。”

    沈青杉温然而笑:“白雪黄花虽可爱,未免单调了些。若是有鸬鹚捕鱼,将现捕的鱼烹来下酒,那才有趣呢。”

    归雁笑道:“那容易得很,婢子这便去预备。”

    走到船头,吩咐艄公:“老人家,劳烦你去找些鸬鹚来,我家小姐想瞧个乐儿。”

    艄公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儿子回家取鸬鹚去。

    艄公都是附近的渔民,以打渔为生,偶尔有人游湖,也会做个摆渡生意。

    一炷香后,艄公就带着十只鸬鹚来了,还带来一条小黄狗、一只三花猫。

    “小姐,可要开船么?”

    沈青杉摇了摇头。

    她在等小十一。

    那条画舫的底部已被凿开,等行驶到湖中就会沉没。

    岳王万死难赎其咎,可小十一是个好孩子,且她还欠着小十一一条命,必须救他。

002 画舫沉了

    漫天漫地的风雪中,响起了孩童特有的清亮嗓音。

    “五哥,你看这冬梅开得多好,等回去时折几枝,插在白瓷瓶里,好看!”

    “跑慢些,仔细摔着。”

    男子爽朗的声音带着笑,熟悉又陌生。

    沈青杉心尖一颤,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递了个眼神。

    归雁便去传话,令鸬鹚捕鱼。

    十只鸬鹚站在船舷上静静等候,艄公手势一打,鸬鹚齐齐跳下水。

    片刻,便陆续出水,嘴里叼着或大或小的鱼。

    艄公将鱼取下,鸬鹚又跳入水中。

    归雁看得有趣,捡起一条小鱼,喂给小花猫。

    小黄狗急得汪汪直叫唤,甩着小尾巴舔归雁的手。

    十一皇子云崇蹬蹬蹬地跑上画舫,一眼就看见乌篷船上鸬鹚捕鱼、猫狗抢食的一幕。

    他才十岁,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

    平素被拘在宫里读书习武惯了,难得出一趟宫,就跟出笼的鸟似的,乱飞乱撞。

    云崇蹭的一下跳到乌篷船上,惊得花猫黄狗哀叫逃窜。

    好几只鸬鹚掉下水,噗噗通通,跟下饺子似的,溅起大片水花。

    云崇哈哈大笑。

    仆从大惊失色,忙大声叫道:“十一爷,您快回来!快回来!”

    云崇玩心大起,小手一摆,吩咐艄公:“快走!快走!莫叫他们撵上!”

    归雁被溅了一身水,冻得连连打哆嗦,没好气地大叫:“哎,你是哪家顽童?怎的如此无礼?”

    云崇圆润的脸庞满是笑意,扮了个鬼脸,就往船舱跑。

    沈青杉点了点头:“走吧。”

    归雁一听,当即吩咐摇橹开船。

    小船轻快,摇了两把橹,船便驶出去两丈有余。

    画舫那边急了,仆从们大声叫喊着停船。

    云崇哈哈大笑:“快走,快走,甭搭理他们!”

    云岳不紧不慢地上船,淡声吩咐:“难得十一弟开心,便由他玩去吧。”

    他刚才瞥了一眼,影影绰绰的,能看见船上是几名女子,穿着朴素,想来多半是附近的姑娘家,踏雪寻梅,附庸风雅。

    小船渐行渐远,湖面上雾气茫茫。

    很快,画舫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暗影。

    船舱内。

    云崇喝了两杯果子酒,抱着小黄狗,揉揉脑袋,揪揪尾巴,时不时拈一块烧鸡投喂,玩得不亦乐乎。

    沈青杉看着他那稚嫩的脸庞,眼圈不禁有些模糊。

    神思一恍,画面重叠。

    那年她三十岁,云岳驾崩,留下一个烂摊子。

    新帝登基当日,吴贵妃发动宫变,五百弓箭手乱箭齐发。

    云崇挡在她身前,活活儿的被射成了刺猬。

    他握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说他能死在她怀里,终究是胜过五哥一筹。

    眼眶发涩,险些决堤。

    猛听得耳边响起清亮稚嫩的声音:“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

    沈青杉一晃神,就见云崇伸着手在她面前摇晃,眼神慌乱:“哎呀,我不就是吃了你的酒菜么?我赔你就是了,你别哭呀!”

    沈青杉胸腔里涌动着一团激流,真想把那孩子抱过来,好好摸摸他的脸,问问他还疼么。

    她抹了把泪,含泪而笑:“谁心疼这点子酒菜了?我是没料到京城的天这样冷,冻得厉害。”

    说着搓了搓手,把凉透的手炉往边上一放,扯了扯斗篷,把自己包裹严实。

    “你不是京城人士?那你是打哪儿来?”

    云崇好奇地凑过去,圆嘟嘟的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直打转,又机灵又活泼。

    沈青杉喝了杯酒,压下翻滚的思绪,淡淡道:“南疆。”

    “南疆?”云崇歪着脑袋看她,瞳眸晶亮,灿如繁星,“南疆好玩吗?”

    沈青杉弯唇笑笑:“好玩得很呢。”

    云崇一脸向往:“真的?那你同我说说。”

    “南疆多山多水,进山打猎,下水捞鱼,上树掏鸟窝……最要紧的是,南疆长夏无冬。如今这时节,京城冰天雪地,南疆依然花红柳绿,鸟鸣啁啾。”

    “真的啊?”云崇惊叹连连,继而小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唉,我若是也能去南疆瞧瞧,那便好了。”

    沈青杉又笑,慢条斯理地喝着果子酒。

    果子酒入口酸甜,后劲也小,当水喝都不打紧。

    云崇放开小黄狗,两手托着下巴,嘴撅得老高。

    片刻,又满怀期待地问:“你会打猎?”

    沈青杉挑了挑眉,哼笑了声,没接话。

    “那……等雪停了,我找你打猎去,你去不?”

    前世,云崇一向叫沈青杉姐姐,即便后来她做了皇后,他都从没叫过一声“皇嫂”。

    沈青杉一向拿他当弟弟宠爱,虽则临死前才知他对自己的心意,可眼下的云崇才十岁,她自然不会产生别的心思。

    “你上哪儿找我?”

    沈青杉笑看着他。

    云崇皱起了眉头,片刻又欢喜起来:“那等雪停了,落日湖西渡口,不见不散,可好?”

    远处依稀响起呼叫声。

    薄雪纷纷,雾气蒸腾,已无法辨认出画舫的影子。

    湖面开阔,无遮无挡,声音传过来,已十分微弱。

    沈青杉心知,定然是画舫沉了,船上的人在竭力呼救。

    救他?

    呵!

    她只恨不能亲手送他一程!

    沈青杉垂眸笑了笑,喝了口酒,吩咐道:“船家,划快些,尽快靠岸。”

    说着手凑到唇边,哈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嘟哝,“这鬼天气,真个冻死人。”

    不多会儿,乌篷船在北边的渡头靠岸。

    沈青杉下了船,归雁快步朝西渡头跑,去牵马车。

    征鸿随侍在侧,给沈青杉紧了紧斗篷,把新添了炭的手炉递给她。

    云崇哈着手跺着脚,冻得小脸通红。

    “给你。”沈青杉把手炉递了过去。

    云崇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拒绝:“我不冷,姐姐,你暖着吧。”

    小家伙要强得很,哪好意思在姑娘家面前示弱?

    大鼻涕都冻出来了,还嘴硬呢。

    沈青杉笑了,把手炉往他怀里一塞。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云崇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哥哥在后头呢,他一会儿就来。”

    他从没像今天这般自由、快乐过,甩开一大群仆从侍卫,还交上了朋友。

    他怕说出自己家住在皇宫,会吓坏了这娇娇弱弱的姐姐。

    沈青杉也不多说,陪着他走了一阵,等马车到了,邀请他上车,到了西渡口,把他交给仆从们。

    云崇还记挂着雪停了打猎,再三叮嘱,生怕沈青杉忘了。

    马车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吩咐贴身侍卫跟上,去查看马车驶往何处。

    云崇在渡口等了不大一会儿,便瞧见茫茫水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靠近。

    急促的呼救声传来。

    “救命!岳王落水!速救!速救岳王!”

    云崇吓了一大跳,摆了摆手,连忙指挥留守岸边的仆从侍卫下水救人。

    云岳已经没气儿了,浑身冰冷,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狼狈不堪。

    云崇吓得大哭起来,扯着嗓子叫五哥。

    侍卫太监连忙抢救,又是按胸膛,又是拍背,又是抠嘴。

    折腾了好半天,云岳吐出来一大口水,眼睛睁了睁,又无力地闭上了。

    大伙儿松了半口气,当即将云岳抬上马车,快马加鞭朝岳王府驶去。

003 镇南王府

    望着恢弘大气的镇南王府,沈青杉心里百味杂陈。

    沈家祖上是开国功臣,跟着大云国的高祖皇帝打天下,为国捐躯的沈氏儿郎,迄今为止共计三十七人。

    这王府的每一片碧瓦、每一方青砖,都是满门忠骨支撑起来的。

    可即便如此,终究没躲过云岳的猜忌,一杯毒酒葬送沈氏满门。

    十万沈家军折戟南疆,天下大乱……

    沈青杉眼底漫起薄红,胸腔里怒火灼灼。

    云岳!

    “幺儿回来了,怎么这样早?”

    沈阔海从宫里回来,见沈青杉站在假山前,怔怔的出神,笑着问了一声。

    那熟悉的“幺儿”,令沈青杉沉闷压抑的内心,倏地一颤,仿佛断了根弦,深深地扎进肉里。

    泪水夺眶而出。

    “爹爹!”沈青杉扑过去,乳燕投林似的,扑进镇南王怀里。

    那宽阔温热的胸膛,令她的心瞬间落定在胸腔里。

    所有的慌乱无措,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怎么了这是?幺儿,怎么哭了?谁惹你了,跟爹爹说。”

    沈阔海急了,眉头拧得死紧,转脸问道:“归雁,征鸿,你们不是陪小姐游湖去了么?怎么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回王爷的话,今日游湖,小姐兴致颇高,并无异样。方才还好好的,婢子也不知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阔海摆了摆手,示意归雁征鸿先下去。

    “幺儿莫哭,有什么委屈只管对爹爹说,爹爹为你做主。走,咱们回屋,喝口热茶,烤烤火去。”

    沈青杉从沈阔海怀里抬起头来,贪恋的不想离开那温暖的怀抱。

    自打七八岁后,她便甚少与父亲如此亲昵。

    重生归来,乍然见到慈爱的父亲,她实在想不顾规矩,将满身脆弱尽情释放。

    就一下,一下就好。

    ——

    沈阔海携着沈青杉的手,走进暖阁。

    归雁征鸿将火盆挪近些,添了炭,倒上热茶。

    “幺儿,哭什么?跟爹爹说说。”

    “我……我想阿娘,想哥哥们了。”沈青杉垂着眼帘,生怕被沈阔海看出异样。

    沈阔海一听,松了一口气,明亮锐利的眼中盛满慈爱的笑意。

    “这昨日才到京城,你今日便哭哭啼啼想阿娘想哥哥,可不叫人笑话么?”

