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你有喜了
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梗梗的。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良久,云冽才回过神来,心绪平复,若无其事。
“驻防图被盗一事,唯有你知我知。事关重大,本王信不过旁人,此事还需你配合查探。”
沈青杉心头油然而生一股子责无旁贷之感,一把抓过纸笔,毅然道:“但凭王爷吩咐。”
“明日辰时你来,本王教你练剑。”
“真的?”沈青杉大喜过望,兴奋地看着云冽。
云冽没接话,抬步出门。
“多谢王爷!”
云冽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脚步不停,径直走出四方庭,吩咐手下备马,去校场练兵。
沈青杉乐得合不拢嘴,走路轻飘飘的,如同踩着棉花一般。
回到镇南王府,只见沈墨松与沈丹枫正在练枪。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沈青杉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不禁摇了摇头。
还是云冽厉害。
银枪铁剑,威震四海,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沈青杉捏着云纹玉坠,心里乐开了花。
沈丹枫掉转枪头,一招横扫千军,拦腰朝沈青杉砸了过来。
沈青杉一个鹞子翻身,灵巧敏捷地闪过,脚尖落在枪尖上,袖着手朝沈丹枫巧笑倩兮。
“五哥,一见面就打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就会欺负妹妹!”
沈丹枫虎着脸斥道:“你可是北征功臣,军功赫赫,我哪里敢欺负你?看枪!”
长枪一振,挽起朵朵枪花,枪头红缨飞舞,宛若一团团灼灼烈焰。
沈青杉朝沈墨松背后一躲,探出个脑袋来,冲沈丹枫做鬼脸。
“大哥,五哥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沈墨松宠溺地笑笑:“小妹任性,是该打,五弟,你稍稍教训一下也就是了,真若是伤着了,大哥可不饶你。”
沈青杉吐吐舌头,斜睨沈丹枫,腰杆子挺得笔直,骄傲得仿佛开了屏的孔雀。
“哼!五哥想欺负我,赶紧的,要不我怕再过几天,你就不是我的对手啦!”
沈丹枫嗤笑,左手往身后一背:“就凭你?我让你一只手,你尽管放马过来!”
沈青杉挺了挺胸膛,下巴抬得老高,得意洋洋地叫嚣。
“打明儿个起,我就要跟着战王学武功了。哼!五哥,你有多大的本事,敢跟战王叫板?”
沈丹枫一愣,沈墨松忙问:“你说什么?战王要教你武功?”
“是啊!”
沈青杉背着双手,昂首挺胸,下巴抬得老高。
那得意劲儿,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沈丹枫羡慕不已,沈墨松却是眉头紧锁,不悦地道:“咱们沈家枪还不够你学的么?不许去!”
“为什么?”沈青杉不解地问。
沈墨松瞪她一眼,没好气道:“男女有别,你既已及笄,便不再是小孩子了,岂可跟随外姓男子学武?若是传出去,叫人如何议论?”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大哥若是觉得不妥,那你找战王说去。”
话音未落,一溜烟跑了。
“你!”沈墨松眉头紧拧,忧心忡忡。
战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
上午,康郡王妃李柔静携二子一女来访。
康郡王是华容郡主的异母弟弟,两人又不在一处长大,没什么情分。
华容郡主正同婆婆和女儿在花园散步,一听禀报,眉头一蹙,不悦地道:“她来干什么?不见!”
慧嬷嬷为难道:“启禀郡主,康郡王妃携世子、二公子与小姐,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华容郡主一脸不耐烦,没好气道:“她要等,那就让她等着。”
“呦,我也不知是怎么招惹大姑了,竟连一面都吝于相见。”
李柔静端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趋着小碎步走到永安大长公主面前,福身行礼。
“侄媳拜见姑母,多年不见,您老安康。”
紧跟在她身后的两儿一女,也跟着折身行礼。
“侄孙拜见姑祖母,姑祖母福寿安康。”
继而朝华容郡主请安,“请姑母安。”
沈青杉正要向李柔静行礼,华容郡主吭的一声,淡淡一瞥眼,缓声制止。
“日头高了,幺儿,扶你阿奶回房吧,莫晒着。”
永安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扶着沈青杉的手,拄着鹤头拐杖,抬步走出花园。
李柔静笑脸一僵,不由怒上心头。
可沈青杉一抬步,她就眼尖地瞧见她腰间的云纹玉坠,心眼不由打了几个转转。
云纹玉坠是先帝御赐给云冽的,贵重异常,此时却出现在沈青杉腰间,可见这丫头是北征功臣的传言,所来不虚。
李柔静忙堆起笑脸,凑过去挨着沈青杉缓缓而行。
“哎呀,是了!大姑恼我,想必是怪我怠慢了外甥女。”
“大姑有所不知,你兄弟在城外修了一座道观,只顾着炼丹修道,一门心思当神仙,除却年节大祭,从不回王府。”
“日前青杉来府中做客,恰逢我带领小女归宁,你的两个侄儿又都在学堂里,竟致娇客临门,却无人招待。”
“这都是我的不是,怠慢了外甥女。青杉啊,舅母向你赔个不是,好孩子,你别往心里去,包涵一二,啊~”
一番解释,将怠慢之事推得一干二净,却绝口不提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来京多日,康郡王府无一人拜见请安。
华容郡主讽刺一笑,永安大长公主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进了花厅,永安大长公主在上首落座,华容郡主吩咐丫鬟上茶。
李柔静笑眯眯地看着沈青杉,问道:“听说松哥儿和枫哥儿也来了京城,多年不见,想必两位公子已出落得仪表堂堂,芝兰玉树。”
华容郡主眼里闪过一抹不耐烦,永安大长公主呷了口茶水,才淡淡地道:“去请二位少爷来拜见舅母。”
沈青杉忙道:“大哥和五哥上东街给我买桂花糕去了,不在府中,还请舅母见谅。”
前世,李柔静的女儿云晞嫁给沈丹枫,成婚不久便勾三搭四,还怀了野种,私自落胎,大出血而死。
沈丹枫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消愁,差点死在战场上。
这一世,她决不能让云晞这个丧门星踏进沈家大门半步!
康郡王妃李柔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时而瞧瞧她的脸,时而瞧瞧她腰间的云纹玉坠。
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以庶女之身获封郡主,得皇家亲自操办及笄礼,又得战王青睐,送云纹玉坠做及笄礼。
如此风光,满京城的贵女,哪个能与之相提并论?
李柔静看了眼嫡长子云景,他是康郡王世子,若他能娶沈青杉,康王府的荣华富贵,必定更上一层楼。
031 本王教你
康郡王妃李柔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杉,时而瞧瞧她的脸,时而瞧瞧她腰间的云纹玉坠。
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以庶女之身获封郡主,得皇家亲自操办及笄礼,又得战王青睐,送云纹玉坠做及笄礼。
如此风光,满京城的贵女,哪个能与之相提并论?
李柔静看了眼嫡长子云景,他是康郡王世子,若他能娶沈青杉,康王府的荣华富贵,必定更上一层楼。
李柔静冲沈青杉招了招手,一脸慈爱地道:“青杉,你过来。”
沈青杉蹙了蹙眉,缓步走过去:“舅母有何吩咐?”
“日前舅母不在家中,你舅舅又是个不问世事的,错过了你的及笄礼,舅母向你赔个不是。”
李柔静从手腕上退下来一枚浓翠欲滴的镯子,拉过沈青杉的手,就要给她戴上。
“这是舅母贺你及笄的一点心意,你收着。”
沈青杉一眼就看出镯子价值不菲,忙将手缩了回来。
“多谢舅母,这镯子太贵重,青杉不能收。”
李柔静是什么人,她还能不知道?
势利眼,爱占便宜,雁过拔毛的主儿,会舍得送她这么好的东西?
李柔静哈哈大笑:“能收,能收,这镯子给你,再好不过了!”
沈青杉心口打了个突,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果不其然,李柔静站起身,朝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福了一礼,连眼角的皱纹都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姑母,大姑,咱们是骨肉至亲,这些年因着天南地北,鲜少往来,但这血脉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
沈青杉心口一咯噔,暗自纳罕,该不会康郡王妃现在就要替云晞向五哥提亲了吧?
前世是明年才定下婚约的呢!
不料,一个念头没转完,就听李柔静笑眯眯地说:“小儿云景,是我康王府的世子,年十九,尚未婚配。”
“他与青杉是表兄妹,年纪属相也合得来,不如咱们亲上加亲,成全这桩良缘,如何?”
沈青杉懵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云景。
云景拧着眉头,眼神既惊愕又嫌弃。
沈青杉下意识摸了摸左脸上那条疤。
疤痕有所淡化,但用药时间太短,她今日又没上妆,还是很扎眼的。
李柔静见沈青杉摸脸,忙笑呵呵地道:“青杉,你别担心。你表哥并非以貌取人之辈,我又是你嫡亲的舅母,将来你过了门,就是康王府的世子夫人,谁也不敢看不起你!”
说着还挺了挺胸膛,下巴抬得老高,睥睨作态。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
谁看不起她了?
华容郡主瞥了眼云景,将他的反感尽收眼底。
她脸拉得老长,不悦地道:“幺儿还小,我还想多留几年,不舍得她早早出阁。”
李柔静忙道:“青杉都十五了,不小了,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再过几年,可就成老姑娘啦!”
华容郡主越发恼火,永安大长公主更是不耐烦地顿了顿鹤头拐杖,寒着脸道:“我乏了,幺儿,扶我回房。”
沈青杉连忙扶永安大长公主起身,华容郡主也趁势迎上去虚扶,冷漠地道:“失陪了,送客。”
李柔静没想到这婆媳俩半点亲戚情面都不留,如此强硬地回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住口地骂骂咧咧。
“呸!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还当个宝了!庶出的贱坯子,不识抬举的东西!”
云景脸色难看,怒气腾腾地质问:“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提什么亲?害儿子被一个丑八怪羞辱!”
李柔静瞪他一眼,骂道:“你懂什么?没看那老东西多护着丑八怪么?她可是贤妃的恩人,听说还是北征功臣,连战王都对她另眼相看。你要是能娶她,仕途必定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云景白眼一翻,不屑一顾:“我可是康王世子,世袭的爵位,哪里用得着靠一个丑八怪讨前程!”
李柔静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爹一心修道成仙,你至今尚未考取功名,多少人等着看咱们康王府的笑话呢!”
“爵位又是降等承袭,若是没个厉害的妻族帮衬,康王府只会一代比一代没落!”
“镇南王势大,沈青杉在宫里也吃得开。你娶了她,可保康王府的荣华富贵长盛不衰。你若嫌她丑,过两年多纳几个美妾,也就是了。”
云景豁然开朗:“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顿了顿,蹙起眉头,一脸烦躁,“可姑母不识抬举,不肯允亲,那该如何是好?”
李柔静看向云晞,老谋深算地笑了。
“春日风光无限,繁华绮丽。沈青杉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晞儿,你多邀表姐游玩赏乐,你姑母会欢喜的。”
云晞嫣然一笑:“女儿谨遵母亲吩咐。”
云景眯了眯眸子,尚算英俊的脸上,满是得意。
既然如此,那他就勉为其难,收了那个丑八怪吧!
而此时,沈.丑八怪.青杉,正哭笑不得地听华容郡主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就她儿子那獐头鼠目的模样,也配得上我家幺儿?”
“哪怕是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老娘把幺儿留在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也绝不受她李柔静的拿捏!”
