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龙瀛剑诀TXT下载龙瀛剑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龙瀛剑诀全文阅读

作者:谭漠雪     龙瀛剑诀txt下载     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一章 策知得失

    在郭旭扬离开长安城的当日下午,居于“临风阁”的黄伊榕,收到一封邀请帖,发帖人乃是唐王府的宰相裴寂。裴寂请她到府上一叙。

    黄伊榕看着红帖,心道:“后天我便要与裴寂兵发介州,想来他定是找我去商议此事。”事关军国要事,她不敢疏忽,遂与送帖小吏,一同骑马来到城东的宰相府。

    黄伊榕尚行在街巷,远远地便看到裴寂率一众老幼,已在正门外迎候。裴寂年近知命,与李渊年纪相仿,皮面松弛,腮留短须。他在唐国是官居首位的功勋之臣,却亲迎黄伊榕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姑娘,只因对方是身负“如皇亲临”殊荣的“国定钦使”。

    黄伊榕虽有特权,但看宰相一家对自己毕恭毕敬,裴寂亦是须发花白的长辈老者,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说“万不敢当!万不敢当!”又不断地向众人道谢躬身、抱拳回礼,心里的无奈与烦闷无法言喻。

    裴寂的宰相府是唐王李渊御赐的府邸,原为隋朝重臣苏威之居所。裴寂入住之后,召集能工巧匠将廊房院柱重新翻修,雕梁画栋、开湖建桥,园内栽种名贵花草,又命人将太湖石运进府中,堆叠数座假山。如今唐国边境战事频仍,国库吃紧,裴府之气派,在黄伊榕看来,过于华奢。

    黄伊榕被裴寂请至书房,又将门窗紧闭,这令她有些纳闷:她与裴寂并无深交,这维持着表面“同僚关系”的主客两人,不去议事厅或正堂,跑到这狭小偏僻的书房里,想要做什么?

    裴寂看透了黄伊榕的疑虑,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主座让予黄伊榕:“黄小姐乃我大唐之‘国定钦使’,理应上座!裴某请黄小姐屈尊于书房,乃事出有因,请容我稍后细细道来。”

    黄伊榕连连摆手,“宰相大人,黄伊榕只是小小女子,怎敢僭越?宾主有别,我坐此处便好。”说话间,便在左边的次客座坐下。

    从进门开始,一路走来,裴寂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地各种寒暄、各种客套,黄伊榕头疼至极,实在是怕他再折腾一大堆的虚礼、说一大通毫无意义的话,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宰相大人,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裴寂向黄伊榕拱了拱手,坐在右边的座位,赞叹一句,“黄小姐快人快语,当真是女中豪杰!”他二人官阶品次难分高下,俱都不敢上座,反倒将正方主座,空了出来。

    “将黄小姐请到此处,实是为出兵之事。”

    “愿闻其详!”黄伊榕见终于说到正题了,便抖擞精神,洗耳恭听。

    接下来的时日,她要与眼前这位宰相共同执掌兵权。双方若配合不当,则难保会贻误军机,甚至可能会枉送将士们的性命,干系重大,须慎之又慎!黄伊榕平日与裴寂接触不多,她正好借今日之机,探一探这宰相的脾性与能力。

    裴寂掌击三声,六名仆役手捧文册书籍,推门而入。他们将图册等卷宗放在宽大的书桌上之后,又躬身退出,重新将房门紧闭,留下裴黄二人。

    “承蒙皇帝陛下器重,委以重任,裴某自知能力不足,惶恐之至。”裴寂看向黄伊榕,抱拳笑道:“黄小姐乃当朝女诸葛,得黄小姐相助,裴某才能安心。”

    “宰相大人过誉了!黄伊榕万不敢当!”黄伊榕赶忙还了一礼,“小女子不才,愿为宰相大人效力,替国分忧。”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抱怨,“唉,今天说了无数个‘万不敢当’……我真的很不喜欢打官腔啊!对于这些皇族贵胄,我是能避则避。此次带兵,这裴寂定是避不开了,只盼能少听几句这样的话……”

    裴寂最擅于察言观色,黄伊榕的厌烦之感虽未表露在外,然说到“效力、分忧”等话语时,却始终少了点慷慨振奋的态度。李唐众君臣,对黄伊榕也算是有相当的了解,裴寂自然知道她是一个务实的女子,便不再多言其它,站起身来,行至桌旁,“裴某虽无军事才能,却也粗略看过一些兵书。书中有云:策之而知得失之计。此句令裴某受益匪浅,故这两日命人将‘定杨王府’的所有军情全部汇集,黄小姐不妨同看。”

    黄伊榕闻言,先是震惊,随后暗道一声“惭愧”。

    她与裴寂并不熟络,但关于对方的为人处世之法,也知晓三五成。裴寂最是会说奉承迎合的言语,讨唐王李渊的欢心,而对于太子李建成及秦王李世民之间的涌动暗流,他也没少掺和搅局。黄伊榕不得不承认,虽然她明知这是朝臣惯用的谄上弄权之术,但对这位“没有太多实绩”的宰相,她的下意识里,并不觉得讨喜。而此刻,“谋定而后动”这五个字,偏偏是这个“不讨喜”的裴寂,率先一步做到了。

    昨日她方才接到李渊“命她统兵”的圣旨,随后就被洪一唤至洪宅,商议有关窦建德、黑袍及拜火教等事宜。夜晚,她与心爱的旭扬款款深情、依依话别。今日一早,她又去“承乾殿”守着李世民,知会其回殿后便去“神猴峰”与郭旭扬会面。她这两日忙忙碌碌,与“定杨军”会战之事,却是来不及细想。却不料,裴寂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已将情报收集妥当,这令黄伊榕对其刮目相看。

    黄伊榕站起身来,对裴寂颔首抱拳,声音清亮,“全赖宰相大人费心操持!黄伊榕未事先准备,万分惭愧!”这番话乃是她的肺腑之言,说得真切诚恳。她三两步走到桌前,拿起一册书文快速阅看。

    “黄小姐言重了!你是识大体、善用兵的干练之将,定是料理其它重要事务,这才腾不出手来。”裴寂顿了顿,复道:“你手中这份情报,写的是定杨军的主将——宋金刚。”

    他显然已将军情讯息全部看过,才能如此侃侃而谈,“此人甚是怪异。他原是易州一方领袖,拥兵万余,于今年三月,投奔‘定杨王’刘武周。我大唐密探暗查此人,发现他在称臣于刘武周之前后,判若两人。他曾被窦建德歼灭七成军队,被打得四处逃窜,而自从他接管定杨军之后,却未尝一败。”

    “哦?这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黄伊榕沉吟道:“不过,‘夏明王’窦建德麾下的确有几员虎将,不知与宋金刚对阵的是谁?”

    “高雅贤。”

    “竟然是他……”黄伊榕曾探过高雅贤的底,此人武功只在二流水平,领军作战的手段也是马马虎虎。当初黄伊榕与郭旭扬遭遇瓦岗寨外的“一线天”伏击之时,此人便在场。黄伊榕只随手扔一柄飞刀,就将其重伤。被高雅贤这样的人打败的宋金刚,竟能屡屡攻破唐王府坚固的城防么?

    “黄小姐,这一份是宋金刚占领平遥县的塘报。”裴寂将一张羊皮纸递给黄伊榕,“据幸存的守城将士所言:那宋金刚来无影、去无踪,背上背着一个刀匣,六把钢刀过处,血肉横飞,如同魔鬼降世。”

    黄伊榕略微点头,又拆看另一封密信,喃喃自语,“他的六把刀都换过?他为何要将就手兵器全部更换?”

    裴寂摇了摇头,“这也是裴某想不通的地方。”

    黄伊榕秀眉颦蹙,在裴寂的帮助下,于满桌的文案情报中,她首先把有关宋金刚的资料挑选出来,逐一阅览。待她看完最后一卷之后,沉声说道:“此人,是一个变数!”

    她的眉,拧得更紧了。

    **表示一直在琢磨什么时候“转场”比较合适?研究了N久,仍然研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回看自己的文,发现我写一个既定的大场景或者某个剧情,基本不会超过十章,小场景有时甚至会半章一换。比如郭旭扬在吐谷浑国的桥段,写了六章之后,我就决定停一停,换黄伊榕这边。主要原因是:我一来担心读者视觉疲劳,二来觉得两个场景之间,时间线交错太久不太好。很想知道这章转场到底OK不OK?有木有朋友给我留言说说自己的感觉?……

    PS:尝试建了一个QQ群,有兴趣的朋友请加群号:578545259。有一种可能不会有人加的感觉哈哈哈……=。=

第二百二十二章 难知如阴

    黄伊榕一份份地阅看桌面上的情报,期间不时地与裴寂商议讨论着。

    铺满整张大方桌的消息详尽非常,囊括了军、政、财、谍等各个方面。虽说很多关键隐蔽的重要之处,皆被定杨王刘武周及其朝中重臣严密死守,外人难窥其貌,然以唐王府成立了数十年之久的谍报机关所打探到的机密,也把整个定杨王府从外到内,挖掘走了不少有用信息。

    而这般多而杂的资料,裴寂却在两日之内调取完毕,随后又全部通读且做了简要的分析。黄伊榕通过与裴寂不断地深入交流,心里逐渐感慨:果然,一个人能做到宰相的职位,绝不可能单单只靠取悦君王,就能胜任的。

    且说唐王府疆域的东北方,与定杨王府交界。李唐的发源地太原,与定杨王府的都城马邑,相距仅四百余里。

    太原又名晋阳。隋炀帝杨广尚为皇子之时,太原郡便是其主要管辖区域。时至隋朝末年,李渊任太原留守,于大业十三年五月,起兵太原,一路西下直取长安,建立唐国。在唐王府君臣的心目中,太原为李唐的龙兴之地,其地位仅次于都城长安。此外,太原下辖十五县,府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诚古今必争之地。如此至关重要的太原郡,李渊特派自己骁勇善战的儿子——四皇子“齐王”李元吉亲自镇守。而这样一块“肥肉”,自然也被身为“邻居”的定杨王刘武周,日日惦记。

    是以,刘武周命定杨军隔三差五地骚扰唐王府的边境,企图捞到些许好处。若能一举拿下太原,那距离自己称霸天下的美梦,必然更近一步。只可惜,唐王府善用兵者甚多,城池隘口的防御又极为严密,定杨王府与唐王府兵戈不断,却是胜少败多,折损了不少精兵良将。

    去年十月,刘武周参与了“梁王府”、“南阳王府”、“西凉王府”联合“东突厥”,密谋袭取唐王府的计划。然由于这“合作”的五方,面和心不和,致使定杨王府在“五方谋唐”的大好局势下,面对唐军,依然处于被动弱势的地位,直到宋金刚的投诚。

    宋金刚率领的军队,三月侵并州,四月破榆次,五月取平遥,六月占介州,以一个月攻取一座城池镇县之迅猛态势,采取迂回战术,步步图谋唐王府的军政要地——太原。

    “我大唐连吃败仗,俱都在宋金刚掌兵之后。太常少卿李仲文,与裴某素有交情,裴某知仲文乃具大才者,他与左卫大将军姜宝谊,皆为文武双全之英杰。然他二人上个月与定杨军交战,竟是全军覆没,双双被俘,实在是……”裴寂咽了口唾沫,不再继续说下去。

    “李少卿之能,我亦有耳闻。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然宋金刚之兵能连战连捷,绝非偶然。”黄伊榕看完所有的军情消息,“可惜对于此人的情报,还是太少了些。宰相大人,黄伊榕有一个大胆地猜测:如今的宋金刚,会否不是以前的宋金刚?”

    “黄小姐是说……之前那个窝囊的宋金刚已死,现今这个武功才能兼具之人,乃是他人易容?”

    裴寂略感吃惊,“此种可能并非没有,但好像有些说不过去。以宋金刚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去处,甚至自行称王、开疆拓土亦不是难事。众所周知,刘武周乃多疑小人,有九个替身,指不定连他的妻妾,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似宋金刚这般龙虎之将,施展抱负的机会多不胜数。倘若他能投身我大唐,皇帝陛下定对其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宋金刚不是愚昧之辈,他何苦效力于刘武周那样的人?”

    他顿了顿,复道:“况且,当今天下纷争,群雄并起,在此之前,谁会在意那名不见经传的宋金刚?若他真是被人顶替,冒名者假借那些成名将帅之名,难道不比那区区宋金刚,要强上千百倍?”

    黄伊榕点了点头,“宰相大人言之有理,但他前后云泥之别的表现,确是非常可疑。从目前收集的讯息来看,我尚找不出宋金刚的弱点,且他手下的一批将领,也不得不防。比如那个叫尉迟恭的,擅使双钢鞭及玄铁枪,想必近战、马战,皆是强项。”

    “黄小姐可有良策?”

    黄伊榕对裴寂抱拳微笑,“宰相大人这许多卷册中,似乎少了一样东西。”

    裴寂笑而不语,走至书房西面的墙壁,抓住一根吊绳拉了拉,一幅占据半面墙、标绘详明的舆图,便“哗啦啦”地垂下,“黄小姐说的,可是军图?裴某诚邀黄小姐到此,又怎敢忘记如此重要之物?”

    黄伊榕拊掌走了过来,“宰相大人高明,黄伊榕佩服!”

    她一面细看图中的山川河道,一面低语,“据斥候信中所述,宋金刚占领介州之后,主力军却突然消失,或可能隐于汾阳,以及关帝山。”她的手指在这两个地方游移停顿片刻。

    “不错。”裴寂补充道:“斥候探报中写到:宋金刚麾下有不少武功高强、耳聪目明的强者,远超寻常武将兵卒。已有六名斥候因靠敌军太近,被敌发现而惨遭杀害。因此,他们不敢再深入探查。但从他们多方打探的消息推断,汾阳及关帝山,应该是定杨军的藏兵之所。”

    “汾阳、关帝山……究竟是哪一处呢?”黄伊榕心中思忖,“汾阳靠近水源,关帝山密林遍野,一处利于驻营扎寨,一处适合匿迹潜形,都是绝佳之地。甚至有可能两处皆为疑兵,又或者,两处皆屯军队。若皆为疑兵,则连唐王府严格训练下的斥候,都探不到的军营,到底驻扎在何处?若皆屯军队,则宋金刚将兵力分散,意欲何为?”

    她面色凝重,颔首抱拳道:“敌情虚实莫辨,贸然出兵恐有不妥。黄伊榕聆听宰相大人之良谋。”

    黄伊榕虽非久历宦海之人,却也时常在官场中浸淫,必要的“场面话”,她自然不会少说——虽然她并不喜欢这样做。裴寂为当朝宰辅,李渊宠臣,对于黄伊榕这个无兵无权的“国定钦使”,裴寂已是给足了脸面。且黄伊榕此刻身处宰相府,为宾客的身份,她很清楚,喧宾夺主地发表言论,极易造成裴寂的不快。

    岂料裴寂笑出声来,“黄小姐实在是太抬举裴某了!裴某有自知之明,若让我对付一些泛泛领袖,裴某还有信心,但这个宋金刚……”他摇了摇头,“用兵之道,千变万化,裴某不才,还得劳烦黄小姐了!”