    沈青杉就笑,扯着沈阔海的手臂撒娇。

    “爹爹不说,谁知道?”

    沈阔海拍拍她的手背,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过个三五日,爹爹便向皇上进言,回南疆驻守。咱们快马加鞭,争取赶得上同你阿娘哥哥一道过年。”

    “哎,好。”

    沈青杉虽是笑着答应,心里却很没底。

    前世的今日,她救了落水的岳王和十一皇子,隔天赐婚圣旨便下来了。

    腊月初六,她便入了岳王府,再没回过南疆。

    如此赐婚定然是避过了,但能否安然回到南疆,却是未知之数。

    ——

    午后,岳王落水、昏迷不醒的消息便传遍玄武大街。

    “小姐!小姐!您可知今日游湖所遇见那顽童是何人?”

    归雁咋咋呼呼地叫嚷。

    沈青杉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卷,随口问道:“谁呀?”

    “十一皇子!那顽童竟是十一皇子!”归雁手拍胸口大喘气,“我的老天爷呀!得亏他没在咱们船上有个好歹,否则……”

    说着悻悻地撇撇嘴,心有余悸地道,“小姐不知道,那十一皇子是同岳王一道游湖。十一皇子贪玩,上了咱们的船,倒是幸免于难。”

    “哦?此话怎讲?”征鸿正拨着炭火,闻言直撇嘴,“难不成岳王遇刺了?”

    “虽非遇刺,也差不离了。”

    归雁摆了摆手,坐下捧着热茶杯暖手,“你不知道,岳王所乘的画舫,行到湖中竟然沉了。”

    征鸿一向沉稳,听了这话,也不禁惊呼了声。

    “啊?这冰天雪地的,船沉了,那可不得要命么?便是水性好,冻也要冻死了。”

    沈青杉蹙了蹙眉,问道:“那岳王现下如何了?”

    归雁摇头叹气,一脸惋惜:“这会儿太医们都还在岳王府呢,听说已经预备下喜木寿衣,冲喜呢。岳王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全看造化。”

    沈青杉枕着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若是一觉睡醒,便能听到岳王薨逝的好消息,那就省心了!!!

    不知何时,起了一场大雾,眼前白茫茫一片。

    “娘亲救我!疼!孩儿好疼啊!”

    “娘亲……娘亲……抱抱我……”

    “娘亲……孩儿不想离开娘亲……”

    那稚嫩的声音哀嚎着,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沈青杉的心脏,仿佛被钝刀死命的搅,痛得她张着嘴巴,用力呼气,却怎么也无法缓解些许。

    她张开双臂,想拥抱住什么,却抱了个空。

    她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染红了裙子,在身下汇成一片血河。

    云岳眼底猩红,攥着拳,咬着牙关,仿佛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他说,青杉,你信我,我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儿白死。

    他说,青杉,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当晚,他就去了岳王妃房里。

    两个月后,岳王妃有了身孕。

    沈青杉惊醒时,冷汗淋漓,额发濡湿,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小腹隐隐作痛,耳边依稀还回荡着那稚嫩的哀嚎声。

    前世,她也曾真心爱过云岳。

    可是两个孩儿遭岳王妃毒害,胎死腹中,云岳视而不见,依然对岳王妃宠爱有加。

    那时,她的心就死了。

    后来云岳病重,得知自己时日无多,设计毒杀她的父兄,几乎灭了沈氏满门。

    沈青杉的双手攥得死紧,骨节青白,格格作响。

    漫天漫地的恨,逼得她无法呼吸。

    许久,她才冷静下来。

    她没死,沈家还在。

    那些悲痛的过往都还未曾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一定会护沈家周全,绝不让悲剧重演!

    至于云岳,灭门之仇,祸国之恨,不死不休!

004 战王云冽

    次日上午,宫里来人了。

    贤灵宫的首领太监王福来领着几个小太监,捧着盖着红布的朱漆托盘,求见镇南王之女。

    沈阔海十分疑惑,问道:“公公要见小女?这是为何?”

    王福来满脸堆笑:“奴才奉贤妃娘娘之命,特来向沈姑娘道谢。”

    “哦?道谢?”沈阔海满肚子纳闷,忙差丫鬟去请沈青杉。

    不一会儿,沈青杉便带着丫鬟来到正厅。

    “哎呦呦,这位便是镇南王爷的掌上明珠吧?瞧这英姿飒爽的模样,不愧是将门之后。”

    王福来行了个大礼:“咱家王福来,乃是贤灵宫掌事太监,奉贤妃娘娘之命,特来拜谢沈姑娘。昨日我家十一皇子若非上了姑娘的船,只怕……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在外人看来,云崇逃过一劫,那是他运气好,根本不关沈青杉的事。

    可沈青杉是镇南王的掌上明珠,送她个顺水人情,借此搭上镇南王一派的势力,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青杉心知肚明,于是还了一礼,姿态恭敬地道:“原来昨日那孩童竟是十一皇子,青杉有眼不识贵人,多有怠慢,还请娘娘恕罪。”

    “诶,姑娘客气了,若非是您……唉,此刻岳王垂垂危矣,娘娘不便大张旗鼓向姑娘道谢。这些子小玩意儿,姑娘闲时聊作把玩,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

    “娘娘赏赐,青杉却之不恭,劳公公代青杉向娘娘磕头谢恩。”

    “哎,咱家省得。”

    归雁、征鸿接过托盘,沈阔海递了个眼神,管家当即掏出一枚银锞子,塞进王福来手里。

    “天寒地冻的,劳公公走一趟,些许心意,请公公吃茶。”

    王福来连连道谢,眉开眼笑地走了。

    ——

    沈阔海蹙着眉,详细询问昨日之事。

    归雁绘声绘色地说罢,沈阔海这才舒了一口气,继而叮嘱:“此事再不可提,更不可声张,切记!”

    岳王和十一皇子一同游湖,一个半死不活地叫人抬回王府,一个活蹦乱跳,虽说与沈青杉无关,可牵涉其中,难免被迁怒。

    否则,贤妃也不必藏着掖着感谢,大可将沈青杉召进宫中,光明正大地嘉奖赏赐。

    后半晌,沈阔海去岳王府探病。

    回来告诉沈青杉,岳王已经醒了。

    他说这话时松了一口大气:“千幸万幸,岳王福泽深厚,遇难成祥。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沈家,少不得要遭人怨恨。”

    沈青杉垂眉敛目,乖巧地道:“女儿知错。”

    沈阔海摆了摆手:“爹爹不是怪你,只是这京城云波诡谲,万事皆要小心谨慎,否则哪日遭了无妄之灾,平白送了性命,做了冤死鬼,可不亏了?”

    “女儿记下了。”

    沈青杉乖巧应答。

    内心却无比遗憾。

    云岳的命还真硬,竟给他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

    夜间下起鹅毛大雪,天亮雪停,积雪没过足踝。

    归雁和征鸿在院子里打雪仗,沈青杉坐在窗口,遥遥望着。

    漫天漫地一片洁白,纯净无暇。

    就像这京城,这朝堂。

    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汹涌。

    忽然,清脆的童声穿破凛冽寒风,暖融融的沉入耳中。

    “姐姐!姐姐!雪停了!咱们说好的,要去打猎呢!”

    半开的轩窗冒出一颗小脑袋,云崇圆圆的脸蛋盈满笑意。

    一双水漉漉的眸子光华灿灿,小鹿似的,纯真可爱。

    “十一皇子,你怎么来了?”沈青杉打了个寒颤,懒洋洋地道,“这样冷的天,我实在不想出门。”

    云崇单手在窗台上一撑,胖墩墩的身子便从窗台翻了过来,动作倒是挺灵活。

    他摇头晃脑,一脸得意:“我就猜到,姐姐多半是怕冷,不肯来的。我在落日湖等了也是白等,索性便来府上找姐姐。”

    “呦,十一皇子,可别一口一个姐姐,臣女不敢当。”

    沈青杉退后一步,福了一礼。

    云崇脸一拉,眼一瞪,嘴一撅,脚一跺,不乐意了。

    “我就知道,姐姐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定然不肯同我玩了。”

    继而眼珠子一骨碌,腆着副笑脸撒娇:“姐姐是镇南王之女,皇亲国戚,也是天底下顶尊贵的人儿。你别叫我皇子,你就叫我十一,可好?”

    沈青杉温然笑了,顺手抄起书卷,在他脑门上轻轻打了一下。

    “你这淘气,竟没头没脑地闯到内院来了。”

    云崇咧着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嘴豁牙。

    “我还小呢,姐姐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是也不是?”

    沈青杉又笑,顺手抓了把糕饼给他:“小孩子都爱吃点心,你吃不吃?”

    前世云崇最爱吃梅子糕,还常常跟她儿子争抢。

    做叔叔的,每每把小侄儿惹得哭鼻子。

    云崇随意瞥了一眼,抓过梅子糕揣进怀里。

    “今儿雪停了,野物定然要出来觅食,好姐姐,咱们快些去吧!你昨儿个答应我了!”

    沈青杉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含笑,无比宠溺。

    四人四马,挽着弓,挎着箭,缓缓出城。

    经过岳王府时,云崇叹了口长气,垂着眼帘,情绪有些低落。

    而沈青杉的目光,则被相邻的战王府所吸引。

    战王云冽,是先皇嫡出幼子,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先皇驾崩时,云冽才刚会走。

    皇上登基后,清算一众兄弟叔伯,但凡有过龃龉的,削爵的削爵,圈禁的圈禁。

    唯独云冽,与皇上同母所出,且年纪太小,对皇位没有任何威胁,被皇上当嫡子似的宠着长大。

    云冽文武双全,十岁从军,十五岁领兵,年方二十,便已是名扬天下的战神。

    更是沈青杉心底,至死无法释怀的遗憾。

    沈青杉闭了闭眼,深呼深吸,如此数次,才将心绪平静下来。

    此时此刻,云冽正在北境作战。

    来年七月,他才会得胜还朝。

    若是按前世的轨迹,他这一战,会因遭奸细出卖而身受重伤,断去一臂,落下终身残疾。

    沈青杉想,她既然回来了,那么云冽这条手臂,她保定了!

005 果然有刺客

    阳光下,“岳王府”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沈青杉心口一颤,眼底划过一抹沉痛与悲愤,转瞬即逝。

    云崇仰脸看了片刻,忽然一提缰绳,纵马疾驰。

    “姐姐,我们快出城吧!”

