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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5 元帅不怕我背后捅你一刀?

    云冽面无表情地折步,穿过庭院,回了正房。

    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握着狼头令,右手沿着笔划,虚虚地拂过“驻防图”三个字。

    距离何明光偷走假图,已经整整两天。

    若是北齐信以为真,则大举进攻近在眼前。

    生死存亡,千钧一发。

    云冽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已不带任何情绪。

    堂堂大云战神,岂能被一个丑兮兮的小女娃给乱了心神?

    可笑!

    ——

    沈青杉起了个大早。

    算算时间,一二日间,北齐便该发动总攻。

    驻防图太重要了,对手的虚实强弱,一看便知。

    换了她是敌军主帅,拿到云冽亲手所画的驻防图,她也会全力一击,速战速决。

    云冽一推开房门,就见沈青杉正站在门口,搓着手跺着脚,冻得直打哆嗦。

    那张布满冻疮的小脸,有几个疙瘩破了皮,烂糟糟的,更添几分凄惨。

    甚至有些丑陋。

    云冽淡漠地瞥一眼沈青杉,抬步便走。

    沈青杉咧着干裂的嘴笑了笑,快步跟上。

    “元帅,今日天色阴沉,朔风呼啸,怕是要下大雪呢。”

    云冽没应声,脚步不停。

    “若是当真下雪,只怕北齐多半会趁机进攻。”

    云冽依然没接话。

    沈青杉也不觉得尴尬,兀自分析形势。

    “齐人常年生活在北地,早已习惯酷寒风雪。”

    “可我军将士,绝大部分是从南边调过来的,在风雪中作战,天然便逊敌一筹。”

    说话间,已到正厅。

    云冽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有何妙计?”

    沈青杉摇了摇头,摊着两手苦笑。

    “我这一场风寒,缠绵至今不见大好,我哪里有什么妙计?”

    云冽眯了眯眸子,环视众将领一眼,命大伙儿说说自己的看法。

    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甚是热烈,但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建议。

    沈青杉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料定,云冽必定已有主张。

    此时的讨论,不过是例行公事,掩人耳目,以防还有奸细在暗中窥伺。

    半晌午,果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午后,风劲雪疾。

    云冽带着沈青杉在城楼上观望。

    不多时,半空中果然炸开烟花响箭。

    北齐来犯!

    沈青杉激动得跳了起来,双掌一拍,欢声道:“来了!”

    云冽眸色一凛,沉声道:“跟上!”抬步朝城楼下走去。

    北齐倾尽全力大举进攻,此战胜负,全在今日。

    他身为主帅,理当身先士卒。

    沈青杉迟疑了一瞬,这才从守城士兵手里扯了杆长枪,快步冲下城楼。

    云冽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的迟疑,不禁蹙了蹙眉。

    决战在即,应战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沈青杉,不论她到底有何图谋,放在身边,亲眼盯着,才是最稳妥的。

    沈青杉赶上云冽的脚步,问道:“元帅,您要带我出战啊?”

    “怎么?怕了?”云冽不屑轻哼。

    “笑话!我来北境就是为了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

    沈青杉眉眼一横,昂首挺胸,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膛。

    “我要抓住北齐主帅,叫天下人看看,我沈氏一族不出孬种!”

    云冽嘴角斜勾,轻哼了声。

    那不屑的表情,令沈青杉老大不满。

    “不过元帅,您带我出战,就不怕我背后捅您一刀?”沈青杉昂着下巴,针锋相对。

    她看得出来,云冽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你若有半分异动,本王必将镇南王府满门上下剁成肉酱喂王八。”

    男人眼神冷漠,语气似有兵戈铮然之声。

    沈青杉撇撇嘴,别开脸翻了个白眼。

    怀疑就怀疑吧,反正这场仗打完,他就知道了。

    信号表明,北齐主帅齐成亲自带兵来袭,朝着中路军进发。

    云冽带着沈青杉冲进战场时,两军正打得热火朝天。

    齐成所率领的精锐骑兵,被围困在一个巨大的口袋型山坳里。

    三面是陡坡,马匹爬不上去,唯一的出口被云军把住,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这山坳原是云军最大的的粮草驻地,只是北征时日久了,粮草所剩无几,就成了请君入瓮的绝佳所在。

    齐成亲自率领的部队,是整个北齐军的精华所在,虽处绝境,却不气馁,狂奔猛突,数次试图冲开关口,绝地反击。

    云冽一到,云军士气愈振,仿佛下山猛虎,作战越发勇猛。

    银光甲胄,枪如游龙,一马当先,所到之处,势不可挡。

    沈青杉跨于马上,迎风而立,长枪紧贴后背,枪尖红缨在漫天风雪中格外耀眼。

    她眯着眸子,压低身子,策马疾冲。

    云冽冲开齐兵,横扫竖劈斜挑,如入无人之境。

    沈青杉便跟在他身后,将妄图从他身后偷袭的齐兵一一清除。

    云冽回头,一眼便捕捉到那瘦小的身影,顶风冒雪,紧跟他的节奏,无所畏惧。

    腾腾杀意的眸中,乍然闪过一抹欣慰。

    这小东西,没给姓沈的丢脸。

    在风雪中作战,对于齐军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

    但对于鲜少经历如此酷寒的云军来说,却是苦不堪言。

    虽说士气高涨,但战斗力毕竟大打折扣,面对北齐最为精锐的骑兵,渐渐就有些力不从心。

    沈青杉更是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自从遇刺受伤之后,根本没顾得上休养,便披星戴月地赶往北境。

    接着一场风寒,高烧才刚退不久,精气神大为损耗。

    不多大会儿,她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冻得手脚发麻,险些握不住长枪。

    又一股北齐骑兵冲来,如潮水一般,将紧随主帅冲锋陷阵的云军将士切断隔开,包围云冽和沈青杉。

    沈青杉拼尽全力迎敌,但双手越来越僵,双臂发酸发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冷不丁一把弯刀砍向马腿,战马一声惨嘶,跪倒在地,把沈青杉重重地摔了出去。

    沈青杉大惊,调转枪头,枪杆在马鞍上一撑,借力纵身跃起。

    四面八方都是北齐兵,紧随而来的云军将士被隔断,一时半会的,根本来不及救援。

    沈青杉闭了闭眼,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上了炷香。

    没想到重活一世,什么都没干呢,就把小命给交代了。

016 云冽,你的手保住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腰间一紧,下坠的身子再次腾起,被一股大力扯住拽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云冽的马背上。

    沈青杉定睛一看,云冽的马鞭子正缠着自己的腰。

    男人浑身杀气,一杆银枪使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

    “伤得重么?”

    呼啸的风声中,男人的声音罕见地带有一丝温热。

    沈青杉心尖一颤,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小心!”

    忽听云冽一声低呼,继而将她的身子往怀里一按,猛然后仰,躲开迎面而来的刀,接着又稳住身形,反手还击。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牙关格格格格地打颤。

    她把冰冷的右手塞进脖领子焐了会儿,激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待稍暖和些,左手在云冽肩头一撑,借力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云冽身后,与他靠背而坐。

    云冽怀里一空,背后一实,瞬间会意,于是一抖缰绳,策马疾冲。

    一前一后,一攻一守,所向披靡。

    ……

    北齐兵分数路,来势汹汹。

    原以为进攻点全是云军防守最为薄弱之处,哪料攻到近前才发现,所有的进攻点要么是洼地,要么是峡谷,都是绝佳的伏击地点,难以突围。

    等察觉到不对劲想撤退时,云军如从天降。

    或是前后夹击,或是把住出口,大杀四方。

    大战一直持续到入夜,北齐的主力被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歼。

    主帅齐成重伤,被残兵护着,拼死突出重围。

    沈青杉精疲力尽,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晃晃,跟喝醉酒似的。

    云冽反手一拉,将她拽到身前来。

    她满身是血,一张脸被干涸的血迹糊得都快看不出眉眼五官了。

    抬手一摸,额头滚烫。

    沈青杉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晕晕乎乎地朝云冽咧了咧嘴。

    “元帅,胜了吧?”

    云冽胸中澎湃如潮,喉头莫名地有些发梗,声线轻颤:“胜了。”

    “嘿嘿,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打了个哈欠,努力眨了眨眼睛,眼皮子却越来越沉。

    “好困,我想睡会儿。”

    云冽展开大氅将沈青杉整个儿裹住,吩咐手下将领清理战场,他则快马回城。

    一进知州府,云冽便吩咐速传军医,同时向曹夫人借两个丫鬟。

    将沈青杉的盔甲和外衣脱掉,只见内衫血迹斑斑,显然受伤颇多。

    云冽眉头紧拧,眉心的褶痕蹙得极深。

    他背过身去,指导丫鬟给沈青杉上药包扎。

    丫鬟骇然变色,这才知道,原来沈公子竟是个女儿家。

    军医把了脉,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沈公子内伤未愈,风寒入骨,一番苦战,更是耗尽精气,这阴阳颠倒之象越发明显,需得用心调理,再不可操劳了。”

    云冽一听,心瞬间悬了起来。

    内伤未愈,风寒入骨,哪一桩都是能要人半条命的。

    他摆摆手,示意军医下去熬药,而后坐在床畔,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

    沈青杉呼吸沉沉,酣然而睡。

    满是冻疮的小脸,酡红一片。

    他忽然想起,她自嘲地说“丑是丑了点”。

    “呵,是挺丑。”

    男人唇角弯了弯,面容没什么变化,眸色却是一片温和。

    半个时辰后,两个丫鬟端着药碗行礼:“元帅,药熬好了。”

    云冽站起身,正要腾开位置,忽然被沈青杉一把抓住手臂。

    沈青杉正做梦,梦里全是那场血腥厮杀。

    她眩晕得厉害,眼皮子都睁不动,抓着云冽的手臂又摸又捏。

    “云冽,你的手……你的手还好吗?”

    “我有没有来晚?你的手有没有保住?”

    云冽看了一眼左臂。

    白布染血,锐痛难当。

    要不是沈青杉及时用枪杆挡了一下,这条手臂早已被一刀斩断,混在残尸堆里,被兵马踩踏成肉酱。

    云冽轻叹口气,扶住沈青杉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后接过药碗。

    “我的手没事,你没来晚。”

    沈青杉咧了咧嘴,嘿嘿笑了,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说着,脑袋一歪,耷拉在他肩头,没声儿了。

    云冽握着瓷勺搅动药汁的手,不觉一顿。

    心头一颤,像被一把看不见的锤子敲了一下。

    不疼,却是一阵嗡鸣,悠长不绝。

    许久,他才长吁一口气,笨拙地给沈青杉喂药。

    喂完药,将她轻轻放平,盖好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快步朝正厅走去。

    天亮前,将领们陆陆续续到齐,汇报各自率领队伍的伤亡,以及歼敌、俘获情况。

    云冽将战况汇总,写成奏报,派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草草吃了些东西垫垫饥,连打个盹都顾不上,便继续处理公务。

    一直忙活到后半晌,云冽才抽出些许空闲,去瑞雪园看沈青杉。

    才刚走到廊下,便听见里头传出男子的声音。

    “沈公子不愧是镇南王之子,小小年纪便如此骁勇善战,在下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公子,请受在下一拜。”

    曹玉满脸钦佩,站起身朝沈青杉作了个长揖。

    沈青杉虚弱地笑笑:“曹大哥言重了,你胸中千秋万壑,有治国大才。他日定能高中状元,大展宏图。”

    曹玉一听,哈哈大笑:“那在下可就借公子吉言啦!”

    顿了顿,又说,“公子所赠手串,家母欢喜不尽,已供于佛前。”

    “家母言道,后宅妇人不便亲来谢赏,吩咐在下向公子道谢。公子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也好让家母聊表谢意。”

    沈青杉垂眸想了想,说道:“我想要一些糕饼点心。”

    曹玉喜道:“哎,好,那公子安心休养,在下这便去了。”

    沈青杉点点头,曹玉行礼退下。

    一出来门,才见云冽竟在廊檐下负手站着。

    “拜见元帅。”

    云冽细细看了曹玉一眼,淡漠地“嗯”了一声,抬步走进沈青杉的屋子。

    沈青杉正靠坐在床头,耷拉着眼皮子,琢磨着再过两日,待身子略好些便启程回京。

    云冽见她蔫蔫的,胸口不禁有些滞闷。

    方才还有说有笑,转眼便闷闷不乐,这是不舍得曹玉离开?

