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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杉行全文阅读

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0 云岳,你后悔么?

    浅浅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

    云冽耳尖蒙上一层薄红,闭目深吸一口气,轻缓吁出,借此平复内心的激荡。

    小姑娘弯着一双好看的月牙眸,扬着唇角笑得娇甜又促狭。

    男人眸光一沉,锋芒内敛的眸底流露出一丝危险气息,隐忍地退后一步,转身下了马车。

    沈青杉撩开帘子,探出脑袋张望。

    漫漫风雪中,男人缓步而行,身影很快就朦胧了。

    小姑娘弯了弯唇,心下平和静谧。

    真好,这一世,他依然在。

    ——

    镇南王府在京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格外热闹。

    祖孙四代,欢聚一堂。

    后半夜阖府忙碌起来,换上朝服,入宫朝拜。

    朝拜罢,沈青杉借口要去向师父师娘拜年,转道去了一趟安郡王府。

    老安郡王是皇帝的异母兄弟,五年前薨了,无儿无女,老王妃吃斋念佛,足不出户。

    炙手可热的长安公主前来拜年,嬷嬷不敢怠慢,连忙引她去佛堂。

    “青杉请老王妃安,恭祝您老新春吉祥,顺心顺意。”

    老王妃眯着一双半盲的眸子,顺着声音瞧过去,勉强辨认出一道天青色影儿。

    嬷嬷附在她耳畔嘀咕两句,她才咧了咧嘴,像是太久没笑过,笑容生疏僵硬。

    “安王府多年不曾有客来,我这儿也没个茶水点心,怠慢公主了。”

    “您老快别这么说,是我冒昧,扰了您老清净。”

    “我昔日与安王夫妇颇有交情,自打他入安王府后,我因俗务缠身,不曾来探望过,今日趁着拜年来瞧瞧他。”

    老王妃面容枯槁如树皮,神情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难为你还念着他,只是他如今的样子,怕会吓着你。”

    “他的伤是师父与我治疗的,我不怕。”

    老王妃抬袖子揩了揩眼角:“好孩子,随我来。”

    沈青杉连忙搀扶住老王妃,随着她的脚步,慢悠悠走向芙蓉苑。

    才进月洞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打砸声,与女子尖细的哭叫求饶声。

    那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令沈青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腊月二十六,吴媛媛便奉旨入安王府,听动静,她过得挺刺激啊!

    才刚踏进门,一只花瓶便重重砸在地上,碎瓷片飞溅。

    缩着肩膀跪着的吴媛媛,被锋利的碎瓷片擦着眉骨划过,再偏一分,眼珠子就保不住了。

    老王妃摇着头,无奈叹气:“岳儿,太医再三叮嘱你静心安养,切不可动怒,你怎么又……”

    颤抖抽泣的吴媛媛,手脚并用地爬过满地碎瓷片,留下一地血手印,扯住老王妃的衣角哀求。

    “老王妃!救救妾身!求您救救妾身!”

    沈青杉敛眸凝视她,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前世的老对手,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今生第一次相见,却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狼狈得活像丧家犬。

    老王妃沉沉地“唉”了一声:“岳儿,你……”

    “滚!”

    云岳背对众人,声嘶力竭地大吼,被浓烟呛坏的嗓子,粗嘎嘶哑,说不出来的难听。

    沈青杉恍若未闻,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走上前,平静开口:“云岳,我来瞧你。”

    云岳一愣,眼睛蓦地瞪大,僵硬地回头。

    狰狞扭曲的脸上,两块铜钱大的疤,令人不寒而栗。

    “沈青杉?!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老朋友。”沈青杉淡淡一笑,走到榻边坐下,“大过年的,我顶风冒雪地来拜年,总要请我吃一盏茶,才是待客之道。”

    云岳眸子紧缩,眯成窄窄一线,杀气腾腾,咬着后槽牙森冷开口:“上、茶!”

    吴媛媛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行礼退下。

    老王妃见状,叹口气,拄着拐杖走了。

    云岳坐在榻上,少了半截身子,气势却半点不矮。

    “沈青杉,你是来看本王笑话的?!”

    沈青杉摇了摇头:“我犯不着。”

    “那你来干什么?”云岳阴鸷地盯着她,眼底烈火腾腾,几欲喷薄而出。

    “皇陵那场火,你可后悔?”

    云岳浑身一僵,冷汗倏地冒出来了,眼神下意识躲闪。

    “你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三法司严查火场,北禁军奉旨全力协助,岳渊停是什么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他?”

    这时,吴媛媛捧着茶盘,低眉垂眼地走来,颤抖着手放下茶,瑟缩着站到云岳身侧。

    云岳冷冷地道:“滚远点!”

    吴媛媛如蒙大赦,逃命似的跑了。

    沈青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呷了口茶水,淡淡地开口。

    “你设计我与十一郊外遇刺,我虽受伤毁容,但因此得皇上与贵妃信赖,从庶女一步步爬上如今嫡公主的尊位。”

    “北征回朝时那场刺杀,不过是无聊行程中的一点小乐子,我半点没放在心上。”

    “当初御前对质,我不过是为了自保,实话实说而已,并没诬赖你半个字。云岳,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仇视。”

    云岳抿着唇,好一阵沉默,才阴森森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挡了谁的路,谁就不想让你回来。”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云岳将信将疑地瞪着沈青杉,语气不善。

    “我要是说,看到你这副模样,我心里堵得慌,你信不?”

    沈青杉深吁一口气,眉眼凝满落寞。

    即便早已反目成仇,他依然是她年少时曾真心爱过的人,岂能无动于衷?

    宁可他干脆利落地死了,也不愿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苟活。

    云岳怔住了,探究的目光死死刻在沈青杉脸上。

    她没回避,坦然与他对视。

    良久,云岳蓦地泄了一股气,怒张的烈焰熄灭大半。

    “没想到,今时今日,唯一来看本王的人,竟然是你。”

    沈青杉苦涩地咧了咧嘴,她也没想到,丰神俊逸、温润如玉的岳王殿下,实则有一颗阴险狡诈的心。

    云岳忽然抬起眼帘,灼灼直视沈青杉,问道:“是老七,对不对?他负责护卫皇陵安全,是他动的手脚,对不对?”

    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人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否则他早就逃出火场了。

    最不想让他回京的,除了几个兄弟,没别人。

241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沈青杉不置可否:“我不知道,但峪王因此遭皇上训斥,革了北禁军统领的职责,开了春便要去北境就藩。”

    云岳眯了眯冷锐的眸子,脑中猛的闪过一道亮光。

    大火暴起时,云巍是除他之外唯一救驾的皇子。

    “难道,是老四?”

    那声下意识的低喃,被沈青杉一字不落地捕捉到。

    她优雅地啜了口茶水,温然道:“你既然做了安王的嗣子,起码也要对老王妃和善些。否则万一被言官参个不孝之罪,处境只会更艰难。”

    云岳疑惑地看着沈青杉,心下愈发惊疑不定。

    他不信她真会那么好心,可她这番话,究竟有什么图谋?

    沈青杉放下茶盏,站起身理平衣裳褶皱,微笑告辞。

    走了两步,复又回头温和叮嘱。

    “吴氏是皇后抬举过的人,你别苛待她,对你不好。”

    云岳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脑仁子活像是开了锅的粥,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难道,真是皇后与巍王?

    吴媛媛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噙着泪收拾满地狼藉。

    云岳阴森森注视她,半晌才嘶哑出声:“过来。”

    吴媛媛一哆嗦,死死地咬住嘴唇,大气也不敢喘地走过去。

    “当日父皇将你赏赐给本王的来龙去脉,你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许有半点隐瞒。”

    吴媛媛心口一滞,被碎瓷片割得满是伤口的手指,恐惧地绞扭着。

    明明皇后已经发话留她入后宫,偏偏白贵妃嫉妒她年轻貌美,三言两语便毁了她的一生。

    听她说完,云岳眸光倏地一冷。

    果真是皇后!

    云巍将计就计,演一出火场救驾,皇后抬举新人,母子俩千方百计争宠。

    要不是白贵妃误打误撞发落了吴媛媛,凭她的姿色,定能成为皇后的一颗得力棋子。

    吴媛媛眼角余光暗暗偷瞟云岳,一颗心七上八下,冷汗涔涔。

    这个杀千刀的魔鬼,又在打什么恶毒的主意了?

    出乎意料的,云岳并没将她怎样,只是意味莫名地道:“茶凉了,换一盏来。”

    吴媛媛忙去换了热茶,双手捧着呈给云岳。

    云岳挥手一推,茶盏打翻,滚烫的热水全数泼在吴媛媛手上。

    才刚止住血的伤口,薄薄的皮肉几乎被烫熟了,泛起大片艳丽的桃红。

    “啊——”

    吴媛媛痛得惨叫,颤抖着手跪地哀求。

    “王爷饶命!您若实在厌恶妾身,索性休了妾身吧!”

    云岳噙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讥笑,语气却是异样的温柔,用被烧得扭曲可怖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你是皇上赏给本王的侧妃,天恩浩荡,本王若是休了你,岂非辜负皇上一番美意?”

    吴媛媛绝望了,眼帘下垂,对上那双疤痕斑驳、扭曲皱缩的鬼爪,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杀了我吧!与其受这些零星活罪,不如给我个痛快!”

    “杀了你?呵!本王可不舍得,待过了侯氏的周年忌,本王还要请旨扶你为安王正妃呢。”

    吴媛媛眸子一缩,错愕地看着云岳,嘴唇哆嗦得厉害,却说不出话来。

    “本王不但要扶你当王妃,还要让你给本王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云岳眯着眼睛咧开嘴,桀桀怪笑,鬼爪似的手顺着下巴往下滑,钻进衣襟……

    其实,男人的根本扛不住火场高温,早已坏死,被切了个干净,比太监还少二两肉。

    ……

    沈青杉扬起笑脸,走进冯氏医馆。

    “师父,师娘,徒儿给二老拜年啦!”

    磕了头,道了吉祥,蒋秋萍拿出一个湖水绿香囊,亲手给她系在腰间。

    冯晋才有妻儿爱徒陪伴,春风得意,眉开眼笑,满身尖锐孤傲的刺都被抚平了。

    “天不亮你师娘就去护国寺烧香,求了一道护身符,你可要日日戴着。”

    “多谢师娘!”沈青杉眯着月牙眸软软撒娇,“师娘,您再给我做个手笼吧,您绣的花儿好看,我可喜欢了!”

    蒋秋萍笑逐颜开,一叠声应下:“哎,好好好!还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给你做。”

    虎子缠着沈青杉去堆雪人,她掐掐小家伙红润的脸蛋,说道:“锐儿即将开蒙,我爹请了一位颇有贤名的西席,我想让虎子过去一起读书,不知二老意下如何?”

    蒋秋萍心动又忐忑:“小公子聪明伶俐,虎子蠢笨,他能行么?”

    “咱们虎子哪里蠢笨了?只是从前没念过书,还没开窍。若有好夫子教导,一定能念好书。”

    冯晋才有些犹豫:“王府管教森严,虎子能吃得了苦么?”

    “能!只要能像姐姐一样当大将军,我什么苦都都能吃!”

    虎子忽闪着水葡萄似的眸子,拍着胸膛保证一定用心学,给侄儿们做榜样。

    蒋秋萍又是欣慰又是感动,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这亲,她成对了!

    晚膳时风雪愈紧,天色沉黑,沈青杉便没回王府。

    后半夜,急促猛烈的敲门声划破寂静。

    “老爷,安王府来人了,请您即刻过去呢!”

    沈青杉睡得正香,乍然被惊醒,不禁懵了一懵。

    云岳白天还好好的呢,出什么事了?

