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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漠雪     龙瀛剑诀txt下载     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师门之恨

    郭旭扬的眼神由惊诧转为黯淡,“是万大哥么?……”

    他在江湖中滚打多年,自有其超乎常人的识人之能,甚至有些人物仅匆匆一瞥,亦可使他烙印心中。他的内心深处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他多么不愿意相信:那个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万大哥,竟是重伤了同样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铁兄之人。况且,他尚有更深一层的隐忧……

    然而,铁从云的言语,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郭少侠,原来,你也觉得他像万重山。”他似是无意地加重了那个“也”字。

    郭旭扬显然听到了铁从云的话。他摇了摇头,暗叹一口气,“他为何要这么做?‘信义门’以‘信’‘义’二字为立派之宗旨,在武林中匡扶正义、多行善举。万大哥身为掌门人,他怎会……”

    “信义门掌门的身份,也许正是他最好的掩饰。”铁从云拍了拍郭旭扬的肩膀,以作安慰。他与万重山的感情不深,只不过帮郭旭扬挡过一回万重山的灌酒。他知道郭旭扬与万重山相识已久,前者珍视后者如亲兄弟一般。对于郭旭扬而言,今日之事,怕是一个不小的内心创伤。他迟疑少顷,终是开口说道:“郭少侠,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铁兄请说。”

    “你的本门绝学,是否传授过万重山?”铁从云说道:“我与其对决之时,发现他所使的剑招,竟是你的‘墨剑冥终’剑法。此人,你日后需格外当心!”为了不让郭旭扬的心痛雪上加霜,他并未提及自己与万重山的宿怨。且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他自己的仇,他自己会报。然他不得不提醒这位郭兄弟,务必要防范万重山这表里不一之人。

    “没有。”郭旭扬摇头说道:“方才在下与那人对了四招。第一招他用的是‘峰花名楼’的‘花落谁家’,第二招又转为‘小苍山派’的‘悟奎’。第三招他已防得很勉强,故而第四招,他被在下逼得使用了‘侠莫问’。这是‘墨剑冥终’中的一招全面防守之势,他故意使得与‘御剑山庄’的‘非剑藏影’极像,然……在下确信,那确实是‘侠莫问’!”

    郭旭扬缓缓地闭上双目,他的心,仿佛堕入无尽地深渊,“在下怀疑,他……是我的师兄。”往事一幕一幕地在脑中闪现,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不住地抖动,微闭的眼中竟感到些许温润。湛卢剑的铁制剑鞘,被他的指力握出五个深深的指痕。

    “什么?!”铁从云大吃一惊,正准备问个清楚明白,却看到山道尽头一个身影由远及近——是洪一!

    “我的娘亲啊!云叔,我可算是找到你了!”洪一喘着粗气,“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小白羊你也在,你一晚上的跑哪儿去了?”

    “我……”前一刻,郭旭扬正沉浸在“曾经的仁人君子万大哥,易容偷袭了铁兄,而这个潜伏在自己身边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苦苦追查了多年的、残害恩师的师兄”的百感交集的悲恸之中。而下一刻,郭旭扬望着洪一眨巴着的乌亮的大眼睛,他开始苦苦琢磨着,要如何向洪一及铁从云这两个“大麻烦”,“交待”他和黄伊榕孤男寡女地处了一晚这件事情。

    “哎哟云叔,你这伤得可不轻啊!”洪一将郭旭扬甩到一边,自顾自地摸出一个小瓷瓶,“快快快,我这儿有药,你赶紧先敷一敷。你快随我回洪宅,我拿‘璧魄’给你,那个药更好!”他“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原地打着转转,“这可怎么办?我向小筝保证过要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你怎么就受伤了?你干嘛不等我来了再打架啊?”

    郭旭扬扶了扶额头,“老洪,你当铁兄很想打那一架么?你二位且在此处等一等,我去接一个人。”

    “接谁?”洪一及铁从云异口同声地问道。

    郭旭扬尚来不及回答,黄伊榕的声音已自远处飘了过来。

    “旭扬,你没事吧?”郭旭扬久去未归,半山腰处的黄伊榕心中忧虑,再也坐不住了。她想着自己身体已无大碍,若郭旭扬遇险,自己还能帮上忙,便飞身下山,寻人而来。

    “弟妹!”洪一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原来是黄小姐!”铁从云的眉眼间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洪一和铁从云的目光,自黄伊榕的身上移回到郭旭扬的脸上。铁从云挑了挑眉毛,“嘿嘿”直笑。洪一则一把勒住郭旭扬的肩膀,窃窃私语道:“你小子这么快就把事儿给办了?还挑这荒郊野外的……”他将郭旭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啧啧啧啧,认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小子忒会玩儿,看来哥哥我还得向你多学习学习才行!”