    沈青杉下意识蹙了蹙眉,心头浮起一片疑云。

    小十一与云岳一向要好,云岳落水,半死不活,他怎么会有兴致去打猎?

    贤妃又怎会如此纵容?

    沈青杉“吁——”一声,停了马。

    征鸿忙上前两步,静候吩咐。

    “你速速出城,悄悄儿地调一支卫队来,一半在城外树林各处埋伏藏匿,一半扮作樵夫猎户、行走路人,远远地跟着,莫让人瞧出破绽。”

    征鸿脸色一变,沉声应是,扬鞭打马,向城门狂奔而去。

    沈青杉递了个眼神给归雁,归雁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握着弓的手紧了紧。

    追上云崇之后,沈青杉若无其事,夸赞他骑术好。

    云崇得意洋洋,下巴昂得高高的,小脸写满豪气。

    “姐姐是镇南王爱女,想必弓马不凡,今日可要让我开开眼界。”

    “呦,十一这是在向我下战书?”沈青杉侧眸而笑,“你若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云崇一听,小脸涨得通红,奓毛的猫似的,眼睛瞪得溜圆。

    “我才不是那没出息的呢!你若胜了,我便尊你一世姐姐,任凭你差遣!”

    沈青杉眉头一挑,笑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云崇接了一句,连抽几鞭子,箭一般飞驰而去。

    出了城,再走小半个时辰,便是一片松林。

    幽深僻静,人迹罕至。

    云崇放马缓行,摘下弓,握着箭,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四下逡巡。

    不像打猎,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沈青杉心头蓦然一绷,后背生凉。

    寂静中,乍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

    不远处平整的雪面,扬起大团大团雪砂。

    沈青杉当即一个纵身,跃到云崇的马背上,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前。

    归雁从怀里掏出一支响箭,朝天射去。

    “啪”的一声,尖锐刺耳,爆出一团火光。

    紧接着,西北方也升起响箭回应。

    沈青杉弯弓搭箭,连放三箭,打马疾冲。

    “走!”

    侧后方的树下,刹那间涌出数条白影,截断退路。

    雪光湛湛,刀光凛凛。

    云崇怒发冲冠,眸子被怒火灼得通红。

    “果然有刺客!”

    沈青杉心一沉。

    她没猜错。

    云崇果然并非贪玩,所谓打猎,乃是为了以身诱敌。

    刺客如潮水一般,疯狂涌来。

    厚重的开山刀,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横劈竖砍,招招要命。

    沈青杉横弓格开,反手抽出腰间软剑,迎战刺客。

    云崇不甘心藏在沈青杉身后,竟脚踩马镫,猛一用力,纵身跃起,站在马背上,朝着刺客放箭。

    “想要小爷的命,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一柄开山刀破风而来,快如闪电,直取云崇胸膛。

    沈青杉瞳孔骤然一缩。

    她一把抓住云崇的腿,用力一拽。

    云崇“哎呀”一声尖叫,身子一矮,跌坐在马背上。

    开山刀擦着头顶飞过,把他的帽子钉在后方的松树上。

    云崇吓出一身冷汗,呼哧呼哧地粗喘不止。

    刺客紧缠而上,雪亮的刀光如雨如雾,铺天盖地而来。

    归雁拼尽全力,一轮不要命的猛攻,打退两个与她缠斗的刺客,厉声叫道:“小姐,快走!”

    沈青杉狠狠地攥了攥拳,打了声唿哨。

    她的战马疾冲而来。

    沈青杉压低声音对云崇说:“十一,你快走,朝西北方向去!”

    援兵正在赶来,只要云崇能冲出包围圈,小命就能保住。

    “要走一起走!”

    云崇双眼猩红,抄着弓纵身跳下马背,朝一个挥刀刺客重重砸去。

    三名刺客,当即便将云崇围住了。

    开山刀当头一记,将木弓砍成两截。

    沈青杉大惊失色:“十一,小心!”

    她飞身跃下,抱剑俯冲。

    刺客的包围圈被冲散。

    沈青杉斗篷一展,将云崇裹住,藏在怀里,挥剑迎战。

    云崇毕竟小,被热血溅了满脸,哪还敢逞能?

    他面无人色,牙关打颤,瑟瑟发抖。

    沈青杉虽是南疆明珠,在军中长大,可毕竟年纪小,功力尚浅,缠斗这许久,已然气力不济。

    归雁被刺客缠住,自保已是千难万难。

    千钧一发之际,征鸿一马当先,手挽长枪,高声喊道:“小姐,我来助你!”

    一看来了援兵,刺客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开山刀兜头兜脸地朝云崇劈去,只攻不守,全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云崇吓得肝胆俱裂,眼见刀光砍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伸手抱住脑袋。

    沈青杉以攻为守,一柄软剑硬接三把开山刀,同时斜肩一撞,用力把云崇朝反方向撞开。

    云崇趔趄着退开,摔倒在雪地里,被策马赶来的征鸿一枪挑起腰带。

    援兵将刺客冲散,三五人一组,围住一名刺客击杀。

    征鸿的手堪堪抓住云崇的腰带,正要把他放到马背上,一柄飞刀如离弦之箭,直冲云崇胸口而来。

    征鸿骇然变色。

    沈青杉用尽全力纵身跃起,扑向云崇。

    飞刀擦着沈青杉的脸颊划过,重重钉入松树,只剩一截蓝色刀衣,在风中摇曳。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定了定神,她扶起云崇,喘着粗气问道:“十一,你可伤着了?”

    云崇眼神呆滞,嘴唇颤抖,片刻,“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沈青杉拉他起来,他死死地抱着她,脸埋在她怀里,哭得直打嗝。

    “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

    听着那有力的哭声,沈青杉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胸腔里。

    归雁满身鲜血,跌跌撞撞地跑来,哆嗦着嘴唇叫道:“小姐,您的脸!”

    沈青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生疼,抬手一摸,满是鲜血。

    “嘶——”

    沈青杉抽了口冷气,看了眼抱着她瑟瑟发抖的云崇,蹙眉道:“我先送十一皇子回宫,你速差人去京兆府报案,知会我爹。”

006 反将云岳一军

    快马赶到宫门,沈青杉翻身下马,跪地高呼。

    “十一皇子遇刺,臣女保护不力,罪该万死!请大人为我通传,镇南王之女沈青杉前来请罪。”

    云崇从披风里露出脑袋,煞白着脸道:“姐姐为救我身受重伤,快随我入贤灵宫,召太医诊治要紧。”

    云崇发话,侍卫不敢阻拦,只得放行,同时向首领汇报。

    两人前脚刚进宫,镇南王沈阔海后脚收到消息,急匆匆地进宫请罪。

    ——

    雪霁天晴,贤妃正陪太后听戏,不在贤灵宫中。

    庭院里,只有几个小宫女在扫雪,大宫女甘草揣着暖袖,站在廊檐下指挥。

    一看见云崇,甘草冷汗都吓出来了,一步一趔趄地迎上来,焦急地询问。

    “小祖宗,您不是去探望岳王了么?怎么满身是血地回来了?伤哪儿了?快!快传太医!”

    回到贤灵宫,云崇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粗粗地喘了一声。

    “我没事,姐姐为了救我,伤得不轻,快召太医来给她瞧瞧。”

    甘草这才看向沈青杉。

    雨过天青色的斗篷,被鲜血染出大团大团的赭红色。

    左脸上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痕,皮肉外翻,半张脸糊满干涸的血迹。

    甘草牙根发酸,忙扶着沈青杉进屋。

    “多谢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奴婢也好向贤妃娘娘回话。”

    云崇抢答:“她是镇南王之女,母妃呢?我要见母妃!”

    “回十一皇子的话,贤妃娘娘去慈安宫向太后请安了,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甘草走到屋外,吩咐小宫女过来伺候着,自个儿快步朝慈安宫而去。

    小宫女打来水,要服侍云崇和沈青杉洗去血污。

    云崇不肯,嚷嚷着不洗。

    小宫女面面相觑,捧着铜盆傻站着,不知所措。

    沈青杉温声道:“十一,快洗洗,换身衣裳。一会儿贤妃娘娘回来,瞧见你这副模样,得多心疼啊!”

    云崇抿了抿唇,摆摆手让小宫女退下。

    想到刚才那场九死一生,他心有余悸,脸色煞白地道:“姐姐,幸好有你!否则我今日必死无疑!”

    沈青杉皱着眉头,问道:“方才甘草姑娘说,你是去探望岳王殿下的?”

    云崇小脸一僵,尴尬地挠了挠头。

    沈青杉容色一沉,声音严厉些许:“你知道会有刺客?”

    云崇眼神四下乱瞟,咬着嘴唇,不敢看沈青杉。

    片刻,血糊糊的小手,轻轻了扯着沈青杉的衣袖,弱弱地嗫嚅:“姐姐,你生我气了?”

    沈青杉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咱们差一点就没命了!”

    云崇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讨好。

    “不会的,五哥说了,镇南王进京述职,随行两千亲兵,就驻扎在城外西北方向二十里。那可是两千精兵,多少刺客打不死?我们不会有事的!”

    沈青杉气得心口疼。

    好啊,果然是云岳!

    想不到,没等她向云岳复仇,云岳倒先算计起沈家来了!

    沈青杉压抑着怒火,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城外有刺客埋伏着?”

    “五哥说,画舫沉没并非意外,乃是人为。有人想要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一计不成,定然会生第二计。”

    “我与姐姐出城打猎,一个孩童,两三个少女,此等天赐良机,对方定然不肯错过。”

    沈青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

    云崇神色一黯,颤抖着手轻轻触碰沈青杉脸上的伤口。

    “姐姐,疼么?”

    “嘶——你说呢?”沈青杉抽了口冷气。

    太医很快就来了,先给云崇请脉,而后为沈青杉诊治。

    除了脸上的刀伤,沈青杉还受了两处刀伤,一处在左臂,一处在右腿,都是皮外伤。

    可后背被厚重的开山刀背狠狠砸了一下,内伤不轻,需得好生将养。

    太医开了方子,细心叮嘱一番,便告退了。

    云崇狠狠打了个哆嗦,脸色越发白了。

    他贴身的衣裳被冷汗浸透,此刻冰凉地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可他偏偏强忍着刺骨寒意,固执地不肯去更换衣衫。

    屋里燃着炭盆,开着一扇窗通风。

    沈青杉眼角余光留意着窗外,待见到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走进院子,她便戳了下云崇的脑门,没好气地埋怨。

    “岳王既料到有刺客要取你性命,让你前去诱敌,你至少也该同我说一声,我好带几个高手以备周全。”

    “你啊!此后再不许如此冲动了!”

