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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漠雪     龙瀛剑诀txt下载     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妙应真人

    郭旭扬将跪伏着的伊力亚斯•阿不都拉扶起,“伊力亚斯阁下,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对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本在他的意料之中。

    且说郭旭扬与洪一乃是竹马之交,八岁那年,自他第一次于洪家元老们的猎捕围杀下救下同龄的洪一开始,他便多次干预那大他半岁的洪家兄弟的家族内斗。自洪父去世后,洪家便分为两大派系,一派效忠于洪氏父子,另一派则是以追杀洪一的数位元老为首的“反洪势力”。若非幼年洪一小小年纪已颇有领袖风范,且武功不弱,处事机敏,临危不乱,再加上得到忠心洪氏的众位下属及郭旭扬的频繁相助,则他这个八岁小童,早就被“反洪势力”砍为几十段,并被侵吞了家产。

    郭旭扬或直接或间接地与“洪家成员”有所接触,深知这庞大的体系,上至元老管事,下到负责收集信息的小仆,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是省油的灯。郭旭扬自长安城出发,一路向西,虽动用过几次洪家的势力,然在众多洪家元老、区域管事及各级下属当中,令他最为在意的,便是焉耆国的管事。因为,他此行的最终目的便是“拜火教焉耆分坛”!

    是以,该国管事的各方面能力及可靠程度,将直接影响整件事情的成败,他必须慎之又慎。郭旭扬临行前,曾向洪一全面地了解伊力亚斯•阿不都拉。

    洪一告诉他:伊力亚斯的武功中等偏上。他的武力值虽不出众,但却极其精明能干,无论什么事交到他的手里,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帖帖。最重要的是:他绝对忠心。

    伊力亚斯四代为洪家之仆,主仆意识根深蒂固。洪一年幼时曾遭遇一场家族暴乱,当时三十一岁的伊力亚斯得知,立刻率众欲从西域杀至中原,解救小主。虽因山迢路远,他还没跑到一半的行程,洪一就将事情解决了,然他的忠诚却是毋容置疑的。

    洪一驭下有一套“交叉监控、纵横驭人”之法,从其它渠道收集到的消息中,他亦能断定:这十数年来,伊力亚斯依旧忠心不二。

    郭旭扬揭开罗幂帽,露出那张英挺俊逸的脸庞。既然伊力亚斯已猜了个十之八九,那么,他也没有遮面的必要了。他微微一笑,“阁下请放心,对付祆宇浡王,在下不会贸然行动的。”

    伊力亚斯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弯腰躬身,行了一记郑重的西域礼,“伊力亚斯•阿不都拉在此立誓: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主人的身份及行踪!如违此誓,必遭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他心中明了:郭旭扬在自己面前显露真容,则代表绝对的信任。他这个家仆管事,此刻竟是感动得眼眶微红。

    郭旭扬抱拳说道:“多谢伊力亚斯阁下!你也不必叫在下‘主人’了,我着实听着有些不习惯。在下不过是与洪家有少许渊源,并非洪家之主。阁下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不!主人您手持‘陌金’,便是我的主上!三日前我收到密信,家主在信中写道:但凡见到第二个手持陌金之人,亦是家主。您二位,均是伊力亚斯的主人!”

    郭旭扬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伊力亚斯一开始就态度恭敬、毫不怀疑,原来,老洪还是在暗中做了手脚。他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却又有些许无奈地扶了扶额,“那……在下让你称呼我的名字,你是不是也要听?”接下来几日,他都需要对方的帮助,若是耳边一直萦绕着“主人”二字,他真的是很不自在。

    “这……是。郭、郭、郭大侠……”伊力亚斯的脑中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称呼,思来想去,也许只有“郭大侠”这三个字,最“合适”了。

    郭旭扬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对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遂不在称谓上浪费时间,而将谈话重新拉回正题,“针对拜火教,在下会尽力想一个万全之策,阁下放心。然而,现下我最想知道的是两个人的行踪。”

    “主……咳咳,郭大侠请尽管吩咐,我必定倾尽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您说的这两个人给找出来!”

    郭旭扬道谢后说道:“一位是在中原人称‘药王’的妙应真人孙思邈,此前我请洪家下了‘寻人帖’,却不知寻到没有?还有一位是他的徒弟,也是一名中原女子,姓姚名葭。她数日前与拜火教的明斯护法去往‘高昌国’,在下想知道,他二人是否已回焉耆。”

    “啊,您说的那位妙应真人,现已下榻寒舍,正宿在博格达沁城内,也就是我的酒馆前面两处毡房的其中之一。至于您说的另一位姚姓姑娘,我立刻派人去查!主……郭大侠,请允许我现在返回宅舍,将药王接来见您!”

    郭旭扬双眼一亮,“药王就在此间?实乃万幸!伊力亚斯阁下,妙应真人乃济世救人之神医,受万民敬仰,在下理应前往亲迎。然在下确是不便回城,还请你代劳。请阁下对真人恭谨恂恂,莫要怠慢,在下在地穴洞口站候真人。”

    “是,伊力亚斯明白。”

    约摸一个时辰,伊力亚斯带着孙思邈前往洪家的秘密地穴。郭旭扬已早早地候在洞口,他远远地望见这两人的身影,便快步迎了上去。

    孙思邈据江湖传言,已达七十有八之高龄。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许多寿享遐龄的老耄,大多浊目浑浑、形容枯槁、弯腰驼背、行动不便,然这位“药王”却是腰杆笔直,两颊红润,双目炯炯有光。他一身粗布灰衫,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木簪,黑发多而白发少。郭旭扬从其踏沙而行的步履中可以看出,孙思邈武功不弱,轻功似乎更在身旁的伊力亚斯之上。

    郭旭扬于黄沙中站定,朝孙思邈抱拳弯腰至膝,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郭旭扬,拜见妙应真人!”

    “哦?原来是郭少侠要见老夫。方才老夫问伊力亚斯,究竟要带我去见哪位贵人,他却是怎么也不肯回答。”孙思邈轻捋颌下长须,“哈哈”一笑,态度和蔼可亲,“郭少侠不必如此多礼,你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老夫这风残之躯,怎受得了你这一拜?”说话间,他将郭旭扬扶起身来。

    “谢真人,晚辈实不敢当!”郭旭扬瞧了伊力亚斯一眼,微笑道:“请真人勿怪伊力亚斯阁下,是晚辈之过。因一些缘故,晚辈需在焉耆国隐匿行藏,故伊力亚斯阁下才替晚辈守密。”

    “郭少侠的事,老夫也听说了。拜火教的人正在四处搜捕你哪,当然是小心些为好。”孙思邈实非寻常老者,目力惊人,远处的地穴洞口隐于金沙之中,他竟瞧得一清二楚,“哦?想不到在博格达沁城外,竟还有一座地下宫殿,有意思!我等快快过去歇一歇,西北日照还是挺厉害的,这做人哪,应该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真人所言极是。真人请!”郭旭扬躬身让出道来。

    于是,孙思邈走在前,郭旭扬随行在右后方,伊力亚斯则退至郭旭扬的身后,三人先后进入地穴之中。

    郭旭扬将孙思邈请上主位,自己陪在下首。伊力亚斯先前在主人的要求下,还能入席而坐,此刻看家主都屈居下位,他是死活也不肯入座了。他为孙郭二人奉上清水果干后,垂手立于郭旭扬的后面。

    孙思邈瞅了瞅郭旭扬,又瞧了瞧伊力亚斯,摇头轻笑,“你俩这般守礼拘谨,老夫倒是过意不去。”他摆了摆手,“唉,罢了。郭少侠,老夫是听说千万人有性命之忧,这才赴星月而至,还是先说说此事吧。”

    **注:孙思邈的年龄存在争议,我的文取的是他的生卒年在公元541年至公元682年之间。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束手无策

    郭旭扬听罢忙站起身来,对孙思邈郑重地抱拳躬身,“劳真人千万里至西北荒原,郭旭扬殊感愧疚!真人心系苍生,晚辈先行谢过!”

    孙思邈笑了笑,摆手示意对方无需自责多礼,“郭少侠,你且先坐下。”

    待郭旭扬道谢后回座,孙思邈复道:“实不相瞒,今日你虽与老夫是初次见面,然其实老夫于三年前的宣城郡,就已经见过你了。那时时局动荡,又逢天灾,百姓疾苦,饿殍遍野。老夫在县内行医,看到你沿路布施直至分文不剩,忧民之倒悬,叹民之多艰。老夫相信,以郭少侠之品行,断不会行无用之妄举。”

    他抚了抚长须,瞳眸清朗明亮,“况且,老夫乃是一名大夫。医者,救死扶伤当为本职,敬佑生命亦是天性。郭少侠无需诸多敬言虚礼了。”

    “是。”郭旭扬微微点头。此前他在宣城郡施济灾民之事,却被妙应真人瞧见,倒是令他有些意外。孙思邈既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便不再多言其它。他的目光先后看向孙思邈及伊力亚斯,“晚辈请人寻访真人仙踪,实为‘拜火教’全教教众。”

    他顿了顿,复道:“敢问真人,您是否已听说了拜火教众身中奇毒之事?”

    “原来郭少侠所虑,竟是此事。确实曾有该教教徒找老夫诊过病,然老夫医术不精,并未看出中毒之象。难道说,郭少侠有什么发现?”孙思邈温和的面容上透着喜悦,“拜火教乃西域第一大教派,教众数以万计。若是能替他们破除毒症,确如老夫收到的帖子中所写:攸关千万生灵之性命。”

    “晚辈不通医理,实不知算不算有所发现,还请真人替晚辈参详。”

    郭旭扬遂将拜火教大摆“拙木阵”,此阵只能用“化羽”破解,拙木的枝干根叶存在异样,以及拙木由古毒“洛神”灌溉等情况,详细道出。随后,他又提及孙思邈之徒——姚葭,并告诉药王,他的徒弟随明斯护法同去高昌国验尸,想必能有收获。他亦说了南璃掌使派人暗入教中“年史阁”,收集到的相关信息。考虑到接下来尚需孙思邈及伊力亚斯的帮助,他甚至把自己的一些计划部署,都毫无保留地透露给他二人知悉。

    孙思邈认真地聆听,并未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郭旭扬说到关键处,他还会从“医学层面”细细地刨根问底。

    待郭旭扬将情形述说完毕,孙思邈抚须说道:“依郭少侠之言,这‘拙木’确有可能是解毒之物。然你收集拙木的琉璃瓶尚在葭儿手中,待她一同带回验尸结果,老夫兴许能有些突破。只不过郭少侠,八月初三便是拜火教之年度宴,这时间着实紧张了些。”

    “真人、郭大侠,我已命人遍查姚姑娘及明斯护法之踪迹,今日必有结果!”伊力亚斯躬身说道。他被家主洪一大加褒赞,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听完这第二位主人所说的话,他很清楚:此时此刻,最宝贵的,便是时间!

    “有劳伊力亚斯阁下了!”

    因郭旭扬在博格达沁城被被列为“海捕对象”,故他暂居于地穴之中。孙思邈性子随和,说自己暂无他事,索性留下来陪同郭少侠等候姚葭。伊力亚斯则外出张罗清水补给,并依郭旭扬之令,派人暗中联系西飒、南璃两位拜火教掌使。

    做为洪家在焉耆国的秘密据点,地穴建于沙漠边缘。它向地下挖得极广极深,并由坚硬的土石加固融筑。门口暗布机关阵法,唯有伊力亚斯一人能解,伊力亚斯后将解法告诉了郭旭扬。地穴靠右并排的五处隔间,用于存放情报书册。左边有一处宽敞透风的卧房,已被打扫干净,由孙思邈独居。中间一间房室,权且为“会客厅”,即是郭旭扬三人方才坐谈商讨之处。

    郭旭扬站立在卧房门口,犹豫迟疑间,却始终未敢敲响那扇房门。

    “郭少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脚不累么?不如进来与老夫一同喝杯养身茶可好?”孙思邈温温润润的声音,自房内飘出。

    “晚辈确实有些事需叨扰真人,谢真人赐茶!”郭旭扬向石门处抱了抱拳后,开门而入。

    孙思邈看到年轻人高大英挺的身形走进房内,便给对方递上一杯亲煮的香茗,“来,坐坐坐。让老夫来猜猜,拜火教的事情,该说的你都说了,郭少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黄伊榕黄小姐?”

    “这……真人您知道?”

    孙思邈“哈哈”一笑,“郭少侠与黄小姐良缘夙缔,佳偶天成,江湖上已是传得沸沸扬扬。老夫并非那深山隐世之人,又怎会不知?”

    “那……真人,榕儿的‘涅冰之体’,能……治么?”郭旭扬的神情很激动,声音亦有些颤抖,手中的茶杯微晃,洒湿了桌面。

    黄伊榕曾告诉过他:自己拜访过孙思邈,然药王对于此病症,却无医治之法。现如今,“药王”近在眼前,郭旭扬仍是按耐不住地前来询问。他始终不死心,他想听到药王的亲口解答,却又害怕对方说出他不想听、不愿听、不敢听的话——害怕到了极点!