    “你尽胡说八道!”郭旭扬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上,一巴掌捂着洪一的嘴巴,低声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瞎说,这会有损榕儿的名节!”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也不知洪一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郭旭扬所说的话,但他终归还是很识趣地不再调侃。毕竟黄伊榕已掠至三人跟前,这三个大男人在女孩子面前,多少还是会注意些说话的分寸。

    黄伊榕看到眼前的三人表情都“怪怪的”,聪明绝顶的她,顷刻间便猜了个七七八八。初升的红日映照着她飞红的双颊,她垂首低语,道:“原来洪大哥及铁前辈都在。铁前辈你受了重伤,我们快回去吧。”

    适才郭旭扬及铁从云因猜测到万重山的身份,使得气氛很沉重。后来因洪一和黄伊榕的陆续出现,氛围稍稍缓和了些。四人大步向长安城方向疾行,期间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串了一遍。

    “小白羊你是说,信义门的掌门万重山,就是你追查了很多年的混蛋师兄?!”与另外两人相比,洪一与郭旭扬乃是童年至交。郭旭扬师门的恩怨情仇,他比黄伊榕及铁从云了解得更多。

    郭旭扬点了点头,“极有可能。”听罢铁从云描述万重山所使之“巡六道”和“一泻千里”,再加上“侠莫问”此招,他基本已经肯定了万重山便是自己的师兄顾征!毕竟,能使出“墨剑冥终”剑法的,这世上仅剩下他两人。

    “旭扬,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万重山隐忍多年,为何今天要冒着被暴露身份的风险,也想要掳劫铁前辈?他与你的关系如此之近,这么久以来,他为何一直不出手,偏要等到今时今日?”黄伊榕沉吟片刻,道:“不过……那日在‘大王山’上,你与凌玄肃的那一战,他看向你的神情极不自然。不知他此次的行动,是否与唐王府的赏剑大会有关?”那日隗狸三人上山捣乱,许多人抵受不住杀伐之气而离席躲避,然万重山、苍夜等少数几人却未离开。是以,作为“东道主”的黄伊榕,便对那几个人多留了一份心眼。

    “或许吧。”郭旭扬嗓音低沉,“两年前,在‘老梁酒馆’,万大……万重山灌我‘醉欢笑’。我的酒量远不及他,那日若非铁兄解围,说不定在下早已身首异处了。”

    “郭少侠,有句丑话我需要说在前头。”在得知万重山是郭旭扬的师兄之后,铁从云的心绪一直无法平静,“万重山乃是杀我爱妻之人,此人,我誓杀之!若因令师兄的同门之谊,你要与我为敌,我绝无怨;而结识你这个朋友,我亦绝无悔!”

    郭旭扬会心一笑,“铁兄,结识你这个朋友,在下亦绝无悔!”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终于道出了他最不愿与外人道之的“家丑”,“实不相瞒,在下与师兄,也必有一战!他……害死了我们的师父……”

    **最近在重看《秦时明月》系列,看到盖聂卫庄这对师兄弟(我最喜欢的一对男男CP组)相爱相杀,我的文的剧情也正好写到郭旭扬及顾征师兄弟,感觉好巧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章 往事如画

    洪一的宅院内,在那间门头题了一个“情”字、室壁上绘了名家水墨画的不甚大的偏室内,铁梦筝正在细细地检查着父亲的伤口。此时在偏室中的人,与那日在圆桌前商议攻破拜火教分坛之计时相比,仅少了李靖一人。服下灵丹“璧魄”之后,铁从云的内伤已痊愈,外伤亦已结起薄痂。