    急得冷汗淋漓、花容失色的贤妃,张口欲呼,听见沈青杉的话,顿时抿住了嫣唇。

    她一摆手,示意宫女太监止步,自个儿提着裙摆上前几步,站在廊檐下静听。

    屋里,云崇扯着沈青杉的衣袖撒娇。

    “五哥说得胸有成竹,我……我见五哥气若游丝,我心里恼恨刺客,我就……我就……”

    沈青杉垂眸瞧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软语气安慰。

    “十一,我不是怪你,我是害怕。”

    “以身诱敌实在太过冒险,你若当真有个闪失,我如何向贤妃娘娘交代?镇南王府如何向皇上交代?”

    云崇栽着脑袋,扁着嘴道歉。

    “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你满身是伤,需得好生休养。我……啊啊阿嚏——”

    云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不满地咕哝。

    “母妃怎么还不回来?姐姐,你放心,等母妃回来,我求她禀报父皇,一定将幕后黑手抓出来,为你我还有五哥做主!”

    门外的贤妃,一张精描细画、娇艳无双的脸,沉寒如冰,眼底布满戾气。

    云岳竟然撺掇着崇儿去找刺客送死!

    其心可诛!

007 他该死!

    贤妃深吸一口气,眸子闪了闪,压下戾气,换上焦急担忧的表情,叫道:“崇儿!崇儿!你可伤着了?快让母妃瞧瞧!”

    大宫女灵芝连忙上前打帘子,甘草扶着贤妃快步走入暖阁。

    云崇一看见贤妃,“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扑向贤妃,扎进她怀里,瑟瑟发抖。

    沈青杉连忙请罪。

    “臣女沈青杉,保护十一皇子不力,害殿下受了惊吓,请贤妃娘娘降罪。

    贤妃已经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动声色地道:“崇儿能安然无恙,多亏你了,你快起来。”

    转脸吩咐道:“灵芝甘草,快扶他俩去梳洗更衣。”

    灵芝忙上前扶起沈青杉:“沈姑娘,请随奴婢来。”

    云崇却梗着脖子道:“儿臣不更衣,儿臣要去见父皇,求父皇给儿臣做主!”

    “北境战事吃紧,你父皇不胜烦忧,你听话,先将衣裳换了。待你父皇处置完公务,母妃再带你与沈姑娘去面圣。”

    云崇这才撅着嘴,不甘不愿地随着甘草去更衣。

    贤妃靠坐在榻上,眯着眸子,面色沉沉,捧着手炉。

    指甲刮过手炉,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片刻,她舒了一口气,眼帘轻轻扇动。

    两三个起落,便已隐去阴狠,神色如常。

    灵芝扶着沈青杉从屏风后出来,煞白着脸道:“启禀娘娘,沈姑娘伤势颇重,两处刀伤深可见骨,方才还咯血了。”

    沈青杉忙道:“殿下已召太医来瞧过了,臣女不妨事。”

    贤妃红着眼圈,颤声哽咽:“姑娘两度救我儿性命,本宫感激不尽。”

    “娘娘折煞臣女了,臣女不过是尽了为人臣的本分而已。让殿下受惊,是臣女之过,还请娘娘恕罪。”

    沈青杉是发自内心地心疼云崇,毕竟,她曾欠他一条命。

    贤妃抽出帕子,抹了抹湿红的眼眶:“你身上有伤,莫站着,灵芝,快扶姑娘坐下。”

    沈青杉刚坐下,云崇就过来了。

    一路走,一路打喷嚏。

    贤妃忙吩咐掌事宫女红玉去熬姜汤,而后板着脸问话。

    “崇儿,你说要去探望你五哥,问本宫讨了腰牌出宫,怎的弄成这样回来了?”

    云崇瞟了眼沈青杉,吐吐舌头,眼神飘忽地打马虎眼。

    “啊这……路上遇见了刺客。”

    贤妃狐疑问道:“光天化日,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到岳王府行刺?你又是如何与镇南王之女一同进宫的?”

    云崇咬着嘴唇,栽着脑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完整话来。

    贤妃眯了眯杏眸,心里有数了。

    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到云岳半个字,崇儿定然会护着他。

    这笔账,只能记在心里。

    ——

    御书房。

    镇南王沈阔海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一个响头。

    “臣有罪,请皇上从重发落!”

    皇帝云凛蹙了蹙眉,颇为诧异。

    “爱卿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沈阔海没起身,伏在地上说:“今晨十一皇子驾临,同小女青杉出城打猎。青杉不知轻重,竟未与臣知会,私自带领十一皇子出城,遇到刺客伏击。”

    皇帝一听,冷汗都吓出来了。

    “什么?遇刺?可有伤亡?”

    “听丫鬟说已侥幸逃脱,臣未亲眼所见,不知伤亡如何。此刻青杉已护送十一皇子回宫,京兆尹已去案发现场查看。”

    “摆驾贤灵宫!”

    皇帝大步而去,沈阔海跪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卿,你也来!”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贤灵宫,总管太监何满仓高声唱喏:“皇上驾到!镇南王到!”

    屋里的贤妃一听,朝红玉递了个眼神。

    红玉立即吩咐两个小宫女,将沈青杉和云崇换下来的血衣抱出去扔了。

    贤妃带领云崇和沈青杉,到门外接驾。

    礼还没行下去,皇上就快步朝云崇走去,握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子前后左右地打量。

    “崇儿,你可伤着了?”

    云崇扁扁嘴,泪水涟涟,但压抑着没嚎啕,只细细地哽咽。

    “回父皇,儿臣没伤着。可青杉姐姐满身是伤,连脸都毁了。若非青杉姐姐舍命相救,儿臣……儿臣再见不着父皇了!”

    说着腿一软,扑通跪下,抱着皇帝的腿,脸埋在他腿上,呜呜咽咽。

    贤妃红着眼圈,帕子抵着唇,嘤嘤低泣。

    皇帝心疼不已,正见两个小宫女抱着血衣,从侧边小步走开,忙厉声喝道:“那是什么?拿来让朕瞧瞧!”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跪地道:“启禀皇上,这是殿下和沈姑娘的衣裳,染了血,娘娘吩咐奴婢们将血衣处置了。”

    皇帝朝何满仓努了努嘴。

    何满仓会意,取过一件血衣,抖开来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皇帝倒抽一口冷气,勃然大怒。

    “天子脚下,竟有人胆大至此,敢行刺朕的皇子!查!给朕狠狠地查!”

    皇帝将云崇扶起来,携着他手安慰:“崇儿莫怕,父皇给你做主!”

    镇南王是外臣,不便入内,便在庭院中站着,远远望着沈青杉。

    皇上吩咐道:“沈卿,令爱有伤在身,你先带她回府,召太医细细诊治。”

    “多谢皇上!”

    沈阔海松了一口气,等皇上和贤妃、十一皇子进了屋,他才上前拉过沈青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幺儿,你伤着哪儿了?”

    “都是皮肉伤,无甚大碍,爹爹安心。”

    沈阔海瞪她一眼,又是心疼又是恼火,想说什么,抬眼四下里一扫,欲言又止。

    出了宫,回到镇南王府,沈阔海摒退下人,问道:“幺儿,这是怎么回事?”

    沈青杉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说是云崇贪玩,硬要拉着她去打猎,她推辞不过。

    沈阔海直叹气,眉头拧得死紧。

    沈青杉栽着脑袋,轻声细气地道:“爹爹,女儿知错了。”

    “这也不能怪你,只是你这一身的伤,可怎么回南疆?”

    沈青杉没接话,心念转得飞快。

    她不能回南疆。

    她要去北境,去帮云冽。

008 贤妃的神助攻

    傍晚,王福来过府求见。

    “午后殿下发起高烧,嘴里一个劲儿嚷着姐姐,贤妃娘娘没法子,只得差咱家来请沈姑娘进宫安抚殿下。”

    沈阔海拧着眉头,满脸愁容:“公公也知道,小女伤得颇重,这……”

    “娘娘实在是没法子了,还请王爷多多包涵。宫里有太医守着,沈姑娘进了宫,咱们娘娘会悉心照顾的,请王爷放心。”

    “那就有劳贤妃娘娘了,也请公公多加照拂。”

    沈阔海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带着王福来去内院接沈青杉。

    沈青杉正睡着,一听云崇发烧,她顿时揪心不已,披上斗篷,就上了马车。

    云崇只是着凉,身子没什么大碍,然而受惊过度,噩梦连连,时时惊醒哭闹。

    “姐姐!救我!救我!”

    “不要……不要杀我……”

    “姐姐,你在哪儿?你别丢下十一!”

    沈青杉握住云崇的手,温声道:“十一,我在呢,你别怕,安心睡,我守着你。”

    哄了许久,云崇才安静下来,死死地抓住沈青杉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贤妃泪水涟涟,一双杏眼肿得跟红皮鸡蛋似的,嗓子都哭哑了。

    恨意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汹涌澎拜。

    云岳!

    害子之仇,不共戴天!

    后半夜,云崇忽然烧得厉害起来,又哭又叫,怎么也喊不醒。

    贤妃急得六神无主,让王福来去请皇上。

    皇上顶着风雪而来,一看云崇那魂飞魄散、哭嚎不止的样儿,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大发雷霆,连夜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尹宣召进宫,命三方加紧查办,务必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贤灵宫这边,一直闹到天亮,云崇才平静下来,喝了药,沉沉睡去。

    贤妃守了一整夜没合眼,面色憔悴,疲惫不堪。

    “娘娘,您快去歇歇吧。”红玉劝道。

    贤妃摇了摇头,闭闭眼缓缓神,淡声道:“给本宫梳洗更衣,去向太后请安。”

    沈青杉心头一跳,知道贤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将事情闹大。

    前世画舫沉船之事,也曾闹过一阵,不过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不了了之。

    如今多了行刺一事,也不知会查到谁的头上。

    沈青杉暗暗想着,若是贤妃有意往云岳身上点火,那就好了。

    上午,太后驾临贤灵宫,探望云崇。

    她一向疼爱云崇,见他受苦,颇为心疼,好言安抚贤妃一番,赐了不少东西。

    之后,皇后、德妃、淑妃,几个嫔位主子或来探望,或差人送礼问候。

    沈青杉在贤灵宫陪了三天,云崇的烧终于退了。

    皇上和贤妃都松了一口气。

    “镇南王向朕请辞,说是年关将近,想早日启程回南疆。”

    云崇还很虚弱,闻言紧紧抓住沈青杉的手,嚷道:“儿臣不让姐姐走!”

    皇上轻斥:“胡闹!青杉是王女,岂能整日留在宫里,做你的使唤丫头?年关将近,她自然是要同镇南王回南疆,与家人团年的。”

    云崇嘴撅得老高,扁了又扁,泫然欲泣。

    贤妃笑着打圆场:“皇上,青杉两次救崇儿性命,身受重伤,还衣不解带照顾崇儿,如此大功,皇上该嘉奖才是。”

    皇上点头应道:“爱妃言之有理,依你之见,该如何嘉奖才好?”