“幺儿,你放心,娘已经求了太后,你的婚事,谁都不能勉强!来日你若有了心仪的男子,只管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沈青杉趴在华容郡主膝头,侧眸娇笑:我就知道,“阿娘最疼幺儿了!”
华容郡主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顺滑微凉的发丝,叹了口长气。
“昨日进宫,太后吩咐我多留些时日,我原想着尽快回南疆,可……”
沈青杉乖巧地道:“要不等太后的千秋节过后,咱们再回南疆,如何?”
华容郡主点了点头:“也好,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理当膝前尽孝。”
沈青杉在心里默默地回想前世。
千秋节在八月二十二,但八月初太后摔了一跤,一病不起,拖了大半年,撒手人寰。
也就是在明年春日里,沈丹枫陪华容郡主进京为太后侍疾,才会阴差阳错,和康郡王嫡女云晞结了亲。
沈青杉暗暗琢磨,得想办法避开这两劫才是。
032 不如亲上加亲
沈青杉起了个大早,青色劲装,腰悬长剑,兴冲冲地去战王府学剑。
不料,才刚走到角门口,就见一架马车堪堪停下。
云晞嫣然一笑:“姐姐与晞儿可真是心有灵犀。”
沈青杉一怔。
“妹妹来请姐姐同赴谷雨诗会,可巧,姐姐就来了。”
沈青杉客气又生疏地微笑婉拒:“我还有事,不能与表妹同游。”
云晞眉头一蹙,撩开帘子,作势要下车,忽闪着水漉漉的眼睛撒娇。
“姐姐,可是要妹妹亲自来扶你?”
沈青杉反感地蹙了蹙眉,握着剑身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想到前世云晞给沈丹枫戴绿帽子,差点间接害死他,她就想一剑劈了她。
沈青杉面无表情地道:“我有约在身,失陪了。”
话音未落,云晞便跳下马车,一把抱住了沈青杉的手臂,嘟着嘴撒娇。
“姐姐,你就依了妹妹嘛~”
那长长的尾音,令沈青杉浑身不自觉的一哆嗦,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那感觉,不啻于被癞蛤蟆蹦到脚背上,膈应得慌。
丫鬟珍珠连忙放下脚凳,扶着沈青杉上马车。
若非历经浮沉,再世为人,沈青杉还真要控制不住火气了。
她轻缓地一呼一吸,转瞬便风平浪静。
云晞笑得又甜又媚:“姐姐初来乍到,兴许还不知道吧?京中繁华绮丽,人物风流。”
“每年谷雨前后都有个诗会,各大世家望族的公子小姐都会参加,品谷雨茶,赏牡丹花,可热闹了!”
沈青杉将被云晞抱着的手臂抽出来,神态冷淡,兴致寥寥。
昨天康郡王妃才闹了个灰头土脸,今天云晞便热情相邀,要说没猫腻,傻子都不信。
云晞蹙了蹙眉,嘟着红润的唇瓣,不满地撒娇。
“姐姐,你闷闷不乐,是讨厌妹妹么?”
沈青杉咧了咧嘴,勾出一个敷衍到了极致的微笑。
云晞心口一梗,十分恼火。
可眼珠子一转,又将火气压下去了,换上笑脸,若无其事地继续喋喋不休。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北郊芳菲苑停下。
芳菲苑是前朝王爷修建的一座豪华园林,号称小御花园。
改朝换代后,芳菲苑屡次易主,如今无主,由京兆府看管。
云晞一露面,就赢得了无数目光。
她容貌秀美,盛装打扮之下,光彩照人,熠熠夺目。
然而,沈青杉一下马车,那些原本汇集在云晞身上的目光,就齐刷刷转到了沈青杉身上。
这英姿飒爽,脸上带疤的少女,就是如今红透京城的长安郡主?
云晞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她拧着眉头打量一眼沈青杉,强忍着不悦,笑得僵硬又虚伪。
“姐姐可真是万众瞩目,妹妹今日沾了姐姐的光呢。”
沈青杉轻笑了声,云晞这生吞苍蝇的表情,可真是赏心悦目呢。
她沿着小径,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欣赏灿烂春光。
云晞抿了抿唇,提着裙子紧步跟上。
“姐姐,这边,咱们走右边。”
沈青杉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自顾自往左边走:“左边好看,我要去左边。”
云晞急了,脱口道:“哥哥在等着咱们呢,姐姐,咱们快过去吧!”
沈青杉挑了挑眉,讥嘲地勾了勾嘴角。
这是对提亲之事还不死心?
“我说,我要去左边。”
脚步虽慢,但没停下。
云晞咬住嘴唇,狠狠地瞪着沈青杉的背影。
片刻,跺了跺脚,快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沈青杉挑了挑眉,诧异又好笑地看着云晞,静静地等她先开口。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云晞恼怒质问。
沈青杉弯唇笑了:“谷雨诗会,品谷雨茶,赏牡丹花,不是你说的么?怎么你反倒不知诗会该做什么了?”
云晞一僵,拽着沈青杉的手臂,就想把她往右边拖。
沈青杉没动,用一双没有温度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晞。
云晞卯足了劲儿,可沈青杉仿佛是一株扎根在岩缝间的杉树,纹丝不动。
“你!”云晞眼睛瞪得大大的,恼怒地甩开沈青杉的手。
沈青杉好整以暇,笑眯眯地看着云晞,语气虽不严厉,话锋却颇为尖锐。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表妹贵为王女,难道不知么?”
云晞一愣:“可……”
“我与康郡王世子,清清白白,从无私交。表妹今日势必要我私下里去见世子,将我镇南王府的名声置于何地?”
云晞脸涨得通红:“你我是姑表姊妹,血脉至亲……”
沈青杉打断她的话,表情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我与你是姑表姊妹,你既相邀,我便赴约。”
“然我与世子男女有别,即便他来镇南王府做客,我身为闺阁女子,亦无接待之理,更何况是背着尊长,私下相会?”
沈青杉板着脸,冷冷地道:“表妹,你是宗室王女,身份贵重,行事更应谨守法度才是。这一次我不同你计较,若有下次,我可要如实禀报祖母了!”
沈青杉脸上顶着一道狰狞的疤,手中提剑,冷着脸呵斥的时候,威严十足。
云晞心头涌起怯意,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沈青杉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云晞愣愣怔怔地看着她走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恼怒地直跺脚,却无计可施。
她提着裙摆,死死地揪着布料用力掐揉,仿佛那就是沈青杉,她要将她撕碎揉烂。
假山下,云景正背着手,眯着眸子远眺,脸上写满不耐烦。
等了许久,才见云晞快步走来,身侧只跟着丫鬟珍珠。
“人呢?”
云晞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她重重一哼,没好气地道:“她不肯来。”
“她不来,你不会拉她来?”云景瞪她一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不肯来见你,还将我好一番说教!”云晞嘴撅得老高,既委屈又恼火,“呸!都跑到军营里跟男人同吃同睡了,还装什么正经!”
云景脸色铁青,唇抿得死紧,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哥,现在怎么办?”
云景阴翳的眸子怒火腾腾,冷声道:“走!”
他就不信,凭他这副皮相,这身份地位,还能拿不下一个毁了容的庶女!
033 表哥表妹,祸害一对
花褪残红青杏小。
沈青杉躺在杏树下,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眯着眸子,安安静静地享受阳光。
第一天就失约,云冽保准恼火。
而他那个人,有火是绝对不会憋着的。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忽然眼前光线一暗。
沈青杉睁眼一看,是云景。
他满脸堆笑,腻歪得慌。
“青杉妹妹,好巧!”
沈青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冷冷瞪一眼云晞,而后慢吞吞地起身,朝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才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
“表哥。”
“青杉妹妹,怎么独自在树下?怪冷清的,要不咱们去牡丹园看看?大伙儿都在牡丹园吟诗作赋呢。”
沈青杉面无表情地道:“我不爱热闹,表哥自去便是。”
云景一噎,怒从心头起,不悦地道:“青杉妹妹,怎的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伤了亲戚的情分?”
说着,伸手就要来拉沈青杉。
沈青杉眉头一蹙,脸瞬间冷了。
握着长剑的手一横,剑鞘将云景的手重重打落。
云景“嘶——”地抽了口冷气,脸色大变:“沈青杉,你这是做什么!”
沈青杉冷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云景,你娘没教过你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吗?你对我动手动脚,我便是当场将你打死,也是你活该!”
“你!好你个沈青杉!”云景暴跳如雷,唾沫横飞地大骂,“你给我等着!我要你好看!”
沈青杉轻蔑地冷嗤一声,白眼一翻,掉头走了。
转过小径,恰巧遇见云岳扶着侯明珠,尺素紧跟在侧,迎面走来。
云岳双眸一亮,侯明珠惊喜地招手呼唤:“妹妹!妹妹!你也来了?”
沈青杉满脸怒色,深呼深吸一番,才平复下情绪。
侯明珠皱眉问道:“妹妹面色不虞,出什么事了?”
沈青杉没好气地道:“没什么,叫癞蛤蟆恶心着了。”
“呀!这芳菲苑中,怎会有癞蛤蟆?”侯明珠花容失色,往云岳怀里偎近了些。
“王妃莫怕,癞蛤蟆便是瞎了眼,也不敢来恶心你。”沈青杉一语双关。
恰好云景怒气腾腾地走到这儿,将这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有心要找沈青杉的麻烦,可见到云岳在场,他迟疑了下,往树后一藏,不远不近地打量。
侯明珠松开云岳,主动拉起沈青杉的双手,从上到下将她细细打量一遍。
“妹妹今日这身装扮,可真是丰神如玉,俊美无俦,姐姐都要心动了呢。”
沈青杉笑着斜睨云岳:“王妃此言,不怕岳王着恼么?”
云岳眯眸瞧着沈青杉,不禁痴了。
英姿焕发,朝气蓬勃。
尤其左颊上那道疤,中和了眉眼的清丽娇柔,活脱脱鲜衣怒马少年郎。
云岳闪了闪神,掩唇轻咳两声,眉眼一派温润如玉。
“郡主可真会说笑,明珠与你投缘,本王甚慰。”
侯明珠主动邀请沈青杉同游:“牡丹开得正好,妹妹可愿与姐姐同赏?”
沈青杉微笑着摇头婉拒:“王妃相邀,原不该推辞,可战王有命,我得去了,还请王妃见谅。”
侯明珠一听,忙道:“既是皇叔有命,妹妹,你快去,莫要误了时辰,惹皇叔不快。”
沈青杉点点头,行礼走了。
杏树后的云景,一双眉头拧成了两条黑黢黢的虫子,低着头若有所思。
岳王夫妇对丑八怪热情亲厚,战王也对她另眼相看,她可真是块香饽饽。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香饽饽,他吃定了!
——
沈青杉到战王府时,已经快午时了。
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云冽脸色阴沉,冷睨她一眼:“什么时辰了?”
沈青杉栽着脑袋回答:“仿佛快午时了。”
“嗯?”
沈青杉委屈巴巴地解释:“我卯时六刻就出门了,可……”
“可什么?”云冽抬眸,冷冷地看向沈青杉。
昨日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教她学剑。
他起了个大早,等了足足半天,她却不知上哪儿去疯了!
沈青杉摊了摊手,苦笑道:“可我还没出门,就遇到了表妹云晞,她非要拉我去参加劳什子谷雨诗会。”
“王爷您说,我一个武将,素日里耍的是弓马刀枪,我去诗会凑什么热闹?”