    她麻利地穿衣起身,跟随冯晋才赶到安王府一看,顿时牙根子发酸,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吴媛媛仰面躺着,两眼呆滞,浑身上下满是深深浅浅的齿痕、掐痕,烫伤燎泡,血糊糊的,触目惊心。

    “云岳下手也忒狠了!”

    沈青杉眉头紧蹙,怒气油然而生。

    吴媛媛颤抖着满是燎泡的手,扯住沈青杉的衣袖,殷切哀求。

    “杀了我吧!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沈青杉摇了摇头,从药箱中拿出两支小瓷瓶,沉重地道:“我帮不了你,只能给你多留两支上好的金疮药。”

    吴媛媛被绝望拖进深渊,放声痛哭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来救救我啊!”

    沈青杉心口沉甸甸的,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前世害云冽孤独终老、断子绝孙的罪魁祸首,如今在她面前哀求寻死,可她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畅快。

    吴媛媛固然罪该万死,但说到底,也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就连云岳,又何尝不可怜?

    身在局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谁又能独善其身?

    而她穷尽毕生之力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盘棋!

242 温柔刀不见血

    折腾到天蒙蒙亮,沈青杉才拖着冰凉疲倦的身子回到医馆。

    刚眯了一觉,御前的小山子来了,说白贵妃心慌得厉害,急召冯晋才入宫请脉。

    贤灵宫中,白贵妃歪在榻上,呼哧呼哧地急喘,一张粉团团的脸蛋憋得发红。

    皇帝拧着眉头来回踱步,一叠声催促:“怎么还没来?快!快去催!”

    “来了!来了!”

    沈青杉提着药箱大步流星,冯晋才呼哧呼哧粗喘,险些跑岔气。

    “皇上万安,贵妃娘娘金安。”

    皇帝出了一脑门子汗,大手一挥:“免礼,贵妃喘不过气,快去瞧瞧!”

    冯晋才急匆匆走到榻边,垫着丝帕把脉。

    低垂的眼帘微微一闪,继而平静无波。

    一切正常,好得很。

    “启禀皇上,龙胎健壮,较寻常六个月的胎儿大足足半个月,贵妃体弱,难免格外吃力,务必小心静养,以策万全。”

    皇帝握着白贵妃的手,一脸心疼地道:“蔻儿,难为你了。”

    白贵妃虚弱地弯起杏眸,挤出一抹吃力的笑:“这是皇上赐给臣妾的福气,臣妾甘之如饴。”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冷不丁就听白贵妃娇声娇气地打趣。

    “青杉,你一向龙精虎猛的,今儿怎么呵欠连天,面有菜色,仿佛比本宫还虚弱。”

    沈青杉咧了咧嘴,讪讪笑道:“昨儿夜里安王府急召,一直折腾到天亮。青杉实在困得受不住,还请皇上、娘娘恕我御前失仪之罪。”

    白贵妃一听,脸色顿时变了,焦急问道:“岳儿怎么了?可是伤情有所反复?”

    “那倒不是,娘娘别担心,是吴侧妃不好。”

    “吴侧妃?”白贵妃看了眼皇帝,喃喃道,“莫不是服侍岳儿太辛劳,累病了?”

    “甘草,去取些阿胶人参,你亲自替本宫去探望。”

    皇帝握着白贵妃的手,动容道:“蔻儿,你不计前嫌,一心为岳儿好,朕有你相伴,为朕生儿育女,是朕的福气啊!”

    白贵妃抬着一双水波潋滟的杏眸,含情脉脉凝望皇帝,娇娇柔柔地嘤咛。

    “臣妾心眼小,实则也怪过岳儿。可皇陵走水,虽说是岳统领救出皇上和太子,但岳儿总算有那份孝心。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只要他心里孝顺父皇,臣妾什么都能原谅。”

    一番话看似贬低自己抬高云岳,实则以退为进,一针见血地指出云岳不但与救驾之功沾不上边,更有千万般不是。

    沈青杉在一边听着,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冒出来了。

    皇帝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发沉。

    沈青杉连忙打岔:“娘娘不必担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安王伤心失意,情绪不稳。”

    “吴侧妃才刚入府没几天,摸不准安王的脾气也是有的,日子长了,总能好的。”

    皇帝一听,脸色愈发沉了。

    这意思就是,所谓吴侧妃不好,是拜云岳所赐?

    白贵妃余光将皇帝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端着一副温婉贤良的姿态吩咐。

    “你们既然来了,顺便去瞧瞧婉妃吧。再有两个月她就该临盆了,更是要千万小心谨慎。”

    “是,青杉告退,这就随师父去春熙宫请脉。”

    师徒俩行礼而去,白贵妃依偎在皇帝怀里,柔媚入骨地道:“皇上国事繁忙,偶有闲暇,还请您务必以龙体为重,不必时时来瞧臣妾。”

    “婉妃姐姐的母族因过离京,臣妾原本不该多嘴,只是臣妾怀这一胎格外艰难,婉妃姐姐比臣妾年长,想必吃的苦头更多。”

    “臣妾感同身受,想替她求个恩典,可否令她母亲入宫陪伴待产?”

    皇帝爱怜地注视白贵妃,摩挲着她丰润的脸蛋,感慨不已。

    “冯晋才刚叮嘱过让你小心静养,你却为这样那样的俗事操心。你只顾着别人,怎么偏就不顾惜自身呢?”

    “臣妾得皇上宠爱,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为皇上打理好后宫,不叫皇上为后宅俗事烦心。”

    “你呀!这些小事,你看着办便是,不必事事请示朕。”

    “多谢皇上!”

    皇帝前脚走,白贵妃立即差人去春熙宫传话。

    婉妃当时就红了眼眶,硬是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亲自去贤灵宫谢恩。

    “贵妃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

    “快起来,自家姐妹,说什么浑话!”

    白贵妃携着婉妃的手坐下,盯着她的肚子,试探道:“瞧你肚子尖尖,这一胎多半是个小皇子。”

    婉妃心口砰的一跳,眼里闪过一抹慌乱,转瞬又恢复平静。

    “臣妾也盼着能生个小皇子,老来有个依靠。”

    白贵妃笑盈盈道:“本宫瞧着沁儿乖巧伶俐,很是贴心,倒盼着生个女儿呢。”

    婉妃心念暗转,愀然一声长叹:“自打家父告老还乡,臣妾在宫中孤零零的,若非娘娘时时照拂,处处怜恤,臣妾与沁儿不知会如何凄凉。”

    “臣妾是个不中用的,将来肚里的孩子、沁儿的婚事,还要仰仗贵妃娘娘费心。”

    婉妃心思透亮,皇帝年近六旬,即便她生下皇子,也不过是后宫多一个奶娃娃,掀不起什么风浪。

    反倒一着不慎,很有可能会成为后宫倾轧的牺牲品。

    良禽择木而栖,投靠圣宠不衰的白贵妃,有人保着,至少母子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白贵妃心领神会,拍拍婉妃的手背,欣然道:“你放心,只要本宫能办到的,定会为你争一争。”

    婉妃扶着腰起身,艰难下拜:“臣妾多谢贵妃娘娘。”

    等她跪拜完毕,白贵妃才笑盈盈一摆手:“姐姐如此多礼,可是跟妹妹见外了。”

    打发走婉妃,白贵妃又召来宁妃。

    “开了春,地方官员之女入宫待选,你可要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切不可出半分纰漏。”

    “是,谨遵贵妃娘娘吩咐。”

    后半晌,甘草回来了。

    “娘娘,吴氏不是生病,而是被安王虐打了,那满身的伤呦!打牲口也没那样打法的!”

    “奴婢还听说,安王性情暴躁,对老王妃不孝不敬,枉为人子。”

    白贵妃扬起一抹讥笑:“知道了,继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太子与南阳伯府搭上亲,巍王就藩在即,皇后母子焦头烂额、应接不暇,正是她异军突起的大好良机。

    不论是谁,敢当绊脚石,她就一颗颗砸碎了,骨灰都给他扬了!

243 我抱我媳妇怎么了

    转眼到了初五,放了爆竹迎了财神,年便算过完了。

    午后云崇拜别皇帝与白贵妃,出宫回府,沈青杉也带着虎子去镇南王府拜见夫子,正式入学。

    次日早朝,左都御史王成明上奏。

    “启禀皇上,原定太后的万寿节后,众位获得封地的王爷各自就藩,因祭祖事宜耽搁至今。”

    “今诸事已了,臣请示皇上,可否令钦天监择定吉期,命众王爷离京就藩。”

    众位王爷心中皆是一震,各自垂眉敛目严肃默立,不敢有任何举动,唯恐惹皇帝猜疑。

    皇帝捋着胡须威严扫视大殿,目光自众王爷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太子身上。

    “准奏。”

    王成明退下,钦天监监正刘静波出列。

    “启奏皇上,臣观天象,测定本月二十二宜远行。”

    “传朕旨意,皇儿子屹就藩西南,皇三子岿就藩东洲,皇四子巍就藩西川,皇七子峪就藩北境,正月二十二启程。”

    四位王爷跪地谢恩,太子眼角余光瞥过去,唇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云巍是他最大的对手,只要他一走,他便能高枕无忧。

    退朝后,皇帝将云冽召进御书房。

    “他们兄弟四人即将离京,朕恐怕会生波折,你暗中盯着点儿。”

    “皇兄是担心有人不肯走?”

    皇帝眸色阴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岿儿志不在朝堂,峪儿出身卑贱,难以服众,他俩朕倒是不担心。”

    “唉!归根结底,还是太子孱弱,难以服众。”

    皇帝捋着胡须摇头叹息,良久,才凝声道,“九弟,朕给你一道密旨,为保太子,一旦察觉到任何人有异心,即刻先发制人!”

    云冽心头一凛:“皇兄的意思是……”

    皇帝沉沉地点了点头:“太子是国本,国本动,则祸乱生!我大云江山千秋万代,才是最要紧的!”

    “臣弟遵旨!”

    走出御书房时,云冽的心情阴沉如暴风雪即将来临的天空。

    他知道皇帝的忌讳,一直刻意收敛锋芒,尽可能维护薄如蝉翼的手足之情。

    然而为了保护太子,保护大云江山永继,他不得不挺身而出。

    回到战王府,当即吩咐徐茂春去请沈青杉。

    不多会儿,一抹娇红翩然跃入眼帘。

    小姑娘扬眉灿笑,艳若桃李,灿若朝霞。

    “你找我?”

    云冽递了个眼神,徐茂春放下茶盏,退了出去。

    沈青杉眉头一挑,笑意收拢,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今日早朝,皇上下旨令屹儿、岿儿、巍儿、峪儿于正月二十二离京就藩。”

    沈青杉没接话,忽闪着水雾蒙蒙的眸子瞧着他。

    “皇上命我全力保护太子,不可使任何人威胁到国本地位。”

    沈青杉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神态自若地问:“那你叫我来,是想问我又做了什么梦?”

    云冽摇头,灼灼目光直视清亮的月牙眸,语气罕见的严肃。

    “太子的地位不容任何人动摇,青杉,你别失了分寸。”

    沈青杉一愣,放下茶盏,疑惑又不可置信地问:“你怀疑我对太子图谋不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与崇儿过从甚密,恐怕会惹人非议。”

    云冽尽可能委婉温和地提醒,“皇上数次命我竭尽全力护着太子,其担忧可见一斑。”

    “一旦谁露出半点威胁到太子的苗头,皇上绝不会心慈手软。”

    “青杉,你避一避,别蹚浑水。”

    沈青杉静静地听完,端起茶盏,拈着盖碗撇了几撇,复又放下,抬眸坦然与云冽对视。

    “皇上将白贵妃与婉妃的龙胎交给我师父,他心无城府,刚烈桀骜,我不能不替他周全。”

    “别人爱怎么斗我不管,至于十一——”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清亮的目光凝满坚毅。

    “但凡我沈青杉有一口气在,绝不容任何人伤十一半根毫发!”