017 沈青杉,不准死!

    云冽眨了下眼,呼吸间便将心绪压下,淡淡开口。

    “可好些了?”

    沈青杉闻声抬头,虚弱地咧了咧嘴:“元帅来了,请坐。”

    云冽站着没动,面沉如水。

    沈青杉挑了挑眉,笑问:“元帅如今可信我了?”

    男人这才坐下,轻轻“嗯”了一声。

    “你立下大功,本帅会为你请功,不会亏了你的。”

    沈青杉闻言蹙眉:“不必。”

    “嗯?”云冽诧异地看着她。

    沈青杉面不改色,平静如水。

    “我来北境,不为军功。”

    “那是为何?”

    沈青杉笑了笑,没作声。

    她是背着父亲、诳了贤妃与小十一,偷溜来北境的。

    云冽真要是替她请功,那不就露馅了?

    云冽一怔,随即想起“倾慕”一说。

    难道,她是认真的?

    可一想到曹玉,云冽眼里那刚升起的温度,瞬间冷凝。

    “你很欣赏曹玉?”他忍不住问。

    沈青杉点了点头:“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将来会是栋梁之才。”

    前世,曹玉高中状元,原本前途大好,只是他为人耿直,不善经营,在朝中吃不开,没两年就被贬出京城,做地方小官,不满四十岁便抑郁而终。

    但他为官清正廉明,官声极好,做了不少惠民利民的实事。

    云冽意味莫名地道:“想不到,你还有相面之能。”

    沈青杉笑笑,没多解释。

    云冽杂务缠身,这片刻功夫都是硬挤出来的,见沈青杉好转,稍坐会儿便走了。

    傍晚,曹玉亲自来送饭,四碟小菜,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今日是正月十五,家母亲自置办了些拿手小菜,为公子添一添年节的喜庆。”

    “曹夫人有心了,烦请曹大哥替我道一声谢。”

    沈青杉轻吁了口气,一晃眼,竟过完年了。

    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又得星夜赶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

    次日上午,云冽抽空来看望沈青杉。

    她刚喝完药,正歪在床头养神。

    “可好些了?”

    沈青杉点了点头:“好多了。”

    云冽淡淡地“嗯”一声。

    沈青杉捂着嘴咳了数声,喘着粗气问道:“狼头令能还给我了么?”

    云冽眉心微蹙,稍一迟疑,便从怀里摸出狼头令,递给沈青杉。

    “多谢元帅。”

    云冽薄唇抿成一线,心里莫名的有些空,眯眸深深瞧了她一眼。

    “你歇着吧,本帅还有公务要处理。”

    沈青杉应了声,目送云冽离开。

    他前脚走,沈青杉后脚就把糕饼点心包好,往怀里一揣,裹上厚厚的羊皮袄子,戴上毡帽,走出瑞雪园。

    守卫瑞雪园的士兵行礼问好,并不阻拦。

    沈青杉去马厩牵了一匹马,悄无声息地从角门走了。

    出城后往南十里,找到借宿在农家的归雁征鸿,套上马车,主仆三人径直南下,直奔京城。

    一见沈青杉那满脸冻疮、瘦弱干瘪的模样,两个小丫鬟心疼得直抹泪。

    沈青杉拢了拢大氅,捧着手炉,缓了许久,身子才暖和起来。

    征鸿泣不成声:“小姐,您受苦了!您的伤可好了?战王爷他可难为您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不打紧,你们俩呢?没遇上什么事吧?”

    “婢子一切都好,只是打听不到小姐的消息,心里着急。小姐,咱们这便回京么?”

    沈青杉点了点头。

    归雁忍不住埋怨:“小姐,您受了这许多苦,才来到北境。怎的如今两军生死一战的紧要关头,您反而要回京城去?如此一来,将来论功行赏,怕是要漏了您这一份,那您不是白忙活一趟?”

    征鸿眉头一皱,大声呵斥:“归雁,别胡说!小姐自有主张,咱们听令行事便是。”

    归雁嘴撅得老高,委屈巴巴:“婢子是心疼小姐,怕小姐白受罪。”

    沈青杉不以为意,温然笑道:“我来这一趟,已经将该办的事都办妥了。至于论功行赏,原就非我所愿,你们俩也不必介怀。”

    风雪愈盛,车辙碾过的痕迹,不多时便被落雪掩埋。

    ——

    傍晚时分,探子来报,发现北齐残兵的踪迹,但不见齐成。

    云冽去找沈青杉,想问问她的看法。

    不料,敲了好几下门,都无人应答。

    推门一看,屋里没人。

    好一番查问,才知她竟上午出城,至今未归。

    云冽瞳孔乍然一缩,负在背后的手紧了又紧。

    小东西竟不声不响地跑了!

    睡梦中的沈青杉,莫名的打了个哆嗦,惊醒了。

    守在边上的归雁,连忙扶她坐起,给她喂了两丸药。

    “小姐,您身子虚弱,如此赶路,只怕受不住啊!”

    沈青杉摆了摆手,缓缓吁了口气,哑着嗓子道:“无妨,我吃了药,多睡几觉就能好。”

    在宫里照顾小十一时,沈青杉问太医要了些治疗风寒和外伤的药物,比军中的药物疗效好得多。

    归雁和征鸿两人轮流赶车,每到一个城镇,便会置换马匹,添些干粮食水,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京城。

    紧赶慢赶,三月初二,顺利回到京城。

    刚过清明,天气转暖,鸟语花香。

    沈青杉的外伤已愈,风寒也好了,只是脸上的冻疮还没完全恢复。

    破溃长好,疙瘩消了,但皮肤红红的,颇为显眼。

    她照着镜子,眉头拧得死紧。

    “啧,这要是让人瞧见了,该如何解释?”

    归雁扁扁嘴,要哭不哭:“小姐,您这脸要是好不了,那可……”

    话没说完,就被征鸿一个白眼,狠狠瞪了回去。

    “小姐,您别听她瞎说,等天再暖些,准能好。”

    她细细地用脂粉给沈青杉遮掩,问道:“小姐,您是先歇歇,明日再进宫,还是即刻便进宫?”

    “时候还早,我先进宫吧。”

    沈青杉轻叹了口气,头疼地按着额角。

    小十一不定气成什么样儿了呢,那孩子气性颇大,怕是不好哄。

    沈青杉递了牌子,求见太后。

    虽说及笄礼是由贤妃操办,但太后是最尊贵的女人,进宫请安,自然以太后为先。

018 是死是活,看她造化

    天气晴好,慈安宫中,杜鹃花开得如火如荼,迎风摇曳,绚丽多姿。

    贤妃与云崇正陪太后赏花,云崇嘴撅得老高,满脸不乐意。

    “她还知道回来?哼!晚了!我生气!我才不要理她!”

    “是么?”太后凤眸一瞪,故作恼怒,“敢惹哀家的崇儿生气,看哀家不狠狠打她一顿板子!”

    “别!”云崇慌了,两手攀着太后的手臂,讨好地求情,“老祖宗,您训斥她一顿便罢,打板子就免了吧。”

    太后哈哈大笑,摩挲着云崇的后脑勺,携着他手,款款散步。

    贤妃落后半步,笑眯眯地瞧着。

    走进慈安宫,看着熟悉的殿宇,沈青杉内心百感交集。

    “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十一好想你呀!”

    云崇撒开太后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去,扯着沈青杉的手又叫又跳。

    太后笑着摇头,贤妃快步上前,取笑道:“方才是谁说的,等青杉来了也不理她?”

    沈青杉笑问:“是么?你不理我呀?”

    “没!”云崇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圈倏地红了,声音低弱下去,“姐姐,你说过不走的,却还是丢下我走了。”

    沈青杉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太后跟前,跪地请安。

    “青杉恭请太后金安,请贤妃娘娘安。”

    太后脸一板,佯怒道:“沈青杉,你可知罪!你惹十一皇子生气,哀家罚你五十大板,你服不服?”

    沈青杉还没开口,云崇便扑通跪了,扯着太后的裙摆求情。

    “老祖宗,您别打姐姐,姐姐她舟车劳顿,经不住打!”

    太后失笑,抬手拉他起来:“这会子不生气了?”

    云崇不好意思地耷拉着脑袋,在太后手臂上蹭了蹭:“老祖宗,您笑话崇儿,崇儿不依。”

    贤妃松了一口气,抬手虚扶,示意沈青杉起来。

    “自你走后,这孩子见天儿抹泪,想起一回哭一回。你既回来,本宫也安心了。”

    “都是青杉的错,理当受罚。”沈青杉蔫眉耷眼,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云崇紧紧地扯着她的手,绷着小脸道:“这回我原谅你,可你若再敢不声不响溜走,我可真要请老祖宗打你了!”

    “青杉不敢。”

    太后笑眯眯地瞧着俩孩子,摆了摆手道:“聒噪,吵得哀家脑仁子疼,去外头玩吧。”

    行了礼,云崇拽着沈青杉的手,脚下生风地跑出慈安宫。

    贤妃扶着太后,眯眸瞧着,笑吟吟道:“青杉这孩子呀,接连救了崇儿两回。崇儿也是个有心的,时时处处不忘他这位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给青杉留着呢。”

    顿了顿,试探着道:“可惜青杉年纪大了些,否则倒是一桩天赐良缘。”

    太后眉头蹙了蹙,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年长四岁而已,倒也算不得什么。”

    贤妃心头一喜,就听太后接道:“只是她父亲便是庶出,她也是庶出,血脉上终归是差了一筹。崇儿可是哀家的心头肉,必得是金枝玉叶、嫡出贵女,才能配得上崇儿。”

    从前太后缠绵病榻多年,贤妃有孕后,太后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

    云崇出生,太后痊愈。

    因此太后认定云崇是福星,对他格外宠溺,在众位皇子中是独一份,连太子和大皇子都不能比。

    贤妃垂着头,笑着应了一声“是”。

    她不怕云崇娶不了高门嫡女,可什么样的高门嫡女,能像沈青杉那般有勇有谋、临危不惧、以命相护?

    云崇把沈青杉拉到贤灵宫,神秘兮兮地道:“姐姐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沈青杉挑了挑眉,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

    不一会儿,云崇便抱着一个朱漆木匣,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打开盖子,珠光宝气,璀璨耀目。

    “这些是我送给你的及笄贺礼,姐姐,你可还中意?”

    云崇眼巴巴地瞧着沈青杉,屏住呼吸,满眼期待。

    沈青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发自内心地笑了,重重点头。

    “中意,可中意了。”

    她拿起一对攒金丝莲花鲤鱼纹镯子戴上,在云崇面前晃了晃手腕。

    “好看么?”

    云崇两眼放光地点头:“姐姐最好看!”

    他抬手想摸摸沈青杉脸上的疤,但手没落下去,堪堪停在距她脸庞两寸处。

    “姐姐,你还疼么?”

    沈青杉摇了摇头:“不疼了,你别担心。”

    云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描金圆盒,递到沈青杉面前。

    “这是外邦进攻的香膏,能去腐生肌,淡化疤痕。姐姐,你先用着,兴许能将你的脸治好。”

    沈青杉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轻叹了口气。

    纵然重活一世,万事通透,可毁容总归是令人难以释怀的。

    她攥着玉盒,心里升起小小的期待。

    “十一,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云崇一听,脸拉得老长:“你同我如此见外?你舍命救我,我自然要记挂着你。”

    沈青杉笑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云崇是个好孩子,不该耽误在她身上。

    等该办的事办完,她就回南疆去,不再与他见面。

    毕竟如今他年岁尚小,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

    时日久了,他自然会释怀。

    贤妃回来后,沈青杉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告退了。

    回到镇南王府,头一件事便是洗去脸上的脂粉。

    又厚又腻,刺挠的慌。

    净了面,抹上云崇给的药膏,淡香萦绕鼻端,凉丝丝的,很舒服。

    一宿安睡,神清气爽。

    晨起,沈青杉在院子里练枪。

    飒飒银枪,劲风卷着落叶漫天盘旋,如飞舞的蝴蝶。

    云崇蹑手蹑脚地走近,原想吓唬吓唬沈青杉,不料被枪风带起的树叶拍在脸上,自个儿反倒吓了一跳。

    沈青杉收枪而立,抬着下巴斜睨云崇,一脸傲然。

    云崇讪笑,竖起大拇指夸赞:“姐姐可真厉害!”