    洪一因未能履行他对铁梦筝的承诺——将铁从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一直惴惴于会被小筝责怪。岂料铁梦筝看到全身是血的父亲之后,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却完全没有怪罪洪一。她一面抽泣,一面彬彬有礼地先后向洪一、郭旭扬及黄伊榕作揖道谢,这让洪一心里更觉不是滋味。

    “我的小祖宗,别哭了,你阿爹我没事儿!”铁从云抹去爱女的泪珠儿,讪笑道,“我铁从云也好久没有遇到能伤我的对手了。郭少侠,你师兄的武功确实不错。但是,从我与他的交手来看,他无论剑术、内力还是轻功,似乎都及不过你。”他见识过两次郭旭扬与凌玄肃的对战,他推断万重山这个师兄的武功,与其师弟有相当的差距。

    郭旭扬沉吟道:“或许……师父对他有所保留,也可能是师兄并未尽全力。”他微微一笑,由衷叹服道:“铁兄,你的‘迷心咒’之术,直击人心,令人防不胜防。无论是谁,若与你对战,只怕都难逃被摄之厄运。”

    铁从云摆了摆手,“不过是些保命手段罢了。这次让万重山逃了,下一回,他就没那么好命了!”

    “阿爹,你们方才说,郭大哥的师兄,便是害我娘亲之人,这是真的么?”

    铁从云的教女方式与众不同。很多父母在此种情况下,为了子女的安危,均会选择对万重山此人缄口不提,而是将子女保护得好好的,自己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偷偷地去报仇雪恨。而铁从云则认为:“隐瞒”反而是对女儿最大的伤害。作为袁梦虞之女,铁梦筝有权利去了解这一切,而不是蒙在鼓里,沉醉于浑然不觉、浑浑噩噩的日子。在铁从云看来,让女儿认清事实,并使她足够强大地去面对现状、克服困难并手刃仇人,才是对女儿最好的关爱。

    “是的。筝儿,在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若是碰到万重山,绝不能轻举妄动,明白吗?”铁从云凝望着爱女,心中一阵疼惜:这个可怜的孩子,四岁便失去了母亲,而自己,则失去了一生挚爱的人……

    铁梦筝握着父亲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旭扬,你说你的师父对万重山有所保留……难道,你们师兄弟二人,并非同时受教于令师么?”

    郭旭扬深邃的眸子如夜空中的星火,逐一划过黄伊榕、洪一、铁从云及铁梦筝,眼前皆是可以性命相托之人,考虑到顾征非但是自己的师兄,亦是铁氏父女的世仇,他斟酌再三,终于郑重地抱拳说道:“诸位,在下接下来要说的,各位听完之后,希望莫要再对他人提及。拜托了!”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小雨,秋雨淅淅沥沥,仿佛在诉说着世人的哀思。郭旭扬望着墙上那幅如梦如幻的风景画,他追忆着过往,向众人娓娓道出那遥远的记忆……

    同样钟灵毓秀、云雾缥缈的碧水青山,宛如人间仙境,凡人难觅。悬崖峭壁间突出一块飞石,上下凌空,尚不到四岁的小郭旭扬,身着紧身练功服,立于其上。他的双足与肩同宽,双臂平伸,挺胸收腹,下沉深蹲。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日晷。今日师父给他的课题是:要求他在这块石头上扎足两个时辰的马步,才能顺着藤条爬上山顶吃饭休息。

    马步才扎了半个多时辰,稚童的双腿已经在“弹琵琶”,他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抬高了些、手臂下垂了些,然下一瞬,他又逼迫自己聚气沉腰、绷直双臂。大滴大滴的汗珠已自他的额角滚滚而下。

    这块岩石的形状并不规则,最多仅可让小孩子行走三步,若小郭旭扬不慎失足滑落,下方则是云遮雾障的万丈深渊。岩石旁的半丈之距,一匹飞瀑直泻而下,急水冲击山石的“哗啦啦”的喧沸声直逼耳鼓,持续不停地干扰着小郭旭扬的心神。

    “我一定要坚持!坚持!”稚童咬急牙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喊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的全身都已经麻木。今朝的太阳似乎格外的毒辣,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破皮,渗出血丝,然汗湿的背后却是凉飕飕的。一阵狂风席来,卷起瀑布的水珠溅打上他的头脸身体,他顿感天旋地转,终于,他两眼一翻,一头往崖底栽去。