    沈青杉连忙跪下,磕了个头。

    “启禀皇上、贤妃娘娘,臣女所作所为,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且殿下受惊,全是我保护不力之罪。”

    “皇上与娘娘宽恕臣女,臣女已是感激不尽,若再行赏,臣女实在汗颜。”

    贤妃赞道:“皇上您瞧,这孩子多懂事!青杉,你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臣女十四了。”

    贤妃柳叶细眉微挑,面上神采飞扬。

    “尚未及笄,便有如此品性、如此身手,镇南王果然教女有方!”

    “娘娘谬赞。”

    贤妃想了想,又问:“你可有何封号?”

    沈青杉摇了摇头:“臣女乃是庶出,并无封号。”

    贤妃早已将沈青杉的身份背景查了个一清二楚,如此询问,不过是做做样子。

    “皇上,臣妾有个主意,不如册封青杉为郡主,您意下如何?”

    皇上抚了抚颔下短髭,深表赞许:“如此甚好。”

    镇南王位极人臣,无可赏赐加封。

    册封他的庶出女儿为郡主,虽是无上荣耀,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虚衔而已。

    贤妃起身下拜:“臣妾请旨为青杉操办及笄礼,一则感谢青杉救我崇儿性命,二则,臣妾没有生育女儿的福分,此举也算是圆了臣妾的心愿,请皇上恩准。”

    皇上龙眉一挑,大手一挥:“爱妃知恩图报,朕心甚慰,依你便是。”

    当即下旨,册封镇南王之女沈青杉为长安郡主,赐宗人府操办及笄礼,由贤妃主持。

    沈青杉磕头谢恩,心下一定。

    如此一来,她便可名正言顺留在京城,不用跟着爹爹回南疆了。

    册封郡主的旨意传到镇南王府,沈阔海当即入宫谢恩。

    云崇听说沈阔海来了,扯着沈青杉的手,攥得死死的,不肯松开。

    贤妃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招手叫来云崇,贴着耳朵悄声叮嘱了几句。

    云崇眼睛一亮,拉着沈青杉,直奔御书房。

    向皇上请安后,云崇对沈阔海说:“青杉姐姐伤得厉害,且不说此去南疆路远迢迢,姐姐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单只她脸上的伤,若是叫皇姑祖母和王妃瞧见,定要心疼坏了。尤其是皇姑祖母,偌大年纪,怎好令老人家不安心?”

    沈阔海无言以对。

    云崇又道:“况且,来年三月间,姐姐还要回京城行笄礼,若是随你回南疆,不出三五日,便要返京。”

    “这一来一回,便是镇南王你身强力壮,都吃力得紧,更何况她一个有伤在身的弱女子?”

    沈阔海眉头紧拧,不声不响。

    皇上抚须大笑:“崇儿此言,当真是一语中的。镇南王,既如此,便让令爱留在京中养伤,待来年行过笄礼,朕派御林军好生送她回南疆。”

    沈阔海只得依从,叮嘱沈青杉,在京中务必谨守规矩,不可任性妄为,惹是生非。

009 她见到了完好无损的云冽!

    次日一早,镇南王启程离京。

    沈青杉和云崇送到城门外,镇南王不放心,千叮万嘱,又郑重其事地拜托云崇照顾沈青杉,再三托付,才依依而去。

    送走镇南王,沈青杉便动了赶往北境的心思。

    云崇请她去贤灵宫居住,被她婉言拒绝了。

    “十一,烦请你替我转告贤妃娘娘,娘娘厚爱,为青杉请旨册封、操办及笄礼,已是莫大恩宠。我若是再住进贤灵宫,必生波折,请恕青杉不能从命。”

    “这是为何?”云崇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沈青杉轻按云崇肩头,郑重地道:“你是皇子,我是臣女,你与我不可走得太近。”

    云崇蹙着眉头,似懂非懂地咬着嘴唇,僵了片刻,讪讪地点了点头。

    回到宫里,云崇将沈青杉的话如数转告贤妃。

    贤妃眯着妖娆的杏眼,心下很是赞许。

    前朝与后宫勾结,历来是大忌。

    沈青杉两次救云崇,贤妃抬举她册封郡主,操办及笄礼,师出有名。

    可报偿之后,若还是私交过重,难免惹人诟病。

    ——

    两日后,沈青杉留下一封书信,吩咐管家,等云崇来时将书信交给他,便带着归雁和征鸿,踏上了去往北境的征途。

    信上所言,她因难忍佳节思亲之情,南下追镇南王的队伍去了,因怕十一皇子不舍哭闹,故不告而别,请贤妃娘娘与十一皇子恕罪。

    北境之危迫在眉睫,为了云冽,就先留下云岳那半条烂命,让他再苟延残喘几日!

    有镇南王府的腰牌,一路穿州过府,畅通无阻。

    腊月二十三,抵达北境洪州城。

    沈青杉操着外地口音,持着镇南王府的腰牌,一进城便被扣住,好一通盘问。

    她并不隐瞒,落落大方地说自己姓沈,求见战王云冽。

    守城的孙将军一听来人姓沈,思索片刻,便亲自将人带到帅府。

    帅府设在知州衙门,有重兵把守。

    不大会儿,便有士兵过来回话:“元帅要见你,请跟我来。”

    沈青杉从容不迫,随之入内。

    正厅。

    主位上,银光甲胄的年轻男子,正垂首翻看战报。

    修长的指节翻动文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只一刹,沈青杉目光便被云冽吸引了。

    心口怦然一颤,继而刀绞似的,刺痛入骨,连绵不绝。

    她从没见过云冽四肢健全的样子。

    眼眶一热,鼻头一酸,泪水险些决堤。

    沈青杉用力深呼吸,狠狠地咬住嘴唇,缩在羊皮袄子里的双手攥拳,握得死紧,骨节咔咔作响。

    “启禀元帅,人已带到。”

    云冽“嗯”了一声,不带半分情绪:“下去吧。”

    沈青杉的心,随着这短短几个字,扑通狂跳,如擂鼓,似闷雷。

    口中血腥气弥散开来,腥甜的味道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见到云冽了!

    完好无损的云冽!

    半晌,云冽翻看完厚厚一叠战报,才抬起头来。

    沈青杉的心脏,随之狠狠一抽。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俊眉修眼,挺鼻薄唇,兼具了英气与硬气,又不失贵气与隽气。

    沈青杉的脸上,血色尽退,唇颤抖得厉害。

    云冽冷淡开口:“镇南王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沈青杉腰杆子挺得笔直,铿锵有力地回答,企图用气势来掩饰心里汹涌的海潮。

    云冽懒洋洋地道:“镇南王雄踞天南,威震一方,其子松柏梧桐个个都是少年英雄。你是老几,叫什么?”

    “老幺,沈青杉。”

    云冽听到这个名字,并没什么反应,依然淡淡的。

    “你来北境做什么?”

    “追随元帅,建功立业,扬名天下。”沈青杉一本正经地回答。

    云冽扫视一眼下首两列将领,笑得戏谑:“听听,镇南王的儿子,跑到北境来建功立业,呵!”

    沈青杉不卑不亢地道:“我爹嫌我年纪小,不许我上战场。我磨着我爹进京,继而偷跑来北境。我就是要跟着元帅打仗!我要建功立业,让我爹看看,我不比哥哥们差!”

    云冽眉头一挑,这才认真地看向沈青杉。

    瘦小的人儿,反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子,戴着毡帽,整个人臃肿得像只球。

    脸被风吹得皴裂,红通通的,还起了几个小疙瘩,显然是冻伤了。

    左脸颊上一道足有两寸长的紫红色疤痕,活像一条虫子,狰狞可怖。

    云冽眯了眯眸子,淡声道:“有志气,但还不够。”

    沈青杉昂首挺胸,大声道:“只要元帅肯收下我,水里火里,但凭元帅吩咐。”

    云冽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周将军,带他去换盔甲。”

    沈青杉一听,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云冽竟如此轻易便肯收下她。

    她连忙拱手行了个军礼:“多谢元帅!”又朝周世春抱拳,“有劳周将军。”

    脱掉羊皮袄子,取下厚毡帽,换上铁甲,沈青杉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嘶——真冷啊!

    周世春一看,不禁拧起了眉头。

    这孩子太过瘦弱,最小号的盔甲穿着,都还嫌宽大。

    镇南王不让她上战场,可见是亲爹。

    周世春摇了摇头,委婉地道:“沈公子,你从南疆来,只怕受不住北境苦寒,你还是回南疆吧。”

    沈青杉满不在乎地笑了:“多谢周将军的好意,只是我跑了将近五千里才来到北境,若是无功而返,岂不叫南疆十万将士耻笑?”

    周世春撇撇嘴,不再多说,带沈青杉回正厅。

    云冽正在和众将领谈论伤亡人数、粮草情况,以及战术调整策略。

    见沈青杉进来,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议事。

    沈青杉站在最末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方粮草不济,受伤的战马冻伤冻死颇多,骑兵实力大大减弱。

    七日前一战,齐军大败,主帅负伤,向北而退。

    我军因粮草不济,且将士们不习惯在酷寒之下作战,不可长途追击,只能固守洪州,再寻战机。

    后续粮草已在途中,距离洪州不足二百里。

    商议半日,云冽下了几道命令,将领们先后领命而去。

    很快,偌大的正厅,只剩下云冽和沈青杉。

    云冽这才再次看向沈青杉。

10 镇南王的儿子不争气

    乌沉沉的精铁盔甲,衬得她格外瘦小。

    室内燃着火盆,暖融融的,她的皮肤恢复白净,反倒显得疤痕和皴裂愈发狰狞突兀。

    “多大了?”

