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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5 你怀疑我?

    冯氏医馆。

    沈青杉怔怔地盯着云岳,眼神空洞,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各种情绪疯狂膨胀,几欲涨破胸腔。

    两世的爱恨情仇、沉浮沧桑,都是因他而起。

    罪魁祸首仍在昏迷中,出气多进气少,除却微微起伏的胸膛,与尸体无异。

    他的头部、躯干几乎都被白纱裹着,黄水血水浸透纱布,令人毛骨悚然。

    沈青杉嘴角噙着一抹悲凄的淡笑,抬起颤抖的右手,缓缓伸向他的腿。

    从截断处顺着白纱上移,划过胸膛,游到颈项。

    “云岳,我送你一程,免得你受活罪,可好?”

    白净纤细的小手,轻轻扣住被白纱裹得粗壮的脖颈。

    月牙眸里,恨意浓烈如墨。

    “青杉!”云冽疾步走来,眉心微蹙,眼神暗藏警告,“皇上已下旨复岳儿郡王之位,一定要治好他!”

    沈青杉呼吸短暂一顿,继而垂着眼帘,忧心忡忡地摇头。

    “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脉搏跳动,照这样下去,怕是要辜负皇上厚望了。”

    云冽不是没捕捉到她那一闪而逝的杀机,论请论理论法,云岳的确该死。

    可皇帝赦免他,那谁都不能动他。

    云冽郑重地道:“尽人事,听天命。过来,帮本王换药。”

    沈青杉乖巧地走过去,小心翼翼揭开白纱,动作轻柔地换药包扎。

    云冽深深地凝住她,深邃如潭的眸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沈青杉弯了弯唇,心下却是止不住的发凉。

    云冽太忠了。

    这份近乎愚昧的忠诚,迟早会害了他。

    “崇儿受了惊吓,你小心照应着。本王会派太医过来协助,你不必两头跑。”

    沈青杉垂下眼帘,平静地道:“多谢王爷。”

    她没看云冽,挺直脊梁,阔步走了。

    云冽只觉得心口仿佛被针扎了一记,尖锐的刺痛倏忽而起,倏忽而去。

    眼帘一扫,掠过气若游丝的云岳,负在身后的手攥紧,眼神一黯,面无表情地离开。

    回到春平苑,沈青杉平心静气地研读治水经。

    云崇犹如惊弓之鸟,一直黏着她,哪儿也不敢去。

    “姐姐,我睡地上就好,你别赶我走!”

    那小狗似的眼神,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沈青杉硬下心肠拒绝:“不行,回你屋睡去!”

    “我怕!”

    沈青杉凉薄地哼笑:“这就怕了,以后呢?”

    “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你拿什么保护我?”

    云崇用力咬住唇,双手攥得死紧,红着眼圈盯着沈青杉。

    良久,见她不为所动,他撇撇嘴,竭尽全力忍着恐惧与难受,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走了。

    风声呼啸,树影婆娑,如鬼似魅。

    云崇抱着肩膀瑟瑟发抖,抽泣不止。

    沈青杉隔开一丈,默默地护送他。

    直到他走进衔月堂,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才一踏入春平苑,熟悉的风声便凭空卷起。

    风声停住,云冽冷漠无温的声音随之响起。

    “皇陵走水,为何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宫灯昏黄的幽光下,少女眉眼低垂,神情悲戚,叹息声如泣如诉。

    “当真?”

    “你怀疑是我纵火?”沈青杉抬眸与他对视,眼神坦然,清澈如水。

    云冽眸子一缩,不假思索地道:“不许胡说!”

    她知道东窗有异,对云岳的杀意也是真的。

    可她绝不会拿人命当儿戏,更不会将弱小的云崇置身险境。

    短短一瞬,云冽选择了相信。

    “云岳即便侥幸捡回一条命,也是生不如死。青杉,你别冒险。”

    沈青杉讥诮冷哼:“我要是想动他,当初就不会劝皇上从轻发落。”

    云冽听出她话里隐含的怒气,心口一紧,环臂拥住她,忐忑问道:“你生我气了?”

    “没。”

    “那就是生气了。”云冽轻叹,下巴蹭蹭柔细的发顶,缓和了语气,“皇上赞他至孝,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悲痛之下,难保不会迁怒你师父。”

    “不提他。”沈青杉冷淡地撇开话题,“这几天你别来找我,没空。”

    “……”

    云冽心口梗得厉害,知道她憋着一口气,不敢惹她,只是固执地抱着,不肯松手。

    沈青杉闭着眼睛,后脑勺在他怀里蹭了蹭,心底默默叹息。

    她的仇恨与痛苦,他一概不知,很多时候无法感同身受,坚定不移地与她共同进退。

    能包容维护她到这个地步,已经违背他的原则了。

    “云冽。”

    “嗯?”

    “我怕。”

    温暖的大手在后背有节奏地轻拍,男人嗓音温柔如水,耐心询问:“怕什么?”

    “怕拼尽全力,依然守不住我想要的。”

    “别怕,我在。”

    云冽抱她坐在阶前,以温热的胸膛为她驱散秋夜寒凉。

    沈青杉忽然回过头,目光灼灼地凝住他的眸子,郑重又忐忑地问:“如果有一天,我要你放下一切跟我走,你愿意吗?”

    男人墨染的瞳眸中,温情瞬间化为凝重,微蹙着眉心陷入沉思。

    沈青杉不由有些失望。

    如果换了十一,他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沈青杉讥诮地弯了弯唇,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要论真心,云冽和岳渊停加一起,都比不上云崇。

    前世云冽穷尽一生的守护,更多的是为了大云江山绵延永继。

    她轻缓地吸了口长气,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入夜色中。

    云冽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并没出声制止。

    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可以任性妄为,但他不行。

    他必须安排好一切,排除所有隐患,确保万无一失,才能放下一切,心无旁骛地陪伴她,守护她。

226 走了的人,不该回来

    午后,云岳醒了。

    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喉咙里溢出濒死困兽般的痛哼,挣扎几下,又活生生痛昏过去了。

    医馆被重兵把守,太医寸步不离地守护,十足与阎王爷抢人的架势。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揪心扯肺,要亲自出宫探望。

    白贵妃来送参汤,走到御书房门口,听见陈英劝阻,于是捂着肚子,“哎呀”一声惊呼,一脸痛苦地扶住门框。

    “娘娘!”灵芝冲上去扶住白贵妃,“您怎么了?”

    皇帝听见动静,心头一凛,快步赶来。

    “蔻儿,怎么回事?”

    白贵妃强笑着摇头,声音虚弱:“臣妾没事,皇上别担心。”

    皇帝心揪得老高:“快!传太医!”

    他亲自扶白贵妃到罗汉床坐着,握着她的小手安抚。

    “别怕,朕在,朕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白贵妃依偎在皇帝怀里,细细哽咽。

    “臣妾昨日有些许见红,因太医院繁忙,臣妾不敢打扰。方才腹痛难忍,只怕……”

    皇帝一听,冷汗倏地冒出来了,急声呵斥:“糊涂!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

    “臣妾知罪。”

    白贵妃抽泣着起身下拜,皇帝忙缓和面色,放软声音安抚。

    “朕也是着急,蔻儿,朕在意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剜朕的心么?”

    白贵妃委委屈屈地抽泣:“臣妾何德何能,得皇上真心怜爱。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

    太医来后,把了脉,回道:“启禀皇上,启禀贵妃,龙胎一切安好。”

    白贵柳眉轻蹙,珠泪盈盈,那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真真的疼进了皇帝心坎里。

    “贵妃疼得厉害,怎会安好?”皇帝吹胡子瞪眼,“庸医!滚下去!”

    “臣妾身子弱,安胎事宜一向由冯神医全权负责。他正全力救治岳儿,不可惊扰。臣妾左右没什么大碍,回去躺一躺,兴许就好了。”

    皇帝一听,愈发急了,当即道:“岳儿已经脱险,有太医守着,不碍事,当务之急是你与龙胎!”

    “陈英,速传冯晋才进宫,为贵妃安胎!”

    陈英领命而去,白贵妃也行礼告退,乘肩舆回宫。

    这么一闹,皇帝早没了去探望云岳的心思,批了几本折子,愈发烦躁。

    皇陵大火,当场烧死了三个人,这两日又有七人伤重不治。

    其中七个宗室子弟,三个勋爵在身的老臣。

    皇帝下旨抚恤,令宗人府操持治丧。

    下一本折子是西川来的,奏报西魏睿王前来朝贡,已过边境。

    皇帝心情总算舒畅了些,批复罢折子,吃了盏茶,起身散步透气。

    御花园的上空飘着一只纸鸢,皇帝饶有兴趣地过去查看,只见云沁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托着下巴,闷闷不乐。

    “沁儿不开心?”

    云沁连忙跪下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走过去,捏了捏那气鼓鼓的小脸:“嘴撅得老高,谁惹咱们六公主生气了?”

    “没人惹儿臣生气,只是母妃吃不下睡不好,儿臣来放纸鸢,祈求纸鸢带走母妃的辛劳。”

    “你母妃身子不好?怎么没人禀报朕?”

    “母妃说,父皇日理万机,国事要紧,不许底下人拿些许小事烦扰父皇。”

    皇帝心头一暖,牵起云沁的小手,抬步朝春熙宫走去。

    婉妃才刚吐过,嘴里发苦,有气无力地歪在美人榻上,虚弱地喘息。

    “娘娘,您多少吃一口吧!”

    “拿走,本宫吃不下。”

    皇帝阔步走进殿内,皱眉道:“这都快五个月了,怎么还害喜呢?只见肚子大,身子倒愈发清减了。”

    婉妃忙起身行礼:“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

    皇帝扶起她,怜爱地摇头:“傻瓜,身子不适,为何不告诉朕?若有闪失,如何是好?”

    婉妃眼圈一红,嘤嘤唤了声“皇上”,其声婉转,隐含泣意。

    皇帝回头吩咐:“沁儿,父皇交给你一项差事,你母妃若是身子不爽,你随时来报,不可延误。”

    云沁扬起娇甜笑脸:“儿臣领旨,谢父皇!”