    孙思邈和悦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一声叹息,“郭少侠,对不住……老夫,确是无能为力。”

    郭旭扬沉默了。他望着杯中那飘飘荡荡的茶叶,眼神空洞。

    孙思邈缓缓说道:“‘涅冰’乃天降之物,源于天山之巅。相传数百年前,某位锻造大师采掘整块涅冰,锻造出涅冰宝刀。至此,世上仅有一柄神刀,而天山上再无涅冰。”

    他抿了一口清茶,“涅冰刀可与持刀者的内力相共鸣,达到互增或互减之功效,并随内力强弱而改变色泽。这些,已超常人认知,亦与医学相悖。二十年前,老夫与师弟登至天山山顶,寻到涅冰坠落之地,取回与这宝物接触的山石、土壤、冰雪与池水,合力研究。虽探到此中些许奥秘,却未能堪破其本质。”

    “历来被‘涅冰刀’反噬之人,或是无法驾驭神器、或是内力消减直至丧失。若为此两种病源,老夫尚有方可解。然黄小姐是因修炼功法急于求成而生成‘涅冰之体’。此种体质,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放下茶杯,双目缓闭,轻轻摇头,“黄小姐是一位善良的女孩儿,患此绝症,老夫……也很痛心。”

    “那……那榕儿每月十五之夜,便要承受那样的痛楚,一直……这样下去吗?”郭旭扬的双掌,重重地捂拍在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连妙应真人都束手无策,那他的榕儿……

    “郭少侠……唉!”孙思邈拍了拍郭旭扬的肩头。看着眼前这年轻人痛苦不堪的神情,他原本还想说的一些话,硬生生地全部吞进了肚中。

    **连妙应真人都束手无策的“涅冰之体”,黄伊榕作为女主,到底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第二百五十三章 验尸结果

    伊力亚斯•阿不都拉的确是一位行事雷厉、成效卓著之人。除了姚葭及明斯护法,郭旭扬还拜托他邀请拜火教的西飒掌使和南璃掌使,到此商讨下一步的行动部署。郭旭扬及孙思邈仅在地穴内歇息了半日,待到晚间亥时三刻,姚葭、明斯以及西飒,已先后通过洪家渠道的暗中指引,找到了洪家在焉耆国的这处秘密据点。

    不同于郭旭扬这个中原人在西北戈壁上摸索行走,耗时耗力,有明斯护法这位熟路的西域人相陪,姚葭即使转道高昌国,也比郭旭扬提前一日抵达博格达沁城。明斯一路履行对郭旭扬的承诺,将姚葭守护得好好的。他将姚姑娘送进城内暂住,自己返回教中处理事务,仍是不忘派出八名教内高手,围守在姚姑娘的房外,以保证对方的人身安全。

    伊力亚斯找到姚葭之后,便护送其与郭旭扬和孙思邈会合。几个人中,姚葭是到得最早的一个。当他二人行至地穴洞口之时,是亥时一刻。

    此时,精于养生之道的“药王”,早已于卧房内熟睡。“会客厅”的烛台上燃有烛火,石壁上亦镶嵌着十数枚粲丽的夜明珠。郭旭扬原是强打着精神等人,然连日来身心俱疲、困极累极的他,于不知不觉间斜靠在椅背上,浅浅睡去。穴口石门开动的声音并不算小,他这个警觉性极高的“老江湖”立刻转醒,站起身来向外快步走去。

    “郭……”姚葭看到自己思念多日的郭大哥,淡雅秀丽的鹅蛋脸上,露出了笑意。“郭大哥”三个字正欲脱口而出,不料却被对方抬手止住了言语。

    郭旭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姚葭和伊力亚斯不要出声,他不想搅扰妙应真人的清梦。姚葭两人会意,随同郭旭扬一起,蹑手蹑脚地往里走。然三人尚未走至会客厅,孙思邈却已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孙思邈伸了伸懒腰,“郭少侠也太见外了,有贵客临门,怎的不知会老夫一声?”待他看清郭旭扬身后那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可人儿之后,他打心眼里笑了出来,“哦?原来是葭儿到了!来来来,快让为师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姚葭拜见师父!”姚葭向孙思邈作揖一拜,“您老身体康健,徒儿心中欢喜得紧!”

    孙思邈“哈哈”一笑,“小葭儿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么温婉清丽又招人喜欢!你和伊力亚斯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渴了,为师这就去给你们取茶来。为师煮的茶,郭少侠喝了都是赞不绝口的哦!”

    当师父说自己“温婉清丽又招人喜欢”时,姚葭的余光悄悄地瞄了郭大哥一眼。但看到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她的心中,不免生出稍许失落之感。

    孙思邈、姚葭及郭旭扬围桌而坐,然桌面上却放着四个茶杯,伊力亚斯仍是坚持不肯落座,而是恭恭敬敬地站立在郭旭扬的后面。

    四人一番相互寒暄问候过后,孙思邈首先问道:“葭儿,郭少侠欲行之事,你应当都知晓了吧?此去高昌,可有收获?”

    姚葭点了点头,卸下肩上的药袋,将袋子里的瓶瓶罐罐一个一个地掏出来,整齐地平放在石桌上。“师父,这六个是郭大哥装拙木的琉璃小瓶,您不妨先验看。而这五个大瓶子里,则是徒儿随明斯护法至高昌国剖解尸身时,取回的一些样本。尸体被剧毒腐蚀得极其严重,师父您验看时千万要当心,切莫沾染肌肤。”

    姚葭的柳叶细眉微微蹙起,她望向孙思邈,面色凝重。她的语气微缓,“师父,徒儿怀疑,拜火教众所中之物,乃是毒与蛊混合的邪祟之物!”

    孙思邈正打开第一个琉璃瓶观察,听到徒弟的话语之后,他猛地抬起头来,“葭儿你说什么?!”

    “师父,您曾传授过徒儿一部《赤蛊经》,其上有一篇名为‘宁州暗蛊’的文献中写道:‘爨氏善蛊,暗蛊为王。蛊证之象,积聚生患。视若无疾,唯髓生白浊粘腻之幼虫,足年而往复,经久则亡于恶象。’”

    “葭儿你是说……你在尸体的脊椎骨髓处,看到了邪虫?”孙思邈虽未得亲自剖验毒尸,然其有“药王”之美誉,且《赤蛊经》是他给徒弟姚葭讲解授医的,此刻听闻姚葭之言,他须臾间便将许多零散的碎片,串连在一起,“哪一瓶是骨髓邪虫?”

    “师父,这一瓶。”姚葭将一个纯白色的透明水晶瓶,双手呈递至师父的面前。

    孙思邈接过之后,并未急于开瓶取物,而是隔着瓶壁细看。黝黑色的髓液里,数百只比蚂蚁还细小的白色小虫不断地蠕动着身躯,看上去极其恶心。宿主已亡多年,白虫却仍然存活至今。

    孙思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若以方枝拙木为药引,配以‘洛神’古毒,以四六之比混入暗蛊,那么……”他的手指摩挲着水晶瓶,“不对、不对……教众的情形不是这般。况且,郭少侠所言之‘化羽阵’,似是与暗蛊有所关联,毒蛊融合术极为繁复,更何况使用的还是万蛊之王,断不会如此简单。而那拜火教年度宴上派发下去的东西,又是什么?”

    郭旭扬三人的三双眼睛,均直直地盯向妙应真人,三人皆不敢发声询问,生怕打断真人的思路。

    孙思邈苦苦地思索了一盏茶的工夫,终未得解。他的目光离开那个盛装邪虫的瓶子,才突然发现郭旭扬、姚葭和伊力亚斯都在看着自己。他赧然一笑,“抱歉啊,老夫一碰到疑难杂症就不自觉地陷进去了。”

    “师父,您可是有所发现?”

    “葭儿,尸身是你剖解的,你比为师更接近那毒蛊混合之物。为师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姚葭的樱唇微微扬起,如秋水般的瞳眸中透出一丝无奈,她摇头轻叹,“师父,徒儿学艺不精,数日来虽竭力研究,却无一获。若非得见那腐尸脊骨内的白浊之虫,徒儿也委实想不到毒蛊融合之术。”

    孙思邈笑得双眼眯成两条缝儿,“小葭儿总是这么谦虚,你的医学天赋,为师怎会不知?为师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在场的众人,复道:“拜火教众所中之毒蛊世所罕见,破解需时。郭少侠,老夫会竭尽全力争取于年度宴之前研制出解药,然……是否能成功,老夫实不敢妄言。伊力亚斯,老夫待会儿书写一份药材与器物,劳烦你明日替我采办妥当后送来。至于葭儿,留下来协助师父,为师需要你的配合。”

    “那间卧室,老夫暂时征用了,若无要紧事,请莫要来打扰老夫和葭儿。”孙思邈目光如炬,坚定非常,“此事关乎千万人之性命,老夫相信,诸位之心,当与老夫相同!”

    “是!真人、师父!”郭旭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孙思邈师徒俩将瓶罐物什收至卧房,开始研毒及制药。伊力亚斯正准备返回博格达沁城,却看到明斯护法及西飒掌使已到门外。

    明斯及西飒乃是拜火教中堪称基石的重要人物,自然居于焉耆分坛内。故而,他二人相约出发的时间,共同踏月而至。然而,郭旭扬却注意到:之前出力甚多的南璃掌使,并未随他们一起出现。

    **今天又是“三文齐发”日,却突然发现这一次同时发出去的三章,都是写“老一辈与年轻一辈互动”的桥段。但是,这三章却完全是三种不同风格和不同情感的“对手戏”……表示已精分……(PS:另外两章分别是:《环洲凌虚录》之“第九章师徒”和《剑随心归之铁器之谜》之“十九、新旧时代的碰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内奸中计

    郭旭扬迎上前去,抱拳笑道:“西飒掌使、明斯护法,在下已恭候多时!”他迟疑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怎的不见南璃掌使?”

    西飒与明斯交换了一个眼神。西飒张了张嘴,又一面甩头,一面把嘴巴闭上。

    “发生什么事了么?”郭旭扬剑眉微拧,眼前两人的神色举止极为异常,他几乎可以断定:定是发生了某些自己不知的重要事情。“抱歉,并非在下强人所难,然如今在下与二位、与拜火教可以说是在同一条船上。若有要事,还请两位莫要对在下隐瞒,否则,极有可能使我们长久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西飒和明斯又对望了一眼。西飒微微点头,明斯旋即叹道:“郭旭扬,唉!讲给你听便是了。南璃掌使她……被我圣教的执法者,押入‘火刑狱’之中了。”

    “什么!?”郭旭扬大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南璃掌使性命无忧吧?不行!在下要设法救她出来!”“火刑狱”这三个字,听起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你别激动!”西飒踏前两步,手执铁尺的双臂一伸,拦住了郭旭扬的去路。他用不够纯熟的中原语说道:“没事,她没事!”

    “唉!早料到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不想和你说的。”明斯摇头苦笑。

    在来此的路上,他和西飒掌使都一致认为:郭旭扬若是听到南璃被擒的消息,必定会想尽办法涉险踏足焉耆分坛,救出南璃。他们自己也说不上究竟是何缘故,为何两人都坚信郭旭扬这个“外人”,会冒死搭救与自己没多大关系的“拜火教掌使”?难道说,是因为与郭旭扬多次接触后,被对方的品行所感?他们西域拜火教众,很多人都觉得:“中原人奸诈狡猾不可信、唯利是图是坏人。”如今,他二人对于郭旭扬这个中原人的看法,却在潜移默化中转变,令他们感到很无奈,甚至,还有些许讽刺的意味。

    “请两位把话说清楚。”郭旭扬听见西飒说南璃“没事”,心下稍定,然他深知此事绝不简单!

    明斯四下里望了望,最后目光定在那地穴洞口,“进去说吧。戈壁沙漠一望无际,行藏易露,不太安全。”

    “是在下失礼了。”郭旭扬躬身让出道来,“西飒掌使、明斯护法,两位里面请!”

    伊力亚斯见又来了客人,便决定暂时留下,替主人打点琐碎事务,并随时听候主人的差遣。现已接近子时,家家户户均已吹灯入睡,即使他此刻返回城内,亦不可能为孙思邈采办药材器物。待到红日将升时再回城,也不会耽误采买之事,大不了今夜不睡便是。

    郭旭扬三人入座“会客厅”,伊力亚斯更换了茶杯,替家主及西飒、明斯奉上茶水干果后,继续站立在郭旭扬的身后。

    因西飒的中原话说得并不溜熟,故而绝大部分的时间,是明斯与郭旭扬在对答。

    “郭旭扬,南璃掌使由西飒掌使和我照看着,性命暂时无碍,你且放宽心。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再同你说。”明斯先安定住对方焦虑的心绪,复道:“我们首先要告诉你的是:奸细揪出来了!万万没想到,圣教中竟也出了如此背叛光明火神、背叛教主大人的万恶之徒!他该死!”

    “是谁?”

    “东客!这畜生!这叛徒!我明斯一定要将他生吞活剥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明斯咬牙切齿地说着,“就是这畜生,和那个该死的黑袍里应外合,害了我们整个圣教!”

    西飒听到此处,也狠狠地捶打着桌面。好在他未动用内力,但这坚硬的石桌也被他捶得摇晃不止,“还有我!我也要杀他!杀死他!”

    “这东客掌使,去了‘饮马河畔的罗什克地’,对吗?”郭旭扬看明斯和西飒喊打喊杀、怒气难平,便直入正题地点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将谈话继续引导下去。他回忆起十天前自己用“拙木之毒”诓骗东客及北牧时,的确是东客的反应更为强烈。

    “对!”明斯望向郭旭扬,“你的计策不错,这畜生果然中计了。我们按你之前说的做了,没有惊动他。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内奸身份已经败露了。”

    原来,郭旭扬从长安城一路向西北疾驰,途经鄯善国的都城“扜泥城”时,他让“唐王府”的暗桩三不通替他散布了一则谣言:在距离焉耆国不甚远的饮马河畔,有一处名为“罗什克地”的神秘区域,那里埋藏了“御剑山庄”上任庄主——穆剑裳遗留的宝物,且传谣说这份宝物与“龙瀛剑”及“瀛洲岛”有关。

    同时,三不通依郭旭扬之言,飞书传信给“唐王府”,以皇族之名,邀请现任庄主穆剑宗,往西域“饮马河”方向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疾赶。

    且说这位穆庄主原与“夏明王”窦建德交好,却又通过黄伊榕的关系,与唐王府暗中缔结了盟约。他本想结交逢迎于两方强盛的番王势力,令“御剑山庄”在这天下大乱的局面下,立于不败之地,却又偏偏因为抢夺龙瀛剑,几次三番地与唐王府发生了或明或暗的冲突。结果令他很懊恼的是:他非但没见着龙瀛剑的影儿,更是彻底地开罪了李唐。

    穆剑宗正苦于找不着机会“将功补过”,唐王府的“邀请帖”便递到了他的手中。他欣喜万分,立刻清点徒众,全力配合唐王府。他从始至终皆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曾经为龙瀛的执剑者。是以,他就算听到些许风声,也不认为发生在“罗什克地”有关父亲的传言,是确有其事。

    在穆剑宗看来,此番不过是出一趟远门而已,于整个御剑山庄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李唐突然邀自己同赴西域的原因并不重要,兴许是针对那则传言,兴许不是,这些他都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御剑山庄与唐王府这个强大盟友之间的裂痕,通过这次“帮忙”,可以得到缓解乃至消除。

