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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漠雪     龙瀛剑诀txt下载     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棋局棋子

    在祁源九岁之时,他的整个家族被仇人所灭,而他自己更是以族中唯一幸存者的身份,被仇寇俘虏,百般凌虐,供敌消遣。在经历了长达五年的非人折磨之后,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很幸运地被大他几岁的洪一所救。洪一非但救了他的性命,差人治好他满身的内伤外伤,更是以一部功法宝典相赠,让他最终习得一身上层武功,亲手报了血仇,洗雪多年耻辱。

    手刃仇敌后的祁源了无牵挂,死心塌地地追随着家主洪一,至今已有六个年头。洪一平日里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神色像今日这般凝重的情况,着实不多。祁源看出了家主对“黑袍”的重视,遂将探查到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禀家主,五月十九日,也就是在窦建德举办‘天择之会’的一个月以前,我们的人曾在暗夜,远远窥见一名从头至脚都罩在黑色大袍子里的人,出现在海陵。”

    “海陵?‘楚王’李子通的都城?”祁源的情报,让洪一有些意外。

    海陵乃江淮沿海之地,因东面临海,且有长江支流灌溉,故而,算得上是一处物阜民丰的繁华之地。然而,李子通占据的疆域,仅仅只是海陵附近片区,除了靠海的东岸之外,其北、西、南三面,分别由留守江都的隋朝旧将陈棱、号称“江淮楚王府”双雄的杜伏威及辅公祏,以及“江南梁王”沈法兴,三股强劲势力,以包围之势,将小小的海陵困于地圈之中。况且,江南属地,甚至不属于以往朝代所称之兵家必争之“中原”,与黑袍现假意投身为幕僚的“夏明王府”,更是相距一千七百里之远。

    那神秘的黑袍,远赴地理环境算不上有多优越的海陵,意欲何为?

    “是的,家主。”祁源接过洪一的话头,抱拳点头复道:“看到黑袍的人名叫方亟,是我们洪家在海陵据点的一名负责夜间巡守及整理卷宗的下属。我已将他密召至洺州,现安置在‘宏图客栈’,需要我带他来见您么?”

    “不必了。”洪一随意地挥了挥手,“那个方亟对你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会原封不动地告诉我,又何需如此麻烦?”

    祁源弯腰至膝,嗓音有些嘶哑哽咽,“谢家主信任!”

    “我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洪一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赶紧给我站直了,继续!”

    “是。”祁源依家主之言,挺胸垂臂,继续说道:“当时,方亟身处高山密林之间,看到河面有舟船划过。海陵做河海营生的人颇多,而夜间做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也是常有之事。方亟是当地人,舟来船往的,已是见怪不怪了。他本未过多留意,然船篷内走出一个穿黑袍子的人,其怪异的装束,立刻引起他的注意。方亟说,虽然自己离得很远,但他的眼力很好,一个全身上下,只见大袍不见身的人,即使恍惚模糊,他也能肯定自己绝没有看错。他还将那个身影画了下来。”祁源说罢,将一张纸双手呈至洪一面前。

    洪一抖开信纸,瞧了一眼,“看起来应该是黑袍,但也有可能是另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不过,像他这种大热天把自己罩得气儿都喘不出来的失心疯,估计这世上也没几个。那方亟还说了些什么?”

    “方亟还说,那黑袍人上岸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夜色中,快得就好像一阵风。他说虽然自己的武功不好,但也能判断得出来,那黑袍人的轻功一定非常厉害。好在他身在远处山腰,又有丛林遮掩,黑袍人才没有发现他,否则必遭灭口。”

    正如洪一所言,祁源正一五一十地汇报着,“方亟是一个机灵人,待黑袍走后,他仍蹲守暗处观察船舱。后来又从篷内走出四个人,那四人衣着正常,看不清脸面,但他能隐约看到三个人护卫着前面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主仆关系。事后他动用我们洪家的渠道打探到,乘船的那四人,正是‘楚王’李子通及其臣属!”

    “也就是说,黑袍夤夜密见李子通……”洪一的食指摩挲着下巴,心中思忖,“窦建德那小老儿说,黑袍闯进他的寝宫,逼着他这个‘夏明王’与其合作。继窦建德之后,黑袍又密会李子通,他和‘楚王’又在谋划什么?黑袍为何选中这个属地及权势都不甚大的‘楚王’?而‘天择之会’,李子通也去了,他不止去了,还通过‘暗网’发来‘黄金客单’,让我们洪家彻查黑袍的底细……”

    洪一原先撑着下巴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到桌面上,不停地敲击着,“李子通的处境,会不会与窦建德无异?还是说,天择会上,李子通在配合着黑袍做戏?番王诸侯均为手握重兵的一方霸主,此等身份地位的棋子,除了窦建德和李子通之外,黑袍会不会还捏有第三枚、第四枚,甚至更多?……前几天收到最新消息:李子通正暗中集结军队,似乎有兵发江都、北上攻打隋将陈棱之意。这是否是黑袍授意?”

    他摇了摇头,情况了解得越多,越感觉黑袍所布之棋局,庞大得令他犯愁。玉石桌上摆着的那两盘去好皮儿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和荔枝,此刻也提不起他的半点食欲。他看向祁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情报?”

    “‘天择之会’是黑袍主动现身于世人的,在此之前,他极为谨慎地隐藏自己。除了家主您查到的,他与西域‘拜火教’及中原‘七杀门’有瓜葛之外,通过洪家渠道,还发现过两次他的踪迹。”

    祁源等候片刻,看家主没有发问,遂接着往下说,“去年九月及十二月,洛阳以东的‘九山’及焉耆的‘卡伊绝谷’,突燃大火。因火势极度异常又无天火迹象,故而我们洪家事后派人细查了火源。有人称看到黑袍罩身的人,曾在周围出现过。而从那两处焚烧后的残渣余灰中推断,或许是此前进行过某种占卜之术。”

    “占卜?”

    “是的,家主。您是知道的,我们洪家人才济济,其中不乏高明的术士,这是术士们的推断。他们甚至认为那是一种古老的‘血占之术’,因为那两处都遗留有骨殖碎块,是人的骨殖!”

    黑袍释放的熊熊焰火,诡异且猛烈,虽吞没了一切与乩占相关的物什,甚至连占筮时书写的文字,都一字不留,然作为人体最坚硬的部分——骨殖,却不能轻易焚为灰烬。洪家的渠道网密布各地,这个黑袍并不太在意的细微疏忽,却让洪家的人有机可乘,找到蛛丝马迹,将他最近两次以占术卜劫数的情况,查了个三四成。

    洪一冷哼一声,“以血行占么……真是个残酷的人啊!”

    他瞧着那个听他“命令”,站得笔直的年轻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这名他视同兄弟的耳目股肱,在不到十日的时间内,便连好窦建德及东突厥的线,又收集到行踪诡秘的黑袍人这许多的讯息,他已经十分满意了。洪一八岁接管洪家基业,距今已近二十年。以他丰富的经验及老辣的眼光来看,祁源应该已将所知和盘托出,然他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还有吗?”

    祁源摇了摇头,再一次抱拳躬身道:“家主,祁源无能,暂时只查到那么多,请您责罚!”

    洪一又翻了一个白眼,“罚罚罚!罚你把这两盘葡萄和荔枝都给我吃光喽!”

    他顿了顿,复又说道:“把你收集到的所有情报,飞鹰传信至焉耆据点。让焉耆的人,汇报给第二位家主。”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郭旭扬的行程,预计小白羊刚到焉耆之时,消息应该也可同步到达。考虑到小白羊的安危,他对于亲信祁源,都只字不提那“第二位家主”的姓名。

    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又回过头来,指着水晶盘懒洋洋地说道:“阿源,你听好了,我给你的惩罚是‘吃光它们’,少吃一颗,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十八:

    (1)历史:公元619年8月,海陵李子通攻打江都陈棱——小说:本章写李子通正集结军队,准备攻打。

    PS:友情提示:黑袍的两次“血占之术”在第十六章及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只想帮你

    洪一走出偏室,留下祁源一个人在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吃葡萄。

    他转过两条白石甬道,抬眼间,便看到湖心亭里一身浅粉色的衣裙,如同七月碧湖上绽开一朵娇俏的粉荷。粉裙少女头挽朝云近香髻,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枚扇形发饰,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耀着莹绿色的宝光。少女将鱼食洒向湖中央,引来成群的鱼儿竞相争食。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鱼儿簇拥在红亭之下,少女雪白圆润的脸蛋上,笑出两只甜甜的酒窝。

    “小筝!你怎么在这儿?”洪一话音未落,人已迎了过去。他原以为这个时候,铁梦筝应该在“百瀑峡”嬉水。

    “洪大哥,你终于出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铁梦筝拍干净手,两三下就蹦到洪一跟前,“祁大哥说你们要谈正事,我不敢去打扰你,只好在这里等你。”

    “等我?”洪一有些讶异,“发生了什么事吗?”

    自从郭旭扬四人在长安城分别之后,郭旭扬只身赶往西域,黄伊榕北上汾阳及关帝山,而洪一则带着铁梦筝,来到洺州。相较西域之艰苦凶险、两军交兵之明枪暗箭,洺州实在是一个既安全又繁华的好地方。再者,洪一及铁梦筝所居之“碧湖雅苑”,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极尽豪奢,宅院内仆婢成群,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然就算在这般舒适的环境下,洪一还是担心小筝住得不开心。洪一每日有许多洪家之事需要打理,他更要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对付黑袍,故而,他少有闲暇陪伴铁梦筝。他不方便自行出面,便命祁源给小筝找了四名女仆作陪侍,又派了三名一流高手在暗中护卫,而自己则假借“贵客”的名义,进出这座“自家私宅”。

    “没什么事。”铁梦筝摇了摇头。有些话,她梗在心里、堵在喉里,却不知怎么开口。

    昨夜,她和李婶、小翠她们聊到很晚。待各自散了之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今早,李婶四仆原打算带她去“百瀑峡”,但这游玩的行程,却被她给推掉了。

    “住不习惯?还是怎的?”洪一察觉到了小筝的异样,轻扶着她的双肩,盯着对方那双略带困倦的杏目,“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洪大哥说!还记得吗,我说过,要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快活。”他答应过已逝的铁从云,会照顾好其女铁梦筝。

    “洪大哥你真好……”铁梦筝用力地晃着小脑袋,自言自语道:“嗯!洪大哥是最好的!她们说的我都不信!”她的语气非常坚决,仿佛在努力地说服自己。

    “她们?谁?说什么?”洪一满脸疑惑,一连串地发问。

    铁梦筝犹豫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捱不过心头梗着的那根刺。她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去,温软的嗓音细细弱弱的,“她们说,说……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越是有财有势的男人,那个……那个过的女人,呃,女子,越多……洪大哥你家财丰厚,你、你、你会不会也……”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更如蚊鸣般几不可闻。

    然洪一的耳力极佳,他显然是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他感觉尴尬极了,心里忍不住暗骂了几句,他总不能告诉小筝,他经常在妓院的花魁面前一掷千金吧?……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谁的玩笑都敢开,但面对小筝,自己的这种破事儿,他可说不出口。他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很久没逛过风月场了。

    他佯装生气地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是哪个王八蛋和你说的?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他猛然醒悟过来,“难道是这几天伺候你的侍婢?”

    铁梦筝的身子陡然一颤,抬起头望着洪大哥皱紧的浓眉,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不是的!你别怪她们!”

    铁梦筝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铁从云在世之时,把这宝贝小祖宗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而她的父亲离世之后,洪一、郭旭扬和黄伊榕对她的关怀,亦是无微不至。小姑娘慌乱的神情,尽收洪一这“老江湖”的眼底。她越是辩解,越是暴露无遗。

    洪一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恨那些个女人们“教坏”小筝,声音也随之大了些,“洪大哥本想让人伺候好你,没承想尽是些嚼舌根的长舌妇!小筝你别听她们瞎说!我等下就叫阿源把她们都撵出府去,再唤几个明事知礼的来陪你。”

    “洪大哥不要!”铁梦筝紧紧地抓握着洪一的手臂,使劲儿地摇头,“求求你!别赶她们出府!李婶她们都是好人,是我问她们,她们才说的。她们若是因此而受罚,我会很难过的。洪大哥,我求求你!”

    洪一叹了一声,“小筝啊,你太善良了,也辨不清一些是非善恶。”这么久以来,他被小筝抓挽手臂胳膊的次数太多了,久而久之,他便也懒得挣脱了。“好吧,听你的,我不赶她们了,但决计不能让这些人再留在你身边。明儿我让阿源再换几个女婢来,让她们带你出去玩儿。今天的‘百瀑峡’没去成,明天可要好好玩玩。”

    “谢谢洪大哥!”铁梦筝长长地舒一口气。李婶四人没有因为自己而丢了活计,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却未发现方才自己的问话,早已被洪一巧妙地绕开了。

    “来了这么多天,好玩的地方,李婶她们都带我玩遍了。洪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想玩,我只想帮你。”

    “帮我?”洪一一时没反应过来。

    铁梦筝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地瘪着嘴,“郭大哥去拜火教,要去抓那个很厉害的教主,榕姐姐会带兵打仗,洪大哥你又这么忙,只有我,每天都无事可做,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洪大哥,你明白么?”

    洪一笑了笑,揉了揉小筝柔顺的青丝。即便铁梦筝梳着高髻,发髻的顶端,也才刚过洪一的下巴。“小傻瓜,有你洪大哥在,哪用得着你操劳?”

    “既然不想游山玩水,那就去吃好吃的,或者去逛逛街,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逛街嘛!看到喜欢的买了便是,你洪大哥没别的本事,就是钱多。”洪一实在是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懒得去琢磨这些,又或者,是内心深处的抗拒。

    “我真的不想玩了!我也不需要人陪!”铁梦筝抓握洪一的手,更紧了些,她的一双杏目闪着水润的光泽,波光旖旎,“我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我来这儿,是想帮你一起调查黑袍的!洪大哥,我自认为武功还过得去,不是无用之人,能够做你帮手的!”

    她顿了顿,用力地深呼吸两下,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又加了一句,“洪大哥,我真的……只想在你身边帮你!”

    洪一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经意间碰歪了他束在额上的那条飘逸的发带。他并不是傻子,小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明白,小筝时不时地会有一些主动的暗示,他也看得出来。

    他有时觉得自己一定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他一方面想对小筝好,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另一方面,他又很害怕小筝粘过来,很害怕身边绑着个女人的感觉。

    洪一有时也会感慨:铁从云这个人生性散漫,脾性也有些古怪,然确是教女有方。铁梦筝是一位天真烂漫、善良懂事的女孩子。洪一从不忍心对小筝说一句重话,小心地考虑着对方的感受,尤其是在这位美丽的女孩儿失去双亲、孤苦无依之后。

    “咳咳。”洪一干咳两声,斟酌过后,他决定“转移话题”,“那个……小筝啊,洪大哥知你的武功在武林中已是翘楚,但目前还不需要打打杀杀、动刀动剑。不如这样,我看你这般忧心,就把这几天有关黑袍、小白羊还有弟妹的消息,全都告诉你吧!”