    沈青杉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怎么来了?这回又是找的什么借口?”

    云崇猛摇头:“姐姐误会我了,我奉母妃之命,请你进宫去试试及笄礼要穿的衣裳。”

    沈青杉迟疑了下:“我还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今日该先去凤仪宫。”

    昨日是太后亲口吩咐她和云崇去玩,没去向皇后请安,倒也算不得错。

    但今日若是不先去凤仪宫,那便是不敬中宫皇后,罪名不轻。

    云崇不假思索地道:“那我同姐姐一起去。”

019 口是心非

    进宫后,先去凤仪宫。

    皇后身子不适,免了请安,赏赐了些东西,瑞嬷嬷便打发沈青杉和云崇出去了。

    刚出凤仪宫不久,便见宫道上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名年约四旬的妇人,着松绿色祥云纹宫装,鬓发上簪着两枚简单素净的莲花玉簪,右手握着一串念珠。

    云崇拉了拉沈青杉,迎上去请安:“儿臣参见德母妃。”

    沈青杉也福身行礼:“青杉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万安。”

    德妃温和而笑,慈眉善目,富态圆润的脸庞,颇有几分慈悲相。

    “快起来,数月不见,青杉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谢娘娘。”

    德妃一手拉着云崇的手,一手拉着沈青杉的手,脚步虽慢,却一步不停。

    “青杉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自你走后,崇儿日日闷闷不乐,可将阖宫上下愁得不轻。”

    云崇脸一红,栽着脑袋撒娇:“德母妃别说了,怪难为情的。”

    德妃刮了下他的脸蛋:“你一向没皮没脸,竟也有难为情的时候?”

    沈青杉眯了眯眸子,心中暗暗冷笑。

    德妃不动声色,就把他俩给引上了通往明德宫的路。

    截胡如此明显,偏偏状似无意。

    沈青杉顺水推舟,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任由德妃带着她和云崇走得更远。

    许久,云崇才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母妃吩咐儿臣去请姐姐来试衣裳。儿臣见了德母妃,竟忘得一干二净。”

    德妃眉头一皱,一脸懊恼:“呀,都是本宫的不是。”

    没等沈青杉和云崇接话,德妃便叹着气唠叨起来。

    “你五哥出宫建府,不能常常来陪本宫,本宫瞧见你们俩孩子,心生欢喜,不由多说了几句,竟误了你们的事。”

    云崇忙道:“德母妃言重了,您一向疼爱崇儿,崇儿应当多陪伴您,代替五哥尽孝。”

    德妃展眉而笑:“崇儿最是孝顺,小厨房做了烤乳鸽和八珍脍,本宫记得崇儿最是喜爱,可要来尝尝?你五哥今日也要进宫来瞧本宫呢。”

    云崇舔了舔嘴唇,看看沈青杉,再看看德妃,欣然点头:“多谢德母妃。”

    德妃目光含笑地看向沈青杉。

    沈青杉心口一梗。

    云岳也去。

    她不想见他。

    前世灭她满门,留下一座破破烂烂的江山,害她将一辈子都赔了进去。

    今生害她险些命丧刺客之手,连累沈氏一族。

    同桌而食?

    呵,她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迎上德妃那温和含笑的目光,沈青杉微微一笑,行礼谢恩。

    到明德宫喝了盏茶,云岳就来了。

    随同他前来的,还有岳王妃侯明珠,以及侍妾尺素。

    沈青杉垂着眼帘,温顺地行礼请安:“拜见岳王、王妃。”

    内心却是巨浪滔天。

    一个是杀她全家的仇人,一个是两度害她胎死腹中的仇人。

    这两口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岳眉目清俊,身材修长,皮相生得极好,温和含笑时,宛然一派君子如玉。

    “郡主不必多礼。”

    侯明珠也向沈青杉微笑点头,仪态雍容华贵、端庄大方。

    尺素向沈青杉行礼:“郡主万福。”

    沈青杉投给她一个善意的微笑,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云岳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良久,直到侯明珠不悦地假咳,他才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总听十一弟说,镇南王的爱女容貌倾城,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

    侯明珠蹙了蹙眉,眼中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不悦。

    “王爷谬赞,青杉愧不敢当。”

    沈青杉下意识摸了摸左脸上那道疤,心中一惊,继而一阵庆幸。

    瞧这情形,云岳对她多少是有点想法的。

    万幸,如今她有了郡主的封号,除非云岳当上太子,否则便不能纳她为妾。

    云岳以为沈青杉是在为脸上的疤而自卑,忙温言安慰:“十一弟为郡主苦心求得灵药,郡主的容貌定能恢复如初,你且放宽心。”

    沈青杉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侯明珠眉心蹙起淡淡褶痕,看向沈青杉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嫉恨。

    一个丑八怪,竟然能得到王爷如此青睐。

    凭什么?!

    闲话少顷,德妃吩咐传膳。

    众人都坐着,唯独尺素立在一旁侍膳。

    侯明珠假意微笑:“妹妹,你也坐下吧,有宫女服侍呢。”

    尺素忙垂首恭敬道:“妾身侍奉娘娘惯了,自打入了王府,不能常伴娘娘左右,既进了宫,理当服侍娘娘。”

    她原是德妃的宫女,因心思细发、性情温良,被云岳要了过去。

    侯明珠善妒,虽视尺素为眼中钉肉中刺,却碍于德妃的面子,每每进宫都要带着她,向德妃表明自己大度,对德妃的人看重善待。

    沈青杉前世受了侯明珠足足三年或明或暗的磋磨,对于她那点心思手段,哪有不知道的?

    于是笑着戴高帽子:“王爷龙章凤姿,王妃温婉贤惠,德妃娘娘,您可真是福慧双全呀!”

    侯明珠十分受用,害羞地看了云岳一眼,掩嘴娇笑。

    德妃笑道:“青杉可真会哄本宫开心。”

    云岳时不时看向沈青杉,目光每每落在她脸上,都好一会儿移不开。

    沈青杉心里膈应得慌,又隐隐觉得无比痛快。

    云岳对她的心意是真的,只是他更看重江山权位。

    如今他对她心心念念,却求之不得;侯明珠对她心怀怨愤,却没那个身份立场磋磨她。

    只要这两人心里不痛快,她就痛快。

    午膳罢,德妃小憩,云崇和沈青杉回贤灵宫。

    云岳紧步跟着两人,侯明珠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憋着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微笑。

    “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出宫了。”

    云岳抬头看了看天色,侯明珠忙道:“十一弟和郡主许久未见,让他们说说话吧,咱们可别误了事。”

    沈青杉顺水推舟地道:“贤妃娘娘召见,请恕青杉失陪。”

    语毕,福了一礼,拉着云崇就走。

    云岳直勾勾地盯着沈青杉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小径,消失在花木丛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侯明珠酸溜溜地笑了:“这沈家郡主,端的是天仙化人,非凡花可比。”

    云岳皱着眉头,不悦地横侯明珠一眼,语气略显严肃。

    “镇南王的爱女,自然非庸脂俗粉可比。”

    侯明珠一愣,咬着嘴唇,讪讪地不敢多话,低着头,趋着小碎步紧跟在云岳身后。

    云岳见状,缓和下语气,说道:“明珠,你身为岳王府的当家主母,理应做好本王的贤内助,可别学那小家子气,因着拈酸吃醋,误了正事。轻重缓急,利害关系,你心里要有杆秤。”

    侯明珠轻轻地“嗯”了一声,闷闷不乐。

    “长安郡主如今炙手可热,你当是为着什么?不外乎是她父亲镇南王的势力。明珠,你聪颖贤惠,必是能想明白的。”

    侯明珠这才恍然大悟,深施一礼,由衷道:“王爷教诲的是,是妾身浅陋无知,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岳拉起她的手,合在掌心里轻拍两下,欣慰地笑了。

    “明珠,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本王有你,此生足矣。”

    侯明珠俏脸一红,含羞依偎进云岳怀里:“得王爷如此厚爱,妾身此生再无遗憾。”

    尺素落在后头三尺,垂眉敛目,恭谨畏怯。

    眼角余光瞥着紧紧相拥、互诉衷肠的两人,内心凄凉又悲愤。

    王爷对她颇为宠爱,可王妃装得滴水不漏,人前关照有加,背后诸多磋磨。

    她也曾明里暗里向云岳告过几回状,但云岳只是言语安抚,赏赐些小玩意儿,对侯明珠并无任何责备。

    想到每每侍寝过后的避子汤,尺素死死地咬住牙关,攥紧了手。

    听着他俩的谈话,尺素忽然羡慕起沈青杉来。

020 冷冰冰的温柔

    沈青杉一看见贤妃,就跪下了。

    以她如今的身份,若非重大节庆场合,只需行万福礼即可,不必行跪拜大礼。

    贤妃等了大半日,多少有些不悦,但沈青杉行此大礼,她也不好发作。

    “起来吧,怎么这会儿才来?”

    “回贤妃娘娘,十一皇子陪同青杉向皇后娘娘请安,刚出凤仪宫,便遇到德妃娘娘。德妃盛情赐宴,青杉不敢推辞。”

    沈青杉垂眉敛目,毕恭毕敬地回答。

    贤妃一听,怒火顿生,原本松松搭在美人榻上的纤手,蓦地攥紧。

    自落水后,云岳丢了半条命,德妃以鲜血入墨抄经,于佛前供奉。

    一片慈母之心,令皇上为之动容,下旨将德妃的事迹昭告天下,令天下女子以其为榜样。

    失宠多年的德妃,竟凭此复宠,一时风头无两。

    贤妃虽是满心怨恨,却不得不按兵不动,以免一击不中,弄巧成拙。

    她不动声色地眯起眸子,继而淡淡轻笑。

    “原来如此,你快来,试试这衣裳可合身。若是哪儿松了紧了,也好让底下即刻去改。”

    “多谢娘娘。”

    云崇凑到贤妃跟前,小嘴叭叭:“母妃,德母妃宫里的烤乳鸽和八珍脍滋味绝妙,儿臣真是百吃不厌。要不咱们派灵芝甘草去取取经?”

    贤妃垂着眼帘,笑着应了声“好”,心下却是冷笑连连。

    德妃可真是有备而来,偏偏她这个傻儿子心思单纯,毫不设防,被卖了还给凶手数钱呢。

    贤妃抬眸看向沈青杉,不由叹了口气。

    若是能为云崇求娶沈青杉,那她便安心了。

    贤妃心念连转,纤纤玉手无意识地攥紧帕子。

    更衣上妆罢,沈青杉走到贤妃面前,行礼谢恩。

    “多谢娘娘厚爱,青杉铭感五内。”

    贤妃抬手扶起她,笑道:“不愧是南疆明珠,果然容色倾城,秀美绝伦。”

    “娘娘谬赞。”

    云崇仰着脸,痴痴地看着沈青杉,由衷赞道:“姐姐,你真好看!”

    顿了顿,又道,“比母妃还好看呢!”

    沈青杉笑脸一僵,偷觑一眼贤妃,尴尬又忐忑。

    “娘娘艳冠六宫,如天上月山巅雪,青杉哪里……”

    话没说完,便被贤妃打断了。

    她笑眯眯地道:“崇儿既如此喜爱青杉,那本宫便去求你父皇,将你青杉姐姐赐婚于你,可好?”