    云冽一怔,瞳孔骤然紧缩,既震撼又困惑:“为什么?”

    “你明知今时今日,应当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为何偏偏要搅进漩涡里去?”

    沈青杉垂着眼帘,不紧不慢啜着茶水,没接话。

    前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与算计,唯独云崇是全心全意为了她。

    无关江山社稷、血脉亲情,只是单纯地对她好。

    她欠他的,唯有用江山来还。

    门口,云崇支楞着耳朵,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泛着薄薄水光。

    “姐姐!”

    他颤抖着嗓子唤了一声,飞快地跑来,展开双臂一把将沈青杉抱了个结实,小脸往颈窝一埋。

    云冽瞬间黑了脸,薅住云崇的后脖领子,把他拽开。

    “崇儿,你都到了议婚的年纪,言行举止当有礼有节,不可轻浮浪荡。”

    云崇扭了扭脑袋,试图挣开云冽的手,不服气地反驳。

    “父皇已经答应将青杉姐姐许配给我了,我抱自家媳妇儿,怎么就轻浮浪荡了?”

    云冽一怔,沈青杉也懵了。

    “十一,你、你说什么?你开玩笑的吧?”

    云崇理平衣襟,挺直腰杆子,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九叔,您多心了,青杉姐姐是父皇为侄儿择定的崇王妃,她与侄儿来往再如何密切,都不会惹人非议。”

    云冽眸光一冷,薄唇抿成一线。

    沈青杉张了张嘴,半晌憋出来一声不可思议地讪笑。

    皇帝出尔反尔,强行拆了她和岳渊停的婚事,扭头将她收进自家当儿媳妇。

    这是什么操作?

    “十一,你听我说,我……”

    云崇嘴咧到耳后根,眼里闪着灿灿星光:“姐姐,你只管安心在崇王府住着,再过两年,等我满了十五岁,咱们就成亲!”

    沈青杉嘴角抽搐不已:“……”

    “九叔的担忧不无道理,明儿我就进宫,求父皇早日下旨赐婚。”

    沈青杉已经不敢看云冽的脸色了,薅着云崇的胳膊,就想脚底抹油。

    云冽蹙起的眉心,转瞬便舒展开来,英俊的面容恢复冷静自持,云淡风轻地开口。

    “将名分定了也好,才不会惹起风波。”

    沈青杉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向云冽。

244 攻心为上

    男人眉眼淡然无波,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令人无从捉摸。直到走出四方庭,沈青杉都没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回到退思园,沈青杉没好气地问:“十一,什么时候的事?”

    云崇红着脸垂着头,眼帘上挑偷瞟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羞涩与喜悦。

    “年前就想告诉你,又怕你不喜欢我,就一直忍着没说。”

    沈青杉脑门青筋突了突:“十一,你还小,我……”

    “我不小了!再过两年,我就能成亲了!”

    “不是,十一,你听我说……”

    云崇就跟奓毛的猫似的,皱巴着小脸大声嚷了起来。

    “我不听!反正父皇已经恩准赐婚,我就是要娶你!”

    “你要是不答应嫁给我,我就……我就……”

    少年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忽然几个大步跑到书桌前,抄起厚厚一沓史书兵法,举得高高的,作势要往地上扔。

    “我就不念书也不习武了!我就当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好了!”

    沈青杉气笑了,无奈翻个白眼:“云崇,你再说一遍!”

    云崇讪讪地咧咧嘴,眉眼低垂,嘴撇了又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姐姐,我原本什么都不争,是你让我争。如今我为你而争,你却不要我,那我违背本心、甘冒奇险,又是为什么?”

    沈青杉神情一肃,目光往窗外一扫,冷锐地道:“为了天下!”

    “我不想要天下!”

    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压得极低,仿佛风卷着砂砾擦过耳畔,有种说不出来的震人心弦。

    “十一!”

    沈青杉心口狠狠一震,沉声喝止。

    “你的几个兄弟要么昏庸懦弱,要么心术不端,他们都不是明君的料子。唯独你……”

    云崇讥讽地勾起唇,打断沈青杉的话。

    “我胸无大志、胆小懦弱,这么多年母妃耳提命面,明示暗示,我都熟视无睹,听而不闻。”

    “如今我用心读书习武,你以为,我为的是什么?”

    少年身量未足,略显单薄,眉间却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气横秋。

    “我见你第一眼,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不由自主想靠近你。”

    “你总觉得我小,任性胡闹,可我说要娶你,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沈青杉脑子一嗡,脸上血色刹那间退的一干二净。

    难道,云崇也是从前世回来的人?

    “十一,你……上辈子……还记得?”

    这句颠三倒四的话,并没引起云崇的注意。

    他叹了口气,眉眼间涌起无比失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别断了我的念想。”

    “你威胁我?”

    云崇幽幽地凝视她,恍如叹息:“实话实话罢了。”

    语毕,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沈青杉心口骤然紧缩,生疼生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世,就是这份念想害死了云崇。

    眼睛一闭,云崇被乱箭穿心的一幕,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逼得她后槽牙几乎咬出血来。

    不!

    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是夜,沈青杉主动走进战王府。

    云冽手握一卷兵书,目不斜视,语气冷淡:“你来干什么?”

    “嗯?”沈青杉怔了怔,“我不能来?”

    “崇王妃夤夜翻墙入战王府,传出去成何体统?”

    沈青杉脸一沉,大为光火:“去他娘的崇王妃!我倒要问问你,你今日说的是什么鬼话?”

    云冽垂眉敛目,昏黄的油灯如一层轻纱笼着眉目,看不出表情。

    清冷的嗓音无波无澜,不带温度。

    “青梅竹马,生死相许,是我没有自知之明。”

    沈青杉一把夺下兵书,重重摔在桌子上,眼神冒火。

    “云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存心气我是吧?”

    “你与他情深意重,我又算得了什么?”

    男人敛着眸,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说来可笑,我堂堂大云战神,竟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沈青杉,你这一刀,可真狠啊!”

    对上云冽蕴着冷痛的眸子,沈青杉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脸色瞬间白了。

    “云冽,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男人霍的起身,居高临下灼灼俯视。

    颀长挺拔的身姿,将她密密实实地拢进影子里,压迫感十足。

    沈青杉心口皱缩,气息一滞,脱口道:“二十三箭!我欠他一条命!我必须保护他!”

    云冽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重点:“二十三箭?什么意思?”

    沈青杉恍了恍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说漏嘴了。

    “没,没什么。”

    一闪而过的慌乱,被男人锐利的凤眸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牵起一抹讥笑。

    “那夜落日湖畔,你也曾说欠我一条命,要用一辈子来还。”

    “沈青杉,你到底欠了多少条命?”

    沈青杉梗了梗,猛的醒过神来:“云冽,你套我话?”

    男人被戳穿心事,不但没惭愧,反而愈发不依不饶。

    “要说你对崇儿动了男女之情,我不信。”

    “可你一向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你方才说什么二十三箭,欠崇儿一条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青杉咬着嘴唇,脑子里飞速盘旋,琢磨着该怎么忽悠过去。

    死男人比猴都精,跟他玩心眼,她真不够看的。

    “青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

    男人眉眼沉凝,声音森寒,“将要发生什么事?”

    沈青杉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皱着眉头垮着脸,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半晌才凝重开口。

    “我梦到宫变突发,十一为了救我,被二十三支乱箭透体而亡。”

    “东南大水、太后摔伤、藩镇叛乱,我的梦都应验了,我怕小十一也……”

    沈青杉心有余悸地深喘了口气,斩钉截铁地道,“所以,我一定要保护他!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云冽心头一凛,脑中嗡的一声敲响警钟:“什么时候?你仔细说!”

    “只是依稀梦到过几个画面,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所以才格外紧张。”

    沈青杉缓慢而悠长地深吸一口气,揪住云冽的衣袖,轻轻摇晃了下,一脸委屈。

    “云冽,我对你的心意,你不信么?”

245 降为侧妃

    那细声细气的小嗓儿,活像带着钩子,将云冽的心勾得牢牢的。

    男人幽幽一声叹息,展臂将她揽入怀中,松松地拥着。

    “你将别个男人放在心尖子上宠着,我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他还是个孩子!”沈青杉失笑,“嚯,你还真跟个孩子争风吃醋啊!”

    云冽严肃地摇了摇头:“你十四岁时,不也欺君瞒父,孤身闯入北境找我?”

    “我……”沈青杉哑口无言,憋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嗫嚅,“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云冽郑重其事地警告,“青杉,崇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你若一味纵着他,反而会害了他。”

    沈青杉一梗,沉默了。

    云冽奉旨为太子保驾护航,皇后与巍王虎视眈眈。

    夺嫡之路步步艰险,她与云崇同心协力也未必能获胜,一旦生了嫌隙,无异于自投死路。

    晃了晃神,沈青杉才淡淡地道:“我自有分寸,只要你别再疑神疑鬼就好。”

    云冽默默地凝视她,欲言又止。

    若她坚定不移地将他放在第一位,他又怎会计较孰轻孰重?

    一番夜谈,两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云冽早早进宫向太后请安,之后去御书房见驾。

    “九弟来了,太子做了一篇策论,颇有见解,你看看。”

    云冽接过文章浏览一遍,赞了两句。

    “昨日崇儿来过,求朕将沈青杉赐给他做王妃。九弟,你意下如何?”

    皇帝面带微笑,语气随意,宛然是兄弟间闲话家常。

    云冽不动声色地道:“论祖制,崇儿是到了议婚的年纪。论出身论容貌论性情,长安公主倒也配得上崇儿,只是她年岁大了些。”

    “人生百年,区区四岁而已,不算大。朕瞧着,他俩要好得很,若是做了夫妻,定能恩爱偕老。”

    “长安公主名声不好,若是封她为崇王妃,恐怕会惹起朝野非议。”

    皇帝挑了挑眉,捋须笑道:“正因她乃天煞孤星之命,朕才格外恩赐,以天潢贵胄之尊贵命格中和她的孤煞之气。”

    云冽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低垂的眼帘遮住一闪而过的讽刺。

    这般滴水不漏的说辞,可见皇上是铁了心要将沈青杉赐给云崇。

    “天恩浩荡,沈氏一族必定感念皇上大恩大德,天下百姓也会感念皇上宽厚仁慈、怜恤臣下。”

    “只是岳氏与沈氏才退了婚,即刻将长安公主许给崇儿,怕是对公主的闺誉有所损伤。”

    “依臣弟之见,不如等岳统领成亲后,再为长安公主婚配,或许更为妥当。”

    皇帝眯着眸子想了片刻,点头赞同:“九弟言之有理,左右崇儿还小,不急这一年半载的。”

    “朕记得,四月底长宁郡主便该除服了吧!你年纪不小了,尽快将婚事办妥才是。”

    云冽眉头一蹙,起身行礼:“启禀皇兄,邹氏愚蠢悍妒,不堪王妃之尊位。”

    “嗯?”皇帝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冽黯然叹了口气,眉眼写满悔恨与凄凉:“母后的凤体一日不如一日,方才还说,唯有看着臣弟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方才此生无憾。”

    “然则邹氏悍妒,无容人之雅量,她若为正妃,战王府后宅将永无宁日。恳请皇兄将其降为侧妃,以示惩戒。”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转瞬又大笑着摆了摆手:“好吧,你屋里的人,总要称你的心才好。”

    “多谢皇兄!”