    **老实说,写洪铁这一对儿,我觉得特别难写。原以为这一章会写得很快,没想到最后写了蛮久才写完。

    在男女之事上,洪一具有足够丰富的阅历,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也都看了,却偏偏害怕和女人走到结婚那一步。他不是霸道总裁这种高冷角色,他懂得心疼女孩子、尽可能地关心女孩子。他也不是在女性感情上低情商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可以说是心细如尘,却偏偏又懒得去管女孩子的小心思。他有时候会“调戏”女孩子,但又不是那种“调戏”。若遇危险,他会保护好身边的女子,也懂得欣赏女子的优点和美丽,却又嫌女人麻烦……

    洪一这个钻石恐婚矛盾男,这种角色的感情桥段,我挺难把握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文水藏兵

    郭旭扬与黄伊榕均是隐匿行迹上路的,他二人常年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反追踪术”极为了得。郭旭扬一路向西,动用了几次洪家的力量,洪一对于小白羊的行踪,倒是了解得比较透彻。然对于他的“弟妹”,也就是黄伊榕,饶是他时时派人关注唐军与定杨军的战况,并调用洪家的渠道网,但截止到他向铁梦筝讲述情报之时,亦未查到黄伊榕的确切方位。他只知道:两军尚未交战,而唐王府的宰相裴寂,正率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往河东介州而去。据暗探回报:“国定钦使”黄伊榕,并未在行军之列。

    连洪一都查不到的黄伊榕,此时正坐在文水县府衙的县令大座上,而文水县令孔彰,以及县丞郝濂、主簿王文淼、游击将军雷贺之、振威校尉重奔五人,则分文武官职,立于堂下左右。堂内门窗紧闭,气氛隐秘而肃穆。因所议之事为机密要事,故其他低阶官员,黄伊榕均未召见。

    “下官、末将参见钦使大人!”孔彰五人朝坐于高位的黄伊榕拜下身去。

    黄伊榕乃是大唐之“国定钦使”,享有“如皇亲临”之殊荣,且她手执“唐王”李渊加盖玉玺的亲笔手谕,具“便宜行事”之权,可调遣晋州及关内道、府、县之官吏及军队,可谓是带金佩紫,地位超然。

    “各位请起,不必多礼。”黄伊榕抬手示意众官无需拘礼。待看众人都站起身来之后,她对县令孔彰说道:“孔县令,你送来的文册卷宗,我昨夜业已阅毕,对于文水县之军、财、政、律等情况,已有所了解。然尚有几处疑问,需孔县令解答。”

    孔彰忙颤巍巍地跪下身去,“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起来吧,与我说话,无需再跪。”黄伊榕沉吟片刻后道:“按粮册所载,本县囤粮于‘脊口’。孔县令我来问你,粮食够用几月?粮仓处有多少士卒把守?建仓于脊口,防走水之策是否可靠?”

    “禀黄小姐,因我文水县地处各县中枢,故积粮量比其它县区更为充足。若用于文水县军民所需,粮食可够四月有余。以往汾阳、交城、祁县、平遥等县,遭遇缺粮或战乱之时,均有向我县调粮之记录。”

    “粮仓乃重地,得雷将军他们相助,共由七百六十九名将士及衙役巡守,其中有一十二人,武功高强,一人可挡数十人。”孔彰恭恭敬敬地回答,“脊口仓初建时,乃是请匠人所筑,内设土墙隔间,远离殿堂宅舍,檐设辟火珠,且仓外置十口大缸,常年蓄水,以防走水之患。”

    黄伊榕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战况吃紧,再加派两百人驻守,需日夜巡视,不可玩忽懈怠!”

    “是!”

    黄伊榕再问,“现县内军械情况为何?”

    “禀黄小姐,长久以来,定杨王府窥视我大唐疆域。就近这几月,宋金刚又连破我大唐之城池镇县,故众军严阵以待,器械均已按军中人数发放到位,而守城之物俱都摆放于城楼上下。”

    孔彰偷偷地瞄了一眼雷贺之及重奔,这位左右逢源的县令,还不忘给游击将军和振威校尉“说几句好话”,“雷将军及重校尉每日勤练兵马,又派兵将护城河掘宽挖深,文水县有两位将军在,当可安心。”

    “安心么……”黄伊榕内心暗道,情不自禁地轻轻摇头。

    她本还有些许疑虑,却是按下不再发问。她望向堂下五人,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到文水,正是为那‘定杨王府’之将——宋金刚。”

    “什么?!”

    “宋金刚不是在介州么?黄小姐何故到此?”

    “难道宋金刚在我们文水县?”

    “还请黄小姐明示!”

    孔彰四官震惊于黄伊榕的话语,一时间有些嘈杂混乱。倒是那主簿王文淼,他虽惊异地抬了抬头,随后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因需伏案书写,故五名官员中,只有他一人在左侧的桌案旁坐着。身为主簿,莫要插嘴多舌,多记录、少管事,方不至于引火烧身。

    黄伊榕柳眉微蹙,右手微抬,四人立时很识趣地闭了嘴。

    黄伊榕复道:“具体情况我不方便多言,众位只需听我号令即可。”她望向孔彰,“孔县令,你即刻调遣衙内差役,在文水县至汾阳县的大道小道、山林水域仔细搜寻,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又看向雷贺之,“雷将军,你调三百士兵从旁协助,搜寻的指挥权,暂交孔县令。”

    雷贺之体型彪悍,满脸横肉,宽鼻大嘴,左颊有疤。他武功不弱,亦是粗略懂些兵法,杀敌时,可以一己之力敌千百人,颇有气势。这刚猛粗鲁的汉子听到自己竟要听命于低官阶的文弱书生孔彰,顿感心中不服。一直以来,他都瞧不起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软脚虾”。他认为大丈夫立身于世,当沙场挥戈、马革裹尸,方无憾此生。

    他跨前一步,对黄伊榕抱拳说道:“黄小姐的意思是,宋金刚的兵,藏在文水与汾阳之间?”他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这不可能!‘本将军’的军队城内城外皆有驻扎布防,城南郊外亦有三千兵马扎营,时时巡于山间。倘若宋金刚之兵藏于此处,本将军岂会不知?”

    黄伊榕的眉,拧得更紧了些,她语气微冷,“雷将军岂不闻: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宋金刚极通兵法韬略,切不可轻敌!”

    雷贺之嗤之以鼻,“区区宋金刚,他若敢来,本将军立斩于马下!黄小姐多虑了!你当着众将官之面,如此夸耀敌军将领,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战场上尽是血腥尸骨,果然不是你们女人能来的……”

    孔彰等人听罢惊出一身冷汗,站在雷贺之身后的重奔扯了扯上官的披风,连连摇头,小声嘀咕,“将军,休要再说了,当心惹祸!”

    “砰!”地一声巨响,重奔劝阻的话音未落,黄伊榕已一掌将县令的实木案桌拍得粉碎,“雷贺之!你要明白,你现在正在对‘大唐国定钦使’说话!本钦使随时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素来不甚在意这个虚名,在唐王府的大小官吏面前,也很少摆什么官威。然世人千千万,能力及脾性各有迥异,驭人之术,因人而变。此刻,她若不能成功驾驭雷贺之,令其服帖顺从地办事,则势必会耽误军征之事。而行军作战中的一个小小失误,或许便会葬送成千上万士卒的性命,实在是半点也大意不得!

    雷贺之猛地一哆嗦,看了一眼那碎成一地的木屑,他自知自己即使运用十成功力,也打不出这样的一掌。他咽了咽唾沫,赶忙抱拳躬身说道:“我……我失言了,还请黄小姐恕罪!”

    黄伊榕睨视着堂下的雷贺之,语气犹如严冬之寒冰,“此番暂且记下,若有再犯,定不轻饶!”她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五人,“你们……都听清楚了吗?”她最后这一句话,已是借雷贺之的过失,向另外四人施压。

    众官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听出了黄伊榕的话外之音。他们齐刷刷地抱拳弯腰,异口同声地高呼:“我等谨遵黄小姐之令!”

    黄伊榕的面色略有缓和,她继续说道:“先南向搜查文水与汾阳之间的地域,若未见敌军藏兵,则出北城门,北上探查至交城县的荒野山区。”

    此时日已西沉,近掌灯时分,她沉声道:“事不宜迟,立刻清点兵马,深夜展开搜寻!各位需谨慎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黄伊榕走下县令高台,经过雷贺之身旁之时,她又补了一句“下马威”,语气冷冽肃杀,“雷将军,莫忘了在我面前,你应自称‘末将’,而不是‘本将军’!”

    说罢她拂袖离去,留下那不住抹着汗水的雷贺之,以及惊惧未定、面面相觑的另外四名文臣武将。

    **ennnnn……黄伊榕这妹纸还是很刚的哈~~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兵无常势

    正如文水县令孔彰所言,文水县的地理环境极为特殊且重要。它南临汾阳、北接交城,西倚吕梁山为屏障,东面亦与祁县、平遥等县相毗邻,可谓是各县拱卫的中心地带。故而,唐王府将积粮之重任,放在了文水县。

    文水县的城墙高三丈一尺,将全县百姓围护在高墙之内。除了脊口仓的囤粮之所外,县外郊区亦种植大片麦田。此时正值收割之季,游击将军雷贺之分三千士卒驻扎于南郊,其用意之一便是与该县农户一同耕种抢收。

    身为国定钦使的黄伊榕还知晓:文水县非但是“产粮重县”,它还有另一重要之处——它是河东片区继太原之外的第二大谍报机关所在地!只不过此等绝密,该县身有官职的人里,仅有“一县之长”县令孔彰一人得知,其他秘密镇守“密报阁”之人,均为武艺高强的白身。

    文水县为储粮地亦为谍报所,若定杨军攻克此县,则获利实非普通县镇可比。这是黄伊榕在汾阳及关帝山两地,皆未发现宋金刚的大部军马之后,赶来文水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她还有其它层面的推断。

    从唐王府之都城长安,北上向东直至太原,路途遥遥。在临近太原的西南方,有两条较为宽敞的河东官道。一条从北向南分别为榆次、平遥、介州之“东行道”,如今已被宋金刚率军逐一攻破并占领。另一条道以“反向”从南至北的走势,则是由汾阳、文水、交城、清源组成之“西行道”。

    唐王府各州县之间常分兵布防,彼此配合得当。比如介州、汾阳,以及另一个县“孝义”,互为掎角之势。而“东行道”三县及“西行道”四县,亦是分兵两头,以首尾夹击之法,牵制敌军。

    然宋金刚用兵如神,连战连捷,定杨军六月侵介州之时,亦将从孝义县赶来的唐军援兵,歼灭大半。此役过后,李唐不仅丢了介州重地,孝义亦因兵力不足,城防空虚,岌岌可危。至此,孝义、隰城、灵石等县,虽未落入敌手,却已在敌窥视范围之内,于定杨军而言,已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且说定杨王府欲图太原,宋金刚作为府中之将,眼中自然也盯着这块“肥肉”。此时,“定杨王”刘武周已占娄烦、XZ等地,太原以北的疆域,几乎遍插定杨军旗。而西南之“东行道”亦被宋金刚垄断,孝义等县亦无甚作为,若再拿下汾阳、文水、交城、清源四县,则定杨王府完完全全地阻断了长安北上,驰援太原的行军路线。届时,太原便是一座孤城,任由宋金刚这员虎将随意夺取。

    因此,宋金刚的下一步,必定从“西行道”四县入手!

    在此种情况下,倘若宋金刚派兵攻打汾阳,可谓是用兵之上策。因介州已失,而孝义名存实亡,原本利于作战防守的“三县互望、掣肘敌方”的掎角之势,已不复存在。且从介州直接转道汾阳,进攻的是“南城门”,亦无需过多顾忌位于汾阳之北的、文水县的救兵,不必担忧腹背受敌。是以刚开始,相较于关帝山,黄伊榕更倾向于宋金刚藏兵于汾阳。

    但是,黄伊榕亲自探查过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敌军只有不到三千兵卒隐身于汾阳边关密林,其余万余人马,不知所踪。这令她感到既疑且惑。

    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实地侦查出的情形与原先的推论不符,那只能说明宋金刚并未墨守固有的战略战术。黄伊榕立时将“藏兵汾阳”的设想,在脑海中抹除,经过斟酌推演之后,重新将目标定在了文水县。

    那斥候探报之“关帝山”显然是一处疑兵,用以吸引唐军的注意力,扰乱其视线。若定杨军不于汾阳用兵,则另外三县中,那集储粮与谍报于一身的“文水县”,便极有可能成为宋金刚真正的发兵对象!

    并且,若文水被吞并,则将交城等县隔断于北方,届时转道南下攻打汾阳,便容易得多了。待汾阳陷落,宋金刚扫荡孝义、隰城、灵石等县可谓如探囊取物一般,随后再挥师北上,步步逼近太原。

    此前,宋金刚的军队与唐军对战四月有余,就算他本人是骁勇善战之将,其他兵卒作战数月,劳累疲乏,亦需休整,且戈矛箭戟及攻城器具亦需修补。同时,宋金刚需为下一场战役,做好部署。

    是以此时此刻,唐军与定杨军之间,便是一场“时间争夺战”。于唐王府而言,最要紧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敌军藏兵之所在。否则,在整场战役中,敌暗我明,唐军如同盲眼之人过湍急深水,必溺死于诡谲漩涡之中。

    只不过,这些分析推断,黄伊榕却并不打算透露给孔彰及雷贺之等人。

    兵法有云: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很多时候,为将帅者,无需事事都将原委或谋划道于士卒知晓。如此,一来可保军机绝密不至于外泄;二来适时的莫测高深,方能在必要之时,让士卒以“执行军令”为最高且唯一的任务,为君王将帅用命效死。

    深夜,云层浓厚,天空之月忽明忽暗,星辰寥落。

    孔彰带领百余衙役在文水与汾阳之间的官道、丛林、石滩、土丘、河流等地细细搜索,雷贺之不情不愿地抽调了三百士兵,跟在其后。县丞郝濂及振威校尉重奔,亦在其列。主簿王文淼身子骨弱,走路快两步都直喘气,遂未参与其中。

    雷贺之调来的那三百兵卒,要么是刚刚征召入伍的“新兵蛋子”,要么是头发花白的年长之人,真正腿脚利索、行动麻利的青壮汉,却是一个也看不到。随行的黄伊榕骑在黑马之上,将那懒懒散散的三百兵士瞧在眼里,却未做声。

    这不足五百人的小队,自文水县南城门出发,以羽翼铺张之势,缓慢地向南边的汾阳地界推进。

    因有黄伊榕从旁监督,县令孔彰倒是卖力。他凭借自己对文水县内外地域的熟悉,有条不紊地指挥众衙役展开搜寻。

    雷贺之却是截然相反。他心想:反正自己既然已经得罪了这个“女钦使”,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只是不能死在沙场之上,而是死在小心眼的女人手里,令他着实窝火。他早早便命令他的三百将士们,今晚就当是在山里赏月亮、捉蛐蛐,无需太用心。

    这“心不齐”的四百多人,从戌时开始行动,整整经历了五个多时辰,直到寅时一刻,天边已有一丝灰蒙蒙的亮光时,却听一个声音突然高喊,“雷将军,此处发现敌军踪迹!”