    黄伊榕见对方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便不好再多做推辞。唐国君主及不少大臣皆知晓,裴寂在其它方面有优势长处,然军事才能的确有限。否则,唐王李渊也不会在加封裴寂为晋州道行军大总管之时,再把黄伊榕拉出来,与这位宰相大人同为主帅、同掌兵权。黄伊榕既已接下军令,便需肩负起职责。裴寂的言外之意已是“退居后位”,黄伊榕虽为女子,却也不得不抗起帅旗。

    “宰相大人既如此谦虚,那黄伊榕只好恣意妄言了。”黄伊榕回了一礼,“首先,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探一探敌方虚实,再伺机而动。我现有一计,或能成事。”

    “哦?愿闻其详!”裴寂双目一亮。

    “我们唐国与定杨军大小战役打了数十回,他们的情况,我们算是比较了解的。宋金刚非易与之辈,但他带领的定杨军,却做不到全军俱是强兵劲卒。敌军每战皆捷,士气正盛,于敌方而言,虽是锐势,却多少会生骄纵轻慢之心。对此,可加以利用。”

    黄伊榕食、中两指并指如剑,直指舆图中的长安城,“陛下欲出三万之兵解救介州等地,昨日清晨,宰相大人与我接到圣旨后,已命折冲都尉李将军等人整军点兵。从长安至介州,千里有余,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粮草辎重,随军而行。然兵贵胜而不贵久,虽有齐王殿下率军据险固守,恐依宋金刚之能,我方大军未到,太原及周边众城池,已岌岌可危。”

    “黄小姐的意思是:发兵两路?”裴寂也是极聪慧之人,一点就透。

    “嗯。”黄伊榕点头道:“我国不明定杨王府之军情,被动至极。若我军能以虚隐实,让敌军也辨不清我方之动向,方能造逆转之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计甚妙!”裴寂赞叹道:“如何兵发两路?黄小姐请细细道来!”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十六:

    (1)历史:公元619年6月,刘武周占领介州,李渊派遣太常少卿李仲文与左卫大将军姜宝谊率兵救援并州,被刘武周击败——小说:本章。

    PS:下一章:《虑善以动》。

第二百二十三章 虑善以动

    黄伊榕对裴寂微微一笑,“宰相大人,这第一路军队,还是得从长安调拨。”

    她手指舆图,分析着战况,“如今边境战事不止,除了刘武周,北面‘梁王’梁师都、叛逃的朱灿、东南面‘南梁王’萧铣等各方势力,均对我大唐虎视眈眈。西北片区自从薛仁杲及李轨的疆域尽归我唐国之后,局势虽得缓解,却仍然有多方小股势力残存,滋扰生事。西南面与蛮夷部落接壤,亦不太平。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各道、都督府等军队不得不分兵驻守,以防不测,能调动的闲置兵力,已是不多。而三万之众,不是小数,故而,陛下才钦点了城内外的常备军。”

    “这第一路军,当是黄小姐口中‘以虚隐实’的‘虚’吧?”裴寂摸了摸短须,沉吟道。他看黄伊榕点头回应,遂又追问道:“那……‘实’在何处?”

    “就近调兵。”黄伊榕言简意赅,“如我方才所言,不知敌之情,不宜冒进。现宋金刚屯兵之地尚且不明,我军带甲三万,千里馈粮,举兵至介州,若一着不慎,误入敌人彀中,那么宰相大人,你我二人,沦为国之罪人事小,三万生灵丧生、河东重地不保,才是大事!”

    “裴某明白。”裴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肃穆,“军国大事,疏忽不得!黄小姐,你且直言吧,要怎么办?!”

    “宰相大人所言甚是!”黄伊榕抱拳说道:“第二路乃是一支奇兵。如今,隰城、孝义、灵石等县,已在宋金刚的窥视范围,然晋州,也就是临汾,仍为我大唐重镇。临汾及吴堡县乃军事要地,驻军不在少数,可分调三五千兵马,分别向汾阳和关帝山两处,秘密潜伏行军。待探清敌军虚实,再依据情况制定计策,偷袭敌营。第二军将情报及时报至第一军,两军讯息互通往来。待第一路军赶到,临汾、吴堡、太原之兵同起,四路夹击,彻底将定杨军围歼!”

    黄伊榕说道此处,面露难色,“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裴寂急切地追问。

    黄伊榕瞧向裴寂,“定杨王府在我唐国必安插间谍,故第一路军要装做懒散之姿,以惑敌方,使敌轻慢松懈。另外,行军速度要控制得当,不宜过快或是过慢,需给第二路军留出时间,又不能耽误两军会师。而从情报中判断,宋金刚武艺高绝,手下猛将颇多,第二路军在军情未明下深入敌腹,或可能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她苦笑一声,“这两路军,都不是那么好带的。”

    “我选第一路!”五个字脱口而出,裴寂随后赧然补充道:“咳咳,黄小姐,实不相瞒,裴某才能不行,武功也远不及你,若我领第二路军,那不过是带着将士们一起去送死罢了。”

    黄伊榕紧紧地盯着裴寂的双眼,在对方那松垮肿胀的眼皮中,一双不甚大的眸子闪着精光。她观察着裴寂的表情变化,放慢了语速,“宰相大人,有些话,黄伊榕认为还是事先说明白为好。这第一路军之主帅,性命当是无忧,然为防泄密,其行动意图必须严守。故此,主帅需得背下一个‘怠军渎职、软弱怯懦’之骂名。这负面的名声一但传开,或许永世也无法抹灭。”

    裴寂笑了笑,笑得很坦然,“黄小姐乃大智者,既是如此,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裴某在朝中供职,为我大唐之基业昌隆、为皇帝陛下,我背的骂名还少么?且不说裴某这一世,想必日后待我深埋黄土之中,后世之人对我的评说,亦不会有什么中听的赞颂之词。”

    他整了整自己的锦袍衣袖,站得笔直,“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裴某忝居高位,自然要比寻常人承担得多。更何况,此番裴某选择第一路军,已是将黄小姐置于死地。倘若我确能胜任,定不会让黄小姐你这女子涉险,这非大丈夫之所为。裴某心中虽万分愧疚不忍,却也不得不这么做。裴某性命得以保全,又怎敢再图美誉?得失取舍,当有所平衡。这世上聪明人如此之多,怎可能让我一人,独占所有好处?”

    黄伊榕轻笑道:“宰相大人通透至斯,黄伊榕已无话说。只愿接下来你我二人配合无间,我大唐将士能一举破敌!”

    裴寂向黄伊榕抱拳躬身,“裴某定当竭尽全力配合黄小姐!无论如何,裴某在此,要先向黄小姐道一声谢!”

    黄伊榕与裴寂二人商议妥当,已是深夜。次日,他二人进入皇宫,将此计谋向唐王李渊汇报。此战关乎河东战役之成败,以及数万将领兵卒的生死存亡,乃是最高机密。至此,这绝密的行动计划,只有李渊、裴寂及黄伊榕三人知晓,再无第四人。

    黄伊榕拿到了皇帝加盖玉玺的亲笔手谕。手谕中写明:“国定钦使”黄伊榕,具“便宜行事”之权,可调遣晋州及关内道、府、县之军队。而裴寂则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别人怎么看他裴寂,甚至怎么骂他裴寂,他都可以置之不理,只要那位给予他权位俸禄的“主子”——皇帝陛下李渊,知道自己“尽职负屈、忠心侍主、为国受辱”,便是足够了。

    黄裴二人自宫殿中出来之后,黄伊榕不再耽搁,辞别宰相裴寂,骑快马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裴寂则是磨蹭到第二天,才去到军营中,开始他那“拖延行程”的行军之法。与裴寂同去的,还有他特意召来的骑曹参军楼宁。

    在裴寂到达之前,被安排在军中整编军队的,是折冲都尉李朝。李朝是李姓皇族的一名远房亲戚,三十出头,李渊见其年轻有为,便封了一个将军之职。此次出兵介州,李渊加封李朝为折冲都尉,命其相助裴寂,同赴河东。

    原定今天是率军出征的大日子,李朝见裴寂已到,忙迎上前去,行了一记跪拜礼,“宰相大人,下官已整军妥当,可随时列队出发!”

    “李将军辛苦了,起来说话。”裴寂抬了抬手,“你做得很不错!然……今日不宜出兵。”

    李朝闻言一脸茫然,“这……下官愚钝,还请宰相大人明示。”

    裴寂清咳两声,“是这样的,明日暴雨将至,洪水漫漫,山路泥泞难行,影响行军速度。不如等雨过天晴,加快行军步伐,反而能将行程赶在前头。”他虽有意编排借口,然军征之事乃国之大事,他不敢妄言。来此之前,他特意找星官询问过天象,得知雨讯,方才找到这样一个像样的理由。

    “下雨……”李朝在宰相大人面前,是半躬着身的,他双眼微抬,却不敢直视宰相,然心中疑虑怨责颇深,“不就是下场雨嘛!堂堂大唐之铁甲精骑,怎会被区区银竹阻路?常听人说这裴寂是个软货,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身娇肉贵得紧!三军未动,主帅先怂,此等草包,怎能带兵打仗?!”

    李朝气鼓鼓的,不再言语,裴寂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楼宁瞧了瞧裴寂和李朝,“哈哈”一笑,接过话头,“宰相大人言之有理!下官是楚地人,对神明占卜之说极是敬畏。昨儿我请人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这两日远行不吉,想必这霖霈滂沱,内藏阴邪,于军不利。”

    这楼宁与裴寂有私交,他能做到参军之职,也全靠裴寂的提携。他对裴寂的行事风格比较了解,时常帮对方“顶缸”,这也是裴寂此次将他带在身边的主要原因。其实楼宁哪有算什么卦?不过是察言观色,替裴寂解围罢了。

    李朝翻了个白眼,心里窝火,“他奶奶的!下雨也就算了,还卜什么卦!一个个神神叨叨的,大唐的军威都给这些人丢尽了!”他虽气不过,却不敢顶撞宰相,只得将头撇到一旁,爱答不理,悻悻地回了一个“是”字。

    裴寂将楼宁、李朝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心下叹道:“带楼宁来,确是一个正确的做法,接下来还需要他多打配合。唉!看来黄伊榕所言不错,她为前锋上阵杀敌不易,我做的这些事,也很难啊……”

    **唐朝是实行“府兵制”的,但是对于唐朝军制的解析,貌似很多资料都倾向于盛唐时期。个人觉得,对于隋末乱世这个大背景,与已经统一天下的盛世,在“用兵”上,应该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表示特别想知道,当初李渊拨给裴寂的军队,到底是出自哪里?但是查了很多资料,却始终查不到详细的情况。于是针对当时的天下局面,结合我的小说剧情所需,便编下了本章的“第一路军”。另外,也很想知道,当时和裴寂一同出兵的,都有什么人?结果也是查不到……所以,只能杜撰几个角色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斥候之用

    黄伊榕昼夜兼程,一路向东北方向骑行。在即将接近定杨王府的领域时,她并未着急潜入敌方领土探查,而是将此前打探宋金刚情报的四名斥候,全部召集到了东和州的府衙。

    东和州位于临汾及吴堡县的中部,黄伊榕后续若能摸清敌情,则从东和州去往临汾或是吴堡县,都不会太远。她虽在裴寂的书房中,将密报逐一阅览并牢记于心,然纸上寥寥几行字,所包含的信息十分有限。倘若黄伊榕认为,面对宋金刚这样一个连战连胜且根底不知的对手,仅凭书信文字,便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定下合理的计策,那便是真正的大意了!

    四名斥候中,王七和柳忠探查汾阳,另外两位名叫岳力和张狗子的,则负责关帝山。他四人并非一开始就盯梢宋金刚所领之军队,而是之前的六名斥候身份暴露被杀之后,他们才从别处调派增援的。

    黄伊榕柳眉微蹙,“也就是说,之前的情况你们一无所知?那六人是何时遇害?又是在何处遇害?”

    王七是四人中资历最深的,他恭敬地斜身半坐在下首,抱拳说道:“回黄小姐,我们并不是一无所知。您或许知道,我们做斥候的,和寻常人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既是为侦察敌情而生,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足够机灵,懂得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尤其是我们唐国的斥候,更是要经过严格训练和精挑细选的。小人和岳力的父辈便是干这一行的,柳忠和张狗子虽不是子承父业,却也都是很有本事的人……”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了黄伊榕一眼,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不住啊黄小姐!小人话太多了,管不住自己的嘴,您定不爱听。小人……小人尽量拣紧要的说。”

    “没关系,快起来。”主座上的黄伊榕抬了抬手,“与我说话无需这许多虚礼。你们要将情况都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不要遗漏,切莫只拣紧要的说。你们各自的本领,以及做了多少年的斥候,这些也是我想知道的。你继续说吧。”

    “是!多谢黄小姐!”王七爬起身来,又坐回凳上。眼见这位据说和皇帝一样大的钦差大人,说话这般随和,他才逐渐放开了拘谨的言行。

    “小人方才啰嗦了那么多,主要是想说:我们四人与前面六位斥候虽没有做正式的交接,但那六位前辈都是极厉害的角色。他们只要探到一丁点儿消息,都会想尽办法第一时间传回军中,即使在他们死的时候,也给‘后人’,也就是我们,留下了重要的暗号。”

    黄伊榕点了点头,想到那六人在执行任务中丧生,她神色黯然,“他们都是大唐最出色的战士!”她的目光扫向次座上的四人,“我相信,四位也必是最优秀的斥候!”

    王七四人听罢神情激动,齐刷刷地抱拳躬身,异口同声地高呼:“我等愿为黄小姐效死命!”

    通过四名斥候的详尽叙述,黄伊榕对敌我双方的形势,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唐王府分派斥候基本都是两人一组,方便相互之间的照应。也就是说,辞世的六人,前后共被宋金刚及其部下,发现了三回。“定杨王”刘武周将宋金刚收入麾下之后,便将军权下放。三月份宋金刚堪堪侵扰并州,便已引起唐王府的注意,立马派出斥候打探消息。从三月至七月,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六人分别于五月及六月,在平遥和介州附近,被敌戕害。后补上来的斥候预估“前人”的死亡地点与敌营的距离,最近的约摸一里,最远的,竟在十里开外!