    走出御书房,云冽心中的大石头安然落地。

    他不会娶邹蕙兰,将之降为侧妃,无需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吃好喝养到她寿终正寝,也算是对故人遗孤的怜恤。

    至于沈青杉,皇帝属意她做崇王妃,两年之内,她不会成亲。

    两年,足够改变很多事了。

    贤灵宫中,云崇对着满桌子山珍海味,蔫头耷脑,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崇儿,你就放心吧,有母妃在,一定让你心想事成。”

    云崇两眼发直,神游天外,脑袋瓜里仿佛熬着一锅粥。

    白贵妃柳眉一蹙,递了个眼神,灵芝甘草立即带领宫女太监退下。

    “崇儿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什么事,是皇上一句话摆不平的?”

    云崇无精打采地叹气:“父皇还能管得住她心里情愿不情愿么?”

    白贵妃挑眉一笑,意味深长:“天下间没有皇上得不到的东西,皇上无需理会任何人情愿不情愿。”

    云崇一愣,豁的瞪大眸子,震撼中透着几许无奈。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抢到手。崇儿,你明白么?”

    云崇右手蓦然一紧,“啪”一声脆响,两根象牙箸应声而断。

    白贵妃满意地点头,为他夹菜:“多吃点,吃饱了就回王府去,用心读书习武,旁的有母妃呢。”

    “儿臣多谢母妃指点!”

    那双与白贵妃神似的杏眸流光溢彩,少年热血肆意奔腾。

    回到退思园,云崇主动去找曹玉,补上耽误的功课。

    沈青杉才从岿王府回来,正捧着一本手札看得津津有味。

    沈碧桐端着一碗燕窝走来,瞧见她眼睑淡淡的暗影,心疼不已。

    “别看了,把燕窝喝了,小憩会子。”

    沈青杉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扬起疲倦的笑脸:“治水经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岿王真乃天纵奇才!”

    “南疆水患频频,等岿王离京后,我打算请旨回南疆,协助大哥三哥治水。”

    沈碧桐主动请缨:“我也去!”

    沈青杉笑着应承:“那你可要用心学治水之道,这里头的学问深着呢!”

    是时候让天下人见识见识云崇的才能了!

246 苦肉计

    一连数日,沈青杉几乎是泡在岿王府,天明便去,日落方归,比官员点卯都准时。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大宴,一大早云崇就拉着沈青杉进宫请安。

    白贵妃愈发懒怠,问了几句学业,便打发两人自个儿玩去。

    沈青杉一合计,时辰还早,于是去春熙宫瞧瞧婉妃,请个平安脉。

    暖阁春意融融,花瓶中插着半开的梅花,清香宜人。

    “婉娘娘,您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婉妃垂眸瞧着硕大的肚腹,眉眼温柔:“不知道呢,下个月才见分晓呢。”

    “这么大的肚子,我猜有两个娃娃,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

    婉妃笑得合不拢嘴:“双生子是天大的福气,本宫哪里有那样好的福分?”

    沈青杉含笑接口:“这天大的福气,不是已经在娘娘腹中了么?”

    “你们两个小机灵鬼呀,一个比一个嘴甜,可会哄人了!”

    说话间,云沁抱着一捧梅枝进来,欢笑道:“十一哥,姐姐,你们来啦!”

    婉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本宫乏了,歇一觉去,你们玩吧。”

    云沁提议踢毽子,怕吵着婉妃歇息,便叫上两个伶俐的小宫女,去外头踢。

    沈青杉身手矫捷,踢毽子不在话下,云崇应付得十分吃力,小云沁更是输得一塌糊涂。

    “不来了!不来了!十一哥和姐姐欺负人!都不让着我!”

    云沁撅着嘴跺脚,小脸垮得厉害,眼圈都急红了。

    “谁呀?敢欺负咱们六公主!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少顷,云巍一袭深青色蟒袍,身侧跟着巍王妃刘细蕊,长身阔步走来。

    “呦,原来是长安公主啊,难怪咱们沁儿挨了欺负。”

    云巍摸摸云沁的两个小丫髻,宠溺安慰:“沁儿别哭,看四哥给你报仇!”

    沈青杉眉头微蹙,淡笑道:“见过巍王、巍王妃。”

    云巍捡起毽子,信手掂了掂,笑意盎然:“崇儿想必是要与青杉一道,蕊儿,沁儿,打起精神来,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

    刘细蕊福了一礼:“公主可要手下留情呀!”

    云崇兴奋地站到沈青杉边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青杉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摆开架势:“来吧!”

    云巍率先发起进攻,将毽子抛出,飞起一脚,朝云崇踢去。

    云崇一个后空翻,干脆利落地还击。

    “好!”

    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云巍一记重击,将毽子踢到了石榴树稍,被枯枝挂住。

    云崇和云沁吱哇乱叫,又是晃又是踹,毽子只是轻微发颤,没掉下来。

    云巍仰着脸望着树梢,说道:“若是爬到树腰摇晃,或许能将毽子摇下来。”

    “我去!我个子小身子轻,能爬高些!”

    云崇两手一搓,不假思索抱着树干就往上爬。

    沈青杉眯了眯眸子,眼底划过一抹警惕。

    她就纳闷云巍怎么反常地玩起小孩子的把戏来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云崇活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三下五除二便爬到树腰,用力晃了晃,试探着继续往上爬。

    树干越往上越细,支撑力大大减弱。

    “崇儿,别逞能,不行就算了,下来吧!”

    云巍张开双臂,随着云崇摇晃的方向调整位置。

    “咔擦”一声脆响,树干折断。

    “啊——”

    千钧一发之际,云巍纵身而起,双手稳稳接住云崇。

    落地时脚下一崴,将云崇朝沈青杉抛去,他自己则摔倒在地,胫骨重重压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

    “啊——”

    一声悠长曲折的惨叫,云巍抱着腿滚动几下,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刘细蕊扑过去,惊慌失措地尖叫:“王爷!王爷!快来人!王爷昏过去了!”

    沈青杉将云崇放下,疾步上前查看。

    “腿骨断了,快去禀报皇上,抬他去皇后娘娘宫里,传太医!”

    混乱的场面顿时被控制住,各自听令行事。

    皇帝闻讯而来,白贵妃与婉妃也挺着大肚子,前后脚赶来。

    太医好一通忙活,半晌才擦着汗跪地回话。

    “启禀皇上、皇后,巍王殿下胫骨折断,伤势沉重,三个月内不可移动,否则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云崇跪在皇后跟前,抹着眼泪请罪:“四哥是为了救崇儿才摔断腿的,求父皇母后责罚。”

    “毽子是沁儿的,都怪沁儿。”

    白贵妃与婉妃挣扎着下跪,皇后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沉沉叹气,抬手搀扶。

    “二位妹妹身怀六甲,怎么也大老远的赶来了?若是动了胎气,本宫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巍儿是做哥哥的,弟弟有难,岂能无动于衷?只怪他自己太不小心,好在崇儿没伤着。”

    皇帝沉黑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皇后深明大义,都起来吧。”

    “谢父皇,谢母后。”

    “立即召冯晋才进宫,务必要将巍儿治好!”

    “是!”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云嵩顿时坐不住了。

    “好个老四,本宫就知道,他绝不会乖乖离京就藩,果不其然!”

    幕僚有骂的,有劝的,七嘴八舌,却说不出有用的应对之策。

    最终,还是太子妃许佩蘅抚平了他的怒气。

    “殿下不必理会,最要紧的是父皇的心意,旁的都是虚的。”

    “父皇命岳氏与许氏联姻,便是全心爱护您。您只需勤勉治学,用心办差,只要父皇满意,谁都动摇不了您的地位。”

    “蘅儿言之有理,岳氏之女嫁入沈家,你用心结交,若能将沈氏一族收为己用,即便老四豁出去两条腿不要,本宫又有何惧!”

    “妾身遵命。”

247 以退为进

    因云巍腿伤,皇帝心情格外沉重,整个大宴都没半分笑脸。

    宴罢,众王爷同去探望。

    云巍已经被送回巍王府,刘细蕊正在喂他喝药。

    云崇哭丧着脸,泫然欲泣:“四哥,崇儿对不起你。”

    云巍撑起一抹虚弱的笑:“傻话!你我至亲兄弟,我还能眼睁睁瞧着你摔伤不成?”

    “可你……”

    “不妨事,躺几个月也就是了。”

    云巍抬手给他擦泪,温声安慰:“你要是过意不去呀,就多来看看四哥,陪四哥说说话解解闷。”

    “哎,我一定来!”

    这兄友弟恭的一幕,令太子云嵩恨得牙根子直痒痒,黑着脸严厉训斥。

    “十一弟,你也忒淘气!上回爬树连累青杉摔断肋骨躺了足足两个月,怎么还不长记性?”

    云崇耷拉着脑袋,弱弱地道:“臣弟知罪。”

    “你啊!必得狠狠责罚,否则你日后还不定要闯出什么大祸来!”

    沈青杉忙道:“太子教训的是,是我没管教好十一,甘愿领罚。”

    太子眉头一蹙,怒气翻滚上涌:“都是你惯的!你们两个都该罚!”

    云冽眉目一凝,冷冷打断:“太子息怒,贵妃临盆在即,不宜惊扰。”

    太子呼吸一顿,讪讪干笑:“是,侄儿谨遵九叔吩咐。”

    “大伙儿都散了吧,让巍儿安心静养。”

    云冽一发话,饶是太子也噤若寒蝉,乖乖地行礼告退。

    云巍温和的眸中,一丝得意缓缓升起。

    只要能留在京中,受些皮肉痛,又能算得了什么?

    一出巍王府,云崇便抹起了眼泪。

    云冽问道:“怎么回事?”

    沈青杉将踢毽子一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云冽眸子一眯,唇角微不可查地上扬,浮起一抹讥笑。

    自作聪明,可笑!

    云崇一路哭到家,眼睛红得活像兔子。

    沈青杉摇了摇头,黯然叹气。

    “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傻瓜!”

    云崇抽抽鼻子,呜呜咽咽:“我就是傻瓜!只会连累人!”

    沈青杉翻了个白眼:“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动动脑子!巍王爱踢毽子?还是爱哄小孩子玩?”

    云崇一愣:“什么意思?”

    “七天后是什么日子?”

    云崇抓着脑门皱眉思索,忽然“啊”的惊呼一声。

    “你是说,他故意摔断腿,好留在京城,不去西川就藩?”

    沈青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总算你还没蠢到家。”

    云崇眼神呆滞,愣愣怔怔的,欲言又止。

    良久,才心情复杂地咧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以为的手足情深,不过是别有用心的算计。

    “十一,我还是那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

    “凡事多长个心眼,别遭了算计还对人感恩戴德。”

    云崇眉眼低垂,嘴角耷拉着:“知道了。”

    那恍惚如梦的模样,令沈青杉心口闷糟糟的。

    身在皇家,原就是一件残酷的事。

    七日倏忽而过。

    正月二十二,云屹、云岿、云峪离京就藩。

    沈青杉送到城外,颇为不舍。

    云岿倒是豁达,眉宇间意气风发。

    “东洲靠海,水患颇多。本王去了东洲,正好大展拳脚。青杉,你该为本王高兴才是。”

    沈青杉强笑点头:“王爷说的是,过几日我也要去向皇上请旨,回南疆治水。”

    “若遇到疑难之处,随时写信过来。”

    “多谢王爷,您保重。”

    云岿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沈青杉目送马车走远,心下稍稍一松。

    云岿这一走,意味着他从此远离皇权斗争,可保平安。

    云巍断腿,至多能拖延三个月。

    是时候避一避风头,坐山观虎斗了。

    次日给白贵妃请过平安脉,沈青杉主动请缨。

    “启禀皇上,南疆每到夏季水患频频,请皇上恩准青杉回南疆治理水患。”

    皇帝眉头一挑,惊讶地道:“哦?你也会治水?”