    沈青杉嘴角一抽:“娘娘,这……”

    云崇胖乎乎的小脸刷的红了,低着头绞着手指,脚尖在地上画小圈。

    片刻,他猛的抬头,看着贤妃,紧张兮兮地问:“真的吗?母妃不诳儿臣?”

    贤妃被云崇那认真样儿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

    门外传来一道威严又慈爱的声音。

    “说什么呢?笑得如此开怀,朕离得老远,便听见了。”

    话音未落,皇上一撩龙袍,走入殿内。

    满屋子的主子奴婢,忙跪拜接驾。

    “臣妾方才逗崇儿,说求皇上将青杉赐婚给他,这孩子竟当真了。皇上,您说可不可笑?”

    云崇嘴撅得老高,哼了一声:“母妃果然诳儿臣!”

    皇上哈哈大笑:“崇儿才十岁,就想着娶媳妇了?没出息!”

    “你还小,该用心读书才是,等你长大了,朕为你讨天下最好的姑娘做媳妇。”

    云崇闻言,腿一弯,在皇上面前跪下了,俯身磕了个响头。

    “父皇,青杉姐姐便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儿臣恭请父皇做主。”

    沈青杉傻眼了:“十一,你……”

    皇上与贤妃被逗得前仰后合,贤妃更是抹了抹眼睛,竟笑出眼泪了。

    皇上一本正经地道:“崇儿,你有心,也得人家姑娘有意才好。你何不问问,你的青杉姐姐可愿嫁你为妻?”

    沈青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哭笑不得。

    云崇连忙满怀期待地看向沈青杉。

    皇上递了个眼神,沈青杉瞬即会意,清清嗓子,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回答。

    “回皇上、娘娘,臣女此生,要么不嫁,要嫁便要嫁给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少年英雄。”

    皇上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抚着短髭,赞不绝口。

    “不愧是将门之女,有志气!来日你若有了中意的少年英雄,朕为你做主。”

    “谢皇上隆恩。”

    贤妃忙道:“崇儿,你可听见了?”

    云崇挺直腰杆子,掷地有声地道:“姐姐,你等我十年,十年后,我定会成为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

    沈青杉失笑:“十年后,我可就成老姑娘啦!”

    皇上和贤妃又被逗笑了。

    贤灵宫中,欢声满堂。

    北征大捷,齐国已递上降书,皇上心情大好,被俩孩子逗得合不拢嘴,又是好一波赏赐。

    贤妃趁机求了个恩典,赐沈青杉出入宫禁的腰牌,许她常常进宫陪伴。

    沈青杉接连得到皇上赏赐,一时间风头无两。

    恰逢她及笄在即,各宫主子争相赏赐,以此拉拢沈氏一族。

    每每进宫,必定满载而归。

    而镇南王府,亦是门庭若市。

    沈青杉是闺阁女子,各家各府都是递了帖子,送了礼物,倒不必她亲自应酬。

    这天刚回到镇南王府,管家便迎上来回话。

    “小姐,岳王府今日送来了帖子,岳王妃邀请您明日于护国寺赏花。”

    沈青杉接过请柬,扫了一眼。

    旁人的邀请不必理会,但侯明珠不同,有共餐之谊,不赴约未免太不给她面子。

    想到前世的种种磋磨,两度失去孩儿的锥心之痛,沈青杉捏着请柬的手,不禁有些细微颤抖。

    对那个女人,非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断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021 救我!

    一大早,岳王府的马车便来接沈青杉了。

    如此盛情,属实礼敬有加。

    沈青杉到护国寺时,侯明珠已经带着尺素在等候了。

    沈青杉正要行礼,侯明珠忙两手扶着,满脸温柔的笑意。

    “妹妹不必多礼,我虚长你两岁,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姐姐。”

    沈青杉笑着福了福:“青杉不敢。”

    姐姐?

    呵!

    前世她初入岳王府,侯明珠便是这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她年纪小,傻乎乎的,真把她当亲姐姐敬爱。

    不料她口蜜腹剑,暗下毒手害她孩儿。

    后来撕破脸,侯明珠又欺她父兄远在南疆,鞭长莫及,仗着正室的身份,百般磋磨她。

    这声姐姐,她如何叫得出口?

    “妹妹,你我先进了香,再去赏花。”

    侯明珠携着沈青杉的手,兀自说着。

    “战王北征大捷,不日即将率大军凯旋。我亲手抄了些佛经,在佛前焚化,但愿能超度北征将士的英灵。”

    沈青杉心头打了个突。

    云冽要回来了!

    前世他是七月回京,如今才三月,这么早!

    她下意识想等及笄礼罢,便溜之大吉,不与云冽打照面。

    毕竟偷偷去,偷偷回,云冽真要是追究起来,拿军法处置她,她老爹都不敢吱声。

    然而看着侯明珠,沈青杉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一世的账,如今该清算了!

    入了殿内,进了香,将佛经交于僧侣,侯明珠便邀请沈青杉一同赏花。

    护国寺外,桃花如云如霞。

    侯明珠满脸堆笑,热络又大方地与沈青杉闲话。

    时而问起南疆风土人情,时而聊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亲昵得仿佛真是嫡亲姐妹。

    尺素垂着头跟在侯明珠身侧,衣着打扮虽华丽,姿态却卑微如侍女仆婢。

    大多时候,沈青杉都是在听侯明珠絮絮叨叨,神色淡淡的,虽在微笑,但能看出明显的疏离。

    “护国寺的素斋盛名在外,妹妹,咱们去尝尝,可好?”

    沈青杉微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折返时,经过一座小石桥。

    尺素一不留神,脚下踩空,“啊——”地尖叫了声。

    她怕往前扑跌会撞到侯明珠,硬生生往侧边的青石桥栏倒去。

    若是扎扎实实摔下去,脑袋必定要重重磕在莲花柱头上。

    紧要关头,沈青杉腰身一拧,脚下一旋,左手扯住尺素的手臂,右手环着她的腰,硬生生将她拽了回来。

    “尺素姑娘,你没事吧?”

    尺素吓得花容失色,一张小脸白惨惨的,没半点血色。

    缓了一缓,她才心有余悸地摇头:“没、没事,多谢郡主。”

    沈青杉温和地笑笑:“你脚崴着了么?让我瞧瞧。”

    尺素抬眼怯怯地一瞥侯明珠,正与她恼怒的目光相接,不由打了个寒颤。

    “没、没有。”尺素深施一礼,嗓音发颤,“妾身微贱,不敢劳郡主挂怀。郡主,您请。”

    沈青杉和善地瞧着她,片刻,才点了点头。

    侯明珠一口银牙都快咬成碎渣了,然而一开口,却是温和的关切。

    “尺素,你能走么?若是不能,便先回王府吧。”

    尺素一听,心下一寒,打了个哆嗦,想求饶,却不敢当着沈青杉的面开口。

    沈青杉温声道:“都到寺院了,用了膳再回去吧。”

    侯明珠揪着帕子的双手,攥得骨节都发出了一记轻响。

    可她要维持贤良淑德的正妻风范,自然不好强硬地赶走尺素。

    素斋设在耳房,虽是青菜白菜、豆腐萝卜等寡淡食材,但做得颇为精致。

    侯明珠和沈青杉入座,尺素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立着侍膳。

    “尺素姑娘,你崴了脚,不便站着,你也坐吧。”

    尺素感激地看一眼沈青杉,摇了摇头:“多谢郡主,寺庙进香不便携带仆婢,妾身原就是宫女出身,侍膳得心应手,郡主不必为妾身费心。”

    她执起瓷壶,给侯明珠和沈青杉各倒了一杯酒。

    侯明珠笑容满面地举杯:“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前次在母妃宫中,没能说得上体己话。今日一番深谈,可算是遇上知心人了。妹妹,姐姐敬你一杯。”

    沈青杉浅笑微微,却不举杯。

    “今日不便饮酒,还是多吃些斋菜吧。”

    侯明珠笑脸一僵,被沈青杉冷淡了一路,实在按捺不住,呛声道:“郡主出身将门,莫不是滴酒不沾吧?”

    沈青杉依然笑容温和,执起酒杯,在手中把玩一转,而后一饮而尽。

    “我能喝,你不能。”

    “哦?却是为何?”

    沈青杉直视着侯明珠的眼睛,在她的疑惑和不满中,扬唇轻笑,娓娓而言。

    “王妃近日必有大喜,只是这喜,可不能用酒水庆贺。”

    继而朝尺素温声道,“劳烦尺素姑娘,给王妃换一杯清茶来。”

    侯明珠一愣,蹙着眉头念念有词:“大喜?不能饮酒?此话怎讲?”

    沈青杉笑而不答,侯明珠便去拉她的手臂:“姐姐愚钝,还请妹妹明示。”

    “待回了王府,请大夫一瞧便知。”

    侯明珠这才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抚着小腹,失声道:“你是说,我有了身孕?”

    沈青杉没立刻回答,而是微微蹙眉,似在思索。

    侯明珠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顿了片刻,沈青杉才道:“我瞧你面相,红光渐盛,喜气愈旺,不过早几日晚几日罢了。为着你腹中麟儿,这酒啊,今年你可碰不得了。”

    侯明珠惊喜地捂住嘴巴,深呼深吸,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有孩儿了?我当真有孩儿了?”

    沈青杉拿过侯明珠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

    是啊,你有孩儿了。

    只可惜,这孩儿天生没有双脚,腿就像一条鱼尾巴,甫一落地便没了气息。

    侯明珠大喜过望,拉着沈青杉的手又哭又笑。

    “妹妹,你有所不知。我嫁与王爷三载有余,至今……为了求子,姐姐这汤药丸药不知吃了多少,又是扎针又是烧艾,受了多少苦楚!”

    “今次我若当真喜得麟儿,你便是我腹中孩儿的义母,你我做一世的姐妹。”

    沈青杉拍了拍侯明珠的手背,微笑道:“你放心,我说你有孕,你定然有孕。若是早些,此刻娃儿已在你腹中。若是晚些,也晚不过本月去。”

    侯明珠以帕子抹泪,红着脸赧然而笑。

    “瞧我,怎好在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面前说这些?姐姐失态,还请妹妹莫怪。”

    执壶而立的尺素,就跟生嚼黄连似的,从嘴里苦到心里。

    为了生下嫡长子,府里每一位姬妾侍寝后,侯明珠都会亲眼看着她们喝下避子汤。

    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断了别人的子嗣路,她凭什么有此福分怀上孩子?

    素斋罢,侯明珠又拉着沈青杉去拜佛,乞求佛祖保佑她一举得男,腹中胎儿健壮聪慧。

    尺素刚要在蒲团上跪下,侯明珠忽然一把拉住了她。

    “妹妹,你脚崴伤了,不便跪拜,你去外头候着吧。”

    尺素福了一礼,退下了。

    沈青杉看在眼里,心下不禁讥笑。

    她也知道自己做多了伤天害理的事,这是怕尺素在佛前给她求报应呢!

    可惜,报应已经来了!

022 刺客是他派来的?

    进城后,沈青杉便和侯明珠告别了。

    她前脚下车,侯明珠后脚变脸。

    她重重一脚踢在尺素腹部,用力拧她手臂内侧和腰间软肉。

    “小贱蹄子!平素故作柔弱魅惑王爷也就罢了,如今连郡主面前,你都要做戏!”

    “我可警告你,你若是敢在我怀妊期间爬王爷的床,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区区一个宫女出身的贱婢,也妄想与我争?凭你也配?”

    尺素痛得蜷缩成一团,涕泗如雨,却不敢哭出声来,瑟瑟发抖地求饶。

    “贱妾不敢!贱妾不敢!王妃,您有孕在身,切莫动怒,贵体要紧啊!”

    侯明珠这才冷哼一声,端端正正地坐好,抬手捋捋鬓发,又恢复了端庄大方的仪态。

    “起来吧。”

    尺素含着泪爬起来,跪在侯明珠脚边,给她按腿。

    侯明珠鄙夷地哼笑了声:“下贱坯子!”