    另一方面,郭旭扬、黄伊榕及李世民,曾深入祁连山脉深处,抱回一个“内中无剑”的空剑匣。当时郭旭扬提议:放出‘唐王府携龙瀛剑登瀛洲岛’的假消息,以迷惑真正的龙瀛剑主。出山后,唐王府采纳了这位“唐国上卿”的建议,开始装模作样地进行着“寻岛之行”,且此做法,即使后来龙瀛现世,亦未中断。

    虽说黑袍尊者已为龙瀛之主,然其在山穴密室内来去匆匆,并未看到穆剑裳留下的有关瀛洲岛的字迹。而黑袍既然能寻至密室,取走龙瀛,可见他必知“穆剑裳登岛取剑”之事。

    现如今,手握龙瀛的黑袍当然不会相信,唐王府当真有能力拿着龙瀛剑,登上瀛洲岛。然而,“穆家子孙”与唐王府联手,共同做着一件有关“龙瀛剑与瀛洲岛”的事情,这不得不让黑袍的心中,生出浓厚的猜忌之心。不论谣言是真是假,他都想将这件事情弄个明白。

    毕竟,李唐中人与穆氏徒众,是真切实在地赶往西域的。整个戏码,做得很足。按郭旭扬的说法便是:穆家派遣子嗣弟子前往谣言地,才能加大“假消息”的“真实性”,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打草惊蛇”——引出拜火教的“内鬼”。

    郭旭扬让三不通传谣之地,故意选择了“饮马河畔的罗什克地”,此处距离焉耆国并不算远。而此时黑袍尊者暂居洺州,与饮马河相隔数千里之遥,其明面上的“合作伙伴”窦建德,在洪一的暗中操控下,联合了多方势力,与他“对着干”。黑袍正值焦头烂额之际,饮马河鞭长莫及,无暇分身。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飞鹰传信,让暗藏在拜火教焉耆分坛的奸细,至罗什克地一探究竟。

    郭旭扬在瓦石峡镇时,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告知了明斯护法。明斯依郭旭扬之言,派人潜伏于罗什克地入口。拜火教众大多心思简单,且对教主虔诚崇拜。龙瀛剑关乎天下苍生,相传“得龙瀛者可得天下”。如此重要的消息,若是出现未上报教主祆宇浡王,却独自秘密到此寻宝的教徒,则必为与黑袍狼狈为奸的教中内奸!

    罗什克地乃是一处极为神秘之所在,当地百姓流传有鬼怪出没。东客掌使夤夜悄然而至,在那处狂翻乱找了两日,当然不可能翻到任何东西。东客掌使心想:如此神奇的地域,宝物藏得隐秘,寻之不到,也算正常。然他却不知,自己已中圈套,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两日来的所作所为,已尽收明斯亲信的眼底。

    “接下来要怎么做?”明斯问郭旭扬。郭旭扬之计“顺利得手”,他承认对方“有点本事”。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将解救全教的重担,全部压到了对方身上。

    郭旭扬并没有回答明斯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南璃掌使为何会被押入刑狱?她如今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这些问题,亦是他极为关心和在意的。

    **这一章的“串讲”,串连了前面的很多章节,把一些因果关系和零散计策,在本章做了一个汇总。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交个朋友

    明斯护法与西飒掌使听到郭旭扬的问话,对望了一眼。看到西飒点头许可之后,明斯才轻叹摇头说道:“郭旭扬,你当真揪着这个事情不放啊……我来问你,如果说,南璃掌使她……明日就被处以极刑,你会怎么做?”

    “什么!你们方才不是说她没事的吗!”郭旭扬猛地弹起身来,目光坚定地只说了六个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下必救无疑!”

    “我圣教高手如云,你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明斯的眼光有些闪烁,“若你为救南璃掌使一人,而使整个计划中断或失败,岂不是‘为一木而舍全林’?”

    “万死不辞!”郭旭扬的回答依然铿锵有力,“若是明知朋友有难而不救,则与禽兽何异?若是连救一人之力都没有,又何谈救全教之众?明斯护法,请恕在下狂言,你的言论,在下无法苟同!”

    明斯又与西飒互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站起身来,向郭旭扬抱拳躬身,郑重地行了一记中原礼,“我明斯代南璃掌使,感谢你的深恩厚义!同时,我为自己对你的欺骗,致以深深的歉意!若你无法原谅我,我将以死谢罪!只不过,无论我是生是死,无论解救圣教之事的结果如何,你这位中原朋友,此时此刻,我明斯交定了!”

    以往,在明斯的心目中,若是郭旭扬不能成功救全教于水火,则这个无足轻重的中原人作为“被迁怒者”,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会杀死对方以泄愤。后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郭旭扬的信任之感,竟已不亚于圣教内的兄弟姐妹。但由于“地域之分”,他始终不愿正视自己对于郭旭扬的认可,甚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郭旭扬仅仅只是我的利用工具”。

    在前来洪家秘密据点的路上,明斯与西飒两人鬼使神差地聊到郭旭扬,二人又“头脑发热”地定下一个“诓骗郭旭扬,试试对方究竟是不是一个真诚的好人”的计谋。现如今,“与郭旭扬交朋友”的话语,明斯脱口而出,他很清楚,这是他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伊力亚斯•阿不都拉恭敬地站在家主身后偏右侧,看着主人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目中满含欣喜与柔和。作为洪家在焉耆国的管事,对于拜火教众的刻板思想,以及对中原人的敌视,他是十分了解的。拜火教的护法主动要和中原人“交朋友”,足见家主无论是武功智计,抑或是品德素养,都已让明斯心服口服。

    伊力亚斯心中暗道:“我对主人的感觉,与这明斯完全相同。”有主如此,即便让他肝脑涂地,他亦在所不惜!

    西飒也跟着站了起来,对郭旭扬行了一记西域的礼节,“你,是好人!对不起!朋友,我也是你的了!”他的话中之意是:“你是一个好人。我也欺骗了你,我对不起你。从今往后,你也是我的朋友了。”

    郭旭扬皱了皱眉,“请二位把话说清楚。”

    明斯再一躬身,对郭旭扬讲述了前因后果。语毕,他与西飒同时抽出腰间短匕,平放在桌面上,“骗你,是我们不对。若你不能原谅我们,请用圣教的匕首,割下我们的头颅。我们死而无怨!”

    郭旭扬当然不会去割他们的头颅,但他却不完全相信明斯所说的话。毕竟,对方说过“为一木而舍全林,实乃不智”之论调。

    郭旭扬虽未言语,然明斯二人却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他二人会意,立时宣讲“血之誓言”,发誓“南璃掌使确实性命无忧”。他二人正想用短匕刺肩,两柄匕首却被郭旭扬按回到桌上。

    郭旭扬轻叹一声,“两位不必如此,在下信你们便是了……”这是他第三次见识拜火教神圣庄严的“以血盟誓”之法。他可以肯定,明斯与西飒以此立誓,所言必不会假。

    他实在是有些无奈。难道说,西域拜火教徒都是这般“乱来”的吗?若被他们再多“玩”几次,他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他看向明斯,“还请明斯护法告知在下,南璃掌使的真实情况。”

    “你……相信我们了?原谅我们了?”明斯的余光还瞧着那柄匕首,随时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洗涤罪恶。

    “在下相信了,也……并未怨责二位。还请速速告知南璃掌使的情况吧,在下很想知道。”

    “你真是个好人啊!”明斯高兴地坐回石凳上,“南璃掌使她……确实受了点伤,但你放心,真的不严重!是东客那畜生发现了南璃掌使的亲信,假造教主大人之手令,潜入‘年史阁’之事。此种做法是‘叛教’之举,必须在‘火刑狱’中活活炙烤七日七夜。施刑者会控制火候并供给水食,直到第八日,才让叛教徒断气……”

    他本不愿把这残忍的刑罚告诉郭旭扬,那样只会徒添对方的忧虑。但是拜火教徒不善言谎,尤其是对于自己珍视为“朋友”的人。他先前已经骗了对方一次,此刻良心还受着煎熬,因此这一回,他实在是不想再对朋友说谎了。

    “那南璃掌使她……”郭旭扬焦急万分地问道。

    “她刚被关进去不到半个时辰,西飒掌使便得知了此事。西飒掌使立刻去恳求教主大人的宽恕,教主大人仁德宽厚,下令停止‘火刑’。然……南璃掌使始终是触犯了教规,所以,被罚终身不得出狱。”

    明斯顿了顿,复道:“南璃掌使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我们的计划,她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那倘若……此次我们能解救贵教,以脱离黑袍尊者的掌控,南璃掌使作为功臣,是否可以宣布无罪?”

    “可以,但不要!”

    “这……在下不明白西飒掌使的意思。”

    “西飒掌使的意思是:若是此次我们大获全胜,南璃掌使自然无罪释放。”明斯解释补充着,“只不过……郭旭扬,实不相瞒,刚开始我们只是在利用你,你的死活,我们根本不在意……”

    他神色歉然,再次行礼,“对此,我们深表歉意!”西飒听到此处,亦行了一礼。

    明斯继续说道:“但现在,我们实在不希望你为了我们圣教而豁出性命,你绝不能死!因此,南璃掌使的事,你别想太多了。”

    郭旭扬笑了。适才他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稍许不畅快的,而此时,他的心中却涌过一阵暖流,“多谢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在下会竭尽全力地想一个万全之策的。”

    这句话,他对伊力亚斯也曾说过。然而,这不过是一句宽心话罢了。阴谋交错难解、局势变幻莫测,身处这四海鼎沸的乱象中,谁又敢说自己的计策,绝对是万无一失?

    郭旭扬在了解完南璃掌使之事后,便开始解答明斯此前之所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既已知东客掌使为黑袍安插于贵教之奸细,则依在下愚见,今年贵教之‘年度宴’,必由此人暗中操持。”郭旭扬说道:“在下收到信息,黑袍此刻身在洺州,宴会定于八月初三,他必不能赶回焉耆。先前在下仅是猜测贵教或许暗藏内应,如今东客身份已明,对于我等之谋划,极有帮助。”

    十日前,郭旭扬曾与东客、北牧两位掌使一战,他假借“拙木之毒”进行试探,虽说隐约看出些端倪,然而并无任何实证。他必须确定内奸确有其人,才能更好地实行下一步计划。这是他让三不通散布谣言,“打草惊蛇”的重要原因。否则,在敌方实情尚未明了之时贸然行动,便是拿拜火教近万名教众的性命作为赌注。这样的事情,郭旭扬是不会做的。

    “今日已为八月初一,时间极为紧迫。在下尚有一事需拜托两位,还望两位务必答应。”

    “你说!”西飒首先喊了出来。

    “万死不辞!”明斯随后说道。他用了刚才郭旭扬所说的词语。

    “多谢二位!”郭旭扬抱拳说道:“今日辰时天亮后,请西飒掌使和明斯护法,与在下一同至焉耆王宫,拜会焉耆国王龙突骑支。”

    **PS:古代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

第二百五十六章 势同水火

    为了让接下来的谋划能顺利进行,郭旭扬向明斯护法及西飒掌使,讲述了他所了解到的,有关焉耆皇族与拜火教之间的矛盾冲突,他亦提及焉耆王妃被迫留宿拜火教殿堂之事。同时,他也想从明斯二人口中,获取更多有关双方的信息,甚至是秘辛。

    明斯在听到“王妃夜宿拜火教”的事情之后,诧异非常。然而,层级高于明斯的西飒,则承认对于此事,他略有耳闻,却并未在意。

    且说很多年以前,在焉耆这一方小国,皇宫贵族与拜火教徒之间,早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终于,涌动的暗潮发展成为惊涛骇浪。

    国王龙突骑支曾两次发动军队,捕杀拜火教众。西飒的一个侄儿和一名弟子,便死于那两场战役之中,而明斯率领的教众分支,亦有损伤。事后,拜火教逮住一个龙突骑支外出狩猎的机会,对国王进行暗杀报复。只可惜,龙突骑支武功极高,未能得手。教众虽未能杀死这位国王陛下,但至少让国王挂了彩。这些情况,伊力亚斯有些并不知晓,故而未向郭旭扬汇报。

    十年前,龙突骑支对拜火教的态度,突然由强硬对抗转变为谄媚逢迎。国王与教主的变化,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这自然令西飒、南璃等教中高层心中起疑,然始终无法一探究竟。而以教众的眼光来看,圣教强盛,更隐约有凌驾于国王官军之上的态势,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久而久之,国王改变的因由,就变得不重要了。

    西飒和龙突骑支有杀侄戮徒之恨,且他作为拜火教掌使,这十年间自恃身份尊贵,王妃的遭遇再凄惨,他也是懒得过问的。

    然针对王妃之事,明斯二人皆言道:虽说他们两方“不对付”,但圣教教风素来淳朴,霸占淫辱他人妻妾此种恶行,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因为,此等淫邪秽乱之行径,亦是触犯了教规,必受‘七日火刑’之重罚。绝大部分教众都对光明火神及教主大人虔诚拥护,故克己守规,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如今想来,这多半是东客和他的下属们做出来的龌龊之举。

    听罢明斯与西飒之言,郭旭扬的一对剑眉拧得更紧了。

    他心中暗道:“难怪方才我说请他们与我一同去拜会龙突骑支,他们竟异口同声地立刻拒绝。”原来,皇族与教众双方“势同水火”之势,比他预想的更为严重,几乎可以说是到了“仇深似海”的地步。

    他此番去焉耆王宫,其意图乃是“借兵”。现今,且不说西飒掌使,就连明斯护法提到龙突骑支,都是恨得牙痒痒的。若是西飒与明斯不能放低姿态,并作出让步,则“双方合作”的机会渺茫。

    从另一个层面来看,与龙突骑支身份对等者,应为祆宇浡王。西飒虽有“掌使”之尊,然始终不能代表教主。况且,他仅仅只是“四掌使之一”而已。龙突骑支看到一个区区掌使,竟敢跑到自己这个“国王陛下”面前来“谈条件”,必定是商谈尚未开始,心里就已经“不舒服”到了极点。

    西飒掌使的权利有限,他能代表整个拜火教给予皇族的承诺与筹码,并不多。郭旭扬看向西飒后暗暗叹息,他估计对方也并不打算“给出点什么”吧……

    想到此处,郭旭扬扶了扶额头。

    他当然不会忘记,适才说到“暗杀行动”时,西飒得意洋洋地用着不纯熟的中原语,在他面前夸耀,“自己的铁尺仅差不到半寸,就拍到了龙突骑支的腮帮子上……”

    “待这两人第二次见面,极有可能立马‘动手’。”郭旭扬微微摇了摇头。

    而郭旭扬一直不曾对接祆宇浡王,乃是一个“求稳”的心态。

    他并非拜火教众,对于祆宇浡王,他完全没有教徒那种盲目的崇拜与信任。他着实吃不准,这位教主与黑袍的真正关系。与其走一步“险棋”,不如谨慎理智地对待,将风险程度,降到最低。

    退一步而言,就算南璃等人的猜测属实,祆宇浡王单纯只是一名“被控制的受害者”,是无辜的,也难保此人不会因为抵受不住黑袍尊者的压力,而做出什么违心叛教之事。

    毕竟,黑袍“首先且直接”控制的人,便是这祆宇浡王!从种种迹象来看,祆宇浡王是在得知黑袍身份之后,继续默默地替对方办事的。用“丑话”来说便是:祆宇浡王是黑袍的“帮凶”!或者说,他有可能是比东客掌使更深层的内奸!