    “来,朕喂你。”皇帝端起碗,舀了一勺燕窝羹喂到婉妃唇边。

    “朕传了冯神医为贵妃请脉,稍后让他过来瞧瞧你。”

    “谢皇上。”

    婉妃含着泪,许是心情好,恶心感大大减轻,竟喝完了一整碗燕窝羹。

    皇帝拍着她的手背安抚:“你安心养着,朕得了空,会常来看你。”

    “多谢皇上,臣妾定爱惜身子,为皇上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儿。”

    云沁欢笑着摸了摸婉妃圆润的肚子,甜甜问道:“父皇,您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都好,都好,只要像沁儿一样乖巧懂事,父皇都喜欢。”

    皇帝年过半百,对于儿女早已没什么执念,只要孩儿健康平安就好。

    婉妃柔顺,云沁可爱,哄得皇帝眉开眼笑,心情舒畅。

    冯晋才过来请脉,换了安胎药方。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已无大碍,但娘娘身子弱,仍需静养。”

    他一搭脉就看出白贵妃好得很,但御前的公公慌里慌张传召,他也只能顺水推舟。

    皇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医术高明,当世无出其右。朕将贵妃和婉妃的龙胎都托付给你,你务必精心照料着。”

    “草民惶恐,岳王殿下在寒舍养病,草民不敢分神。”

    皇帝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道:“岳王有太医照料,你照顾好龙胎即可。”

    “是,草民遵旨。”

    婉妃低敛着眉,若有所思。

    昨儿白贵妃还来瞧过她,面色红润,光彩照人,突然急召冯晋才,委实反常。

    云岳遭贬,云崇封王,还占了岳王府,沈青杉似乎也牵连其中。

    婉妃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眸底掠过一抹冷意。

    走了的人,就别回来了。

227 收买人心

    立冬一过,繁华的京城也清冷了许多。

    在冯晋才与太医们的全力救治下,云岳捡回了半条命。

    白纱拆下来的那一刻,饶是沈青杉见惯生死,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岳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巴掌大的完好皮肤,到处都是斑驳皱缩的疤痕,发红发紫。

    脸倒还好,只在下巴和左颊有两块铜钱大的疤,但嗓子被浓烟呛坏了,声音粗嘎嘶哑,一开口活像锯木头,令人头皮发麻。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开目光,安抚几句,下了一道圣旨,令云岳出嗣已故安郡王,承袭安郡王爵。

    云岳的心,早在被横梁砸中时,便已坠入谷底。

    这道圣旨,更是令他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断了腿,毁了容,没了皇子的身份,只能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小云涛被送进安王府,自尺素死后,他便被交给太妃抚养,倒是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看着儿子,云岳心里毫无温情,只有满满的凄凉。

    多年费心筹谋,除了云涛,他什么也不剩了。

    云岳死死地咬着牙关,十指被烧得扭曲,想攥拳都攥不住。

    恨意疯狂翻涌,烧得他眼底猩红,几欲滴血。

    他清楚地记得,有人从背后推了他,只是浓烟滚滚,人群杂乱,他并不知道是谁。

    不论是谁,他做鬼都不会放过!

    众皇子原定八月底离京,因皇陵祭祖耽搁下来。

    西魏使臣即将入京,又到了年下,皇帝便命诸王开了年再去就藩。

    走水一案,凶手畏罪自戕,线索断了,不了了之。

    烧死的、伤残的、办事不力被处置的,牵连甚广。

    云峪被革了北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明年就藩北境。

    太傅许如海的嫡长孙许应谦、贵妃白蔻的堂弟白苏、太后的娘家侄子、镇国公嫡子李茂,以及恩科武状元游励,四人被调入北禁军,各自掌管两万侍卫,共同负责京城安全。

    刑部、礼部两位尚书被罢免,太常寺大换血,其余各部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震荡。

    处置完公务,皇帝去陪白贵妃用膳。

    “今日早朝,户部请旨操办明年大选之事。朕想着才经过水灾、战乱,不可靡费、扰乱民生,意欲免了大选。”

    贤妃动作优雅地剥着蜜桔,唇畔勾着一抹温婉贤惠的淡笑。

    “皇上体恤民生,但宫里久不进新人,于皇家子嗣绵延不利。”

    “朕已过知天命之年,子嗣之事,早已不在意。”

    贤妃娇嗔地道:“皇上!您春秋鼎盛,臣妾与婉妃姐姐肚子里的龙胎,便是最好的证据。”

    皇帝眉开眼笑,抚着她隆起的肚腹:“就你会哄朕开心。”

    贤妃杏眸骨碌碌一转,年近三旬的妇人,娇俏不输少女,眉眼间成熟的风韵,更是惹人心醉神驰。

    “臣妾有个主意,不如只令京城与地方官员之女入宫待选。”

    “如此既不靡费扰民,又显皇上恩施臣下的仁厚之心,还能充实后宫,可谓一举三得。”

    皇帝摇了摇头:“皇后病歪歪的,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

    “宁妃姐姐身子大好,可以为皇上分忧。还有容嫔,惠嫔,都是自潜邸便服侍皇上的,让她们帮衬着张罗,倒也不使得。”

    皇帝眯着眸子想了想,沉吟道:“倒也是,她俩性子温和,做事也稳妥。只是以嫔位理后宫事,有违祖制。”

    白贵妃妖娆地笑了笑,将蜜桔喂到皇帝唇边:“二位姐姐资历最深,膝下又有公主,皇上何不赐个恩典?”

    皇帝咀嚼着鲜甜可口的蜜桔,“唔”了一声,表示赞同。

    “传朕旨意,容嫔、惠嫔温良恭顺,生养有功,晋为妃位,与宁妃共同协理六宫事宜。”

    容妃、惠妃年近半百,都曾生过皇子,但没成活,公主也都和亲去了外邦。

    两人在嫔位上坐了将近二十年,早已失宠。

    得知是贵妃抬举,前后脚过来谢恩。

    她们的余生虽然没什么指望,但晋了妃位,对母族子侄的仕途大有裨益。

    凤仪宫中,皇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脸色铁青。

    白蔻这一手收买人心,可真是厉害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

    实在可恨!

    ——

    一场薄雪,入了冬月。

    睿王魏长离携玲珑公主进京朝贡。

    因太子、云屹、云巍、云峪等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迎接西魏使者的差事,便落到了云岿头上。

    西魏俯首称臣,又送公主和亲,皇帝龙颜大悦,有意在西魏来使面前宣扬国威,故而排场极大。

    玲珑公主容貌昳丽,十六岁的年纪,娇艳得如同盛放的玫瑰。

    皇帝下旨封其为丽嫔,赐居长春宫,又设宴款待魏长离。

    酒过三巡,魏长离冷不丁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天朝上国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真触目所及,皆是气宇轩昂、不同凡响。”

    “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帝陛下恩准。”

    皇帝捋着胡须,满脸得意:“睿王但说无妨。”

    魏长离耐人寻味地勾了勾唇:“听说上国贵族子弟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堪称人中龙凤。小王不才,想见识一二。”

    魏长离嘴上一口一个天朝上国,但眼神却满是傲气,昂首挺胸,神态嚣张。

    皇帝眉头一挑,这正是宣扬国威的大好良机,于是欣然问道:“不知睿王想如何见识?”

    魏长离一摆手,身后两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跨步而出。

    “这是敝国两位王族子弟,小王不才,也来凑个热闹。三局两胜,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眉心微微一蹙,镇定地道:“依你。”

    “多谢皇上。不知这第一场比试,由何人出战?”

    魏长离弯起唇角,笑容浮于表面,眼底闪烁着一抹狡诈的冷光。

    前不久东云皇陵走水,宗室贵族死伤惨重,没几个能出战的。

    要是以久经沙场的武将应战,赢了也不光彩。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视过下首众位皇子,然而太子第一个撇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拈起酒盅。

    其余众皇子,有耷拉脑袋的,有左顾右盼的,有装聋作哑的。

    云崇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胸膛一热,就要挺身而出。

    沈青杉递了个警告的眼神,暗示他不许轻举妄动。

    云巍长身而起,拱手行礼:“启禀父皇,儿臣请战!”

    皇帝大喜:“巍儿,点到即止,莫伤了和气。”

    “儿臣遵旨!”

    皇后微微一笑,母仪天下的架势端得十足。

    沈青杉的心狠狠一沉。

228 手下留情

    前世的万寿节,魏长离来京,为西魏太子求娶四公主。

    第一战就是云巍输的,第二战云岱险胜,第三战魏长离点名挑战云冽。

    彼时云冽断臂才刚一年,重伤初愈,武功大打折扣,那一战险些要了他的命。

    众人离席,走到殿外空地上。

    比试双方相视一笑,抱拳行礼,而后展开激烈比试。

    结果与前世无异,云巍惨败,狼狈地被踹下擂台。

    魏长离大笑:“承巍王相让,侥幸小胜一局。皇上,小王敬您一杯。”

    皇帝脸色铁青,暗暗骂了一声“不中用”,拈起酒盅,故作镇定地呷了一口。

    “这第二场,不知上国以何人出战?”

    第二局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国威尽失,贻笑大方。

    众皇子、宗室子弟也都心知肚明,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

    魏长离似笑非笑地道:“天朝上国果真人才济济,高手太多,以致不知该派何人应战,小王佩服。”

    皇帝龙眉一凛,怒气盈然,却又不能发作,唯恐失了天朝上国的体统。

    沈碧桐撩袍出列:“在下沈碧桐,请贵使赐教!”

    魏长离眯了眯眸子:“姓沈?”

    皇帝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他是朕的外甥,也是朕的侄子。”

    沈碧桐抬起断了拇指的右手,朝西魏使者比了个手势:“请。”

    魏长离看得清清楚楚,冷冷一哼。

    连沈家的残废都出战了,可见东云无人。

    第三场,他要打败赫赫有名的大云战神,让东云国知道,西魏可不是好欺负的!

    毫无悬念,沈碧桐胜得干脆利落。

    皇帝大喜:“好!桐儿身残志坚,当为天下男儿之表率!”

    魏长离眉头一挑,提起弯刀,纵身入场。

    “小王久闻大云战神之威名,心中敬仰已久,今日逢此良机,请战王赐教!”

    云冽疤痕斑驳的手中端着一杯酒,不紧不慢饮下,而后弯了弯唇,展出一抹薄凉的笑。

    沈青杉心一沉,云冽烧伤严重,尤其是双手,刚长出来的新肉根本经不起剧烈动作。

    她抢先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宽阔的空地上。

    “青杉!”云冽眉目一凝,嗓音沉了,“回来!”

    沈青杉看了一眼他的手,继而看向皇帝。

    皇帝悬着的心砰然落地,捋须呵呵一笑:“淘气!这是什么样的场合,你也敢胡闹。”

    沈青杉扬唇灿笑,水汪汪的眸子骨碌碌一转,昂着下巴娇娇俏俏地开口。

    “皇帝舅舅宠我嘛,我也想出出风头,您就让我玩一玩嘛!”

    皇帝眯着眸子笑得无奈又宠溺:“你呀!真拿你没法子!睿王手下留情,可别真伤了这丫头。”

    沈青杉笑嘻嘻地道:“皇上放心,我没皮没脸惯了,真要是打不过,我认输就是了。睿王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跟小姑娘计较的,你说是吧?”

    魏长离阴恻恻地哼笑:“小王向战王挑战,战王不肯应战,却推个黄毛丫头出来,这是认输了么!”

    沈青杉小脸陡然一沉,脆生生嚷了开来。

    “你这人好不识趣!我这是救你!”

    “我大云战神的雁翎枪一出,无血不归。要是把你打伤了打残了,显得我们天朝上国不懂待客之道。”

    魏长离眉目一凛,怒从心头起。

    “陛下,您就由得黄毛丫头放肆?”

    “嚯!看不起我是吧?你问问魏无忌,他的鬼魂但凡听见‘沈青杉’三个字,是不是也得狠狠打几个哆嗦!”

    “沈青杉?”魏长离一怔,这才眯着眸子正眼瞧她。

    少女不过二八芳年,肤白如瓷,眉目如画,杨柳细腰盈盈一握。

    俨然一恃宠而骄的刁蛮千金,浑身上下找不到骁勇善战的悍将之风。

    沈青杉小手一伸,傲然道:“拿枪来!”

    侍卫取来长枪,云冽接过,凝眉肃目,缓步走过去,平淡如水地道:“下去。”

    “我不!”小姑娘脖子一梗,做足了骄横狂妄的姿态,“你让开,不许抢我的风头!”

    云冽心头一热,漾开层层涟漪。

    她在保护他。

    当着所有人的面,坚定不移地保护他。

    魏长离眸光一闪,心念转动,耐人寻味地道:“既然长安公主另眼相待,小王也不是不解风情的愚夫,不如加点彩头,更有意思。”

    沈青杉心口打了个突:“什么彩头?”