“可她说了,京中繁华绮丽,人物风流,参与诗会的是全京城最英俊潇洒、最文采斐然、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沈青杉稍作停顿,笑嘻嘻地看着云冽,赧然抿了抿唇,一派少女怀春的娇羞。
“那我就盛情难却喽!”
云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盛情难却?
瞧她那脸蛋红扑扑,瞳眸水润润的模样,分明就求之不得!
云冽冷冷开口:“那你可见着了?”
沈青杉猛点头,兴奋得两眼放光。
“见着了!见着了!云晞果然没骗我,‘繁华绮丽、人物风流’这八个字,京城当之无愧。”
继而叹了口气,垮着脸道:“唉!可惜等太后的千秋节之后,我就要回南疆了。要是我能留在京城,那该多好啊!”
云冽心头蹭的窜起一把怒火,下意识眯了眯眸子。
沈青杉没错过他那一闪而逝的凶悍,内心暗笑。
小手攀上云冽的衣袖,轻轻扯了扯,仰脸眼巴巴地望着他。
“王爷,要不您慢慢教,我慢慢学,一套剑法学上个三年五载的,我也好在京城多待些时日。”
云冽气笑了。
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呢?
“你若想长留京中,倒也不难。”
云冽憋着一口气,可刚一开口,就被沈青杉截断了。
她点了点头,眉头一皱,表情变得无比嫌弃。
“那倒也是,我要是想留在京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不看云冽,径自竹筒倒豆子,叭叭地说开了。
“昨儿个舅母还向我阿娘提亲来着,想让我嫁给云景表哥。”
云冽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脱口问道:“你娘答应了?”
沈青杉摇头:“没有。”
云冽松了一口气,那吁气声十分明显。
沈青杉听得一清二楚,心下窃喜。
云冽似乎很在意呢!
“就是因为我娘拒了康郡王府的提亲,云晞才一大早跑来邀我参加谷雨诗会。”
“到了芳菲苑,她就把我往云景那儿引,我才知道,参加诗会是假,让我跟云景私下见面是真!”
云冽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紧攥成拳。
康郡王一家子,可真是好样的!
034 我就是那个狂徒
沈青杉眼角余光打量着云冽的表情,在榻边坐下,捧起茶盏呷了一口,姿态放松了些许。云冽眯眸瞧着沈青杉,不动声色地问:“你见着他了?如何?”
沈青杉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王爷您看,这是什么?”
“嗯?”云冽有些不解。
“我白长这么大一双眼睛,王爷竟瞧不见么?”
沈青杉横了云冽一眼,撅着嘴,娇气地埋怨。
“您是不是觉得我瞎,会看上云景那玩意儿?”
“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瞧见我就动手动脚,定然是不读书不知礼的!”
云冽眸中烈焰灼灼,薄唇抿成一线。
动手动脚?
云景那小子,胆子长毛了!
沈青杉撇撇嘴,目光在转向云冽时,瞬间换上崇拜敬仰。
她腰杆子挺得笔直,下巴抬得高高的,郑重又骄傲地宣誓。
“我要嫁就嫁如王爷这般姿容倾城、武功盖世、名震天下、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云冽心口一颤,呼吸一顿,眸色蓦然深了。
不料,一口气还没接上来,就见沈青杉吐了吐舌头,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哎呀”叫了一声。
“王爷您别误会,我对您没半点不敬之意,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您,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绷着小脸,神态庄重诚恳:“我就是单纯的崇拜您!”
云冽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背着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攥得青白交错。
他闭了闭眼,片刻便恢复冷漠无温的神态。
“再敢口无遮拦,本王撕了你的嘴!”
沈青杉立即双手捂嘴,瞪大眼睛小幅度摇头,“呜呜”地表示自己不敢了。
心里却乐滋滋地直冒泡泡。
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云冽,如天上月山巅雪,高不可攀。
可她屡次擦边捉弄,他分明窝着一肚子火,却始终没将她怎么着。
他对她,依然是与众不同的。
沈青杉心头暖融融的,目不转睛地注视云冽,由衷地道:“王爷,您真好。”
“嗯?”云冽余怒未消,冷冷瞪一眼沈青杉。
沈青杉粲然一笑:“王爷救我性命,还教我武功。我冒犯了您,您也不同我计较,您对我真好。”
云冽那点子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这小王八蛋,还算有点良心。
他抬步朝庭院走去,面无表情地道:“不是要学剑么?”
沈青杉瞧着云冽挺拔颀长的背影,眯眸一笑,亦步亦趋地跟上。
前世活过半百,历经沉浮,她早已不是十五岁的稚气心态。
对于云晞、云景之辈,她连敷衍都懒得费神。
可是面对云冽,她忍不住想接近他,想撩拨他,喜欢看又窝火又无奈的模样。
很快,沈青杉就笑不出来了。
她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哀嚎。
混蛋云冽,刚才那一招,多少是带了点私人恩怨的。
云冽眉头拧得死紧,沉着脸走上前,将剑鞘递向她。
沈青杉撇撇嘴,眼泪巴叉:“疼,起不来。”
云冽被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逗乐了,抿直的唇线松弛下来,剑鞘一收,将手递了过去。
沈青杉抓住他的手,借力慢吞吞站起。
想揉揉摔成八瓣的臀儿,又难为情,咬着嘴唇直抽冷气。
云冽心里莫名的舒畅,眸中泛起一丝浅浅笑意。
他一招一式地演练,详细剖析动作要领和运劲诀窍,而后连贯地演示。
沈青杉全神贯注地瞧着,双手下意识模仿比划,脚步随之转辗腾挪。
云冽一一纠正她动作中不到位的地方,耐心又细致。
天色将暮,沈青杉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云冽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你脑子虽蠢笨,但尚算勤勉,回去以后,务必勤加练习。”
沈青杉梗了梗,撇着嘴弱弱地抗议:“我哪里蠢笨了?”
不就是学得慢了些么,战王的剑法,是那么容易学的?
那孩子气的小动作,令云冽心中难得的温软,但语气依然严厉。
“明日辰时,不可迟到,否则军法处置。”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是。”
她行了礼,绷着神经告退。
一走出四方庭,挺拔的身姿瞬间垮了,抽着冷气揉肩膀甩手臂。
真疼啊!
死男人,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这笔账,她记下了!
回到镇南王府,才刚走进二门,沈墨松与沈丹枫迎面而来。
“小妹,云晞找你做什么去了?”沈墨松眉头蹙着,一脸担忧。
沈青杉怒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她假借谷雨诗会之名,诳我去私会云景。”
沈丹枫闻言大怒:“舅母好歹是康郡王妃,竟教养出如此不知礼义廉耻的子女!”
沈墨松打量着沈青杉的装扮,问道:“你当真要同战王学剑?”
“是呀,等我学好武功,云景若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
沈青杉猛的拔剑出鞘,挽了个剑花,快准狠地朝沈丹枫刺去。
沈丹枫毫无防备,乍见剑锋刺到面门,呼吸不由一顿,一个大幅度后仰,堪堪避开,脚下不稳,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十分狼狈。
沈青杉哈哈大笑:“五哥,我就说嘛,以后你可别想欺负我啦!”
沈丹枫瞪她一眼,抬手往她脑门上敲:“你呀!可真是叫咱们惯坏了!”
语气虽宠溺,眼底却满是阴翳。
云景竟敢对小妹动手动脚?
找死!
“五哥,你来陪我过招。”沈青杉长剑一振,飞身扑上。
云冽竟然说她脑子蠢笨,呵,她非让他眼前一亮不可!
练了大半个时辰,天色黑透。
沈丹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告辞。
回到枫园,他瞬间收起疲惫的姿态,如一头矫捷的猎豹,顷刻间消失在黑暗中。
035 撮合她和侯明辉
清晨,沈青杉刚走出杉园,就见沈丹枫一袭深蓝衣衫,迎面走来。“五哥,上哪儿去?”
沈丹枫宠溺地笑道:“我来送你去战王府。”
沈青杉挑了挑眉,笑嘻嘻地问:“呦,今儿个这么贴心?”
沈丹枫瞪她一眼:“小妹这话说的,做哥哥的几时对你不贴心了?”
眼底深处的阴翳,藏得严严实实。
昨夜夜探康郡王府,想给云景一点教训,不料扑了个空。
怕云景再来触霉头,他决定近身保护沈家的镇宅之宝。
沈青杉嘿嘿一笑,一言不发,挥剑便刺。
兄妹俩一路打到角门口,出了门,俨然兄友妹恭,无比和谐。
镇南王府与战王府相距约莫二里地,步行一刻即至。
大街上摊贩林立,小贩吆喝叫卖,十分热闹。
“馄饨~”
“炊饼~炊饼~”
沈丹枫肚子“咕噜噜——”一串长鸣,俊脸稍稍泛红。
“小妹,吃碗馄饨吧。”
沈青杉眯着眸子看向朝阳,距离辰时尚有一刻半,便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
沈丹枫耸耸鼻子,深吸一口气,赞道:“好香啊!”
沈青杉笑看着他,眉眼弯起柔和的弧度。
十六岁的少年,如暖阳轻风,温柔和煦,光华灿灿。
他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不该毁于祸水之手。
——
马车缓缓而行,云晞懒洋洋地歪在车厢打盹儿。
昨日被沈青杉扫了兴,今日一大早,她便赶去谷雨诗会凑热闹。
珍珠忽然惊叫:“小姐,那仿佛是长安郡主,正同一少年嬉笑。”
云晞撩开车帘一看,顿时气得柳眉倒竖,俏脸涨红。
“停车!”
珍珠打个手势,放下脚凳,扶云晞下车。
云晞提着裙摆,快步走到沈青杉面前,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冷笑。
“大清早的便与男子私会,表姐不愧是镇南王的爱女,行事作风如此豪爽、不拘小节,可见镇南王府家教严格、门风清正,真叫小妹好生佩服!”
沈青杉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五哥,这位便是康郡王嫡女,咱们的表妹,云晞。”
云晞一愣,这才正眼看向沈丹枫,不禁双眼一亮。
原以为常年沙场征战的男子,都是五大三粗、面目凶横的,没想到这位表哥竟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俊俏得很。
“你是枫哥哥?”她敛衽一拜,娇滴滴地抛了个媚眼。
“呀,是晞儿不好,竟没认出枫哥哥,晞儿向枫哥哥赔罪,还请枫哥哥莫怪。”
沈青杉不由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蹭蹭直冒。
心头狠狠一震,又是膈应又是担忧,看向沈丹枫。
沈丹枫沉着脸,眉心微蹙,满眼嫌恶。
云晞扫视一眼馄饨摊,皱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朝珍珠努了努嘴。
珍珠忙抽出帕子擦擦桌子板凳,扶云晞坐下。
云晞笑盈盈地道:“方才小妹言语冒犯,枫哥哥与姐姐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小妹计较。”
“小妹快吃,我去路边等你。”
沈丹枫话都懒得与云晞搭,冷漠地转身,大步走到一边,背对着馄饨摊。
云晞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沈丹枫身上,半晌舍不得收回来。
沈青杉心头警铃大作,不悦地咳咳两声,冷冷地道:“镇南王府的家教与门风,表妹可瞧见了?”
云晞脸庞微微发红,知道她是在反击刚才那番话,于是扬唇一笑。
“都是妹妹口没遮拦,该打。”她娇滴滴地媚笑,眼珠子一骨碌,计上心来。
“妹妹冒犯枫哥哥与姐姐,理当向枫哥哥与姐姐赔罪。不如今日便由妹妹做东,还请枫哥哥与姐姐赏脸。”
沈青杉顿时倒足了胃口,冷冰冰地拒绝,起身就走。
“不必。”
云晞一张俏脸气得铁青,提着裙摆快步追上,一把抓住沈青杉的手臂。
“姐姐如此冷漠,当真是要断了亲戚情分不成?”