    沈青杉怔了一怔,才意识到云冽是在问她,连忙答道:“回元帅,末将过了年就十五了。”

    “在本帅军中,‘末将’可不是随口一说的。”

    言下之意,军功是要靠自己挣的,不能凭着家门荫蔽上位。

    沈青杉低头拱手,毕恭毕敬地行礼:“是,青杉记住了。”

    云冽眯着眸子,瞧了她片刻,便收回目光,继续处置公务。

    镇南王的嫡母是他的姑母,论辈分,这小东西该称他一声表叔。

    战事吃紧,若是把她赶走,万一路上出点岔子,轻则姑母不依,重则南疆生变。

    云冽只能留下沈青杉,护着她全须全尾地回京。

    至于回去之后怎么惩罚,那就是镇南王的事了。

    沈青杉慢吞吞地踱步上前,走到云冽近前三尺站定,定定地瞧着他。

    前世初见云冽时,她已是岳王侧妃,只在云冽凯旋当日,宫里举办庆功宴时,她才远远地看过他一眼。

    她不知他是何时将她放在心尖的上,只是后来每一次生死关头,他都挡在她身前。

    他护着她,护着她的儿子、孙子,可是到死,他都没对她说过他的心意。

    直到大殓那日,她才知道,他守了半生的秘密。

    不是不爱,而是……

    云冽眼角的余光瞥见沈青杉,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蹙了蹙眉。

    直觉告诉他,这小东西有点不对劲。

    云冽若无其事,镇定自如地处置完公务,才站起身,淡声道:“随本帅去大营巡查。”

    “是。”

    一出门,冷风呼啸而来,刀子似的,直往脸上脖子上刮。

    沈青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眨眼间窜遍全身。

    云冽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随即一抖缰绳,纵马疾驰。

    沈青杉连忙翻身上马。

    冷风卷着尘沙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沈青杉尽量压低上半身,几乎伏在马背上。

    云冽朝后瞥了一眼,讥诮地轻嗤了声。

    镇南王英雄盖世,儿子也未免太不争气了。

    ——

    出了北城门,前行五里,便是北路军驻地。

    东、西、北三路大军,将洪州城三面合围起来。其间各营、堡、寨星罗棋布,消息往来迅捷便利。

    沈青杉抹了把脸,“呸”的吐了口尘沙,搓搓冻僵的手,哆哆嗦嗦地下马。

    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

    云冽眼疾手快地拉她一把,眉眼间满是嫌弃。

    “多多多谢元帅!”

    沈青杉呵呵干笑,心下十分懊恼。

    云冽治军严谨,她这么掉链子,他一准儿看不起她。

    说不定,还会把她赶回去。

    然而,云冽眼里的嫌弃,却在握住沈青杉手腕的一刹,转变为惊诧。

    “你受伤了?”

    沈青杉连忙抽回手腕,扯了扯衣袖,欲盖弥彰地笑笑。

    “没,没有的事。”

    云冽面色沉寒,冷冷地盯着沈青杉。

    巨大的压迫感,令沈青杉呼吸一滞,迟疑了下,只得从实招来。

    “十一皇子邀我打猎时遇刺,我受了点儿小伤。”

    云冽眉心蹙起淡淡褶痕,眼中泛起细微涟漪,转瞬便恢复平静。

    “你在京中便受了伤?”

    沈青杉点了点头,抿了抿冻得发紫、裂出口子的嘴唇,栽着脑袋,闷声闷气地央求。

    “元帅,我星夜赶路,跑死了三匹马才来到军中,您别赶我走。”

    云冽眯着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自大云开国以来,沈氏一族便雄踞天南,至今已有上百年。

    为了安抚沈氏,历代镇南王都是迎娶公主或郡主,沈氏的权势富贵,早已达到巅峰。

    如今南疆安稳,匪寇尽灭,小国臣服,皇上有意削藩。

    这个节骨眼上,镇南王的儿子带伤偷来北境,不啻于天赐良机。

    云冽转身朝大营内部走去,呼啸的西北风,将他声音送入沈青杉耳中。

    冷冽,漠然,不带一丝温度。

    “两军阵上,生死各安天命。你不怕死,便留下。”

    沈青杉紧走几步,追上云冽的步伐,紧跟在他身后三尺。

    她凝视着云冽的背影,字字铿锵:“我不怕!”

    巡营一直进行到暮云四合。

    回城后,云冽吩咐周世春带沈青杉去休息。

    “元帅,我想与您同住。”沈青杉壮着胆子提出。

    云冽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垂落的眼帘掩去讥笑,点头应允。

    也好,他也想看看,镇南王之子带伤偷来北境,究竟有何图谋。

    云冽住在瑞雪园的正房,东西厢房都空着,沈青杉就住进了东厢房。

    烤着火,她不禁苦涩地咧了咧干裂的嘴。

    归雁征鸿都在城外,也不知道她俩这会儿怎么样了。

    不多会儿,有人敲门。

    “小人是军医,奉命给沈公子请脉。”

    沈青杉心头一热。

    云冽竟然给她请大夫!

    军医搭上沈青杉的腕脉,表情渐渐凝重,摇着头叹道:“沈公子这伤,可不轻啊!”

    沈青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一点小伤,不打紧。”

    军医眉头紧拧,道:“沈公子尺脉盛而寸脉弱,左手脉大,右手脉弱,此乃阴阳颠倒之象,可见公子之伤,已伤及根本。”

    沈青杉心头一凛,眉心一蹙,故作镇定:“行伍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军医不必担忧。”

    顿了顿,又道:“元帅那边,还请军医为我美言几句。我从南疆赶往北境,可不是为了吹一吹边地冷风,便空着两手回去的。”

    “这……”

    沈青杉站起身,朝军医做了个揖:“有劳军医。”

    军医迟疑许久,才道:“小人不敢当,还请沈公子保重贵体,伤愈之前,切莫涉险。”

    这位小爷是镇南王的爱子,他一个小小军医,如何开罪得起?

    军医叹口气,摇着头走了,去向云冽回话。

    “启禀元帅,沈公子伤势已无大碍,但仍需静养,不可出战。”

    云冽“嗯”了一声:“悉心照料着便是,下去吧。”

    他原就没打算让沈青杉上阵杀敌。

    就她那小身板,穿盔甲都费劲,还能扛得动刀枪?

011 有猫腻

    一连数日,云冽都带着沈青杉去巡营。

    不需要她上阵杀敌,但也不能让她太安逸,毕竟这是在军中。

    第四日午后,粮草到了。

    然而,押运官何明光只带来了不足两百石粮食,还不够大军吃一顿饱饭的。

    将领们对此大为不满,七嘴八舌地议论。

    何明光满脸谄媚的笑容:“启禀元帅,因北境苦寒贫瘠、筹粮不易,且道路不熟,为防有失,下官特意先带一支小队探路,三日后,大批粮草将运抵洪州。”

    将领们一听,不满之色瞬间消失,还有两个将军夸赞何明光心思细发、小心谨慎。

    云冽淡声道:“何大人辛苦,下去歇着吧。”

    何明光拱手行礼:“多谢元帅体恤,下官稍事歇息,明日便启程,护送大批粮草运往洪州。”

    沈青杉侧眸瞧着何明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何明光行事周全,分明挑不出错处,可她就是觉得,他那过分谄媚的笑容,和滴溜溜乱转的眼神,着实扎眼。

    沈青杉捂着嘴咳嗽几声,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头,时不时吸溜一下清水鼻涕。

    北境实在太冷了,她在温暖的南疆生长,属实适应不了如此酷寒。

    云冽瞥了眼沈青杉,冷声道:“你也回去。”

    沈青杉立即低头拱手,毕恭毕敬地行礼:“多谢元帅!”

    转身就走,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云冽眉心微蹙,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连日巡营,她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但毫不懈怠。

    此刻叫她回去,她竟答应得如此干脆利索。

    云冽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他还真动了几分好奇,想知道这小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离开正厅,沈青杉快步追上何明光,搓着手嘶嘶哈哈地道:“何大人,留步!”

    何明光顿住脚步,撇头一看,是个瘦瘦小小的士兵。

    脸蛋冻得发紫,嘴唇发青,抖得跟筛糠似的,那大鼻涕直吸溜。

    “这位小将军是?”

    沈青杉摆了摆手,哈哈苦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将军,我姓沈,我爹是镇南王。”

    何明光眼睛瞪得老大,惊诧不已:“阁下是镇南王的公子?”

    沈青杉点了点头,捂着嘴一连声地咳嗽。

    “沈公子一向不是在南疆的么?怎么会在北境军中?”

    “嗨,一言难尽!”沈青杉连连摆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走,去我屋里坐坐。这鬼天气,冻死个人!”

    何明光眼珠子一骨碌,喜上眉梢,拱手做了个长揖,脑袋都快栽地上了。

    “承蒙沈公子抬爱,下官却之不恭。”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瑞雪园。

    园子外头有士兵把守,见沈青杉带着人进来,并没阻拦。

    进了屋,沈青杉从炭盆上取下锡壶,给何明光倒了杯热水。

    “何大人,快喝一杯暖暖身子。”

    “不不不,沈公子,军中不可饮酒。”

    何明光舔着嘴唇,嘴上拒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茶杯。

    天寒地冻的,能喝上一杯热酒,那可是莫大的乐事。

    沈青杉笑道:“这是茶水,我病着呢,可不能喝酒。”

    何明光眼里顿时流露出下意识的失望:“多谢沈公子,您快请坐,添茶倒水,理当下官代劳。”

    沈青杉也不客气,坐下捧着温热的茶杯暖手。

    何明光眼珠子滴溜溜转,打量着沈青杉的屋子,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

    “沈公子是染了风寒吧?北境苦寒,您何苦来这里受罪?”

    “您身份尊贵,怎的院子里连个守卫的兵卒都没有?”

    沈青杉不动声色地道:“元帅就住在正房,有元帅在,哪个嫌命长的敢来送死?”

    “噢~”何明光点了点头,站起身,笑呵呵地给沈青杉添了杯茶水。

    聊了几句,他就起身告辞了。

    “沈公子抱恙,下官不敢过分叨扰。公子您快歇着,可要安心静养,保重贵体。”

    沈青杉笑道:“哎,何大人好走,外头太冷了,我就不送你了。”

    “沈公子留步。”

    屋里燃着炭盆,窗子开着一线通风。

    沈青杉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张望。

    何明光并没有径直离开瑞雪园,而是朝着庭院的假山走去。

    站了会儿,又走到松树前,一副赏景的闲适样儿。

    沈青杉微微一笑,将茶水一口喝干。

    等何明光走后,她便吩咐守兵去请军医。

    “军医,我这两日夜不能寐,你可有助眠的药物,给我一些。”

    军医拿出一个细白的小瓷瓶,在一小张牛皮纸上倒了些粉末,仔细包好。

    “这是军中给伤患所用镇痛助眠的药物,药劲颇大,公子每回使用,以小拇指甲盖挑一些,便可安睡一整夜。”

    “切记,不可过量,否则昏睡上三两日,元帅责罚起来,小人吃罪不起。”

    “多谢。”

    沈青杉将小小的药包塞进腰间,当即去丰年院。

    曹景文在正厅随同将领们商议军情,他的长子曹玉亲自迎接。

    曹玉正要行礼,沈青杉便道:“曹公子不必多礼,我来向你寻一样东西。”

    “沈公子但请吩咐。”

    沈青杉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想要一壶酒。”

    曹玉眉头一皱,断然拒绝。

    “军中不可饮酒,沈公子,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沈青杉眨了眨眼睛,呵呵笑道:“我如今病着,不必跟随元帅巡营。你就给我一壶酒吧,我躲在屋里,睡前喝上两口,解解馋,绝不喝醉。”

    “这……”曹玉迟疑了。

    镇南王的公子金尊玉贵,私来北境军中,元帅都没动他,可见这位爷就是个小祖宗。

    若是得罪了他,轻则仕途不顺,重则掉乌纱帽。

    “那……沈公子可切记,绝不可喝醉,更不可叫人察觉。”

    沈青杉满脸欢笑地作揖:“哎!曹大哥,赠酒之恩,我记住了。”

    “不敢当!不敢当!”曹玉受宠若惊,“沈公子先回去,稍后在下命丫鬟送去。”

    心里暗道,看不出来,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儿,竟还是个酒鬼。

    沈青杉回到屋里不多会儿,丫鬟就提着食盒来了。

    门口虽有守卫,但给病中的镇南王爱子送些吃食,守卫是不会阻拦的。

    两层的食盒,上头是一碟腊鸡,一碟炒鸡蛋,下层是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坛酒。

    沈青杉心想,这曹玉倒也算得上谨慎了,怕她贪杯,只给了这么一点儿。

    她把酒菜藏到床底下,若无其事,守株待兔。

012 守株待兔

    是夜,一切正常。

    次日清早,云冽照常出城巡营。

    临行前,他来瞧了眼沈青杉。

    沈青杉捂着嘴拼命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元帅,我没事!我能去巡营!我可以的!”