    “你若胜了,小王答应你一个要求。你若败了,就跟小王回大魏做睿王妃。”

    “呸!”沈青杉横过去一个轻蔑的白眼,“我夫君是大云定边侯岳渊停,岂容你羞辱!”

    沈青杉劈手夺过枪,厉斥一声“看招”,矫捷迅猛地扑了上去。

    魏长离一手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沈家枪刚柔并济,大开大阖。

    金铁相击,火星四溅,嗡鸣不止。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为沈青杉捏了一把汗。

    沈青杉心知肚明,自己不是魏长离的对手,能撑三五十招已是极限。

    果不其然,前头旗鼓相当,越往后败象越明显。

    打了七八十招,合计着差不多了,她就想认输。

    不料魏长离似笑非笑地轻哼了声:“想跑?没那么容易!”

    魏长离一轮猛攻,逼得她根本找不到全身而退的机会。

    明明有好几次机会伤她,却不着痕迹地错开半分,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

    “奶奶的!老娘跟你拼了!”

    沈青杉发了狠,一声断喝,长枪猛攻,及至近前,匕首出鞘,挥向弯刀。

    “叮”的一声脆响,弯刀断裂。

    魏长离手握半截断刀,贴着沈青杉的颈畔划过,刀身左转,锋利的薄刃削下一缕发丝。

    “长安公主好身手,小王佩服!”

    魏长离撂了断刀,指尖拈住发丝,抱拳含笑行礼。

    沈青杉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心跳如擂鼓。

    “我输了。”

    刚才他若是手腕往右转,断的就是她的脖子。

229 明争暗斗

    魏长离扬眉一笑,右手负在背后,指尖绕着几根碎发,朗声认输。

    “不愧是天朝上国,连小姑娘都如此骁勇善战,小王服了。”

    沈青杉深深凝视魏长离,轻缓地吐了口气,抱拳一躬,转身退下。

    皇帝得意地挺起胸膛,哈哈大笑:“来人,斟酒,奏乐!”

    后妃朝臣们,都以为沈青杉赢了。

    实则只有少数几个明眼人看出来,若非魏长离手下留情,她早已横尸擂台。

    云冽疾步迎上来,低声问道:“没事吧?”

    负在背后的双手,掌心已掐出血来。

    沈青杉摇了摇头:“还好。”

    她扬起笑脸,四平八稳地回到席位坐下。

    比试大胜,皇帝龙颜大悦,吩咐云岿好生招待来宾,带他们领略大云风土人情。

    宴席散后,云岿送魏长离一行人去城外驿馆安歇。

    “公主留步!”

    魏长离生得俊眉修目,身材高大挺拔,不阴阳怪气时,堪称丰神如玉,龙章凤姿。

    “睿王有何指教?”

    “不敢当。”魏长离微微一笑,“小王与公主不打不相识,想与公主交个朋友。”

    沈青杉蹙了蹙眉,不卑不亢地拒绝:“男女有别,请睿王见谅。”

    “我大魏民风淳朴,不讲究繁文缛节。”

    “哦,我大云礼仪之邦,讲究举止有节,进退有度。”

    魏长离扬眉哂笑:“是么?请恕小王眼拙。”

    言下之意,你的举止进退,跟礼仪可沾不上半点关系。

    沈青杉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我还有事,失陪。”

    魏长离长眸微眯,目送她的背影翩然远去。

    东云有如此出色的年轻人,不怪大魏败得惨烈。

    若能收为己用,定然如虎添翼。

    ——

    凤仪宫。

    皇后拧着眉头,凤眸灼灼含怒。

    “巍儿,你糊涂!若不是沈家兄妹力挽狂澜,你可犯了大忌讳!”

    云巍已跪了半个时辰,蔫头耷脑,一脸晦气。

    “儿臣知错,儿臣也是想为父皇分忧。若能取胜,也可压太子一头。”

    皇帝日渐衰老,太子势力稳固,别说云巍,皇后也坐不住了。

    “罢了,日后你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贪功冒进。”

    “儿臣谨记,儿臣告退。”

    皇后摆了摆手,按着额角,头痛欲裂。

    白贵妃、婉妃有孕在身,恩宠愈盛。

    宁妃、容妃、惠妃得白贵妃抬举,俨然以她马首是瞻。

    她身为中宫皇后,处处被白贵妃压制着。

    皇帝眼里只有太子,开了春云巍离京就藩,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良久,皇后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道:“紫苏,你亲自去挑几个得力的人服侍丽嫔。”

    “是。”

    “去打听打听,京城官家女子中,有哪些品貌出众的。”

    “奴婢遵命。”

    白贵妃拉拢老人,那她就抬举新人。

    她就不信,上头有太子、嫡子云巍压着,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庶子,还真能翻得了天!

    ——

    夜间下起了薄雪,腊梅开了,白雪娇黄,相映成趣。

    云崇裹着一袭石青色滚兔毛镶边的大氅,哈着气说:“姐姐,咱们赏花游湖去!”

    “太冷,不去。”

    “可今日是冬月初七啊!”

    沈青杉一怔。

    两年前的今日,她重生而来,一心改变前世被灭族的命运。

    这两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才走到如今的境地,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街上摊贩林立,行人往来,一派欣欣向荣、太平盛世之景。

    沈青杉拉着云崇下了车,要了两碗小馄饨。

    摊贩路人嘀嘀咕咕地说着闲话,十分热闹。

    “……岳老夫人尸骨未寒,定边侯就差点被火烧死,只怕不等天煞孤星进门,嘿嘿,岳氏一门都要死绝喽!”

    “嘘——你不怕砍头啊!”

    “怕什么?满京城都在议论呐!皇帝老爷还能把长嘴的都砍了不成?”

    “我远方表叔就是当官的,听他说啊,定边侯太厉害,皇帝老爷怕压不住,这才弄个天煞孤星克制他。”

    “反正边关安定,外邦臣服,也用不着定边侯了。过个三年五载的,定边侯两腿一蹬,哈哈,可不少了个大权臣?”

    云崇咬牙切齿,几次要发作,都被沈青杉摁住了。

    民议如洪水,越想堵越容易泛滥。

    尺素都死了,谣言卷土重来,甚至愈演愈烈,可见背后的推手不少啊!

    云崇没了出城的兴致,拉着沈青杉掉头进宫。

    御书房,皇帝正在批折子。

    云崇闯进去,扑通一跪,怒气冲冲地告状。

    “父皇,外头谣言疯传,诋毁父皇圣誉,儿臣实在气不过!”

    “哦?又出什么事了?”

    云崇将谣言一说,皇帝放下朱砂御笔,眸光淡淡一扫:“朕知道了,去瞧瞧你母妃,她一直念着你呢。”

    “是!”

    跑到贤灵宫,云崇叭叭一通抱怨。

    “竟有此事?本宫怀着身子,久不理六宫事,底下人竟没规矩了。”

    白贵妃横眉竖目,当即让人查办宫中谣言,好言安抚一番,把两人打发走了。

    沈青杉挑了挑眉,心下不觉好笑。

    云崇要是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一准傻眼。

    不久皇帝过来陪白贵妃用膳,却见她愁眉不展,屡屡走神。

    “蔻儿,想什么呢?”

    “崇儿方才说起谣言疯传,宫里也是议论纷纷,臣妾又急又气,只恨自己不中用,不能为皇上约束好后宫。”

    皇帝蹙了蹙眉,轻描淡写地道:“爱妃不必自责,万事以龙胎为重,不必理会闲言碎语。”

    “可朝野非议,皇上圣誉受损,若是君臣之间生了嫌隙,那可如何是好?”

    皇帝眸底精光暗敛,幽幽地叹口气,无奈道:“为今之计,怕是只有取消赐婚,方能平息非议,安定人心。”

    白贵妃眸中飞速掠过一抹喜色,没了定边侯未过门夫人的身份,沈青杉就能长期留在云崇身边。

    若是她成为崇王妃,谁还能挡得住云崇的路?

230 魏长离的醉翁之意

    傍晚下起了雪,沈青杉站在窗边,看着漫天飞絮,恍然出神。

    皇帝暗中操控,白贵妃推波助澜,徐茂春煽风点火。

    估摸着要不了几天,取消赐婚的圣旨就该下来了。

    天亮时分雪停了,积雪齐小腿肚深。

    早膳罢,云崇磨着沈青杉出城打猎。

    正要动身,云岿与魏长离来了。

    云崇小脸一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不待见,淡漠地道:“睿王来了,不巧,本王正要出门。”

    魏长离仿佛没看出云崇的敌意,饶有兴致地问道:“崇王这是要去哪儿?”

    “打猎。”

    “巧了,小王酷爱打猎,可否凑个热闹?”

    云崇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打猎什么时候都能打,睿王何不各处走走瞧瞧,进宫饮宴,我大云地大物博,风土人情可不是三五日便能领略完的。”

    魏长离长眉一挑,微微一笑:“小王更想领略崇王殿下的骑术箭术,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云崇顿时恼火了:“怕你不成!”

    魏长离勾了勾唇,淡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云崇怒气冲冲地上马,沈青杉摇了摇头,好笑地跟上。

    “公主笑什么?”

    沈青杉侧眸一瞥,魏长离与她并辔而行,正含笑注视她。

    “睿王素有贤王之称,想不到竟会与孩子家一般见识。”

    魏长离意味深长地道:“醉翁之意,让公主见笑了。”

    沈青杉皱了皱眉,没接话。

    魏长离是个十足的笑面虎,八面玲珑,很会来事。

    按照前世的轨迹,五年后西魏皇帝病逝,遗诏丢失,皇子们打得头破血流。

    魏长离带禁军包围皇宫,以救驾平叛为名,将众皇子一网打尽,立年仅八岁的皇长孙为新帝。

    半年后,新帝出天花夭折,他这个皇叔祖继承大统。

    之后长达三十年,魏长离一直与大云为敌,没少给她找麻烦。

    出了城,云崇下巴一昂,主动发起挑战:“说吧,怎么比。”

    魏长离唇畔浮起一抹虚笑:“先到驿站者胜,如何?”

    云崇小脸一绷,马鞭一甩,骏马扬开四蹄,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沈青杉来不及阻拦,只得纵马去追。

    云岿忙吩咐随行的禁军侍卫跟上,严密保护众人。

    甩了几鞭子,魏长离追上沈青杉,忽然扬鞭一甩,马鞭勾住她的缰绳。

    “睿王这是什么意思?”

    “借一步说话。”

    魏长离使力往侧边一引,沈青杉的马便不受控制地偏转方向,顺着他的牵引狂奔。

    “放肆!”

    沈青杉冷着脸厉声呵斥,抓住马鞭用力一夺,想把缰绳抢回来。

    魏长离回头望了一眼:“禁军快追上来了,若是让他们看见你我拉拉扯扯,公主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沈青杉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扣在腰间,按着剑柄。

    魏长离扬眉一笑:“想打架?这回我可不让着你了。”

    沈青杉梗了梗:“你!”