    十里之外就暴露遇袭,这令黄伊榕十分震惊,以唐王府斥候的能力,当不至于此。与西北地区一览无余的旷野不同,河东山多林密、水草丰茂,处处皆可隐匿身形,且有众多飞禽走兽在林间活动蹿飞,可以说是斥候们很好的“掩护盾”,怎会远在十里之遥,就被敌所擒?

    然而,据王七等人所言,被害的前辈留下的暗号信息,确是如此。那在十里外“跟丢目标”的,是第五、第六人,时间是在宋金刚占领介州之后。至此,线索中断,定杨军神秘失踪。暗号中显示:攻下介州后,宋金刚率军队从城内迅速抽离,那两名斥候仅尾随了三四十里地,便死于敌手。

    王七和柳忠接到上头指令,赶到事发地接替死去的前辈,一路寻迹追踪,最后推断汾阳为敌营据点。但由于宋金刚派下属大范围地巡逻抓捕,是以他们不敢靠近,并未真确看到营帐。正当他们拿不定主意之时,原本在执行其它任务的岳力和张狗子,竟于无意间,在关帝山看到了数百名身着定杨军服的敌兵,以及,宋金刚的帅旗。相关众人商议过后,不得不将汾阳及关帝山,都作为藏敌之所,上报上官。

    待四人汇报完毕,黄伊榕让他们在府衙稍作歇息。次日,她带上王七,直奔汾阳而去,柳忠三人则是在衙内待命。

    但凡对兵法有一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作战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然其中之“地利”,很多时候并不是看一看军图或者沙盘,便能掌握运用的。若对双方交战的地形环境没有十足把握,则需亲自到实地勘察,并且请用当地向导,甚至是找来那些往来崎岖山路、险峻高崖的山里人带路。王七作为一名称职的斥候,又是汾阳本地人,将他带在身边,远比黄伊榕这个外地人自行摸索,要省事容易得多。

    一路上,黄伊榕将周围的山川河流、峡谷隘口等记在心中,遇不明之处,便询问王七,得到解答。两人待到深夜,换上夜行黑衣,就着星月之光,借着树丛掩隐,一步步地靠近王七推断的“敌营”。

    王七的耳目很灵敏,却只懂几路寻常拳脚功夫。黄伊榕虽未经过斥候工作的特殊训练,体内却蕴含深厚内力,五感及身手,自然与王七不是一个级别。

    “黄小姐,我当时就是停在这儿,不敢再往前走了。我有一种直觉,再往前走,我就会死。”王七的嗓音压到最低,声音相当平静,“我们做斥候的,随时做好了死的准备。死便死了,倒也没什么。但我死以后,若探不到更进一步的情报,再派一名新人前来,只恐耽误得更多,对我们唐军而言,并不是什么有利的事。”

    王七从事这一行多年,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与准确的分析。他顿了顿,复道:“但是,黄小姐,我能感觉得到,您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官。我说过,我愿意为您效死命!接下来,请您待在这里,我继续往前走。您若是发现不对路,就赶紧找机会跑!无论如何,您不能有事!”他还不知道这位清丽脱俗的黄小姐,身怀绝世武功。

    黄伊榕微微一笑,拍了拍王七的肩膀,亦是轻声说道:“这些话,应该换我来说。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会武功。你待在此处,切莫出声乱动,我前去探上一探。”

    **百度一下:“斥候”亦作“斥堠”,古代的侦察兵,起源时间不晚于商代。分骑兵和步兵,一般由行动敏捷的军士担任,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兵种。斥候是中国古代军中职事。秦汉以后,军中不再设此职,而称远出哨探的侦察兵为斥堠。唐宋之后,侦察兵不再称斥堠,而是根据马步侦察的不同装具,改称探马或探子。

第二百二十五章 匿迹潜行

    黄伊榕披星戴月,小心谨慎地前行。她将轻功发挥至极致,只在高空林叶间飞蹿,并未在泥地上落下蛛丝马迹。甚至是身体触碰树叶的声音,她都控制到最轻,仿佛轻风拂林。自从她与王七分开之后,堪堪行出一里,便看到远处有两名巡守兵卒,手持微弱萤火往来交叉巡视。那两人斜背长枪,腰挎钢刀,宽厚的腰带上围着一圈东西。皎洁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枝叶,照在他们的腰间,黄伊榕看得真切,兵卒腰带处,竟是二十柄亮闪闪的飞刀。

    黄伊榕隐身于葳蕤蓊郁,心道:“王七所料不错,他若再往前走,确实会凶多吉少。看这两人步履轻盈,当负轻功,且他们竟会使飞刀,绝非普通兵士。”

    且说暗器的飞掷力度与角度都极有讲究,若想在电光石火之间命中快速移动的目标,非长年累月的反复训练而不能成功。一般来说,派去行军打仗的小兵小将,要么阵前厮杀,要么攻城拔寨。是以,武将日常操练兵马,或会传授骑术射术,但绝不会教他们扔飞刀的手法,因为那在混战的沙场上,没多大用处。

    那巡逻的两人,腰系飞刀,且数量多达二十把,可见是惯用飞刀的高手,看起来更像是武林人士。王七是一名只会耍两套拳的斥候,若被对方发现,则必死无疑。宋金刚的麾下居然有武林人士,这令黄伊榕有些意外。

    她于高处远眺,目之所及,未曾看到营帐,却发现有几处地方土泥松动,有翻动过的痕迹。“是定杨军为捕杀唐王府的斥候,而布下的陷阱么?”她正思索间,猛然看到一只金钱豹踏足了其中一处。伴随一声悲鸣,野豹直坠而下,瞬间被掩埋于土下的十数根木刺贯穿,它只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事发突然,那两名巡者寻声而去。黄伊榕趁机掠过丛林,向更深处探寻。她巧妙地绕过六波巡逻人马,估摸着自己应该飞出十二三里地,终于在正前方,看到了敌军营寨!为方便窥视全貌,她攀飞上左侧的山峰,向下俯视。

    定杨军于山林间砍林伐木,辟出一方约二十亩的空旷地。两百多顶大帐,被尖锐的鹿砦栅栏圈围在正中,围栏后面有弓箭手列队防御,且分别在各处共搭建了十二座瞭望楼。营帐外架起火盆,却是零零星星,勉强可以视物,似乎刻意减少明火数量。此时已是深夜,除执勤的将士之外,人马熟睡,看不到敌兵做活,但黄伊榕却注意到帐外堆积了四大捆长形木棍,一时间猜不透是何用途。

    敌营军帐的排布契合兵家阵法,营帐间的通道派兵镇守要道节点,非但可观六路八方,更能迅速变幻方位,以应对多种状况。黄伊榕识得此阵乃是近乎失传的古阵——“杀狼”。只要阵法生成,若遇敌袭,进,则可将敌围困于阵中,如封山屠群狼,一个不留;退,则能率己方兵众疾速从“生”、“开”两门撤离,三军可保。可见,宋金刚果如情报所言,确是一位深谙兵法术阵的军事大家。

    黄伊榕的心中有很多疑惑,“仅有两百座营帐么?……按大小估计,帐内当住十人,就算十五人挤在一起,也不过三千兵。按塘报所述,宋金刚所领之兵当有两万,即便于战事中有所折损,也绝不可能只剩三千。况且,他还俘虏了唐王府的兵将,俘兵何在?莫非已尽数被杀?宋金刚让三四千人扎寨于此,意欲何为?他在不在营中?若此处为分兵之所,难道说,那被无意间发现的关帝山,才是真正的大军驻扎地?”

    黄伊榕犹豫着是否要潜入营中细探究竟?宋金刚排兵布阵极为了得,安排每一位士卒的站位,均能监看死角,且“杀狼阵”一旦启动,她一人突围虽不成问题,但破解终是需时。若宋金刚不在此营,她还有信心凭借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身法,蹲守一个守卫分神的契机点,飞身潜入。然而,倘若宋金刚的帅帐隐于这两百顶兵帐之内,黄伊榕担心这武功绝高的敌手,会发现自己的行踪。如此一来,打草惊蛇,后面就不好办了。

    黄伊榕思虑再三,决定不予冒险,遂沿原路返回。她避开沿途中的巡逻哨兵,回到王七等候之处。

    她与王七折回东和州,又带上岳力去关帝山查看。既已得知汾阳边界的密林深处,宋金刚仅留三千兵马,那她自然要去看一看,关帝山是否敌方的藏兵之地?

    只可惜,黄伊榕和岳力几乎将整座山都翻了个遍,却未看到定杨王府的一兵一卒,就连之前在山间现身的那数百名敌军,也如同虚无缥缈的薄雾,被风轻轻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黄伊榕在岳力的指引下,来到发现敌兵和帅旗的地方细查,然时至今日已过了十数天,期间又下过两场雨,足迹已难寻觅。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宋金刚剩余的兵力究竟在哪?”黄伊榕秀眉深锁,她绝不认为以宋金刚之能,会无缘无故地放任手下的几百名士兵,从汾阳跑到这两百多里外的深山老林里看风景,并且,那几百人还扛着帅旗……

    黄伊榕取出随身携带的军图,阅看着唐王府与定杨王府的疆域,尤其是两国交界、太原周边以及宋金刚四个月攻占下的城县及行军路线。她一面看图、一面沉思,时不时地来回踱上几步,或摇头、或点头,周祥斟酌、反复推演。岳力则垂手躬身,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约摸过了三柱香的工夫,黄伊榕神情肃穆,将图收起。

    “岳力,你持我信物,去吴堡县面见县官唐子穹,传我口令,命他派出五百名精干之士,将关帝山、交城县,直至太原,这一片区域的山林、官道、隘口、水域等地,全面铺开搜索,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事关我大唐战役之成败,众兵士要勠力同心,日夜做工,不可玩忽懈怠!”黄伊榕自腰间取出一枚飞刀,交至岳力的手中。那唐子穹与黄伊榕曾有一面之缘,亦见过这位大唐“国定钦使”特制的柳叶飞刀。

    黄伊榕复道:“此山已是我唐国边界,北向便是定杨王府。搜寻之人需多加提防,乔装易容,改头换面,以寻常百姓的身份行事,勿让敌军觉察。若发现定杨军之动向,需第一时间报予我知,绝不可恣意妄为,打草惊蛇,否则军法处置!”

    “是!小人定不辱使命!”岳力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飞刀,“黄小姐,您是要回东和州的府衙么?”

    黄伊榕微微摇头,“我去——文水县!”

    **最近好忙……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东客北牧

    夕阳西下,璨星满空。吐谷浑国的都城“伏俟城”以北六十里,原本坐在风化大石上的郭旭扬站起身来。他等待的,就是夜幕降临的时刻。西北荒原,太阳落山之后,温度骤降,即便是七月盛夏,若只穿薄衫,也会生出寒冻之感。今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亮。

    郭旭扬来到一个两山交错的大风口,这是他特意寻觅的一处地方,离他隐藏两匹骏马的山坳,尚有一些距离。

    狂风呼啸,吹得他健实伟岸的身躯都有些站立不稳。他不得不动用内力,稳住下盘,在山间风口处,忙碌了好一阵子。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走到一里远的小丘,挑了一个背风处,靠石小憩,等候着“拜火教”人众的到来。

    亥时三刻,群马的蹄踏声隐约可闻。郭旭扬倏然睁眼,伏地倾听,心中估量着约摸一百二十骑。他从南璃掌使的口中得知,此番前来抓捕自己的,除了东客、北牧两位掌使之外,还有四名护法。即是说:“护法”级别以下的教众,约一百一十人,这其中或许还包括了与分坛主艾则孜实力不相上下的高手。

    他飞上山腰,寻声远眺。在皎月灿星的映照下,他看到浓密的草皮上,升腾起滚滚土尘,百余骑人马分成十二纵列,几乎占满整条主道,前后奔逐地往他所在的这个方向驰来。

    达斯克布山——伏俟城北面连绵起伏的山群中,最神秘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座高山。附近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达斯克布山是魔鬼的巢穴,山上有许多金石,却被恶魔们藏匿起来。当地百姓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一些胆子大的,还会成群结队地组织起来,进到深山中寻找宝藏。

    而这座可谓是远近闻名的恶魔之山,正是郭旭扬与南璃掌使三人约好的地点。郭旭扬等人怀疑东客、北牧或可能是黑袍尊者的帮凶,所以决定找机会探一探这两人的底。南璃通过曲折之法,暗暗地向东客及北牧等人透露:教内收到一则内幕消息,“祭火追杀箓”上的“必死之人”郭旭扬,将于七月十九日子时左右的时间,出现在伏俟城外的达斯克布山,然郭旭扬到那处的目的,却探查不出。

    遵照拜火教的法典,“追杀名箓”上的人,必须彻底抹除。十年前,这本祭于圣火桌案前的白狼皮册,其上罗列的名字,大多为恶贯满盈的罪逆之辈,也有一部分是与拜火教对立、或侵害该教利益的对手。而自从教主祆宇浡王被黑袍控制之后,这本神圣的名箓上,就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人名。教内中高层虽感到有些疑惑,但出于对教主及火神的虔诚崇拜,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地对名箓上的人,挥出屠刀。

    四大掌使在教中的地位,仅次于教主。他们频繁往来于西域与中原,对于郭旭扬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虽说万重山处心积虑地败坏郭旭扬的名声,然而,江湖上被郭旭扬以德报怨或是舍命相救的人,却比万重山嫁祸陷害的数量要多太多。是以,东客和北牧心中觉得,郭旭扬应该不会太坏。尤其是在他们得知,郭旭扬四人并未杀害西飒、南璃及八位护法,而将其尽数放回西域之后,他们对郭旭扬等人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只不过,出现在名箓上的人,还是要死的。

    一众人马在达斯克布山脚下停了下来。两名男子打马前进三丈,位于其他人的前列。另有四人立马于那两名男子及教众中间,郭旭扬一眼便瞧出那四人是交过手的“四大护法”。

    “你就是郭旭扬?”当先一人抬头看向山腰上的年轻男子,用中原语问道。

    郭旭扬点了点头,抱拳说道:“在下郭旭扬。不知诸位是何许人?又何故到此?”