    云冽蹙着眉,不耐烦地横她一眼,掉头走了。

    连声冷哼,都不屑于留下。

    沈青杉眯着眸子笑了,守在窗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沈青杉立即回到床上躺着,被子拉高,脸朝外侧睡。

    何明光走到窗下,对着窗缝,不轻不重地喊道:“沈公子!沈公子!下官前来探病!”

    沈青杉不动弹,不做声。

    何明光将音量稍微提高,又喊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

    他顿时大喜过望,四下里环视一圈,快步朝正房走去,直奔内室。

    沈青杉透过窗缝看得一清二楚,会心一笑。

    军中奸细作祟,不外乎伪造主帅通敌的信函,或是偷盗重要资料送给敌军,只要盯紧云冽的书房,必有收获。

    ——

    书桌上,整齐地堆放着几本兵书、手札。

    何明光翻翻找找,不一会儿,就翻出了一副白绢。

    抬头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驻防图》。

    何明光心下一喜,将驻防图折好,塞进怀里,把书桌恢复原样,若无其事地离开。

    揣着一颗扑通狂跳的心脏,快步回到客房。

    不料,一推开门,就见沈青杉正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何明光大惊,险些失控地尖叫出来。

    他脸色发青,嗓音发颤:“沈、沈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沈青杉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菜,撅着嘴不满地抱怨。

    “我来找何大人喝两杯,不料等了半日,你才回来。”

    何明光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胸腔里,深呼吸平复心跳,讪笑道:“下官去瑞雪园探病,叫了半天没人应声,不想公子竟在我屋里。”

    沈青杉咧着布满血口子的嘴笑了:“何大人有心了,可见你我一见如故,心意相通,当浮三大白。”

    何明光看着那腊鸡和炒蛋,小小的酒坛,脖子伸得老长,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军中不可饮酒,沈公子……”

    沈青杉一听,一把抓住何明光的手,嘴撇了两撇,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何大人,我心里苦啊!”

    何明光懵了,不知所措:“沈公子,您这是?”

    沈青杉死死地抓住何明光的手:“何大人呐,我当你是知己,这才想跟你说一说掏心窝子的话。”

    她捶胸顿足,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端的是如丧考妣。

    “我是什么人?我是镇南王沈阔海的儿子啊!你以为我很威风,是吧?哈哈!其实根本就没有人能看得起我!”

    “就北境军中那些将领,看我那眼神,就跟雄鹰看小鸡崽子似的,就差没把讥嘲不屑写在脸上啦!”

    “我几个哥哥都是威震南疆的少年英雄,我呢?一无是处!”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半年前我爹为我提亲,你猜人家姑娘怎么说?”

    何明光心不在焉,随口接道:“怎么说?”

    “那姑娘说,宁可给我哥哥做妾,也不愿嫁我为妻!”

    沈青杉抹了把泪,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何明光。

    “何大人啊,我这满肚子的心酸苦楚,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我一瞧见你,就觉得无比亲切,你是斯文人,你跟那些糙汉子不一样。”

    何明光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而后重重地拍了拍沈青杉的肩膀。

    “沈公子小小年纪,能从南疆赶来北境,这份勇气已是难能可贵。您还小呢,切莫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作为。”

    沈青杉拈了块腊鸡细嚼慢咽,嚼了两下,又哭了起来。

    “何大人,你还是头一个说我来日必定大有作为的人,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何明光一沾唇,就被那陈年佳酿的醇厚绵长俘获了。

    反正小小一坛酒,统共也没几口,根本喝不醉,误不了事。

    “沈公子,您还病着,不可饮酒,身子要紧。”

    沈青杉顺水推舟:“那我以茶代酒,何大人,咱俩说说话,我都不记得上回有人陪我说话,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何明光笑呵呵地答应了,接过沈青杉的酒,一口干了,然后取了个茶杯,给她倒了杯热茶。

    沈青杉一边哭,何明光一边喝,不多会儿,一小坛酒便见了底。

    沈青杉哭着说着,何明光渐渐觉得头脑发昏,大着舌头道:“这酒……后劲真大……”

    脑袋一歪,趴桌子上了。

    沈青杉推了两下,见何明光不动弹,在他腰间怀里一通摸索,果然搜出一个信封。

    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封书信并一幅白绢。

    “好家伙!竟是驻防图!难怪前世云冽吃了大亏!”

    沈青杉把信封往怀里一揣,快步回到瑞雪园。

    驻防图上详细标明地形地势、城池营寨,东中西三路大军的兵力分部、排兵布阵、粮草驻地、道路情况。

    沈青杉皱眉细看,表情凝重。

    半个时辰后,在宣纸上画起草稿,根据驻防图的情况,造一幅假图。

    只要北齐按照假图上的驻防情况发动进攻,便无异于自己往坑里跳,纯属送死。

    一个时辰后,假图的各方布局规划完毕。

    沈青杉从中衣上撕下一块白绢,比照着原图的大小形状剪裁一致,将假图仔细誊写上去,而后提笔写下“驻防图”三字。

    字体雄健有力,内藏锋芒,与原图宛然一致,足以乱真。

    画完假图,已近午时。

    沈青杉连忙去找何明光,趁他还昏睡,把假图塞进信封,揣回他怀里。

    “何大人,醒醒!醒醒!”

    推了好几下,何明光不但没醒,还打起了呼噜。

    沈青杉哭笑不得。

    她把茶杯里冷透的水,顺着何明光的后脖领子泼了下去。

    何明光一个哆嗦,硬生生被激醒了。

    “谁!来人!快来人!”

    沈青杉笑道:“是我,何大人,你该出发啦!”

    何明光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困得直栽脑袋:“出发?什么出发?”

013 青杉倾慕王爷

    “你不是要回去押运粮草么?快走吧,误了正事,元帅的军法可不是吃素的。”

    何明光一激灵,酒醒了一大半。

    “对对对,我得走了,再不走就晚了!”

    他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看一眼狼藉的桌子,叹了口长气。

    “这边地烈酒,后劲可真大!”

    沈青杉拈了块腊鸡,嚼得津津有味。

    “跟何大人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何大人,你快出发吧,等你回来,咱们再喝。”

    “哎,那下官这便去了。”

    沈青杉笑了笑,何明光去床边拿上包袱,两人一同出门。

    冷风一吹,何明光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便迈着趔趄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沈青杉驻足,眯眸瞧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笑了。

    回屋啃了块干硬的饼子,喝了些温水,沈青杉疲倦不堪,倒头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色擦黑。

    烤着火,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要紧事。

    想了许久,她才一拍脑门,“哎呀”了声。

    忘记将驻防图放回去了!

    趁着云冽还没回来,沈青杉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书房。

    看着整整齐齐的书桌,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前世驻防图丢失,云冽为何没察觉?

    云冽还没走到门口,就察觉到了异样。

    有人!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青杉。

    云冽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朝书房走去。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一条人影立在书案边,嘀嘀咕咕。

    “奇怪,不可能啊!驻防图丢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云冽瞳眸一眯,冷光如电。

    驻防图丢了!

    “难道是北齐会在天黑后偷袭?”

    “亦或是还有别的奸细,配合他的行动?”

    沈青杉想来想去,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今晚军中不太平,云冽根本没有回屋休息,自然也就无法发现驻防图被盗。

    不料,一个念头没转过来,就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森然响起。

    “除了你,还有哪个奸细?”

    话音未落,劲风扑面而来。

    沈青杉心头陡然一跳,下意识躲避。

    可云冽的出手实在太快了,又是在自己的书房,对家具摆放烂熟于心,虽在黑暗中,依然准确无误地一把掐住沈青杉的脖颈。

    “咳咳——”沈青杉喉咙被卡,顿时呼吸困难,费劲地呛咳。

    云冽冷笑:“早知你必有图谋,没想到你竟是要偷驻防图!”

    沈青杉用力掰云冽的手,想解释,却说不出话来。

    她张大嘴巴,吃力地汲取稀薄的空气。

    “呃……咳咳……松……咳咳……”

    云冽随手一甩,沈青杉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经受得起?

    打着旋儿栽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

    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云冽晃亮火折子,点了灯,坐在太师椅上。

    唇边噙着的那抹淡笑,讽刺又不屑。

    沈青杉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身。

    云冽眸色冷淡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说吧。”

    沈青杉苦笑着摊了摊手:“我要是说,我是来送驻防图的,元帅可信?”

    云冽没作声,眸中讥讽之意更甚。

    沈青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驻防图,递给云冽。

    “这图是何明光偷的,我在酒里加料,把他放倒,用假图掉包,把真图偷回来了。”

    云冽挑了挑眉,唇角的弧度稍稍扩大,似笑非笑:“哦?”

    “酒是问曹知州的公子要的,药是问军医要的,假图是我自己画的。”

    云冽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

    沈青杉坦然地直视云冽的双眸。

    那双漆黑的瞳子,映着两点火光,仿佛幽远深邃的天幕上,两点灿然寒星。

    云冽单手支颐,淡淡不屑:“什么假图?”

    “底稿就在我屋里,我去拿来。”沈青杉当即转身,就要回房拿那幅草稿。

    “不必,你现画便是。”

    云冽玩味地看着沈青杉,心里想着,这小东西撒谎的功夫倒是挺不错的。

    又是灌酒又是加药,连假图都诌出来了。

    沈青杉弯唇笑笑,坦然点头,随即研磨。

    云冽见状,起身让开。

    他要抓镇南王的错处,就要有能拿出来的实证,才能令镇南王乖乖认罪,天下百姓也不会诟病皇家无情、卸磨杀驴。

    沈青杉落座,在宣纸上落笔,不大会儿,便将假图画了出来。

    她才刚写下“驻”字,云冽就变了脸色。

    等“防图”二字写完,云冽的表情,已经变得比北地风霜更为凛冽。

    他一把掐住沈青杉的脖子,把她瘦弱的身子按在书架上,冷然质问。

    “你模仿本帅的字迹,竟可乱真,还说你不是奸细!”