    朝侧方跑开约莫百丈,魏长离才松开缰绳,放缓马速。

    “到底什么事?”沈青杉一脸不耐烦,眼底深藏着一抹戒备。

    魏长离从怀里摸出一枚通体乌黑、似玉似石的方形牌子。

    “南疆沈氏威名赫赫,本王久仰大名,一向敬佩。他日若有用得着本王之处,公主只管吩咐。”

    沈青杉嗤笑,冷声道:“谢了,用不着。”

    魏长离淡淡含笑,眼神却犀利如针:“沈氏手握十万南疆军,兵强马壮,树大根深。”

    “可树大招风,东洲、西川的下场,你已亲眼看到,焉知南疆便能独善其身?”

    沈青杉心口狠狠一震,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皇上英明神武、宽仁厚爱,沈氏忠心耿耿,身先士卒。魏长离,你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挑拨百年来的君臣关系?”

    “哈哈哈哈!”魏长离大笑,轻蔑冷嗤,“沈青杉,你可敢与本王赌一赌,皇帝还能容沈家几年!”

    沈青杉扔给他一个白眼,兜马回转,抄近路去找云崇。

    魏长离看着她的背影,长眸讥诮眯起,冷意涔涔。

    他坚信,终有一日,她会来求他的!

    追上云崇后,沈青杉不动声色,拉着他去游湖。

    云崇巴不得呢,顿时将魏长离抛之脑后,直奔落日湖。

    后半晌兴尽回城,街面的雪已清除干净,摊贩摆开,十分热闹。

    流言蜚语不绝于耳,胆大的甚至对着沈青杉指指点点。

    云崇大发雷霆,马鞭子挥得虎虎生风,抽得惨叫一片。

    他憋着一口气冲进京兆府,把张尚水劈头盖脸一通骂,勒令他抓捕造谣生事者,立即平息谣言。

    张尚水头疼不止,造谣者抓了一批又来一批,雨后春笋似的,根本抓不完。

    无奈,一道折子上书皇帝,请求北禁军相助,维持城中秩序。

    折子呈到御书房,皇帝当即召见南阳伯父子。

    “京兆尹昨日呈上来的折子,你们看看吧。”

    “朕原本想成就一桩良缘,这才下旨赐婚。不料竟惹出偌大风波,实在非朕所愿。”

    岳渊停俯首磕了个头,掷地有声地道:“天恩浩荡,臣铭感五内,谢主隆恩!”

    “所谓天煞孤星一说,全是前安郡王侧妃一手策划,与长安公主无关,请皇上明察。”

    皇帝眉头一皱,颇为不悦:“话虽如此,但民间物议沸腾,更有甚者说朕猜忌你,这才将天煞孤星许配给你,想克死你。”

    “臣惶恐!皇上爱重臣,臣感恩戴德,誓死效忠皇上,绝不会因愚昧百姓几句闲话,而对皇上有任何不满。”

    皇帝眸子一缩,冷冷地道:“朕深思熟虑,自打赐婚之后,岳府的确诸事不顺,可见这婚事配得不好,对你岳家有妨克。”

    岳峙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立即俯首磕了个响头,拖长腔调表忠心。

    “皇上,臣有罪啊!若非臣父子求皇上赐婚,哪里会惹出风波,累及皇上圣誉!臣罪该万死!”

    皇帝眉眼稍稍缓和:“阴差阳错,怪不得你。朕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意取消赐婚,你们意下如何?”

231 天降大喜

    皇帝话音才落,岳峙就抢先开口:“只要能平息谣言,消除百姓对皇上的误会,臣自愿退婚。”

    “爹!”岳渊停急了,拱手行礼,“启禀皇上,赐婚圣旨已昭告天下,若是收回成命,于皇上圣誉有损,请皇上三思。”

    皇帝眼神冰冷,心下暗恼。

    “朕断不能因一己之私,令爱卿为天下人议论,更不能因此而坏了君臣情分。”

    皇帝心意已决,说什么也要趁机将婚事取消。

    毕竟,文武双全又天生尊贵命格的女子,进谁的家门,都是对皇权的莫大威胁。

    岳渊停心下一沉,咬了咬牙,重重磕了个响头。

    “当日公主为救臣,不惜自毁名节。皇上赐婚,也是为了保住公主的清白。若是收回成命,公主该如何自处?”

    “朕自会补偿她。”皇帝大手一挥,“朕意已决。”

    “皇上!”岳渊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直冲脑门,不顾一切地说道,“请三思!”

    皇帝捋着胡须,蹙着眉他做出一副沉思模样。

    少顷,威严地道:“吏部尚书嫡次女八岁成诗,才名冠绝京城,朕将之赐予你为正妻。另赐定边侯府,待明年过了你祖母的忌日,朕亲自为你主婚。”

    “臣不敢耽误许姑娘,惟愿与长安公主结成连理,求皇上成全。”

    “你!”皇帝大为光火,重重一拍御案,怒道,“放肆!”

    “陈英,传朕旨意,岳渊停御前失仪,褫夺侯位,罚俸三年!”

    岳峙战战兢兢,按着岳渊停的脑袋,连连磕头。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

    皇帝摆了摆手,冷冷地道:“退下!”

    岳渊停双目一闭,心如死灰。

    岳峙拽着他,趔趔趄趄退出御书房。

    一日之间,三道圣旨传下。

    朝野震惊,议论纷纷。

    褫夺侯位是严惩,赐婚是恩宠,皇帝这一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

    东宫。

    太子云嵩欣喜若狂,笑得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蘅儿,你叔父备多少嫁妆,咱们东宫依样添一份,务必要让二妹妹嫁得风光。”

    “妾身替芩儿谢太子殿下赏赐。”

    云嵩负着手,满面春风:“岳渊停与本宫做了连襟,有岳氏相助,本宫可高枕无忧也!”

    “恭喜殿下!”太子妃许佩蘅摩挲着圆滚滚的肚腹,嫣然而笑。

    “妾身一定为殿下生下嫡子,以安父皇之心。”

    云嵩点了点头:“蘅儿,辛苦你了。”

    顿了顿,眯着眸子冷冷一笑。

    “母后绞尽脑汁,让老四娶了本宫嫡亲舅父之女,将刘氏一族尽数拉拢过去。”

    “可那又如何?本宫才是元配中宫所出,大云皇室最名正言顺的嫡子。老四是继后为妃时所生,终究差了本宫一筹!”

    许佩蘅柔声安慰:“殿下安心,妾身的祖父、父亲门生遍布朝野,二叔官居吏部尚书,掌管官员升迁调动。论身份论实力,没人越得过您。”

    “如今与岳氏结了亲,太子殿下如虎添翼,谁敢与您争锋?”

    云嵩大笑:“备宴,本宫要好生庆贺!”

    东宫欢天喜地,凤仪宫却是乌云密布,阴沉骇人。

    当今皇后是继后,与先皇后是堂姐妹,出自刘氏一族。

    为了拉拢先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嫡亲舅舅,继后让亲生儿子娶了户部尚书刘盛之女。

    云巍的岳父是户部尚书,亲舅舅是兵部尚书,又有嫡子的身份,还比太子年长七岁,方方面面都不输于太子。

    皇后头风发作,巍王妃刘细蕊侍疾在侧。

    “母后,岳渊停掌握南禁军,深得父皇重用。如今他与东宫结了亲,而咱们王爷开了春便要赴贫瘠的西川就藩,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按着太阳穴,一双凤眸眯成窄窄细缝,冷光湛湛。

    “你妹妹菀儿可及笄了?”

    “回母后,菀儿明年二月及笄。”

    “沈家那位四公子虽说残了手,但本宫瞧着倒没什么大干系。你去同你爹说,将菀儿许给沈碧桐。”

    刘细蕊一愣,瞬即会意:“蕊儿谨遵母后懿旨。”

    沈碧桐若是娶了刘氏女,不但能拉拢沈家相助云巍,还能断了白贵妃的左膀右臂,可谓一箭双雕。

    打发走刘细蕊,紫苏上前回话。

    “皇后娘娘,这是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家中少女名录,请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厚厚一本册子,随意翻了翻,问道:“可有格外出众的?”

    “倒有两个,一是礼部左侍郎王宏之女,年十六,善歌舞;二是太常寺右少卿吴明朝之女,年十五,琴艺出众。”

    “这二人你亲自打点,绝不能让白氏抢了先!”

    “奴婢遵命。”

232 你只爱你自己

    午后,岳渊停醉醺醺地闯进医馆,袖子一捋,露出疤痕累累的手臂,泛着血色的眸子氤氲着浓重的醉意。

    “怎么喝这么多酒?”

    沈青杉取出一颗解酒药丸递了过去,岳渊停一把抓住她的手,嗓音嘶哑:“青杉,对不起!”

    沈青杉瞬即会意,他指的是赐婚之事。

    平心而论,她还真有些头大。

    没了这桩婚事,保不齐上头那两位,心里怎么犯嘀咕呢。

    过了年她就十七岁了,祖母和爹娘会操心她的婚事。

    细眉轻蹙,少女黯然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命不好,会给你带来厄运的,这桩婚事取消了也好。”

    岳渊停顿时激动起来,疾声嚷道:“不!不是这样的!要不是你舍命相救,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是奸人害你,你是无辜的!你才不是天煞孤星!你分明就是我的福星!”

    沈青杉摇了摇头,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傻瓜,就是因为我旺你,皇帝才会宁可被天下非议朝令夕改,也要收回成命啊!

    “青杉,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我没管好京城治安,才会害你身陷谣言,都是我的错!”

    岳渊停忽然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那疤痕斑驳的手背,有些蜷曲的手指,令人头皮发麻,不忍目睹。

    “岳大哥!别这样!”

    沈青杉一把抓住他的手,严肃地凝着小脸,意味深长地道:“天恩浩荡,切不可失态!”

    岳渊停竭尽全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他放弃春闱、弃文从戎,为的就是沈青杉。

    三书六礼都行了一半,皇帝突然强行拆散,再如何忠心,也难免产生怨怼之心。

    “岳大哥,皇上收回成命,是为了你好。一片苦心,你切不可辜负。”

    “如今你已与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下婚约,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以免惹人非议,再生波折。”

    岳渊停惊愕地盯着她,薄雾氤氲的眸子里,一半震惊,一半失望。

    “青杉,你就半点也不难过么?”

    不等她开口,他又自嘲地笑了。

    “你怎么会难过呢?哈哈哈哈!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你本就不想嫁给我,现在如愿以偿,你难过什么?”

    沈青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如果终究不能与云冽白头到老,那么嫁给谁都一样。

    “呵,难过有什么用?你丢了爵位还不够?难道真要连累整个南阳伯府?”

    沈青杉取出银针,平静地在岳渊停手臂上下针,清水芙蓉的小脸上,云淡风轻,平静无波。

    “岳大哥,你还年轻,路长着呢!以后你会慢慢发现,人这一辈子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除了认命,没别的法子。”

    岳渊停定定地瞧着她,心里血流成河。

    他知道她说的没错,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平静地接受取消婚事,欣然接受新的赐婚,即刻请父亲出面向许尚书道歉,约定待孝期一过立即成亲。

    岳渊停昂着头将眼睛瞪大,以免控制不住酸热的眼眶。

    没动心,就不会痛苦。

    沈青杉叹了口气,有些不忍:“事已至此,你多保重,万事小心谨慎,不可冒失。”

    岳渊停深深地凝视她,灼灼目光仿佛想将她刻进眼底,印在心上。

    良久,怅然一叹:“我真羡慕你,若能像你一样,哪里还有什么痛苦?”