    一抹蓝色的身影,如清风拂柳般飘然而至,那人将半空中疾速下坠的孩子一揽入怀,足尖在青石上轻轻一点,旋身向上飞蹿。仅几个纵跃,他已稳稳地立于顶峰。

    小郭旭扬在那男子的怀中悠悠地睁开双眼,满脸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师父,我……没能坚持到最后。”

    郭旭扬的师父——风逸珪,将转醒的徒儿温柔地平放在草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那伟岸的身躯上罩着一件如天空般湛蓝的过膝长袍,袍服上不染一粒尘埃。乌黑的及腰长发并未用发带缚起,而是任其随山风肆意飘摆,略微的散乱,反倒平添几许自在与不羁。他的容颜俊美绝伦,将近而立之年的他,从面相上看,却像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然而,他那如巍巍高山般内敛深沉的气度,以及他那双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的琥珀深眸,又让旁人生出一种他历经百年沧桑的错觉。

    风逸珪背对着徒儿,他修长的手指遮挡着烈日,“旭儿,你做得很好了。”他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然为师相信:明日,你可以做得更好,对不对?”

    小郭旭扬躺在地上,仰望着师父高大的身影,胸中充盈着孺慕敬仰之情。他坚毅地点了点头,“师父,徒儿日后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岁月如梭兮念芳华,挥斥八极兮人至达。一十三年后,昔日那个在飞岩上咬牙练功的小小孩童郭旭扬,此时已成长为一位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他的眼神清澈而刚毅,璨若星河的眸子中,透着与十六七岁年龄不符的祥和,不经意间又闪过一丝顽强与锐利。

    “师父,您又要出山么?”

    “渺邈山河袤,红霞举目明。欲为天下事,吾仗剑孤行。”风逸珪负手立于山峦之巅,远眺东方红日于茫茫云海间冉冉而升,他的声音如大地般深沉,“旭儿,待为师归来,要考较你的书法。人立于世,除了习武问道,六艺之法亦不可懈怠。”

    未曾想,师父这一去,却是永诀……

    郭旭扬拭去眼角的润湿,“恩师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下山,或十天半月、或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我曾询问他老人家究竟去做何事,然他却不答。直至最后我才知道,他之所以离开,正是去教导我的师兄,也就是万重山。”

    “你的师父为什么不把万重山带回来,与你共同修行?”黄伊榕不解。

    “师父临终时对我说:师兄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分开,于我二人是最大的裨益。”郭旭扬一声叹息,“师父是用毕生的心血,去感化师兄,然……”

    “临终?”

    郭旭扬点了点头,神情异常苦痛,“我的恩师,被他养育了多年的师兄所害。顾征虽是我唯一的师兄,我却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照你这么说,在你结识万重山之前,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你的师兄?”铁从云正在用一柄巴掌大的薄刃削着竹条,“所以,‘顾征’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万重山’只是一个托借‘信义门掌门’身份的化名。”

    “正如铁兄所言,六年前,是万重山主动接近在下。在此之前,在下与这个师兄,素未谋面!”

    **“浅议”写文之八:

    关于“口述”还是“实体回忆”?

    表示我在写这一章之前,本来预计的是:全部用郭旭扬“口述”的形式,来写过往的情况。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发觉其中有利有弊。

    好处就是:可以稍微“偷懒”一点,毕竟不用做实景、实物和实际人物等描写,写起来会比较快,没那么费脑子。但后来又发现,其实也有一些弊端。

    首先,我感觉好像并没有事先想象中的那么好“偷懒”。因为,如果用郭旭扬“口述”的形式来写的话,其中的措辞需要非常的考究,即:不能让郭旭扬在讲话的过程中,人设摇摆。要注意这个,貌似也是非常耗时耗神的。比如,不能让郭旭扬说出这样一句话:“我的师父从小对我又严厉又温柔。”虽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这么说,就感觉“不对味儿”了。要表达出这个意思,郭旭扬这样一个人设下,要怎么样说出来才“对味儿”,就没那么好折腾了……

    第二个弊端是:“口述回忆录”,画面感不强。个人觉得,这对于读者或者观众来说,或许应该不是一个好的感观。曾经看到某个影视作品,拍摄的时候,“口述”回忆录,于是被观众留言说“省经费”,ennnnn……