    为了不暴露与南璃三人的“合作关系”,他不得不假装不识来者身份。而实际上,东客及北牧两位掌使的底细,他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至少也摸了个大概。

    方才问话的是东客,四十九岁,深眼窝高鼻梁,肤色白净,短发微曲,眼珠呈琥珀色,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他身着短衫束裤长筒黑靴,背后背一把大剑。

    从剑鞘判断,并结合南璃透的底,郭旭扬知东客的就手兵器,与中原大部分轻灵的宝剑略有不同。剑身长四尺一寸,宽四寸,乃是不含杂质的玄铁打造,厚重凝实。东客的剑术以横斩直劈等招式为主,大开大合、霸道威猛。若其以浑厚内力贯注于剑身,时常能将高手劲敌一剑两断。然郭旭扬这个使剑的行家却很清楚:此种剑术,缺乏诡谲莫测与灵动变幻。除非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剑招极亦在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前,被对方破解。更何况,郭旭扬还请南璃说出了东客的两个破绽。

    东客掌使的右侧,是北牧掌使。

    据南璃所说,北牧应该是三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在少年时期白了头。他并非西域人,而是在中原入教,最后破格提拔为总部掌使。他面容清秀,俊美的容颜与缺乏血色的苍白皮肤,让他看起来好像是十七八岁的病弱美少年,然那及腰的如雪银丝,却饱含沧桑凄凉之感。他眼尾微翘,宛若桃花,但这双可与那些名妓花魁勾人的瞳眸相媲美的双眼,竟是天生盲一目,唯有右眼可视物。他仿佛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矛盾融合体,让郭旭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东客一袭白衣,腰间玉带里,斜斜地插着一把铁骨扇。

    这位北牧掌使与教主几乎是单线联系,南璃与他碰面的机会很少,甚至没有见过他全力出招。故而,对于北牧的武功路数和招式弱点,南璃确实不知。郭旭扬猜测:以铁扇为兵器,招式应当偏阴柔,或许还暗含暗器发射及点穴之法。

    郭旭扬的目光穿过两位掌使,看向他们身后的人。那四大护法的武功,皆在明斯护法之上。百余名教众各带铁刃利器,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们看向郭旭扬的眼神,毫无波动。教众们对中原的文化事迹,接触了解不多。在他们看来,眼前之人只是圣教名箓上要追杀的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他们根本不在意那人是“郭旭扬”还是“李旭扬”或是“张旭扬”。

    “郭旭扬,我们并不想杀你。但你是‘祭火追杀箓’上的人,所以,就得死!我说,你还是自己杀自己吧。虽然那天你们打伤西飒他们,但当时你们有四个人,现在你一个人,我们有一百一十六个人,你赢不了的!”东客的中原语说得没有南璃那么溜熟,却也还算不错。他曾经学习过“自戕”这个词,却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所以只能说“自己杀自己”。

    北牧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抬眼望了郭旭扬一眼,又低垂眼睑。好似他除了失明的左眼之外,嘴巴也不会张。但郭旭扬知道,他不是哑巴。南璃对北牧的评价是:惜字如金。

    郭旭扬微笑道:“‘祭火追杀箓’?如此说来,各位是‘拜火教’的人?在下的命只有一条,自然是不会引颈就戮的。若想杀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他话未说完,已向那风口处飞掠。

    “抓住他!”东客高呼了一句西域语,右手一挥,指挥下属教众骑马追杀郭旭扬而去。郭旭扬会逃跑,他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他很希望对方自己抹脖子,这样就可以减少伤亡,但他也清楚,对方不可能那么做。如今,率众将郭旭扬诛杀,在名箓上划掉一个人的名字,才是他千里迢迢赶到此处的目的。

    郭旭扬在山间腾挪纵跃,他故意放慢了轻功的速度,好让身后的人马跟得上自己。他掠过风口,百余骑也陆陆续续地跟了进来。

    郭旭扬的余光始终未离开掌使及教众,待他看到所有人均在自己的引导下,进入某个阵圈之后,他的右手并指如剑,向北方阵眼处,打出一股强劲内力。猛然间,飞沙走石弥漫于两山之间,与怒号的狂风相互呼应,一个封闭的阵法,瞬间开启!拜火教众无一幸免地,皆被困阵中!

    **今天是正月初一,祝大家新春快乐!阖家幸福!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第二百二十七章 落日无归

    郭旭扬手执湛卢剑立于阵外,观察着阵内的动静。南璃说过:东客和北牧的武功,不在西飒之下。以此判断,他布的这个阵,是困不住这西域第一大教派的两大掌使的。

    果不其然,只须臾间,曲发及肩的东客与白发飘飘的北牧,已破阵而出,风阵将他们的衣袂发丝吹得散乱飞扬。他们立于郭旭扬八丈之外,大剑与铁扇,已紧紧地握在两人的手中。他们死死地盯着郭旭扬,面色清冷。

    “你知道我们要来,所以事先布了阵?”东客掌使的目中透着戒备与惊疑。若说此前他对郭旭扬尚有些许好感,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郭旭扬抱拳说道:“两位武艺卓绝,似在西飒掌使之上。在下斗胆猜测,两位必是拜火教的东客掌使及北牧掌使。对吗?”倘若“合作之事”暴露,则全盘皆输。他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是东客。”东客瞥了瞥嘴,并未隐瞒。对于郭旭扬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有多惊讶。拜火教的四大掌使,除了南璃的武功稍逊一筹之外,其余三人皆在伯仲之间。他知道郭旭扬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其见识过西飒的出招。是以,对方从破阵的能力,推断出“掌使”之位,可以说是准情酌理。

    东客看向阵圈,沙石冲天、风雾迷离,根本看不清阵中情况。更可怕的是:他立于风阵之侧,阵内包括四大护法在内的一百一十四人,竟无一人发出呼喊求救之声!他方才被困于阵中,只觉遮迷视野、头晕目眩。他察觉“不对路”之后,立马运转十成内劲,强行破阵。他在阵中的时间很短,是故不明内里乾坤。此时此刻,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一百多人已死于阵中!

    东客只觉得恨怒难当,他刚说完自己是“东客”,就紧接着大声喊道:“我的部下怎么样了?!他们要是有事,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你别扯开话题!杀你之前我要弄清楚这个事!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还有,你来这里干嘛?也是来挖宝的?”

    “原来是东客掌使,那旁边这位便是北牧掌使了。久仰两位大名,幸会幸会!”郭旭扬笑道:“在下可以解答东客掌使心中疑惑。此阵名为‘落日无归’,乃是‘红日西落,夜路难行,请贵客安心留下’之意。这只是一个小型的‘落日无归’阵。在下耳力尚佳,听到众位远道而来的蹄声,便立时布阵,以防不测。此地得天独厚,布此阵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东客将信将疑,“动作这么快?我不信!”

    “中原某些古阵,乃是利用天地万物设阵及驱阵。有时只需把一两个物件稍作调整调换,阵便可成。”郭旭扬补充强调道:“东客掌使请尽管放心,在下绝不伤人性命!此阵可隔绝形与声,故而,你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也听不到阵内的声音。然阵中人安然无事,只不过迷失在风阵之中,辨不明方向。因阵法之故,他们抬头所见之天象,明月夺目,北极星却不在北方,而是不断游移变幻。天星与地风相呼应,天亮之前,他们是走不出‘落日无归’阵的。待次日红日初升的那一刻,便是破阵之时。”

    太阳既然已经出来了,好客的主人家已没有理由再挽留归心似箭的客人,只得送客人出门远行,返回自己的家乡。简而言之,“落日无归”阵,日升,则散于无形。

    听闻郭旭扬说四大护法及百余教众性命无忧,又联想到此前郭洪黄铁四人,并未重伤西飒、南璃及八大护法,东客对郭旭扬的话,信了大半,“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来挖金子?”

    郭旭扬暗暗发笑,心想着当初选择“达斯克布山”,果然是选对了。拜火教的人以为自己到这西北山脉挖金子也好,干别的什么事也罢,都能掩藏此行的真正目的地——拜火教位于焉耆国的焉耆分坛。他从长安一路西行至伏俟城,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算远。长安城与焉耆国之间,相距五千多里,到伏俟城的行程,尚不足其中的一半。郭旭扬出现在藏宝出名的“达斯克布山”,便很好地转移了他人的注意力。

    郭旭扬故作神秘地颔首抱拳,“抱歉,在下到此的目的,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落日无归,不错的阵法。”那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北牧掌使,终于说了一句话,饶有兴致的言语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郭旭扬有些讶异,他忙望向北牧,“莫非北牧掌使识得这‘落日无归’阵?”

    此阵是一个极为罕见的中原古阵,乃是利用高山、低谷、风口及天星为启阵要素,令阵中人于旋风繁星中丧失感官、生出错觉。此阵在中原几乎失传,郭旭扬不认为远在西域的拜火教众,会听说过它。他事先布置这个阵法,还是耗费了一些时间的,并非如他的谎言所说,是听到马蹄声之后,才匆忙布阵。若北牧确是学过“落日无归”,则对于郭旭扬与南璃三人的“合作关系”,就会多一分泄密的危险。因为,这表示郭旭扬是“知敌来袭在前”。

    怎奈北牧并未回答郭旭扬的问话,而是用那只桃花右眼看着对方,自顾自地说道:“杀你,可惜了。或许,我们杀不死你。”

    “北牧,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威风!”东客不服气地横剑于胸前,用不够纯熟的中原语说道:“我相信,我和你联手,一定能灭了他的威风!一定能杀了他!上!”

    东客话音甫落,身形已动了起来。他向前腾空飞扑,大剑高举过头,裹挟着汹涌澎湃的威势,凌空朝郭旭扬的天灵盖直劈而下!他三人虽未被困风阵,然所处之地的山风依旧很大。呼呼的狂风被东客的剑气挤压,伴随着诡异的尖啸声,锋利的剑刃直逼郭旭扬的头顶,欲将对手一劈两断!

    湛卢剑出鞘!在漆黑的夜色中,划出一道同样是黑色的、炫丽的弧度,自下而上。“铛!”地一声巨响,两剑相交,迸撞出点点星火。郭旭扬挡下了东客的“一击必杀”。

    七枚细小的剧毒追魂针,隐于夜幕风声中,悄然临近郭旭扬身前一尺之近。北牧挥铁扇射出暗器,攻击的方位竟分别是睛明、气舍、膻中、气海、冲门、太渊、血海七穴,此七处穴道分散于四肢躯体的不同部位。

    郭旭扬身形右旋,险险避开擦身而过的七枚轻细毒针,右手利剑横扫,斩向北牧的铁扇。他的右面,即是北牧不便视物的左面。

    郭旭扬与北牧堪堪战了一个回合,东客已落地转身,双手握剑,猱身再上。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一剑就能劈死在中原极负盛名的郭旭扬,故以第一剑为引,第二招“乱八方”,更为狠厉。

    “乱八方”,顾名思义,共有八招。快速挥出上下左右、两横两纵四剑,宛若方形牢笼将敌手困于剑势之中,无法逃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囚牢中央,追补横、竖、左斜斩及右斜斩四剑,眨眼间便将敌手砍为八断,全尸不留!

    郭旭扬的确被东客疾如风的前四剑逼到了一个狭小的“死地”,以他多年的临敌经验,他自然知道东客接下来的,必是杀招。他需快速破解敌招或是冲出包围,否则将处于被动之势。

    他正欲变招突围,却看到北牧的铁扇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倏然展开成半圆之形,以刁钻的角度,旋转着向自己的脖颈处划来。每一根扇骨的尖端均锋锐无比,且在洁白的月光下泛着紫光,很显然,东客的扇骨上也浸染了剧毒。

    郭旭扬使出“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于电光石火间斜掠三步,与铁扇拉开距离的同时,也已接近“乱八方”的“剑气囚笼”的边缘。

    却不料,铁扇在靠近郭旭扬时,角度微微改变,猛地,扇叶处又弹出十二根比追魂针更细更小的“牛毛毒针”,向郭旭扬的双眼疾射而去!而另一头,东客贯注十成内劲的“后四剑”,已然斩出!

    **“落日无归阵”的灵感来源:TLF小草湖三十里风区。注:“伏俟城”位于日月山及青海湖盆地、青海南山及共和盆地的交界处。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拙木之毒

    牛毛针遇风摇摆,十二根齐发,如毒尘弥散于空中,细小难避。想来北牧掌使不止要射瞎郭旭扬的双目,就连对方那张英挺俊美的脸庞,也打算一并摧毁成毒血横流、溃烂不堪的丑陋肉泥。

    北牧揪着郭旭扬的脖颈头脸一阵猛攻,而那位东客掌使则是想将郭旭扬整个人大卸八块。两人一柔一刚、或点或面,配合得极为默契。若是换了别人处于如此攻势,必在北牧东客齐出的两记绝杀下身死魂灭,只可惜,这两位“拜火教”两大掌使的对手,是从小到大经历过数百场战役的郭旭扬。

    铁扇内藏乾坤,本在郭旭扬的预料之中。是以,他避闪飞扇时不敢大意,第一时间运用无上轻功,退得愈远愈好。与飞扇环环相扣的飞针,与郭旭扬的身体已拉开三步之距。他握于左手的铁制剑鞘挡在面门之前,剑鞘疾旋,转出一阵圆形罡风,罡风疾速扩散,将牛毛针尽数扫落在地。铁鞘斜挑扇缘,将铁骨扇打飞三尺。而郭旭扬右手的湛卢剑,则使出“墨剑冥终”剑法中一招全面防守的剑招——侠莫问,防备着东客的后四剑。

    早在昨夜,南璃就将东客的惯用杀招“乱八方”的破绽,“卖”给了郭旭扬。如此重要的敌手情报,郭旭扬这久历杀场的强者,又怎会错过?

    只见东客纵横倾斜的四剑裹挟着强劲的内力,如张口撕咬猎物的凶猛巨兽,向自己狠扑而来,郭旭扬连退五步,右腕翻转,反守为攻。只须臾间,“侠莫问”此招收于无形,湛卢剑尖直插地面后横划一剑,以上撩之剑势,带起一大抔碎石泥沙。暴雨般的石屑直直地击撞上东客的四道狂暴剑气,绽放出朵朵泥花。郭旭扬运劲于剑,朝东客后四剑交叠的中央连番劈砍,将“乱八方”的剑气彻底打散!