    尺素隐忍着抽泣,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回到王府,侯明珠当即召来府医。

    把了好一会儿脉,侯明珠都不耐烦了,府医才吞吞吐吐地开口。

    “启禀王妃,您这脉象有异,似是喜脉,但极其细微。请恕老奴无能,再过个几日,老奴再来为王妃请脉,届时定能得个准信儿。”

    侯明珠一听,当即相信沈青杉所言不假。

    她亲自去库房挑了许多礼物,派管家送去镇南王府。

    傍晚,云岳回府。

    侯明珠笑盈盈地迎接,对云岳说她今日邀了沈青杉赏花拜佛。

    云岳眯着眸子,脑海中不禁幻想起沈青杉站在桃花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画面。

    不,定然是人比花娇。

    “长安郡主及笄将至,明珠,你可要精心挑选贺礼,莫失了本王的面子。”

    “王爷放心,妾身早已办妥,桩桩件件都是拿得出手的无上佳品。不是妾身夸口,满京城各家各府,当属咱们岳王府的贺礼为第一。”

    云岳十分欣慰,对侯明珠大加赞赏,当晚亦宿在了她房里。

    ——

    转眼,到了三月初十。

    沈墨松与沈丹枫兄弟二人,护送着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云霓裳来到京城。

    沈青杉被贤妃叫去试改过的衣裳,等回到镇南王府,瞧见祖母与母亲,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奶!阿娘!大哥!五哥!你们怎么来了?幺儿好想你们啊!”

    沈青杉快步跑过去,扑通一跪,一开口,眼泪就猝不及防地坠落。

    她嘴唇颤抖得厉害,用力咬住,生怕自己会失控地嚎啕。

    前世,云岳重病,弥留之际,害怕沈家势大,会废掉太子,篡夺江山,竟一杯毒酒害了沈阔海,又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将沈家上下全部除掉。

    如今见到祖母、母亲与哥哥们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沈青杉心潮澎湃,实在难以自持。

    沈青杉的生母难产而亡,打从出生起,她便是养在华容郡主膝下的。

    十五年来,华容郡主对沈青杉早已视如己出,宠得入心入骨。

    她快步迎上去,连声道:“幺儿快起来,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永安大长公主华发如银,精神矍铄,拄着鹤头拐杖,拉着沈青杉的手,细细打量她的眉眼。

    “幺儿长大了,待行了笄礼,便是大……”

    “姑娘”二字尚未出口,永安大长公主便骇然变色,失声道:“幺儿,你的脸!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苍老的手,隔空虚抚那道疤,颤声问道:“幺儿,你的脸……何时伤的?如今还疼么?”

    话音未落,潸然泪下,一把抱住沈青杉,失声痛哭。

    “我的幺儿啊!你受苦了!”

    华容郡主见状,心中骇然打了个突,忙抬起沈青杉的下巴,将她的脸偏过来,这才看到那条疤。

    连日上药,疤痕稍有淡化,且今日因着进宫上了妆,粗略一看并不扎眼。

    华容郡主掩唇惊叫:“幺儿,出什么事了?你怎会……”

    沈墨松和沈丹枫看到沈青杉脸上的疤,心疼不已。

    “小妹,谁伤了你?告诉五哥,五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小妹,你别怕,告诉大哥,大哥给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沈青杉泪如雨下,抱着永安大长公主的腿,放声嚎啕,不能自已。

    沈墨松和沈丹枫扶起她,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温言软语地安抚,怕她哭坏了。

    好半天,沈青杉哭够了,才平复下来。

    她跪在地上,趴在永安大长公主膝头,侧着脑袋瞧着阿娘和哥哥,怎么也看不够。

    看着看着,忽然破涕为笑。

    “幺儿好想你们呀!还想二哥、三哥、四哥,想你们每一个人。”

    华容郡主板着脸,抽着鼻子,没好气地呵斥:“你这孩子,净会说好听的哄我们!你若真想我们,怎会一走就是数月,你!”

    说着说着,又禁不住落下泪来。

    永安大长公主心疼地摩挲着沈青杉的发丝,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好孩子,起来坐,别跪坏了。”

    沈丹枫才十六,年少气盛,铁青着脸追问:“小妹,你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青杉叹了口气,将京郊遇刺之事一笔带过。

    永安大长公主鹤头拐杖一顿,怒气冲冲地道:“天子脚下,竟有刺客行凶!好大的胆子!”

    华容郡主问道:“可查出是谁干的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

    画舫沉船、京郊遇刺,如前世一般,不了了之。

    沈丹枫眉头拧得死紧,狠狠一拍小几。

    沈墨松叹了口气,埋怨道:“小妹,你独自在京城数月,可知祖母与母亲是如何挂心?你啊,真是太不懂事了!”

    沈丹枫连忙护着她:“大哥,你就别怪她了,她也是怕咱们瞧见了伤心。”

    沈青杉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她虽是庶女,可却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长辈宠着,哥哥护着,蜜罐子里泡大的。

    这样好的家人,她此生必定守护到底。

    谁都别想动她的家人一根毫发!

023 请罪

    一大早,永安大长公主便带着儿媳、孙子孙女,一同进宫向皇上和太后请安。

    太后赐宴,贤妃闻讯,领着云崇前来。

    “臣妾贤灵宫刘氏,拜见大长公主。”

    “孙儿云崇,行十一,拜见皇姑祖母。”

    永安大长公主是圣祖皇帝的嫡女,亦是如今唯一的大长公主,身份无比尊贵。

    “贤妃不必多礼,小十一,你过来,让老身瞧瞧。”

    十一皇子乖顺地走到永安大长公主跟前,甜甜地笑。

    “果然聪慧灵巧,模样生得福相。”

    太后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又夸赞起云崇有福,定是福星公跟前的童子转世,天生自带福星庇佑。

    贤妃再三拜谢,十一皇子那嘴更是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皇姑祖母、姑母、表哥,叫得格外亲热。

    华容郡主的父亲是康王爷,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皇子叫她姑母,她当得起。

    久别重逢,长辈们说不完的体己话,便让几个小的自个儿玩去。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蜂环蝶绕。

    云崇想几次想拉沈青杉的手,都被沈丹枫不动声色地隔开。

    沈丹枫掐了朵碗口大的红花,将长长的杆子别在沈青杉耳后,捂着嘴笑得直打跌。

    “大哥快瞧,小妹这可真是人比花娇呢。”

    沈墨松横他一眼,抬手取下大红花,折了朵小小的粉花,簪在沈青杉发间。

    “五弟,不许欺负小妹。”

    沈丹枫直撇嘴,吐了吐舌头,沈墨松就将那大红花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沈丹枫偏头躲过,哈哈笑着嚷嚷大哥偏心。

    云崇折了许多小花,编了个五颜六色的花环,踮着脚尖,给沈青杉戴上。

    “姐姐最好看了!”

    远处花树掩映下,云岳怔怔地望着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真美。

    那道疤虽破坏了美感,却平添几分英气,更有一股子破碎感,令人心生遗憾之余,愈发忍不住想要细细呵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自那日在明德宫见到沈青杉,云岳便后悔了。

    他不该为了查出谁在背后害他,而让云崇去找沈青杉冒险诱敌。

    白费功夫不说,还让如此天仙般的人儿重伤毁容。

    云岳恍恍惚惚的,等回过神来时,才赫然发现,沈青杉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怅然若失,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步离去。

    ——

    永安大长公主回京,满朝轰动。

    上至王侯,下至百官,纷纷递帖子拜见。

    永安大长公主只见了几位宗室子弟,都是自家小辈,不算逾越。

    转眼间,到了三月十五。

    次日便是及笄的正日子,一大早,沈青杉便进宫,向皇上、太后、皇后、贤妃谢恩。

    各宫走一遭,贤妃又赐了午膳。

    膳罢,云崇非要送沈青杉出宫,贤妃拦不住,只好由他去。

    走到御花园时,云崇忽然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虔诚地望着她。

    “姐姐,明日便是你及笄的日子,我有一句话,想同你说。”

    沈青杉挑了挑眉,好笑地斜睨他:“呦,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你想说什么?”

    云崇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毅然开口。

    “姐姐,你等等我,等我五年!我发誓一定用心读书习武,做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少年英雄!”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十一,你还小……”

    云崇打断她的话,认真地道:“我现在还小,五年后就长大了呀!姐姐,你等等我,等我成了少年英雄,我娶你!”

    沈青杉一巴掌拍在他脑瓜上,没好气地道:“小小年纪,净想些有的没的!没出息!你不是要用心读书习武么?那还不赶紧去?”

    云崇一听,小脸一绷,脆生生道:“我这就去,姐姐,你等我!你可一定要等我!”

    边说边跑,还回过头来,冲沈青杉挥手。

    沈青杉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乳臭未干的娃娃,竟如此早慧,满脑子想着娶媳妇。

    目送云崇消失在长长的宫道尽头,沈青杉摇着头,笑意未消地转身出宫。

    不料,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堵坚硬冰冷的墙。

    “嘶——”

    捂着生疼的脑门,抽着冷气后退两步。

    一抬眼,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跑。

    竟然是云冽!

    云冽带着两千亲兵凯旋,连番快马,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沈青杉的及笄礼前回到京城。

    沈青杉走后,他派人查探,才知她遇刺、受封之事。

    他怕回来晚了,那小东西溜回南疆,再想抓她就不容易了。

    云冽冷声喝道:“站住!”

    沈青杉充耳不闻,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只恨爹娘少给她生了一对翅膀,不能逃得再快一些。

    云冽冷锐的眸子里泛起淡淡讥笑,解下罩在盔甲外的披风,随手一甩。

    披风展开,裹着劲风呼啸而来,不偏不倚将沈青杉整个人兜住。

    眼前一黑,沈青杉差点一头撞在花树上。

    她只得停住步子,手忙脚乱地将披风扯开。

    云冽没挪步,依然在原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回来。”

    沈青杉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竖了一块碑,挪着小碎步,慢悠悠地晃荡过去。

    “怎么?回到京城,就不认得本王了?”

    沈青杉栽着脑袋,福了一礼:“臣女沈青杉,见过王爷。”

    “在北境让你给跑了,如今见了本王,还想跑?”

    沈青杉装傻:“王爷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听不懂?呵!”

    云冽眸中冷光湛湛,唇畔慵懒的讥笑瞬间消失,神色冷厉。

    “沈青杉,你私自闯入北征大军,又私自逃离,你当本王的军营是茶馆子么?任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青杉心里一“咯噔”,得,就知道这位爷要给她来个秋后算账。

    好险!幸亏祖母来京城了,否则即便是爹爹亲自求情,只怕都少不了一顿军杖。

    沈青杉膝盖一软,哭丧着脸跪下了。

    “臣女不敢。”

    “呵!你有什么不敢的?镇南王养的好女儿,竟敢女扮男装混进军营重地!”

024 娇宠

    沈青杉心口一哆嗦,忙俯首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解释。

    “臣女贸然去往北境,的确有违军规法令,任凭王爷处置,臣女绝无怨言。”

    “只是此事家父并不知情,家父离开京城两日后,臣女私自离京去往北境。王爷素来赏罚分明,还请王爷罚我一人,别连累无辜。”

    沈青杉俯伏在地,径自求情。

    皇上扶着太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出来迎接云冽。

    云冽原本要行礼,皇上一摆手,制止了,蹙着眉头,表情沉凝。

    沈青杉解释罢,磕了头,一抬头,看见皇上太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屁股跌坐在地。

    “皇、皇上,太后,我……臣女有罪!”

    皇上威严地问:“你去北境了?”

    沈青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继而弱弱地道:“回皇上的话,臣女私自离京,进入北征军营,臣女罪该万死。”

    云冽忙道:“皇兄,她虽……”

    皇上一摆手,制止云冽的话,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青杉,问道:“你去北境做什么?”

    沈青杉闭了闭眼,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地跪好,磕了个头,才毕恭毕敬地回答。

    “回皇上的话,臣女私自离京去往北境,只因倾慕战王。”

    她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模样。

    实则内心却是欲哭无泪。

    这下可好,全天下都知道镇南王之女倾慕战王,不惜从南疆追到北境。

    不但闺誉毁了,连镇南王府的名声,都让她给丢干净了。

    皇上与太后都被这个答案惊到了,就连云冽都错愕地盯着沈青杉。

    他原本以为,所谓倾慕,是她随口胡诌,诳他的。

    可当着皇上的面,谁敢胡说八道?