沈青杉正要甩开云晞,正好瞧见云景带着几个小厮,大摇大摆地从对街走来。
云晞连忙朝珍珠递了个眼神。
珍珠快步跑过去,叫道:“世子爷,小姐在呢,镇南王府的五公子和长安郡主都在。”
云景眯着眸子瞧过去,只见云晞正跟一淡黄色锦衣少年拉拉扯扯。
他昨日被沈青杉拂了脸面,越想越窝火,便去烟柳阁找了一整夜乐子。
此刻酒意未消,错把沈青杉当成男子,还以为云晞被欺负了,趔趔趄趄地迎了上去。
“哪来的登徒子?胆敢欺负康王府的人,不要命啦!”
他眯着一双醉眼,抬手就往沈青杉胸膛推。
沈青杉面容一肃,怒上心头,抬脚就踹了过去。
“砰”一声,云景哀叫着被踹飞出去,皮球似的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地直哼哼,起不来了。
云晞吓得尖叫:“哥!哥!你没事吧?”
她火冒三丈,冲沈青杉大吼大叫:“沈青杉,你敢伤我哥!”
沈青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找打。”
沈丹枫夜探康王府,就是想给云景一个教训。
可一看他被沈青杉踹得哀哀叫唤的惨状,沈丹枫只好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没再插手。
毕竟是亲戚,暗地里下黑手打一顿不要紧,明面上当街殴打,总归有些过头了。
沈丹枫拉过沈青杉的手臂,冷冷地道:“小妹,我们走。”
云景捂着肚子蜷成一团,跟虾子似的。
他恨得直咬牙:“站住!”
兄妹俩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云景怒火上头,朝小厮使了个眼色:“给我上!”
小厮一愣,云晞忙厉声呵斥:“愣着干什么?上啊!”
几个小厮立即嗷呜大叫,挥拳冲了上去。
暴跳如雷的云景,打着趔趄追赶,嘴里兀自嗷嗷叫唤。
“打!给老子狠狠打!”
沈丹枫脚步一顿,就要回身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哥,快走,误了时辰,战王要对我动军法!”沈青杉拦住他,加快脚步朝战王府走去。
战王府门口,徐茂春手执拂尘,翘首而望。
看见沈青杉,他快步迎上来,打躬作揖:“请郡主安。”
“公公救我!”
沈青杉跳到徐茂春背后,揪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求救。
036 人物是蛮风流的
徐茂春倒三角眼一眯,冷光乍现,灼灼逼视冲上来的小厮。
“找死!”
胖墩墩慈眉善目的老太监,爆发出一声冷喝,拂尘一扫,劲风骤起。
噗通噗通——
哎呦啊呀——
一晃眼的功夫,几个小厮倒的倒,趴的趴,没一个能爬起来的。
怒火烧心的云景,在云晞的搀扶下趔趔趄趄地赶来,一见这场面,差点气炸。
他抬脚踹向距离最近的小厮,正要开骂,云晞忽然拦住他,压低声音道:“哥,是徐公公。”
云景一怔,揉了揉醉眼,定睛一看——那横眉冷目的中年太监,可不就是战王府的管家徐茂春么?
他连忙堆出一脸讨好的笑:“徐公公早,许久不见,您老精神越发矍铄了。”
徐茂春冷冰冰地瞥他一眼,轻蔑地“嗯”了一声,浑然没将康郡王世子放在眼里。
“谁要打长安郡主?”
云景干笑了声:“兄妹之间闹着玩罢了,不敢劳徐公公费心。”
沈青杉扯扯徐茂春的衣袖,委屈巴巴:“表哥每回见了我,都说要我好看。徐公公,我是不是可丑可丑了?”
沈丹枫闻言,“噗嗤”笑出了声。
云景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急忙道:“青杉妹妹,做哥哥的与你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当真了?”
徐茂春一个冷眼扫过去,云景讪讪地闭了嘴。
云晞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叉腰跺脚,怒不可遏。
“沈青杉,分明是你先动手,我哥被你打得满身是伤,你竟还恶人先告状,你当真是欺我康王府无人么!”
徐茂春冷冷瞪一眼云晞,心中怒意颇盛。
他是太后的心腹,服侍云冽整整二十年,别说区区一个郡王之女,即便是康郡王本人见了他,那也是客气有礼,不敢有半点含糊。
“既然是世子与郡主起了龃龉,打到战王府门口,咱家身为奴婢,不敢置喙,还得请王爷居中调停。各位,请随咱家来。”
徐茂春面无表情地说完,朝沈青杉弯腰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青杉大摇大摆,当先而入。
沈丹枫见云景和云晞眉头紧拧,脚步不动,嗤笑了声。
“方才不是挺横么?这会儿怂了?走啊!”
云景被沈丹枫一激,怒火上涌,脑子一热,脖子一梗,抬步而入。
云晞急了,想拦都赶不及,迟疑片刻,跺跺脚追了上去。
云冽正在四方庭的桂树下坐着,翻看剑谱。
沈青杉跑过去,离得老远就大声哀叫。
“王爷救我!”
云冽一抬眼,就见一道淡紫身影仓皇跑来,颇为狼狈。
“怎么了?”
云冽霍的站起身,大步上前,长臂一伸,抓住沈青杉的手臂,将她往后一揽,藏在自己背后。
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沈青杉心头一暖,抿着的唇角止不住上扬,藏不住笑意。
徐茂春快步而入,行礼道:“启禀王爷,长安郡主慌慌张张向老奴喊救命,老奴一问才知,原来是康郡王府的世子与小姐派人打郡主。老奴不敢妄断,只得带领双方来面见王爷,请王爷处置。”
云冽眉头微蹙,冰冷的目光如电射向云景:“哦?”
云景心头打了个突,酒都醒了一大半,忙咧着嘴赔笑脸。
“景儿同青杉妹妹玩笑呢,许是青杉妹妹年纪小,吓着了,都是景儿的不是。”
云景硬着头皮转向沈青杉,呵呵干笑,“青杉妹妹,景哥哥向你赔罪,还请妹妹莫怪。”
沈青杉往云冽背后藏得更严实了,只露出小半颗脑袋,一只眼睛,一双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
云冽侧眸瞥一眼沈青杉,冷漠含怒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直直扎在云景脸上。
“男女有别,你同她开什么玩笑?你爹娘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康郡王云准沉迷炼丹当道士,俨然是宗室笑话,为此云景没少受豪门子弟奚落。
他涨红了脸,脱口怒怼:“王爷既知男女有别,那为何同我青杉妹妹如此亲昵?我与青杉妹妹毕竟是姑表兄妹,血脉至亲,王爷却是实打实的外人。若说避嫌,王爷更应与我青杉妹妹保持距离才是!”
他一口一个“我青杉妹妹”,听得云冽面色愈发黑沉阴冷。
云冽冷笑:“你说,本王是外人?”
沈青杉连忙从云冽背后探出脑袋,大声反驳。
“云景,你少跟我套近乎!谁跟你血脉至亲,我又不是我娘生的,我跟你在血脉上完全不沾边!”
她揪紧了云冽的衣袖,纤细的身子挨他很紧,下巴不经意蹭到他的臂膀。
“我与战王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战王传我剑法,亦师亦友,岂是你这个草包能比的?”
云冽阴沉的面色,瞬间舒缓了不少。
云景气得七窍生烟:“沈青杉,你骂我?!”
“骂你怎么啦?我还打你呢!云景,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打断你的狗腿!”
沈青杉躲在云冽身后,气势汹汹地叫嚣。
云冽一下子抓到了重点:“他又对你动手动脚?”
沈青杉用力点头:“是啊!王爷,您知道的,青杉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好端端的,我怎会殴打表哥?还不是他对我……”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屡次被他轻薄冒犯,这没名没分的,我要是不打他,那我成什么人了!”
云冽凤眸微眯,冷光湛湛,怒声呵斥。
“云景,你骚扰长安郡主,该当杖责二十!”
云景勃然大怒,热血上头,两眼猩红,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嚷。
“凭什么打我?我不服!我同自家表妹说几句话,何错之有?”
云景身娇肉贵的,二十杖足以要他半条命。
云晞吓得小脸惨白,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上前,敛衽下拜。
“王爷息怒,家母日前已向姑母提亲,兄长与表姐的婚事已在议定中。便是兄长冒失了些,亦是无伤大雅,还请王爷明查。”
云冽讥笑道:“那华容郡主可应允婚事了?”
云晞怕云景当真被杖责,连点头如鸡啄米,连声道:“应允了!应允了!”
037 绿茶变脸
沈青杉哪能看不出云晞的小九九,忙道:“王爷别听她胡说,我娘当面拒婚,我亲眼所见。”
云晞目眦欲裂,嘶声怒喝:“沈青杉,你竟如此歹毒!势必要撺掇着战王打我兄长!”
沈青杉耸了耸肩膀,无辜地道:“王爷明查,康郡王府并未三媒六证地提亲,我娘又怎会应允婚事?”
云冽冰冷的眸子横扫云晞,半点情面都没给她留,冷厉呵斥。
“云晞,你身为女子,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你爹一心当道士,你娘平素也不管教子女么?你们兄妹俩如此行径,岂非令皇室蒙羞?”
云晞既恼火又不服,狠狠地道:“呵,那沈青杉抛头露面又当如何?她与你拉拉扯扯,就成体统了?”
沈青杉下意识看向沈丹枫。
沈丹枫眉头紧拧,面色凝重,对云晞的话颇以为然。
但心里赞同归赞同,嘴上肯定是要护着自家心肝的。
“家父远在南疆,家中一应庶务,皆由长兄做主。舍妹跟随战王学习剑法,是得到长兄允准的。”
云晞白眼一翻,冷冷一哼,不以为然。
云冽冷然道:“你若不服,只管去告御状。来人,行刑!”
徐茂春努了努嘴,王府侍卫立即拖来板凳和枣木棍。
“你敢!”云景色厉内荏地大吼,腿肚子直打哆嗦,“我是康王世子,你纵是战王,亦不可滥用私刑!”
云冽轻蔑地撇了撇唇角,徐茂春大手一挥,侍卫便将云景按在板凳上,砰砰啪啪打起板子来。
“啊——”
“我不服!”
“哎呦——疼死我啦!”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云晞急得直抹泪,跪地磕头求饶。
云冽对于惨叫求饶充耳不闻,将剑谱递给沈青杉。
“这剑谱你拿去,务必勤加练习。”
他看了眼笑眯眯观赏行刑的沈丹枫,又道:“你的哥哥们若是想学,也一并学着。”
沈青杉大喜过望,行礼拜谢:“多想王爷。”
不多大会儿,二十大板打完。
云景满裤子的血,翻身跌在地上,大汗淋漓,虚弱地哼哼,活像一条死狗。
侍卫抬起云景,大步流星走出四方庭。
云晞噙着泪,狠狠瞪一眼沈青杉,揣着满肚子怒气走了。
沈青杉瞥了眼地上的血迹,虽然痛快,但难免有些担忧。
“王爷,云景被打得这么惨,康郡王夫妇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云冽满不在乎地嗤笑了声:“那等草包,何足为惧?你去将昨日所学演练一遍。”
沈青杉“哦”了一声,走到庭院中间,一招一式地演练剑法。
云冽看完,提了几个要点,便继续教她新的招式。
沈丹枫见状,忙背过身去避嫌,以免被人诟病偷师。
徐茂春走上前来,温和又客气地道:“五公子不如去偏厅吃盏茶?”