    语毕,站起身,趔趔趄趄地走了。

    沈青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苦涩又自嘲地弯了弯唇。

    她比谁都清醒,比谁都谨慎,可她的痛苦,不但最浓最重,还必须死死地埋在心底最深处,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半分。

    外间的风云变幻,分毫没影响到沈青杉半点。

    她依然白天去医馆,晚上读治水经,宿在崇王府,偶尔回镇南王府陪家人用膳。

    刑部抓了十多人,砍了两个,其余打了一通板子。

    谣言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三天后,西魏使者离京。

    临行前,魏长离深深地凝神沈青杉,眼神半是同情,半是嘲弄。

    沈青杉若无其事,不悲不喜,不忧不怒,没事儿人似的。

    回到春平苑,解下兔毛披风,有个月华色的香囊掉了出来。

    归雁抿着唇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咦!这香囊怎么从来没见过?”

    沈青杉看了一眼,觉得奇怪,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赫然装着魏长离那块黑牌子。

    她不动声色地攥在手中,淡淡地道:“多嘴,去煮一壶桂圆姜枣茶来,驱驱寒气。”

    打发出去两个丫鬟,沈青杉隔着香囊摩挲着方牌子,蹙着眉头有些犹豫。

    这东西不能留,否则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是通敌的罪证。

    但也不能随意扔了或是毁了,否则被人捡了,恐生大患。

    万一……

    归雁端来热茶,沈青杉淡淡吩咐:“去找个铁黎木匣子来,三寸见方大小即可。

    “是。”

    不多会儿,归雁便抱着匣子回来了。

    沈青杉将方牌子连同香囊用油纸厚厚地包裹几层,放进铁黎木匣子,再把匣子包上油纸,即刻出城。

    天黑后,独自去落日湖。

    在西渡口栈道下方的湖底挖一个深坑,将匣子塞进去,填满石头封住洞口,最外边糊上淤泥,恢复原状。

    次日回城,云崇还当她被退了婚难受,才一声不响地躲起来,好一通安慰。

    “我没事,只是出城散心误了时辰,索性在城外宅子里住了一宿。”

    云崇故意板着小脸冷哼:“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许再一声不吭就跑了!”

    “哦。”沈青杉懒洋洋的,打了个喷嚏,“我看书去,你别来吵我。”

    云崇见她闷闷不乐,内心窃喜,又有些不以为然。

    岳渊停有什么好的?

    他努力读书习武,五年后就能超越他,成为大云国最优秀的少年英雄!

233 云冽此生,非你不娶

    深夜,沈青杉放下治水经,搓了搓冻得发麻的小手,怔怔的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

    清冽的嗓音毫无预兆响起,惊得小姑娘打了个激灵。

    “云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看着站在书桌前的颀长身影,沈青杉忍不住蹙眉埋怨。

    “你也忒大胆,不怕被人瞧见?”

    云冽在榻边坐下,眸光含笑:“我在窗外站了许久,你都没察觉,昨夜去哪儿了?”

    “出城散心。”

    沈青杉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提着笔,在宣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信笔勾画,时而瞥一眼云冽。

    男人倚着迎枕,侧身朝向她,姿态闲适,透着一股子慵懒劲儿。

    语气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藏锋芒。

    “难受?”

    “是怪不好受的。”

    沈青杉点了点头,接触到男人瞬间冷凝的眼神,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原本我能等你三年,这么一来,怕是一年也等不得了。”

    英俊的脸上,万年不变的平静与冷淡瞬间龟裂。

    男人霍的站起身,疾步上前,抓住柔软冰凉的小手,隐隐颤声。

    “什么意思?你后悔了?”

    沈青杉耸了耸肩,无奈苦笑。

    “过完年我就十七了,祖母与爹娘为了我的婚事,不知如何发愁呢!”

    “家中长辈倒还好说,我撒娇撒泼,他们总会依着我。”

    “可宫里……唉!”

    只要云冽不成亲,宫里那二位,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云冽眸子一缩,长臂一伸,将娇软纤细的身子捞进怀里,紧紧拥着。

    “宫里有我,你放心。”

    “除非你心甘情愿,否则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强娶你!”

    沈青杉心口怦然一颤,低笑喃喃:“傻瓜!”

    拍拍他的后背,指了指书桌。

    “看看,我画得如何?”

    云冽这才注意到,宣纸上赫然是一副画像,墨渍未干。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张线条清晰硬朗的脸,眉眼五官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你在画我?”

    沈青杉挑了挑眉:“喜欢吗?”

    “喜欢!”

    赫赫威名的战神,欢喜得如同得到桂花糖的小娃儿,拈着宣纸,小心翼翼地吹墨渍。

    那微撅着嘴的模样,孩子气十足,令沈青杉不禁恍了一恍。

    他的心,毫无保留地扑在了她身上。

    “云冽。”

    “嗯?”

    男人眉开眼笑地欣赏画作,墨色瞳眸光华潋滟,灿灿生辉。

    “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喜欢看你笑。”

    云冽一愣,被小姑娘眼里的惊艳取悦到了,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扩大。

    “沈青杉,你听着。”

    男人一字一顿,虔诚得如同对天发誓。

    “云冽今生,非你不娶。”

    沈青杉心口一阵紧缩,想到邹蕙兰,月牙眸中光彩一黯,继而又若无其事地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云冽大手一紧,揽着小腰密密地贴入怀中,俯首在光洁如玉的额头轻轻一触,蜻蜓点水。

    “别怕,万事有我,天塌不下来。”

    男人唇角高高扬起,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洋溢着温暖和煦的笑意,宛若阳春三月,花开成海。

    沈青杉目送他推门而出,消失在漫漫风雪中,按了按胸口的云纹玉坠,暖意丝丝流淌。

    这一世,她并不是孤军奋战。

    大雪纷纷扬扬,放晴已是腊月初六。

    二十名精挑细选的官家少女,入宫待选。

    重华殿内,皇后、宁妃、惠妃、容妃盛装打扮,等候已久。

    白贵妃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挽着皇帝的手臂,姗姗而来。

    “恭请皇上圣安。”

    “平身。”皇帝抬了抬手,目光扫过皇后,“皇后已多年不曾主事,今日这样冷的天,怎么来了?”

    “启禀皇上,贵妃怀着身孕,不便操持。宁妃、惠妃、容妃没经验,臣妾总要提点着些才安心。”

    “嗯,皇后费心了。”

    皇帝平淡地敷衍了声,拍拍白贵妃的手背,走到上首龙位就坐。

    白贵妃向皇后矮了矮身,扶着灵芝的手,在下首第一个位置入座

    三妃行礼问安,她微微一笑:“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免礼。”

    皇后凤眸眯了眯,摆了摆手:“开始吧。”

    五名闺秀在嬷嬷的引导下缓步走入殿内,内务府总管太监侯嘉手捧花名册,挨个唱名。

    皇帝摇了摇头,不大满意:“平平无奇。”

    侯嘉一摆手,嬷嬷连忙引人出去,换下一组。

    第二组稍好些,挑出两个模样俊俏的。

    第三组上来,皇帝眼前一亮,指着一名黄衣少女问道:“你是哪家的?”

    “礼部侍郎之女王秋月,恭请皇上圣安。”

    脆嫩的嗓音,宛若黄莺出谷,百灵新唱。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不俗,赐香囊留用。”

    “谢皇上!”

    第四组闺秀进殿,皇帝目光一扫,朝白贵妃笑问:“蔻儿你瞧,中间那个穿绿裙子的,眉眼间可与你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白贵妃斜睇一眼,嫣红的唇撅得老高,娇娇娆娆地道:“皇上这话,是嫌臣妾人老珠黄了。”

    “朕可不曾如此想,爱妃别多心。”

    白贵妃微抬下巴,媚眼如波,含笑斜睨:“皇上若是因她像臣妾而另眼相看,那便是厚爱臣妾,臣妾心中欢喜呢。”

    皇帝哈哈大笑:“就你嘴甜,惯会哄朕开心。”

    皇后看得眼皮子发热,深吸一口气,端着中宫的温婉大气,缓缓开口。

    “能有几分酷似贵妃妹妹,是这丫头的福气。既然皇上中意,贵妃也喜欢,那就留用吧。”

    绿裙少女跪地磕头:“太常寺少卿之女吴媛媛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白贵妃抬手掠了掠鬓角,起身盈盈一礼。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何事?”

    白贵妃抬眸盈盈凝视皇帝,杏眸流淌着浓烈的深情与爱意。

    “岳儿为救驾而伤,臣妾感激他,想为他求个恩典。”

    “可怜他没了媳妇,小涛儿才半岁,安郡王府没个王妃主持中馈,眼瞧着快过年了,父子俩没人照料,不定多凄凉呢!”

    白贵妃扶着腰捧着肚子下跪,软绵绵地道:“求皇上费心筹谋,免他父子孤苦无依。”

    想到火场中云岳不顾一切向他冲去的那一幕,皇帝心尖子发颤,疼惜不已。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吴媛媛,沉声道:“太常寺少卿之女吴氏,温婉端庄,赐予安郡王为正妻,着宗人府速择吉日完婚。”

234 前世的吴贵妃

    宁妃、容妃、惠妃不约而同瞠目结舌,满脸错愕。

    吴媛媛一愣,醒过神来瞬间吓白了脸,磕头尖叫。

    “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皇帝闻言大怒,冷声道:“开恩?朕钦点你为安郡王妃,难道不是恩典么?”

    吴媛媛瑟瑟发抖:“安郡王他……他……”

    断腿毁容,被褫夺皇子身份,嫁给云岳,还不如去死!

    白贵妃挺着肚子上前,轻抚皇帝胸口顺气,柔声哄道:“这丫头模样模样俊出身好,想来是个心气儿高的,怕是瞧不上岳儿。”

    “岳儿可怜,若是媳妇不能打从心底里敬他爱他,即便强行成婚,将来也过不好。”

    “既然吴姑娘誓死不从,皇上还是另择闺秀吧。”

    一番劝慰,看似温柔贤惠,有理有据,实则每一下都狠狠掀了皇帝的逆鳞。

    皇帝雷霆震怒,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儿子,难道还配不上区区一个臣子之女?”

    “朕倒要看看,朕的恩赏,谁敢誓死不从!”

    皇帝一拂衣袖,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皇后与四位妃嫔、宫人、闺秀们连忙下跪行礼,恭送圣驾。

    皇后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皮笑肉不笑地怒视白贵妃:“妹妹真是好手段!”

    “皇后这话,臣妾听不明白。臣妾怀着身子不便侍奉,先行告退。”

    白贵妃盈盈一笑,昂着下巴走了。

    皇后盯着她的背影,凤眸几欲喷火。

    宁妃三人见状,各自找借口行礼告退。

    重华殿中,吴媛媛哭成了泪人儿,趴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午后,宁妃去贤灵宫请安。

    “这三位闺秀该如何安置,还请贵妃娘娘示下。”

    白贵妃吃着南方进贡的蜜橘,慢条斯理地道:“依门第出身先安置着,待侍寝过后由皇上封赏。”

    顿了顿,又道:“至于住处,就在姐姐与容妃、惠妃宫里吧,有三位姐姐提点教导,皇上与本宫都放心。”

    宁妃心领神会:“哎,臣妾记下了。”

    白贵妃眯着眸子想了想,又道:“岿儿的媳妇身子不好,这么多年也没生养。今日的参选者你可有中意的?若有,本宫替你向皇上进言,挑个好的服侍岿儿,开了年随他去东洲。”

    宁妃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多谢贵妃!臣妾瞧着,第五组头一个珠圆玉润,倒很可心。”

    “知道了。”白贵妃点了点头,慵懒地阖上眼帘养神。

    宁妃行礼告退,美滋滋地走了,吩咐打点新人入宫事宜。

    名册送到凤仪宫,看着三位新人的住所安排,皇后气得一把将名册摔得老远。

    好你个白氏,仗着有孕愈发猖狂,浑然不将中宫放在眼里!