    郭旭扬挑起的一堆泥石中,有四粒砂石同时击中了“离三”、“震四”、“乾一”及“坤八”,这四处,即是南璃告知的破招之处。郭旭扬故意以长剑击扬出数百枚小石细砂,便是为已知“乱八方”的破解之法做掩护,将南璃掌使的真实身份做好隐藏。

    “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东客掌使思绪飞转,然郭旭扬根本不给他细细思考的机会,黑色的湛卢剑已欺至他的身前。

    郭旭扬意不在伤人,掌握主动的他并未攻击对手死穴,而是朝东客的左臂连刺三剑,将对手逼退数步后,又向北牧的右侧凌空挥斩,迫使北牧往东客所在的方位挪移。

    东客及北牧小心地防御着郭旭扬的剑招,他们在防守之时,冷不防地递出一两招杀招,攻守兼备。他二人的利刃与郭旭扬的宝剑频频交错,清脆响亮的铁器相击之声,回荡在山间风口,于这辽阔的西北荒原上,在皓月朗星的映照下,三人酣战的身影格外地清晰了然。然而,东客北牧两位掌使却未觉察,原本分站在郭旭扬左右两头的自己,在战到第二十九回合时,两人已肩碰肩地靠到了一处。

    眼见东客北牧已紧挨在一起,“笃”地一声,郭旭扬将剑鞘插入泥地中,左手快速自怀中摸出一个琉璃瓶。他捏碎小瓶,将瓶中黑土投撒向对面的两人。

    “有毒,当心了!”伴随着郭旭扬这句并没有多少意义的“善意提醒”,黑土劈头盖脸地落了东客及北牧的满头满身。趁对方稍稍分神的一刹那,郭旭扬指出如风,疾点二人穴道,制住了敌手。

    “是什么毒?快给我们解药!”东客得知郭旭扬饶恕西飒南璃和八大护法在前,又听对方说“落日无归阵”只困人、不伤人在后,这位西域第一大教派的掌使,便欺负起郭旭扬这个“老实人”来。他坚信郭旭扬不会取人性命,是以讨要解药都是大吼大叫的,完全没有半点“求人饶命”的样子。

    郭旭扬抓土瓶的左手在衣衫上使劲地擦拭着,好似自己也很害怕剧毒侵蚀手掌一般,“抱歉东客掌使,在下并无解药。两位武功高强,在下力有不逮,情急之下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取自贵教‘长安城分坛’拙木阵的土。既是贵教之毒,两位想必是有解药的。”

    东客闻言立马露出恐慌的神色,“你竟知……”三个字脱口而出后,他立刻住了嘴,忙又转换了一种说话方式,“这是拙木阵的毒?!我……没有解药!”他咽了咽口水,又喃喃自语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的,这毒不严重的,没事、没事的……”最后这几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说给郭旭扬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北牧清秀的细眉微微蹙起,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黑土粘身的地方,又扭头望向身旁的东客,再看一眼一脸平静的郭旭扬,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他的左眼仿佛一潭死水,而那只明亮动人的右眼,却闪过一丝疑虑。

    郭旭扬将东客及北牧的言行举止、眼色神情,都瞧了个清楚明白。眼前两人的表现,皆不太正常。

    此番南璃三人与郭旭扬里应外合,将这两名“可疑掌使”引至“达斯克布山”,除了想要了解他们的武功路数及性格特点,为日后在焉耆分坛的部署,先行“铺路”之外,更重要的是:试图在此役当中,让二人自行露出马脚,找出那个“黑袍帮凶”的“奸细身份”。

    自从郭旭扬两日前夜访吐谷浑分坛,再探拙木阵之后,他便临时起意,决定诓一诓东客及北牧,看看他们针对“拙木阵之毒”,是何反应?至于方才撒出的黑土,若以普通泥土代替,则多少会有暴露的风险,然其中混入的拙木之泥,远不足一成。一来,郭旭扬并不想伤害两位掌使;二来,他辛苦取得的土壤,另有它用。

    拜火教众皆知晓:拙木阵有毒,乃是土壤中灌注古毒“洛神”所致,此毒唯有拙木叶可解。然据被俘的分坛主艾则孜所言,种植拙木及布阵之法,均来源于教主圣令中的信笺。如此说来,对于此毒,他们所知应该非常有限。至少,“分坛主”层级以下的教众,所知非常有限。

    这是一个吸入拙木香气便立时毙命的古阵剧毒,按理说,毒应混于气中,而非土中。且东客北牧身体触碰到黑泥之后,仍然活得好好的,足见土壤并非带毒之物。可为何这两位掌使在听到“拙木阵之毒”后,会流露出不寻常的言语神色?

    此二人究竟谁是“黑袍内应”?或者两人都是?又或者,两人都不是?东客掌使适才说“毒不严重、没有关系”,又是何意?郭旭扬的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他对东客及北牧颔首抱拳说道:“两位掌使,在下多有得罪!既然东客掌使说此毒无碍,那在下便放心了。两位的穴道,三个时辰后自解,届时‘落日无归’阵亦已解除。在下并不想与诸位多做纠缠,就此告辞!”

    为了隐藏“西行”的路线,郭旭扬刻意当着东客北牧的面,往反方向的东方行去。当他的身形完全隐没在夜色深山之中,他再迂回着从另一条道,绕到藏匿两匹骏马的山坳。为避免被拜火教众追踪,他向东一路骑行至风谷处,才开始转道往西。而那铺天盖地的漫漫风沙,将郭旭扬的一切行踪,彻底掩盖。

    **到底有没有内奸?又或者,谁是内奸?

第二百二十九章 摸骨算命

    郭旭扬摆脱东客及北牧两位掌使后,从伏俟城外出发,往焉耆国而去。

    距离郭洪黄铁四人与南璃三人约定的行动之日——八月初三,已不足半月。行程山遥路远,时间紧迫非常。当初郭旭扬毅然花重金买下吐谷浑国牧民的千里驹,便是考虑了这一层面。他将这匹大红马与长安内带出的坐骑,用长绳栓连起来,在这地广人稀的旷野上,交替换马而骑。骏马的负重得以分担,原本普通马匹需要跑两日的路程,两匹良驹一日便可实现。

    三日后,罗幂帽遮面的郭旭扬,已出吐谷浑国的边界,进入西突厥的领域。他在西突厥附属国——鄯善国的都城“扜泥城”,再一次停下疾驰的脚步。

    鄯善国之西北,便是与焉耆国相接壤。郭旭扬以长安城为起点,奔波近半个月,离目的地“拜火教”之焉耆分坛,终于不到两成路途了。他牵着两匹马走进扜泥城,除了打算略作补给休整之外,他还要去两个地方。

    扜泥城和那个与唐王府通商往来的伏俟城很不相同,城中懂中原语及汉字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因郭旭扬不通西域语,他连比带划,费了好大劲儿,终于在路人们的指引下,找到了“喀吉巷”。

    这是一条位于城东的小巷,在巷子西南方的阴暗角落里,郭旭扬并没有看到此前想象中的恢宏建筑或是秘密据点,映入其眼帘的,只有一个方寸大的小小摊位——一张木桌、两条长凳。

    摆摊的是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长者。那长者双眼无珠,眼眶内尽为白色,长长的马脸上,鼻梁和颧骨都高挺突出,从面相上看,当是西域人。然他穿的不是西域男子的服饰,而是身着中原儒雅文士的长袍,旧袍被洗得发白。摊位的右侧立着一根幡旗,其上用西域文及汉字两种文字,分别写着“摸骨算命”四个大字。

    郭旭扬站在巷口,远远地望着摊位及盲者,步子很难再向前迈出。他心中疑惑万千,“那处,真的是唐王府在鄯善国唯一的一处暗桩么……”那个依靠摸人骨相赚薄钱度日的盲人,怎么看也不像有能力收集情报及散布讯息的暗探。

    郭旭扬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他将马匹栓在路旁,在摊位前的长凳上坐下,暗暗地深呼吸一口,试探性地说出了第一句对接口令:“寰宇天下。”

    “嗯?”那盲者显然很惊讶,两只“有眼无珠”的眼白微微颤了颤,随后用中原语缓缓说道:“万民惶惶。”

    这回换成郭旭扬震惊不已,心道:“此人还当真是唐王府的密探!”他紧接着说了第三句暗号:“寒消迎春。”

    “大同苍苍。”那盲者对完最后一句口令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哟呵!你到底谁啊?整个唐王府知道我身份的人,应该不多啊!”郭旭扬注意到他言语中用的是“唐王府”,而不是“唐国”或者“大唐”。

    郭旭扬虽仍有疑虑,然对方确实成功地对上了四句暗号,一字不差。唐王府的谍报机关在隋文帝杨坚在位之时便已建立,距今已有数十年之久。郭旭扬相信被“唐王”李渊委以重任之人,必不会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他思忖过后,摘下罗幂帽,并掏摸出一块金令,轻放进盲者的手中。这是证明“唐国上卿”尊贵身份的“上卿令”。西域人口稀少,远比不上繁华熙攘的中原,即便在鄯善国的都城,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更何况,“喀吉巷”地处偏僻,如今四下无人,郭旭扬并不担心会暴露身份。

    郭旭扬原以为那盲者会抚摸令牌上的纹路以辨真伪,怎料对方两眼一翻,藏在上眼睑眼皮子底下的黑眼珠,竟生生地翻了下来!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你……”郭旭扬吓了一跳。原来这盲者并非真盲,而是装瞎!眼珠子一直上翻,这得有多累多难受啊!

    “嘘,别声张!让人发现的话,我饭碗就砸了!”那“盲者”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原来是你呀。嗯,不错,是个俊小伙儿。”他的言外之意,乃是已知唐国上卿便是在中原赫赫有名的郭旭扬。

    “在下失礼了!”郭旭扬很快回过神来,对“盲者”抱拳说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我没名没姓。你可以叫我‘三不通’。”

    “三不通前辈,在下此番前来,乃是有要事相求。”对方的名字虽有些怪异,然郭旭扬却不以为意。双方既已互证身份,他便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

    没承想,三不通的双眼又一翻,又将眼白全部裸露在外。他将上卿令扔回郭旭扬的手中,“你干嘛不问我是哪‘三不通’?”

    “这……”郭旭扬语塞,“如此只怕冒犯了前辈。”

    “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三不通连连摆手,“你快点来问我!你不问,我不好往下接话!”

    郭旭扬扶了扶额头,他这辈子遇到的脾性古怪的人,还真不少。“好吧……请问前辈是哪三不通?”

    “嗯嗯。”三不通似乎很满意郭旭扬的表现,先是抿嘴笑着点了点头,后又摇头晃脑地悠悠说道:“问得好、问得好!所谓三不通,乃是眼睛不通、世故不通、狗屁不通。你帽子戴回去,我来给你摸摸骨。”

    “啊?!”郭旭扬尚未反应过来,左手已被对方抓了过去。

    “你手上有厚茧,虎口部位尤其严重,看来,公子是位剑客啊!”三不通翻着白眼,不住地轻抚颌下短须,煞有介事地说着,“剑乃凶器,易引灾祸。公子既到了我这里,老夫自会为你找到消灾之法。”他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好似真的在苦苦思索着如何为前来“算命”的“客人”破灾消难。

    “刚才你已经看到我手里的湛卢剑了啊……”郭旭扬暗叹一口气,心里想的这番有失礼数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对于三不通,他虽然感到很无奈,却未多做反驳,因为,他早已听到了临街散乱粗重的脚步声。他暗道:“他方才让我重新以帽遮面,想必是猜到我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他们来收‘摊位费’了。”眼白在外的三不通话锋突转,一面摸着郭旭扬的手骨,一面小声说道:“你可千万别出手!你要是打了他们,我以后在这里就不好混了!”

    “收……摊位费?”郭旭扬发觉今日的稀奇事可还真多。

    他的余光瞥见八个手拿刀剑棍棒的高壮男子,已拐进巷尾,朝这“摸骨算命”的摊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开始有些好奇:这位装瞎的三不通前辈,将如何应对这八名壮汉?

    **我写文是看着隋唐时期的地图来写的。地图上显示,郭旭扬去焉耆国的路上,会经过鄯善国。百度之后才知道,原来鄯善国在汉昭帝元凤四年以前,称为“楼兰”。它便是传说中的楼兰古国!

第二百三十章 散布谣言

    郭旭扬依三不通之言,不“轻举妄动”,此时的他,与一个来算命的、不懂武功的客人无异。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来者,直到那八个人的身影遮挡住小摊的日光,他才扭头去看。

    而三不通更是装瞎到底,他眼珠上翻,眼睛不能视物,侧着耳朵听着动静,“是又有人来找老夫摸骨了么?今日这生意可真不错啊!”他猛地一拍脑门,“瞧我,和这位贵客一直在说中原语,一时忘了改过来。在这扜泥城,中原来的客人可不多呀!”

    三不通话音甫落,再开口,便是一口溜熟的西域语了,郭旭扬自然是听不懂的。三不通“哇啦哇啦”地说了许多话,刚开始还是笑脸相迎,只一会儿工夫就哭丧着脸。郭旭扬猜测,或许是三不通装作“以为是客,实为债主”的转变。

    三不通不但点头哈腰,竟还跪地求饶!更甚者,他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里,还挤出了两行清泪!郭旭扬将其言行举止瞧在眼里,不禁生出一个想法:戏台上的戏子,都要拜三不通为师。

    反观那八个来收摊位费的人,一脸凶相。其中一人话没说几句,就拿着手臂粗的铁棍,在木桌上“砰砰砰”地敲打着,敲得整张略显残破的桌子又震又晃,仿佛随时都会破成几瓣儿。那八人用西域语与三不通对话交流了很久,突然,站在末尾的一个方脸汉子走上前来,“嗖”地一下,一柄钢刀架到了郭旭扬的脖子上!

    方脸汉武功平平,以郭旭扬的身手,完完全全可以避开。然他的脑中闪过三不通的话语:自己若是出手,三不通往后在此处的处境就困难了。他的性子终是柔善,时常为他人多做考虑,当他判断出方脸汉的刀,并不会真的抹自己的脖子之时,他一动不动地任由钢刀架了上来。

    “这位中原来的朋友,你别害怕,之所以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说话,会更方便些。”方脸汉说的竟是纯熟的中原语,“不怕告诉你,想在这扜泥城里做生意,就得孝敬咱们‘天魔教’。三不通这老家伙是个穷鬼,上个月他还欠着咱们钱。他说了,朋友你会帮他付清接下来一年的摊位费,对吧?”说话间,方脸汉将刀刃朝郭旭扬的颈脉处又移近几分。他们与三不通打了很多年的交道,知道这老瞎子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冤大头”,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什么?!”郭旭扬蹙眉看向三不通,“前辈这般做法,未免有失君子之风。”

    “哎,你别生气、别生气啊!”三不通的双手在空中虚压,连打手势让郭旭扬消消气儿。他刚刚还在对方脸汉八人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现下袖口一抹涕泪,立马又向郭旭扬赔上一个“憨厚”的笑脸,“你瞧我这把老骨头,又瞎了眼,挣两个辛苦钱真的很难啊!方才我不是说了嘛,会为你找到消灾之法。不知你有没有听过‘破财消灾’这个词儿?真的,相信老夫,百试百灵!”

    他根本不给郭旭扬反驳的机会,连气儿都没喘一口,又紧接着说道:“这样吧,你替我爽爽快快地把摊位费付了,也不多,一年零一个月,还不到一两银子。贵客若肯出钱,老夫定会做好你的事,无论你要我做什么!”