    “青杉跟随岿王殿下学治水已有一年,尚不知学得如何。”

    云崇连忙帮腔:“父皇,儿臣也想去!”

    “哥哥们都能为父皇分忧解劳,唯独儿臣,备受父皇宠爱,却不能为父皇效力,儿臣惭愧。”

    “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报答父皇养育之恩。”

    皇帝有些迟疑:“你母妃三月间便要临盆了,你离京远行,她岂能安心?”

    白贵妃连忙说道:“青杉是个稳重的好孩子,有她引导崇儿长进,臣妾放心。”

    皇帝眯着眸子想了想,长眉一挑,欣然点头。

    “既如此,朕就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待二月二过后,你们俩就挑个晴好天气出发吧!”

    “多谢父皇/皇上!”

    打发两人下去后,皇帝拍着白贵妃的手背,说道:“镇南王手握十万南疆军,始终是个隐患。让崇儿去南疆治水,是极好的。”

    “等崇儿与青杉成了亲,朕就将南疆给他做封地。他如今治水立功,得了南疆民心,将来治理南疆才会顺畅无阻。”

    白贵妃眼神闪了闪,嫣然一笑:“臣妾替崇儿谢皇上厚爱。”

    皇上默许沈氏一族为崇儿效力,那他的青云路,就更通畅了!

    ——

    二月二龙抬头,皇帝将率领文武百官祭祀先农,祈求风调雨顺,号召文武百官亲耕以为万民表率,是为先农礼;

    皇后率领后宫嫔妃,在先蚕坛拜祭嫘祖,采桑饲蚕,是为亲蚕礼。

    然而今年皇后病体孱弱,难以主持亲蚕礼。

    宁妃主理六宫事宜,向皇帝进言取消亲蚕礼,也好省一笔用度。

    皇帝沉思许久,才道:“亲蚕礼乃是祖制,若无故取消,必将引起朝野非议、民心动荡。”

    “可皇后抱恙,实在难以成行。”

    皇帝沉思许久,才道:“传朕旨意,今岁先农礼由太子代朕祭祀,让太子妃率领妃嫔行亲蚕礼。”

    “可是皇上,这不合规矩。”

    皇帝大手一挥,不容拒绝地道:“朕意已决。”

    “是。”

    圣旨一下,满朝震惊。

    太子云嵩欣喜若狂,却又有些隐忧:“主持亲蚕礼颇费心力,蘅儿,你怀着身子,能行么?”

    许佩蘅咬了咬牙关,毅然点头:“才只两个月,不妨事。”

    “先农礼与亲蚕礼,是您在朝中立威的绝佳良机,决不能因妾身而错过!”

    云嵩摩挲着许佩蘅平坦的小腹,慈爱地道:“儿啊,你可要与父王母妃齐心协力,待父皇荣登大宝,你就是大云国下一位太子爷!”

    许佩蘅双眸含泪,依偎进云嵩怀里,无比动容:“有殿下这句话,妾身这辈子值了!”

    皇后病得更厉害了,太医进出愈发频繁。

    云巍气得肝疼,狠狠打翻药碗,破口大骂。

    “父皇忒偏心!前脚才为许氏与岳氏赐婚,后脚就命太子代行先农礼,哪日心血来潮,禅位于他也未可知!”

    刘细蕊盯着碎瓷片,眼神阴鸷,冷冷一笑。

    “妾身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刘细蕊伏在云巍耳畔,一番嘀咕。

    云巍神情一喜:“蕊儿,你可立大功了!”

    刘细蕊宛然一笑:“妾身先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248 云岳,陪我喝一杯

    午后,沈青杉正打盹儿,吴媛媛的贴身侍女冬雪来了。

    眼圈红红的,也不开腔,扑通一跪,砰砰磕头。

    沈青杉瞬即会意,提起药箱就走。

    到安王府一看,吴媛媛面如金纸,两眼紧闭,额头滚烫。

    冬雪捂着嘴低泣:“我家小姐不慎跌入池塘,求公主救救我家小姐!”

    沈青杉心中亮如明镜,吴媛媛哪是不慎跌入池塘?

    分明就是不堪凌虐,投湖自尽。

    沈青杉取了两粒药丸,捏开吴媛媛的嘴,给她压在舌底,然后解开衣裳扎针。

    那满身大大小小的青紫淤伤、新旧疤痕,令她牙根子隐隐发酸,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前世的云岳虽心狠手辣,但不会拿弱女子出气。

    这一世,他根本就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吴媛媛悠悠醒转,眼神发直,许久才悠长悠长地叹了口气,哑声喃喃。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吧!”

    沈青杉心中掠过一丝不忍,平静又无奈地道:“这是皇上赐婚,你若自戕,会连累吴氏满门。”

    吴媛媛张了张嘴,泪水泉涌而出,“啊”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沈青杉沉缓地吁了口气,调整心情,提着药箱去见云岳。

    暖阁中,云岳歪在榻上,炕桌摆着四碟小菜,一壶酒。

    他用扭曲的手指挂住把手,吃力地倒了一杯酒,想拈起酒杯,手指却怎么也夹不住,反倒将酒盅撞翻,酒水撒了一桌子。

    “安王好兴致。”

    沈青杉将药箱放在当门的八仙桌上,顺手取了个空茶杯。

    她走到云岳对面坐下,扶起酒盅,给他斟了一杯,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云岳眼神阴鸷,死死地盯着她,嘶哑出声:“你来干什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坐下来喝一杯,安王不介意吧?”

    沈青杉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举杯一饮而尽。

    云岳没动弹,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好几个来回。

    “若不是尺素费尽心思诋毁我,如今我已是定边侯夫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说不定都快要当娘了。”

    “皇上下旨取消赐婚,将吏部尚书嫡次女许给岳渊停。而我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天煞孤星,大好姻缘断得一干二净。”

    “云岳,你说,你是不是该陪我喝两杯消消愁?”

    云岳阴狠的眸光蓦地锐利起来,眸子一眯,若有所思。

    “你是说,岳渊停要娶太子的小姨子?”

    “是啊!他做了南禁军统领,整个皇宫的安危全在他一人之手,多风光!”

    “今年的二月二,皇上命太子夫妇代帝后祭祀。”

    沈青杉又喝了一杯子酒,似笑非笑,眼神嘲弄:“云岳,你苦心筹谋,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自作自受,我却是无辜受累,鲜血换来的英名被毁,活活儿的成了没人要的扫把星。”

    云岳蹙了蹙眉,眼帘低垂,没接话。

    沈青杉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大会儿,一壶酒便见了底。

    “巍王摔断腿,我……嗝……我还得给他换药去……”

    她醉眼朦胧,扶着炕桌摇摇晃晃起身,蹒跚地往外走,边走边大着舌头嚷嚷。

    “早知道我就不学医了!你们……嗝!都来烦我!”

    云岳阴沉沉地盯着她的背影,心思转得飞快。

    良久,目光落在短了一大截的腿部,唇角勾起,绽出一抹冷笑。

    “来人!”

    云岳不许外人踏足清平居,一向是吴媛媛入内服侍,冬雪在院子里做事。

    听见喊声,冬雪吓得小脸发白,可吴媛媛实在起不来身,她只得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进屋。

    “奴婢叩见王爷。”

    “吴氏呢?”云岳皱了皱眉,寒意森森。

    “启禀王爷,小姐她……病了。”

    云岳没多问,冷冽地道:“去知会老王妃一声,本王明日进宫向皇上请安。”

    “奴婢遵命。”

    冬雪如释重负,落荒而逃。

    老王妃一听,还当云岳振作起来了,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吩咐下去,准备香汤沐浴、拜会各宫主子们的礼物。

    次日天不亮,云岳与老王妃便乘坐马车入宫。

    皇帝听说云岳来请安,眉头一蹙,眼里划过一抹不悦。

    “传。”

    云岳坐在轮椅上,小山子推着他入殿。

    他笼着双手,衣袍盖着腿,除了脸上有两块铜钱大的疤,乍一看并没什么异样。

    他挣扎着要跪拜磕头,皇帝脸色和缓了些,淡声制止。

    “免礼,你坐着吧。”

    “岳儿不孝,不能侍奉皇上膝下,反倒要皇上为岳儿操心,岳儿惭愧!”

    皇帝摆了摆手,温声道:“天寒地冻,出行不便,你在府中养着便是,不必惦记着来向朕请安。”

    “多谢皇上!岳儿受伤以来,承蒙诸位长辈记挂,如今伤愈,该向尊长请安致谢,恳请皇上恩准。”

    “你有心了,早去早回,别累着。”

    顿了顿,又郑重叮嘱,“贵妃与婉妃临盆在即,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是。”

    云岳低眉敛目,恭驯温和,心下却是讽刺不已。

    这分明是怕他吓到白贵妃与婉妃。

    他的亲爹,就差没把嫌弃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了!

    拜见过太后和皇后,老王妃去见各宫主子,云岳则被小太监推着去东宫。

    太子云嵩正与礼部、太常寺的几名官员商议二月二祭祀之事,听闻云岳求见,随口道:“没见本宫正忙着?让他等着。”

    太常寺右少卿吴明朝眉头一蹙,眼底闪过一抹怒气,瞬即恢复平静。

    足足一个时辰后,议事完毕。

    首领太监蒋通上前禀报:“太子殿下,安王尚在前厅等候。”

    太子有些不耐烦:“本宫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见他?”

    “老奴斗胆,安王以残废之躯前来请安,太子殿下若是不见,传出去怕是会引起有心人闲话。”

    太子按了按眉心,想到不惜断腿也要留在京城的云巍,容色愈发沉了。

    先农礼在即,他更要小心谨慎,否则被人扣一顶不友爱兄弟的帽子,皇帝定会不悦。

249 投靠

    离前厅老远,太子就堆起满脸关切,急声道:“五哥来了!数月不见,可叫为弟好生挂怀!”

    云岳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让太子殿下担心,是臣之过,臣特来请罪。”

    “哎呦,五哥说的哪里话?你我至亲骨肉兄弟,不许见外!”

    太子瞥了眼不冒热气的茶杯,眉头一拧,作势发怒:“如此怠慢安王,谁给你们的胆子?通通拉出去,杖责五十!”

    云岳心下哂笑,脸上却是一片温和:“太子息怒,臣今日来是为请安,惹得太子大发雷霆,倒是臣的不是了。”

    太子威严地瞪一眼伺候的宫女太监,摆摆手将人撵出去:“换热茶来。”

    “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子眉头一蹙,眼神一闪,扬起笑容:“来人,暖阁备酒,本宫与五哥小酌。”

    到了暖阁,太子遣退下人,问道:“五哥可有什么要紧事?”

    云岳表情严肃,嘶哑的嗓音沉重得活像揣了个铁疙瘩,刮着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尺素之事,想必太子有所耳闻。昨日沈青杉来我府中好一场闹,口口声声大好姻缘被毁,言语之间怨气颇深。”

    太子眉头一蹙:“竟有这事?”

    “沾上天煞孤星,京城谁还敢与沈氏结亲?岳渊停与许氏结亲,我怕她会迁怒许家,甚至迁怒太子,特来告知。”

    太子重重一拍炕桌,怒喝道:“她敢!”

    云岳眯眸笑了,淡淡讽刺:“她可不是省油的灯,明着不敢,暗地里可就说不定了。”

    太子的心突突狂跳,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嘶——”的抽了口冷气。

    沈家虽残了三名悍将,可沈墨松手握十万南疆军,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云岳黯然叹了口长气,苦涩地咧了咧嘴,挤出一抹无奈认命的凄楚笑意。

    “我如今这副模样,不过是捱日子罢了,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五哥,你别这么说,你……”

    云岳打断太子的话:“实不相瞒,那场火不但烧断了我的腿,还烧毁了我的……我恨!”