    紫苏捡起名册,苦口婆心地道:“娘娘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咱们巍王殿下留在京中,其他的都不打紧。”

    皇后深吸一口气,沉沉呼出,反复几次都没静下心,反倒激得愈发头痛难忍,几乎站不住。

    “太医!快传太医!”

    凤仪宫中,顿时乱作一团。

    ——

    沈青杉得到消息时,着实狠狠震惊了一把。

    吴媛媛就是前世的吴贵妃,也是在一众贵女闺秀中脱颖而出,被赐给办事得力、屡屡立功的云岳。

    那时侯明玉已死,她被扶正为岳王妃,从不难为府中姬妾,吴氏过门次年便生下儿子,比她儿子还大些呢。

    后来云岳驾崩,吴贵妃发动宫变,云冽前来救驾,身受重伤。

    应当就是那一次,男人的根本被毁,以致于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凄凉致死。

    一时间,沈青杉竟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但她还真有点好奇,吴媛媛嫁给如今的云岳,又会对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隔天是腊八,护国寺举行法会,广施腊八粥。

    冯晋才陪蒋秋萍进香去了,吩咐沈青杉留守医馆。

    半晌,素芝急匆匆地来了,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

    素芝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

    “回公主的话,长宁郡主不大好,王爷不让理会。奴婢怕长宁郡主有个三长两短,故而自作主张来求公主。”

    沈青杉听见“长宁郡主”四个字,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子浓重的烦躁与厌恶。

    可她是皇帝钦封的战王妃,还没过门就出了岔子,云冽不好向皇帝交代。

    “她哪儿不好?”沈青杉提起药箱,边走边问。

    素芝抬起左手,食中两指并拢,在右手腕比划了一下。

    沈青杉心头突的一跳:“怎么回事?”

    “许是亲人辞世,守不住打击,一时想不开。”

    素芝轻描淡写,语气没什么波澜,眼底甚至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屑。

    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敢陷害王爷的心头肉,找死!

    要不是有个战死容州英烈祖父,凭她也配踏入战王府的大门?

    沈青杉眼皮子一搭,便猜出了个大概。

    云冽不屑磋磨人,邹蕙兰要么是孤注一掷,要么是破罐子破摔。

    到了栖霞苑,侍卫齐刷刷行礼:“见过长安公主!”

    屋里,死鱼般直挺挺躺在床上,看着手腕上的伤口怔怔出神的邹蕙兰,眸子闪了闪。

    她一定是快死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

    死了也好,清净!

    只是到死,那个人也没来看她一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邹蕙兰听见素芝熟悉的声音,无奈又嘲弄。

    “府医来瞧过了,开了药,郡主不肯喝,已有两日水米未进。”

    沈青杉环视四周,只见屋子素净雅致,收拾得整洁利落,就知道云冽虽然冷淡,但不曾苛待过邹蕙兰半分。

    她瞟了眼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人影,淡淡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素芝吞了吞口水,讪笑道,“由她去,吩咐徐公公随时预备着办丧事。”

    沈青杉一听,险些绷不住笑。

    这么冷酷无情,还真是云冽的一贯作风。

    沈青杉挑了挑眉,扬高嗓门,故意让邹蕙兰听清楚。

    “他的王妃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关我什么事?”

235 恨我,你凭什么?

    “王爷,您终于来了!”

    邹蕙兰吃力地撑起虚软的身子,红着眼圈哽咽喃喃。

    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青衣,素雅出尘的窈窕少女。

    她瞬间红了眼,声嘶力竭地咆哮:“你来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青杉!你赢了!”

    “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你一定很得意吧?”

    素芝眉头一皱,板着脸厉斥:“放肆!不得对公主无礼!”

    邹蕙兰一愣,不可置信地瞠大眸子:“你说什么?”

    素芝横眉冷目正要开口,沈青杉淡淡吩咐:“泡茶去。”

    “是。”素芝毕恭毕敬地行礼,弓着身子退下。

    沈青杉将药箱放在桌子上,拈了个空杯子,漫不经心地把玩。

    “我从没与你争过,何谈输赢?”

    “你是说,你不用争就能轻松胜我?”

    邹蕙兰目眦欲裂,眼神凶光毕露,活像要吃人。

    沈青杉冷然嗤笑:“轻松?呵!北境冰天雪地并肩作战,西疆外敌当前死战不退,你管这叫轻松?”

    邹蕙兰后槽牙几乎咬出血来,嘶声喝骂。

    “沈青杉!你抢我夫君,害我至此,还敢来耀武扬威!你欺人太甚!”

    沈青杉霍的抬起眼帘,压抑在心底已久的愤恨与怒火骤然爆发。

    “进京前云冽对我说,要去求太后为我俩做主,可没想到……”

    “我九死一生,拿命换来的情分,就这么被你截胡了。”

    “邹蕙兰,要说是谁抢了谁的,那也是你抢了我的!”

    “咔嚓”一声脆响,杯子被生生捏碎,瓷片将细嫩的掌心割的鲜血淋漓。

    沈青杉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个箭步跨到床前,灼灼目光锋锐如刀,冷若冰霜。

    “沈家忠义传家,以定国安邦为己任。我沈青杉敢摸着良心说一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即便你抢我的心上人,诬告谋害我,我也从未对你起过报复之心。”

    “你还恨上我了,邹蕙兰,你凭什么?”

    邹蕙兰呼吸一滞,莫名的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眼神慌乱地游移,不经意间扫到窗外飘过一抹天青色,她不假思索地扑过去抓沈青杉的手。

    “公主,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

    沈青杉身子一侧,邹蕙兰扑了个空,扑通一声重重栽倒。

    “嘶——呜呜——”

    邹蕙兰痛哼呜咽,吃力地跪端正,消瘦苍白的小脸泪水涟涟,端的是楚楚可怜,娇弱无助。

    “公主,蕙兰错了!蕙兰不该冒犯您,您大人有大量,求您看在先祖父的份上,原谅蕙兰吧!”

    “您要是不原谅蕙兰,蕙兰就长跪不起!”

    沈青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懵了懵,继而讥嘲地笑了。

    装柔弱倒打一耙能取胜,从来都不是因为演技高超,而是因为那人本就偏心。

    他爱你,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不爱你,你死在他面前,他都嫌晦气。

    云冽大步流星闯进来,眼角余光都没往邹蕙兰瞟,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臂,黑着脸把她拉到桌边坐下。

    “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目光触及碎瓷片,瞬即了然,蹙眉横她一眼,没好气地呵斥。

    “治水经看完了?针灸练熟了?剑法学全了?吃饱了撑的,自个儿找晦气!”

    趴在地上的邹蕙兰,只觉得浑身隐隐作痛,冷得厉害,仿佛掉进了冰窟里。

    “王爷,您眼里当真只有她一人么?”

    云冽听而不闻,麻利又细心地给沈青杉敷了金疮药,仔细包扎。

    素芝端着一盏桂圆姜枣茶进来,一看这情形,顿时胆战心惊,跪下请罪。

    云冽冷沉的目光漠然一扫,不带半点温度:“多事!”

    “启禀王爷,郡主不吃不喝,奴婢怕她有个三长两短,这才……”

    “你倒忠心,本王成全你,她若饿死,许你陪葬。”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素芝砰砰磕头,瑟瑟发抖,“奴婢再不敢自作主张了!求王爷从轻发落!”

    沈青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温热甘甜中带着老姜的辛辣,入喉一路暖到胃里。

    “素芝性子稳重,做事周全,死了可惜。”

    “我师娘身边正缺个得力的管事丫鬟,让她去吧。”

    云冽横过去一个冰冷警告的眼神:“去领二十大板。”

    “多谢王爷!多谢公主!”

    沈青杉淡笑道:“临走挨顿打,倒要我师父师娘先服侍她。罢了,即刻去吧。”

    “多谢公主!奴婢定尽心尽力服侍冯夫人!”

    素芝磕了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邹蕙兰两眼发直地瞧着三人,自嘲地咧了咧嘴。

    世人都说战王性子冷淡,殊不知他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了那个女人。

    而她这个未过门的战王妃,卑微低贱的像条丧家野狗!

    云冽提起药箱,蹙着眉头板着脸,语气却是别样温柔。

    “叫你治病,倒把自己弄伤了,你师父神医的招牌,早晚让你砸了。”

    “我去护国寺求了腊八粥,快去趁热喝一碗。”

    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嗓音恢复冰冷无温。

    “邹氏,你若安分守己,本王不难为你。”

    “你想死,本王也不拦着。”

    邹蕙兰的心一点一点坠入谷底,挣扎着爬向云冽,拉着他的衣角悲怆哭求。

    “王爷不要!我才是钦点的战王妃,您不能这么对我!”

    云冽冷漠地抽出衣角,不为所动:“本王不会娶你。”

    “您要抗旨?”

    “皇上面前,本王自有交代。”

    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邹蕙兰仿佛被抽空全身力气,软绵绵地委顿在地,眼里最后一分希冀彻底熄灭。

236 巍王妃的邀约

    四方庭。

    沈青杉搅动着碗里的腊八粥,细眉紧蹙,表情凝重。

    “青杉,你不必理会邹氏,我从没在意过她。”

    沈青杉轻轻叹了口气,云冽连她的名字都懒得叫,其厌恶程度可想而知。

    “再有五个月,她便该除服了。届时皇上定会催你完婚,今日撕破脸,你是成婚,还是不成婚?”

    云冽捏住沈青杉的下巴,抬起清丽的小脸,一字一句无比虔诚。

    “我说过,非你不娶。”

    “你真要抗旨?”

    沈青杉迟疑着,不知是否该将话挑明。

    他不是迟钝愚鲁的人,皇帝的忌惮,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抗旨拒婚,正好给了皇帝名正言顺收拾他的理由。

    云冽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眉眼含笑,淡若云烟。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与岳渊停三书六礼已行过半,不也退婚了么?”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打算与皇帝正面对抗。

    “青杉,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相信我,我会妥善解决的。”

    小姑娘弯着月牙眸笑得娇甜,舀了一勺腊八粥递到他唇边。

    “甜津津软糯糯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云冽应声张口,不料勺子忽然抽走了。

    “哦,我忘了你不爱吃甜的。”

    男人的脸瞬间沉了,横过去一个白眼,一把抓住小手,将勺子递到唇边,张口含.住。

    窗外,徐茂春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嘴角却止不住翘得老高。

    王爷刻在心尖子上的人,他说什么也要守得严严实实!