    相比之下,西飒、南璃以及明斯等人,则是忠于整个拜火教、忠于教主的“次级受害者”,是与黑袍尊者素未谋面、对其恨之入骨的“第三方”。郭旭扬在这长久的“合作”中,对这三人多次观察,确认他们值得信赖。

    西飒二人刚开始死活都不肯去见“仇人”。郭旭扬很清楚:像明斯与西飒这样的人,既已认定自己为“朋友”,则为朋友两肋插刀地效死力,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若要让他们低头服软、让步退缩,则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郭旭扬不得不耐心地向明斯及西飒,分析局势并澄清利害,好说歹说地“磨”了近一个时辰,明斯二人才不情不愿地应允会“尽力”配合。

    在拜火教教主不到场,西飒掌使和明斯护法只是口头附和的情况下,即使加上郭旭扬这个有名无实的“唐国上卿”的身份,商讨能否顺利,合作是否成功,郭旭扬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三人密谈完毕,便在地穴内稍作休息。伊力亚斯•阿不都拉安排好主人及客人的休息场地后,便返回博格达沁城,替孙思邈筹备药材器具采买之事。

    待天边透出一丝光亮,郭旭扬三人行出地穴洞口,往焉耆都城而去。

    郭旭扬今日的衣着,是当地西域男子的着装。此外,他戴上一顶垂帘帷帽,遮挡住整张头脸。他是跟随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进城的,有这两位拜火教的“大人物”在旁,那些手拿画像,欲缉捕郭旭扬的教众,自然不会“不长眼”地上前拦截盘查。

    红日初升,日照不强,城内集市已颇具规模。

    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商贩按划定的区域位置,分为四纵列,围成三条街。除了十几个搭建石桌木棚的固定摊位之外,绝大多数卖家则是将一大块草皮或布匹,直接铺陈在地面上,其上摆卖各种宝石、工具、馕饼、服饰等,甚至见到有人贩卖清水和羊奶,亦有交换马匹和羊群的。整个集市上有八九家烤摊,炭火上架着红柳枝烤肉,香喷喷的肉串味弥散开来,飘出老远。

    郭旭扬三人穿过集市,很顺利地来到了焉耆国的宫殿外围。

    宫墙由沙石融筑围建而成,高约两丈,墙上开凿许多洞口。郭旭扬内力极强、耳力极佳,他能清楚地觉察到:此墙中间为空心之状,通风的墙体内,暗藏伏兵。此时正值青天白日,因此宫殿大门是敞开的,郭旭扬看到里面有十数队兵卒往来巡逻。

    中原人所说的“王宫”,在焉耆国其实只是九顶大型的毡房。因国王的毡房前立有牙旗,故而也可称之为“牙帐”。

    民间有一句老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郭旭扬是依靠西飒及明斯才能进入博格达沁城的,然此刻三人站在王庭殿外,西飒二人只能依郭旭扬之言,退到了后面。

    焉耆是依附于“西突厥”的附属小国,而西突厥与唐王府又是盟友关系。郭旭扬这位“唐国上卿”,在焉耆皇族面前,还是有些分量的。

    郭旭扬正准备掏出怀中的“上卿令”及拜帖,呈递给守卫。岂料那守卫看到他身后的西飒,便“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抡起手中的长矛就要往西飒胸前戳去。

    西飒顿时也来了火气,也“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句西域语,铁尺一挥,眼看就要把那守卫的脑袋打爆!

    郭旭扬眼疾手快,湛卢剑架开了西飒的铁尺,“怎么回事?!”

    明斯叹了一口气,“西飒掌使曾杀了这守卫的弟弟……”

    **郭旭扬表示:队伍不好带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焉耆国王

    郭旭扬听罢明斯护法之言,满心的无奈。尚未进门就已经动了手,待见到国王龙突骑支,岂不是要打得头破血流?

    郭旭扬横跨一步,拦在了西飒掌使及那守卫的中间。他首先向那守卫抱拳躬身,陪了个不是,并递上“唐国上卿令”和拜帖,道明“拜会国王”的来意。然守卫听不懂中原语,明斯只好将郭旭扬的言语通译了一遍。

    那守卫看了看眼前这个帷帽遮面的中原人,又狠狠地瞪了西飒及明斯几眼。他是一名十夫长,事情的轻重主次,他还是分得清的。他心想着先将“唐国上卿到访”之事向上级通禀之后,再来找西飒这恶贼“算账”。

    与西飒起冲突的那名守卫离开了,留下另外三人手持兵刃,立在宫门前。郭旭扬扭头看向西飒掌使,却未言语。

    西飒被郭旭扬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他这么个胡子拉碴的遒劲壮汉,此时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垂眉目地悄悄后退了一步。来此之前,郭旭扬千叮咛万嘱咐,而自己也答应了对方“绝不冲动”,然方才自己仅仅只是面对一个小卒却没忍住,实在是有些“不识大体”。

    西飒不是傻子,相反的,他聪明绝顶。他当然清楚,若是自己让那名守卫血溅当场,则他们接下来的计划部署,便绝不可能再施行下去。

    郭旭扬看着西飒的表情,暗暗叹气,他不便怨责对方,只能缓缓说道:“西飒掌使,在下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知道了!听你的!”西飒一咬牙,将一对铁尺交到了对方手中。

    “这是何意?”郭旭扬讶异非常。

    西飒的言行举止,尽收明斯的眼底,明斯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向郭旭扬讲解道:进入龙突骑支的牙帐之前,来者均需卸缴兵器。西飒掌使担心自己脾气火爆,届时不肯就范,所以请郭旭扬代劳。而拜火教徒将自己的兵刃亲手交予某人,则代表对那人的绝对信赖,西飒此举,意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以郭旭扬马首是瞻。

    郭旭扬听罢,心中感激,对西飒抱拳说道:“西飒掌使,在下多谢了!”

    三人正说话间,那名守卫已从王庭内走了过来。

    郭旭扬注意到:那守卫的一双怒目从始至终都恶狠狠地瞪着西飒,仿佛要将西飒生吞活剥一般,那守卫抓握长矛的右手,已暴出青筋。

    他忙迎上前去,再次颔首抱拳,询问是否能见国王陛下。经明斯通译过后,那守卫看向郭旭扬,又瞪了西飒几眼,犹豫迟疑许久,终是将他们三人带到了牙帐前。

    正如明斯所言,进帐前需收缴器械。郭旭扬将他的湛卢剑以及西飒的那对铁尺,交给守卫,明斯亦将手中的银伞扔进守卫的怀中。

    郭旭扬三人终于走进了国王龙突骑支的牙帐。

    那是一座巨大的毡房,由红柳木交错编制而成,高约两丈,穹顶大开,径长三丈有余,房墙有七十八块,圆柱形的墙体上,坠吊着十余枚水晶及夜明珠。

    牙帐左面横挂一幅羊皮军图,涵盖西域三十六个国家以及西突厥的部分疆域,却未涉及中原地区,军图下方构筑一个小型沙盘。右面从外到内分别陈列着飞鹰干尸、虎掌、狼牙串及马鹿茸,马鹿茸旁架着一柄长柄巨斧和一对圆形铁锤。郭旭扬估量巨斧当有一百五十斤,每一只铁锤的重量,也不少于百斤,均是重型兵器。

    毡房中央摆放着一个矮脚长桌,桌上盛放酒肉器皿,国王的宝座正对大门。王座乃纯银打造,椅背及扶手上镶满各色宝石,绚丽夺目,极尽豪奢。王座之后立房墙垂帘,隔绝来客,乃是国王与王妃小憩之所。除此地外,亦有其它毡房作为独立寝宫。

    国王龙突骑支体型宽大,一身赘肉,如同一座小山,塞满整张宝座。郭旭扬在中原男子当中已是高大健硕的体格,然龙突骑支却比他还高出一个头,身形更是大他两倍不止。龙突骑支头发卷曲,虎目如电,宽鼻大口,虬髯连鬓。如今天气炎热,他未着上衣,袒胸露乳,胸口的一大撮黑毛极为抢眼。他的下身穿着一条过膝的短布裤,赤着一双大脚,两腿外开,随意地抖动着。

    国王的身后站着两人。一人脸型瘦削,双目凹陷,干瘪的身材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一套绫罗白衫,前襟用银丝缝制着山水图画。乍看像是中原服饰,却仿制得不伦不类,尤其是以银线画山水,让人生出一种“俗不可耐”的感觉。另一人方脸横眉,身强体壮,腰间别一口阔刀,应该是一名武将。

    郭旭扬目光敏锐,仅仅两轮扫视,他已将毡房内的人和物,均瞧了个仔细明白,并进行了一翻推断。唯独对于铺陈在地面上的彩绘绸布,他却没有特别上心。

    他正欲脱下帷帽,上前施礼,西飒和明斯却猛地自他身后飞蹿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国王龙突骑支!他二人手上已无兵刃,一人举拳、一人挥掌,朝龙突骑支当头劈落!

    郭旭扬始料未及,想要阻止,已是慢了一步。

    “又怎么了!?”他的思绪在电光石火间飞转,“事先已言明利害,他二人亦是明理识体之人,却又为何突然出手?”

    只见西飒与明斯一前一后地攻至龙突骑支身前。

    西飒挥拳如雨,眨眼间已出一十三拳,分击敌手面门及胸口,不料竟被对手全部挡下。

    “砰!”的一声闷响,龙突骑支一掌拍在西飒的胸腹处,将对方拍得倒飞出去。

    西飒双脚落地后,又连退四步方才站定,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一口鲜血。此时,明斯已与龙突骑支狠斗起来。

    西飒掌使尚且敌不过这位焉耆国王,明斯的武功乃是“拜火教八护法”中最不济的一个,只两个回合,就被龙突骑支震出大门,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得下来,五脏六腑俱被震成重伤,几近昏厥。

    而反观那龙突骑支,力战两大高手的他,仍是稳稳地坐在王座上,屁股都未曾挪动半分。

    郭旭扬忙掠出毡房外,将明斯扶起,右掌抵在对方背心,为其输送内力。他拧眉说道:“明斯护法,何故动手?别忘了你们答应过在下什么!”

    “郭旭扬,抱歉!这次绝不能忍!”明斯用力地抹掉唇上滴落的血液,咬牙切齿地道:“你可知,那畜生垫在地上、任人践踏的,乃是我圣教的教旗!”

    **ennnn……谈判能不能成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危国之论

    明斯的言语,令郭旭扬的一对剑眉拧得更紧了。他与西飒、明斯等人接触多时,故而很了解拜火教在教众心目中的地位。如今圣教被辱,想必他二人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夺回教旗,以捍卫圣教的尊严。

    因焉耆国王怕热,故牙帐帘门大敞。郭旭扬顺着大门看向铺陈于毡房地面上的那幅巨布。

    方形的金底绸布上,描绘着一个拥有三重羽翼及神尾的成年男子,那人手持一枚金环,腰身上亦环绕金色环带,他的服饰及翼尾皆为蓝白两色。这名男子,便是教徒们崇拜的、象征智慧的光明火神。

    整面教旗占据房内一半以上的中央位置,王座后方及靠近房墙的地面,是普通的彩色绒布。拜火教旗被压在长桌之下,龙突骑支一双肮脏的赤脚,更是时不时地在旗帜上搓来搓去。

    郭旭扬的心里顿生厌恶之感。很显然,西飒及明斯事先并不知晓,他们神圣的教旗被垫于牙帐地面。此旗必定是龙突骑支命他人仿造,绘画缝制完成后,他故意践踩于脚下,以宣泄自己对拜火教的愤恨。

    明斯堪堪被郭旭扬扶起站稳,便又要冲进毡房内拼命,岂料刚一提气,一口逆血又喷湿了草地。他右手捂嘴,不住地咳嗽,血线顺着他的指缝涌淌而下,滴落在地。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身受重伤的他,此刻已觉视线模糊。

    “明斯护法,若你信得过在下,请将此事交由在下全权处理。在下必竭尽所能地为贵教夺回教旗!”郭旭扬的声音铿锵有力。

    适才一轮交锋下来,结果已十分明显:西飒掌使与明斯护法连手,也不是龙突骑支的对手。若放任这两人再去拼杀,最终怕是要落一个身死魂灭的下场。此事于情于理,他也不得不管。

    “郭旭扬……”明斯心中感动,却是一面咳血一面摇头,“我代表全教,咳咳,感谢你的帮助!但你不必如此。龙突骑支……那畜生武功极高,我与西飒掌使,已决定誓死护教。你并非,我圣教中人,真的……咳咳,不必如此。”

    此时,尚在牙帐内的西飒已向龙突骑支发起第二轮进攻。这一回他完全放弃防守,已是“不要命”的打法。然西飒终归不是这位焉耆国王的对手。龙突骑支对西飒拳拳到肉,下一瞬,西飒便要命丧当场!