    所以,个人感觉,在“半回忆”或者“短回忆”的情况下,选择穿插部分“实体画面”,效果应该会比“口述”更好一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真假龙瀛

    郭旭扬望向黄伊榕,“榕儿,我告诉过你,我的恩师曾有一段时日执掌过龙瀛,而最后,龙瀛剑却被师兄顾征夺走了。”

    “什么?!龙瀛剑在万重山手上?!”黄伊榕、铁从云和铁梦筝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只有洪一神色淡然。而实际上,洪一非但早已得知“顾征弑师”之事,早在九年前,郭旭扬便托这位耳目极广的儿时挚友,暗中调查着顾征的下落。在得知郭旭扬身后所背乃是木剑之后,他已预料到了龙瀛剑之所在。

    龙瀛剑在江湖中被传得神乎其神,“得龙瀛剑者可得天下”的传言由来已久。且不说各大小武林帮派、诸侯势力欲将其据为己有,连许多平民百姓、商贩农夫皆听闻过这柄神剑,对其想入非非。绝大部分人都笃信郭旭扬为龙瀛剑的执剑者,谁会想到这天下至宝,竟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所有人都公认的最为“刚正不阿”的信义门掌门万重山的囊中?

    黄伊榕柳眉微蹙,她自任命“唐王府国定钦使”以来,或直接或间接地调查过龙瀛剑,而自从她与郭旭扬相识之后,又发生了种种变故,使得她对此剑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此刻听郭旭扬道出了其师门与龙瀛的关系,她将各种零散的画面串连起来,心中已将前因后果估了个十之七八。

    “所以……旭扬你的所作所为,皆因你的师兄?”黄伊榕此人极为聪慧。她很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又或者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她很清楚:郭旭扬既已点明龙瀛去向,那么,在这间偏室中的所有人,于他而言,皆是值得绝对交心之人。

    郭旭扬默默地点了点头。

    铁梦筝瞧了瞧郭旭扬,又望了望黄伊榕,她微侧着脑袋,道:“郭大哥,我还是不太懂……那这么久以来,你一直背着的又是什么?江湖中人都说你有龙瀛剑,还到处追着你打,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你根本就没有这柄剑?”

    “小筝,你郭大哥背的就是一柄木头剑。他之所以包得严严实实的,就是怕被人看到。”洪一瞥了郭旭扬一眼,叹息着摇头说道:“他这个人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傻子,为了一柄木头剑,他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铁梦筝嘟着小嘴儿,眨巴着杏目思索片刻,她吐了吐舌头,“唔……洪大哥,我还是不懂。”

    “龙瀛剑关乎天下苍生,绝不能让一个弑师的歹人成为此剑之主!”郭旭扬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声音坚决非常,“顾征虽以卑劣的行径夺得了龙瀛,然他对于此剑之真假,却难以判断。在下作为他的师弟,亦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若对世人宣称恩师将‘真龙瀛’亲授予我,他多少会相信几分。且龙瀛剑之谜太过隐秘繁复,在下所知亦十分有限,我料定师兄更是难窥全貌。是以,在‘龙瀛难辨真假、秘密不知一二’之情势下,师兄必不敢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郭少侠你应该还想以你的‘假龙瀛’,引出这个你追查了多年,却从没有见过面的、杀害尊师的师兄吧?”铁从云停下了削竹条的手,“事实上,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并未白费。在万重山持龙瀛的这九年里,江湖上并未出现以此剑号令天下人掀起恶浪之事。而他主动接近你,并多次想加害于你,足见他对于他手中的那柄‘真剑’并没有多大信心。”他的面上堆起他那象征性的嘲弄的笑容,“更可笑的是,他这次竟还妄想以小祖宗或者我,来要挟郭少侠你交出龙瀛。”

    “铁兄所言极是。如今在下虽知顾征是谁,但对于他的一些举动,我却依旧思之不透。”郭旭扬沉吟道:“铁兄,那日在‘秦门镇’,你说你是因为追踪某人,才与在下在镇上相遇的?”西魏的都城“瓦岗寨”被洛阳军攻克之后,郭旭扬带着“雷虎寨”的幸存者华敏敏暂居于“秦门镇”,当他正在质舍准备典当铁剑之时,却“恰巧”遇到了路过的铁从云。

    “不错。”铁从云面罩寒霜,“现下回想起来,以那人的背影来看,正是万重山!这恶贼似是故意引我与你碰面,不知是何阴谋?”