    皇上一听,抚须大笑。

    “前儿个你才说,要嫁给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少年英雄,不想你竟悄悄儿地中意了朕的九弟。”

    沈青杉脸涨得通红,再怎么历经沧桑,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难免不好意思。

    “臣女知罪,请皇上降罪。”

    “诶,少女怀春,人之常情,你何罪之有?”

    皇上看看云冽,再看看沈青杉,笑道,“九弟英雄盖世,青杉亦是巾帼不让须眉,朕有意为他二人赐婚。母后,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沈青杉一听,吓得一哆嗦,忙道:“皇上不可!”

    云冽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哦?”皇上龙眉一挑,诧异地道,“有何不可?”

    沈青杉磕了个头,解释道:“战王金尊玉贵,乃是我大云国擎天一柱。臣女自知庶女出身,且容貌已毁,不敢高攀战王。”

    “臣女倾慕驱除鞑虏、卫我河山的盖世英雄,因此背着父亲,千里追随,只为亲眼见一见春闺梦里少年英雄的卓越风姿。”

    “如今既见着了,便知足了。此心此情,无关风月。”

    “且臣女尚未及笄,孩子家任性妄为,做长辈的不必当真。”

    皇上眉头挑得老高,饶有兴味地笑了。

    “母后,九弟,你们听见了没?这孩子倒是个有趣的。”

    太后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笑道:“这丫头,真是让镇南王娇宠坏了。等明日见了永安,哀家非叫她狠狠责罚一番不可。”

    唯独云冽,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碴子,还笼罩在北境的寒风暴雪中。

    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口口声声倾慕他。

    皇上主动赐婚,她竟不假思索地拒了!

    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上他?

    沈青杉正尴尬呢,忽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父皇!父皇!您不能把青杉姐姐赐婚给九叔,孩儿都跟青杉姐姐说定了,等孩儿长大了,要娶青杉姐姐呢!”

    云崇快步跑来,挡在沈青杉面前,一副保护的姿态。

    皇上闻言大笑,太后也笑着丢给他一个白眼:“孩子家家,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云崇梗着脖子,嘴撅得老高。

    他一打岔,这茬便算揭过了。

    太后拉着云冽的手,边朝慈安宫走去,边嘘寒问暖,关切无比。

    沈青杉跪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膝盖生疼,寻思着等他们走远,她就起来。

    “你,过来。”云冽冷冷斜她一眼,撂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便抬步走了。

    沈青杉默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到了慈安宫,没等云冽开口,沈青杉就跪下了,自觉得很。

    云冽眼里划过一抹浅淡笑意,继而又恢复冷漠。

    他先向皇上和太后请安,而后汇报北境一战的大事。

    这些在奏报中都说过了,此刻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云冽看了眼沈青杉,默了片刻,才道:“你起来吧,好歹是北征功臣,一直跪着,没得叫人诟病本王赏罚不分。”

    沈青杉不敢动弹。

    太后喝了口茶,开了恩:“战王叫你起来,你便起吧。”

    “谢太后、谢皇上、谢王爷。”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让她起来,就代表不会严惩了。

    云冽将沈青杉抓住何明光偷盗驻防图、设计换假图,与他并肩作战之事说了一遍。

    “皇兄,母后,北征能如此顺利结束,这小东西功不可没。论军法,该罚,也该赏。”

    皇上摆了摆手,笑道:“你是三军统帅,是赏是罚,由你定夺便是。”

    沈青杉心一沉,哭丧着脸行礼谢恩。

    落在云冽手里,还不如由皇上亲自发落呢!

    云冽冷眼瞧着,似笑非笑。

    “怎么,由本王发落,你不服?”

    沈青杉忙道:“臣女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云冽冷眉冷眼,冷声冷气。

    沈青杉一噎,哑口无言。

    看吧!

    她就知道,落在云冽手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出了慈安宫,云冽冷着脸不作声,目不斜视地沿着宫道缓缓而行。

    沈青杉连忙跟上,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

    心里暗暗琢磨,云冽会怎么收拾她。

    该不会真要打她一顿军杖,让她被抬着行及笄礼,给满京城的达官贵人看笑话吧?

    她心里正噼噼啪啪打着小算盘,前头的云冽忽然停住脚步。

    沈青杉没察觉,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025 青杉不敢高攀战王

    “嘶——”

    脑门磕在冰冷坚硬的盔甲上,沈青杉险些当场抹眼泪。

    她叹了口长气,无奈地道:“王爷,您要打要罚,臣女认了,只求您给个痛快。”

    云冽好气又好笑。

    自个儿走路不长眼,反倒怪起他来了。

    “本王问你,为何偷跑?”云冽板着脸,冷声质问。

    沈青杉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无奈苦笑。

    “回王爷的话,天恩浩荡,御赐及笄礼,便在明日,因此臣女才离开北境赶回京城。”

    云冽冷冷地瞪着她:“你倒是会避重就轻。”

    他在她眼里心里,就是如此不近人情?

    沈青杉没敢接话。

    现在的云冽,对她只有恼火,没有情意,她可不敢捋虎须。

    云冽眯了眯眸子,走了几步,才不冷不淡地开口。

    “明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本王暂且饶过你。”

    沈青杉松了半口气。

    “待过了明日,再行处置。”

    沈青杉呼吸一滞:“……多谢王爷。”

    到了宫门口,沈青杉行礼告别。

    云冽忽然说道:“晚间皇上在升平殿设宴,庆贺北征大捷,你也来。”

    “啊?”沈青杉一怔,“是。”

    云冽上了马,回头看一眼沈青杉,扬鞭而去。

    沈青杉拧着眉头,目送他远去,才上了马车,回镇南王府。

    离得老远,沈青杉便跪下,膝行到永安大长公主跟前。

    “阿奶,幺儿闯祸了,请阿奶责罚。”

    “又怎么了?”

    永安大长公主颇为头疼,按着额角,脑门青筋一突一突的。

    “幺儿偷偷跑去北境洪州,跟随战王打了一场仗。”

    “……”永安大长公主忽闪忽闪眼睛,猛的拔高音调,“你说什么?!”

    沈青杉脑袋栽得极低,蚊子哼哼。

    “幺儿打完仗,又偷跑回京城。今日战王进京,不巧被他抓了个正着。皇上下旨,将幺儿交由战王处置。”

    永安大长公主眼前一黑,呼吸一滞,气得拿鹤头拐杖抡沈青杉。

    “胡闹!你!你竟如此胆大妄为!”

    沈青杉缩着脖子,弱弱地向华容郡主求救:“阿娘,救我!”

    华容郡主气急败坏,纤纤玉指直戳她脑门。

    “你这孩子,你!你这一身的伤,跑到那苦寒之地去,你可想过,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剜为娘的心么?”

    永安大长公主板着脸,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横眉冷目地问:“你可伤着了?”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撒娇。

    “倒是没伤着,就是太冷了,把脸冻坏了,生了许多冻疮。”

    见永安大长公主心疼得眼圈发红,她连忙说道:“都好了!小十一向皇上求了灵药,我的脸好多了,现在连疤痕都淡了不少呢。”

    永安大长公主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又拿拐杖抡她。

    “你!你给我到祠堂跪着去!不许用晚膳!”

    而后又朝华容郡主冷冷怒道:“瞧你教的好女儿!你若是敢偷偷给她送饭,我定不饶你!”

    华容郡主屈膝行礼:“儿媳教女无方,请母亲责罚。”

    永安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鹤头拐杖顿得咚咚响。

    华容郡主瞪一眼沈青杉,没好气道:“你呀!真是没一天不叫我担心的!”

    沈青杉仰着脸,扯着华容郡主的衣袖撒娇。

    “你阿奶是真生气了,我也救不了你,自个儿去祠堂跪着吧。”

    沈青杉吐吐舌头,乖乖地去跪祠堂。

    临走还喊了一嗓子。

    “阿娘,晚间升平殿庆贺战王凯旋,我得去赴宴呢,略跪半个时辰,小惩一番也就是了。”

    她前脚走,华容郡主后脚就紧赶着去寻永安大长公主。

    永安大长公主端坐在屋里,正由两位老嬷嬷上妆。

    她已换上大长公主规制的朝服,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华容郡主提裙跪下:“儿媳知罪。”

    永安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幺儿任性妄为,也不全赖你,咱们阖府上下个个有份。唉,你速去更衣,随我进宫请罪。”

    “晚间皇上赐宴,许幺儿同去呢。”

    “是么?”永安大长公主一听,松了一口气,“那便无事了。”

    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启禀大长公主,宫里的何总管来了。”

    永安大长公主整整衣袍,由华容郡主扶着去迎接。

    何满仓带着六个小太监,一队大内侍卫,抬着一个朱漆箱笼,恭敬侍立。

    “老奴给大长公主请安,给郡主请安。多年不见,大长公主神采奕奕、风姿依旧,郡主光彩照人,青春常驻。”

    永安大长公主微微一笑:“何公公来此,可是圣上有旨意?”

    何满仓点头哈腰地奉承:“大长公主,郡主,老奴向主子道喜啦!”

    目光四下里一扫,阖府主子仆婢都在,唯独不见沈青杉。

    “咦?怎的不见小郡主?还没回府么?”

    永安大长公主回道:“青杉私闯北境大营,乱了军纪国法,此刻正在祠堂跪着,老身正要绑了她进宫请罪。”

    何满仓吓了一跳,忙道:“小郡主于北征一役立下大功,皇上龙颜大悦,赞不绝口。大长公主,快让小郡主来接赏谢恩吧。”

    永安大长公主递了个眼神,华容郡主忙亲自去叫沈青杉。

    沈家上下,由永安大长公主带领,依辈分排列,并阖府仆婢,跪接圣旨。

    “奉皇上口谕,赏长安郡主黄金千两,赐永安大长公主携家眷入宫赴宴。”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满仓笑盈盈地道:“小郡主忠君爱国,圣上嘉奖,您老可不能责罚小郡主了。”

    华容郡主亲自抓了两颗金锭子,塞给何满仓。

    “我家幺儿年幼无知,劳何公公照应,多谢你了。”

    “哎呦,小郡主武功高强,福泽深厚,那是上天庇佑、皇恩庇佑,老奴可不敢居功。”

    一番推辞客套,何满仓收下金锭子,眉开眼笑地走了。

    沈青杉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永安大长公主。

    永安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瞪她,抡着鹤头拐杖,作势又要打她。

    沈墨松与沈丹枫连忙拦住,温言劝抚。

    “哼!你们还纵着她!她此刻敢瞒着全家偷偷跑去北境打仗,来日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呢!”

    沈墨松沈丹枫揣着满肚子疑惑,连忙追问。

    待问明详情,两人一个揪耳朵,一个戳脑门,好一通训斥。

    沈青杉就撒娇,没皮没脸的模样,闹得两位哥哥又是怜又是爱,哪儿还舍得苛责她?

026 求父皇赐婚

    梳洗罢,进宫赴宴。

    时辰还早,先去慈安宫见太后。

    云冽也在。

    他换了一袭雨过天青色锦衣,袖口和下摆以银线绣着寥寥几枝竹叶,清俊雅致。

    云冽折身行礼:“侄儿拜见姑母。”

    永安大长公主慈眉善目地笑道:“冽儿都长这么大了,果真是英姿勃勃,锐气飒飒。”

    “多谢姑母。”

    永安大长公主瞪了眼沈青杉,说道:“我才得知幺儿闯了祸,这孩子年少无知,不知轻重,一向骄纵惯了。姑母年纪老迈,无力管束。冽儿,你只管责罚,不必管我。”

    言下之意,我偌大年纪,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什么也不能动我老人家的心头肉掌中宝。

    云冽瞥了眼沈青杉,只见那小东西扯着永安大长公主的衣袖轻摇,嘴撅得老高,竟撒起娇来了。

    宛然是贴合“年少无知、不知轻重、一向骄纵惯了”的说辞。

    太后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冽儿,你便瞧在你姑母的面子上,饶了这丫头吧。”

    永安大长公主是圣祖皇帝的嫡出爱女,先帝年幼丧母,是养在圣祖皇后膝下的。

    若非圣祖皇后鼎力支持,先帝别说当皇帝,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因此,永安大长公主地位超然,即便是先帝,都对她礼敬有加,让其三分。

    云冽只得躬身行礼:“谨遵姑母吩咐。”

    闲话少顷,移驾至升平殿。

    路上遇见云崇,朝着沈青杉死命招手,压低声音一口一个“姐姐”,连使眼色,眼皮子都快眨抽筋了。

    沈青杉不动声色地掉了队,走向云崇。

    “十一,有事么?”