    郭旭扬已顾不得明斯,他如一道闪电般射进帐内,浑厚有力的嗓音,自毡房内传进明斯的耳里,“既是朋友无需多言!请信我!”说话间,他已欺身至西飒身旁,右手化开了龙突骑支直戳西飒心脏的利掌,左掌使一柔劲,在西飒肩头一推,将对方轻飘飘地送出帐外。

    西飒落在明斯身旁,草地上又多了第二个人的血迹。西飒对于自己的内伤外伤全然不管不顾,还想往里搏杀,却被明斯拽住了手臂。明斯微微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西域语。两名重伤的拜火教徒立于帐外,望向毡房内的与龙突骑支战斗的郭旭扬,以及那面耀眼夺目的圣教教旗,目中神色十分复杂。

    龙突骑支体型看起来肥硕笨重,出招动作却是迅捷刚猛。他并未因敌手变换而稍有分心,原本欲捅穿西飒胸口的铁掌,在郭旭扬的右臂上一滑,反切对方腕骨。同时,左手拳出如风,一拳轰向对手右肋。

    郭旭扬右手回缩,左手握掌成拳,与龙突骑支对了一拳。“砰!”的一声巨响,劲气四溢,他倒飞而出,眼看就要落到拜火教旗上,他凌空一个转折,于旗外的彩绒上飘落站定。

    “好轻功!”龙突骑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赞叹郭旭扬轻功之绝妙。

    他说的竟是中原语,倒是令郭旭扬省了不少事。“这位,就是‘唐王府’的‘上卿官’?”

    郭旭扬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英挺俊逸的脸庞。他向龙突骑支抱了抱拳,却未躬身,“在下郭旭扬,见过焉耆国王。”他面带微笑,神情淡然,言语不卑不亢。

    “郭旭扬?……”龙突骑支挠了挠卷曲的乱发,“怎么感觉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身后那个干瘦之人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西域语,龙突骑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哦!原来是你啊!郭旭扬,在中原很有名的那个!咦?拜火教不是在海捕你吗?”

    “国王过奖了,在下实不敢当。”自己与拜火教之事不便多言,郭旭扬向地面瞥了一眼,直入正题,抱拳复道:“请国王速将拜火教旗收起,并交予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日后,勿再行此等‘小儿之举’。”他的言外之意是:踩踏他教教旗以泄愤之行径,实乃幼童作法,非但幼稚可笑、无理招厌,更是毫无一国之君之风范。素来谦和的他,现今面对国王龙突骑支,说话竟已是不留情面。

    “哼!”龙突骑支冷哼一声,语气瞬间寒了下来,“本王看你是‘唐王府上卿’,才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可别不知好歹!要是惹怒本王,你们三个,本王统统捏死!”

    郭旭扬亦是一声冷笑,“国王好威风!却不知面对‘黑袍尊者’,你是否也这般硬气?”

    “你……”龙突骑支猛地从王座上弹起身来,一身肥肉乱颤,“你怎么知道?你……你到底是谁!?”他看向站在牙帐外的西飒和明斯,他当然认识这两个拜火教的高层。他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对虎目已眯成了两条细缝,面罩寒霜地说道:“是他,派你来的?”

    龙突骑支口中的“他”,指的是“黑袍尊者”。

    郭旭扬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在下,是来帮你的。”

    龙突骑支听罢狂笑不已,“哈哈哈哈!帮我?就凭你?莫说你一个小小的‘唐王府上卿’,即便是‘唐王李渊’,也不敢对本王说这样的话!”

    待龙突骑支笑够了,郭旭扬才开口说道:“在下是何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王是否意识到贵国之危?”

    “危?什么危?”龙突骑支嗤之以鼻,他那宽大的身躯又塞回到那张嵌满宝石的王座上。他抓起盘中的一块羊肉撕咬咀嚼着,“哼!本王早就听说你们中原人都是浪得虚名之辈,果然不假!看来你郭旭扬除了轻功还不错之外,也就只会说说大话了。”郭旭扬既然与“黑袍尊者”撇清了关系,那他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龙突骑支的讥讽之词,郭旭扬毫不在意,“在下听国王的中原语说得如此精熟,却不知是否研读过中原的古书史册?”

    他神情肃穆地道:“书中有云:好货财珍怪则邪人进,以新易故,新故不和者危;外内相间者危;储位久悬不决者危;四邻谋之而不知戒者危。此‘四危’者,乃焉耆国之境况,国王可知?”

    “你们中原人讲话就是喜欢绕来绕去,本王听不懂!”龙突骑支摆了摆手,他学习中原文化已多年,但深一些的词句,他还是吃不透,“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本王耐性有限,最多再给你讲三句话,要是不合本王的意,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郭旭扬很清楚:面对龙突骑支这个手握重兵的焉耆国君,首先必须在对方最自负的“武功”上取胜,龙突骑支才肯好好地听自己说话,也才会相信自己有与“黑袍”对抗的能力。

    他一改平日“温和不争”的行事作风,淡淡地笑了笑,平静地说着,“国王既如此自信,那便打了再说吧。”

    **突然很想知道,读者朋友们看文,是倾向于男女主在小说的中期或者后期就成亲,接下来以“夫妻”的身份出现?还是倾向于一直到文章完结,男女主也没有拜堂,但一直在谈恋爱?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会战城外

    “哦?”龙突骑支饶有兴趣地瞧着郭旭扬,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中原有一个故事叫做‘井里面的青蛙’,本王看用在你身上就特别合适。你以为你在中原有点名气,就能来我们西域耍横吗?”

    他指着兵器架上的那对铁锤,“你知不知道,被本王这对重锤打爆脑袋的高手有多少个?你别以为自己是‘唐王府’的‘上卿官’,本王就不敢打你。你们唐王府和西突厥的关系,在我这里,屁都不是!你要是跪下来向本王道歉,本王还可以继续以‘上宾’对待。但要是惹我不高兴,本王说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捏死你!”

    “原来,焉耆国王就只会逞口舌之快吗?”郭旭扬双臂环抱在胸前,神情慵懒,“在下倒想看看,你要如何捏死我?国王敢不敢将在下的长剑交还,带上你的铁锤,与我到城外一战?”

    从龙突骑支与西飒及明斯对战的情况来看,这位国王的内力亦是相当惊人的。若郭旭扬与龙突骑支两人全力对战,则牙帐内外的众人,只怕不死也必重伤。郭旭扬需隐匿行藏,他无法确定焉耆王宫内,是否有拜火教的细作,抑或有东客掌使的耳目,故而“出城决战”,最为稳妥。

    “哼!这是你自找的!”龙突骑支对于自己的武功相当自信,郭旭扬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触了他的“逆鳞”。除了那个神秘的“黑袍尊者”之外,就连拜火教教主——祆宇浡王,龙突骑支都不放在眼里。他虽未与祆宇浡王动过手,但一直认为对方是徒有虚名。而至于黑袍尊者,他则认为是魔神降世。

    愤怒中的龙突骑支一脚踢翻身前的长桌,桌上的酒、肉、果、奶洒落溢流在拜火教旗上,弄脏了整面大旗。他的一双赤脚踩上旗帜,几步便跨到兵器架旁。那对巨锤每个均有一百三十斤重,他竟一只右手抓起两条锤柄,往帐门走去。

    原先站在王座后的一文一武两名将臣,对于龙突骑支的言行举止毫不在意。他们下巴高扬,对于国王独自出战,极为放心。仿佛在他们眼中,郭旭扬就是国王陛下戏弄的一只小蚂蚁。正如尊贵的国王陛下所言:想什么时候捏死,就什么时候捏死。

    西飒及明斯看到教旗被辱,顿时怒火中烧,两个伤重之人又想上前与龙突骑支拼命,却觉眼前一花,头戴帷帽的郭旭扬已拦在他二人跟前。

    “请两位勿再冲动。”郭旭扬轻叹一声,“在下深知教旗于两位而言,重于生命。然请相信在下,我必定竭尽全力地为贵教夺回教旗!”他望了一眼那被浸湿污浊的大旗,“并且,让焉耆国王为此等恶行,向两位道歉。”

    郭旭扬的话语,正巧被走出帐外的龙突骑支听到。他又是一阵狂笑,“你们中原语有一个词,本王特别喜欢,叫做‘大言不惭’。原来就是因为中原有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所以才有这个词出现。”

    “郭旭扬……”明斯欲言又止,与西飒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后,终是说了出来,“我与西飒掌使都很感谢你。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并非我圣教中人,不必如此拼命。今日若如你所言,龙突骑支这畜生诚恳认错,我二人可以不再追究。否则,我二人必以身殉教,明日,全教教众必踏平他焉耆王庭!”

    明斯的声音洪亮清朗,他的这番话,是说给郭旭扬听的,更是说给龙突骑支听的。此时,龙突骑支已命人取回郭旭扬的湛卢剑,兵卒亦奉命牵来两匹烈马。他刚刚上马,马鞭尚未抽下,在听到明斯的言语之后,果然立马回头怒目而视,“你敢!”

    “你可以试试!”明斯直视龙突骑支双目,傲然无惧。

    “哼!”龙突骑支冷哼一声,却未再言语,打马往城外而去。他与拜火教明争暗斗了近二十年,这个西域第一大教派的实力,他还是有些忌惮的。更何况,拜火教的背后,还有那位“黑袍尊者”。

    郭旭扬听罢明斯之言,微微点头,示意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无需担心。他心中感激,他当然清楚明斯此刻说出此话,是对龙突骑支的威慑,亦是给自己立一块坚实的后盾。

    西飒急急地道:“他很强,你,行不行?”他是想问:龙突骑支武功极高,郭旭扬有没有取胜的把握?

    “五五之数吧。”郭旭扬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多言,抓过湛卢剑,翻身上马,尾随龙突骑支而去。留下西飒及明斯两人立于帐外,满面忧色,摇头叹息。

    郭旭扬和龙突骑支往博格达沁城外疾驰。进入沙漠后,马匹难以适应软沙,逐渐改跑为行,然没走多久也因蹄陷黄沙而体力不支。郭旭扬飞身下马,继续往深处飞掠,直至深入那渺无人烟的茫茫沙海之中。

    龙突骑支不情不愿地跟在郭旭扬的身后。他极不喜暑热,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过膝短布裤的他,皮肤被晒得火辣辣的,脚底亦是滚烫火热,好在他皮糙肉厚,故未受伤。

    他抬头看了看那火红的烈日,一面抹汗一面大骂,“我看你就是没本事,所以想热死本王!就算不想在王庭动手,城里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来这里干嘛?”他有好几次都想转头回城,却被郭旭扬用“激将法”激得继续跟着走。

    郭旭扬终于停下脚步,摘下遮面的帷帽,对龙突骑支抱拳说道:“国王,万分抱歉!在下因为一些原因,不便于人前露面,故而不得不来此四下无人之地。”

    龙突骑支长得像一头笨重的蛮牛,实际上却聪明得很,否则也难坐稳这个“王位”。“因为拜火教?你和那个西飒,还有那个明斯,到底在搞什么鬼?”

    郭旭扬保持着抱拳的手礼,“国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你能应允。”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想求我饶命?”龙突骑支将一对大锤扛在肩上,宽厚的大嘴上,扯出一个鄙夷的笑容。

    郭旭扬摇了摇头,复道:“若在下胜了,请国王勿再辱拜火教旗,且听在下将利害关系陈述完毕。后续当如何行事,国王自可裁断。”

    “哼!做梦!你赢不了!输了怎么说?”龙突骑支抢道。

    “若在下败了,则任你处置!”郭旭扬的话语掷地有声。

    “真是个竖子狗贼!我真是越看你越不高兴!你说的,败了之后任我处置。我要你做我的奴隶!我要慢慢地把你折磨至死!”龙突骑支中原文化没学多深,挤兑骂人的话,倒是学了不少。

    郭旭扬皱了皱眉,心中厌恶之感更甚。他连对战前的见礼谦词都免掉了,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多说无益。请吧!”

    **下一章就正式开打了……

第二百六十章 双强之战

    龙突骑支早就热得不耐烦了,他只想早早地把郭旭扬打成重伤,然后吊在马尾,拖行回王庭。拖回去之后,再关到铁笼子里,把所有刑具都用在对方身上。只有看到郭旭扬遍体鳞伤地哀嚎求饶,才能令他那憋着的一肚子火气,得以消散。

    “去死吧!”龙突骑支大喝一声,高高跳起,抡起双锤就往郭旭扬的头顶狠砸下去。他虽未习得“踏雪无痕”此等轻盈飘逸的轻功身法,然他年少时曾随父亲离开焉耆国,外出历练过一段时日。他于“应娑”地界得遇高人,学到一套“婆娑步”。此步伐使将出来,他那宽大肥腴的身体即使在细软的黄沙中,行动亦是敏捷非常。

    湛卢剑出鞘,架开一对重锤。郭旭扬斜斜地滑开五步,握剑的右臂已然颤抖。“好强的臂力!”他暗道一声。

    龙突骑支臂力惊人,本在郭旭扬的预料之中。但看其挥舞百余斤的重锤,却好似抓着两根树枝一般轻巧,亦可印证此事实。方才郭旭扬硬接两锤,实是贯注十成内劲于利剑,却还是被震得虎口发麻,手臂微颤。仅第一个回合,郭旭扬已落下风。

    况且,郭旭扬此番焉耆王帐之行,其意图乃是“借兵”、是“合作”,若是失手将国王打死了,则计划部署必受极大的阻滞。是以,“墨剑冥终”剑法中的所有“一击必杀”之技,他均不能用,且出招时还需小心应付,不能将对手打死打残。

    这对战的两人,一个满心只想“弄死对方”,另一个却不得不“手下留情”。郭旭扬从一开始,便吃了“暗亏”。

    郭旭扬思绪飞转,脚步一错,凌空劈出一剑,脑海中已生应对之策。铁锤乃重型兵器,杀伤力虽蛮横刚猛,然攻击招式却受限制。他的心中有所计较:自己谙熟“踏雪无痕”,轻功略胜一筹,且“墨剑冥终”剑法繁复多变、攻守自然,这两点优势,是他可以大加利用的。

    郭旭扬身形微晃,从龙突骑支的正面,飘至敌手的左侧,悄无声息地递出一剑。待对手转身回锤挡剑之时,又掠至敌人后方,利剑横斩而过,以“横扫千军”之劲势,攻敌之必救。

    “铛!”的一声巨响,龙突骑支右臂弯自后背,铁锤拦下湛卢剑的斩击,右手高抬,将长剑震开两尺后,扭腰回旋。他的身后就像长了一双眼睛,非但能精准防御,更能严丝合缝地做出反击。只须臾间,他的头脸胸腹已转了过来,与郭旭扬正面敌对。他借助扭身之力,左锤滑柄疾抛,巨锤陡然向前伸长一尺。他握紧柄尾控制飞锤,直击对手右肩,同时右臂下沉,右锤紧跟而上,从上往下直砸下去。

    这两记锤法如行云流水,且将腿、腰、臂、腕的发力,俱都汇集于锤上。郭旭扬知其厉害,不敢硬接,足尖在金沙上轻轻一点,向后倒飞一丈有余。

    龙突骑支左右双锤的攻击均落了空,然右锤迅猛叠加的去势却是收之不住。大锤用力地砸在沙地上,金黄色的细沙以巨锤为中心,四溅乱飞,狂暴的内力激荡开来,猛射出数丈之远。在内劲的催动下,柔软的沙粒刹那间化为无数枚利器,直追敌手而去。

    郭旭扬的一对剑眉微微拧起,又向后跃出三丈,手中剑花狂舞,将无孔不入的利沙,尽数拦于剑风之外。

    “哼!真窝囊,你就只会逃吗?”龙突骑支狂笑,“就你这点本事,乖乖做我的奴隶吧!”