    呼喊者所在之地,乃是一整片杂草乱木丛生的荒废幽林。

    “什么?!”雷贺之全身一震,坐在马背上快要睡着的他,猛然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他险些摔下马去。想不到还当真有所发现?而且还是他的下属发现的……他感觉肥脸一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吞了吞口水,心里重重地一声叹息:“唉!这下让姓黄的那小娘们儿嘚瑟了,等下她肯定要狠狠地把我奚落讥讽一番!”他虽“不畅快”至极,然也分得清军事之轻重,他硬着头皮打马过去,却看到黄伊榕早已下马蹲在地上观察。

    黄伊榕搓了搓地上的湿泥,“从林间的脚印来看,他们应该离开五个时辰了。”

    “黄小姐,我们要不要追?”郝濂急急地问道:“他们大队人马走得不快,此刻随脚印追去,或许还能擒住一两人回来问话!”

    “对对!黄小姐,我们追吧!”孔彰及重奔赶忙连声附和,唯有“还没缓过神”的雷贺之,一言不发地杵在当地。

    黄伊榕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宋金刚武功极高,且看样子敌军人数不少。我们这些人追上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可是黄小姐,机不可失啊!”孔彰三人尚在极力劝阻,“定杨军这帮贼子埋伏在此,所图何事?何不抓个人来问个清楚明白!”

    “是啊黄小姐,城南有我大唐三千驻军,末将这便去调来!还怕他们不成!”重奔说罢欲走。

    “站住!”黄伊榕站起身来,扫视众人,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决,“我说了,不许追击!违令者,军法处置!”

    众将官士卒满脸的“不甘心”,尽收她的眼底。她暗叹一口气,望向孔彰及雷贺之,“孔县令、雷将军,烦请两位率其部众,将这附近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细细翻看,并将情况汇报于我。”

    “啊?哦……是!”雷贺之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黄小娘们儿的奚落讥讽”,被黄伊榕一叫,他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渐行渐远、不住低头俯身勘察地形的黄伊榕,不经意间,他的心中,竟生出钦佩之情。

    **宋金刚要搞事情,黄伊榕也要搞事情。嗯……最后会怎样呢?

第二百四十章 文水内奸

    黄伊榕等人仔细搜了大半日,确实收集到了很多有用的军情信息。

    从定杨军在泥土及腐叶中留下的足印,粗略估计约摸有三千余人,集中于荒林东部。循足迹一路追踪下去,竟看到其延伸至汾阳边界。黄伊榕担心深入敌穴会遭致全队覆没之危,故而在半途便命令众人不可再向前行。

    敌军的脚印虽被践踩得纷乱不堪,然却也能通过“脚尖”及“脚跟”,分辨出“来”与“回”两个方向。且林中未见营帐火堆,亦未见灶炊器具,黄伊榕等人基本可以断定:定杨军并未在这片废弃的密林中扎营,而是昼伏夜出,每日从汾阳步行到此,且不燃明火,摸黑赶路。待到白昼将近,复又沿原路折返回敌营。

    除此之外,唐王府的差役及将卒还察觉到靠近林东的山路上,土泥似有翻动过的迹象。黄伊榕认为事有蹊跷,遂下令兵卒向下挖掘。她不忘嘱咐众人需多加小心,众兵卒本也是有所防备,却万料不到二十几人践踏其上也毫无反应的路面,未刨多深,竟整块猛然坼裂塌陷!

    黄伊榕、雷贺之及重奔三人眼疾手快地救下十数人,却仍有九人直坠地底,被掩埋于黄土之下的木棍尖刺贯穿身体,当场身亡!

    黄伊榕看着那因公殒命的九人,心情非常沉重。她方才因救人而伤了左腿,鲜血直流,然相比心中之痛,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那九人之死,完全可以说是因她之故……然而,她在强压下自己的情绪之后,再一次下令掘土刨泥,只不过这一回,掘土卒的腰间均缚上藤蔓,藤蔓的另一端,就近绑在林木上,扯紧绷直,以防坠落。

    最终,唐兵挖出一大片宽阔的地下陷阱。看来那三四千敌兵夜夜到此,便是为了秘密完成布设陷阱的任务。

    试想,倘若大军行至此处,大队人马踏上松软泥石,其重绝非二三十人可比,则势必落入阱坑之中,瞬间便能夺走数百条人命。黄伊榕想到那日夜探汾阳敌营时,看到营帐外堆积的四大捆长形木棍,它们与这地底木刺的长度相差无几,只不过那时的木棍应当是刚刚伐下,尚未来得及削尖磨利。

    若黄伊榕等人今日未识破宋金刚之奸计,想必这个坎阱会掘得更宽更大,而使唐军的伤亡人数以“千”计量。但令黄伊榕不解的是:此地远离官道,乃是一荒僻之所,宋金刚布阱于此,他如何能将唐军引到此处戕杀?

    “或许,宋金刚已谋划好了驱赶我军落阱之策。”黄伊榕心道。

    辛苦忙碌了近一日,在确定已无其它新的发现之后,黄伊榕让众人返回文水县,好好歇息。她命人收殓九名亡者的尸身,带回县内好生安葬,并安排抚恤家属之事,又着令孔彰及雷贺之,另抽调五百人,将陷坑全部填实,以绝后患。

    黄伊榕已经有两天没有合眼,却是顾不上身心疲惫,在红日再次西沉,月影再上树梢之时,她悄然潜入县丞郝濂的府宅。郝府的一名丫鬟和一名管家被她点了昏睡穴,她径直向郝濂的卧房行去。

    她轻轻地敲了敲窗户,轻声说道:“郝县丞,醒醒。”

    她连叫了三声,熟睡中的郝濂夫妇才从睡梦中惊醒。

    “是谁?!”郝濂被惊吓得不轻,直坐起身来在漆黑中四处张望。

    “是我,你出来。”

    “你是……黄小姐?!”郝濂觉得不可思议。这国定钦使大半夜的,跑自己家里来做什么?

    “什么黄小姐!你……你在外面有女人了?!”相比郝濂的惊疑不定,郝夫人则是气怒交加。她一直以为自己与丈夫恩爱无边,却不料相公在外有了别的女人,而那女人竟还在半夜摸上门来!当真是伤风败俗至极!

    “哎!你可真是……你别胡说!她是我的上官!”郝濂赶忙向妻子解释完之后,又朝窗口处抱拳说道:“黄小姐,您……您可千万别生贱内的气啊!她这是急的,她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是我唐突在先,不怪郝夫人。”黄伊榕隔着窗户说道:“郝夫人,我与郝县丞有机密要事相商。今夜之事,还望你勿向第三人透露。”

    “啊?是……上官?好、好,我不说。”虽说郝夫人仍有些疑虑,却也是应了下来。

    郝濂穿好官服,走出卧房,又将黄伊榕请至客厅,奉上热茶糕点。此时他已知晓,府上的丫鬟和管家,都已经“叫不起来了”。

    他看向黄伊榕的左腿,对方虽已换掉浸血的衣裙,然方才她走路时还是看得出吃痛感,“黄小姐,您腿上的伤……”

    “无碍。”黄伊榕回答得很淡然。

    “那便好、那便好。您这伤着实不轻,还需好好休养才是。”郝濂顿了顿,复道:“不知黄小姐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郝濂实在是摸不透这上官的套路,但这两日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国定钦使虽是女子,然其能力确实配得上她的官职。更何况,今日为了救身份低微的小兵小卒,这位贵不可言、权势滔天的钦使大人,生生被木刺削掉小腿的一大块肉,血喷如注,这令郝濂非常震撼。而那九人亡故之后,郝濂亦清楚地看到了黄伊榕眼中的悲伤。

    喜民之喜、哀民之哀,这样的官,郝濂是敬佩的。

    “郝县丞,我便开门见山地直言了。”黄伊榕盯着郝濂的双目,面色清冷,“文水县官吏中,混有奸细!”

    “什么!?”郝濂吓得从凳子上弹起身来,“是谁?”他下意识地问完后,忽感心中一寒,“她不找别人,偏偏来找我……她,不会以为我是奸细吧?!她是来拘捕我的吗?”他不免有些发慌。

    毕竟,要找出一个人“是奸细”的罪证,或许不难;然要力证一个人“不是奸细”,却谈何容易?

    “郝县丞似乎有些紧张?”黄伊榕试探性地发问,她同时起身,一步一步地向郝濂走去。

    “噗通”一声,郝濂双膝跪地,俯首于地,“黄小姐明鉴!若我郝濂是那内奸,定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话刚说完他又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着自己这般急迫地“表忠心”,在那黄钦使的眼中,会不会反而是“欲盖弥彰”?可他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文弱书生,他这小小县丞,平日里虽时常打打官腔,却是从未见过什么大阵仗。被钦使大人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早已两腿发软,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做得到思虑周全、应对自如?

    他候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不敢抬头。然这片刻的光阴,在他看来,仿佛比一年还要长久。七月的天气本就炎热,此时他的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滴在石板上,扶撑地面的两只手有些发抖。他并未等到黄钦使说“我相信你”之类的话。

    他仍是叩首于地,滚了滚干燥的喉头,他能感觉得到黄伊榕已停在自己面前。

    时间过得越久,他越是觉得这一语不发的黄钦使,随时可能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直接送他去见阎罗王。郝濂并不认为自己的头颅,会比县府衙的实木案桌更坚硬。他也很清楚,以国定钦使之尊,杀个把唐国的官门中人,只怕和杀一条狗没什么分别。他虽未看到头顶上方是什么情况,但总感觉黄伊榕那只雪白的手,已缓缓抬起……

    两滴冷汗又滚落在地,一点一点地浸入石缝中。郝濂将牙一咬,大声说道:“黄小姐,您贵为国定钦使,要杀郝濂,易如反掌!然我之心,可昭日月!您要我死,也请让我死个明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奸细为谁

    “我并未说你是奸细,你紧张什么?”黄伊榕平静的语气,从高处飘了下来,“你起来吧。”她确是有意试探这位县丞的反应。

    郝濂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抹满脸的汗水,语无伦次地道:“我……我以为你怀疑、怀疑我,我才……你来找我,唉,还好,我以为我要死了,还好……哦,谢黄小姐信任!谢黄小姐信任!”他颤巍巍地想站起身来,却两腿一软,又跌坐在地。

    “坐吧。”黄伊榕的手臂伸向右侧的木椅,她自己亦走回主座坐下。

    “谢……黄小姐!”郝濂定了定神、揉了揉腿,才站得起来,斜斜地坐回下首之位。

    “你心中慌乱,我能理解。我唯独来找你这位县丞,你自会多想、自是怕的。”黄伊榕淡淡地说着。以她对郝濂的了解,对方方才那一连串下意识的行为言语,反倒让她对自己的判断,多相信几分。

    黄伊榕仍是盯着郝濂,将其神色表情均细细地看在眼里,“然我到此之因由,却是恰恰相反。在我看来,你乃清白之人,我有话要问你。至于其他人,我却是不好说……”

    “这……下官愚钝,还请黄小姐明示!”

    “荒林中定杨军的撤离时间,是在我们出城之前。”黄伊榕言简意赅。

    “黄小姐您是说……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郝濂此刻的头脑已是清醒了些,“可您当时说的是‘敌军离开了五个时辰’,而我们搜寻了五个多时辰。会否是敌军有斥候潜伏于城外,我军出城的动向,被斥候发现了?”

    黄伊榕摇了摇头,“其实,敌军撤离是在六个时辰之前。‘五’这个数字,是我故意说出来的。”她十岁开始,便替师父执行着各种任务,对于“追踪术”及“反追踪术”的擅长程度,远非雷贺之等人可比。她特意隐去一个时辰的偏差,便是为了“稳住”那个尚不知是谁的内奸。

    “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郝濂望向黄伊榕,忽然抱拳躬身道:“黄小姐,请容下官斗胆问您一句:您何以确定下官之清白?哦!我不是说我不清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清白的!”他忙又连连摆手,“哎!就是……下官是想说,事关重大,甚至关系我们文水县之存亡,下官着实想弄个清楚明白。”

    “你倒是个实在人。”黄伊榕的唇角微微扬起,“昨夜先喊着要追击敌军的,不正是你么?”

    郝濂愣了愣神,心下嘀咕,“就……这?这是否太过草率了?若是别人抢先一步开口,那‘清白’的岂不成了别人了?”但这番冒犯上官的言语,他却是不敢说出口。

    “当然不止于此。”黄伊榕显然看穿了郝濂的心思,“在府衙内筹谋搜寻之事,在场者除我之外,共有五人。你们五人我都详查过身家背景,你当是最不可能背叛大唐之人。”

    且说文水县作为唐王府在河东片区的第二大谍报机关,自是少不了本县父母官及将军们的资料。唐王府的吏部及兵部的文册中,记载有官员的升任考核等事宜,却过于正规且疏简。反倒是那些通过“暗地渠道”收集探查到的讯息,甚至可能将一个人的祖上十八代,都刨得一清二楚。然这些见不得光的操作,被调查者却是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黄伊榕到达文水县后,首先去的并不是县衙,而是密报阁。她调取了众文武官员的信息,逐一查阅。

    县丞郝濂,祖上三代皆为书香门第,其父、兄、弟皆在长安城为官。郝濂还有两位亲姐,亦分别嫁于长安之官员商贾。即是说:除郝县丞远调在外,所有亲人皆定居于唐王府之都城——长安,可以说郝家与唐王府同荣共辱。

    若郝濂行叛国谋逆之重罪,一旦东窗事发,则父兄姊弟,拖家带口,难以脱逃,在籍在册,必遭株连,不得善终。郝家家教甚严,郝濂是出了名的孝子,他断不会因己之过,连累亲长。

    除此之外,官员的一些行踪亦会被当作情报收录存卷。因文水县内并无郝濂亲戚,故这位县丞平日在衙堂当职,闲暇之时俱是陪伴娇妻,行动单一。

    相较于郝濂之世家清白、行迹简单,孔彰、雷贺之、重奔及王文淼四人,皆有令黄伊榕存疑之处。综合各方各面,思之再三,若在五人中选一位最不可能是通敌卖国之人,黄伊榕首选郝濂。然而,若郝濂是一个不顾亲情、极善伪装之恶徒,则黄伊榕只能再依据情况的转变,不断调整计划策略。现今,唯有“用人不疑”了。

    “您……查过我们?”郝濂惊诧非常,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问道:“是在本县的密报阁么?”

    “你居然知道?!”此番换成黄伊榕又惊又疑。因为,密报阁之所在,本应该只有县令孔彰一人知晓才对!

    对于暗查他人隐私此种不光彩之事,黄伊榕本打算与郝濂只说寥寥数句,便不再深入,以防对方有所觉察,却万料不到这县丞竟知此等绝密之地?

    “下官、下官……”郝濂迟疑不决,又对黄伊榕抱拳躬身,“黄小姐,下官不想连累他人,不便多言。请您治下官的罪吧!”他虽怕死,却是做不到诽议同僚,害人入狱。况且,仅仅只是稍微的“知情不报”,当不至于被押上断头台吧?

    黄伊榕望向郝濂,缓缓说道:“郝县丞,我今夜到访,便是想让你告诉我更多有关本县官吏的情况,你若当真忧心文水县的存亡,便不该隐瞒。你放心,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绝不会随意定罪于人。然你与我说得越详细,则越有可能解文水之危。”

    她神情肃穆,辞严义正,“如今军情之急,已到了刻不容缓之境地,你明白吗?”