“多谢徐公公,我等着就是。”
徐茂春想了想,主动示好:“请恕咱家冒昧,咱家昔年也曾学过剑,五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指点一二?”
沈丹枫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徐公公愿意传我剑法?”
徐茂春呵呵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讨教一二罢了。”
沈丹枫大喜过望,连忙抱拳作了个揖:“多谢公公!”
“五公子,这边请。”徐茂春打了个手势,满面笑容。
自家主子的心意如此明显,他身为心腹,自然不能怠慢。
——
巳时初,云冽传授完毕,去校场练兵。
沈青杉行礼退下,一出四方庭,就见沈丹枫在院子外头练剑,徐茂春正在指点。
沈青杉喜上眉梢,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徐茂春是大内顶尖高手,能得他指点,五哥必有然大进益。
徐茂春瞧见沈青杉过来,忙迎上来行礼。
“公公不必多礼,王爷尚且厚待于您,青杉年幼,当您是长辈敬重。”
前世徐茂春对云冽忠心耿耿,为救云冽惨死叛军之手,沈青杉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他。
徐茂春谦卑中带着点儿惶恐地赔笑道:“郡主折煞老奴了,老奴是个什么身份,岂敢以长辈自居?”
他眯眸看向沈丹枫,直言相告。
“请恕老奴直言,五公子腰马扎实,身手敏捷,冲锋陷阵自是所向披靡。然若论武功,啧……当日郡主遇刺,身受重伤,便是吃亏在这上头。”
沈青杉连连点头:“公公所言,一字不差。我就是因着武功不好,不足以防身,才求王爷传我剑法。”
前世云冽无子无徒,未曾传授任何人剑法。
如今他肯教她,已是破例,沈青杉自然不能得寸进尺,求他收下沈丹枫。
徐茂春笑道:“五公子若是不嫌弃,老奴愿将昔年自创剑法倾囊相授。”
沈青杉大喜过望,忙扬声喊道:“五哥,快来拜师!”
沈丹枫一听,收势而来,折身下跪:“师父在上……”
徐茂春急忙托住沈丹枫的手臂,不让他下跪,一张胖墩墩的脸都急得发白了。
“五公子不可!咱家是残废之人,无儿无女,纵有一身武艺,亦是后继无人。五公子若是不嫌弃,咱家愿以自创剑法倾囊相授,但尊卑有序,贵贱有别,五公子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他一个太监,纵然向天借胆,也不敢收未来战王妃的亲哥哥做徒弟啊!
徐茂春眼巴巴地看向沈青杉,听说长安郡主当众拒绝圣旨赐婚在前,拒收双鱼玉佩在后,他只盼着,这一番苦心,能让这小姑奶奶回心转意,莫伤他家主子的心。
沈青杉被这乞求的眼神弄得一愣怔,沈丹枫已跪了下去。
“沈家从不以身份地位轻慢有能之士,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徐茂春慌得侧身退开两步,不敢受沈丹枫的大礼。
“郡主,五公子,万万不可!若非要拜师,那这武艺,咱家便不传了!”
沈青杉梗了梗,一脑门疑问。
???
徐茂春是太后的心腹,云冽的臂膀,何曾如此高看过什么人?
难道五哥天纵英姿,徐茂春惜才爱才,这才不求名分倾囊相授?
沈青杉递了个眼神,沈丹枫站起身,毕恭毕敬地作了个长揖。
“公公传艺之恩,丹枫铭感五内。您虽不肯收我为徒,但我心中以您为师。”
徐茂春眯着眼睛,欣慰地直点头,热泪盈眶。
虽不占名分,到底是有了传人,对他来说,乃是一大喜事。
038 云冽,救我!
沈丹枫做梦都没想到,世上竟当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出战王府,他就稳不住情绪了,激动得走出了孔雀开屏的步伐。
沈青杉落后两步,瞧着他那大摇大摆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满是宠溺。
十六岁的少年郎,已在军中崭露头角,声名渐起。
若能娶一房温柔善良,纯真可爱的媳妇,那才真是春风得意,羡煞旁人。
沈青杉紧走两步,扯了扯沈丹枫的衣袖,笑问:“五哥,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这问题来得突兀,沈丹枫蹙眉反问:“问这做甚?”
沈青杉眯着眸子笑得娇俏:“京城人杰地灵,五哥兴许能撞上一段好姻缘也说不准呢。”
沈丹枫剑眉一挑,星目光华灼灼,含笑斜睨沈青杉,端的是芝兰玉树,俊雅无俦。
“那我定要给你娶个武艺高强的嫂子,好生管教管教你这个小泼皮!”
“原来五哥喜欢母老虎呀!”
沈青杉调侃一句,拔腿就跑。
“站住!看我怎么收拾你!”沈丹枫佯怒,大步流星地追赶。
半晌午,街上正热闹,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沈青杉边跑边挑衅,朝沈丹枫扮鬼脸。
“啊——救命啊——救命啊——”
沈青杉一回头,才发现一匹受惊的马拉着车,正风驰电掣地朝她冲过来。
车厢歪歪倒倒,随时有侧翻的可能。
车门被甩开,里头的两名女子早已坐不稳,跌来撞去,抱成团尖叫哭喊。
沈青杉见状,不假思索地纵身跳上马车,一把抓住两名女子,一左一右抱住,夺门而出,纵身跃下。
她放开两名女子,松了一口气,这才认出,原来是南阳伯夫人于氏与嫡女岳娉婷。
前世,岳娉婷因守孝,婚事一拖再拖,后来入了岳王府,成为云岳的侧妃。
她性子良善柔弱,不争不抢,在日益激烈的后宅斗争中郁郁寡欢,失子后精神崩溃,溺水而亡。
沈丹枫跳上马背,受惊的马力大无比,嘶吼着踢蹬人立,想将沈丹枫甩下去。
沈丹枫年纪虽小,膂力惊人,牢牢地抓住缰绳控马。
约莫半盏茶,健马耗尽力气,平静下来。
沈丹枫走向沈青杉,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两名女子哭得梨花带泪,妆都花了,狼狈不堪。
南阳伯夫人拉着岳娉婷的手,盈盈下拜:“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岳娉婷红着脸蛋,朝沈青杉投去一个湿漉漉的眼神。
沈青杉忙高声道:“夫人不必多礼,请问府上何处,我兄妹送二位回府。”
岳娉婷一怔:“你……你是女子?”
沈青杉笑道:“我是镇南王之女沈青杉,这是我五哥沈丹枫。”
岳娉婷脸涨得通红,抿着唇似有懊恼,臻首低垂,蛾眉微敛,说不尽的娇羞。
南阳伯夫人再拜道:“妾身南阳伯之妻,拜谢沈公子与长安郡主救命之恩。”
岳娉婷亦红着脸蛋福了一礼,垂着眼帘,尴尬不已。
沈青杉扶南阳伯夫人与岳娉婷上了马车,伯府仆从方才赶至,行了礼,驾着马车走了。
——
午后,南阳伯岳峙携夫人于氏与女儿岳娉婷登门致谢。
沈墨枫在正厅接待岳峙,派人去叫沈丹枫,并让沈青杉去花厅见女客。
永安大长公主正在佛堂念经,华容郡主正同客人品茶说话。
“女儿给阿娘请安,见过伯夫人。”沈青杉乖巧地行礼。
南阳伯夫人于氏忙站起身行礼:“今日长街惊马,若非郡主与五公子仗义出手,妾身与小女只怕……郡主在上,请受我母女三拜。”
“夫人快莫如此。”沈青杉忙去搀扶,“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看向岳娉婷,微微一笑,和善地点了点头。
华容郡主心下十分得意,她的儿女见义勇为,她脸上自然有光。
“岳夫人请坐,孩子家年幼福薄,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礼?莫折了她的福分。”
南阳伯夫人心下赞叹不已,镇南王世代忠良,王妃宽厚温和,少爷小姐身怀绝技,古道热肠。
“既如此,娉婷,你代为娘向郡主叩首谢恩吧。”
岳娉婷趋着细碎莲步上前,盈盈欲拜,沈青杉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岳姐姐人如其名,娉婷玉立,钟灵毓秀。我在京城没什么朋友,姐姐若要谢我,便同我交个朋友,常常往来,可好?”
岳娉婷抿着唇点了点头,那柔柔袅袅的模样,令沈青杉不禁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前世她俩并无深交,但若能拉她一把,同时砍断云岳的一大助力,何乐而不为?
南阳伯夫人欣慰不已:“郡主抬举,是小女的荣幸。”
沈青杉正色道:“我一瞧见岳姐姐,便觉得好生亲切,仿佛前世便是旧相识。我与姐姐真心相交,何来抬举荣幸之说?”
南阳伯夫人连连称是。
“那我带姐姐去我院子里说说话。”
华容郡主点了点头,两个少女便行礼退下。
路过花园,只见残花败叶铺了满地,狼藉一片。
沈青杉赧然笑笑:“方才同五哥打了一架,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让姐姐见笑了。”
岳娉婷今年十六,虽比沈青杉大一岁,但一个是王府郡主,一个是伯府嫡女,尊卑有别。
“郡主唤我娉婷便是。”
“那我叫你娉婷,你叫我青杉,别一口一个郡主,怪生分的。”
沈青杉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这姑娘容貌秀美,品行纯良,出身尊贵,若能当她嫂子,再好不过了。
四哥五哥都还没成亲,兴许良缘就在眼前呢!
岳娉婷也在偷看沈青杉。
一袭紫色劲装,乌发以金冠束起,一根简单的白玉簪,俊美无俦。
左颊上狰狞的疤,虽损了仙姿玉貌,却平添几分英姿侠气。
岳娉婷心口一热,脸蛋烧红,低垂眼帘不敢直视沈青杉。
她从不知,原来女子的美,不止柔媚温婉这一种。
才刚到杉园,还没迈进门,归雁忽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叫嚷起来。
“小姐!小姐!聘礼!聘礼来啦!”
039 觊觎他的人,找死!
沈青杉一怔:“什么聘礼?”
归雁手拍胸口大喘气:“康郡王妃下聘礼来啦,还将世子抬了来!”
沈青杉脑门一嗡,不可置信地问:“向我下聘?”
归雁连连点头,顾不得有客在场,叽叽呱呱地说开了。
“康郡王妃大吵大闹,王妃大发雷霆,怕是要惊动大长公主。小姐,您快去瞧瞧吧。”
沈青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寒着脸正要走,瞥一眼既疑惑又紧张,大气也不敢喘的岳娉婷,只得缓和脸色道歉。
“娉婷,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岳娉婷心知镇南王府出了事,她的父母定是要告辞的,忙道:“青杉同我客气什么,咱们快过去吧。”
一行人来到正院,只见云景趴在担架上,哎呦叫唤,李柔静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破口大骂。
华容郡主气得直抖,胸膛剧烈起伏。
“哼,大姑,你教出来的好儿女!竟将我儿照死里打!”
沈青杉快步走来,压着怒火道:“舅母误会了,是表哥冒犯战王,这才挨了板子,与我兄妹何干?”
李柔静一听见“战王”俩字,就恨得直咬牙。
可她丈夫不过是个不问世事、沉迷修道成仙的郡王,她向天借胆,也不敢同云冽叫板。
只能仗着亲戚情分,找华容郡主撒火。
“呸!庶出的贱坯子,哪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大姑,我这聘礼都抬来了,你当真不收?”