    他连踏六步赶上对手飘忽的身形,双锤上下左右连挥,以“快打狠逼”之法,不住地迭加锤风劲道,以密不透风的锤网,全方位封住对手的退路。显然,他已看出郭旭扬想以“灵巧”取胜,故而以压倒性的猛攻,不给对方任何闪避喘息之机!

    郭旭扬运劲于剑,长剑与剑鞘配合,连接三十七锤。眼见龙突骑支的一套锤法打完,他紧盯对方变招的间隙,长剑自下而上斜挑,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飞斩而出。

    龙突骑支举锤格挡,竟被剑气逼退两步,诧异非常。他原以为郭旭扬的内力敌不过自己,却不料对方能硬接他的连环杀招。对手能接招不算,还能逼退自己?!正当他惊疑未定之时,郭旭扬长身一跃,飞向高空。

    身在半空的郭旭扬,身形如一道龙卷,打横旋转四圈。湛卢剑裹挟强大的内劲直劈而下,带起一阵龙吟般的尖啸。此乃“墨剑冥终”剑法之“旋切”。

    龙突骑支的双锤高举过头,他全力往上抡抬,却未能将对手击飞,反倒被郭旭扬压得半跪在地。若说前一刻他仅仅只是“惊”,此刻已生“惧”意。“这小子还是蛮能打的,不能再大意了!”

    龙突骑支趁郭旭扬将落未落、无处着力之际,头顶上的右锤倏然抽离,扫向郭旭扬的腰眼。左挡右击、上挡下扫,于敌力竭势衰之时,攻守归一。死在他这招杀招下的高手不计其数。

    于电光石火间,他暗暗后悔,“糟糕!下手重了!一锤打死太便宜他了!”此时此刻,他还想着要活捉郭旭扬,以供玩弄凌虐。

    龙突骑支的灵活变招,确是大出郭旭扬的意料之外。眼见铁锤狠砸向自己的要害部位,湛卢剑身在左锤上一推,借力转折,横向避闪,然始终是慢了一步。他的腰身虽险险避过了猛击,左小腿却仍被横扫的锤风波及,一大块皮肉被硬生生地撕裂,鲜血淋漓。好在未及筋骨,伤得不深。

    郭旭扬吃痛,闷哼一声,招式却未因此而阻滞。敌手得意分神的神情尽收他的眼底,他自然不会错过此等良机!紧握剑鞘的左手如灵蛇一般,绕过双锤,鞘尾猛轰在龙突骑支的右肋上。

    龙突骑支“蹬蹬蹬”地退了三四步,一口红血直喷上黄沙,肋骨已被打断一根。

    “你……”他万料不到,郭旭扬在受伤疼痛的情况下,竟还能逮到机会反击。他看得出来,郭旭扬下手虽狠,却故意避开了自己的心脏部位,否则断裂的碎骨插入心脉,他必受重伤。

    “可恶!这是瞧不起我吗!”他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对于自己负伤的身体不管不顾,提起双锤又向郭旭扬猛扑过去。这一回,他只想要郭旭扬死!

    郭旭扬此刻已落定在沙地上。他握剑的虎口不再是麻,而是疼!双臂的颤抖比方才更加严重。龙突骑支的内力算不上绝无仅有,但其臂力之神勇,却是他平生所遇第一人。硬接下这强悍霸道的数十锤之后,他的确有些吃不消了。鲜红色的血液,浸湿了他左腿破损的布裤,滴进金沙之中,在高温下冒出丝丝白气。

    郭旭扬一瞬不瞬地盯着再度攻来的敌手,心中暗道:“必须速战速决!”

    他手中的湛卢剑不住轻颤,剑吟声于这漫天沙海中,化为凄厉的鬼哭妖鸣,在烈日七彩光晕的笼罩下,一道闪亮的邪魅符文,如同海市蜃楼般看不真切,无数亡灵冤魂随剑喷涌而出,直击龙突骑支!

    此招乃是“墨剑冥终”之“明鬼戒”。风逸珪此前并未传授予他,然他在与万重山的对决中领教过。他战后反复演练试招,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九成精髓。

    “这是什么?!”龙突骑支大骇,双锤乱舞地欲打散那些鬼魅邪灵。一道寒光破空而出,待他反应过来时,湛卢剑的剑尖已直抵他的咽喉皮肤。

    “这……本王……输了……”龙突骑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喉头处的利剑,想到自己适才扬言说要折磨死郭旭扬,他很担心对方也用同样残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不可一世的他,此时有些心慌,“你,你想怎样?”

    “在下已经说过:若我胜了,请国王勿再辱拜火教旗,且听在下陈述利害关系。”

    “就……这样?你……不杀我?”龙突骑支咽了咽口水。

    “就这样,我不杀你。”郭旭扬平静地说着。

    **今天是父亲节,祝天下所有父亲,健康快乐!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夺回教旗

    郭旭扬盯着龙突骑支的双目,此时,对方也正皱眉看着他。

    湛卢剑仍然抵在龙突骑支的咽喉,只需推进半分,对方便是一具死尸,然而,他却并没有撤剑的意思。

    如此僵持了一阵,终究是龙突骑支沉不住气,嚷了出来,“你……既然答应不杀我,干什么还不收剑?你到底要怎样?”他的语气虽强硬,话外之意却已是软了下来。

    “看来,这个焉耆国王极其畏死。”郭旭扬心道。

    这世上真正不惜命的人,着实不多。怕死,实属一个正常人的心态。然龙突骑支身为一国之主,情况却略有不同。对比这个国王前后的言行举止及态度,郭旭扬情不自禁地思索着更深层面的脉络纠葛。围绕龙突骑支,他试图挖掘更多的因果关系。

    郭旭扬并未从伊力亚斯•阿不都拉处得知焉耆的皇族或是军队,需要像拜火教众那般,按年派发解药。针对此事,今日凌晨,他在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那里,也得到了印证。即是说:洪家及拜火教两条渠道都确定了,焉耆将士并未被中下那“毒蛊混合的邪祟之物”。

    同为那神秘的“黑袍尊者”操纵的傀儡,为何针对祆宇浡王与拜火教,以及龙突骑支与焉耆军队,黑袍控制两者的手段,却不相同?

    是因为这焉耆国王“怕死”的缘故吗?只需以国王的性命相要挟,便已足够?如此说来,莫非那拜火教主不惧个人生死,是以,黑袍才不得不以“全教存亡”做威胁,以更好地掌控整个“西域第一大教派”?

    郭旭扬此刻左腿有伤,而每个人对祆宇浡王武功的评价皆是:深不可测、已达神途。两日后,郭旭扬拖着带伤的身体,与这位堪称“西域第一高手”的教主对决,究竟能有几分胜算?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气。

    倘若郭旭扬的以上猜测成立,则祆宇浡王或许果如南璃掌使等人所言,是“无辜的受害者”。若当真如此,则他接下来的行动会轻松很多。至少,他无需与祆宇浡王以命相搏。

    然而,猜测始终是猜测,未得证实之前,郭旭扬自不会妄下定论,或是贸然行事。但这一番推敲,让他又多得到些许零碎的讯息。

    而实际上,郭旭扬的推测与事实相较,已有五成的接近程度。

    十年前,龙突骑支惨败于黑袍尊者。黑袍出手可没有郭旭扬这般仁慈,龙突骑支被打得是浑身的内伤外伤。他以国君的尊贵身份,请神医、用神药。但即便他体质坚硬且有人悉心医治,却还是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得以痊愈。

    至此,龙突骑支对黑袍尊者敬畏如魔神,言听计从。只因他心知肚明:黑袍随时可以杀死自己。

    相较于焉耆国王因畏惧死亡,而将全国军民拱手送出的“自私”,祆宇浡王却是“渡人不渡己”的“大度”。是故,黑袍对于不同的人,用了不同的方法。

    且焉耆只是偏安一隅的一方小国,受地域限制严重,而拜火教众却可以渗透至中原,这对于图谋中原的黑袍而言,是一大助力。至于那“年度宴”上所用之物,拜火教各大小分坛均可种植“拙木”,解药于全教而言,可以说是“自种自食”,无需黑袍投入过多的精力。

    郭旭扬将这些情况串想一遍,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但龙突骑支站在炎热的烈日下,汗出如浆,喉头却感受着湛卢剑的冰冷寒凉,这两种他最厌恶的感觉叠加在一起,让他觉得短暂的光阴,仿佛过了一年之久。

    “你能不能……先把剑收起来?只要你放了我,你说的,我都可以好好考虑。本王是国君,说话算数。”

    龙突骑支再一次服软,让郭旭扬暗暗发笑。郭旭扬不过是分了一会儿神、想了点事情,这焉耆国王就按捺不住地主动低了头,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国王武艺超群,在下佩服!然国王既是武学大家,想必应能瞧得明白,在下与你对战,一直未用‘杀招’。”郭旭扬的言外之意是:“对于你,我‘留手’了很多。我若真想杀你,只需祭出杀招,你必死无疑!”

    可事实上,郭旭扬并没有如他所言,赢得这般轻松。但既然龙突骑支已将自己的“软肋”摆在人前,那郭旭扬自然要好好利用地“多戳几下”。

    “这……是……本王明白。你很厉害,刚开始是我没看出来。”龙突骑支心道:“原来,除了打断我肋骨的那次之外,他还手下留情了这么多。唉,本王真的打不过他,他在中原,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国王明白就好。”郭旭扬终于将剑收入鞘中,然说话的语调故意保持清冷,“回去吧,这里太热。这一战,本就多余。”

    “嗯……”龙突骑支摸了摸还带着剑尖寒意的喉头,撇了撇嘴,瞟了郭旭扬一眼,不再作声。他将两柄铁锤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大步沿原路折返。

    郭旭扬捡起沙地上的帷帽戴在头上,跟在龙突骑支的身后。

    他二人来时骑的马匹乃是驯养的军马,极有灵性。他们走到沙漠外围时,龙突骑支口哨一吹,两匹并未走远的良驹又跑了过来。二人踏马疾驰,没过多久,就返回到焉耆王庭。

    一直守在牙帐外的明斯护法及西飒掌使,远远地看到郭旭扬便迎了上去。

    “郭旭扬,你受伤了!”看着对方那被鲜血糊成一片的左腿,明斯二人难受至极。他们很担心,郭旭扬是否还受了其它的内伤?他们知道,不管多重的伤,郭旭扬都是不会说的。

    郭旭扬翻身下马,冲明斯二人柔和一笑,“小伤,无碍。两位请不必担忧。”

    龙突骑支碍于郭旭扬的实力,不敢再狂妄嚣张,然心里的那口恶气,始终未消。他狠狠地把马鞭甩在牵马卒的脸上,将小卒的脸面抽出一条血红的深痕,更是险些打爆小卒的右眼。

    牵马卒被打得翻滚在地,下意识地痛呼一声后,赶忙爬起身来,颤巍巍地跪伏在龙突骑支的脚下,任由血液流湿整张脸,滴在草地上,却是不敢再吭一声,更不敢擦拭。

    龙突骑支心烦气躁,一脚又将小卒踹得飞出几个跟头。好在他还知道那小卒是他的子民,所以控制了力道。否则他这一脚下去,对方焉有命在?

    龙突骑支踢人泄愤之后,才气鼓鼓地向牙帐迈开大步。眼看他那双肮脏的赤脚就要践踩上帐内的拜火教旗,郭旭扬的呼喝声立刻响起。

    “国王站住!”随着一声大喝,郭旭扬身形微晃便掠到了龙突骑支跟前,拦住了对方的去路。他剑眉深锁,对其怒目而视。方才龙突骑支的恶行,再一次激怒了他。

    “干……干嘛?”龙突骑支被郭旭扬瞪得头皮发麻。他的铁锤栓在马股上未取下来,自己如今两手空空,可郭旭扬手里却是握着剑的。想到此处,他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请国王命人将拜火教旗收好,交予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并向他二人道歉!”郭旭扬晃了晃手中的湛卢,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

    **这焉耆国王被揍过之后就消停多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世易时移

    郭旭扬与龙突骑支对战之前已言明:若郭旭扬取胜,则焉耆国王不得再辱拜火教旗,且务必静下心来,听胜者陈述焉耆国与拜火教之间的利害关系。

    国王龙突骑支被郭旭扬击败,又被对方揪住了“畏死”的“软肋”。迫于对方的压力,他只好叫来两名小卒,将铺陈在牙帐中央的、污秽不堪的拜火教旗收起,并拿去清洗干净。八月的西域,烈日当空,洗净过后的教旗于日下曝晒,不久便可晒干。

    拜火教旗被收走,毡房内原先铺旗的位置,露出了与靠近房墙处相同的彩色绒布。龙突骑支若无其事地又准备行进大帐,然郭旭扬紧握湛卢剑的左臂一横,硬是又把他给拦了下来。

    “旗本王也收了,你还想干嘛!?快让开!”龙突骑支早就不耐烦了,但言语间却完全没有了与郭旭扬对战前的张狂之态。

    郭旭扬抱了抱拳,说话之声铿锵有力,“国王信守承诺,在下敬佩!然国王辱拜火教旗久矣,实属不该。还请国王向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道歉!”