    “除你之外,西魏洛阳之战的当晚,华小姐亦是经万重山的指点,才寻到在下的行踪。而在去往雷虎寨的途中,那块从天而降、道出凌玄肃是屠寨元凶的铁牌,又不知是何用意?”郭旭扬的两道剑眉拧到了一处,“之后周老前辈夫妇的出现,亦大有蹊跷。而在那荒郊僻野之地布下‘昃离之阵’的,正是我的师兄顾征!”“昃离阵”乃是风逸珪独创的阵法,故而在其逝世之后,世上能布此阵的,便仅剩下他的徒弟——郭旭扬与顾征二人。顾征以昃离阵会战郭旭扬,显然是不惧对手猜出布阵者的真实身份。

    “在我们五人被昃离阵围困之后,现身之人却不是万重山,而是凌玄肃和白清陌。”铁从云补充了一句。

    “旭扬、铁前辈,你们的意思是:万重山与隗狸狼狈为奸?”那日黄伊榕并未参与其中,然听郭铁二人讲述过后,却也能将整个过程猜了个大概。

    万重山乃是与郭旭扬师出同门的师兄,其武功究竟有多高,他们不得而知。毕竟在与铁从云的对决中,他是吃了“暗亏”才落败的。且他以“信义门掌门”的地位,暗中布局多年,网撒多广、水有多深,殊难预料。而那隗狸,武功已达“天人之境”,偏偏为人处事诡谲异常、目的心思常人难辨。这两人若相互勾结,则对于身在“明处”的郭旭扬等人而言,可以说是大大的不利。

    黄伊榕不安地轻咬着朱唇,眼中充满关切,“旭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师兄是一个行事缜密之人。此次之所以会失败,完全是因为他低估了铁兄的实力。”郭旭扬向铁从云抱了抱拳,“今日之事,在下需多谢铁兄!师兄中了你的‘迷心咒术’,又在你我的面前暴露了我派剑法。我想……他必定料到了他作为‘顾征’的身份败露了。”

    “哼!上次他想灌醉你,被我误打误撞地破了他的毒计,这回他又栽在我的手上。”铁从云一改其随性散漫的表情,抬眼望向窗外。此刻,秋雨已停,然寒风凛凛,“或许,冥冥中自有天定,这是梦虞在天之灵的安排吧……”

    郭旭扬倏然站起身来,眼神中掠过一丝决绝,“既然万大哥就是师兄、万重山就是顾征,那么,我便以师弟之名,修去战书一封。多年的师门恩怨,是时候了结了!”

    **郭旭扬背木剑的事交待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封战书

    铁从云伤重未愈,为铁氏父女的安危着想,洪一不同意他二人再回客栈,而是将这对父女俩留在自己的洪宅暂住。黄伊榕在收到飞鸟青儿的传书之后,匆匆赶往唐王府的宫殿处理事务去了。

    前几日,洪一总是强拉着郭旭扬同桌而食、同榻而眠,然今晚,他却给这位兄弟单独留了一间客房,自己不再来打扰。

    “这是他多年的郁结,让他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吧……”郭旭扬的房内灯火跳动,洪一望着纱窗内映出的孤影,摇了摇头。

    书案上平铺着一张信纸,郭旭扬手执毛笔悬于纸上。笔尖久久未曾落下,毛笔上饱满的墨汁向下越积越多、汁液愈来愈重,终于,黑色的墨滴在白色的纸上,一点一点的化开……

    郭旭扬的心中有千言万语。他想质问他的师兄,为何要做出此等禽兽之举?想问师兄对于教养自己多年的师父,究竟有没有丝毫的感恩之情?他想劝师兄放下名利杀戮,只要对方肯点一点头,那他手中的剑绝不会出鞘,因为,对方是他唯一的师兄,他知道师父对于这个人,亦是倾注了许多许多。他亦想让师兄交出那把本不属于他的龙瀛剑。这柄可左右天下大势的神剑,本不应该为天下人所左右。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将心中的种种付诸笔端,然而,最终,他却只写了一个“决”字,写在那滴化开的墨水之旁。