    云岳豁的抬起眼帘,灼灼烈焰喷薄而出。

    太子莫名地呼吸一顿,鸡皮疙瘩倏地窜了出来。

    “那日走水,我原本能逃出来,不知是谁从背后偷袭,我才……”

    “我是个废人,能活到哪一日尚未可知,不能为太子出多大的力,但只要太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求太子为我报仇,若我早逝,恳请太子为我照拂涛儿,保他一生锦衣玉食,平安喜乐。”

    云岳越说越激动,从手笼中抽出手来,抓住太子的手臂。

    那扭曲的指节、斑驳的疤痕,令太子险些失声叫出来,连忙别开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

    “五哥,你放心,兄弟一场,你的事就是本宫的事,本宫会将涛儿当成亲生儿子爱护的。”

    云岳拱手作揖:“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喝了口酒,喘匀了气,才凝声问道:“是谁推你,你可知道?”

    “我奉旨守卫皇陵,全副心神自然凝聚在皇上身上。其余人等随驾祭祀,注意力应该放在祭祀上。”

    “太子可还记得,当初走水时,谁最先冲向皇上?”

    太子眯着眸子仔细回忆,良久才道:“是四哥!”

    云岳冷笑了声,不置可否:“昨日沈青杉醉酒失言,皇陵走水一案不了了之,不是因为查不出来,而是幕后凶手来头太大,查不下去。”

    太子瞠目结舌,冷汗淋漓,好一会儿才深喘一口气,按着扑通狂跳的心口,嘶声嗫嚅。

    “难道,幕后凶手是……”

    “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令皇上忌惮,不敢贸然动他?”

    太子抬手抹了把冷汗,一连喝了两杯酒。

    “五哥,若非你今日这番话,本宫尚且蒙在鼓里!”

    “太子,过些日子先农礼与亲蚕礼,你可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给歹人半点可乘之机!”

    太子重重点头:“多谢五哥,本宫记下了。”

    “太子忙于祭祀事宜,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太子唤人进来,把云岳扶上轮椅,再三叮嘱务必小心伺候,不可怠慢。

    云岳走后,太子云嵩揣着一肚子心事,茫然无措地喝个不停。

    蒋通见状,连忙去请太子妃许佩蘅。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云嵩眯着一双蒙上薄薄醉意的眸子,忧心忡忡地道:“父皇将芩儿许给岳渊停,拆了沈青杉的姻缘,只怕沈氏会仇视东宫与许氏啊!”

    许佩蘅心口一颤:“这是父皇的旨意,与东宫许氏何干?”

    “话虽如此,人家三书六礼都行了一半,到底是芩儿抢了她的,难保她不会迁怒于本宫。”

    许佩蘅蹙起柳眉,攥着帕子来回踱了几圈。

    “殿下莫慌,您贵为太子,量她沈青杉如何猖狂,还真敢捋虎须不成?”

    “至于婚事么,若能为她物色一个好人家,便是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定会对您感恩戴德,甘供驱使。”

    云嵩大喜:“好主意!蘅儿,此事还要你多费心。”

    “是,妾身这就去办。”

    云嵩腰板挺得笔直,负着双手长出一口气。

    凤仪宫那对母子想拉他下马?

    做梦!

250 东宫的试探

    隔天,沈青杉随冯晋才入宫请平安脉。

    “启禀婉妃娘娘,胎头已入盆,您随时有可能分娩。近日务必平心静气,不可劳累,静候瓜熟蒂落之际到来。”

    婉妃既欣喜又不安,郑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连声安慰。

    “接生姥姥早已备下,妾身也会守着娘娘,娘娘安心就是。”

    婉妃捂着七上八下的心口,郑重其事地道:“冯神医,本宫母子的安危,全托付于你一人。你可务必要保本宫母子平安!”

    “娘娘放心,草民自当尽心竭力。”

    送走沈青杉与冯晋才,郑老夫人眯着眸子一脸唏嘘。

    “当初瑶儿开罪长安公主,惹下大祸,害得郑氏一族被逐出京城。”

    “想不到今日,竟是她尽心尽力保护娘娘,真是造化弄人啊!”

    婉妃叹了口气,温和的眼神暗藏警告:“若不是青杉那张助孕方子,我断无今日之荣宠。”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母亲切不可心怀怨怼,节外生枝。”

    “即日起,闭门谢客,一饮一食,劳烦母亲格外留意,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是,妾身谨遵娘娘吩咐。”

    ——

    才出春熙宫,就见太子妃身边的冯嬷嬷,正站在甬道旁翘首张望。

    “老奴拜见公主,太子妃有请。”

    沈青杉向冯晋才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冯嬷嬷去东宫。

    暖阁,许佩蘅歪在榻上,懒洋洋的,一脸困倦。

    “见过太子妃。”

    许佩蘅扬开笑脸:“不必多礼,快坐。”

    宫女上了茶,冯嬷嬷递个眼神,众人一一退下。

    沈青杉挑了挑眉,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静等后话。

    “天寒地冻,公主奔波劳碌,实在辛苦。我特意备了些酒菜,请公主来坐一坐,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

    “多谢太子妃,我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脉,就不叨扰了。”

    许佩蘅一把握住沈青杉的手,意味深长地道:“公主这话,可是怨我了?”

    沈青杉细眉微蹙,歪着脑袋奇怪地瞧着她:“哦?太子妃何出此言?”

    许佩蘅抿了抿唇,试探道:“岳统领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与公主有同袍之义、姻亲之情,实乃天造地设的良配。”

    沈青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没接话。

    “芩儿横插一脚,实在对不起公主,我替芩儿向公主赔罪。”

    许佩蘅说着站起身,娇娇柔柔地福身下拜。

    “太子妃这是做什么?”沈青杉连忙扶住她,“青杉惶恐。”

    一搭上许佩蘅的手腕,沈青杉便察觉到异样,下意识紧了紧手。

    她怀孕了!

    许佩蘅恳切地道:“青杉,此事是我们许家对不住你,可……事已至此,是我许家欠了你,来日必当厚报!”

    “太子妃言重了。”沈青杉淡笑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并不愿嫁给岳统领,只是天命难违,不得不从。”

    “如今婚事取消,我巴不得呢!哪里会恼了许姑娘?”

    “待许姑娘大婚之日,我还要送上厚礼相贺,亲自去讨一杯喜酒吃呢!”

    许佩蘅半信半疑:“当真?”

    沈青杉拈着盖碗信手把玩,目光幽幽地落在漂浮的茶叶上,少顷,黯然叹了口气。

    “我的心事,满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妃多虑了。”

    许佩蘅一怔,瞬即想起沈青杉与云冽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

    沈青杉点到为止,淡淡一笑:“太子妃若没别的吩咐,那青杉便告退了。”

    “来人,替本宫送公主。”

    沈青杉前脚走,许佩蘅后脚去见太子云嵩。

    “长安公主心仪九叔,宫里人尽皆知。她与岳统领并无情分,绝无怨怼之心,殿下大可安心。”

    许佩蘅一提,云嵩猛然想起那天在巍王府,他才说要责罚沈青杉,云冽便给他撂脸子。

    果真是郎情妾意,念念不忘。

    云嵩才松一口气,转瞬又拧起了眉头。

    云岳巴巴地跑来,言之凿凿地说沈青杉心怀怨怼,图谋不轨,又是为了什么?

    许佩蘅灵机一动,说道:“沈青杉与九叔情投意合,殿下若能设法成全,定可将他二人收归己用。”

    云嵩摇头,无奈地道:“父皇若肯成全,哪还有今日的局面?父皇不肯成全,本宫又能如何?”

    许佩蘅眯了眯眸子,意味深长地道:“来日方长,殿下有心,早晚能成全他俩的。”

    云嵩眸子骤然紧缩,仿佛被震惊到了。

    缓了一缓,阴恻恻地勾起了唇。

    太子距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

    迈过去了,什么事办不到?

    ——

    离开东宫后,沈青杉越想越不对劲。

    太子妃盼嫡子眼睛都快盼绿了,坐胎药喝了一年多,中间还小产过一次。

    太医隔天请一次平安脉,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双身子不能烧香拜佛,唯恐亵渎神灵招致天罚。

    亲蚕礼事关国运民生,更是严禁孕妇参与。

    太子妃隐瞒有孕的消息,也不知是太子授意,还是她自个儿想借亲蚕礼,抖一抖未来皇后的威风。

251 求一道赐婚圣旨

    是夜,无星无月,西风凄紧。

    沈青杉喝了半壶花雕暖身子,早早躺进了热被窝。

    归雁熄了灯,给她掖好被角,打着哈欠去耳房歇息。

    静夜里忽然传来叩击木头的轻响,笃笃笃三声,很有节奏。

    沈青杉蹙了蹙眉,披上袄子下了床。

    廊下昏灯幽暗,男人眉目笼在暗影里,怀抱沁着冬末春初夜间刺骨的寒意。

    到了四方庭,云冽递过去一个手炉,又拿起狐皮大氅给她披上。

    沈青杉诧异问道:“今儿是怎么了?我都睡了,你还将我叫醒,出什么事了?”

    云冽眉宇轻蹙,淡淡不悦:“隔三差五往安王府跑,又去了东宫,你近来忙得很啊!”

    多少次明里暗里警告她别趟浑水,她却闷头闭眼地硬要往漩涡中心扎。

    哪天惹祸上身,哭都找不着北。

    沈青杉啜了口热茶,不疾不徐道:“云岳禽兽不如,对吴氏百般凌虐。吴氏受不住折磨,投湖了。丫鬟不敢声张,来求我出手。”

    “京城名医数不胜数,怎么偏就求到你跟前了?”

    云冽淡淡哂笑,讽刺意味不加掩饰。

    沈青杉理直气壮地反驳:“事关名节,她不求我,难道要去求那些大老爷们?”

    云冽梗了梗:“你总归有理。”

    “前儿个我才去过安王府,次日云岳便进宫请安去了。也不知他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妃将我叫了去,口口声声向我赔不是,说不该抢了我的姻缘。”

    云冽一听,就知道沈青杉在给云岳上眼药。

    他轻描淡写地道:“岳儿孝顺,皇上很是赞许。他遭逢巨变,难免转了性子,你别理他就是。”

    言下之意,皇上要保的人,谁都不能动。

    沈青杉不屑地哼了声:“我哪有功夫和他计较?过些日子,我就回南疆治水去。”

    男人瞳孔一缩:“你要走?”

    “是啊,皇上已经恩准了。”

    云冽缓缓眯起眸子,思绪转得飞快。

    京城怕是要起大风浪,她能抽身远离,再好不过了。

    “云冽。”

    “嗯?”

    清澈明亮的月牙眸蕴着朦胧的笑意,眼角眉梢铺开娇羞的依恋。

    小姑娘甜甜软软地开口:“我会想你的!”

    云冽只觉得心口痒痒的,仿佛一片羽毛轻柔划过,牵起悠长的悸动。

    他快如闪电地出手,长臂扣住小腰一旋。

    下一瞬,沈青杉犹如一只花蝴蝶,蹁跹跌入宽阔的怀中。

    云冽俯首,一点点靠近。

    即将捕捉到诱人的嫣唇时,稍稍一侧,清浅一吻落在唇畔。

    依然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发。

    沈青杉心口狠狠一悸,鼻头莫名一酸。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克制,从不舍得伤她半分。

    云冽昂起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嗓音有些哑:“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小姑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哪种?”