    ——

    腊月初十,三位新人入宫。

    当晚,礼部侍郎之女王秋月侍寝。

    傍晚,白贵妃借口烦闷恶心,将皇帝请了去。

    王秋月悬着一颗心等了半晚上,被草草送回宫中,没有任何封赏。

    新人拜过中宫之后,来贤灵宫请安。

    白贵妃恹恹地歪在美人榻上,不痛不痒地提点几句,而后嚷着头疼,让传太医。

    左副都御使的孙女钱玉芬自告奋勇,说在家中常给祖母按摩,愿为贵妃娘娘效力。

    白贵妃夸她孝顺,让她按了一会儿。

    当晚,皇帝便召钱玉芬侍寝,次日下旨,将之封为玉贵人。

    这一手翻云覆雨,令三位新人心如明镜,不寒而栗。

    在后宫讨生活,最要紧的不是皇帝的心意,而是白贵妃。

    凤仪宫中,皇后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传信给巍王妃,催她尽快促成刘家与沈家联姻。

    两天后,沈青杉收到了巍王妃刘细蕊的请帖,约她腊月十六去芳菲苑赏梅。

    看着请帖,沈青杉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

    凭她天煞孤星的名声,刘细蕊还巴巴地贴上来,可见中宫那位,实在坐不住了。

    沈青杉换了衣裳,正要出门,云崇来了。

    “姐姐,你这身打扮,可不像是要去医馆坐诊。”

    “巍王妃约我赏花。”

    “我也去!”云崇转动着手腕,撇着嘴嘟哝,“手腕酸,指头僵,我得透透气才能接着读书。”

    到了芳菲苑门口下车,有个丫鬟迎上来请安引路。

    八角亭中,一名粉衣少女正在抚琴,刘细蕊坐在美人靠上,优哉游哉地品茶。

    沈青杉眯着眸子看了一会儿,才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一缕过往。

    刘紫菀,户部尚书刘盛的嫡次女,前世做了太子良媛,太子谋反被废,刘紫菀被赐死。

    “公主来了,快请坐,上茶。”

    沈青杉缓步走进凉亭坐下,笑道:“这样冷的天,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听琴,王妃好雅兴。”

    刘细蕊笑得如同怒放的梅花:“菀儿,快来见过长安公主。”

    粉衣少女起身,娉娉袅袅地走来,盈盈一拜:“菀儿拜见公主,久闻大名,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公主果真仙姿玉貌,高洁脱俗。”

    沈青杉哈哈大笑:“呦!这姑娘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吧,嘴可真甜。”

    刘细蕊忙笑呵呵道:“她是我娘家小妹,昨儿来瞧我,听说我与你有约,闹着要来见一见咱们大云国的女战神。”

    “菀儿,你昨儿还说,要为公主奏一曲《将军令》。公主来了,你可准备好了?”

    “菀儿献丑了。”

    刘紫菀复又坐下,盈盈一笑,继而低眸弹奏。

    琴声袅袅,悠扬清越。

    弹奏得倒很流畅,只是太过娇弱,听不出半点金戈铁马的威武雄壮之气。

    一曲毕,刘紫菀起身行礼:“菀儿琴艺不佳,让公主见笑了。”

    沈青杉摆了摆手,淡淡笑道:“我是个粗人,听不出什么名堂,辜负了刘姑娘的心意,罪过,罪过。”

    刘紫菀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刘细蕊笑着打圆场:“那边梅花开得正好,咱们去瞧瞧吧。”

    顶着猎猎寒风,迎着簌簌薄雪,三人缓缓走入梅林。

    刘细蕊嬉笑调侃:“菀儿打小儿爱读兵书,可惜身子弱,否则兴许能像公主一般,成为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呢!”

    “菀儿哪里能及得上公主之万一?”

    “要我说呀,你也不必遗憾。自个儿当不了将军,来日嫁个将军,不就好了?”

    “哎呀,姐姐!你笑话菀儿!”

    少女小脸一红,跺着小脚,扭着小腰噘嘴撒娇。

    沈青杉眉头一挑,这才明白刘细蕊的来意。

    下意识的,脑海中浮起一张清秀的小脸。

    前世,四哥娶了南疆将领之女,四嫂是个暴脾气,只因四哥喝醉酒吐了一地,两人在洞房花烛夜大打出手,差点把新房给烧了。

237 高攀不起

    见沈青杉怔怔出神,刘细蕊笑盈盈问:“公主,你评评理,我说的可对?”

    “啊?对,对对对。”沈青杉点头附和,“英雄美人,天作之合。我若非生就女儿身,定要求娶菀儿姑娘。”

    刘紫菀咬着嘴唇,含羞带涩地嘤咛一声:“公主也取笑菀儿,菀儿不依!”

    刘细蕊按捺住心头狂喜,以退为进:“家母年过四十才生下菀儿,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丫头骄纵惯了,礼数不周,进退无度。她的终身大事,可真真儿是将家父家母愁坏了。”

    “公主侠肝义胆,宽仁厚爱,你若真是男儿身,家父家母搭上半个户部尚书府做嫁妆,也要认你做女婿。”

    沈青杉哈哈大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刘细蕊握住沈青杉的手,满脸遗憾地叹气,忽而眸子一亮,将话挑明。

    “我虽是深闺妇人,足不出户,对沈氏百年来镇守边疆、安邦护民亦是钦佩不已。”

    “听闻四公子尚未婚配,公主若是瞧得上菀儿,就将她收入府中。”

    “菀儿无才无德,我也不求她能做正室嫡妻,能为四公子端茶倒水,也算全了她一番爱慕英雄之意。”

    沈青杉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硬生生吞下了。

    堂堂巍王妃,皇后的儿媳妇,开口要将自己的同母胞妹许给她那残废的兄长为婢为妾,这要是拒绝,无异于打皇后的脸。

    “公主意下如何?”

    沈青杉歪着脑袋,明净如湖水的眸子,将刘紫菀从头发梢仔细打量到脚后跟。

    刘紫菀脸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垂着眼帘咬着嘴唇,小手揪着帕子,羞得抬不起头。

    半晌,沈青杉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展颜笑了。

    “菀儿姑娘人如其名,娇艳如花,清丽绝俗,我很是喜欢。”

    “只是菀儿姑娘眉间紫气缭绕,乃是天生至尊至贵的命格,我四哥凡夫俗子,高攀不起。”

    刘细蕊笑脸一僵:“公主瞧不上菀儿?”

    沈青杉摇了摇头,拧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掰扯。

    “王妃觉得,我怎么样?”

    刘细蕊一愣,捉摸不透她的意思,迟疑少顷,谨慎地道:“公主文韬武略,非常人能及。”

    “那岳统领呢?”

    刘细蕊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抿唇不语。

    “菀儿姑娘很好,但与我四哥命格不合。硬要凑在一起,非死即伤。”

    刘紫菀揪扯帕子的手蓦地一紧,指节青白交错。

    刘细蕊秀眉紧蹙,良久才硬挤出一丝敷衍的笑。

    “是我失言,还请公主别往心里去。”

    沈青杉摆了摆手,落落大方地道:“姑娘家说句玩笑而已,不打紧。”

    “风雪渐紧,别冻坏了,回去吧。”

    刘细蕊哪还有赏梅的心思,敷衍几句,拉着刘紫菀走了。

    沈青杉不紧不慢地折了一枝梅花,信手往发间一簪,又撇了根枝子,扛着回镇南王府。

    “祖母,幺儿回来啦!”

    永安大长公主正缩在暖阁里养神,见沈青杉满身落雪地走来,嗔怪地横她一眼。

    “这大雪天的,来回跑什么?仔细冻着。”

    “祖母爱梅花,幺儿特意折了一枝回来孝敬您。”

    永安大长公主扑哧笑了:“半棵树都让你扛回来了,不知道的还当你砍柴火去了呢!”

    沈青杉将手臂粗的梅枝递给莺歌,跪坐在榻边给她捶腿。

    “祖母,我好想您呀!我昨儿还梦见小时候,您老人家抱着我,喂我喝银耳羹呢。”

    “馋嘴的!银耳羹没有,莺歌,去端碗鸡汤来。”

    不一会儿鸡汤端来,沈青杉软软撒娇:“要祖母喂。”

    永安大长公主怜爱地横她一眼,枯树皮似的手微微发颤,舀起一勺鸡汤,喂到沈青杉嘴边。

    华容郡主左手牵着铮儿,右手牵着锐儿缓步走来,嗔笑道:“都是大姑娘了,羞不羞?”

    两个小的叽叽喳喳围上去,嘴巴张得跟雏鸟似的,嚷嚷着也要祖奶奶喂。

    永安大长公主摸摸这个的后脑勺,捏捏那个的小脸蛋,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华容郡主没好气地问:“幺儿啊,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来?”

    永安大长公主笑容一僵,将碗递给莺歌,蹙眉道:“崇王入府已有三个月,你也该交差了。明儿让你娘去回贵妃,叫你回来过年。”

    沈青杉点点头,“嗯”了一声。

    心下暗暗嘀咕,只怕白蔻未必肯放她走。

    次日一早,华容郡主领着沈青杉进宫。

    皇帝正在贤灵宫听曲儿,见两人进来,白贵妃笑盈盈道:“可巧,本宫正念叨着呢,你们就来了。”

    “快来尝尝南疆进贡的蜜桔,你们吃惯了的,原也不稀罕,只是京城比不得南疆,冬日里鲜少有如此新鲜水灵的果子。”

    “谢皇上,谢贵妃娘娘。”

    谢恩入座,华容郡主开门见山地禀明来意。

    “启禀皇上、贵妃,年关将近,婆母身子欠安,日日念叨着幺儿,妾身想求个恩典,让这孩子回家侍奉祖母。”

    皇帝蹙眉问道:“姑母抱恙,怎么也没人禀报朕?可召太医瞧过了?”

    “年岁大了,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倒也不打紧,不敢惊扰皇上。只是老人家最宠幺儿,大过年的,她不在跟前守着,心里空落落的。”

    皇帝正要答应,白贵妃“哎呀”一声,娇媚柔弱地开了腔。

    “都怪本宫,崇儿离不开青杉,他还小,本宫也是没法子,只得劳烦青杉周全一二。同为人母,还请郡主体谅。”

    华容郡主一噎:“……贵妃言重了。”

    “本宫实在羡慕郡主,这样好福气,儿女个个出类拔萃,真教本宫馋红了眼。”

    白贵妃摩挲着圆滚滚的肚腹,眉眼含笑地絮语。

    “孩儿啊,你若是个女娃娃,可定要以青杉姐姐为楷模,知道么?”

    华容郡主心一沉,只能退而求其次,挤出一抹强笑。

    “得娘娘另眼相看,是幺儿的福气。只是她祖母日日念叨,小的们也闹着要找小姑姑。”

    “不知可否让她回家住几日,待过了年再去服侍崇王殿下?”

238 成全你们娘俩

    “哎呦,瞧你这话说的,什么服侍不服侍的?本宫私心里将青杉当亲闺女待,哪里舍得让她去做伺候人的功夫?”

    华容郡主嘴角抽了抽,无奈谢恩:“贵妃厚爱,妾身惭愧。”

    “青杉,这是崇儿入府头一个年节,还得你多费心替他打点庶务。待布置妥当,你就回家去好生歇几日。”

    沈青杉低眉垂眼,乖巧行礼:“是,谨遵贵妃娘娘吩咐。”

    皇帝如今对白贵妃可谓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华容郡主都点了头,他更没反对的道理。

    喝了盏茶,吃了两块点心,一番厚赏,将娘俩打发了。

    白贵妃柔弱无骨地依偎在皇帝怀里,娓娓而言。

    “皇上,臣妾真是越看越喜欢那丫头,崇儿更是离不得她,您就成全了臣妾母子吧!”

    皇帝眉头一蹙:“又来了!”

    “皇上~您还说最宠臣妾、最疼崇儿呢!这么好的姑娘,您不肯许给崇儿,打算便宜谁呀?”

    “她眼瞧着十七了,大长公主不定如何犯愁呢!到时候老人家往您跟前一跪,求您做主赐婚,您赐是不赐?”