    这最后的一段话才是关键,而这段关键的话语,也只有“唐国上卿”和“唐国密探”才听得懂,外人是搞不清楚状况的。

    郭旭扬暗暗叹气,什么“剑乃凶器,易引灾祸”,什么“破财消灾,百试百灵”,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无非也就是一个意思——这三不通显然是“吃定”自己了!若不给对方一些好处,只怕对方还当真不愿意好好办事。

    毕竟,鄯善国并非唐王府的疆域,三不通看样子也不像是唐王府的臣民。这位安插在鄯善国唯一的暗探,说不定只是与唐王府达成某种“合作关系”罢了。而这装瞎的三不通,想必是“见钱才眼开、给钱才办事”的图利之辈。郭旭扬当然不相信,掌握着一个国家暗地线报的人,会拿不出一两银子?看样子,三不通要么是嗜钱如命的“守财奴”,要么,就是顺手讹郭旭扬一把。

    郭旭扬将一小块碎银扔给方脸汉,将那八个人打发走之后,他没好气地说道:“前辈精打细算,下得一手好棋啊!”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并非没有碰到过无赖,但确实不太多。如今,这三不通算是一个,而且还是一个很会做戏的无赖。

    “喀吉巷”又恢复了平静,三不通又将眼珠子翻了下来,笑出一口黄牙,“哎哟喂,你可是尊贵的‘大唐上卿’啊!区区一两银子,就别往心里去了哈!来来来,快跟我说说你有什么要事?”他扬起下巴,拍着胸脯,“不管是什么事,你的事,就是我三不通的事!”

    郭旭扬瞧着对方那模样,刚被诓了一两银子的他,此刻却觉得有些好笑。适才自己着急想说正事,三不通却扯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如今自己“破了点儿财”,三不通就换上一副“绝对配合”的态度,想不到竟也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主儿。

    郭旭扬将一张事先写好的纸张递了过去,其上所书,便是他需要唐王府的暗桩组织处理的事情。他只列明了“要做什么”,却半点没有透露“为什么要做”。此次针对“拜火教焉耆分坛”的部署,关乎全教教众的生死存亡,也是阻挠那手持“龙瀛真剑”的黑袍尊者,欲夺天下的至关重要的一环。因此,他每走一步,都是思虑再三、慎之又慎的。

    三不通快速看完纸上内容之后,摸出火折子,当着两人的面,将纸燃成灰烬。他将灰渣揉成一把,抛向空中,黑灰色的细屑在大风中瞬间散于无形。他拍干净手,手法干净利落。他从事密探细作之事多年,自然很清楚“什么话可说、什么事不该问”。他从始至终对事件的前因后果只字不提不问,只专注于“如何做好要做之事”这一点之上。

    他不住地轻捋短须,沉吟片刻后道:“扜泥城离焉耆国不算远,散布谣言这件事倒是好办。但那‘御剑山庄’远在中原腹地,虽说穆剑宗已与唐王府结了盟,唐王府难得请他办个事儿,估计他是会巴巴儿地贴上去的,只不过……七月底么?时间好像有点赶哟!”三不通短短的几句话,便切中要点。而他远在鄯善国,竟连黄伊榕当初促成的御剑山庄与唐王府的秘密缔盟,都一清二楚,消息网已是十分精准了得。

    郭旭扬点了点头,“这个,在下也想到了。但若以驯养鹰隼传信,还是能够做得到的。穆家若能派子嗣弟子前往,则必能加大‘假消息’的‘真实性’。在下希望这则谣言,能够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打草惊蛇’。”他抱拳复道:“故而,还请前辈务必帮忙!”

    “好吧好吧,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三不通瘪嘴说道:“我说上卿大人啊,你这一两银子,花得可不冤啊!还有那个李渊,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每次都只给我买米饼的钱,让我操着买烤猪的心。不行不行!我要让这家伙以后每个月多加三封金锭!”

    三不通的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在发往中原的“飞鹰传书”中,夹带上一封为自己歌功颂德、“要挟”唐王李渊给自己“涨工钱”的信笺。郭旭扬于他而言,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他知道李唐皇族一直想拉拢郭旭扬,此番若不趁着给这位“唐国上卿”办事之时“提条件”,则更待何时?

    **据查,鄯善国当时主要的宗教教派是佛教。但对于一个收保护费的、很low的教派,自然只能随意杜撰一个名字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医女姚葭

    七月的烈日异常毒辣,尤其在干燥缺水、植被稀少的鄯善国。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灰蓝之色,白云也找不到几朵。头顶巨大的火球直射而下,照得肌肤有些干疼。

    郭旭扬已出鄯善国都城,疾驰在荒无人烟的毛戈壁上。他扭头右望,已能清晰地看到右面那铺满整片大地的、细软的金沙。风起之时,砂砾直扑头脸身躯。他那一头乌亮的长发,此时已有些干枯打结,衣服的褶皱处及马股的包袱里,也装进了一抔抔无孔不入的小沙堆。他挥扬着马鞭,头脸上的汗水随着骏马奔腾的起起伏伏,一滴滴地滴落在马背上,瞬间便化为白气,找不到半点“水”的踪迹。

    他心中暗道:“幸亏瓦石峡离扜泥城仅百余里,且非沙漠地域。若不能跑马而换骑骆驼,则又要多耽误些时辰。”他此刻赶往沙漠边缘的“瓦石峡”,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药王孙思邈的女弟子姚葭。

    这位姚葭姚姑娘,郭旭扬此前是认识的。非但认识,姚葭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六年前,郭旭扬因背负“龙瀛假剑”而被敌追杀,身负重伤的他,被姚氏父女所救。大夫姚眠风与女儿姚葭行医为生,救死扶伤乃是职责,亦是善举,却因救治郭旭扬而被卷入一场争斗之中,险些丧命。

    郭旭扬尚未能报答他们的救命深恩,今日却又要寻这位姚姑娘相助。以往时常出没于僻静山谷的姚姑娘,竟会现身于这戈壁黄沙的西域,这令他多少有些意外。他此前更未料到:医女姚葭竟是“妙应真人”孙思邈的关门弟子!

    昨日,针对“散布谣言”等相关事宜,他已与三不通沟通妥当。随后在对方的指点下,他很快便找到了洪家在扜泥城的秘密据点——东城门的守门小吏热合曼•奎尼的家宅。

    热合曼•奎尼对于郭旭扬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对其身份亦未产生怀疑。他欲对郭旭扬行洪家之主的“跪拜礼”,却被郭旭扬拦下,最后只好作罢,躬身将“家主”请进屋内。

    且说吐谷浑国荒山古堡的管家陆昊,早在郭旭扬离开那日,便依郭旭扬的要求,向洪家各网道据点广发“寻人帖”:“立即寻找孙思邈。找到药王后,以最快速度,送至焉耆国。”精明的陆昊预料到郭旭扬接下来极有可能“西行”,故而在发往西北片区的帖子里,特意多加了一封书信:拜托各据点的负责人,若是见到这位手持陌金的“谦和家主”,需好生伺候。

    热合曼与陆昊乃密交挚友,对于陆昊嘱咐之事,他深信不疑且卖力亲为。在洪一宣布“郭旭扬为第二位家主”的密信,尚来不及传到鄯善国之前,郭旭扬本人已站在了热合曼的家门口。

    在郭旭扬的旁敲侧击下,热合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透露了许多有关“拜火教”的事情。

    这西域第一大教派近几年来的行为,越发令人不齿。鄯善、焉耆,乃至高昌、于阗、龟兹等国,均被他们渗透。拜火教众避开那些较为繁华的城镇,专挑各个国家的荒僻之所,强征附近牧民百姓,逼迫平民在各处挖掘开采矿藏及宝石。另收到一则情报:拜火教与中原的兵器制造世家“完颜家族”合作,据说已经打造出上万件用于马战及步战的各式兵刃利器。其图谋天下之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只不过,拜火教不论是采矿抑或是制器,皆在西域进行,且藏得极为隐蔽。若非洪家的渠道网极广极深,只怕也难以发现。郭旭扬猜测,这或许是黑袍尊者在中原尚未站稳脚跟,不敢操之过急之故。

    热合曼还对郭旭扬说道:他暂时尚未找到孙思邈的踪迹,这位悬壶济世的中原药王,应该不在西突厥境内。至少,他可以肯定,绝不在鄯善国。但热合曼却说,孙思邈的弟子,在离城不远的瓦石峡。

    瓦石峡附近有一处沙地,拜火教的人抓了百余名男女老幼在那处挖地下的宝石。然最近这几日不知怎的,每天都会有几人到十几人相继死去,而活着的人,亦是全身剧痛乏力,形如枯槁。孙思邈的弟子前不久正好途经扜泥城,听到这则消息之后,救人心切的她,立马动身赶往瓦石峡,此时想必仍在那里。

    热合曼告诉郭旭扬,这位药王徒弟,乃是中原女子,姓姚名葭。他将姚葭的画相呈给郭旭扬,郭旭扬一眼便瞧出,此女正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姚姑娘。

    鄯善国远在西域,因消息传递需时,故此,热合曼并不知晓,此时此刻,他找不到的孙思邈,已经以半日换乘一匹良驹的、八百里加急之速度,从中原南阳往焉耆国,昼夜兼程地疾赶。

    前日,洪家的南阳城据点收到陆昊的“寻人帖”之后,找到了孙思邈。洪家经营三代,历时一百五十多年,上至番王显贵、教主掌门;下至贩夫走卒、乞儿流民,皆有网罗渗透,盘根错节,背景极其强大。孙思邈或直接、或间接地欠过洪家的人情债,洪家的忙,他是能帮则帮。更重要的是,郭旭扬让陆昊在帖中写明:西域之行,事关千万人的性命。故而,这位以苍生为念的仁者,自然一刻也不会耽搁。

    大红马驮着郭旭扬飞驰,眼看离瓦石峡已是不远了。郭旭扬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六年过去了,不知姚姑娘可有什么变化?她……过得好不好?”

    郭旭扬与姚葭相处的那段时日,他听得最多的一首曲子,便是昭君之《怨词》。那凄凄哀哀带着忧伤的调子,仿佛是姚葭的“心头好”。他曾经问过姚姑娘:“为何独爱此曲?它听起来有些悲凉。”姚葭只是浅浅微笑,并不回答,却反过来叮嘱他好好养伤、多多休息。

    同一首曲子,当初在“全清道观”的绿竹林中,他又听到“他的榕儿”吹奏,而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他口中的“黄姑娘”。在西魏军与洛阳军激战过后,在那被黑夜笼罩的“瓦岗寨”内,再一次地,他听到了这首怨词。

    一遍又一遍的《怨词》。之前让他这个阳刚汉子略微不解的疑惑,在遇到他命中注定的相爱之人后,他渐渐地有些明白了。诗中有云:“愿假飞鸿翼,弃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女子多愁、温柔似水。她们善良多情、善解人意,但同时,也希望能找到一位同样理解她们、包容她们、呵护她们的男子,携手和天下、共白头。

    郭旭扬的心中,涌过一阵柔情蜜意,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抬眼间,瓦石峡已在眼前。

    **友情提醒:昭君之《怨词》之前出现在第八章和第四十七章。

    PS:若羌瓦石峡据说可以捡到宝石,可惜我只去了北疆,所以没捡着,感觉错亿。=。=有机会再去南疆玩玩儿~~讲真,大XJ绝美!!

第二百三十二章 矿民疾苦

    瓦石峡是一个镇甸,城墙房舍均以厚土方石搭建而成。其人口数量、街道大小及店铺多少,虽远不及都城扜泥城,然镇内镇外有水源贯穿,且地处北上的要道之一,故而镇子也颇具规模。

    郭旭扬牵马走在主街上,看到穿着各地服饰的行人,以成年男子居多。道路两旁支起铺面摊位,摆卖大小器件。整条街共有三家酒馆及四间客栈。据传,瓦石峡一带盛产铁矿,还能挖到各种珍宝,故来此采矿寻宝、开店铺做买卖的外地人,竟比游牧为生的当地人还要多。只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拜火教”。

    拜火教众以强迫掳劫的手法,逼迫良民劳作。据热合曼所言,瓦石峡的挖矿者,很多都雇了人,这种雇主与雇工的关系,在此处十分常见。但是,拜火教发放给那些矿民们的工钱,尚不足正规雇主给予的两成,这自然引起矿民极大地不满。为防止矿民逃跑,教众甚至给每个人的脚上都戴了沉重的锁链。这已经不再是雇佣关系,而是奴役!因此,见不得光的拜火教,并未出现在镇上,而是聚集在镇外以西的一处鲜有人迹的沙地山丘。

    郭旭扬在镇北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将马匹行囊寄存在店内,便背着水袋,拿着热合曼绘制的详细地图,寻拜火教的矿地而去。进入沙漠地带,若不骑乘骆驼,则普通人的行走速度,比在坚实的陆地上要慢一两倍。好在目的地距离瓦石峡还不算很远,郭旭扬索性施展轻功,踏沙而行。于他而言,轻功神速可比骑骆驼要快很多。

    郭旭扬按图摸索飞掠,在满眼金黄的沙漠中,以罗盘辨别方位,绕了七八个弯。约摸两个时辰后,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片绿洲。

    他此前还在纳闷:“面对连绵起伏的流动软沙,拜火教众要如何深挖地底?相比其他采矿者,拜火教的选址是否太过欠妥?”原来,他们找到了这隐于茫茫沙海中的绿洲。想必是某个教徒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宝贝,所以才开始抓人取宝。

    郭旭扬迟疑片刻后,径直朝绿洲走去。为避免暴露身份,此时他已停下轻功步履,以寻常人的步伐缓慢地行走着。黄色的沙与蓝色的天连成一片,视野之开阔,可谓是一览无余。他若想见到姚葭,则绝对避不开众人的视线。既然避不开,那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郭旭扬的眼力极佳,在离绿洲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时,他已看清了那处的状况。外围围着一圈尖锐的栅栏,由十名教徒把守。徒众手执各式武器,还有人拿着皮鞭。他们时不时地驱赶着掳来的平民挖地捡宝。然而,不论是徒众抑或是矿民,各个都面如土色,佝偻着背,站不直身。他们行动迟缓,看上去似乎有气无力。

    被俘者与热合曼此前说的情报一致:除了青壮男子之外,还有柔弱的妇女、白发的老人,以及半人高的孩童。当郭旭扬看到俘虏脚踝上的锁印及肩背上的鞭痕时,他的两条剑眉紧紧地拧到了一处,抓握剑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起来,在铁鞘上印出五个指痕。

    绿洲外不远处的沙丘上,炙热的黄沙在旋风中肆虐,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鬼爪,一浪接一浪地狂拍而下,逐渐掩埋了堆成小山的数十具尸体。许多枯手、光脚、乱发以及面容僵硬在死前那一刻的、扭曲痛苦的头颅,尚未完全藏于沙中,在那红得像血盘一样的烈日下,残酷地曝晒着、无情地蒸干尸骸中最后一滴水分。

    郭旭扬带着满腔的愤怒,终于走到了围栏前。

    一名教徒首先看到陌生来者的身影。他手持大刀迎了上去,刀尖直指郭旭扬的咽喉,“哇啦哇啦”地说着几句西域语。

    郭旭扬沉着脸,将一张纸甩向那教徒的胸口。

    那教徒不明所以,接过纸张,打开来看。纸上的内容是热合曼替郭旭扬写的,用的是西域的文字,意思是:郭旭扬是姚葭的朋友,今日有事找她。那教徒看完后,一面说着西域语,一面伸手过来,欲扯郭旭扬遮脸的罗幂帽。

    郭旭扬牢牢地钳制住对方的手腕,“格嘞”一声脆响,将对方的腕骨扭碎。他此刻怒火难平,出手已是不留情面。

    那教徒“哇哇”地喊叫痛呼,周围的徒众立刻围了过来,刀剑鞭戟同时往郭旭扬身上砸去!