华容郡主哆嗦着手指,怒道:“来人!打出去!给我打出去!”
李柔静上前两步,两眼喷火地逼视华容郡主。
“云霓裳,你可想清楚了!今日聘礼若是出了这道门,咱们这亲戚情分就断干净了!你当真不要娘家了么?”
华容郡主怒极反笑:“呸!他云准不过是个庶出的贱坯子,也配做本郡主的娘家人?还不给我打出去!”
镇南王府的家仆一拥而上,同康郡王府的家仆拉扯起来。
沈青杉一看混乱场面,不禁好气又好笑。
这舅母当真是愚蠢至极,当着外人的面来这一出,将两家的脸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南阳伯一家尴尬不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喧闹声中,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拐杖顿地声。
“放肆!李氏,你是当本公主死了吗?!”永安大长公主威严含怒的声音凛然响起。
李氏憋着一口气,指着趴在担架上的云景,呛声道:“景儿被打成这样,还请姑母给侄媳妇一个公道。”
“呵!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公主的地盘上撒野?!”
永安大长公主一发话,华容郡主松了一口气,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即加派人手,赶人扔东西。
须臾,正院恢复清净。
华容郡主深吸一口气,面色仍是铁青,极力克制着愤怒,说道:“家门不幸,让南阳伯与夫人见笑了,二位,请恕我招待不周。”
南阳伯尴尬不已,但不知来龙去脉,不敢多说。
永安大长公主冷冷地道:“李氏欺人太甚,霓裳,随我进宫!”
华容郡主点了点头,吩咐沈墨松与沈丹枫兄弟俩好生送客,婆媳俩当即进宫。
沈青杉送于氏和岳娉婷出门时,说起此事由来,不禁叹了口长气。
“实不相瞒,我这表哥眠花宿柳,品行不端,祖母与母亲不舍得我跳入火坑,不想竟惹出如此祸事,贻笑大方。”
于氏与岳娉婷连声劝慰。
一上马车,于氏便对岳峙细细说起。
岳峙一听,心中便有数了。
此事明摆着是康郡王府欺人太甚,镇南王府受了莫大屈辱。
永安大长公主和华容郡主进宫一番哭诉,皇上与太后定然会还沈家一个公道。
沈家有恩于岳家,他又是亲眼见证,自然要出一份力。
不消一个时辰,康郡王府的聘礼被扔出镇南王府,便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颇为轰动。
云冽听说后,沉默许久,才淡漠地道:“修了这么多年道,也该修出点名堂了。”
徐茂春闻言,心头陡然一寒。
“老奴明白,即刻去办。”
——
早朝。
左都御史王成明手捧笏板,出列奏禀。
“启禀皇上,康郡王在城外修建道观,以处子经血炼丹,残害少女无数,上损皇室清誉,下害黎民百姓,请皇上严惩。”
“什么?此话当真?”皇上大惊。
“证据确凿,请皇上御览。”
王成明呈上厚厚一沓证据,何满仓接过,呈给皇帝。
皇帝一看,顿时雷霆震怒,重重一拍御案,厉声暴喝。
“云准为非作歹,实在罪大恶极!”
老康王爷是皇帝的亲叔叔,戎马一生,为国捐躯,因此皇帝对康郡王一向宽容。
康郡王做出此事,皇帝脸上臊得慌,吹胡子瞪眼,大发雷霆。
“传朕旨意,云准胡作非为,着降为三等安康侯,拆除道观,闭门思过。”
云岳当即出列:“启禀父皇,儿臣请命,愿前往拆除道观,安置苦主。”
听说聘礼羞辱之事,云岳亦是火冒三丈,已在着手搜查罪证打击康郡王,不料竟有人比他先动手。
皇上大手一挥:“准了!”
南阳伯出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详细解释昨日康郡王妃在镇南王府闹的那一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指责云准管家不严,纵容妻儿胡作非为。
云岳提议道:“李氏胡作非为,损伤镇南王府颜面,污了长安郡主闺誉。儿臣想,可否将安康侯府家产数目一分为三,一份赔偿镇南王府,一份赔偿长安郡主,聊作弥补?”
当即有官员应和。
“岳王此言极是,安康侯获罪,连降六级,按照大云律例,当迁出王府,居于三等侯府。”
昨日永安大长公主一番状告,老泪纵横,太后领着梨花带泪的华容郡主前来讨说法,今日朝堂乱纷纷的,皇帝只觉得头大如斗。
镇南王世代忠良,他若是不为沈家做主,别说太后与大长公主不依,老百姓都会背地里说皇帝处事不公。
皇帝准了云岳的提议,并派太子代天子驾幸镇南王府,以示慰问。
040 前世的岳王侧妃
清早,四方庭。
云冽白衣如雪,乌发如墨,一柄长剑舞得如风如雾,剑华灿灿,劲风飒飒。
沈青杉站在廊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飒爽矫捷的身影。
云冽收势,调匀呼吸,向沈青杉缓步走来。
额上薄汗涔涔,在朝阳下闪着金红的碎光。
沈青杉不由得痴了。
“云冽。”
她有些恍惚,轻轻唤了一声。
云冽眉头一蹙即展,虽有些诧异,但被她眸中的惊艳所取悦,也就没计较她直呼其名的不敬。
“能看到你舞剑,真好。”
云冽右手重枪左手重剑,前世断去左臂后,他便不再用剑。
云冽心头怦然一颤,莫名的有些发梗。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莫名的感受到,她似乎有着隐隐的遗憾和莫大的欣慰。
云冽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于是忽略那没来由的奇异感觉,调转剑柄,将手中长剑递给沈青杉。
“拿去。”
沈青杉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给我的?”
云冽神色淡淡的,保持着递剑的姿势。
沈青杉心潮澎湃,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过长剑。
这是圣祖皇帝的定坤剑,当年圣祖皇帝凭此剑南征北战,大杀四方。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
云冽的心意,她明白了。
双鱼玉佩兴许是一时兴起,但丁坤宝剑等同于免死金牌,至高无上,必得是经过深思熟虑,慎而重之的。
沈青杉捧着长剑若无其事地道:“嘶——怪沉的,我怕是使不动。”
“那便昼夜苦练。”云冽见她没推辞,表情温和了些许。
沈青杉仰着脸冲他笑,抱剑躬身作揖:“是!谨遵王爷吩咐!”
云冽眉心微蹙,莫名觉得,这声“王爷”,竟不如唤他名字来得悦耳。
巳时初,云冽去校场练兵。
沈青杉握着定坤剑,去找沈丹枫。
徐茂春一见,当即跪倒在地,磕头便拜。
“徐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沈青杉故作不解,毕竟她是头一回来京城,不可能认得定坤剑。
徐茂春深深地看一眼沈青杉,对于云冽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启禀郡主,您手中所持,乃是圣祖皇帝的定坤剑。咱们王爷生于圣祖皇帝七十大寿当日,圣祖皇帝大喜,钦赐此剑。”
下面的话徐茂春不敢说,若非年纪实在太小,现如今龙位上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沈丹枫闻言,脸都吓白了:“小妹,王爷竟将圣祖皇帝的御剑给你了?”
“王爷叫我勤加练习。”沈青杉迷茫地眨了眨眼,“他没说这剑的来历。”
徐茂春赔着笑脸,一语双关:“既是王爷所赠,还请郡主务必妥善保管,莫负了王爷一片苦心。”
沈青杉笑着点头:“我晓得,公公只管放心。”
徐茂春的目光不住地往定坤剑上瞟,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这小姑奶奶怎么看怎么像个懵懂不醒事的娃儿,王爷一片真心,若真是被伤着,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回镇南王府的路上,沈丹枫两手抱着定坤剑,翻来覆去地打量,时而抓着沈青杉的肩膀,眼珠子幽幽放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好几个来回。
“小妹,战王怎会将如此至宝赠予你?”
“我要是说,我救过他的命,你信不?”
保住他的手臂,改写他的悲剧人生,说救命之恩也不夸张。
沈丹枫不假思索地摇头:“就你?”
“你若不信,便去问他呗!”
沈青杉横给他一个白眼,一把抢过定坤剑,扬长而去。
沈丹枫悻悻地撇嘴,他才没那个胆子去问呢。
回到镇南王府,太子的车驾刚离开。
沈墨松还没来得及说云准由康郡王被贬为三等安康侯之事,沈丹枫就把沈青杉揪到永安大长公主跟前,指着定坤剑道:“祖母,您瞧!”
永安大长公主定睛一看,苍老的身子不禁剧烈一颤。
“这是父皇的定坤剑!幺儿,怎么在你手里?”
“是战王送给小妹的!”沈丹枫抢答,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战王可真大方,这等至宝都轻易送人。”
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闻言,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意。
云冽那小子,这是将他们家幺儿给定下了啊!
华容郡主黑着脸,对沈青杉说:“你过来!”
进了内室,婆媳俩落座,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杉,俨然一副盘问的架势。
沈青杉心下暗自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阿奶,我猜战王以定坤剑相赠,定然是为着您。圣祖皇帝是您的父亲,生前最宠爱您,有圣祖皇帝庇佑,您老定能长命百岁,福寿双全,咱们沈家定能福祚绵延,长盛不衰。”
婆媳俩都是宫里出来的,岂能不知此事关系如何重大?
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永安大长公主才沉沉地开口。
“圣祖皇帝遗物,需得好生供奉。吩咐下去,重修祠堂,供奉定坤剑。”
华容郡主应了声“是”,心里颇不是滋味。
有了定坤剑,镇南王府无异于多了一重护身符。
可放眼天下,再不会有旁人来提亲了。
若幺儿心悦战王倒还罢了,若她中意别的男子……
思及此,华容郡主不禁冷汗淋淋,担忧地看着沈青杉,心下暗暗埋怨。
这孩子,好端端的跑去北境打哪门子仗呀!
刚说了会儿话,院子里突然闹嚷嚷开来。
永安大长公主不悦地道:“何人在外喧哗?”
丫鬟莺歌快步而来:“启禀老王妃,是安康侯夫人,吵着闹着要见您。”
“安康侯?”沈青杉疑惑地问,“谁呀?”
“就是你舅母。”华容郡主轻蔑地冷哼了声,“区区一个三等侯夫人,竟能闯到老王妃的院子吵闹,咱们镇南王府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莺歌一凛,忙道:“婢子这就将她赶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就清净了。
沈青杉的内心毫无波澜。
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两家交恶,婚事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五哥的厄运,算是逃脱了。
041 强行下聘
半晌午,沈青杉与沈丹枫练完剑,刚出战王府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云晞眼圈通红,泫然欲泣,扯着沈青杉的衣袖,当街便柔柔弱弱地屈了膝。
仿佛是要下跪,却没跪到实处。
“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沈青杉抬步就走。
沈丹枫被那声“不借”逗笑了。
少年眉目俊秀,唇红齿白,灿然一笑如朝阳初升,华光灿灿。
云晞被迷了眼,有些晃神,松开沈青杉,去扯沈丹枫的袖子。
沈丹枫眉头一蹙,脸色一沉,后退一步避开,不悦地道:“姑娘,请自重。”
云晞一噎,杏眼三眨两眨,两串泪珠滚滚而落,哀切切地唤道:“表哥!”