    云崇四下里张望一番,踮起脚尖凑在沈青杉耳边,一通嘀嘀咕咕。

    “姐姐,我瞧见四哥的宠姬在假山下哭,若是惊了老祖宗的驾,那就糟了。”

    “谁啊?”

    “尺素,德母妃的宫女,从前常常给我做好吃的呢。我想去劝劝她,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姐姐,你是女子,你去劝她吧。”

    沈青杉心口怦然一跳,立即跟着云崇绕小路朝假山跑去。

    尺素坐在假山暗影里,帕子捂着脸,咬着嘴唇呜呜咽咽。

    沈青杉走过去,温和地问道:“尺素姑娘,你怎么了?”

    尺素一惊,抬头一看,是沈青杉和云崇,忙揩揩眼泪,抽抽搭搭地行礼。

    “妾身给十一皇子请安,给长安郡主请安。”

    沈青杉和善地笑笑,拉着她坐下:“出什么事了?”

    尺素咬着嘴唇摇头,泪水都甩飞出来了。

    “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敢有辱皇子与郡主清听。”

    “别哭了,宫宴快开始了,咱们走吧。”

    尺素抽抽搭搭,呼吸一断一续。

    “妾身卑贱,哪有赴宴的荣幸?妾身是随着王妃入宫的,妾身……妾身要去服侍王妃了。”

    沈青杉“哦”了一声,随口说道:“王妃有孕在身,需得细心照料,你快去吧。”

    尺素行了礼,正要走,又听沈青杉絮絮低语。

    “我常听人说,女子怀妊,再如何温良和善之人,也会变得患得患失、喜怒无常。”

    尺素脚步一顿,泪如泉涌。

    沈青杉笑笑,温声叮嘱:“尺素姑娘,你别嫌我多嘴,我是看你哭得伤心,忍不住就想安慰你几句。”

    “多谢郡主。”

    沈青杉拉着尺素坐下,说道:“岳王妃是个温婉贤良的女子,她如今有了身孕,府上姬妾难免趁机争宠。”

    “如今是王妃最艰难的时候,你若是精心照料,饮食起居无不亲力亲为,待平安诞下小世子,王妃必定感念你的恭敬顺服之心。”

    “旁人都在争宠,唯独你为王妃鞍前马后,细心服侍。王爷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会念着你的好。”

    “有王爷宠爱,王妃信赖,日后在岳王府中,绝没人敢难为你。来日若有子嗣,只要王妃点头,你何愁不能亲自抚育儿女呢?”

    尺素怔怔地听着,眼泪都忘了流。

    “人心换人心,王妃聪慧温良,过了这阵子不适,她会看明白的。”

    尺素恍然大悟,起身整整裙摆,行跪拜大礼。

    “妾身愚钝,多谢郡主指点迷津。”

    沈青杉笑笑,摆了摆手:“那我走了,你快去洗把脸,别叫人看出你哭过。”

    “妾身恭送十一皇子、恭送郡主。”

    沈青杉和云崇走后,尺素抹抹眼泪,理理衣衫鬓发,若无其事地走了。

    凹进去的山石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身影。

    云岳回味着沈青杉方才的话,越想越觉得她实在是大智大慧,见解独到。

    绝世佳人,傲骨铮铮,又不失一颗七窍玲珑心。

    若能得妻如此,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

    沈青杉私闯北境,又当众拒婚,功劳虽大,但过错也不小。

    因此,皇上虽行了赏,却未明旨提及北征功劳,此事只有宫里几个主子知道,外臣一概不知。

    宴席上,众人向云冽敬酒,歌颂他北征之功。

    侯明珠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侍立在侧的尺素忙给她拍背。

    云岳此前并不知道侯明珠有孕,还是刚才听沈青杉说的。

    看她干呕,云岳抬眼一扫大殿,故作焦急地问道:“明珠,你怎么了?”

    侯明珠抿嘴一笑,却不搭话,只用帕子捂着嘴,继续干呕。

    太后蹙了蹙眉,忽然想起什么,忙吩咐太医给侯明珠把脉。

    侯明珠起身行礼:“儿臣身子不适,扰了老祖宗与父皇的兴致,坏了九叔的庆功宴,儿臣有罪。”

    片刻,太医跪地回话:“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恭喜岳王爷、恭喜岳王妃,王妃已有一个月身孕。”

    “真的?”侯明珠惊喜交加,“我竟有孩儿了?”

    云岳亦是满脸激动:“儿臣要当爹了!父皇,老祖宗,九叔,儿臣要当爹了!”

    皇上欣然道:“早起便听喜鹊喳喳叫,恰逢九弟回朝,岳儿媳妇有喜,真乃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于是,各位王爷、王妃、赴宴的官员们,纷纷向皇上、太后与岳王夫妇道贺。

    一时间,侯明珠成了全场的焦点,大出风头。

027 截胡

    宴罢。

    今日一番惊吓折腾,沈青杉乏得很,回去的马车上就打起了盹。

    夜里,她又梦到了大出血的情景。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哭着,叫着。

    “阿娘,救救我!”

    “阿娘,孩儿不想离开您!”

    “阿娘,您不要孩儿了吗?”

    ……

    醒来时,冷汗淋漓,心痛如绞。

    沈青杉坐起身,失神地盯着黑暗。

    许久,她才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攥紧了胸膛的衣衫。

    “孩子,娘会给你们报仇的!”

    “这辈子,娘不会让任何欺负过咱们的人好过!”

    ——

    天微微亮,沈青杉便起了身。

    华容郡主亲自给她梳头,永安大长公主坐在床畔,慈爱地看着她。

    “幺儿长大了,从今日起,便是大姑娘了。”

    “咱们幺儿有本事,娘很欣慰。”

    “只是你的脸……唉,你生母若是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

    沈青杉闻言,心头一苦,忙握着华容郡主的手安慰。

    “阿娘,这十五年来,您待幺儿视如己出,更甚哥哥们,幺儿都知道。”

    华容郡主叹了口长气,摩挲着沈青杉的发顶,愣愣怔怔了好一会儿。

    永安大长公主劝道:“霓裳,幺儿长大是好事,你伤感什么?”

    “及笄后,便该议亲了。一两年的,幺儿就要出阁了。咱们家如此身份地位,只怕幺儿多半是要由皇上做主,许个王公贵族,往后天各一方,不得日日相见,这不是挖我的心么?”

    永安大长公主一听,瞬时红了眼圈。

    沈青杉见状,忙劝道:“阿娘不必担心,昨儿个皇上还说要将我赐婚给战王,我给拒了。这一时半会的,皇上多半是不会给我赐婚了。”

    “什么?!”

    “幺儿,你说什么?!”

    婆媳俩异口同声。

    沈青杉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抬手轻轻往嘴巴上拍了一下。

    “没,没说什么。”

    华容郡主脸一板:“幺儿,你此话当真?”

    沈青杉呵呵干笑:“皇上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君无戏言!”

    沈青杉知道掩饰不过去,只得将倾慕战王一说,再翻出来扯一遍。

    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战王是出了名的冷酷严苛,雷霆手腕,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谁要是得罪了他,自觉点扒个坑把自个儿埋了,还能落得个干净利索,少受些活罪。

    好半晌,华容郡主才战战兢兢地看向永安大长公主,讪讪开口。

    “母亲,孩子家说说玩笑话,应当……不打紧……吧?”

    永安大长公主苦笑:“我与战王,不过二三面之缘,我对他的性情为人一无所知。”

    华容郡主面沉如水,咬了咬牙,狠狠地深吸一口气。

    “任凭他性情如何,为人如何,幺儿可是我的心头肉,谁若是想难为幺儿,我头一个不答应!”

    沈青杉心中暖流汩汩,抱住华容郡主,脸贴在她怀里撒娇。

    “阿娘,您别担心,没人要难为幺儿。我好歹也是立下军功的,一时半会的,战王不会把我怎么着。过一阵子,咱们就回南疆去,他还能追到南疆打我杀我不成?”

    华容郡主瞪她一眼,空有一肚子恼火,却拿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上了妆,华容郡主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下悲喜交加,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永安大长公主劝了几声,反倒将自己也劝得泪水涟涟。

    ——

    今日休沐,文武百官不必上朝。

    时辰尚早,便有官员携家眷前来道贺。

    辰时末,贤妃娘娘亲临镇南王府,为沈青杉行笄礼。

    礼节隆重而繁复,因着是皇家操办,愈发精细,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

    在正厅行罢笄礼,移驾到花厅。

    贤妃娘娘握着沈青杉的手,慈爱地细细端详。

    “华容郡主,本宫可真羡慕你,养得如此出色的女儿。”

    华容郡主欣慰不已,感激地道:“幺儿能得此殊荣,全是贤妃抬举,妾身拜谢贤妃。”

    她微微屈身,礼还没行下去,贤妃便亲手扶起她。

    “青杉两度救崇儿性命,为此甚至毁了容貌。本宫对你沈氏满门感激不尽,能为青杉尽一尽心意,本宫心里也安生些。”

    贤妃稍坐了会儿,便回了宫。

    云崇留下,与太子、皇长子岱王、皇四子巍王、皇五子岳王等同桌饮宴。

    宴罢,对照宾客名单清点贺礼时,华容郡主才发现,云冽没来。

    不但人没来,连礼都没送。

    她心头不禁打了个突,连忙禀报给永安大长公主。

    永安大长公主眉头紧蹙,眯着眸子,半晌才冷冷一哼。

    “不愧是战王,好大的架子!本公主亲自说情,他竟拿乔起来了。”

    华容郡主愁眉不展:“战王势大,他若当真要难为幺儿,只怕……”

    永安大长公主寒着脸,怒气冲冲地道:“怕他作甚?他还敢闯入我镇南王府,当着我这个姑母的面,将幺儿抓走不成?”

    华容郡主忧心忡忡,心里暗暗犯起了嘀咕。

    私闯北境一事,已在太后的吩咐下作罢。

    战王不送及笄礼,该不会是幺儿拒婚,拂了他的面子,被他记恨上了吧?

    瞥了眼余怒未消的永安大长公主,华容郡主没敢将猜测说出来。

    只暗自下定决心,过几日便请旨回南疆。

    她不指望女儿嫁入高门,为沈氏一族的荣华富贵添砖加瓦。

    只求她能寻个忠厚温良之辈,余生不受欺不受苦,安然度日。

    ——

    次日一早,永安大长公主携华容郡主、沈青杉入宫谢恩。

    太后正在听戏,皇后、贤妃、德妃、淑妃等伴驾再侧。

    太后膝下无女,抚养华容郡主直至出嫁,对她一向宠爱有加,特意命人紧挨着自己设了座,让华容郡主陪伴。

    华容郡主揣着一肚子心事,虽故作欢颜,但难免在不经意间泄露几分。

    太后问道:“霓裳,哀家瞧你眉心紧蹙,可是有什么难为事?”