    云冽脸一黑,没好气地轻斥:“再敢撩拨,要你好看!”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小腰一扭,从他怀里退开,笑嘻嘻地道:“我走啦!你也要想我呀!”

    话音未落,墨色倩影已跑远了。

    云冽心口一空,下意识伸手按住胸膛,似乎有些隐痛。

    少顷,深呼深吸数次,眉头蹙起,眼神冷若冰霜。

    云岳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竟然还没将害人之心掐灭,撺掇着太子对付沈青杉。

    “立春。”

    “属下在。”

    “调五十名禁军侍卫,轮班保护安王府,再派十名暗卫暗中盯着。”

    “是!”

    想动他的人,做梦!

    ——

    隔天便是二月初二,龙抬头。

    天不亮太子便率领百官出宫,至先农坛行祭礼。

    北禁军重兵把守,云冽亲自坐镇,一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

    沈青杉也没闲着,刚用过早膳,宫里急召,婉妃发动了。

    师徒俩赶到春熙宫时,婉妃正撕心裂肺地惨叫。

    皇帝急得团团转,一脑门子汗。

    太医跪了一地,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启禀皇上,婉妃娘娘骨缝迟迟不开,羊水都快流干了,再拖下去,龙胎不保!臣等无能,是保大还是保小,请皇上圣裁!”

    皇帝一脚将太医踹倒,脸红脖子粗地大骂。

    “朕大小都要!婉妃母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臣无能!臣该死!”

    太医诚惶诚恐,却无计可施。

    沈青杉背着药箱,一阵风似的跑来,径直往产房冲。

    稳婆端着血水出来,正与她撞个满怀,大半盆血水哗啦一声,泼了她一身。

    皇后锦帕掩唇,惊呼一声:“快拦住公主!”

    皇帝一个冰冷暴怒的眼神横过去,皇后呼吸一顿,讪讪地道:“产房血腥,公主未嫁之身,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沈青杉早已冲了进去,冯晋才喘着粗气,捂着左侧胸肋,边跑边叫。

    “徒儿,先用药提神,让娘娘保持清醒,再辅以针灸按摩,你别慌,为师教过你的!”

    殿内,沈青杉按着冯晋才的吩咐,结合两次救治难产孕妇的经验,沉着冷静地用药、施针。

    半个时辰后,婉妃顺利产下一名男婴,力竭昏倒。

    沈青杉抱着襁褓,狼狈不堪地去正殿报喜。

    “皇上大喜!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龙颜大悦,伸手接过襁褓:“快,给朕瞧瞧!”

    “唔,眉毛鼻子嘴像朕,英气十足,眼睛闭着,看不出像谁。”

    皇后眯了眯眸子,眼底掠过一抹扫兴,脸上却堆满笑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婉妃就是生条真龙出来,也不过是后宫里多添一张嘴,碍不着云巍什么事,不值得皇后冒险动手脚。

    众人皆跪下道贺,皇帝大手一挥,笑道:“赏!重重有赏!青杉是头功,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

    沈青杉抿着唇羞涩一笑,抬袖子擦擦汗,当着皇后、太医、宫女太监的面,清脆响亮地开口。

    “青杉老大不小,婚事未定,又坏了名声,祖母爹娘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青杉斗胆向皇上求一道圣旨,来日我有了中意的少年英雄,请皇上赐婚成全,并赐我一份丰厚嫁妆,风风光光地打发我出阁。”

    皇帝老来得子,春风得意,不假思索地道:“准了!”

    沈青杉大礼跪拜,高声谢恩。

    有了这句话,只要她一句不中意,皇帝便不能随意拿捏她的婚事。

252 一旦开始,就放不下了

    回到崇王府,沈青杉洗了个热水澡,只觉得满身疲乏都被泡开了,浸入骨子里,整个人酥酥的,直打哈欠。

    正要打个盹儿,云崇风风火火回来了。

    “姐姐,我给你带祭品回来了,快尝尝!”

    供奉神灵的祭品寓意吉祥,食之可得神灵庇佑。

    沈青杉拈起一块果脯塞进嘴里,嚼了几下,顿时睡意全消,打了个哆嗦。

    “嘶——好酸啊!”

    云崇哈哈大笑,稚气的眉眼满是促狭。

    “小坏蛋,敢捉弄我!”沈青杉横过去一个白眼,“你还不知道吧,婉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这么快就生啦!十三弟可真是个有福气的,生在龙抬头日!”

    “后日洗三,你这个做哥哥的,得备一份厚礼,亲自去道贺。”

    “哎,好!我这就挑礼物去!”

    云崇一溜烟跑了,沈青杉晃了晃神,复又懒洋洋躺下。

    一觉睡到二更天,醒来时肚里咕噜噜直叫唤。

    披衣起身,就着窗外薄薄的月光,走到桌边点亮油灯。

    一副油纸包静静躺在桌上,打开一看,是几块祭祀供奉所用的点心。

    不用想,肯定是云冽送来的。

    心头油然漫过一股暖流,沈青杉披上斗篷,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翻进四方庭。

    书房亮着灯,但瞧不见人影。

    沈青杉有些纳闷,推开窗朝里张望,就见云冽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她灵巧地一纵身,宛若一只敏捷的小鸟,从窗口翻进去,解下斗篷给他盖上。

    目光一扫,不经意间看见衣袖下透出些许字迹。

    沈青杉小心翼翼地扒开云冽的衣袖,想看看他写的是什么。

    “……归……主……口……不是,什么呀?”

    “诶……这笔迹看着好熟悉啊!”

    细长柳眉越蹙越紧,沈青杉浑然忘了自己是在偷看,扒衣袖的幅度越来越大。

    “呵——”

    装睡的男人绷不住,失声笑了开来。

    沈青杉被吓得一哆嗦,恼羞成怒,粗鲁地推云冽的手臂。

    “人吓人,吓死人,你没听过啊!起开,让我看看!”

    男人嘴角上扬的幅度愈发大了,屈起食指不轻不重地敲她脑门。

    “做贼还有理了,就没见过你这么强横的!”

    “我强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知道?”

    小姑娘昂着下巴斜睨,既嚣张又得意,说不尽的娇蛮俏皮。

    揭起纸张一看,神态倏地变了,语无伦次。

    “这是……你……我……”

    是当初她写给云冽的断交信。

    他写了不知多少遍,硬生生将一笔簪花小楷写得与她一模一样。

    云冽轻叹口气,低低地念了一遍:“物归原主,就此别过。”

    “我送你的双鱼佩能还回来,我给你的心,你也能还回来么?”

    “有些事啊,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放不下了。”

    “沈青杉,你叫我如何别过?”

    男人清冽的嗓音凝满沉痛,恍若叹息,重如千钧。

    沈青杉眼圈一热,忙抽了抽鼻子,一把抓过宣纸揉成一团,抛进纸篓。

    “皇上当众承诺,我的婚事必须由我主动开口请旨。”

    “你云冽的花轿一日不来,我沈青杉等一日。你一世不来,我等一世!”

    沈青杉仰起脸注视云冽,一字一顿,如发誓般虔诚。

    云冽心口瞬间皱缩,仿佛被狠狠扼住,呼吸为之一顿。

    “青杉,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沈青杉心里沉甸甸的,深缓地喘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一步步后退。

    退到隔断下,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云冽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负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

    等她从南疆治水回来,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

    隔天,十三皇子洗三。

    皇帝为十三皇子赐名云岭,因生于龙抬头日,大吉,皇帝下旨大赦天下,并晋婉妃为贵妃。

    洗三礼办得很热闹,大摆筵席,热烈庆贺。

    席间,沈青杉一直在暗中留意许佩蘅。

    她滴酒未沾,没碰荤腥,在烩羊肉呈上时,还皱着眉头掩着帕子,干呕了几下。

    邻桌的巍王妃问道:“太子妃,您怎么了?可要传太医?”

    “不打紧,本宫脾胃失和,闻不得腥膻,不必惊动太医,扰了父皇的兴致。”

    巍王妃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嫌弃,没再看她。

    宴罢,云崇拉着沈青杉去贤灵宫。

    白贵妃的产期在三月初,近来心慌气喘,腿脚浮肿,难捱得很。

    “母妃,过两日我和青杉姐姐便要启程去南疆了,特意来向您辞行。”

    白贵妃慵懒地靠着迎枕,侧身半躺着,手搭在滚圆的腹部,感受着有力的踢蹬。

    “青杉,你晚些走,待本宫生产过后再走,可好?”

    沈青杉蹙了蹙眉,警觉地问:“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白贵妃细嫩的双手肿得厉害,手背凹下一个个圆溜溜的小坑。

    她费劲地抓住沈青杉的手,忐忑不安:“婉贵妃难产,若不是你执意冲进产房救她,她怕是……”

    “青杉,本宫害怕!打今儿起你就住在本宫屋里,待本宫平安诞下龙儿,你再回南疆。”

    云崇一听,小脸都吓白了,哆嗦着声线道:“姐姐,你救救母妃!你一定要救我母妃!”

    沈青杉拍拍云崇的肩膀,握着白贵妃的手温声安抚。

    “娘娘别怕,我不走。只要娘娘需要,我随时都在。”

    母凭子贵,母凭子贵,是相辅相成的。

    白贵妃盛宠不衰,是云崇最大的靠山,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白贵妃松了口气,展开笑颜,扬声唤道:“灵芝,你去回皇上,就说本宫留青杉在宫里小住。”

    “是。”

    皇帝正在婉贵妃宫里,灵芝回了话,不等皇帝开口,婉贵妃便虚弱地帮腔。

    “臣妾难产,九死一生,若非青杉不顾忌讳闯进产房,臣妾与岭儿哪里有今日?臣妾以为,让青杉守着贵妃妹妹更为稳妥。”

    “妹妹素来娇弱,受不得惊吓,皇上快去安慰她吧。”

    皇帝一脸为难:“婉儿,朕答应了今日陪你。”

    “皇上心里惦记着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妹妹临盆在即,更需要皇上陪伴。”

    皇帝拍拍婉贵妃的手背,夸了声深明大义,温顺懂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婉贵妃眉眼含笑,心口却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人瑟瑟发抖。

    她叫郑紫英,不叫婉儿。

253 更上一层楼

    白贵妃眼圈泛红,娇娇弱弱地依偎在皇帝怀里,左一句害怕,右一句惶恐,两滴泪一掉,皇帝整个儿软成了一滩水。

    当即让人抬一张矮榻来,放在白贵妃的紫檀象牙床边,再三吩咐沈青杉务必细心守着白贵妃。

    云崇心下窃喜,盯着矮榻吃吃地笑。

    父皇母妃此举,俨然是将沈青杉当成儿媳妇看待。

    等从南疆治水回来,婚事便可以着手操办起来啦!

    宫里长日无聊,沈青杉除了每隔两日去瞧瞧婉贵妃母子,便是守在贤灵宫当镇宅之宝。

    她闲得发慌,给阖宫奴婢一一把脉,治些小毛小病。

    贤灵宫看过来个遍,又把春熙宫上下诊治一番。

    不几日,满宫里传遍,长安公主在宫里行医,不分高低贵贱,谁来都给看,分文不取,还包管去太医院抓药,只需自己回去支个小炉子熬煮即可。

    一时间,贤灵宫到春熙宫的甬道,每天都有好几批宫女太监守株待兔。

    这天,沈青杉清早出门,天色擦黑才回来。

    “灵芝姑娘,劳烦你将这些药方送去太医院,让他们按方抓药,明儿一早你替我取回来。”

    “再替我在墙根下避风处支一张桌子,方便看诊取药。”

    灵芝撅着嘴埋怨:“公主,您别怪奴婢多嘴,您是来照顾娘娘的,这一天天的不见人影,万一娘娘发动了,上哪儿找您去?”