    沈青杉:“……”

    她拍拍云冽的手,强作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云冽的手稍稍松了些,冷笑道:“我大云自开国以来,五代帝王一向厚待沈氏一族。沈青杉,你今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可对得起皇恩浩荡!可对得起沈氏一门忠烈!”

    沈青杉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哼笑了声,冷冷回击。

    “战王爷,请您仔细看看那幅图。”

    灯光昏暗,云冽原本就是抱着看她如何圆谎的心态,并没仔细查看假图。

    见沈青杉神态镇定自若,不慌不忙,他心中微微一凝,便松开她,拿起假图,细细查看。

    这一看不打紧,这假图竟是根据真图而设的一个巨大诱敌圈套!

    沈青杉察觉到云冽的神情变化,这才冷静解释。

    “今早何明光借着探病,偷溜进书房。他偷了驻防图,我便想出将计就计之策。”

    “只要假图送到北齐主帅手中,北齐根据假图上的驻防情况发动进攻,便无异于自寻死路。”

    云冽眉心蹙起浅浅的褶痕,眼神晦暗地看着沈青杉。

    这幅假图的确是惊才绝艳,她小小年纪,便能在短时间内设如此妙局,可见绝不是草包。

    只是如此奇才,不在南疆扬名立万,却带伤跑到北境来,委实说不通。

    沈青杉长吁一口气,接道:“此刻,想必何明光已经将假图送过去了。三二日间,北齐必定大举来犯。是真是假,一战便知。”

    云冽目光冰冷地审视沈青杉,心中暗自斟酌。

    倘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此战必胜。

    可若是假的,这是她在故布疑阵,真的驻防图早已送走,那北征大军便会遭到惨重打击。

    沈青杉知道云冽不会轻易相信她,任凭哪一位主帅,都不会冒如此巨大的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镇南王子女独有的狼头令,放在书桌上。

    “这枚狼头令,比我爹与哥哥的令牌足足小了一圈,只能出入,不可调兵,天下间仅此一枚。”

    “令牌在此,倘若我当真有通敌之举,沈氏满门,任杀任剐,绝无怨言。”

    云冽眸子眯起,拿起狼头令细细摩挲。

    片刻,才问道:“你来北境,究竟意欲何为?”

    沈青杉垂眸想了想,他既然不信她是来建功立业的,那她就只好……

    咳。

    “青杉倾慕战王爷,愿追随我大云战神麾下。”

014 中意我就来提亲

    云冽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倾慕?”

    他的语气满是嫌恶,两道剑眉紧拧,眉心的褶痕蹙得老深。

    “镇南王英雄盖世,他的儿子竟如此不堪!”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谁说我是镇南王的儿子了?”

    云冽一愣:“你爹不是沈阔海?”

    沈青杉叹了口气,好笑地反问:“那我爹就不能生女儿了么?”

    “你是镇南王的女儿?”

    云冽一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脸上长满冻疮,疙疙瘩瘩的,跟赖蛤蟆似的,左颊上的伤疤仿佛一条丑陋的紫红色虫子。

    谁家姑娘能把自己的脸糟蹋成这样?

    沈青杉猜到云冽的心思,苦笑了笑,悻悻地摸了摸左脸。

    “丑是丑了点儿,但再丑那也是我爹的亲闺女啊!”

    云冽哑然:“……”

    沈青杉被云冽那吃瘪的表情逗乐了,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她后退一步,问道:“元帅可问完了?我能走了么?”

    云冽蹙着眉,凝目瞧着沈青杉,没作声。

    沈青杉轻叹口气:“可要请知州夫人来为我验身?”

    云冽眉头微蹙,眸色瞬冷。

    “不必。”

    沈青杉耸了耸肩,就听云冽那低沉冷冽如北境朔风的声音传来。

    “本王一向不爱假手于人。”

    话音未落,云冽上前一步,冷峻的脸猛然下压。

    沈青杉猝不及防,双手下意识用力猛推。

    可云冽的胸膛沉得好似一座大山,她用尽全力,他却纹丝不动。

    沈青杉心头怦然一颤。

    前世,云冽对她发乎情止乎礼,虽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可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一个松松的拥抱。

    亲吻,更是从未有过的。

    她也曾憧憬过,可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她拒绝接受。

    沈青杉的脑袋拼命后仰,腰肢向后斜倾。

    云冽掐着她的下巴,寸寸逼近。

    沈青杉仰倒在书桌上。

    云冽呵的一声讥笑:“这便是你所说的倾慕?”

    沈青杉偏过头,不看云冽,神情冷然,字字铿锵。

    “我倾的是定国安邦、守卫万民的铮铮铁骨、英雄气概,慕的是光风霁月、坦荡磊落的高风亮节、君子无双。”

    云冽闻言,手劲一松。

    “我堂堂长安郡主,虽不及战王爷尊贵无匹,毕竟也是圣上恩旨御封,忠良之后。”

    “王爷若是中意我,大可光明正大向我爹提亲。如此轻薄,是在羞辱我沈氏一族么?”

    云冽轻笑:“好一副伶牙俐齿!”

    他直起身子,退开两步。

    沈青杉扶着桌子站起来,摸了摸被掐痛的下巴。

    暗自腹诽,这家伙还是那么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都快。

    云冽清清嗓子,似乎是有那么几分尴尬。

    “自此刻起,你不得离开本帅半步。”

    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道,“北齐若有异动,本帅头一个杀你祭旗。”

    沈青杉撇撇嘴,气哼哼地应了一声:“是。”

    云冽深深地看她一眼,拿起两幅驻防图,细心比对。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沈青杉仿写的字迹,连他自己都很难分辨出差别。

    他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小东西脸拉得老长,搓着手,跺着脚,冻得嘶嘶哈哈的,与方才义正词严的模样判若两人。

    倾慕?

    呵,有意思!

    ——

    士兵送来晚膳,是一大碗热乎乎的汤面和两块饼子。

    沈青杉盯着那碗汤面,使劲儿吞了吞口水。

    好饿!

    好冷!

    “咕噜噜噜——”

    沈青杉能感觉到,浑身的血液百川归海似的,齐刷刷往脑门上涌,脸瞬间涨得通红。

    云冽看着她舔嘴唇吞口水,捂着肚子的窘迫样儿,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笑意。

    “你吃吧。”

    沈青杉还有些窝火,闻言捧过碗就大快朵颐,半点儿都没客气。

    吃完面,把两块饼子掰开泡进汤里,连汤带饼一扫光。

    她抹了把嘴,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舒服地眯着眼睛,吁了口长气。

    云冽瞠目结舌。

    小东西胃口不小啊!

    填饱肚子,沈青杉心情好多了。

    迟疑了下,她对云冽说:“元帅,今晚营中恐有变故。”

    云冽眯了眯眸子,不动声色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沈青杉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怕云冽不信,她忙解释:“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何明光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他那谄媚的态度,让我有点不舒服,直觉有鬼。”

    总不能告诉云冽,前世驻防图被盗,你没察觉,肯定是敌军或者奸细搞事情,害你没时间看驻防图吧!

    云冽定定地看着沈青杉,片刻,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出门。

    沈青杉连忙跟上。

    她现在是通敌重大嫌疑人,想要洗清嫌疑,就得自觉配合。

    酉时末,北齐骑兵偷袭东路军侧翼。

    戌时中,偷袭西路军侧翼。

    亥时初,一支小队再次骚扰东路军。

    云冽看了眼沈青杉,赞许中带着些怀疑。

    果然被她说中了。

    可,真要相信她,用三军将士的性命做赌注,用大云国的北境安危做赌注吗?

    ——

    折腾了一晚上,沈青杉还带着伤病,体力透支,脑袋昏沉。

    “元帅,我这回是真不成了。要不您派兵把守,让我回去睡一觉?”

    那虚弱不堪的模样,令云冽眉头拧了又拧。

    没出息。

    他摆了摆手,表示允许她回房歇着。

    “哦,对了,元帅,按照何明光所说,明日大批粮草便该运到,不过……”

    沈青杉顿住了话语,四下里扫视一圈。

    城楼上人不少,不便说话。

    云冽会意,缓步下楼。

    沈青杉头重脚轻地跟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吭吭咔咔的,好一通咳嗽。

    “我想着,姓何的既然通敌,多半不会放过这批粮草。元帅若是知道粮草行经的路线,可预先派兵,在容易受到埋伏的路段藏着。”

    “等北齐伏兵到了,咱们先下手为强。若是北齐没派人来劫掠粮草,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云冽深深地看着她,片刻,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去歇着吧。”

    沈青杉行了礼,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云冽看着她的背影,紧了紧手。

    手心里,那枚小小的狼头令已被攥得温热。

    这小东西的确是个人才,但愿她不会让他失望。

    傍晚,探子来报,北齐果然派出一支千人之数的精锐骑兵,绕远路兜了个大圈子,前去劫掠粮草。

    云军以逸待劳,全歼敌军,俘获战马、棉衣、盔甲、兵器,满载而归。

    次日午后,大批粮草顺利抵达洪州城,粮食短缺的危机迎刃而解。

    沈青杉还在病中,曹夫人亲自熬了人参鸡汤,让曹玉给她送过去。

    沈青杉被那扑鼻而来的香味引得胃口大开,敞开肚皮狼吞虎咽。

    “沈公子,慢些吃,仔细噎着。”

    曹玉听她一边吃一边咳,忙给她拍背,怕她呛着。

    沈青杉放下筷子,哆嗦着冰凉的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褪下一个红珊瑚手串。

    “这手串是太后赏的,红珊瑚是佛教七宝之一,听说令堂信佛,请曹大哥替我转呈。”

    曹玉受宠若惊,刚要推辞,沈青杉按住他的手臂,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曹大哥莫要推辞。”

    曹玉的酒帮了她大忙,理当送一份厚礼表达感谢之意。

    曹玉双手接过,一揖到地:“在下代家母谢沈公子赏。”

    “哎,什么赏不赏的,如此见外。我在贵府养病,承蒙令堂照顾,我很感激。”

    忙完公务回来的云冽,没顾得上回屋喝口水,便来看望沈青杉。

    不料,才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她和一年轻男子有说有笑。

    从窗缝往里张望,便见她取下红珊瑚手串,递到曹玉手里。

    而那手串,是他母后年轻时颇为喜爱的饰物。

    前天,她才亲口说过倾慕于他。

    男人的眸光,顷刻间暗沉如山雨欲来,冷意湛湛,令人不寒而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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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