    “这……是,黄小姐,下官明白了!”

    郝濂整理了一下思路,先后将孔彰四官在文水县的权责功过、待人接物,以及在他看来,这四人言行异常的情形,悉数告知。

    郝濂说,孔彰是一位难得的好官。他将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治理好文水县这一件事上。去年五月三日,孔彰公务繁重,实在忙不过来,但密报阁处却有事要县令去做,孔彰不得已才来找郝濂帮忙。自那日起,县丞郝濂便得知了这一机密要地。而孔县令似乎认为,既然郝县丞已知此事,便无需再隐瞒,往后他时常派郝濂参与密报阁的事务。

    雷贺之常年居于军中,多负责城防及外务。他的脾气不太好,且官阶高于县令,故在县内外常有独断专行之举,孔彰也约束不住。令郝濂奇怪的是:这位游击将军竟也知文水县有密报阁,更甚者,曾有一回,他当着众将官之面,谈及此事。郝濂当场阻住了雷贺之的话头,对方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不再往下说。但“密报阁”这三个字,在县内众官之中,已不再是秘密。

    重奔在一次战役中被雷贺之所救,雷贺之于他而言,既是上将又是救命恩人。故他以雷贺之马首是瞻,对其言听计从,少有主见。然相比雷贺之的刚愎自用,重奔为人处世倒是合群得多,他与县内文官武将的关系都处得挺好。

    最后是主簿王文淼。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书呆子,但与其共事的郝濂却知,他实为智者。王文淼写得一手好字,文书记录亦是条理工整、详略得当。衙内事务他却从不发表言论,甚至连插话的次数,都是少之又少。“明哲保身”仿佛是他做人的准则,他好似绝不沾染“危险”的事物,哪怕是一丁半点。然此次搜寻任务,他从始至终皆未参与,时间充裕的他,嫌疑极大。

    郝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了许多,待他语毕,黄伊榕问了一句,“依郝县丞之见,谁才是那通敌之人?”

    郝濂忙抱拳说道:“此等大事,下官不敢妄言,还需黄小姐明断!”

    黄伊榕轻笑一声,却不言语。将所有情况串想一遍后,她隐隐已有答案。只不过,正如郝濂所言,未得证据之前,不能凭一己之念妄下定论。此刻她的心中,已有一计。谁是奸细不再是关键,如何顺水推舟的行“反间之计”,才是她下一步的行动。

    **剧透:下一章的章节名为《反间之计》。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反间之计

    郝濂以为自己今晚与黄伊榕的谈话,应该基本“到此为止”了。他正候着黄钦使说出“你回房歇息吧”,却不料黄伊榕接下来的话语,又令他汗湿了一身。

    整间客厅未开门窗,黄伊榕却瞟了几眼窗户处,似是有意让郝濂看到自己的眼神。“郝夫人真乃识大体之人。以今夜之情形,想必许多妻子会因放心不下丈夫,而出房偷听。然令正却静待于屋中,未有寸动,实为贤妻。”

    “黄小姐……贱内不是多事之人,您既已吩咐她,勿向第三人透露您入府之事,她绝不会泄露只言片语!请您放心!”郝濂暗暗心惊,“好险!好险!好在娘子明事知礼,分得清公私轻重,且对我足够信任,才没有偷偷跟出来。若是换了别个妇人,真如她所言,偷听了此等密谈,定瞒不过她的双耳吧……若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会如何对付我妻?”

    “郝夫人蕙质兰心,贤伉俪款款情深,着实令人羡慕。”黄伊榕笑了笑,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依据大唐对宋金刚此人的情报,其武功之高,当在我之上。倘若让他得知,他埋在文水县的暗桩已暴露,你说,他会怎么做?”

    “这……下官不知。”郝濂猜不透这黄钦使到底想说什么,是以不敢胡乱答话。

    黄伊榕唇角微扯,略清冷的眸子盯得郝濂汗毛倒竖,“宋金刚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然,在我确定奸细之后,不论他是否逃出唐国疆域,甚至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他揪出来!”

    她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语气更是冰冷得如寒冬之霜雪,“从古至今,叛变倒戈、谋图私利的奸险小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说是吧,郝县丞?”

    郝濂赶忙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连声附和,“黄小姐所言甚是!下官谨记于心!万不敢忘!”

    此时此刻,他终于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黄伊榕深夜进府,点了丫鬟和管家的昏睡穴,却偏偏放过自己的妻子,并不是“给自己留面子”,反之,乃是一个无形的威慑。

    试想自己若是那个卖国叛逆,则眼前这个高墙深院来去自如的黄钦使,取整个郝府人的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现如今,黄伊榕当能判断自己确是忠臣,然整整一夜的长谈,涉及太多军政绝密,则无论是自己,抑或是爱妻,胆敢走漏半点风声,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郝濂不免有些自嘲,好在他们夫妻俩均没有行差踏错,否则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结果?白日里,黄伊榕连番阻止众人追击定杨军之时,他亦生出了与雷贺之同样的想法:女人始终是女人,再如何精明能干,还是胆小畏死的。现在看来,只怕一百个男人加在一起,都玩不过黄伊榕这一个女人。

    郝濂终于送走了黄伊榕这尊大佛,他正想回屋拥妻入睡,却已闻鸡啼之声。他抬头望向天边的丝缕光亮,这才猛然想起黄伊榕已有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且腿上还有重伤。

    他暗叹一口气,心道:“终究是为了文水县的百姓,她一个女子,也委实不易……”

    黄伊榕的确已是困极累极,她素来不太喜欢在官衙居住,因此到县的第一日,便住进一间客栈里。待她返回客栈,店小二竟已开始忙碌晨食。她进房换了伤药,和衣而卧。她担心自己睡过头,特意嘱咐小二哥,一个时辰后,务必唤醒她!

    清晨,依旧是文水县府衙,衙堂依旧门窗紧闭,黄伊榕依旧坐在县令大座上,她亦是依旧只召见那五名文武官员。众官向黄钦使行礼过后,各自按前天的位置,或站或坐于堂下。

    “今日再次召集诸位,乃是有事要说。”黄伊榕的美目缓缓扫过五人,最后停在站在最前面的孔彰及雷贺之身上,语气平和,“孔县令、雷将军,请二位将你们的印信、印章、兵符及腰牌,俱都暂交我代为保管。”

    “什么!?”孔彰和雷贺之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黄小姐这是何意?!”

    郝濂也惊异非常,他是五人中唯一一个知道黄伊榕怀疑文水县有奸细的人。他心道:“难道……孔雷二人皆为内奸?为此黄钦使要收了他们的职权兵权?”

    却不料黄伊榕微微抬手,止住纷乱嘈杂。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两位不必惊慌,我仅暂管,方便调度而已。待此间危急一解,我自会将它们悉数归还。另外,郝县丞、重校尉、王主簿,以及县内所有文臣武将,不论官职大小,凭信皆收至我处。”

    郝濂这回更是一脸茫然。若说黄伊榕要收县内最高文武官的权利,他还能理解,但要对付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体官员,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况且,王文淼就算有嫌疑,也不过是个负责抄抄写写的低阶主簿,他能有什么权利?就连衙门里的小小差吏,都没把王文淼瞧在眼里,要那主簿官凭,又有何用?

    雷贺之听罢黄伊榕之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足以看出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孔彰心里也不舒服,换了谁被没收了官权,都不会舒坦。然相比雷贺之的暴脾气,他还是能按下怒火,与黄伊榕交谈。

    他上前一步,抱拳躬身说道:“黄小姐方才是说,没收全县官员的职权?此事事关重大,更是历来绝无先例,为免众官不服,还请黄小姐能言明一个不令而信的因由!”“不令而信”四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调。

    “昨日,除王主簿之外,我等均参与了搜寻之事。想必各位已是心里有数:照目前情况来看,定杨军不日便要进攻文水。”孔彰等人的表现,尽在黄伊榕的意料之中,是故她早已准备好应对词句,“故而,全县军民皆要进入全面备战状态。而我用兵另有章法,若不能统一调配,恐生错乱,还请各位勿要多心。我向诸位保证:事后必归还凭信,绝不妄取众官之权!”

    她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我亦知此事多有为难,然望众位以文水县之安危为重!以全县百姓为重!请孔县令及雷将军安排下属官吏,今日将凭信收齐,交予我处。军情紧急,不容迟缓!黄伊榕在此先行谢过!”说罢,她这位能代表皇帝陛下行事的国定钦使,竟向五位下官鞠了一躬。

    “黄小姐……”雷贺之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前天他当面冲撞了这位女钦使,然对方事后竟是只字不再提,仿佛整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黄伊榕先是找到了敌军藏兵之处,又破坏掩埋定杨军深挖的陷阱,为己方消除了一大隐患。这位钦使为搭救自己军中的兵卒而受伤,雷贺之也是看在眼里的。他虽然仍是嘴硬不说,心下已渐生感激钦佩之情。此刻见黄伊榕说得入情入理,他一时间梗在心头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雷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唉!”雷贺之一甩头,重重地叹一口气,他大步跨前,抱了抱拳,“黄小姐既然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末将本无话说。你是国定钦使,权倾朝野,就算把我的兵权收了,末将又能怎样?但若黄小姐信得过我等,能否将你接下来的打算,说予我们听听?末将也是个多年带兵打仗的人,适时的出出主意,我相信我还是可以的!”

    黄伊榕微微一笑,“雷将军言重了!详尽的战略战术,届时我会慢慢告诉诸位。然从今日起,全县戒严,驻扎于城内外的将士们枕戈待旦。郊外麦粮全部收割入县,宵禁时分提早两个时辰。”

    她看向雷、重二将,“我与雷将军、重校尉,分时段轮流防守南城门,北城门亦派重兵把守。宋金刚已攻下我大唐三大重县,文水县,我等誓死也要保住!”

    她避重就轻地说了不少。只不过,“详尽的战略战术”到底是什么?“届时”是什么时候?“慢慢告诉”又得有多慢?这些,却是不好说了……

    雷贺之听完尚在思考,孔彰却有些吃惊地说道:“黄小姐您的意思是……定杨军必会进犯我文水?您不怕他们去攻打别的县镇?”他偷偷地瞧了黄伊榕一眼,忙又低下头去,“若是……若是敌兵迟迟不来,我等的官凭兵符,是否也迟迟无法交还?”

    黄伊榕又笑了。她那张美得好似天上仙子的隽秀丽颜,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清冷之感,她只有在爱人郭旭扬,或是亲朋洪一及铁梦筝等少数人面前,才会完全敞开心扉地展露笑颜。然而此刻,她却笑得自信满满、洋洋得意,令台下五官错愕思疑。

    黄伊榕的话音掷地有声,“文水县乃重中之重,依这两日之情形,我料定敌军必来!众位只需听我号令即可!收缴凭信的任务,就请各位今日务必完成!”

    **快写到七十万字了……这是咬了多少回牙才坚持下来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瀛洲岛民

    在瀑布河溪环绕的绿林山间,宋金刚麾下的将士已搭建好一千四百顶行军大帐。营帐排布有序不乱,通道交错极有章法,要道节点处派兵镇守,监看死角,赫然便是黄伊榕夜探定杨军营时所见之“杀狼阵”。众兵伐木制拒马围于营外,除了围栏后的弓箭手外,每座瞭望台上亦装备两架远程弩。

    宋金刚大军新建的军营,距汾阳县东南六十余里。此处已非那日黄伊榕探查之营,而是由宋金刚重新寻觅一处水源充足、易守难攻之地,安营扎寨。营寨内的军兵人数,包含负责押运粮草辎重及保障内勤的兵卒在内,共计一万四千七百二十八人。

    一个月以前,宋金刚占领介州的当日,便将三千后勤部队及六七千步兵骑兵,留在州县内休养生息,并下令加紧筹备日后军粮料草,修葺补充军械器具。待安顿好县内之事,他又另外抽调出六千名健壮精干的将士,出介州,往汾阳徒步而去。除六千精兵之外,尚有四五十名武功高强之人一路随行,比如黄伊榕此前从情报中获悉到的人名——尉迟恭,以及她在汾阳敌营外窥到的擅使飞刀、往来巡逻的数名高手。

    这与唐王府斥候所探之情报相同:宋金刚取介州后,便率军撤离。然因斥候行踪暴露,被敌杀害,故而唐军并不知晓,从介州调走的定杨军,仅有六千,而非全军,仍有九千多的敌兵,留在介州。

    宋金刚并不是派这六千人去攻城拔寨的。他将八百兵卒派往关帝山“随意走动”,故意让唐军看到定杨军服和帅旗,以惑唐军视线。剩余五千两百人,则秘密潜伏进汾阳的深山老林中,砍林伐木,布设陷阱。

    这五千两百人亦是分工明确。他们一部分负责砍伐削木,一部分则是黄伊榕等人于荒林东部发现的、挖掘阱坑的敌兵。还有一批兵卒协助同行的强者,或防守于军营,或铺开巡视范围,交替监控闯入者。但凡有陌生人靠近,不论是敌军斥候,抑或是寻常百姓,一律戕杀。唐王府的第五、第六名侦察宋金刚军队的斥候,便是因此丧生。

    黄伊榕此前看到的可容两三千人的军帐,则是这三批兵卒,依“排班”之***流进入帐内休息。如此合理分配,可缩减营帐数量,更好地藏匿军兵。而黄伊榕所关心的被俘唐军,确是如她之担忧:除了少数首降者被交叉收编到次要岗位之外,绝大多数已被诛尽杀绝。

    宋金刚此番侵唐,所带兵将不多,他每占领一个镇县,还需分派出“自己人”驻守。在整个过程中,他着实吃了“人数不足”的大亏。若是不将唐兵诛杀,待主帅宋金刚离开,去攻打下一个县镇之时,唐兵必定反扑,少量的定杨驻军必然不敌,原已拿下的镇县,必又重归唐军之手。届时,宋金刚原先的努力,全部白费不算,他还会面临腹背受敌之危。是以,他决绝地下了“屠杀令”。然而,城中的百姓流民,他却是都放过了。

    且说汾阳的城防原本就比平遥更牢固些,该县守将林锟,武功不弱。宋金刚很难做到像攻克平遥县那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就能让主将林锟人头落地。且唐王府经平遥之败,立时汲取教训,对其它各州县城池的防御,进行更进一步地部署及疏导。小至火光照明的透亮程度,大到军队集结速度的提升,已非两个月前可比。

    因此,宋金刚原先的计谋,确实如黄伊榕之推断:打算将粮草及后勤暂留介州,仅率精兵轻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弃汾阳不取,转道突袭文水。文水县郊外的麦粮,可为食材。即使唐军坚壁清野,他亦有信心凭借强劲的武力及周密的计划,短时间内破城。

    他六月取介州之时,亦重创了孝义县派去的援兵。他命人挖陷坑于汾阳、文水之间,便是欲再行“一石二鸟”之计。他料定攻文水,汾阳必救,他已想好了引敌落坑之法,且预估可坑杀汾阳军三四千人。却不料,此毒计被黄伊榕识破,陷阱被填,前功尽弃。

    既然行藏已露,文水之南定被黄伊榕紧盯不放,再难成事。宋金刚果断撤回外调的六千兵卒,并留不到两千兵马守介州,县内剩余的八千多人,齐出南城门,与那六千军一道,两方汇师于汾阳县东南六十余里的瀑溪林间,新搭营寨。这个容纳一万四千军众的大寨,已难以做到“掩藏兵马”,况且,也已经没有“藏”的必要了。

    定杨军营内。

    与袭平遥那日清晨的情形极为相似,尉迟恭又一次大大咧咧地闯进宋金刚的帅帐,气鼓鼓地大声说道:“我说宋王,我们怎么就被一个女人给摆了一道呢?”他抽出腰间的水磨竹节钢鞭,又想去敲宋金刚的桌案来撒气。

    突然,他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再往下砸,心虚地瞄了宋金刚一眼,咧嘴一笑,“老子不砸了还不成?”