    沈青杉弯唇笑笑,摆了摆手:“我这是给娘娘与龙胎积德积福呢,你只管把心揣回肚子里,去做事吧。”

    灵芝嘀嘀咕咕退下,沈青杉走过去,给白贵妃捶腿。

    “娘娘可恼了?”

    白贵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都说是给本宫与龙胎积德积福了,本宫还有何话说?”

    沈青杉轻笑了声,压低声音道:“娘娘孕中尚不忘六宫奴婢之辛劳,遣长安公主为宫人看诊,且一力承担阖宫药费,这可不是莫大的福德么?”

    “一年来娘娘不理六宫事,奴婢们怕是会忘了您从前的好处。我闲着也是闲着,为娘娘做点事,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白贵妃一愣,豁然开朗,她是在为自己收买人心。

    “我即将去南疆治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还请娘娘照拂一二。”

    白贵妃心领神会,握住沈青杉的手,轻拍她手背,温和而郑重地承诺。

    “你放心,你为本宫与崇儿所做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本宫心里都记着呢。”

    “沈家的事,就是本宫的事,你只管放心去南疆,本宫会替你周全一切。”

    “多谢娘娘。”

    白贵妃满意地点头,懒懒地道:“初春寒气重,你就别在墙根下看诊了,西配殿福安堂空着,你在那里坐诊吧。”

    “多谢娘娘!”

    有了坐堂之处,求诊的宫人往来愈发频繁。

    沈青杉每天从天亮忙到天黑,连吃饭喝水都是紧赶着来。

    各宫妃嫔倒没什么,顶多背后嘀咕两句闲话。

    唯独皇后,恨得牙根子直痒痒。

    她用心安排的新人,被白贵妃一招杀鸡儆猴,吓得满宫年轻嫔妾没一个敢有不轨心思的。

    高位嫔妃唯白贵妃马首是瞻,如今又搞出一桩义诊来,连宫女太监的心都收买过去了。

    转眼到了二月十五,依祖制,皇帝在凤仪宫过夜。

    皇后意味深长地道:“贵妃临盆在即,贤灵宫中人来人往,不利于待产,万一冲撞了,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大手一挥,哈哈笑道:“蘅儿在暖阁安胎,青杉在福安堂看诊,离得远呢,不会惊扰的。”

    “宫女太监常年劳作,很是辛苦,难免有个三灾六病的。他们身份低微,没主子恩赐,请不了太医,只能硬扛着。”

    “贵妃体恤宫人,也是为龙胎积福德,朕心甚慰。”

    皇后暗暗咬了咬牙,硬挤出一副虚假的笑脸:“贵妃心善,宫人们有福了。”

    皇帝赞同,白贵妃支持,福安堂的义诊举办得如火如荼。

    二月二十一凌晨,白贵妃发动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小公主呱呱坠地。

    皇帝赶来时,白贵妃已经打理干净,正靠在床头喝小米粥。

    除了脸色发白、神态疲倦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皇帝心有余悸,厉声喝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贵妃临盆,竟没人禀告朕!”

    白贵妃眯着妖娆的杏眸,笑容温柔如水:“皇上息怒,臣妾生产格外顺利,几乎没吃什么苦头。”

    顿了顿,一脸感激地道,“臣妾想,定是为宫人诊治积了莫大福德,得了菩萨庇佑。”

    皇帝眸子一亮,喜上眉梢:“今日是普贤菩萨的诞辰,普贤菩萨是智慧与慈悲的化身,咱们的小公主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传朕旨意,贵妃白氏,晋为皇贵妃。”

    “七公主赐名澄,封号慧慈,一应赏赐按嫡公主份例。”

    皇贵妃白蔻挣扎着起身,行大礼跪拜谢恩。

    皇帝满腔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又下了一道圣旨,阖宫不论主子仆婢,一律赏一个月的月钱。

    贤灵宫、太医院,一律赏三个月的月钱。

    前来求诊的宫女太监,自发地在贤灵宫门口跪了一地,又是谢恩又是祈福。

    闻讯赶来的皇后,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了,却不得不硬挤出一副笑脸,向皇贵妃道喜。

    太后亲来道贺,赐了一串随身四十年的凤眼菩提子手串。

    皇贵妃扶着沈青杉的手,吃力地跪地请命。

    “太后福慧双修,慈悲为怀,臣妾斗胆,想让慧慈公主入慈安宫,聆听太后教导。”

    太后一怔:“你舍得将孩儿交给哀家抚养?”

    “慧慈公主生于普贤菩萨诞辰,臣妾唯恐小小孩儿承受不起天大的福气,若能得太后庇佑,公主定能平安长大。”

    太后大喜,欣然道:“你放心,哀家一定好生护着慧慈,绝不教她受半分委屈!”

    “多谢太后!”

    皇后冷眼旁观,笼在袖中的手心,都快被指甲掐出血来了。

    一身狐媚功夫抓住皇帝的心,儿子拴住沈氏一族,又把刚出生的女儿送给太后,这狐狸精为了搏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沈青杉余光将皇后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下暗暗好笑。

    皇后已经闲了太久,是时候给她找点事做了。

254 安胎药风波

    午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芸香忽然冷汗淋漓,腹痛难忍,失手将茶盏打翻,手上烫起一大片水泡。

    太医正在给皇后请平安脉,于是奉命过去查看。

    “姑娘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早膳用的是粳米粥,几块桂花糕,还喝了一碗药。”

    “什么药?药渣还在么?”

    “是在福安堂开的药,药渣在小厨房。”

    小宫女取来药渣,太医一番查看,脸色顿时变了,战战兢兢地道:“启禀皇后,芸香姑娘用的是……是……安胎药。”

    皇后大怒:“什么?!”

    芸香魂都吓没了,砰砰磕头,嗓音直哆嗦。

    “娘娘明察,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清清白白,从未做过苟且之事!”

    太医说道:“芸香姑娘气淤血滞,月事不调,应当服活血化瘀之药。这是止血保胎的药,想必是芸香姑娘匆忙中取错了药。”

    皇后迅速冷静下来,眼神凌厉,泛白的唇紧抿成线。

    既然芸香错拿了安胎药,那必然有人秽乱宫闱,珠胎暗结。

    只是谁会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去福安堂开安胎药?

    “此事干系重大,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半个字,否则……”

    “臣不敢!”

    “奴婢不敢!”

    太医走后,皇后吩咐首领太监赵双,去太医院查医案,将福安堂开出的每一张方子都严格审查。

    又命瑞嬷嬷严查各宫宫女,务必抓出秽乱后宫的罪人。

    赵双动作很快,两天就查出了名堂。

    “启禀皇后,安胎药是东宫一个叫小翠的宫女所用,但奴才查遍东宫,并无小翠此人。”

    皇后冷冷一笑:“倒是个伶俐的,趁着人多眼杂、盘查不严,玩起了浑水摸鱼的把戏。”

    “给本宫盯牢东宫,本宫倒要看看,这个小翠,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子妃入东宫五年无所出,东宫姬妾偶有遇喜,不是摔了,就是碰了,没一个能顺利生育的。

    这一回,八成是哪个宫女勾搭了太子,怕遭到太子妃毒手,暗中服药保胎,想凭子嗣争一个前程。

    皇后眯着凤眸,阴恻恻勾了勾唇。

    云嵩那个蠢货,在太子宝座上坐了将近二十年,也该腾地儿了。

    隔天,赵双便传来了好消息。

    “启禀皇后娘娘,奴才一一排查过东宫使女,无一人有异样。”

    “唯独太子妃,隔天便召太医请脉,日日服药,药渣捣烂悄悄倒进金水河里,且时不时干呕。”

    “奴才在下游设网,捞到些许药渣,请太医验看过,有菟丝子、艾叶、续断、白术、杜仲等,都是安胎的良药。”

    皇后眉目一凛:“竟然是她?”

    顿了顿,又道,“她召的是哪位太医?给本宫盯紧了!”

    “老奴遵命。”

    皇后这边紧锣密鼓地捉奸,沈青杉那边已经收拾好行李,入宫辞行。

    “我听来个笑话,说与娘娘解解闷。”

    “哦?什么笑话?”

    沈青杉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道:“皇后宫里的芸香吃了福安堂的药,半条命都没了。”

    “也不知是哪个糊涂蛋,错把活血通经的药,开成了止血保胎的,皇后正满宫里捉奸呢。”

    皇贵妃眉心一跳,警觉地眯起了眸子。

    福安堂坐诊的,除了沈青杉就是太医,断无将通经药开成保胎药的道理。

    “娘娘,我与十一明儿就要离京了,不能常在您跟前侍奉,请您多保重。”

    “一路小心。”

    “是。”

    离开贤灵宫,去太后宫里瞧瞧慧慈公主云澄,又去婉贵妃那儿坐了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宫。

    镇南王府设了践行酒,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满肚子不舍,沈阔海却很是兴奋,满口夸赞幺儿心怀大义,忧国忧民。

    次日一早,沈阔海夫妇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送行到城外,依依话别。

    沈碧桐与曹玉身为云崇的授课师傅,一同南下。

    归雁、征鸿、红玉姑姑,并四个小厮,四个护卫,一行十四人,分乘五架马车出发。

    越往南天气越暖和,不几日便脱了厚重的棉袄,换上单薄春衫。

    自幼在苦寒之地洪州长大的曹玉,热得脸蛋发红,折扇一展,扇起凉来了。

    “才三月初十,怎么倒像入了夏似的,竟冒起汗来了。”

    沈青杉眉梢一挑,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三月初十,吉巳日,行亲蚕礼。

    也不知宫里该如何热闹呢!

    不能亲眼看好戏,还真是挺遗憾的。

    ——

    亲蚕礼在许佩蘅的翘首盼望中,如期而至。

    斋戒、祭先蚕神西陵氏,一整天忙碌下来,许佩蘅疲惫不堪,腹中隐痛,少许见红。

    她有些心慌,冯嬷嬷服侍她吃了丸药,安抚道:“明日行躬桑礼,您只需采三片桑叶,后头的事自有妃嫔命妇去办,您在观桑台御宝座观看即可。”

    许佩蘅眼底浮起一抹志在必得,亲蚕礼是皇后的象征,那尊御宝座,她坐定了!

    桑林内,宫人鸣金鼓,唱采桑歌,气氛庄严肃穆。

    到了吉时,许佩蘅在妃嫔命妇的陪同下,缓步登上采桑坛,朝象征着皇后身份的桑树走去。

    刘细蕊的目光,死死地落在许佩蘅脚下。

    心里默数,五,四,三,二,一——

    “啊——”一声悠长曲折的尖叫,许佩蘅脚下一滑,往后仰倒。

    身后是台阶,她一屁股坐空,倒栽葱似的,翻了个跟头,重重摔下。

    场面顿时大乱,宁妃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搀扶。

    “痛……好痛……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许佩蘅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清楚地感受到,腹中刀绞似的剧痛,暖流汩汩溢出。

    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一切全完了。

    宁妃处变不惊,指挥宫女将许佩蘅抬进殿内,请太医诊脉。

    太医一把脉,顿时腿软得跪不住,冷汗淋漓,嗓音颤抖。

    “启禀宁妃娘娘,太子妃她……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胎儿……胎儿保不住了!”

    宁妃骤然变色:“你说什么?!”

    太医哆嗦着嘴唇,脸色灰扑扑的,涕泗横流,肠子都悔青了。

    他是太子的亲信,太子妃的胎,是他全权负责的。

    若亲蚕礼顺利,只需设法将生产之日拖延十天半月,对外宣称是早产,便可蒙混过关。

    可如今这局面,死罪难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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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