    华容郡主迟疑了下,才道:“也不算什么难为事,不敢劳烦太后费心。”

    “哦?”太后挑了挑眉,来了兴致,“你且说说,左右无事,哀家全当听个乐子。”

028 云岳的小算盘

    华容郡主看着沈青杉,沉默片刻,才附在太后耳边,压低声音咬耳朵。

    “昨日幺儿及笄,盛装打扮之下,霓裳才惊觉她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我这个当娘的啊,难免就多想了些,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蹙了蹙眉。

    华容郡主打量着太后的神情,进一步试探。

    “霓裳幼失怙恃,全是太后可怜,将霓裳养在膝下,宠爱有加。”

    “霓裳同太后一样,命里没生女的福分。幺儿这孩子,一落地便没了生母,这些年都是霓裳一手拉扯大的。”

    “霓裳盼着她好,便与太后盼着霓裳好是一般的心思。”

    太后眯着眸子看向沈青杉,若有所思。

    “你的心思,哀家知道了。你且留意着,若是有了中意的,只管开口,哀家定如你所愿。”

    华容郡主大喜,跪拜谢恩。

    有了太后这句话,将来只要她不松口,即便皇上,都不能擅自为沈青杉婚配。

    太后多年未见华容郡主,舍不得她早早出宫,赐了宴,又留她说话,直到后半晌,才恩准离宫。

    回到镇南王府,才刚进门,管家便迎上来,说战王派人来传话,北征功臣明日即将返回驻地,临行饯别,请长安郡主同去。

    “什么时候的事?”

    “回小姐,便是今日晌午,在落日楼。”

    沈青杉暗暗叫了声糟。

    “阿奶,阿娘,我去瞧瞧。”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会子去,哪还赶得上?”永安大长公主蹙着眉阻止。

    沈青杉默默叹了口气,云冽有请,谁敢不去?

    “我先去瞧瞧,若是他们走了,我便回来。”

    她上了马车,拐过街角,吩咐赶车的小厮直接去战王府。

    到了战王府门口一问,果不其然,战王已回府小半个时辰了。

    “郡主请。”王府总管徐茂春满脸带笑,客客气气。

    他原本是慈安宫的副总管,服侍太后三十余年,一手照料云冽长大。

    沈青杉心一沉。

    这是等着她上门请罪呢。

    幸亏她来了,要不云冽又得给她记一笔账。

    徐茂春将沈青杉请进书房,便退下了。

    洪嬷嬷亲自来上茶,她是云冽的乳母,在王府地位很高,俨然半个主子。

    “王爷吃了不少酒,这会儿正在小憩。郡主,您稍坐会儿,吃盏茶。”

    “有劳嬷嬷。”

    洪嬷嬷上下打量沈青杉好几遍,越看越满意,不住地点头。

    她听了几耳朵闲话,知道这小姑娘从刺客手里救下十一皇子,又跑到北境跟战王并肩作战,因此对她颇有好感。

    自家主子冷心冷情,素日里只与兵法银枪为伍,不与旁人往来。

    今日却吩咐何茂春去前院候着,还让她亲自奉茶照料,可见这位主儿,在主子心目中,那是独一份的。

    沈青杉被洪嬷嬷过于热情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疤。

    “嬷嬷,您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洪嬷嬷奉上茶,笑呵呵地道:“郡主小小年纪,不畏艰险,不惧生死,勇赴北境与王爷并肩作战,老奴好生佩服。”

    沈青杉闻言,小脸一垮,半点笑意都不见。

    “不瞒嬷嬷,我是偷溜去北境军中的,王爷为此还要罚我呢。我开罪了王爷,还请嬷嬷为我美言几句。您老是王爷的乳母,王爷一向敬重您。有您说情,想必王爷定会从轻发落。”

    洪嬷嬷受宠若惊:“哎呦,郡主折煞老奴了,老奴岂敢?”

    顿了顿,又道,“王爷心地纯良,并非刻薄之辈,王爷不会难为您的。”

    “战王军纪严明,只怕不会轻饶了我。”

    沈青杉叹了口气,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都让徐茂春候着了,还把她晾在一边,这不是给她下马威是什么?

    哪知一个念头没转过来,忽听一声冷嗤响起。

    “背后嚼舌头,你爹娘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沈青杉一哆嗦,被茶水呛到,攥着衣襟一阵猛咳。

    洪嬷嬷忙给她拍背,沈青杉腿一软,跪了。

    “王爷定是听岔了,臣女对您军纪严明钦佩万分,岂敢有所不敬?”

    云冽缓步走来,背在身后的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什么。

    眼神冷锐,嘴角轻勾,笑意讥嘲又不屑。

    “镇南王铁骨铮铮,怎么生的女儿却是个软骨头?起来吧。”

    沈青杉一梗,内心腹诽,脸上却堆满谄媚的笑意。

    她也不想这么没骨气啊!

    可是面对云冽,哪个不怕死的敢谈“骨气”二字?

    “王爷英雄盖世,青杉一向敬佩。且论辈分,我该尊您一声‘表叔’。侄女给叔叔下跪,乃是小辈对长辈的礼节,与骨气无关。”

    云冽冰冷的脸色,瞬间铁青。

    叔叔?!

    他寒着脸紧了紧手,微带恼意地将那东西朝沈青杉掷去。

    红影儿一闪,沈青杉下意识伸手接住。

    细腻的羊脂白玉,雕琢出两条鲤鱼,栩栩若生,首尾相对。

    沈青杉呼吸一滞,心跳蓦然停了一拍。

    双鱼玉佩是太后的陪嫁,连皇上大婚都没舍得赏,独独给了云冽。

    前世云冽临终前才将双鱼玉佩送给她,不料重活一世,他此时便以最珍视的双鱼玉佩相赠。

    洪嬷嬷惊得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王爷,您……”

    云冽若无其事,冷着脸质问:“今日为何不去为北征将领饯别?”

    “我进宫谢恩去了。”

    沈青杉扶着小案站起来,内心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现在的云冽,即便对她有几分好感,也是兴趣居多,谈不上情爱。

    双鱼玉佩的主人,只能是未来的战王妃。

    若不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玉佩便收不得。

    沈青杉将玉佩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抬眸笑嘻嘻地问道:“给我的?”

    云冽走到榻边坐下,接过洪嬷嬷递上来的茶呷一口,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好看。”

    云冽眉头一蹙。

    沈青杉两眼放光地盯着云冽腰间的云纹玉坠,细白的小手指了指:“我想要那个。”

    云冽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发现她指的是他日常佩戴的翡翠玉坠子。

029 侯明玉的邀请

    沈青杉腆着一副讨好的笑脸,小步蹭到近前。

    “王爷既然赏了,便该赏个好的。您腰间的坠子可是随身佩戴的,我若是戴上,这满京城的达官贵人,谁见了不得让我三分?”

    云冽失笑,怒火一扫而空。

    洪嬷嬷也松了一口气,赔着笑脸道:“郡主有所不知,这枚双鱼佩……”

    云冽瞥她一眼,洪嬷嬷立即收了声。

    云冽将腰间的玉坠子解下,随手抛了过去,轻嗤了声:“有眼无珠。”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接过玉坠子,往腰间一系,折身行礼:“谢王爷赏。”

    她双手捧着双鱼玉佩,毕恭毕敬地递上。

    云冽瞧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收着吧。”

    沈青杉心口打了个突,讪笑道:“得王爷赏赐贴身玉坠,臣女心满意足,不敢贪多。”

    云冽蹙了蹙眉,沈青杉连忙将双鱼玉佩放在小案上,往后退了一步。

    云冽眼帘垂落,扫了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本王乏了,你去吧。”

    “臣女告退。”

    沈青杉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倒退三步,而后转身。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直到出了战王府,坐上回镇南王府的马车,她心口还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太后为云冽的婚事操碎了心。

    满京城的贵女一一相看个遍,不是嫌这个模样不够秀美,便是嫌那个性情不够温良。

    模样性情好的,又挑剔琴棋书画,煎炒烹炸。

    最后千挑万选,终于挑出两个方方面面完美无缺的女子,可云冽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惹得太后大发雷霆。

    那日皇上开玩笑,说要给她和云冽赐婚,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

    若她当真接下那枚玉佩,只怕不等云冽收拾她,太后那边都够她喝一壶的。

    把玩着腰间的翡翠玉坠子,沈青杉伸了个懒腰,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许多事情都跟前世不一样了,处理起来,还真怪棘手的。

    夜间,数声闷雷,风雨交加。

    沈青杉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盯着床顶帐幔,怔怔出神。

    驻防图被偷,到底是谁干的?

    皇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皇长子云岱、皇四子云巍,皇五子云岳,皇六子云嵩这四个成年皇子。

    其中皇六子云嵩是先皇后之子,于十年前被立为太子。

    先皇后薨逝,皇四子云巍的生母被继立为皇后,年幼的太子由继后抚养。

    继后、云巍、太子之间,表面上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但只有沈青杉知道,前世为了储君之位,他们斗得有多激烈。

    她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脑子里一锅粥似的。

    想着想着,就迷糊了。

    依稀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杉儿……杉儿……”

    “若有来生……罢了,我去了,你好自珍重……”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沈青杉猛然坐起,急促地喘。

    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硬硬地硌着。

    她摊开手,借着烛火一看,原来是云冽给她的云纹玉坠。

    “若有来生,我定护你周全。”

    她轻柔地摩挲着玉坠子,喃喃自语。

    “云冽,前世你护我至死不渝,今生换我沈青杉守护你,以命相报,死生不弃。”

    ——

    一大早,沈青杉给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请安过后,便去了战王府。

    门口的守卫齐刷刷地请安,不必通报,直接放行。

    云冽正在四方庭练功,一柄软剑使得迅疾如风、绵密如雨。

    重重剑影,映着朝阳灿灿金光,令人目眩。

    沈青杉站在廊檐下,看得津津有味,赞叹不已。

    不愧是大云国战神,剑法如此高超。

    前世他若非中计断臂在先,后来的宫变血战,又岂能令他受到致命重创,毁了他的一生?

    沈青杉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发誓说什么都要揪出勾结北齐的幕后黑手来。

    正出着神,冷不丁劲风扑面,剑气刮得脸颊生疼。

    沈青杉吓了一跳,冷汗都冒出来了,下意识后仰,躲开刺到面门的一剑,抬腿直踢云冽的手腕。

    云冽长剑一振,一轮猛攻。

    沈青杉连连躲闪,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云冽嗤笑了声,收了剑势,鄙夷地道:“银样镴枪头,你老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沈青杉恼了,拉着脸走到兵器架前,抄起长枪,一言不发地猛力刺了过去。

    混蛋!

    竟然敢看不起她!

    前世还不是为了她终身不娶,孤独终老!

    云冽意外地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应战。

    沈青杉仗着长枪刚猛之势,拼尽全力,只攻不守。

    云冽一看她出招,就知道她是真恼了,眸中不禁泛起淡淡笑意。

    到底骄纵惯了的,小东西气性还挺大呀!

    云冽虽游刃有余,但每一招发出,都留着一半劲道。

    直到走了上百招,才夺下长枪,终结战局。

    “你小小年纪,功夫倒是不俗。”

    男人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一派高高在上的尊长姿态。

    沈青杉知道他让着她呢,否则四肢健全的云冽,打她十个八个跟玩似的。

    “王爷枪法通神,想不到剑法竟也如此高超。得您指点,青杉受益匪浅。”

    想到郊外遇刺那回,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可惜我们沈家枪虽然名满天下,剑法却实在乏善可陈。倘若我能有王爷三成剑法,当日京郊遇刺,也不至于丢掉半条命。”

    云冽闻言,眸子下意识眯了眯。

    沈青杉一拍脑门,想起来意,讪笑道:“哎呀,险些将正事忘了。”

    “何事?”男人眸中闪过一丝讥笑。

    连军规军纪都视若无物的主儿,能有什么正事?

    “何明光偷盗驻防图一事,王爷可查清楚了?”

    云冽稍作迟疑,摇了摇头。

    “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王爷尽管吩咐。青杉不才,愿为王爷效劳。”

    云冽抬步朝书房走去:“进来说话。”

    沈青杉连忙跟上。

    云冽走到书桌前,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沈青杉。

    “你照着笔迹写一遍。”

    沈青杉打开一看,皱眉摇头:“我写不来。”

    “嗯?”云冽疑惑地看着她,“为何?”

    “我只会仿王爷的笔迹。”

    云冽瞳孔一缩,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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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