    宋金刚仍是在擦拭着他的爱刀。他共有六把宝刀,他每日必做之事,便是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擦上一遍,擦得光洁锃亮,擦掉刀身上沾染的腥臭,擦掉那殷红的、被他杀掉的人的鲜血。

    宋金刚头也不抬,悠悠地说道:“敬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若你把我的第三十张桌子也打坏,那第三十一张,我就要让你亲手做来赔给我了。”“敬德”是尉迟恭的字。

    “行行行,小气鬼!成天摆弄这些刀啊、桌啊,还大将军呢!连个女人都干不过,你不觉得丢人,老子还嫌烦呢!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尉迟恭将一对钢鞭都插在地上,生怕自己一时“手痒”,又去“敲桌子”……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张桌子,已经是宋金刚做的第二十九张了。他每砸坏一张,宋金刚就要念叨一回,自己想不记住都难。他只剩下“两张可砸特权”,千万要好好留着。他可没有宋金刚那种闲情逸致,去当什么匠人,制什么木桌。

    宋金刚听罢尉迟恭之言,放下拭刀的绸布,抬头看向对方,“敬德,不要小看女人。那个黄伊榕,绝对不简单!”

    “哦?怎么说?”

    “她非但破了我安置在关帝山的疑兵,想必连汾阳边界的那两百营帐,也被她探了底。否则,她断不会如此肯定我藏兵于文水,且二话不说,便下令搜寻。”宋金刚的嗓音温润好听,与他那狰狞丑陋的面相极不相称,“她在探知关帝山及汾阳的实情之后,便能推断出我将兵发文水,可见其极具军事谋略。而她下令收缴全县文武官员的职权兵权,却是何意?这一点,我着实看不透。”

    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文水县内的所有军情,他均了如指掌。这足以证实了黄伊榕的判断:文水县内,暗藏内奸。而宋金刚的密报,便是那个奸细传递给他的。

    “敬德你可知,数月来我连战连捷,在定杨军中已树威望,然我自问也做不到让下属官吏将他们手中之权,拱手上缴。黄伊榕仅在一天之内便做成此事,她这个到县两三日的‘新官’,即便有‘国定钦使’的身份依凭,也是足够的了不起了!”

    宋金刚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说着,“我自出瀛洲岛,进入中原以来,终于碰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了!”

    尉迟恭吓得跳了起来,“嘘!你疯了!怎能在这里提瀛洲岛!”他话未说完,人已冲出帅帐,围着帐篷前前后后地转了几圈,才又放心地掀帘而入。他正想说话,却又听到了宋金刚的声音。

    “放心吧敬德,若有人偷听,岂能瞒得过我的耳目?”

    “嘁!得得得!你最厉害行了吧!”尉迟恭白了宋金刚一眼,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他抬头望天,其实只能望到灰白色的帐顶,压抑而沉闷。这粗俗汉子,说话声竟有些哽咽,“你不提倒好,你这一提……唉,老子也想我们瀛洲岛了……”

    此时此刻,若当真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必定会震惊万分!谁能想到,最近攻城略地、名声大噪的宋金刚及其部下尉迟恭,竟是那个与“龙瀛神剑”有着密切关联的——瀛洲岛的岛民!

    **ennnnn……解了宋金刚之谜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禤弈之策

    “敬德,你别想太多,凡事总会有个结果的。”宋金刚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劝尉迟恭“别想太多”了……他劝得了别人,又如何劝得了自己?

    “老禤,不想了!老子不想了!越想越烦,还想来干嘛?”尉迟恭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也别扯那么远了,就说说这场仗怎么打吧?被黄伊榕那女人折腾出一股子窝囊气,老子现在只求杀个痛快!”

    正如那日在长安城宰相府中,黄伊榕对裴寂说出的猜测:如今的宋金刚,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宋金刚。以前那个功夫不济、才能不足的宋金刚,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而数月来连克唐王府城池镇县的“战神宋金刚”,其实乃是瀛洲岛的一位岛民,姓禤名弈,字从丌。

    至于裴寂的疑惑:当今乱世,群雄并起,禤弈为何要假借原本籍籍无名的宋金刚的名头?原因只有一个:禤弈的就手兵器是六把钢刀。放眼天下,只有那个刀招破绽百出,却偏偏喜欢在打架时还卖弄着六把大刀的宋金刚,与禤弈在“武器使用”上,有极大的相似度。只不过,禤弈刀过,必饮人血,武功之高绝,令人望而生畏,与宋金刚那个“花架子”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身份可以冒名,面皮可以易容,唯有惯用的武器,是一名在万军从中浴血厮杀的武者,绝对不愿意替换的。所以,禤弈只能把宋金刚的六把“破刀”,换成了自己的六把“爱刀”。

    而禤弈为何会投身于疆域并不算大、实力并不算强的定杨王府,效命于有九个替身的多疑君主刘武周?或许便是因为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天命不可违吧……

    禤弈平复好自己的心境,理了理思绪,温温润润的声音复又响起,“依内线之密报,黄伊榕已将文水县完全掌控,且全县进入全面备战状态。此女极善用兵,文水文武官员之权尽归其一人之手,于我军而言,绝非益处。更甚者,她连同武官们不错眼珠地盯守在南城门,我军若想再攻文水,一个字——难!”

    “那女人有那么厉害?老子不信!要不是老子发誓不打女人,老子非弄死她不可!”尉迟恭哼哼唧唧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向插在地上的钢鞭,突然间又猛地一颤,把手倏地缩了回来,就好像那钢鞭是一条烧红的烙铁似的,把手烫起了水泡。

    “啪!”

    一声脆响,尉迟恭的左手在右手手背上打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叫你手痒、叫你手痒!再痒老子就砍了你!叫你去做桌子你怕不怕!”他和自己摸钢鞭的右手“扛上了”。

    禤弈瞧了尉迟恭一眼,无奈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敬德你……唉,算了,看你憋得这般难受,我也很是过意不去。再多给你十张案桌吧……待到第四十一张时,你实实要亲手做来赔给我了!连番的伐木制桌,我委实有些腻了。”

    本来以他“宋大将军”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安排下属兵卒去张罗桌椅,然而他却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对于自己经常触碰的、宅舍内的物件器具,比如床被桌柜、碗筷杯碟,他素来喜欢自己经手。若是让“非瀛洲岛之人”去做,他总感觉用起来“不自在”。但他每回辛苦做好的案桌,却总是逃不过尉迟恭的“魔爪”。

    “嘿!好兄弟!”尉迟恭话音未落,早已钢鞭在手,“砰”地一声过后,禤弈的第二十九张桌案被他砸了个稀巴烂。他双臂一张,“爽快!啊哈!这下老子终于舒坦了!”

    “老禤,看在桌子的份儿上,你让老子怎么打,老子就怎么打!老子都听你的!就算你让老子打黄伊榕那女的,老子也……也……也去动手!”

    禤弈心疼地瞧着那碎成一地的木片渣子,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敬德,你不是她的对手。”

    “什么?!”尉迟恭气得哇哇大叫,“老子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居然说我打不过一个女人?!”

    禤弈点了点头,对于尉迟恭的暴怒,他权当没看见,“唐王府于‘大王山’上的‘赏剑大会’我虽未参与,然有关黄伊榕护卫那柄所谓的‘龙瀛剑’之情形,各大小渠道网均有详述。她非但在众多武林高手的合围下游刃有余,同时还能在朱灿的猛攻下全身而退。此等实力,遍观整个定杨王府,能与其匹敌者,仅我一人。”

    “她……真这么厉害?那这文水还真不好打了。”尉迟恭很清楚禤弈强到何种程度,他亦很佩服对方作为万军之帅的军事才能。

    禤弈头脑冷静,性情理智,分析精准且极善用谋。他从不夸大其辞亦不妄自菲薄,迅速判断,随机应变,行事果敢,处理军征之事,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之奇效。

    禤弈忽然看向尉迟恭,“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说什么了?”尉迟恭愣愣地道:“我说她厉害……这不是你一个劲儿叭叭地夸她,我才说她厉害的嘛!”

    “不是这句,下一句……”戴着人皮面具的禤弈皱了皱眉,“你说‘文水还真不好打了’。”

    “对,这句又怎么了?”尉迟恭一脸茫然。

    禤弈的下巴顶着刀柄,喃喃自语,“那黄伊榕做这许多事,会否就是故意引我军‘不攻文水县’?……”

    “呃……我没太明白你说的啥意思?”尉迟恭挠了挠脑袋。

    “敬德,我有一个猜想:文水的内线暴露了。”禤弈言简意赅,“黄伊榕此女的所作所为,均是在行‘反间之计’。”

    “啊?这不可能吧……”尉迟恭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想了想后说道:“她既然发现了我们埋在汾阳和文水之间的陷阱,那她加强文水的城防,就很有道理啊!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禤弈拿着绸布,在宝刀上慢慢地抹拭。他擦得很慢,眉头紧锁。了解其脾性的尉迟恭知道,禤弈此刻并不是在拭刀,而是在思考。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况且,若内应果真暴露,则黄伊榕将计就计,做出‘松散’之姿,赚其传信于我等。待我军兵进‘松懈的文水县’之时,她再来一招‘闭门捉贼’,则我方必定损失惨重。若依此看来,内应之人,似乎又是安稳的。”

    禤弈继续缓缓地说着,语气波澜不惊,“按原计划,我军‘侵文水’之战,内线需发挥其至关重要的作用,方能稳操胜券。现如今,他是否被黄伊榕暗中窥视,已存疑虑,若再贸然进兵,我军实为‘不知彼仅知己’之状,胜负殊难逆料……”

    他二人正谈论间,禤弈倏然止住话语,并抬手示意尉迟恭噤声。

    一小将由远及近,于帐外下跪通禀。得“宋金刚将军”许可后,小将行入帐内,将一张卷曲的小纸条,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给禤弈,又躬身退出帐外。

    禤弈打开纸条,扫了几眼,面色凝重,“最新探报:唐王府的宰相裴寂,将粮草辎重及后勤兵卒交由他人带队,持续向介州缓速行进。他本人则亲率精锐骑步兵八千,日夜兼程,往东北方向疾驰,不日便可逼近我军大寨。”

    他漆黑的双眸微微眯起,“不论唐王府有何图谋,留给我军的时间,已不多了。”

    “什么?裴寂那厮要来了?”尉迟恭对于这个新情报有些吃惊,“据说那老家伙是个软货,倒不足为惧,但唐王府的八千铁甲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定杨军这边的一万四千军众中,就有三四千人没什么战力。两边若是硬碰硬的干架,我们肯定能打赢,但死伤肯定也不会少。”

    “你说的不错。”禤弈很清楚:待裴寂大军赶到,无论是攻打汾阳抑或是进犯文水,定杨军都免不了腹背受敌之危。若是弃黄伊榕所在之文水县不取,在裴寂到来之前快速攻下汾阳,则据城固守,足可与唐军对峙。

    此时,日已西落,月影高挂。

    禤弈放下手中宝刀,笔直地站起身来,目光坚毅。他大声呼喝道:“来人!”

    待下级官吏进帐,他下达了军令:“传我帅令:全军今夜休整,明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进攻汾阳!传信于文水内应,盯紧黄伊榕,但凡有一丝异动,立马回报!”

    **“浅议”写文之十四:

    关于“放”。

    突然又想浅浅地议一议“写文”了……再次声明:仅为个人观点,喜欢的就随意看看,不喜欢的请直走右拐。

    表示我在上一章的时候,对于是否要揭露“宋金刚”的真实身份,有所迟疑。

    想必很多码字的作者都知道,写文要经常“卖关子”、“吊胃口”,才更容易吸引读者“继续看下去”的追读欲望。所以很多时候,作者是想一直“收”着写,舍不得“放”的。因为对于作者来说,“放”就相当于“剧透”、相当于“割肉”,多少会有些“不舍”,更会担心适得其反地流失读者。

    但若是抛开作者的角度,站在读者的立场来看小说。当某个小说,作者一直“收着写”,不肯“放”或者不肯“多放”,读者追看很久下来,却一直处于一种浮于表面,无法深入内核的感觉,估计也会觉得很没劲儿……

    于是我以“读者”的眼光,回看我的文。黄伊榕这一条线,如果不点出假扮宋金刚的禤弈的身份——瀛洲岛民,则“唐军VS定杨军”之战,洋洋洒洒地占用十几章的篇幅、写了两三万字,并且后面还会有相关剧情,读者会觉得看了那么久,似乎逐渐脱离了《龙瀛剑诀》的主题。

    若我是读者,作者这个时候还不舍得“放出相当一部分”,不舍得解掉前面埋下的许多悬念和伏笔,多少会生出一些“无趣感”……

    所以,简而言之,我的个人观点是:写文这种事,该“割肉”时,就应果断割肉。适时地投喂读者,而不是一个劲儿地自顾自地埋头苦写,我觉得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进攻汾阳

    次日,天尚未光亮,禤弈披上银白色的明光铠,将装纳六柄钢刀的刀匣背在背后。他以“宋金刚”之名,整军列队,率一万四千余定杨军,往汾阳县全速进军。此番粮草辎重、攻城器械随军同行,故而行军之速再怎么“疾赶”,始终还是拖累得慢了下来。

    裴寂亲领的八千精锐骑兵步兵,对于定杨军而言,是一个无法掌控的威胁。

    强兵劲卒既已全数带走,禤弈当然不敢将粮草及后勤留在山林间的军营中,这无疑是将己方的军粮,拱手相送给随后赶到的裴寂军。

    而禤弈亦未命令三千后勤部队返回介州暂避,实是他对于出兵汾阳,难以做到如此前密谋攻打文水县那般,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禤弈今日进攻汾阳,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必须在与裴寂的“时间争夺战”中,掌握主动权。是以,他果断发兵,且不惜一切代价,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汾阳。然而,倘若攻城旷日持久,则将士们不可无粮饱腹。即使定杨军迅猛至仅一两天便能结束战斗,但若是一日两餐无水无食,士兵又如何有力气上战场?毕竟,汾阳不同于文水,郊外并无大片麦田。

    待到红日东升,禤弈率领的定杨军,才在汾阳县的城墙之下,布列好队形阵势。

    汾阳县外环以护城河,吊桥高高拉起,城墙高三丈有余。二十座弩机立于墙头,箭头的方位与射程,均已计算好,若同时发射,则于城外织出一道交叉排列的毒箭密网,正是用于克制宋金刚这武功高绝的定杨主帅的。

    因瞭望楼上的士兵早早发现了定杨大军压境,故此时城墙上站满唐军。他们或弯弓搭箭,对准城外敌兵,或手执矛戈刀戟,蓄势待发。而用于防守的火油、滚木、礌石,已堆满墙沿。五辆远程抛石机,位于弩机之后。除此之外,靠墙处亦摆放蓄水大缸,以防敌军抛射火球,以火攻城。

    在护城河及城墙之间的空旷地处,大量的铁蒺藜铺陈掩藏于黄土沙石之下,并挖掘有五处陷坑。就算定杨军过得了护城河,踏上河岸,等待他们的,还有刺破脚底的尖锐及贯穿身体的木刺。

    且说自从“西魏王府”覆灭,西魏的众多文臣武将纷纷投身唐王府之后,西魏的“不笑军师”徐勋,亦向“唐王”李渊献出了“火药制法”。只可惜,把火药暗埋于地底,将其用于军征之地,工程艰巨,实难成事。故除了一两座边关重镇之外,唐王府其它城池镇县,均无法同那时的“瓦岗寨”一般,用掩埋的火药来守城。

    一名肤色麦黄、面若刀刻的中年男子,站立在城楼的正前方。他身披铜战甲,头戴红缨盔,手握浑铁枪,身后的殷红披风随着大风呼啦啦地狂抖。此人,正是汾阳的守将林锟。

    林锟冷哼一声,“果如黄小姐所料,宋金刚来我们汾阳了!若非这国定钦使有令在先,我倒想寻个机会,会一会这宋金刚,看他是否如传言中那般能耐!”