    “甭管真假,满京城都知道她是天煞孤星,谁还敢娶她?”

    “赐给谁,便是得罪了谁,若是君臣失和,生了嫌隙,那才得不偿失呢!”

    “要臣妾说呀,您就说青杉命硬,非得天潢贵胄才能降住,故而将她指给崇儿做王妃,以化解她天生的孤煞之气。”

    “如此既顺了崇儿的意,安了臣妾的心,还能施恩于沈家,天下百姓也会称赞皇上仁爱臣下,这可不是一箭四雕么?”

    白贵妃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口若悬河地一通叭叭,句句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皇室的倾轧斗争太过激烈,云崇年纪小,没个得力的人保着,指不定哪天就出了岔子。

    沈青杉身份尊贵,能力出众,又坏了名声,以崇王正妃之位聘之,沈家上下必定感恩戴德,不敢生忤逆之心。

    皇帝斟酌一番,点了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过些日子朕便赐婚,让你安心。”

    “多谢皇上!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崇儿了!”

    “朕就只疼崇儿?”皇帝斜睨她,苍老的眸中满是怜爱。

    “皇上要是真疼臣妾呀,就不会让臣妾白白悬着心百般央求。”

    “蹬鼻子上脸!”皇帝点着她的脑门,大掌轻抚圆隆肚腹,感受强有力的踢蹬。

    悬着的心稍稍一安,复又蹙起眉头。

    沈青杉能当大任,但沈氏却不得不防。

    ——

    镇南王府,听罢华容郡主的述说,永安大长公主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若有所思。

    沈氏只想全身而退,离勾心斗角权力倾轧越远越好。

    然而看这情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傍晚,云崇捧着一盒血燕来了。

    “听闻您老贵体违和,崇儿侍疾来晚,请您老恕罪。”

    永安大长公主慌得连忙坐起身,示意丫鬟扶他:“崇儿快起来,好端端的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云崇眯着眸子笑得灿烂:“孙儿跪拜祖母,天经地义。您老躺着,身子要紧。”

    “莺歌姐姐,这盒血燕你拿去,每日给祖母炖上一盅。吃完了叫人来回一声,本王再送来。”

    血燕珍贵,专供皇室,唯帝后、太后、贵妃与怀孕的婉妃每日可用一两,宁妃等人都只能用官燕。

    “崇儿有心了,血燕难得,贵妃怀着身孕,我老婆子哪能去抢孕妇的份例?”

    “这是父皇赏我的,祖母别多心。”

    永安大长公主心头突地一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方才云崇的称呼是祖母、孙儿,而非姑祖母、侄孙。

    难道……

    不能吧?

    云崇陪着说了会子话便告退了,兴高采烈地去找沈青杉。

    “姐姐!我来啦!”

    沈青杉正在绣喜服,耳边忽然响起炸雷般的大嗓门,惊得她手一抖,险些把指头扎了。

    “这是什么?”云崇皱着眉头撩起布料,“正红色一品云锦,你在绣嫁衣啊?”

    “是啊。”沈青杉落落大方地展开衣料,“好看么?”

    “好看!”云崇咧着嘴点头,继而眉头一皱,“婚事都取消了,你还绣什么嫁衣?”

    “我还能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不成?”

    “嘿嘿,也对。姐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云崇一得知皇帝有意赐婚,就风风火火跑来了,半点没耽搁。

    “什么好消息?放我享清福,不必再照顾你了?”

    “……”

    满心雀跃的小火苗,顿时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

    云崇冷静下来,抿着唇歪着脑袋,盯着红得炫目的嫁衣,若有所思。

    姐姐一心嫁给文武双全的大英雄,他现在还差得远呢!

    算了,还是先别说了。

    要不她趁着圣旨未下,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那他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花绣得可真好看,姐姐,你穿嫁衣的模样一定美得像仙女!”

    “无事献殷勤。”沈青杉丢给他一个白眼,收了针线,“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崇挨挨蹭蹭挤到她身边,想拉她的手,却莫名的脸上发热,害羞起来。

    少年侧眸用眼角余光偷觑,心下窃喜不已。

    嘿嘿,这是他未来的媳妇儿!

    年下,宫里的赏赐一波接一波。

    云崇万千宠爱在一身,又是头一年入府,得了许多好东西。

    他浑然是将沈青杉当成了崇王府的女主人,中馈钥匙都给了她,又将云锦、蜀锦、浮光锦等各色珍贵料子,一股脑儿给她裁了袍子袄子斗篷,又是珍珠又是金丝银线的,无比华丽。

    除夕夜,云崇软磨硬泡拉着沈青杉入宫赴宴。

    她一亮相,上至帝后妃嫔,下至宗室亲贵,目光无不被紧紧吸引。

    好家伙,这通身的气派,俨然比皇后娘娘更雍容华贵啊!

    云冽眸光一冷,沉沉地瞥一眼,瞬即收回目光。

239 云冽的危机感

    整场宴会,云崇的目光从没离开过沈青杉,时不时咧着嘴角嘿嘿傻笑一阵。

    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倒也欢喜,只觉得这俩孩子犹如金童玉女,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宴罢,天将薄暮,薄雪纷纷。

    冷风凛冽,走在长长的青石板道,沈青杉不由打了个寒颤。

    云崇连忙将灰鼠皮大氅解下,披在沈青杉肩上,仔细地拢着系带。

    “你屡次受伤,亏了身子,受不得寒……”

    话音未落就被喷嚏声打断,沈青杉揉揉通红的鼻尖,斜睨他哼了一声。

    “知道我受不得寒,还生拉硬拽要我入宫。皇室家宴,作甚非要我一个外人来凑热闹?”

    云崇俊俏的小脸一红,耳根子泛起热度,羞涩喃喃:“你才不是外人,你可是我的……”

    “你的什么?”沈青杉横他一眼,伸手要解大氅,“还是你穿着吧,冻坏了你,还是我受累。”

    云崇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满脸堆笑地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我不冷!我——啊啊啊嚏!”

    他嘿嘿一笑,倒退着跑开,扬开变声期的嗓子大喊。

    “姐姐,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我会变得比九叔更厉害!”

    沈青杉细眉一挑,歪着脑袋凝视单薄清隽的小小少年。

    少顷,含笑点头:“十一是天底下最好的十一!”

    云崇心花怒放,支棱着双手飞鸟般扑过去,一把抱住沈青杉,举着她转圈圈。

    “小心——啊——”

    话音未落,云崇脚下一滑,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失手把沈青杉扔了出去。

    “嘶——”

    沈青杉哭笑不得,手伸进大氅里揉了揉生疼的后臀。

    一角竹青色锦缎袍角映入眼帘,抬头对上一双冷暗沁雪的眸子。

    云冽负着手,不带温度与起伏的呵斥。

    “宫禁中嬉笑打闹,成何体统!”

    云崇狼狈地爬起来,讪讪咧嘴干笑:“九叔,您——都听见了?”

    云冽不置可否,俊眉修目冷若冰霜。

    “嘿嘿,侄儿绝无半分对您不敬之意,实在是太过崇拜您,私心里才将您引为一生学习的榜样。”

    云冽面无表情,波澜不兴地道:“今夜除夕守岁,你去陪伴贵妃尽孝。”

    “侄儿先送青杉姐姐回去。”

    沈青杉瞥了眼云冽冷漠的表情,忙道:“宫门快下钥了,你回去吧,我自个儿出宫就好。”

    云崇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失落:“那姐姐小心,崇儿告退。”

    云崇走后,沈青杉挑了挑眉,有些奇怪:“谁惹你了?怎么好端端的拿十一开刀?”

    云冽冷冰冰横她一眼,定定凝住片刻,一言不发地阔步离开。

    沈青杉心头突的一跳,有些发懵。

    她什么时候惹他不痛快了?

    出了宫,拐过街角,马车忽然停了。

    一只裹着天青色衣袖的大手撩开帘子,冷风卷着雪花盘旋而入。

    “王爷!”

    对上男人复杂深邃、明显不悦的眸子,沈青杉一头雾水。

    “你生气啦?”

    “为什么呀?”

    云冽眉眼蕴着湛湛冷意,好一阵沉默,才凝重开口。

    “你与崇儿走得太近了。”

    沈青杉摊了摊手,无奈地叹口气:“他还小,皇上与贵妃吩咐我照顾好他。”

    “他十三了。”

    云冽眸色深深,意味深长。

    沈青杉撇撇嘴,没听出弦外之音。

    “依祖制,皇子年满十五才出宫建府,他十二岁就出来了,是小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青杉忽闪着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那你是?”

    云冽注视着沈青杉的眼睛,平缓而认真地道:“他对你太依赖,这不好。”

    沈青杉点头,深以为然:“身为皇子,确实不该太过依赖任何人。你放心,我会用心教导他的。”

    云冽一噎,如鲠在喉,严肃地蹙起长眉。

    她拿云崇当亲弟弟,对他的偏宠是独一份的,就连自家亲侄子侄女都比不上。

    可云崇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看她的眼神却是炽热的。

    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别看小东西才十三,仗着年纪小搏宠,心思深着呢!

    默了默,云冽只能委婉提醒:“半大孩子心性懵懂,青杉,你要把握好分寸。”

    沈青杉一愣,表情渐渐凝重。

    云崇从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只是她两世为人,阅尽沧桑,他在她眼里浑然是个娇憨可爱的小孙子,难免就想宠着他。

    她总觉得他还小,他的喜欢只是小孩子对大孩子的亲昵依赖,与男女之情无关。

    即便他口口声声说要娶她,让她等他,她也没当真过,只当是孩子家的傻话。

    云冽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听进去了。

    “青杉,你为何偏偏对崇儿格外疼宠?”

    云冽始终想不明白,若是为了保护沈家,那么攀附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若与沈家无关,云崇娇纵任性,就沈青杉那冷淡暴躁的性子,才不会给他好脸呢!

    沈青杉晃了晃神,云淡风轻地道:“生死之交,自然与众不同。”

    云冽蹙了蹙眉,心口发沉。

    这四个字的分量,他太清楚了!

    北境同骑作战,西疆并辔杀敌,即便她丑成癞蛤蟆,即便皇帝铁了心阻挠,他都割舍不下,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争取与她携手白头。

    云冽抬手掸了掸大氅上落雪融化的水珠,将她的小手合在掌心,指腹摩挲着衣袖细密的纹饰,眼帘低垂,声若叹息。

    “你常穿青色绿色,俊逸潇洒,清雅脱俗。今日这身绯色衣裳十分华丽,倒很有金枝玉叶的气派。”

    沈青杉挑了挑眉,唇角染着一抹笑意斜睨云冽。

    他内穿天青色锦袍,外罩石青色披风,头戴青玉冠,清俊素净。

    恍然记起,前世云冽似乎没什么格外偏爱的颜色,蓝紫棕黄、烟霞月华,穿得很杂。

    然而自从北征回朝这两年间,他穿得最多的便是深深浅浅的青色。

    小姑娘心头一甜,解下大氅抱住他,小脸埋在劲瘦的腰间拱了拱。

    “云冽。”

    男人挑了挑眉:“嗯。”

    “你看,这是什么?”

    她扬起一脸娇甜绵软的笑意,小手伸进颈间扯出一根红绳。

    红绳末端,云纹玉坠带着体温,通透莹润。

    云冽的心怦然一颤,温热大掌捧住微凉的小脸,俯首吻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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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