    郭旭扬正想反击,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用中原语大叫一声:“住手!”他听得出来,那是姚葭的声音。姚姑娘果然还在这里!

    转过几株绿植,姚葭来到栅栏前。

    她一袭淡绿色的束胸裙,好似这一片在吞噬生灵的沙漠中赋予人们希望与生存的绿洲。她的裙摆并没有拖曳到地,仅仅只是过膝,方便她奔波行走及攀岩采药。她的容貌与六年前郭旭扬所见别无二致。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细眉弯弯似柳叶,明眸盈盈如秋水,小小的樱唇,胭脂轻点。青丝挽起一个单环髻,点缀一块淡绿色的发巾,再无其它多余的配饰,看起来柔美而恬静。

    郭旭扬后退两步避开拜火教众的兵器,他并不想多生事端,遂不再动手。当他看到姚姑娘时,声音也变得无比温柔,“姚姑娘,好久不见。请这边说话。”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姚葭走出绿洲,避开教徒,到远处交谈。

    “你……”姚葭修长的手指捂住樱口,面上的神情又惊又喜又是难以置信。虽然对方以帽遮面,但她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来者,正是自己时常会想起的那个他!耳边萦绕着那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她一瞬间竟有些恍惚迷离。

    郭旭扬抬手打断了姚葭的言语,微微地点了点头。姚葭回过神来,心领神会地迈出步子。

    姚葭这一举动,令众教徒立刻着急起来,有两人想要来拉姚葭的手臂,却被郭旭扬以隔空之法打飞出去。

    “买买提公子,麻烦你和他们说一下,我需要和我的……朋友说说话,不会走远的。”姚葭对身后的一名年轻男子说道。

    苏比热•买买提是姚葭在扜泥城雇请的一名当地向导,精通中原语及西域语两种语言。这几日姚葭与徒众及矿民的沟通交流,都是通过他在中间传话来完成的。

    苏比热对教众传达了姚葭的话中之意,拜火教的人在姚葭和郭旭扬的身上瞧了好几眼,几个头目讨论过后,才肯放姚葭走出围栏。此前在姚葭的悉心医治下,绿洲上的人的病情已有好转,拜火教徒还不想得罪这位女神医。

    郭旭扬带着姚葭默不作声地走了约一里地,两人各有心事,走得都不快。突然,郭旭扬停下脚步,背对着绿洲,摘下罗幂帽,微笑着说道:“这里,他们应该听不到了。姚姑娘,六年不见,你还好么?”

    “郭大哥,真的是你……”见到这如春风般的、久违的笑容,姚葭眼眶有些润红,她的双手叠放在身前,紧紧地握着,“想不到,能在此处见到你。”她不答反问,“你呢?你好么?”

    “我很好,劳你记挂。”郭旭扬暗叹一口气,他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姚姑娘好似倒映在山涧清泉里的幽兰,又如随轻风摇曳的弱柳。他尚欠着姚姑娘的救命恩情未报答,如今又要拜托对方为自己操劳么?

    等候少顷,姚葭并没有听到郭旭扬接下来的话语。“你过得好就好。”她打破了风沙中的那片沉默,暗暗地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郭大哥,你……是否已成家了?”

    **又一妹纸登场了~~看到有读者朋友在上一章留言说:姚葭或许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确实如此哦~~

第二百三十三章 已结鸾俦

    听到姚葭的问话,郭旭扬怔愣片刻。他凝望着姚姑娘水润的眸,那双美丽的眼睛与另一位女子的美目相重叠。他想起黄伊榕离别那晚的话语,“旭扬,等拜火教和定杨王府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成亲。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却因顾及姚姑娘的感受,而犹豫着没有立刻作出回答。

    六年前,郭旭扬方才二十出头。他少年英伟、武功盖世。他与姚葭相遇时虽身负重伤,却难掩骨子里散发的刚毅与正气。十六七岁的姚葭在见到郭旭扬之后,便被对方那融合了谦逊温柔与英雄气概的独特魅力所吸引,芳心暗许。

    一日,姚葭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壮着胆子抛出一句“情话暗示”,却如轻纱一般,若有似无。

    而郭旭扬虽年轻,却并非只有蛮力、不通人情世故的“愣小子”。当他有记忆开始,便拜师于风逸珪。风逸珪对这个弟子要求甚严,除了勤学武功之外,郭旭扬亦是一位勤修六艺之法的士子。他幼时乖巧懂事,长大后更是通情达理。师父过世之后,他游走于江湖,看遍世间百态、尝尽人间冷暖,在将自己的心性磨炼得沉稳无比的同时,他更进一步地感悟了人与人之间那种无法言喻的微妙。

    他听出了姚姑娘的话外之音。然当时他因“龙瀛剑”而树敌无数,他并不想牵连对方。于是,他回了一句“婉拒”的话语,很轻、很柔,如同三月清风拂面,刚刚感受到,便已吹过了,只带起丝缕飘动的发丝,若非细细地感受,定是难以觉察。

    聪慧的姚葭,却是听懂了。她勉强地笑了笑,只颔首低眉地道一声,“我明白了。”从那以后,这位脸皮薄的女孩子未再提及此事,她亦不想郭大哥多有为难。

    郭旭扬虽深感抱歉,却也是无可奈何。就算没有“担心连累姚姑娘”这一条理由,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深处,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既然只当姚姑娘是“好朋友”,那便不应该耽误姑娘家的芳华之年。

    郭旭扬有时会想:包括姚姑娘在内,自己一生所遇的女子并不算少,为何终与榕儿情投意合?他与黄伊榕的相遇、相识、相知到相爱,仿佛是命运齿轮的完美啮合,一切都水到渠成。

    初遇之时,他对这位黄姑娘完全没有生疏之感,这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与榕儿上辈子就认识似的。而两人关系的“更进一步”,则是在历经生死劫之后。也正是在那一天,郭旭扬被康颜所害,身负“龙瀛木剑”的绝密暴露于人前——这个他惯用来拒绝女孩子、同时封闭自己内心的“借口”,已不存在了。仿佛一道黑暗的屏障或是一具沉重的枷锁,悄然消失,令他猝不及防却又豁然开朗。这一切,或许便是书中所说的“命定之人”的“缘分”吧……

    郭旭扬看着眼前的姚姑娘,心中有些不忍。这一回,换成他不答反问,微笑说道:“姚姑娘呢?是否已觅得良人?”

    “我……已结鸾俦。”姚葭望着那张时时出现在梦中的、俊逸的脸庞,“看郭大哥方才的样子,似乎也已有心上人?不知是哪位姑娘?”郭旭扬虽未作答,然他唇角不自觉上扬的弧度,却尽收姚葭眼底。这位秀外慧中的女子,已将郭大哥的内心看穿。

    郭旭扬听罢姚葭之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觉得释怀了不少,气氛也有所缓和。他并不善于欺瞒,尤其是面对自己在意的亲朋。姚姑娘既已嫁为人妇,他便决定坦诚相告。他点了点头,“嗯,她叫黄伊榕。”想到他的榕儿,他的面上又挂起柔和的笑意。

    “这位黄姑娘真幸福……”

    郭旭扬略感讶异地看了姚葭一眼之后,忙低垂眉眼,故意扯开话题,“尊夫怎的没与你同来?”

    姚葭仍是浅浅地笑着,“我的夫君也是一名大夫,苏毗国某地暴发瘟疫,他在那处救治。疫情凶猛,他不允许我与他同去。我途经扜泥城,听闻此处恶疾,便赶了过来。”

    郭旭扬与姚葭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其较为了解。姚葭虽是一名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然医术极佳。而医毒相通,若她在救死扶伤之时遇到歹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会使用毒术脱困。因此,她是具有独自行走江湖的能力的。

    “尊夫对姚姑娘当真是怜爱有加!”姚葭找到一位疼她爱她的丈夫,郭旭扬打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那姚大叔呢?怎么也不见他?在下时常想念姚大叔酿制的药酒,入口甘醇还包治百病,在下想再找他讨要几杯呢!”

    姚葭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我爹他……两年前已经不在了。”

    “什么?!”郭旭扬惊怒交加地大声说道:“是谁干的!?快告诉我!”

    姚葭摇了摇头,“郭大哥,你别激动。我爹不是被人所害的。他是在救人时一时不察,被伤者感染,所以才……”她蘸去眼角的泪湿,“作为一名医者,我们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郭大哥,你别担心。”

    她不想再说伤心的往事,遂道:“你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吧?你说吧,你的事,姚葭一定竭尽所能。”

    郭旭扬重重地叹息一声,丧亲之痛,旁人无论如何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他若再提姚眠风,只会令姚葭更加痛苦,故在说了几句宽慰之语后,将来意详细道出。

    郭旭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完毕之后,姚葭毫不迟疑地随他返回了瓦石峡。

    拜火教众本不同意放姚葭离开,奈何这位女神医去意已决。而就算教众想强留姚葭,但几个头目商量下来,自觉很难在郭旭扬的手下留人。郭旭扬的出招,他们是见识过的。

    此次绿洲上的病因乃是一种带毒飞禽路过停栖时,鸟粪毒染了水源。姚葭已找出症源并对症治疗了数日,教徒及矿民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姚葭临行前告诉众人:后续只需按方子服药调理即可,即便自己离开了,病人亦可痊愈。

    今早,郭旭扬尚在扜泥城时,已拜托热合曼•奎尼端掉这个劫掳良民、奴役劳作的贼窝。故在郭姚二人离开的当晚,洪家派出数名高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活捉众教徒,并将掳来的百姓护送回家。

    热合曼审讯拜火教众后只得到一个信息:这些底层徒众只是依上峰之令行事,采矿取宝的意图,他们不得而知。他本还想挖掘更多的情报,然不论如何用刑,众教徒俱都熬刑不供,每人口中念念有词:“愿为光明火神及教主大人献出生命!”最后,热合曼只得作罢。毕竟,“家主”郭旭扬曾交代过:若非必要,勿下杀手。

    热合曼第一时间将审讯结果告知郭旭扬,这样的结果,早在郭旭扬的预料之中。虽说成功解救了数十名矿民,然针对教众庞大的西域第一大教派来说,这小小的窝点不过是沧海一粟。若这一切罪恶的源头,皆为那神秘的黑袍尊者,则只有让拜火教彻底地摆脱控制,才是釜底抽薪的解决之法!

    距离行动之日——八月初三,仅剩十天。

    **ennnn……这一章写了点男主的情情爱爱~~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或为解药

    瓦石峡镇北“吉祥客栈”的一间客房内,除了郭旭扬和姚葭之外,还有拜火教的护法明斯。郭旭扬与明斯护法原计划在扜泥城碰头,然考虑到时间紧迫,故郭旭扬让热合曼将明斯及他的另一匹马,都带到了瓦石峡。

    西域小镇比不得中原城池,歇脚的客栈即便是“上房”,也仅有一床一柜一桌四椅,且皆为土石所筑,简单得连雕刻的纹饰都没有。墙壁凿一扇风窗,客房与客房之间,并排相连,挨得很近。

    郭旭扬三人围桌而坐,在将交谈的声音压至最低的同时,郭旭扬及明斯的四只耳朵,一直在警惕地听着周遭的动静,以确保屋外无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姚姑娘,怎么样?”郭旭扬看了看姚葭,又瞧向摆在桌面上的六个琉璃小瓶。

    琉璃瓶内盛装的是他自拜火教吐谷浑分坛内,盗取的与“拙木”相关的各式物品,分别是树皮、枝桠、两张树叶、根茎以及土壤。桌面上另平铺着一张大纸,其上详尽地绘画出二十株拙木的排列顺序与大小疏密,并标出取物的位置,此图乃是出自郭旭扬之手。他甚至将拙木毒的培育之法、第三十四阵“化羽阵”的破解之法,以及拙木散发的特殊香气等等,所有与拙木有关的讯息,都逐一道出。他希望姚葭能从中找到一丝突破口。

    姚葭柳眉轻蹙,将第六个琉璃瓶盖好,放回桌面上。她摇了摇头,“照郭大哥及明斯护法之言,拜火教应当有许多人身中剧毒,然适才我替明斯护法把脉,却未诊出中毒迹象。”她轻叹一声,“连恩师都诊不出的毒,姚葭这点微末能耐,又怎能看得出?”

    郭旭扬拿起那个装着土壤的琉璃瓶,在手中把玩摩挲,“此前南璃掌使说过,他们曾拜访过妙应真人。在下原本也不打算从‘解毒’中入手,然第二回复探拙木阵之后,在下便生出一个推断:黑袍在暗不见天的分坛里,广植拙木且大摆拙木阵,或许,其用意并不在于对付类似唐王府那些番王,而是针对拜火教,或是另有它用。”

    “郭旭扬,你说清楚点!”明斯听到事关拜火教,情不自禁地有些紧张,“什么叫‘针对我们圣教’,什么意思?!”

    “若那黑袍有意以‘拙木阵’搅弄吐谷浑国的风云,则势必如长安分坛一般,建据点于国中腹地——伏俟城。然而,吐谷浑分坛却建在荒山僻野的‘岮尔穆峰’,方圆百里不见人烟。拙木阵需深入其中,方能置人死地,而毒气若非紧闭之所,则收效甚微。布阵于岮尔穆峰,对外人根本构不成威胁。”

    郭旭扬并指如剑,在那张绘制拙木的纸张上画了一个圈,“况且,此阵共有六十四种布列方式,而两处分坛皆摆‘化羽阵’,必不是巧合!”

    他望向明斯,复道:“据在下所知,贵教中人似乎不太待见拙木,种植及摆阵,皆是收到教令之后,依文行事。而拙木上偏偏出现大量被削割的痕迹,这想必也是上峰的指令。逐级向上溯源,所谓‘上峰’,便是祆宇浡王或黑袍尊者。最关键的是:那些被削走的拙木枝叶,运至何处?其意为何?‘去向’与‘用途’,乃是重中之重!”

    “绝不是教主大人!”明斯抢道:“是那该死的黑袍假传教主大人的圣令!”