    此时此刻,“时间”二字对于禤弈而言,绝对比黄金珠宝更为珍贵。军队堪堪布列停当,他便要一鼓作气攻克汾阳。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军旗飘扬。定杨军阵的两侧,往前推出六架抛石机及二十四座远程弩,对准汾阳城头一阵猛攻乱射。中间空出的部位,两辆填壕车并排齐出,在己方石箭的助射掩护下,向护城河快速推进。

    虽然同为攻城之战,禤弈的攻城之法,与去年九月洛阳王府之元帅段达进攻“瓦岗寨”,却有很大的区别。

    当时,“洛阳王”王世充中了宇文化及之奸计,仓促出兵,攻城器物并未备齐。是以,段达不惜以人命垒军功。而“定杨王”刘武周一开始拨给宋王宋金刚——也就是禤弈的兵马,尚不足两万,征战数月,死伤者众,之后也还需要这点人马持续战斗。故此,禤弈用兵,极为爱惜己方兵卒之性命。

    “填壕车”顾名思义,是在战场上用于填埋壕沟或者护城河的器具,内装填沟填河之物。经禤弈改良的填壕车为长方之形,车身庞大,下设连排圆形滚轮,可减少推车兵士的人数及其消耗的气力。车顶及车身前、左、右三面,均以铁皮厚甲围裹,推车卒不在车外,而是藏于车内,可全方位防御流矢。待车行至护城河边缘,整车的砂袋土石直接投入河中,水花四溅、水流漫漫。第一队填壕车卸投完毕,随后又有两辆紧跟而上。定杨军欲以此车,硬生生地于河内填出一条泥路来。

    定杨军已发动进攻,汾阳军自然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击。

    林锟号令城头操作抛石机的小卒,抛射巨石,与定杨军对轰,并调整十座弩机的射程,由近转远,却仍留十座用于近距离防守,以防那神鬼莫测的宋金刚之猛然突袭。

    “轰隆隆”的石落声盖过箭矢飞射之声,响彻城内城外。汾阳军抛出的巨大石块,集中砸向定杨军的填壕车。面对一辆辆外表坚固的敌车,既然弩箭无法撼动其分毫,甚至伤不了车内的士卒,那便尽可能地将它们砸碎!

    定杨军队排布阵形之地,在唐军的射程之外,而他们前移至河畔的抛石机及远程弩,却有部分可撞击汾阳的墙体。两军之间,飞石与弩箭交错,杂乱暴响声不止。十数块大小石头在高空对撞,瞬时被砸成石块碎屑,簌簌落下。若是落在两岸,未砸中双方兵卒,倒是无甚影响,但有些滚落进护城河中,填了沟壕,反倒帮了正在奋力填河的定杨军一个大忙。

    禤弈的眉头微微拧起,心中思忖,“这唐王府果然不好对付。接连夺了榆次、平遥、介州三县之后,这第四县却不是那么好拿了。”

    他下令己方的投石机干扰唐军的飞石,并猛轰汾阳城墙,又任命尉迟恭为前锋,向汾阳守将林锟宣战。

    虽说林锟枪法不弱,然对于尉迟恭的武功,禤弈却是根底尽知。林锟绝非尉迟恭的对手!若林锟为一莽夫,受不住阵前挑衅而飞身下来迎战,则正中禤弈下怀。当尉迟恭当众砍下林锟头颅之时,汾阳军必乱,相对的,定杨军气势陡升,便可一举破城。

    尉迟恭打马上前,提内力高声呼喝,“林锟,听说你是一条好汉,老子叫尉迟恭,最喜欢和好汉打架,你敢不敢下来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他如此叫战了几声,却得不到半点回应,遂“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啊哈!原来汾阳林锟是一只缩头乌龟!是个没种的软货!哈哈哈哈!”

    林锟立在城头,紧握长枪的手,已是气得发抖。他很清楚自己肩负一县之重任,且黄伊榕明令在前,自己若是擅自出城,必受军法重处。但是,他也是一个血脉偾张的武将,于万军中遭人羞辱唾骂却不能出战,实是令他怒火中烧。

    眼看填壕车已将河面堆填两成,虽说定杨军亦有四五架车辆弩机被砸毁,然敌军填河横渡,只怕是早晚的事。“砸!给我狠狠地砸!射!给我狠狠地射!”林锟青筋暴起,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不停地指挥将士作战守城。

    禤弈暗赞一句,“这林锟倒是沉得住气。”

    他手中军旗挥舞,继填壕车之后,定杨军中又推出十辆与其相似的“轒辒”、两座欲架于河面的“壕桥”,以及六架登城所用之“云梯车”。同时,军阵变幻,于方阵中跑出十数队手持盾牌的甲兵,紧随车桥之后,准备渡河冲杀。

    然而,这批首冲的兵卒,竟有半数以上,是当初唐王府的“首降之兵”!

    **刷剧刷视频时,经常看到弹幕上有留言:“梅开二度,差评”。ennnn……所以,同样是攻城桥段,我还得写出不一样的攻法……不过打仗这种事情,确实是每一场仗,都是不一样的打法。

    PS:有读者朋友问:瀛洲岛和日本有什么关系呢?回答如下:两者完全没有关系哈!~~~“瀛洲”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三座仙山:蓬莱、方丈和瀛洲的那个“瀛洲”。“瀛洲岛是传说中的东海仙山”,这句话其实在本小说的“第一百一十一章”里有叙述,后续也会陆陆续续在合适的时候,辅以文字说明。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反间计成

    在唐军的抛石机及弩机的猛烈反击之下,定杨军已损失了十三座车弩,亦砸死射死推车控弩的数十定杨兵卒,但这完全阻挡不了定杨军前进的脚步。填壕车及轒辒车陆续投卸砂袋土石及浮桥木板,已将汾阳县外的护城河堆填过半。物什耗尽的空车,又被迅速推回军阵之中,以避开唐军飞石,留为后用。

    两座壕桥并列行进,碾压过已填实的壕沟,其精铁融铸的、长直的桥体直接延伸至对岸,搭上了护城河另一头的泥地。六架云梯车滚过砂石浮板及壕桥桥体,径直向汾阳城墙下猛冲。

    那占据大半之数的首冲的唐军降兵,不管是推云梯者,抑或是云梯后举盾牌者,此刻心中皆滚淌着血与泪。榆次三县沦陷之后,禤弈将未降的唐兵诛尽杀绝。而对于他们这些首降者,也不过是被强迫前去冲阵,用来消耗唐军的箭矢滚石、填坑铺地的“弃子”,甚至,连弃子都不如。生逢乱世,一旦国破,则家亡、身死、魂灭、丧失尊严。无论他们降或不降,皆逃不掉这凄惨的结局。

    凄厉的惨呼声几乎超过了落石巨响的声浪,首批冲杀的士卒,或被铁蒺藜刺破脚底,血流如注,滚倒在地;或直坠阱坑,贯穿躯体,当场身亡。

    血染山河,哀嚎遍野。禤弈闭上双目,暗暗叹息一声,却未因眼前的惨烈景象而停止进攻。军旗猛地前挥,他命令第二大队继续前进,而这第二队人马当中,仍有四成是被逼至前方的唐王府降卒。

    得第一波降兵以人命探路,这第二批定杨士兵一手举盾、一手持棍。长棍用于清扫掩埋土下的铁蒺藜,并且,汾阳军挖掘的五处陷坑的位置,也已暴露在定杨军眼前。

    为减少己方伤亡人数,禤弈计划只要有人开始攀登云梯,他便将指挥权交由尉迟恭暂接,自己亲领众军杀过护城河、杀上城楼,尽最大地努力,快速抢下汾阳。

    然就在第二批死士堪堪冲上壕桥之时,定杨军阵左后方的山林间,传来阵阵喊杀之声,杀声震天!

    禤弈心中大惊,忙向来声处望去。只见二十队人马,身着唐军军服,手持刀枪兵刃或是圆形棍棒,从高山密林深处俯冲而下。骑兵在前,步兵随后,二十纵队,疾而不乱,人头涌涌,尚看不到后方尽头。禤弈以经验推断,预估约四五千人。

    唐军的领军者,为一白袍银甲的年轻女子,禤弈见过此女画像,赫然便是唐王府的国定钦使黄伊榕!

    禤弈的额角滚下两滴冷汗,思绪在电光石火间飞转:“黄伊榕怎会出现在汾阳?文水内线为何没有传信?果然……中此女之‘反间计’矣!”

    禤弈仅须臾间便做出判断,他手中军旗连扬,果断下令全军回撤。待帅令下达至军中,他立马扭转马身,猛踢马腹,往后军方向疾驰!

    粮草!

    禤弈首先要保住的位于整军靠后之处的全军粮草,也正是黄伊榕紧盯不放、誓死必烧之物!

    骑在马背上的黄伊榕及众骑兵,胯下坐骑飞奔,他们掏出火折,靠向棍棒。棍棒的一端早已浸满火油,缠裹干草,火星一碰,顷刻即燃。他们未事先点火,只因需潜伏行军,待于林间突然现身,以制高之优势,呼声振军威,如狂洪决堤,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黄伊榕用尽全力抛出火把,风势助涨火势,眼看便要落入定杨军的粮袋之上!

    猛地,一柄钢刀斜刺里如闪电般飞出,直直地将火把钉牢在地上,粮袋安然无恙。

    禤弈刀匣内的另外五柄宝刀齐出。两柄直击黄伊榕的面门及胸口,一柄贴地而行,砍向黄伊榕的坐骑。第四柄攻向跑在第二位的游击将军雷贺之。最后一柄,以回旋之势于空中飞舞,刀锋过处,八名唐军将领的头颅瞬间离体,断脖上鲜血狂喷,尸体纷纷跌落马背。

    雷贺之见钢刀向自己激射而来,知其厉害,他已顾不得将火把扔往敌军的运粮车,而是直接甩在地上。他双手横枪于胸,硬接下飞来的禤弈之刀。他原以为能挡下这一击,却不料,浑厚的刀劲撞上枪杆,紫金铁打造的祖传宝枪所幸未断,然他却被扑面而来的刀风罡劲推得往后直飞而出。

    雷贺之撞倒身后六名骑兵,七人一同翻滚在地。那六人承受不住强劲的内力冲击,吐血而亡。雷贺之亦被震伤五脏六腑,大口大口的逆血呕得满脸满身都是。他两只手的虎口已被震得裂开大大的口子,腕骨折断,两条小臂及手掌的血肉糊成一片。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远处那个“宋金刚”,挣扎着想爬起身来,终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黄伊榕坐骑的四条马腿被齐齐斩断,一声悲鸣,跪倒在地。她眼疾手快,足蹬马镫,身形翻飞,险险避过了攻向自己的两柄四尺长刀,“涅冰短刀”已然在手。她此前因搭救落阱兵卒而伤了左腿,行动身法因此而稍缓,好在其轻功极其高绝,全力施展开来,只见残影不见人,在禤弈的隔空御刀之下,勉强应对。

    禤弈的临敌经验极为丰富,他一眼便看出了黄伊榕的伤处,手腕翻转间,方才用于打落火把的第一把刀为其内力所牵引,腾空而起,削向黄伊榕受伤的左足。六把明晃晃的钢刀在天空中疾速飞舞,两把用于周旋唐军骑兵,剩下的四把,全部往黄伊榕身上招呼。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禤弈很清楚:拿下黄伊榕这主帅,唐军必乱。

    然禤弈再强横,终究只有一个人,他尚需分出大部分精力来对付黄伊榕。眼见林间冲下的唐兵悍不畏死,越来越多,禤弈的钢刀已是砍之不尽、斩之不绝。

    唐军的二十纵队,在即将冲进敌阵之时,狠扯马头,兵分两路而行。一路手举火把,直奔定杨军后方的押粮队——烧掉敌军粮草,是他们的首要任务。另外十队则依奔跑速度的差异,骑术好的猛将在前,较弱者随后,最后跟上的,是厚重凝实且人数众多的步兵。渐渐的,整个阵形变为“锥形阵”,如同一把巨大而锐利的锥子,直插敌军左翼。唐军一柄柄长枪横扫斜挑,从侧翼杀散敌兵阵型,令敌首尾不能相顾。

    骑兵冲阵,步兵紧随,各尽其责,袭敌不备,使敌溃不成军。整个作战方式,都是黄伊榕事先排布好的。即使她此刻正被禤弈的钢刀压制,无暇分身指挥,唐王府将士却是丝毫不乱。

    尉迟恭的反应也是极快,在禤弈打马回撤之时,他亦很默契地指挥定杨军从壕桥上撤下,率军驰援禤弈。

    然黄伊榕早已暗中下令给汾阳守将林锟:只要一听到林间的喊杀声,立刻率四千汾阳军出城夹击。护城河上的吊桥下放的速度较慢,早已等不及的林锟,踏上搭好的壕桥土石,带领先头部队,直追尉迟恭的军队杀去。定杨军的渡河器械,反倒便宜了出城杀敌的唐军。

    定杨军因中黄伊榕之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左翼被切断,后方被拦截,粮草亦被烧毁大半。然定杨军中暗藏的武功高强的强者人数,实在黄伊榕的意料之外。禤弈所领之军,与寻常的番王军队,竟是迥异非常,可谓是高手云集,这使得整军在如此不利的被动局面下,竟也能与唐军杀得个“互有往来”。

    一时间,两军将士厮杀成一片。喊杀声、惨叫声回荡于天际,头颅与残肢乱飞,染血的黄沙高高扬起,虽迷蒙了众人的视野,却阻不断唐军与定杨军砍向对方的利刃。倒在地上的尸体数以千计,鲜红色的血液,流成了第二条河,环在汾阳县外……

    **黄伊榕的反间计是成了,但“黄伊榕VS禤弈”之间的战斗,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负伤小胜

    既然唐军已冲破定杨军的阵形,禤弈后来索性将六柄钢刀都攻向黄伊榕一人。黄伊榕的内力敌不过禤弈,她不得不频繁地运用轻功身法疾速避闪。

    黄伊榕的轻功名为“千翼影”,足可与郭旭扬的“踏雪无痕”相媲美。倘若她的内力与郭旭扬相当,则千翼影之灵动迅捷,更胜踏雪无痕。只可惜,此轻功若全力施展,极耗真气,她与禤弈僵持了好一阵子,面色已然泛白,汗水早已湿透了她的衣甲。她有好几次从刁钻诡异的角度出招,却仍然不能将禤弈逼下马背。

    禤弈以一人之力,同御六刀,时而隔空飞刀回旋,时而或单手或双手执刀劈砍,时而抬脚踢刀直击敌手前胸后背。刀招繁复多变,攻守自然。且不说他本人,甚至连他胯下那匹战马,黄伊榕都不能伤及分毫。

    “铛!”的一声巨响,“涅冰刀”与禤弈之宝刀相击,黄伊榕连连倒退六七步,虎口裂开一道伤口,血丝一点点地渗出,湿滑了刀柄。

    她尚来不及调整体内翻滚的气血,三柄长刀又从左、右、后三方,呈蜿蜒之势,高低起伏,飞旋而至。她赶忙往上方突围,借势右脚一带一踢,将钢刀踢向禤弈咽喉,同时凌空朝对方劈出一刀,为自己争取瞬间的喘息之机。

    禤弈伸手抓住飞来的宝刀,刀身上抬,格挡下黄伊榕的高空击斩,左手向内划个半圆,以气御刀,四柄刀悄无声息地先后接近敌手身后。而在这四刀之后,尚隐着一柄最短的、仅两尺七寸长的第五刀,以平滑的去势,划向对手的后肩。

    身处半空的黄伊榕无处着力,腾挪转折,仓促避开四刀,那第五刀她即使看到,然内息不稳的她,却是死活也避不开了。

    “啊!”痛呼声响起。她的后背从右上至左下,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血口,银甲披风碎裂为数十片,而禤弈钢刀上裹挟的强劲内力,亦震伤她的经脉。她直坠而下,半跪在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下一瞬,一柄玄铁刀便要贯穿黄伊榕的胸口!