    “你小子别太过分!”龙突骑支这回是真的发火了。他双拳紧握,眼看就要往“这姓郭的讨厌鬼”的头脸处抡去。

    他的两名文臣武将尚在毡房内候着他这位国王陛下“凯旋而归”,现端看他这灰头土脸、低人一等的模样,两位将臣自然猜到国王陛下吃了败仗。龙突骑支本已自觉颜面扫地,如今郭旭扬还要逼迫他当着帐内将臣,以及帐外兵卒的面,向拜火教的两个“小崽子”道歉,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过分吗?”郭旭扬的一对剑眉紧紧地拧着,目光冰冷,义正词严,“中原有一句古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国王可曾想过,倘若有人将焉耆军旗弃如敝履,于泥地里随意践踩,国王是何感受?”

    “我……本王……”龙突骑支一时语塞,随后又愤愤地吼道:“少拿这些话来压我!你干嘛不说拜火教的人做了什么禽兽事!”他暗指的是自己的王妃被拜火教徒糟蹋之事。

    国母受辱,不止是他这个国王及丈夫的耻辱,更是令整个焉耆国蒙羞。如此有辱国体的丑事,他自然不会当众明说。然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即刻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在牙帐外站得较远的明斯护法重重地叹一口气,他走到龙突骑支跟前,手臂放于胸前,弯腰躬身,郑重地行了一记西域礼,“明斯代表全教,向国王道歉!然此事实为教内少数奸徒所为,非全教之过。我与西飒掌使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制住他们。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圣教用人不察之故,我再一次向你诚恳地道歉!”考虑到郭旭扬不通西域语,明斯这段话的述说对象虽是龙突骑支,他却是用中原语说出来的。

    “呃……”龙突骑支瞪着一对虎目,看着明斯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西飒也感到非常意外。虽说他也认为王妃的遭遇很凄惨,东客掌使及其下属做出此等龌龊之举,确是禽兽所为。但是,明斯护法本来还好好地站在自己旁边,两人正同仇敌忾地琢磨着要怎么“对付”龙突骑支,结果明斯突然两三步就走过去向仇人道歉,这让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过神来。

    只有郭旭扬微笑着,向明斯护法点了点头。

    焉耆皇族与拜火教众之间的矛盾冲突,交错复杂,难论一方对错。龙突骑支辱他教之旗不对,东客掌使淫他人之妻更是大错。明斯身为拜火教徒,可以说是置身其中,并非局外之人。然他却能认清双方是非,对于圣教中的恶行不予偏袒,主动认错,确是明事理、识大体。

    龙突骑支怔愣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既然你都道歉了,那……本王也……也那个什么吧。”他撇了撇嘴,分别向明斯和西飒不情不愿地行了两记西域礼,象征性地“道了一下歉”,然而,却并未说一句歉语。随后,他绕过郭旭扬,走进毡房,“都进来吧。郭旭扬,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一回,郭旭扬没有再阻拦。他很明白,无论是龙突骑支还是西飒、明斯,双方现下能相互低头,已是很不容易。他向明斯护法及西飒掌使微微点头,示意二人进入牙帐,商议“合作”之事。

    大型毡房内,与四个时辰前的情形相同:龙突骑支坐在镶满宝石的王座上,一文一武两官,站立在他的身后。不同的是,此时“客座”上分左右坐着三人:郭旭扬、西飒及明斯。因天气炎热,龙突骑支命十名女婢进帐为众人打扇。此前并无打扇婢女,由此推断,从一开始,这焉耆国王就没打算与郭旭扬三人“长谈”。

    郭旭扬乃是“唐王府上卿”,而西飒、明斯分别为拜火教的掌使及护法。按身份层级来说,明斯应与西飒同侧,并居于西飒下首,然此时他却位于郭旭扬的下方,以便通译两地言语。

    郭旭扬正欲开口,龙突骑支身后的方脸武将却先一步喊了出来,说的是西域语,“尊敬的国王陛下,拜火教把我们害得那么惨,我痛恨他们!”他手指西飒和明斯,怒气冲冲,“国王陛下让这两个坏蛋坐在这里,那库尔班这就走!”

    “库尔班你站住!”

    龙突骑支喝停库尔班迈出的脚步,“你和阿克木都是我最器重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要离我而去吗?你们都看到了,我败了,败给这个中原男人。我焉耆男儿,输了就要认!没有任何借口!这个中原男人作为胜利方,他开出的条件是:让我们和拜火教的人一起坐下来听他讲话。所以我必须这么做,你听明白了吗!”龙突骑支说的也是西域语。阿克木是他身后的那名文官。

    明斯及时且快速地将库尔班和龙突骑支的西域语,译成了中原语。郭旭扬听罢站起身来,对龙突骑支抱拳说道:“国王重诺,在下在此谢过!”

    他深邃的眸子缓缓扫过龙突骑支、库尔班、阿克木,甚至看了西飒和明斯一眼,“不知众位是否听说过中原的一个典故:‘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

    他顿了顿,复道:“舟行而剑不行,那楚人在船上刻划长剑落水的标记,且待舟船泊岸之时,从标记处寻剑。此种做法,岂非不通事物发展变换之理?世易时移,焉耆国与拜火教,并非永久的宿敌、死敌。所谓‘利则合、合则利’。诸位所处之两方,此时皆陷于困境,倘若双方‘合作’能破此危局,何不细思?”

    “尊敬的唐王府上卿官,我是阿克木•艾孜买提。”文官阿克木对郭旭扬行了一记西域礼,用纯熟的中原语说道:“之前听您说我国有危难,阿克木愚钝,难解其意。能否请您为阿克木详解?”

    **ennnn……没错,说的就是“刻舟求剑”。

    PS:明斯护法的“同声传译”还是蛮厉害的~哈哈~~

第二百六十三章 细述危局

    郭旭扬向阿克木•艾孜买提抱拳躬身,还了一记中原礼,“阿克木阁下,在下此前之言,实乃浅见薄识。国王与阁下为焉耆之国君肱骨,对贵国情况的通晓,自然比在下透彻,在下又怎好班门弄斧?”

    他的这番言语,确是肺腑之言。他自中原长途跋涉赶赴焉耆,对于这个西域小国的国事,乃是通过“洪家”渠道,以及西飒掌使和明斯护法,侧面知悉。由于他打算与焉耆皇族交涉,是以事先分析过收集到的情报。然伊力亚斯•阿不都拉、西飒及明斯皆非该国将臣,对焉耆国的军政机密所知有限。他基于此三人了解到的国情,自然远不如该国的国王与重臣。

    只因刚开始龙突骑支态度傲慢、咄咄逼人,郭旭扬才将自己的看法脱口而出,以求在气势上压过一头,并让这位焉耆国王认清局势,能听自己分析利弊、达成合作。如今,阿克木却以“求教”的姿态问询,倒是令郭旭扬感到为难。

    “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地说什么谦虚的话了。”牙帐内,众人的桌前又重新摆满酒水吃食。龙突骑支连灌了三樽酒,用力一抹嘴上酒渍,“本王说了,会听你把话说完。你想说多少就说多少!爽快点吧!”他败给了郭旭扬,心里头憋着的那口窝囊气,还是堵得很难受。

    站立在王座后面的阿克木低眉瞧了一眼国王陛下,旋即对郭旭扬继续行礼说道:“尊敬的上卿官阁下,阿克木曾听闻中原有一种说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孔圣人亦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阁下虽非我国之民,然唐王府乃中原强国,阁下贵为上卿官,想必对我国之局势,有独到的见解。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郭旭扬望向阿克木,心中疑惑道:“这位焉耆国的文臣,话似乎有点多……他似是有意引经据典,是想向我暗示什么吗?从其谈吐来看,他当是熟读《论语》,对中原古文解析通达,方能运用自如。以他的学识,应当是听懂了我所言之‘四危之论’。此番情形,他更像是迫使我当众解说。难道……他是想让我说给龙突骑支听?不知此人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郭旭扬的猜想,确是阿克木之所想。

    阿克木被誉为“焉耆最聪明的人”,焉耆国的“病症”,他自然是老早就瞧出来了。奈何国王龙突骑支刚愎自用且受制于人,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龙突骑支战败,败给了郭旭扬,这位不可一世的国王陛下,只能耐着性子听胜利者讲解时局。而郭旭扬似是对黑袍尊者之事,了如指掌。阿克木认为,今日或许是将焉耆国带出困境之时。他当然清楚,“顽疾”非一日可解,但至少,他相信郭旭扬的出现,能让这个国家往好的方向发展。

    郭旭扬思索片刻后,抱拳说道:“既如此,在下姑妄言之。刍荛之见,万望勿怪。”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一轮之后,停留在龙突骑支的身上,“在下曾言,贵国有‘四危’,乃是多方打探得知。若有不尽不实之处,还请国王及阿克木阁下、库尔班阁下指正。”

    “你说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高明的话来。”龙突骑支冷哼一声,抓起一只羊腿一面撕咬,一面含糊不清地说着。

    阿克木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感谢上卿官阁下,阿克木洗耳恭听。”

    而武将库尔班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哇啦哇啦”的对阿克木不知在说些什么。郭旭扬推测,这个武官应该是不通中原语,所以急着让阿克木进行通译。

    郭旭扬将三人的言行举止瞧在眼里,心里已有计较。他将语句措辞稍加斟酌后说道:“在下听闻,国王好珍宝财物,每每有人进献稀世奇珍,便可加官进爵。端看王座靠背上所嵌之‘虎睛’,想必此言不虚。”他素来对宝石无甚专研,“虎睛”之事,是伊力亚斯告诉他的。

    “那又怎样?”郭旭扬的话,让龙突骑支惊诧非常。他心道:“他居然知道这件事?他……还知道我们焉耆国什么事?”

    “虎睛”是他国商人进贡之物,乃是年代不可考之上古江珠。其色润隽美,灵动灿然,活似猛虎之睛。龙突骑支是鉴宝的大行家,一眼便看出“虎睛”价值连城,当即御封进宝之人为“左大当户”,以高官厚待之。此事招致焉耆王庭将臣的不满。除此之外,因国王好货财珍怪,故而焉耆国内,“以宝换官”之事,比比皆是。更有甚者,一些老臣被进宝者顶替官职,怨声载道,宫廷之臣,良莠不齐。

    郭旭扬微微一笑,并未回答龙突骑支的问话,只是缓缓说道:“此为在下所言之‘第一危’。”他顿了顿,复道:“此外,‘外内相间者危’、‘储位久悬不决者危’,则是指贵国外臣与内臣不和,且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此二者,亦为国之大患。”

    郭旭扬说这段话的时候,阿克木的脸色不太好看。郭旭扬虽竭尽全力地收集有关焉耆国的讯息,然而却做不到面面俱到。他并不知晓,武将库尔班本为“龙”姓,乃是国王龙突骑支的堂弟。焉耆国外臣与内臣最大的纷争,便是站在王座后的文臣——阿克木•艾孜买提,和武将——龙库尔班之间的“貌合神离”。

    而储位之争亦是以此二人为首。龙突骑支育有四子。三子年幼,长子聪慧过人,颇受阿克木等臣子的拥戴,只可惜武功不济。西域诸国尚武,王者必为神勇猛士,方可带领族人抵御强敌。龙突骑支的大儿子未能传承父亲的神力,体质欠佳的他,连一名十夫长都打不过,这令龙突骑支非常生气。这位焉耆国王甚至有想过,将来或许会将王位传给能征善战的堂弟库尔班。

    有些事,郭旭扬不知;有些话,他亦不能说得太“过”,过犹不及。邦交之言,说一分、留两分,点到即止,双方心照不宣即可。或是时而卖个关子,故作深沉,让对方琢磨不透,或能达到目的。郭旭扬平日里待人以诚,然非常时期,他却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

    他继续朗声说道:“前三者乃为‘内忧’,第四危则为‘外患’。贵国倚‘博斯腾湖’而兴,享良田沃土,邻国多有忌羡。国王及两位阁下皆是明白人,龟兹、高昌等国与贵国战事频发,应娑、薛延陀等部亦暗中有所动作,三位何故还能如此安稳?倘若贵国稍有不慎,则必被他国乘虚而入,群起而攻,国必危矣。”

    听罢郭旭扬细述“四危”,龙突骑支放下手里的羊腿,沉默不语。

    少顷,阿克木问道:“依上卿官阁下之见,我焉耆面临这些危难,当如何解?”他看向西飒及明斯,“而这些,与他们拜火教,又有何干系?适才听阁下之言,竟是要我国与他们‘合作’?请恕阿克木直言,双方积怨很深,恐难成事。”

    **友情提示:“四危之论”见第二百五十八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合作达成

    郭旭扬微微一笑,抱拳复道:“阿克木阁下,适才在下所言之‘四危’,乃‘外显之象’。想必贵国如阁下这般聪慧之士大有人在,诸位只需稍加注意,当可见此‘症结’。然贵国尚有一柄隐于暗处的利剑,直指皇权之要害……”

    他的目光转向龙突骑支,“国王,有些话,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比如……黑袍尊者。”

    龙突骑支撇了撇嘴,“说吧,你有什么话都说了吧。他们俩是本王最信任的部下,黑袍尊者的事,他们都知道。”

    “如此,倒是省了不少事。”郭旭扬暗道一句之后,对这位焉耆国王点头说道:“黑袍苦焉耆久矣,然实则,拜火教亦被此人迫害多年。焉耆国与拜火教,有着共同的敌人!”

    “你说什么?!”龙突骑支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身来,“你说拜火教被黑袍尊者迫害?这绝不可能!你肯定搞错了!黑袍尊者的要求从来只有一个:对拜火教言听计从。黑袍尊者就是他们拜火教的人!”

    郭旭扬注意到龙突骑支对于黑袍的称谓,全部都带上“尊者”二字的尊称,足见其对黑袍的敬畏之心。他暗暗摇头,“这黑袍定是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龙突骑支,才使得这‘畏死’的国王如此忌惮。这神秘的幕后黑手,其强大毋庸置疑。看来,我与龙突骑支的城外对决并非多余,倘若这焉耆国王认为我与拜火教的实力不足,则他势必拿不出对抗黑袍的勇气。”

    郭旭扬瞧了明斯护法一眼,“国王可还记得,方才明斯护法于帐外所说的话?”