沈丹枫见路人纷纷侧目,好像他欺负她似的,只好强压着怒火道:“你别哭,有话便说。”
沈青杉脑中“嗡——”的一声,警铃大作,忙严肃地道:“五哥,你先回避,表妹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便是。”
沈丹枫点点头,快步走了。
沈青杉抬步走进街边酒楼,要了一个雅间。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云晞咬着嘴唇,迟疑半晌,慢吞吞地跪下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母女的错。姐姐要打要罚,晞儿绝无怨言。还请姐姐高抬贵手,放过妹妹一家。”
沈青杉眉头一挑,好笑地反问:“我怎么不放过你们一家了?”
“道观被拆,我爹从郡王被贬为三等侯,连降六级,家中田产铺面、金银财宝一分为三,两份送去了镇南王府。姐姐,便是做妹妹的当真有错,也不该如此重责啊!”
云晞后槽牙都快咬出血了,可昨日母亲闯镇南王府,被打了一顿,哥哥还在病床上趴着,父亲跟掉了魂似的,为仙道被毁发痴发癫,她除了来求沈青杉,别无他法。
沈青杉冷笑:“表妹可知,舅舅用处子经血炼丹,害了多少无辜少女。只是被贬为侯,而非流放甚至杀头,已是圣上仁慈,宽大处理。”
云晞一梗,脸臊得通红。
她咬了咬牙,俯首顿地:“求姐姐高抬贵手,救我一家。”
她是郡王嫡女,待及笄时会受封郡主,来日婚配,可入勋贵世家做正室嫡妻,当家主母。
如今父亲获罪被贬,既失皇宠,又无实权,她的身份一落千丈,勋贵世家哪里还看得上她?
沈青杉摊了摊手,无动于衷:“令尊犯了王法,满朝文武没一个敢求情的。我算个什么东西?连朝堂都入不得,我有什么法子救他?”
“战王!战王最宠姐姐,只要姐姐向战王开口,皇上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云晞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沈青杉的衣角,仰着脸急切地央求。
“还有姑母和姑祖母,只要她们去求太后,请太后说情,我爹一定会没事的!”
沈青杉差点气笑,抽回衣袖,冷漠地道:“你想求战王和太后,只管自个儿去求,别攀扯我们一家子。”
“无媒无聘,逼婚羞辱,令堂既口口声声要断亲,那便断了吧!”
沈青杉站起身,不带半点温度地瞥一眼云晞,冷然道:“云晞,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决然而去。
云晞跪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沈青杉头也不回地离开,泪流满面,心中恨意滔天。
沈青杉刚出雅间,顶头遇见云岳。
他同几位官员有说有笑地上楼,锦衣华服,春风得意。
“长安郡主。”云岳笑如春风,盈盈温润。
沈青杉微微一笑:“岳王殿下,好巧。”
“本王正会同户部、大理寺与京兆府诸位大人办理安康侯迁府、清点家产事宜,路过此处,进来吃盏茶,稍事歇息。”
“王爷与众位大人公务繁忙,属实辛苦。”
云岳一脸愤慨地道:“安康侯行为不端,治家不严,本王与诸同僚俱是义愤填膺。”
“那青杉就不打扰王爷与众位大人公干了。”
沈青杉行了一礼,正要走,云岳含笑温和地注视她,缓缓而道:“明珠近日身子略有不适,日日闷在后宅,郡主若是得闲,还请常来常往,陪她说说话解解闷,本王在此谢过。”
“王爷言重了,我明儿个就去。”
云岳目送沈青杉下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回过神来。
雅间的门敞着,云晞眼睁睁地看着云岳等人走过,胸中怒火肆意疯涨。
沈青杉!
这一切,都是沈青杉引起的!
战王,岳王,乃至太后皇上,全都护着那该死的丑八怪!
总有一天,她要把那丑八怪踩在脚底狠狠碾磨,让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磕头求饶!
云晞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举步朝镇南王府而去。
——
沈青杉刚到角门口,就见归雁正翘首而望。
“小姐,南阳伯府的岳小姐来了,以等您多时了。”
沈青杉一听,沉郁的心情顿时灿烂起来,快步朝杉园跑去。
“娉婷,让你久等,真是对不住。”
岳娉婷温柔一笑,灿若春花:“青杉莫同我客套,你这满头大汗的,上哪儿去了?”
“我上战王府学剑去了。”
岳娉婷一听,又是惊愕又是羡慕,又觉得不可思议,讷讷地接不上话。
沈青杉见状,微微一笑:“我素来舞刀弄枪,比不得娉婷温柔娴静,你可别笑我。”
岳娉婷脸一红,低着头羞涩地道:“我听说青杉曾去北境打仗,还立下战功,我心里万分钦佩。”
她是柔弱女子,素日锁在深闺绣花弄草,对于舞刀弄枪、上阵杀敌的沈青杉,内心充满好奇。
“你想学吗?”沈青杉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里暗暗打起小九九。
“我?不不,我不行!”岳娉婷慌了,连连摇头。
沈青杉笑道:“等过两日,我带你骑马去。”
“我不会。”岳娉婷眼中流露出渴望,但更多的是胆怯。
“我教你。”
岳娉婷抿着唇,满眼纠结。
沈青杉笑笑,同她去花园逛逛,留她用了膳,又邀请她上街游玩。
“这……”岳娉婷心动不已,迟疑着不敢答应。
她只在每月初一十五陪母亲去庙里进香,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走吧!”沈青杉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心里暗暗犯嘀咕。
嫂子这柔柔怯怯的模样,倒是挺可人疼的。
但愿她和沈家是有缘分的!
042 顺水人情
京城的街道星罗棋布,出后门沿着长街走下去,但见店铺鳞次栉比,摊贩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马车的帘子掀开一半,岳娉婷透过帘子,兴致勃勃地往外看。
半晌,岳娉婷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轻叹了口气,幽幽地望着沈青杉。
“我真羡慕你。”
沈青杉笑了笑,心里暗道:你要是成了我嫂子,别说逛街,逛山逛水都好说。
小厮驾着马车转了三条街,才朝南阳伯府驶去。
刚到角门口,还没停稳车,就听岳娉婷的丫鬟秋水唤了声:“少爷,您回来了。”
沈青杉撩开帘子一看,是岳渊停。
十八岁的少年,眉目清俊,穿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衫,说不尽的温润儒雅。
岳渊停问:“秋水,你从哪儿回来?小姐呢?”
“回少爷的话,婢子随小姐去镇南王府拜访长安郡主,郡主送小姐回府。”
岳渊停一听,忙快步走到马车前作了个长揖。
“长安郡主仗义援手,救家母与舍妹性命,在下感激不尽,请郡主受在下一拜。”
沈青杉落落大方地道:“岳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郡主高风亮节,在下深感佩服。”
他吩咐随身小厮道:“快开大门,禀报父亲母亲,长安郡主到。”
沈青杉忙道:“岳公子不必兴师动众,我只是送娉婷回府,改日再来拜访令堂大人。”
她拍拍岳娉婷的手背,温然笑道:“娉婷,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岳娉婷看了眼岳渊停,轻轻“嗯”一声,扶着秋水的手下了马车。
沈青杉朝岳渊停点了点头,吩咐小厮掉头回去。
岳渊停目送马车走远,许久才收回目光,步入角门。
岳娉婷跟随其后,与他保持三尺距离。
“小妹,这长安郡主温和有礼,不像将门出身,倒像个公侯世家的千金小姐。”
岳娉婷不以为然:“大哥这回可真是看走眼了,青杉可是个文武双全、傲骨铮然的奇女子,她还去北境打仗了呢!”
“是么?”岳渊停随口一问,宠溺地笑道,“倒是头一回听你如此夸赞某人,可见你与长安郡主甚是投缘。”
岳娉婷满脸崇拜之色,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大哥有所不知,青杉她……”
“……”
岳渊停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竟随着岳娉婷清脆娇软的嗓音,走进了后宅。
——
沈青杉下了马车,悠哉悠哉地缓步而行。
大云国一百零五年的江山,倾注了沈氏四代儿郎的鲜血与生命。
往后三十七年,将会搭上她的一生。
沈青杉心里沉甸甸的,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郡主!”
尺素捧着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惊喜地唤道。
沈青杉恍然回神,温和地道:“尺素姑娘,是你呀。”
“妾身拜见郡主,郡主万福。”尺素行礼,主动说道,“王妃想吃糖炒栗子,妾身才去买来,正要回府。”
“尺素姑娘温柔体贴,岳王与王妃好福气。”
尺素红着脸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多亏郡主提点,妾身用心伺候王妃,王妃果然待妾身宽厚更甚以往。”
“那就好,岳王与王妃都是温良宽厚、明辨是非之人,谁好谁不好,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明儿个我去瞧瞧王妃,劳尺素姑娘替我传个话。”
“妾身谨记。”
尺素对沈青杉千恩万谢,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才离去。
沈青杉目送尺素的背影,眯了眯眸子,扬唇微笑。
她得精心为侯明珠准备一份厚礼才是。
才拐过街角,就见归雁脖子伸得老长,正满脸焦急地张望。
“出什么事了?”
“倒没什么大事,就是表小姐来了,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惹得王妃头疼。”
沈青杉容色微沉。
这个云晞,还真是狗皮膏药沾上身,甩不掉了。
“归雁,去叫征鸿,牵马,拿上弓箭钓竿,随我出城。”
归雁大喜,一溜烟跑了。
不大会儿,主仆三人快马出城,来到落日湖畔。
垂钓的垂钓,打猎的打猎。
天色擦黑,满载而归。
归雁嘴撅得老高,老大不乐意:“京城样样都好,只一点,野物太少,打猎垂钓,都不尽兴。”
征鸿瞪她一眼:“慎言!”
沈青杉看着两个丫鬟,不由宠溺地笑了。
十六岁的少女,一个心直口快,一个老成持重,都对她忠心耿耿,至死不曾背弃。
这一世,她会好好护着她俩,绝不让任何人伤她俩半根毫发!
——
清晨照例是去战王府练剑。
云冽是个严师,甚至称得上苛刻,沈青杉每回来,都免不了落得一身青紫。
“嘶……王爷,您下手能不能轻点?”
沈青杉被一掌拍飞,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哀嚎。
云冽出手时收着力的,知道她没受伤,顶多也就是点皮肉痛,于是轻蔑地横她一眼,讥笑嘲讽。
“上回遇刺,你为何不叫刺客出手轻点?”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
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云冽见她趴着不起来,漠然沉静的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奈,大步走去,伸手向她。
沈青杉扶着他的手,慢吞吞地站起来,仰脸注视他,盈盈而笑。
“王爷说得对,我得用心苦练,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以后上了战场,我才不会拖您的后腿。”
云冽不假思索地道:“你还想上战场?不准去!”
话音落下,才回过味来。
她还要随他上阵?
男人冷漠的面容倏地温和柔软,仿佛春风拂过,坚冰消融。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您说不去,那就不去。”
顿了顿,又道,“我听您的。”
云冽心口怦然一撞。
男人察觉到自己有些反常,蹙了蹙眉,瞪她一眼,似嗔非嗔地轻斥:“油嘴滑舌!练你的剑!”
话音未落,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四方庭。
沈青杉挑挑眉,撇撇嘴,小声嘀咕:“跑什么呀!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离巳时还早着呢,这就去校场了?”