    禤弈瞥了瞥熊熊燃烧的粮草,以及溃散的定杨军,再望了一眼那血染衣袍的、战场上唯一的女子。那女子的“涅冰刀”横于胸前,面色刚毅,毫无惧色,已是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倏然,刀锋一转,擦着黄伊榕的左肩而过。六柄刀再在唐军中飞旋一圈,收下三十七颗人头之后,禤弈掉转马头,下令撤军。

    黄伊榕缓缓地垂下握刀的手,又咳出一滩血水。她扯过一旁唐军的军旗,披罩在身上,遮住了玉背外露的皮肉。她出手点穴止血,然血水还是浸湿了军旗,于旗帜的中央,化开一片血色,如杜鹃花般,在烈日的曝晒下,映出刺眼的红。

    她望着禤弈远去的背影,目中神色十分复杂。她心中明了:若非对方最后那一刀手下留情,自己此刻已是一具尸骸……

    黄伊榕身受重伤,且唐军亦是死伤者众。定杨军后撤五十里。穷寇勿追,乃用兵之法。黄伊榕吃不准禤弈是否有埋伏,遂下令唐军退回汾阳县休整,打算待裴寂之军赶到,再两方夹击定杨军营。

    经此一役,唐军死亡一千六百余兵,而定杨军的逝者人数,竟才不到两千。双方各有重伤轻伤者无数。唐王府将士拼死拼活,却只能搏了个“小胜”的战果。

    在黄伊榕用计成功的前提下,双方负伤阵亡的数量却是将近持平,完全是得益于定杨军中有许多以一敌众的高手。反观唐军这边,除了黄伊榕之外,也只有雷贺之及林锟的武功还算不错。却不料,雷贺之在第一回合就被禤弈击晕,失了战力,而林锟又被尉迟恭打成重伤,几乎丧命。是以,唐军的一般将领,着实敌不过定杨军强者的大规模屠杀,损失亦是惨重。

    汾阳县内,黄伊榕在距离军营较近的地方,要了一间客房。该县县令找来两名婢仆服侍这位女帅。

    黄伊榕虽精通医理,然自己伤在后背,实是不方便自行处理,遂唤来婢女小婷,助己裹伤。“无瑕膏”是她亲手调配的治疗刀剑伤的神药,持续使用,可抚平伤疤,不留痕迹。然其敷在伤口处,却是剧痛无比。

    膏药刚刚抹上后背,黄伊榕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抖,情不自禁地发出两声呻吟,汗湿了一身。

    小婷慌忙跪伏于地,不敢抬头,颤巍巍地说道:“黄……黄小姐,婢子该死,弄疼您了。我、我……”

    “没事,你快起来。”黄伊榕咬着朱唇忍着疼痛,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怪你,是这药太猛了。你赶紧给我上药吧。”

    “是,黄小姐。”小婷应了一声,起身继续敷药。她分明看到黄伊榕的右肩骨已碎裂,背后皮肉经脉断开好长的一条,血肉模糊的样子,着实渗人。

    小婷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在她生活的十七年间,从未见过一个人被砍伤成这样。她此刻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却不得不强作镇定地伺候这位贵不可言的黄小姐。她实在想不明白:这黄小姐也是一个女孩子,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待小婷裹好伤,黄伊榕便让其出去了。她将两颗丹药吞入腹中,在门窗紧闭的房内,运行起内功“八风慑服”。

    此为其师洛修自创的一套无上心法,“以风之有形护身,以风之无形护心”。依冥想之法,令世间万物倚借“风”之有形无相,为练功者所摄取。调息一个大周天之后,她消耗掉的内力,提升回两成。

    她开门走出客房,径直往军营而去。

    汾阳县内有大夫,亦有军医。然此番惨烈的混战过后,受伤的人数实在太多,即使所有医者全部出动,仍是忙不过来。黄伊榕通岐黄之术,且医术绝非县内寻常医者可比。看着满营流血受伤的兵卒,她毫不犹豫地带伤加入了营救队伍。

    她首先查看了雷贺之及林锟的伤势。他们的伤重程度,让她秀眉紧锁。这两个县的守城之将,分别被禤弈及尉迟恭所伤,已是濒死之状。黄伊榕施针、下药、输送内力,三管齐下,才将这两人险险地从鬼门关口给拽了回来。待稳定好雷林二人的伤情之后,她又去诊治其他伤患。

    如此劳累了大半日,黄伊榕正欲行往下一个军帐,突觉眼前发黑,向前扑跌。跟在她身旁的医官忙将她扶住,那医官的手,第一时间搭上了黄伊榕的脉搏。

    黄伊榕甩了甩螓首,稍稍清醒,一阵剧烈的咳嗽,掩口的手心上,赫然便是一滩血迹!她这才想起来,从山林埋伏至今,自己又是两日两夜未曾合眼。禤弈的刀气雄浑厚重,即使有“八风慑服”护体,她的内伤也已强压不住,而背后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黄小姐,您……您竟伤重至此,还来此作甚?!请您快快回屋歇息吧!”那替她把脉的医官,已诊出了她体内的伤势,焦急万分地说道。他先前并不知道黄伊榕负伤,此时这济世救民的医官,不免有些生气。他心道:“这国定女钦使,怎地如此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啊!”

    黄伊榕脸色苍白,勉强地笑了笑,“我……还好。徐大夫,此处便交给你了,我去歇歇。”说罢便往自己的房舍走去。她确实快撑不住了,若再不休息,只怕就要倒在这军营之中。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十九:

    (1)历史:公元619年初,宋金刚败于窦建德。——小说:第两百章、第二百二十一章。

    (2)历史:公元619年7月底,宋金刚侵犯浩州(汾阳为其下辖县),不克而退军。——小说:第二百二十一章至第二百二十五章、第二百三十八章至本章(编)。

    PS:在这个小说的设定里,禤弈是很强的,黄伊榕是打不过他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两两相念

    婢女小婷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到了黄伊榕的身影。黄伊榕此时步履已有些不稳,身形也时不时地晃荡。

    小婷见状,赶忙迎上去,将黄伊榕搀扶住,“黄小姐,这大半天的您上哪儿去了?受伤了怎不在屋内休息?”当她看到对方浸血的衣衫,又惊呼出声,“啊!黄小姐,您……您的背后又流血了!”

    “我去军营了。”黄伊榕的说话声有气无力,“小婷,你再给我换一次药。”

    “是。黄小姐,我扶您进屋,您当心些!”

    伤重的黄伊榕此番已是抵受不住“无瑕膏”的侵蚀之痛,她胸腹朝下、背后朝上地趴在床上,沉沉地晕睡过去。

    小婷给黄小姐抹好药膏,缠好布条,合上衣衫,盖好薄毯,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房。只一会儿工夫,她又悄悄地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个水盆,给黄小姐轻柔地擦脸擦身。

    她这个穷人家的婢仆与眼前这位据说和皇帝一样大权利的黄小姐,相处尚不足一个时辰,但她的心中,却对这位大她三四岁的贵人,生出怜悯之情,这连她自己都觉得又奇怪又好笑。

    这时,另一名被安排来伺候的女婢也进了屋,她将六盘佳肴和一碗米饭,轻声放在桌面上。小婷和那女婢一同退了出去,却未走远,而是轮流守在房门外。若是黄小姐睡得太久,饭菜自然要重新换热的,且黄小姐醒来之后,想必是要传唤她俩的。

    黄伊榕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七个时辰。待她醒来之时,已是次日午时,她的气色已有稍许好转。她再一次运转“八风慑服”的内功心法,融合内服的药丸,治疗着身体的内伤。一轮调息过后,她睁开了双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背部,很疼……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渐渐有些红润起来。上一次受那么重的内伤外伤,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她回忆起自从认识郭旭扬之后,只要有旭扬在身旁,对方都会将自己好好地保护在身后。她很清楚:若此次旭扬在场,即使对方身中数十刀,也不会让宋金刚伤到自己一根发丝。

    这么久以来,她一次又一次地为旭扬疗伤换药:从“瓦岗寨”外的“一线天”之战,到旭扬为自己硬闯“八阵飞石”大阵;从大破“拜火教”长安分坛带回的一身伤,到对阵万重山之后伤重晕厥……还有很多很多的时候,旭扬都默默地为自己遮风挡雨,那种无法言喻的安全与依靠,让她深深地感到既甜蜜,又带着丝丝心疼的苦涩。

    其实,昨日当宋金刚的那柄玄铁刀向自己激射而来之时,她并非像对方看到的那般流于表面的硬气,当时她的内心,已生出恐惧之感。

    她以前的确不怕死,死便死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死后也没人会为自己伤心落泪,或许过不了几日,连“黄伊榕”这个名字,都好似大风中那卑微的尘粒,淡忘消失于人海江湖。

    然而,如今,她却是怕死了。她对将来的日子,有了美好的憧憬。

    “旭扬,等拜火教和定杨王府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是她对旭扬说过的话。她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能成为他的妻子。若是、若是自己与旭扬天人两隔,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旭扬会有多伤心自责、难过痛苦?她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有好几次,她都想不管不顾地抛开一切,恣意妄为地拉着旭扬的手,远离纷争,避世隐居。只不过,理智强压下了她心头狂涌的热潮。当今乱世,自己与旭扬,都有各自的使命与背负。她心中明了:天下未得太平,百姓未脱疾苦之前,以他二人的性子,都做不到抽身离开,对乱象视若无睹地安稳度日。

    她摸出内袋处贴身放着的那枚“束发金环”,这是旭扬送给她的信物。这闪闪发光的纯粹,蕴含着她的体温,亦饱含着旭扬的情意。她将金环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旭扬,我好想你……”

    被黄伊榕牵挂着的郭旭扬,此时此刻,也正思念着他的榕儿。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榕儿的幻象。

    正午时分,炎炎烈日如同悬在头顶的巨大火球,炙烤着西北荒漠,猛烈、毒辣、脱水、乏力。郭旭扬躲在一个地洞内,苦苦等待着红炉西沉的星月之夜。

    这原本是一个向地下凹陷了四尺深的地洞,也不知是浑然天成,还是人为挖掘所致。他在这塌陷空洞的基础上,用湛卢剑再往下斜挖,待到可容一人之时,他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且说郭旭扬自瓦石峡镇向西疾驰,路上走得极不顺利。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单调得令人窒息,仿佛跑了几个时辰,还是在原地踏步一般。他这个不识路况的中原人,即使手里拽着洪家提供的描绘详尽的地图,还是走错了两回道,陷入遮天蔽日的黄金沙海之中,又于沙漠中遭遇了一轮龙卷风暴。他虽尽力找回正确的“跑马之道”,然不免消耗掉不少时间精力,最重要的是,他携带的干粮和水,已所剩无几……

    水粮早早食尽,他只好杀马饮血吃肉。两匹良驹陪伴他这许多日,早就有了感情,他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将长安骑乘来的坐骑宰杀,留下那匹自吐谷浑国牧民处买来的千里驹。

    他从骆驼刺及驼绒藜等矮植的根部,能榨取到一丁点的水分,运气好的话,他还能逮到一只沙鼠充饥。他一路历经坎坷艰辛,终于在七月二十九日,到达焉耆国的都城——博格达沁城的外围。

    焉耆国的疆域并不大,与幅员辽阔的吐谷浑国根本没法相比,就连郭旭扬逗留过的鄯善国,也是比不上的。然而,焉耆国境内有一汪巨大的淡水湖“博斯腾湖”,充足的水源孕育出良田沃土,使得这个占地不大的国家,成为浩瀚黄沙中的美丽绿洲。

    国都之外飞沙漫漫,国都之内物产丰盛,这内外两重天的鲜明对比,让目力极佳的郭旭扬在远眺遥望中,只瞧一眼便看到了希望。

    他全身皮肉衣衫上都铺满一层厚厚的尘沙,嘴唇早已干燥破皮,裂出无数道或粗或细的血口,一条干得泛苦的舌头,舔不出一丝丝唾液,呼出的气息,都冲出一股热气。他滚了滚干哑的咽喉——水!他渴望已久的生命之源,只要进城,就能爽快地补充个够!