    郭旭扬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在下只是猜测,明斯护法你别太激动,当心隔墙有耳。”

    明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光明圣教被搞得乌烟瘴气,令他们这些虔诚的教徒心里都窝着一团火,“那天晚上,你让我和南璃掌使去调查各分坛削割拙木的情况,就是因为你的这些猜测?”

    郭旭扬点了点头。

    明斯打开随行的包袱,将一些文册放在桌上,“圣教种有拙木的分坛原有一十二处。”他顿了顿,瞪了郭旭扬一眼之后,又继续说道:“因为你郭旭扬,有三处被焚毁了,现下只剩九个。查看各分坛的‘年史簿’得知:每年会有三个分坛按圣令信笺上写的方法,先关闭拙木阵,再收集拙木上的一些东西,最后派人秘密送至焉耆分坛。每年三处,十二个分坛,每四年为一轮。”

    明斯拆开一封图册,递给郭旭扬,“于阗分坛有大致列画收集的情况,虽然叙述和绘画都很粗略,但我感觉和你说的、还有你这张纸上画的,有些相似。你看看。”

    倏地,他又将图册往回收了收,“按理说,‘年史簿’只有教主大人才可查阅,南璃掌使那日在古堡与你分别后,便以飞鹰密传书信给她的亲信。那亲信假造教主大人的手令,才进得‘年史阁’,拓了一些文册出来。我们可都是冒着‘背叛教主大人’之大不敬之罪的!郭旭扬,如果你不能解救我教的危难,我……我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一定会……杀了你!”

    明斯说到后面,声音愈来愈低,他紧紧地抓着那封图册,仿佛抓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轻叹一声,又补了几句,“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过分。你是在帮我们,更不欠我们圣教什么。但很抱歉……我真的会这么做!”说完这番话,他又将图册递了过去。

    “在下之前便已言明,此次行动关乎贵教千万条性命,亦关乎中原之运数、百姓之明朝。在下必当倾尽全力、竭尽所能!”郭旭扬的目光坚定而深邃,他将图册双手接过,“明斯护法,你与南璃掌使、西飒掌使的付出,在下铭记于心!”

    郭旭扬稍稍平复心绪,阅览过后道:“其上列画,确与在下经手极为相似。请问贵教分坛从何时开始收集拙木之物?每年又是何月何日取物的?”

    明斯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说实话,我越听你说,越觉得这个事情,指不定真的和我们十年前庆典上中的毒有关。你可知道,最先种植和收集拙木的三个分坛,就是从十年前开始的!之后每年收集的时日是五月初五,而一年一度的宴会之日为八月初三!这拙木,会不会就是每年派发给我们的解药?!”

    郭旭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此,确是极有关联的可能!”

    “郭大哥、明斯护法,姚葭闻两位之言,心中所想,与两位相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姚葭突然开口说道:“之前郭大哥告诉我,有教众因未参与年度宴而离奇身死。若我能剖解尸身,再结合拙木之毒,或许会有发现。”

    明斯双眼一亮,“去年就有两人没到席,我们找到一人后将尸体冰冻藏在地窖,本来也是打算找我们西域神医去验一验的,尸体就藏在离这不远的高昌国!”

    姚葭点了点头,叠放在腿上双手紧紧地握着,“我与你去高昌国,但是……姚葭有一个要求,明斯护法必须答应我!”

    “什么要求?你说!”

    姚葭偷偷地瞄了一眼郭旭扬之后,便低垂眉眼,“此事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明斯护法你都不能迁怒于郭大哥,不能伤害他!否则,请恕姚葭不能与你同去!”

    “姚姑娘……”郭旭扬望向那不敢看自己的姚葭,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疼惜。

    姚葭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她一直希望能救活更多的人、希望这天下再无病痛折磨。她方才所说的话,已是弃中毒教众于不顾,这是与她心中所想所愿,背道而驰的。她说出这番令自己痛苦不堪的话语,只为换得郭大哥日后的安宁。

    这些,郭旭扬如何不知?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暗叹一声,道:“姚姑娘请放心,在下无碍的,你不必以我为念。”

    姚葭只是兀自地低眉摇头,不再言语。她柔弱的外表下,多了几分不屈的倔强。

    “好吧姚姑娘,我答应你。”明斯感觉又无奈又好笑,“郭旭扬啊,你命真好!”

    **给自己的另一个文打个广告:《剑随心归之铁器之谜》(短篇)。阅读路径:“爱文者”网(可下载APP)内搜索书名《剑随心归之铁器之谜》或笔名“谭漠雪”即可(此小说为“爱文者”独家授权)。

    PS:《龙瀛剑诀》目前在“爱文者”发文,比在其它平台快五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各尽其责

    郭旭扬温柔的笑着,心中涌过阵阵暖流。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真的“命好”。乱世风云,江湖诡谲,在这条充满纷争血腥的道路上,总有一位又一位的挚爱亲朋为他设身处地地着想,与他一起挥洒热血、共同进退。

    “在下多谢姚姑娘及明斯护法!”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道谢之言,郭旭扬心中的坚持,更加坚定了。

    “你不用谢我。”明斯摆了摆手,“唉!其实,我也不想杀你。但……我心里真的很烦躁!郭旭扬,算我求你,一定要将教主大人和我们圣教,从黑袍手里解救出来,好吗?”

    郭旭扬缄默不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斯双拳一抱,用中原人的礼节对郭旭扬颔首说道:“郭旭扬,若你能成功,我明斯这条命,便是你的!”

    郭旭扬微笑着摇了摇头,“明斯护法言重了,在下自当尽力!”

    明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扯了扯唇角,放下紧抱的双拳。他心想着自己是否被逼急了,才将整个圣教的存亡,压在一个没接触过几次的“外人”身上?不论是扬言要杀掉对方,还是刚才说要把自己的命交给对方,自己究竟是不信任郭旭扬?还是太相信郭旭扬?这种既矛盾又凌乱的心绪,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更烦了……

    明斯重重地一声叹息,强压下心头的烦闷感,“距离年度宴仅剩十天,从这里赶去焉耆分坛,还需要些时日。郭旭扬,你如果和我们一起去高昌国,肯定来不及了,你到焉耆之后,不是还要做些部署吗?”他看向姚葭,“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带她去高昌国,你直接去焉耆国,事后我们在焉耆汇合。”

    “姚姑娘不懂武功,此行并不太平,在下担心……”郭旭扬的话语并未继续下去。他与拜火教的明斯乃是“合作关系”,对于这位说不上有多了解的“盟友”,能否保护好姚姑娘的安危,他的心里,是有些疑虑的。

    明斯显然也听懂了郭旭扬的话外之音,“郭旭扬,我明斯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在此立誓:必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这位姚姑娘,若违此誓,必遭万火焚身、不得好死!”语毕,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匕,便向自己的左肩狠刺而下!

    郭旭扬眼疾手快,一巴掌拍飞了明斯手中的匕首。若非他在“浴红衣”的“清风阁”内,见识过拜火教这最为神圣庄严的“以血盟誓”之法,想必他也很难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反应过来。而要不是郭旭扬及时出手制止了明斯,明斯的短匕将会像上次那样,再一次插进自己的左肩,鲜血直流!

    “啊!”姚葭被明斯和郭旭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手掩樱唇,惊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郭旭扬,你干嘛拦我!”仪式被强行打断,令明斯十分恼火,“你不是不信我吗!?为什么又阻止我‘以血起誓’!”

    天资聪颖的姚葭听罢明斯之言,立马明白过来了,她莞尔一笑,“郭大哥,我相信明斯护法。你别太担心,我也能保护好自己的。”

    郭旭扬望向姚葭,又看了看明斯。他很清楚:明斯所言在理,时间紧迫,他确实无暇分身再陪同姚葭前往高昌。

    他轻叹一口气,抱拳说道:“好吧。明斯护法,在下为方才的言语,向你道歉!”

    他转头望向姚葭,“姚姑娘,剖解尸身非同小可。腐尸内藏尸毒,更何况据南璃掌使所言,未与会之人非‘寻常死法’,尸体由肌肤烂至骨髓,状貌恐怖且其臭无比,足见生前中毒之猛烈。你务必要当心!若发现情况不对,绝不可再深入探查!在下还有其它办法能解决此事,相信我!”

    他顿了顿,深邃的眸子闪着光芒,语气变得更为厚重深沉,“姚姑娘,我绝不允许你有事,明白么?”

    他的话虽说得完满,然此番焉耆之行,荆棘满布,能否取得最终的胜利,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同为医者,他很害怕姚眠风的结局,发生在其女姚葭的身上,所以才极力让姚葭宽心,量力而为。

    姚葭美丽的双眼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郭大哥,谢谢你!你放心吧,我自幼随父行医,后又拜在恩师门下。剖解之法,我早有经验,会做好防护的。”

    “郭旭扬,姚姑娘是个好姑娘,我不会让她少一根头发丝的。”郭旭扬的一句歉语,让原先气鼓鼓的明斯,多少有些缓和,“倒是你,要多加小心。”

    “我收到传信,焉耆国内已满街张贴你的画像,并下令只要发现你的踪迹,便就地正法。圣教还派出了大量教众在大街小巷巡逻,戒备比以往严了很多。我和南璃掌使之前就告诉过你,圣教在焉耆的地位很高,连国君和他的军队,都要对我们诸多礼让。你在焉耆的行动,必不能像在其它地方那样随心所欲了。”

    郭旭扬的一对剑眉微微拧起,“莫非因在下是‘祭火追杀箓’上的必死之人?然这似乎也说不过去。听你所言,更像是贵教知道在下将要去焉耆。”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刚开始行动起来的。你的行踪该不会是暴露了吧?”明斯也有些担心,“不管怎样,小心为上。可别因此而破坏了行动计划。”

    郭旭扬三人商议妥当后便分道扬镳,他径直前往焉耆,姚葭和明斯则转道高昌。

    从瓦石峡到焉耆国,若按最短距离而行,则需横穿沙漠。然沙漠内需骑乘骆驼,速度有限,且烈日炎炎、风沙漫漫,环境艰苦不说,又存在许多无法预料的未知风险。任何耽误行程的可能性,都是郭旭扬消耗不起的。故而,他选择绕路远行。他手中持有洪家提供的描绘详尽的地图,图上标绘了最快最佳也是最稳妥的“跑马之道”。他避开沙漠地带,以两匹良驹换马疾驰。

    七月酷暑,汗如雨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单调的戈壁荒原,郭旭扬马鞭连扬,在百无聊赖中,回想起分别时姚葭的话语。

    姚葭的螓首微微低垂,说话声音很轻柔,“郭大哥,此去凶险异常,请你务必当心!你的黄‘姑娘’,还在中原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善自珍重,知道么?”

    郭旭扬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仿佛在无尽的炎热中感受到一片温凉。

    “姑娘”二字,于他而言,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悟。对于有些交情或是柔善的年轻女子,他大多都是尊称对方为“小姐”,初遇姚葭之时,他也是以“姚小姐”相称。然姚葭却让他改口为“姑娘”,说“小姐”二字,太过疏离,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初见黄伊榕,郭旭扬开口便叫“黄姑娘”,是因为姚葭说过“疏离”二字么?这个中无法言喻的感觉,此时回想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因由。

    胯下骏马奔腾,他的思绪兜兜转转,想到了姚葭、想到了榕儿,也想到了洪一。

    “三不通说尚未收到唐军与定杨军开战的情报,不知是讯息未传递到鄯善国?还是榕儿的用兵之法?她是在等候某个战机么?还有老洪,他那边的情况,又是如何?”

    被郭旭扬念叨的洪一,此时正在一所占地七八十亩的华贵林院里吃着葡萄。豪奢的大宅八进八出,倚青山绿湖而建,每日可就近登高狩猎或游泳垂钓。

    此宅题名“碧湖雅苑”,也是洪家的私宅之一,只不过,为了隐藏身份,洪一将院宅挂到了亲信祁源的名下。南面有一间独立且宽敞的偏室,宅子里的仆婢虽多,但未得祁家主的许可,即便是负责洒扫的仆从,也不能靠近那间偏室。

    而此刻偏室的主座上,洪一正翘着大腿,将两颗去好皮儿的冰镇葡萄扔进嘴里,“名义家主”祁源,则躬身立于下首。

    “阿源,你别每次都那么拘谨,天气这么热,快坐下来吃果。”洪一将两个盛满葡萄及荔枝的水晶盘都推了过去,招呼着那位他一手提拔的得力下属,“来来来,边吃边说。”

    祁源忙俯首抱拳,“家主,自从您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永远奉您为主!主仆有别,同桌而食有违礼法。”

    “唉,你啊你啊!要我说你多少次才开窍啊!”洪一连连摆手,“算了算了,随你吧!你这个人办事很牢靠,但做人却是个榆木脑袋。阿源,你记住,我也永远还是那句话:在我心里,我拿你当兄弟,而不是家仆!”

    祁源眼眶微红,他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势,不再言语。

    洪一两手一摊,又吞了一枚荔枝,“噗”的一声,将核儿精准地吐进秽物盘里,“行吧,你爱站着我也没办法。说正事儿吧。”

    “是。”祁源恭敬地汇报道:“我依您之令,派人联系东突厥的首领处罗可汗及其妻义城公主。‘夏明王’窦建德原本就依附突厥,而他又曾施恩于义城公主,故东突厥已于今日将‘狼头纛’赠予窦建德,将对‘夏明王府’的扶植,摆上明面。”

    “嗯,做得好。”洪一点头赞许了一声,心里暗道:“窦建德那小老儿这回算是赚到了,得东突厥这强大的战斗部落相助,他与黑袍之间的对抗便多了一个大大的筹码。小白羊,我把这浑水再这么搅上一搅,黑袍这家伙应该抽不出空闲,去管远在西域的拜火教了吧?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祁源并不知家主心中所想,他稍稍停顿过后,复又说道:“另外,您让我调查的那个在‘天择之会’上出现的‘黑袍’,我已有稍许眉目。”

    洪一的两条浓眉皱了皱,他放下手中的葡萄,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望向祁源,语调略微低沉地说道:“快说!”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十七:

    (1)历史:公元619年4月,隋朝嫁到突厥的义城公主,派遣使者迎接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窦建德率领一千多人马护送,并将弑杀隋炀帝的叛逆——宇文化及的首级,献于义城公主。窦建德更进一步与突厥相互联合。——小说:本章以“前因”的方式,提及了一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671/ 第一时间欣赏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作者:谭漠雪所写的《龙瀛剑诀》为转载作品,龙瀛剑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龙瀛剑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龙瀛剑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龙瀛剑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龙瀛剑诀介绍:
女子笔下的江湖,带少量玄幻性质的历史武侠,原创长篇连载,涉及部分军政场景。
以“龙瀛剑”为引,爱恨情仇,家国天下,侠义为先。
PS:尝试建了一个QQ群,有兴趣的朋友请加群号:578545259。龙瀛剑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瀛剑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瀛剑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