算了,那她就去会会侯明珠吧。
043 求饶
沈青杉提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子,三条又肥又大的鲜鱼,刚下马车,岳王府的管家便迎了上来。
“请郡主安,王爷得知郡主要来探望王妃,特命咱家在此迎候,郡主请随咱家来。”
“有劳公公。”
管家迎着沈青杉从正门而入,沈青杉谦逊地道:“王爷与王妃太抬举了,我走角门就好。”
“诶,郡主是贵客,旁人八抬大轿也请不来的,岂能走角门?您快请进。”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波涛在刹那间归于平静,抬步迈过岳王府的门槛。
前世,她作为侧妃,是从侧门抬进去的,日常进出都是走角门。
直到侯明珠死后,她被扶正为岳王妃,才有了从正门进出的权利。
由正门而入,一景一物,与前世皆无二致。
侯明珠正在花园散步,一见沈青杉,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妹妹,你可来了,姐姐等你多时了。”
沈青杉听着那声“姐姐妹妹”,实在膈应得慌,便笑道:“我每日清晨要去战王府学剑,让王妃久等,是我的不是。”
“岳王与王妃对我一向关照有加,我没什么好回报的,昨儿个便亲自去落日湖垂钓打猎,得了些野鸡野兔与活鱼。”
“尺素姑娘,劳烦你多给王妃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瞧这小脸,都瘦一圈了。”
侯明珠一听,感动不已,握着沈青杉的手,叹着气无奈地摇头。
“怕是要拂妹妹好意了,我呕得厉害,见不得荤腥。”
“诶,王妃如今是一人吃两人补,可怠慢不得。你若是亏了身子,腹中麟儿又如何能长得健壮?”
侯明珠一听,沉默了。
“尺素姑娘,还得劳烦你多费心。王妃腹中怀的,可是岳王爷的嫡长子,绝不能有半分差池。”
“王妃吃不下,那你就多换换花样,变变口味,总要让王妃吃得开心,小世子茁壮康健才是。”
尺素连行礼称是。
侯明珠感动不已,热泪盈眶,不住地轻拍沈青杉的手背。
“妹妹,姐姐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你如此贴心,真比嫡亲的妹妹还要亲。”
沈青杉蹙着眉,沉默片刻,才轻叹口气,一脸无奈。
“沈家久承君恩,坐镇天南,难免遭人眼热。家父时常对我兄妹耳提面命,务必循规蹈矩,不可有半分逾越。王妃厚爱,青杉心领,但规矩不可不守,还请王妃见谅。”
侯明珠恍然大悟,忙道:“姐姐……哎,我晓得,青杉,往后我便唤你闺名。”
顿了顿,又道:“此事我会向王爷提一提,你放心,倘若当真有奸佞小人从中作祟,王爷定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王妃。”
侯明珠吩咐尺素即刻去厨房,将沈青杉带来的野味烹制成菜肴,她要与沈青杉共同用膳。
沈青杉没再推辞。
侯明珠罕见地胃口大开,不但没吐,还吃了许多鱼肉。
她欣喜得红了眼圈,握着沈青杉的手,不住口地道谢。
膳罢,散了会儿步,侯明珠犯困,便差尺素送客,她则回屋午憩。
尺素再三道谢,难以克制地红了眼圈。
“郡主,您可真是帮妾身大忙了!”
沈青杉心念一转,当即了然。
侯明珠吐得厉害,茶不思饭不想,尺素的日子即便比从前有所改善,但也谈不上好过。
“王妃既然爱吃野味,你常常备着便是。”
“哎,妾身记下了,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沈青杉笑了笑,缓步离开。
误打误撞,调动了侯明珠的胃口,倒真是省事多了。
回到镇南王府,才一进门,莺歌便迎了上来。
“小姐,岳王来送房契地契并金银珠宝,大长公主请您移步正厅验收。”
沈青杉心里嘀咕了声,云岳的手脚可真够快的。
进了正厅,刚行过礼,云岳便道:“这是奉国将军云准给你的赔偿,你点验吧。”
小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枣红木匣,云岳抬手比了个“请”。
沈青杉拿起厚厚一叠文书票据,随意翻了翻,也没细看。
“有劳王爷。”
“不必客气,你祖母是本王的姑祖母,你目前是本王的姑母,你我是表兄妹,如此生分,倒伤了亲戚情分。”
沈青杉微微一笑,没接话。
“可见过你表嫂了?”
沈青杉点点头:“见了,王妃还赐了膳呢。”
“什么赐不赐的?自家亲戚,不必如此守礼。青杉,你随意些,本王也自在些。”
沈青杉维持着浅浅的笑意,礼数周全,客气生疏。
云岳喝了盏茶,才起身告辞。
沈墨松与沈丹枫送他出门。
华容郡主看着房契地契与银票,冷漠地勾了勾唇角。
她将另一个匣子也推给沈青杉,懒洋洋道:“幺儿,你都收着吧,当是娘给你添嫁妆。”
云准虽沉迷炼丹不可自拔,但家产着实丰厚,田庄、铺面、金银不计其数。
沈青杉也不推辞,将两个匣子一摞,抱着行礼:“多谢阿娘,女儿却之不恭。”
华容郡主“噗嗤”一笑,手指头点着她脑门:“你呀!”
想到云冽,不禁蹙起眉头,忧心忡忡。
“战王为人刻薄寡恩,严苛冷漠,你跟他学剑,可吃苦头了?”
沈青杉小脸一垮,撩起衣袖,露出青紫斑驳的手臂,长长地叹口气。
“唉,与幼时学枪差不多吧。”
华容郡主一愣,有些糊涂了。
云冽以定坤剑相赠,意图昭然若揭。
可若当真是中意幺儿,又怎会把她打成这副鬼样子?
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青杉眼里划过一抹暗戳戳的得意,抱着匣子溜了。
她知道华容郡主的心思,但一切还远不到时候。
044 长辈分了
云崇眼一瞪,嘴一撅,眼神满是控诉。
“姐姐,你都好几日不曾进宫了,我想你。”
沈青杉怔了怔,心情有些复杂。
小十一对她还挺上心,这并不是她所乐见的。
沈青杉故作淡漠地道:“我忙,没空进宫。”
“你忙什么?”云崇扯着她的衣袖,既不满又好奇,眼巴巴地瞧着她。
“我在跟战王学剑。”沈青杉的语气平静无波,“上回遇刺差点丢了性命,我怕得很。”
云崇羞愧地栽着脑袋,咬了咬嘴唇,才弱弱地道:“姐姐,我如今每日用心读书习武,不敢有丝毫懈怠。你数日未曾来瞧我,我想你想得厉害,这才忍不住来瞧瞧你。”
沈青杉心头一软,板着的脸不禁缓和下来。
“姐姐,小十一但凡答应你的事,绝无半字虚言!”
云崇扬起胖乎乎的小脸,坚毅的目光纯澈如水。
“姐姐,我知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护着你,绝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
沈青杉默默地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瓜。
他还不满十一岁,感情最是单纯,也最是真挚。
可前世这份单纯真挚的感情,要了他的命。
此刻,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能不伤到他。
半晌,沈青杉才淡淡地道:“往后我每月进宫去瞧你一次,我会考较你的功课和身手,若你没有进益,下个月我就不去了。”
“才一次?”云崇大嚷,撇嘴不依。
“就一次。”沈青杉注视着他,眼神坚定,不容商榷。
云崇嘴撇了又撇,要哭不哭的模样,可怜巴巴。
沈青杉默叹口气,放软了语气:“若你进益明显,我就带你去游湖抓鱼。”
云崇双眼一亮,转嗔为喜。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宫。”
云崇又撇起了嘴,可看着沈青杉那坚定的表情,他只好把委屈吞进肚里,耷拉着脑袋跟她走。
晚间,征鸿服侍沈青杉梳洗更衣,忽然道:“小姐,您的香囊不见了。”
沈青杉闻言,不禁有些心疼:“方才送十一皇子回宫,走了几条街,许是掉哪儿了。可惜了,那可是阿娘亲手缝的呢。”
“那婢子去找找。”
“不必了,街上人多,这许久功夫,早叫人捡去了,找也是白找。”
征鸿叹了口气:“可惜,实在可惜。”
殊不知,那绣着杉树迎风而立的青色香囊,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云崇的书桌上。
每回见沈青杉,她腰间都系着这枚香囊,可见是心爱之物。
云崇就趁着街上人多悄悄顺了过来,放在书桌上,全当是沈青杉陪他读书习字。
他悄悄问过甘草,男人想和女人一生一世在一起,就要娶她做正妻。
他握着香囊,细细摩挲,胖墩墩的小脸布满坚毅。
姐姐,等我成了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少年英雄,我就娶你做正妻!
——
沈青杉觉得,云冽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深沉复杂,琢磨不透。
在她又一次闪神被拍飞之后,云冽终于怒了。
“沈青杉!”
“有!”沈青杉连忙乖巧应答。
云冽黑着脸,怒道:“我若是刺客,你这会儿都过奈何桥了!”
沈青杉龇了龇牙,“嘶——”地抽了口冷气,爬起来拍拍满身灰土,蹭到云冽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云冽扔给她一个白眼。
“王爷,您今儿个心情似乎不大好。”
云冽冷哼:“你若再不用心,本王心情会更不好。”
沈青杉直撇嘴:“你今日出手比昨儿个重,分明是拿我当出气筒。我不练了!”
她收剑入鞘,在云冽还没黑脸的当口,蹭上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爷,您带我去校场瞧瞧吧!”
云冽眉头蹙了蹙,还没来得及升起的怒火,呲溜一下就熄了。
“你去校场做什么?”
“去看您呀!”沈青杉眸子眯成两弯月牙,笑得又娇又甜,“我想看看,我没见过的战神是什么模样。”
云冽胸口怦然一震,莫名的激流肆意涌动。
沈青杉两只小手揪着云冽的衣袖,轻轻扯了又扯,软软地央求。
“我想离得近些,好好看看我心目中的少年英雄。”
云冽耳尖蓦地泛起一抹薄红,心跳快如擂鼓。
男人清冷的嗓音有些微微发喑,强作平静地道:“沈青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青杉抿着唇微微一笑,脉脉地注视他。
云冽深呼深吸,起落间便已恢复平静,心头却又涌起一股子毫无来由的酸涩。
“昨日上哪儿去了?”
他前脚走,她后脚就去了岳王府,还带了许多亲手捕获的猎物。
他又是为她请功,又是赠玉佩赠宝剑,却连根狗尾巴草都没见着。
沈青杉落落大方地回道:“岳王妃孕中身子不爽,岳王叫我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你倒听话。”云冽的语气带着压不住的酸意。
沈青杉比他多活一世,这点情绪变化岂能看不出?
她笑嘻嘻地问:“王爷不喜欢我去岳王府?”
“与本王何干?”云冽故作漠然。
“哦,既然王爷不介意,那我等会儿就去。”
云冽差点当场黑脸,一把拽住沈青杉的手腕,阔步而行。
“哎,上哪儿去?”沈青杉被拉得打了个趔趄,差点撞到云冽后背。
“校场。”
男人扔下两个冷冰冰的字眼,脚步不停。
沈青杉冲着云冽的后脑勺吐了吐舌头,皱了皱鼻子,扮了个鬼脸。
分明就是吃醋了,还死鸭子嘴硬!
得了定坤剑,明白云冽的心意,沈青杉也就不必再试探,该给回应的时候,适当给些回应,也好让云冽安安心。
出城门十里,便是四大校场。
八万北禁军,分别驻扎其中,首尾呼应,牢牢拱卫京城。
不出征时,云冽每日都会来校场操练禁军,加强京城驻防实力。
“王爷好威风!”
沈青杉满眼星光地望着云冽,毫不掩饰崇拜之意。
男人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一向冷漠脸庞早已坚冰消融,温和如水。
被她仰望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