    只可惜,他进不去……

    正如此前“拜火教”的明斯护法所言:该教已出动所有教众,拿着他“郭旭扬”的画像,在城门、道口,甚至是石屋民宅或是毡房铺舍,严密地逐一盘查往来行人及居民房客。而城内的焉耆兵卒,对拜火教众这翻天覆地的搜捕行动,视而不见。

    虽说郭旭扬的轻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然西北旷野,地广人稀,一个人若想在这青天白日进城,但凡有任何异动,守城将士和蹲守的教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博格达沁城方二里有余,城内虽建屋搭舍,却完全不能与中原鳞次栉比的建筑群相提并论。在一览无余的交叉监控下,轻功再高的人也必定会暴露身形。因此,他若不想被拜火教的人有所觉察,只能等到晚间,再飞身潜入。

    郭旭扬在城外偶尔能看到一些牧羊人,罗幂帽能遮挡他的脸面,但却挡不住他那不同于西域人的发肤及眼睛。且他不通西域语,若与当地人沟通交流,立马就会被人认出是“外地人”。明斯护法曾说过,拜火教在焉耆国地位超然,若是因此而影响到接下来的部署,则解救全教教众性命的计划,便成泡影,并且,也无法阻挠那神秘的黑袍尊者夺取天下的阴谋。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大红马的鬃毛,眼中满是不舍,“去吧,老伙计,你自由了。”

    他在地洞口放走爱马之后,便刨洞蔽日。如今的他,早已饥渴过度。在大自然残酷地蹂躏下,内功再高深的强者,也会倒地不起。

    地洞闷热难耐,他只觉双目晕眩,眼皮不争气地越来越重、越来越低。迷离恍惚间,在那一层层热气生成的光晕中,他看到一位少女的倩影。那少女肌肤胜雪,弯弯的眉眼笑成一对半月,水润的朱唇映着胭脂的柔光,看得他心神荡漾。

    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摸向那少女的脸颊,干裂的唇角微微扬起,“榕儿,我的榕儿……”而那只悬于半空的右手,终是跌落进沙土之中,扬起一片尘污,将他眼前不真实的美与柔,冲散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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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潜入焉耆

    郭旭扬徐徐睁开双眼,眼皮仍旧干涩沉重。西北白天酷热高温,夜晚温度骤降,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正午,他晕倒在狭小的地洞中,在又闷又热的环境下,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整整六个时辰。他已经连续几日仅依靠戈壁沙漠稀疏矮植的根系水分,苦苦支撑,此刻又在缺水状态下晕厥半日,几乎已到濒死边缘。若是在平日,他凭借深厚的内力,即使身处漫天飞雪的严寒之地,都能轻松抵御,而此时,仅仅只是昼夜温差,便足以让他那汗水混和着泥沙覆盖的皮肤,冻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艰难地爬出洞口,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头骨,如千万把利锥直刺骨髓般的剧烈痛楚,依然很清晰。他呈“大”字型仰躺在黄沙之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干燥的风。

    他毕竟是在杀戮血腥的江湖中滚打多年的强者,无论在多凶险的情况下,他都能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以他白日里那饥渴过度的残躯,他知自己最多还能再撑半日。若是他晕睡太久,当晚不能醒来,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因此,他在昏过去的前一瞬,还能强行保持最后一丝意识,控制体内的真气走向,令其自行游走,于晚间凌晨猛冲“百会穴”,强迫自己在剧痛中转醒。

    他咽了咽喉头,却因干硬而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运转内力缓解头颅疼痛过后,抓起湛卢剑,一脚深一脚浅地踩陷在软沙上,往博格达沁城走去。如今的他,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臭烘烘的破衣烂衫之外,就只剩下手里的这把古剑,以及贴身内袋里放着的“洪家陌金”、“唐国上卿令”以及榕儿相赠的“圣药莲师”了。

    眼看着远处的城楼逐渐在暗夜星月的映照下,显现出模糊的轮廓,他无奈地摇头轻叹,“我现在还能施展轻功么?不行也得行啊……”

    南璃掌使及明斯护法曾将“拜火教焉耆分坛”的情形,详细地道予他知。虽然同为一国都城,然焉耆国的博格达沁城远不能与中原城池相比。此城占地并不大,故而拜火教虽在焉耆极具影响力,却未将分坛石堡建于城中,而是于城外西面的一处水域充沛之处,另辟良田集市,修筑起宏伟的殿堂。

    然而此刻,郭旭扬却不能绕开博格达沁城,直捣分坛腹地。他需要进入城内,找到洪家据点,先足足地喝上几大缸水,再饱食一顿,然后再洗去这满身的黏腻污浊,最后,再全面了解城内城外及拜火教的最新动向。

    面对一个庞大强盛的教派,以及据说武功已达神途的祆宇浡王,还有那在暗中操纵一切、现任“龙瀛剑”之主的黑袍尊者,他必须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之态,且掌握足够详尽的信息,才能有胜算。

    为免自己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沙地里,他不断地给自己寻找着“支撑点”,“到洪家就有水了,坚持住!”他预测着守城将卒的目力范围,在距离之外,停下他那踉踉跄跄的脚步。

    湛卢剑在左腕上划过,滚烫的鲜红血水立时涌出。他抬臂放于唇口,大口地吮吸着自己的血液。他喝自己的血,除了暂缓极度干渴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四年前,他曾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惊奇地发现:他吞饮自己血脉内涌出的新鲜血液,能使功力陡然凝聚提升,然此状最多只能维持半刻钟。而接下来长达两个时辰的反噬之痛,仿佛能将他全身的筋骨血肉,活生生地撕裂为一块一块细小的碎片。此种“饮鸩止渴”之法,他若非被逼到万不得已的绝境下,是绝对不会使用的。

    红色的液体滚过他的咽喉,温润感须臾间便冲向体内的奇经八脉。他感到原先那残破不堪、奄奄一息的身躯,瞬间充满了力量!时间只有短暂的半刻钟,他不敢稍有耽搁,立刻运起“踏雪无痕”的无上轻功,如一阵隐于黑夜的劲风,朝城楼疾掠而去。

    内力全盛下的郭旭扬,以漆黑的夜幕为掩映屏障,避过焉耆兵卒及拜火教徒的耳目,并不困难。他顺利地蹿上城墙,飞进博格达沁城。然此城他以前从未到过,他必须在众多民居中,寻找到洪家之所在。这件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鄯善国扜泥城的洪家管事——热合曼•奎尼,将地址事先告知,他才得以在反噬之前,摸索到了那个位于城北的酒馆。

    土墙将三座圆形的毡房圈围在内,墙头木牌上刻写的弯弯曲曲的文字,郭旭扬虽不认识,却与热合曼写给他的西域文字对得上。两座较大的毡房并排在前,用于接待酒客及旅人,位于后头的那座小一些的毡房,据热合曼所言,便是焉耆国据点的洪家管事“伊力亚斯•阿不都拉”的居所。

    郭旭扬足尖点地,飘落在毡房外,他轻轻地拍了拍帘门。

    “是谁?!”房内传出一声低喝,说的是西域语。

    郭旭扬虽听不懂,却也猜到了房主说话的意思。他用中原语回话,“伊力亚斯•阿不都拉阁下,请出来说话。”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请快一些。”

    “你……您,您是……”伊力亚斯身为洪家管事,自然精通中原语。来者的身份,他已猜到了八九分。洪一命祁源向所有网道据点遍发的密信,乃是飞鹰传书,速度极快,伊力亚斯三日前已收到密信。此刻夤夜到访的中原人,他立马想到一种可能:手持陌金的第二位家主!

    伊力亚斯披了一件外衫便迎出房外,果见一个罗幂帽遮面的男子站在门口。那男子一身污浊破烂,然手中拿的,正是那象征洪家之主的陌金!

    “伊力亚斯•阿不都拉拜见主人!”伊力亚斯朝郭旭扬跪下身去,行了一记中原礼。

    郭旭扬在对方未跪到地之时,便已将其扶起,“阁下无需多礼。”他将陌金收入怀中。这位管事这么快便接受了他的身份,倒是令他有些意外,他并不知晓老洪在暗中发了密信。

    半刻钟的时间即将消耗完,郭旭扬已能感觉到自己右手的颤抖。他长话短说,“快给我两袋水,带我到一个隐蔽无人的地方,你不要跟来。两个时辰后,在下自会回来找你。拜托了,快!”

    “这……是。”伊力亚斯虽愕然不解,却也不敢忤逆家主之意。他快步返回房内,取出水袋,同时将自己的妻妾儿女都带了出来。他将门帘撩起,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寒舍简陋,请主人屈身暂住。”

    西域的建筑物大多很简单,并没有中原宅院中一间间的客房,甚至连柴房都没有。前两座毡房住着酒客,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家人统统赶出,让郭旭扬这位主人,独享无人的舒适毡房。

    若是在以往,郭旭扬绝不会做出此等喧宾夺主、有悖礼数之事,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他双拳一抱,向众人弯腰至膝,“万分抱歉!”他接过水袋便冲进房内,放下门帘。

    郭旭扬急急地扭开水袋,刚猛灌下三口水,便已跌倒在地。袋口大开的清水,一点点地流洒在地上,一大滩甘露润泽,倒映着房内柔和的烛光。这几天来他渴望已久的生命之源,就近在眼前,只可惜,他却连伸出舌头舔一舔,都做不到了……

    伊力亚斯虽不明所以,然而,他清楚地看到了家主在接水袋时抖得厉害的手,也清楚地听到了从房内传出来的,那刚硬汉子极度压抑克制的、时断时续的痛苦呻吟。那揪人心肺的低吟声,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最近好忙,五一快乐~~~

第二百五十章 焉耆国事

    两个时辰后,毡房的门帘终于再次被掀起,郭旭扬从房内走了出来。他那一身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如今更是被磨出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烂洞,布屑上粘卷着毛边儿。

    房内外均燃着灯火,伊力亚斯从始至终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他虽未看到主人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结合那直钻耳鼓的痛吟声,他也能想象得到,这第二位家主定是因剧痛而在地上不断地抽搐滚磨。他庆幸自己毡房的地面上,铺陈着锦缎,若是沙石地,则家主很可能会擦伤。

    “主人,您……没事吧?”伊力亚斯三两步迎了上去,扶住郭旭扬的右臂,他很担心家主的安危。

    郭旭扬微微摇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他遮面的罗幂帽还是完整的,但却遮掩不住他那满布血丝的充血双目,以及眉眼间的那份倦意。

    他强打精神,朝对方抱拳躬身,歉声说道:“伊力亚斯阁下,在下……当真是万分抱歉!”虽然伊力亚斯已将妻妾儿女安排到了别处,然因己之故,一众妇孺非但不能安睡,更是无家可归,郭旭扬心中的歉意,着实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伊力亚斯赶忙回礼,他当然知道家主指的是借用毡房一事,“主人万万不可如此!您为主,我为仆。您即便让我献出头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抹自己的脖子!这点小事,主人请不要在意。”洪家三代,驭人有术,西北区域的管事,一个比一个忠心。

    “主人,清水及食物,我已尽数备好,烦请主人回到毡房,我这就命仆从端进房内。待主人享用完后,我与主人到附近的汤池沐浴,我命人替主人您搓背。”作为洪家在焉耆国的管事,伊力亚斯自然也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端看郭旭扬的落魄之态,他便猜到了这位主人从中原远赴西北的不易,以及对方此刻需要的是什么。

    这些,确实是郭旭扬目前最需要的。他再次抱拳,“有劳伊力亚斯阁下!”他赧然一笑,“在下确实想梳洗一番,但那个……搓背就不必了。”

    伊力亚斯看不到郭旭扬的面容,但郭旭扬却知道自己在焉耆被列为“海捕对象”,他必须赶在天亮前藏好身形。吃饱喝足、沐浴更衣过后,郭旭扬总算恢复了生气。他对伊力亚斯说,自己不方便现身于人前,行踪需绝对保密。伊力亚斯向家人仆从做好交待,趁着夜色,与家主一同飞出城外,来到收集存放大量情报的、洪家真正的焉耆据点——城北二十里外的一处地穴。

    应郭旭扬的要求,伊力亚斯对主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讲述着焉耆国的情况。

    焉耆是依附于“西突厥”的附属小国,每年向西突厥可汗进贡大量的财宝马匹,颇受西突厥重视。该国国王姓龙,名突骑支。西域一些位于贫瘠之地的国家经济匮乏、供给不足,然焉耆国得益于淡水湖“博斯腾湖”,上至军队开支,下到民生所需,均富足盈余。

    国内现有两大教派:佛教及拜火教,除此之外,亦有民众信奉其它教派。国王对于数教并存的现象,并不加以约束管控,任其自由发展。当然,这些只是“表象”。洪家的渠道网探查得知:因拜火教垄断水源,掠地建屋,有侵占皇权的行径,故国王或明或暗地对佛教大加扶植,用以对抗拜火教逐渐壮大之态势,国王甚至动用过两次军队,用以捕杀拜火教徒。

    然而就在十年前,龙突骑支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拜火教极度谄媚。拜火教众在都城、镇县各地为所欲为,国王均不闻不问。更甚者,洪家还暗探到一些皇族秘辛:近两年,龙突骑支时常通过密道,将自己的几位妃子于深夜送入拜火教殿堂,次日清晨方才接回。美貌的王妃整整一夜宿留他人地盘,其过程与结果,可想而知。

    郭旭扬听到此处,暗暗叹息,“焉耆国君已被架空到如此地步了么?拜火教内部的腐蚀,竟比在下预想的还要严重。”

    国王龙突骑支态度转变的时间是十年前,而那一年,正是黑袍尊者命“七杀门”的“七杀鬼王”,对接拜火教之时。

    “是的,主人。”伊力亚斯点了点头,他迟疑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主人似乎对拜火教格外上心?不知我能否替主人您分忧?”他顿了顿,又颔首躬身道:“是我多言了,请主人恕罪!您若不想我介入,我绝不再提半个字!”

    “伊力亚斯阁下言重了!”郭旭扬微弯的双眼,透着温柔的笑意,“实不相瞒,在下此行,确是为拜火教而来,且后续有些事,在下还需要阁下帮忙。现今,还请你详细说说该教派的情况吧。”

    “是,主人。”

    伊力亚斯将拜火教焉耆分坛的层级划分、教众人数、殿堂结构、兵力布防等一一告诉郭旭扬。郭旭扬一面倾听,一面将获取到的信息,与南璃掌使及明斯护法所说的进行比对印证,两边所言,相差无几。

    “伊力亚斯阁下,关于教主祆宇浡王,你了解多少?”

    由于南璃和明斯对这位教主敬若神明,故而,从这两个人的口中,郭旭扬只是反复地听到:“伟大的教主大人武功已达神途、无人能及;伟大的教主大人仁德雅量、普惠万民;伟大的教主大人对教中子民视若己出、温润谦和……”云云等一长串褒奖赞赏之言辞。郭旭扬很想听一听一个“非拜火教徒”的外人,对祆宇浡王的客观评价。

    伊力亚斯凝眉思索着,“回主人的话,祆宇浡王为人极为低调。之前他常居总坛,也就是再往西去的‘萨珊波斯国’,但好像也是从十年前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焉耆分坛。据内线透露,他性情随和、待人真诚,然十年前脾性大变、行事怪异,且频繁干预中原之事,似已有图谋中原的野心。此人武功极高,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

    “嗯。”伊力亚斯望了郭旭扬一眼,复道:“二十年前,他曾在五十招之内杀死摩诃多耶那。这摩诃多耶那被称为‘荒漠上的魔鬼’,死在他手上的西域高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的武功又精进到何种程度,我实在没法想象……”

    此秘密地穴内有石桌石凳,伊力亚斯原是坐于凳上,他猛地离开凳子,跪拜下地,令郭旭扬始料未及,“主人,您若要与祆宇浡王动手,请带上我!请允许我用我的鲜血,为您铺路!”

    聪慧机敏的他,此刻已隐隐地猜到了这第二位家主的身份。郭旭扬那裸露在外的剑眉星目,与连日来拜火教众大肆搜捕的画像上的人,极为相似!

    **每次写到洪家,我就觉得洪一是个挂王。不过我在第二百二十章,也写了这个挂王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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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瀛剑诀介绍:
女子笔下的江湖,带少量玄幻性质的历史武侠,原创长篇连载,涉及部分军政场景。
以“龙瀛剑”为引,爱恨情仇,家国天下,侠义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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