    “哦?你说他向我道歉的事啊?哼!他的这声道歉,本王当然记得!本王绝对受得起!”龙突骑支别的没听进去,明斯的歉语,他却听进了心里、记进了脑里。焉耆皇族与拜火教众势同水火,这国王陛下好不容易看到对方服软,自己硬气了一回,自然不会忘记。

    郭旭扬心中不免好笑,嘴上却道:“除此之外,明斯护法还说:拜火教内暗藏奸徒作恶,诋毁该教名声。他与西飒掌使此番前来,便是为了除恶卫教。”

    “你的意思是?……”龙突骑支挠了挠卷曲的乱发,又一屁股塞回王座之中。

    郭旭扬正想开口,文官阿克木•艾孜买提的眼中却泛着精光,他抢过话头,“上卿官阁下,您的意思是:拜火教已被那个黑袍控制了?他们教内分为两派,一派拥护黑袍、一派反对黑袍。与我焉耆国对接且坏事做尽的,乃是拥护者,在座的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是反对者?”

    郭旭扬抚掌赞叹,“阿克木阁下真乃大智者,一语中的!”

    郭旭扬和阿克木将拜火教的内部矛盾分析透彻,令龙突骑支大有醍醐灌顶之感,他看向西飒和明斯,“你们两个……反对黑袍……尊者?黑袍尊者在拜火教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你们那个教主——祆宇浡王,是拥护的还是反对的?”“黑袍”后面,他还是加了“尊者”二字。

    “呸!”西飒瞪大双眼“哇啦哇啦”地说了两句,当看到坐在对面的郭旭扬之后,他又用不纯熟的中原语嚷道:“黑袍是大坏蛋!不配!教主大人是最伟大的!”

    明斯紧接着补充道:“国王这说的什么话!黑袍连给我们伟大的教主大人提鞋都不配!怎么可能拥护他!”

    虽然郭旭扬对祆宇浡王的真实立场持保留态度,然此时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在焉耆皇族面前,表现出对于拜火教主的极度信任与狂热崇拜,他却并未制止。

    龙突骑支开始有些动摇了,“郭旭扬,你的武功是挺厉害的,但要是对手是‘黑袍’,不知你打不打得过?如果再加上一个祆宇浡王,或许……”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裸露的肚腹,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一个习惯动作。他在心里盘算着,“要是能借他们的手,除掉黑袍那家伙,不但本王的性命保得住了,我们整个焉耆国也是大大的有利。只不过,不知道他们说的‘合作’,是要我们做什么?如果让我们‘打头阵’,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这样就不合算了。本王一定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到最大的利益!”

    阿克木此刻的想法,与他的国王陛下完全相同。但他很清楚陛下对于黑袍尊者的畏惧,他担心陛下因为急于杀死黑袍,在没有得到好处的情况下,一时疏忽大意地答应郭旭扬,于是赶忙抢道:“上卿官阁下有汉之子房之才,您既当众言明我国危难,必是破解之法已成竹在胸。黑袍此人只能算是我国之‘第五危’,若能解‘前四危’,我们双方再共破黑袍,倒也不迟。”

    “名堂真多!”西飒挤兑了一句。

    郭旭扬与明斯相视一笑。他和西飒、明斯此前已是做足了准备,才赶赴焉耆王庭。拜火教众与焉耆皇族的矛盾冲突长达数十年之久,怎可能仅仅挑出“黑袍尊者”这一条线,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龙突骑支仿佛没有听到西飒的“阴阳怪气”,“嗯……阿克木的话,就是本王想说的话。”

    郭旭扬抱拳躬身,“承蒙过誉,在下愧不敢当!在下些许拙见,万不敢与留侯相提并论!在下虽为‘唐国上卿’,然中原、西域相隔数千里,国王与阿克木阁下欲解眼前之危,何不相邻互助?”言罢,他的目光分别扫过西飒掌使及明斯护法。

    “你是说……向他们拜火教求助?”龙突骑支刚端起一樽酒喝了一口,听完郭旭扬的话,差点儿就喷了出来。

    郭旭扬点了点头,“若双方合作达成,拜火教能顺利摆脱黑袍,则西飒掌使会将大量宝石与兵器,馈赠贵国。此外,据在下所知,贵国王子欠缺神勇臂力,然武功或可以巧劲弥补。在下不才,事后亦会在焉耆逗留十日,竭尽所能地教导王子。”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神情肃穆,“然而,我们所能给予的帮助,仅为‘外物’及‘外力’。国王收获珍宝器械之后,是否能收敛心性、整肃朝纲,和内外之臣,戒四邻之敌,最终,还是要靠国王及贵国臣民。”

    郭旭扬途经鄯善国之时,从“洪家管事”热合曼•奎尼处得知:黑袍尊者欲图谋中原,故而以拜火教的名义,逼迫西域各国的牧民百姓,挖掘开采矿藏宝石,以增财力;又与中原的兵器制造世家“完颜家族”合作,打造兵器。

    西飒作为拜火教四大掌使之一,拥有该教派约两成的管辖权。倘若此次能毕其功于一役,使焉耆国与拜火教均挣脱黑袍的枷锁,则西飒掌使有权抽取其下辖区域的宝石与兵器,赠予龙突骑支,而无需教主裁夺。

    龙突骑支想了想,觉得有利可图,于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们想让我们做什么?”

    “两日后,八月初三,请国王派兵包围整个拜火教焉耆分坛。只需出兵,无需动手。”郭旭扬言简意赅。

    “就……这样?”龙突骑支想不通,对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听起来似乎并不难。你们又送宝石又送兵器又教武功的,这好像很吃亏啊。你们不会是偷偷留什么‘后手’,要暗中害我们吧?”

    郭旭扬微笑着摇了摇头,“国王多虑了。既是合作,自是以诚相待。然双方既为盟友,则需签订盟约,相约十年之内,止息刀兵,互不侵犯。在下认为:此举过后,贵国需加强兵力防范邻国,而拜火教亦需重新整顿教务,两方各自休养生息,乃各得其利之事,不是么?”

    龙突骑支沉默不语,扭头看了看站立在身后的阿克木和库尔班。库尔班经过阿克木的通译,已知晓全部情况。君臣三人交换眼神,相互点头,表示赞同。

    龙突骑支用力地一拍王座扶手,“好!本王应了!”

    **唉,最近好忙,还要连码三个文,好累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内奸孔彰

    郭旭扬、西飒掌使和明斯护法,与焉耆国王龙突骑支缔结了互助及止戈的盟约。双方针对整个合作计划的细节,又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商讨和部署。

    此时,日已西沉,繁星满天,白日的酷暑转为夜晚的清凉。

    郭旭扬和龙突骑支白日里战于城外,龙突骑支被打断一根肋骨,郭旭扬亦伤了左腿。如今二人明面上化敌为友,龙突骑支将焉耆国医传至牙帐,为自己和郭旭扬处理伤势。

    众人一整天都没有吃一顿饱饭,龙突骑支又命人端上酒肉,与郭旭扬三人共享晚宴。宴会之前,他走进王座后的垂帘房墙中,穿上一套国王的礼服,不再是袒胸露乳的模样,以示对“盟友”的尊重。

    待美酒佳肴摆满长桌,一名小卒双手捧着那面原先被践踩于脚下的拜火教旗,走进大帐。如今,教旗已洗净晾干并折叠整齐,小卒将其交至西飒掌使的手中。西飒和明斯感动莫名,郑重地向郭旭扬行一记西域礼节,并立誓从今往后,愿为对方用命效死,以报深恩。

    因合作之事,事关重大,需绝对保密,故郭旭扬向龙突骑支提出一个请求:今日牙帐内外的所有焉耆国人,无论是将臣还是仆从,均需严密监控,在八月初三拜火教年度宴之前,相关人等不得离开,以免王庭内混进黑袍尊者或东客掌使的细作,泄露机密。

    晚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吃饱喝足之后,郭旭扬三人告别焉耆君臣,离开了王庭。

    子时已过。距离八月初三,仅剩一日!

    郭旭扬在西域与焉耆皇族周旋之时,他的榕儿则在数千里外的汾阳县内,提审文水县的内奸——原文水县令孔彰。

    在黄伊榕下令收缴所有文臣武将的印信官凭的当晚,孔彰便向定杨敌军的将军宋金刚,也就是瀛洲岛民禤弈,放飞传信飞鸟。然而,孔彰并不知晓,自己已中了黄伊榕的“反间之计”。他的一举一动,尽收潜伏者的眼底。

    黄伊榕在夜探郝濂府宅过后,原是“心中有数”的。只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将众高手分派于孔彰、游击将军雷贺之、振威校尉重奔及主簿王文淼四人的家宅附近,潜伏蹲守。最终,孔彰的奸细身份暴露。而她抽调的数位高手,皆来自于秘密镇守“密报阁”的武林人士。

    在孔彰被捕的当日,黄伊榕便将原文水县丞郝濂,升任为县令,并命其统管县内大小事务。

    孔彰虽被缚下狱,但或许还有其他文武官员与他勾结。倘若存在此种可能,则势必造成苦心经营的反间计无法实施。是以,黄伊榕拘捕内奸、晋升新县令等事情,均是在暗中进行。在唐军未与定杨军正面交锋之前,她亦未将收缴的军官凭信归还他人。

    黄伊榕秘密组织雷贺之及部分武将,领四千兵卒出文水县,藏兵于汾阳郊外。文水县南、北城门则交由重奔率众镇守,郝濂等文武官员,从旁协助。

    最终,反间计得成。只可惜,定杨军中暗藏许多以一敌众的武功高强之人,所以,唐军伤亡十分惨重,只搏了一个“小胜”的战果。

    汾阳县府衙的县令大座上,黄伊榕正坐此位。孔彰双手绑缚锁链,身着囚服,头发散乱,压跪于堂下。除此之外,亦有不少汾阳县的官员,站立在衙堂两侧。

    黄伊榕休息了一日,面色依旧白如浆纸,气息不顺。禤弈的刀气雄浑刚猛,雷贺之仅仅只是挡了一刀,便几乎丧命,至今未醒。而黄伊榕被玄铁刀砍伤背部,内伤外伤极其严重,即使得神药及内功护体,短时间内依然无法痊愈。

    “孔彰,你还有何话说?”黄伊榕秀眉深锁,厉声喝问。她当众会审孔彰,其意图是要给众官一个警示。

    孔彰抬头直视堂上的“唐国国定钦使”,“黄伊榕,你好毒的心计!”

    抓捕孔彰之后,黄伊榕原是秘审过一回。但那时时间紧迫,她的主要精力在于逼迫孔彰说出定杨军情。遗憾的是:禤弈处事谨慎,对于孔彰这个“局外人”,他并未透露只言片语。因此,黄伊榕也没能从这个通敌者的口中,获取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于是,她命人将孔彰收监,待事成之后,军法处置。

    黄伊榕冷哼一声,“看来孔‘县令’很不服气啊。”“县令”二字,她故意加重了语调。

    孔彰听罢狂笑不止,“黄伊榕,若非得益于我文水县的‘密报阁’,你以为,你能有本事猜得到我的身份?”他自认为自己“内奸”的身份掩藏得极好,只因阁中详细收录将官档案,他才会被黄伊榕识破。且从他口中所说的“我文水县”四个字中看得出来,此时此刻,他仍以“文水县令”自居。

    “你既提到密报阁,那便说说这密报阁。”原本“文水县之密报阁”,乃是唐王府的最高绝密,然因孔彰之故,文水县一众文武官,以及定杨王府的敌军,皆已知此地,密报阁再也不是秘密。黄伊榕已上奏“唐王”李渊,将阁中机密文件,全部转移至其他安全之所。故而,今日她才会对此阁直言不讳。

    “此处本应你一人知晓,其重要性及隐秘性,你岂会不知?然你却以‘公务繁重’为由,将其透露给郝县丞。”黄伊榕一瞬不瞬地盯着孔彰,“或许是觉得仅埋郝濂一条线,不够稳妥,你又将雷将军的脾性大加利用,诱其于众将面前,说破密报阁之事。如此一来,若将来东窗事发,你便有借口将叛国谋逆之重罪,寻机推到郝濂或雷贺之的身上。孔彰,你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你……”孔彰见黄伊榕一语道破自己的计谋,不免有些吃惊。

    黄伊榕根本懒得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清冷的声音再度在衙堂内响起。“当我宣告定杨军将进犯文水县的一刹那,你那一闪即逝的惊慌神情,你自己是看不到的。随后,你又自以为是地立刻用言语加以掩饰,却着实有些欲盖弥彰了。”

    “哼!成王败寇,我认了!”孔彰的态度极为傲慢,“死则死矣,我孔彰之志,岂是尔等庸俗愚昧之辈可知!”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自己有治国之大才,不料唐王府却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之职。他这个权利不大、职级不高的小县令,还时常被高官阶的雷贺之欺压,这令他胸中愤恨不已。宋金刚许以他高官厚䘵,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定能在定杨王府全力施展,壮志得酬!

    “志向?你这等无耻小人,竟还敢妄谈志向?!”

    “你说什么!黄伊榕,你一介女流,又怎能懂男子汉大丈夫,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孔彰无惧死亡,但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的志向。

    “倘若,你从一开始便是定杨王府之间,而你冒死深入唐国,为定杨王府尽职,则我身为唐国中人,虽痛恨敌国间谍,却也佩服你的勇气和意志。”黄伊榕面罩寒霜,“然你本为唐国之臣,却为一己私利,叛变倒戈,通敌国而暗害母国,是为不忠!”

    “你既为一县之长,却欲以县令之权,大开城门,迎敌入县。你以职权作为卖国之筹码,罔顾全县军民之性命,是为不仁!”黄伊榕越说越气,又补了一句,“届时文水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便是你孔彰所说的‘志向’?!”

    “郝县丞及雷将军与你有同袍之谊,你却将他二人当作替罪羔羊,是为不义!你家中尚有年迈老母,你不思令堂颐养天年,反将其株连获罪,是为不孝!”

    黄伊榕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不孝之徒,竟还敢在此大言炎炎,说什么吞吐天地之志,简直可笑!”

    “我……”孔彰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辩驳之词,然从其眼神,黄伊榕知其仍无悔意。

    “来人,拖出去,斩!”

    **更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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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671/ 第一时间欣赏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作者:谭漠雪所写的《龙瀛剑诀》为转载作品,龙瀛剑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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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瀛剑诀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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