    普普通通的信封、白白净净的信纸、简简单单的“决”字。

    这封“一字战书”的落款是——师弟:郭旭扬。

    他踱步至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纱窗,举头而望,圆月当空。民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望着这圆得发亮的月,却更让人生出一丝孤寂之感。

    “师父……”郭旭扬闭上双目,一滴泪水滑过面颊。

    剑架上的湛卢宝剑,似是感应到剑主的悲伤,它轻轻地颤抖着,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郭旭扬捕捉到了剑鸣,他手腕翻转间,便将湛卢剑吸入掌中。利剑出鞘,他食中两指平滑地抚过剑身,细细地端详着。湛卢剑的剑柄呈深棕色,六道规则的迂回精铜纹饰镶嵌其上。鹰翼状的剑格上雕刻着祥云图案。剑身长三尺六寸,剑宽较寻常铁剑更多一寸,两条浅浅的血槽直达剑尖,剑身通体纯黑,仿佛黑夜中洞悉万物变幻的黑色的眼睛,渊邃而凛然有威。

    欧冶子不愧为铸剑圣手,在那个青铜剑盛行的时代,生于春秋时期的他,竟能在锻剑之时以铁矿相融。且其铸剑之术蕴含天地之精,独树一帜,所铸之古剑皆乃剑中绝品,于千年之后非但依旧保留着断玉无声、削铁无痕之锋利,更保持着剑与其主心意相通的灵性。

    若与顾征一战,手中的这把湛卢,能否胜得过师兄?郭旭扬缓缓地将剑收入鞘中……

    翌日,郭旭扬怀揣战书,动身前往信义门。铁从云及铁梦筝与万重山有杀妻害母之仇,坚决要与其同往。

    “我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挺无聊的,不如与你们同去吧。”洪一打了个哈哈,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洪,谢谢你!”郭旭扬微微一笑,他自然明白洪一并不是怕无聊,才打算一同上路的。“你放心吧,即使顾征与隗狸同时现身,我想我也是可以应付的。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为我耗费心神。”

    “得得得,知道你厉害行了吧?你就别在我面前显摆了。我那些个破事儿无关痛痒,大不了就是少赚几颗祖母绿罢了。要是你小子给我整出些什么事儿来,你觉得哥哥我心里会好受?”

    “老洪……”

    “什么都别说了!”洪一摆了摆手,“是兄弟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他话未说完,人已率先掠出了宅门。

    望着洪一那矫健的背影、干练的衣着,以及那条随风飘飘的蓝灰色的发带,郭旭扬的内心满是感激,“多谢了,兄弟!”

    在留下一封书信给黄伊榕之后,一行四人便出发了。郭旭扬既得知顾征与隗狸这两个绝世高手沆瀣一气,则自然不愿意黄伊榕跟来涉险。他原本的初衷是自己一人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事,然铁氏父女与万重山仇深似海,他劝不住他二人放下仇恨、置身事外。结果,非但铁从云和铁梦筝与之同行,连洪一也坚持跟了过来。

    四人四马正行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却远远瞧见黄伊榕自人群中蹿出身来。

    “小白羊,我们在前面等你。”洪一三人并未勒马止步,朝郭旭扬挥了挥手便走开了。郭旭扬与黄伊榕小两口儿浓情似水的依依话别,若是他们三个“外人”杵在边儿上,岂不是很碍眼?

    郭旭扬飞身下马,“榕儿……”

    “你又要撇下我去找万重山,是么?”黄伊榕盯着郭旭扬的眸子,两条秀眉微微蹙起。

    “我……你……”郭旭扬吱吱唔唔地道:“唐王府应该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吧?你还是留在此处,我……去去就回。”

    “你确定万重山在得知身份暴露之后,还会回信义门,而不是躲着你?”黄伊榕略微拔高的嗓音暗示着她的嗔怒。

    郭旭扬默不作声,他的确没有把握能在信义门找得到万重山。这六七年来,万重山一直避免与郭旭扬正面交锋,足见他对于这个师弟心存畏惧。万重山在被铁从云重伤之后,极有可能寻一处隐秘之所疗伤,而不是现身于人前。然郭旭扬既已知师兄身份,则与其堂堂正正的一战,了却师门宿怨已是事在必行,即便见到万重山的希望渺茫,信义门这一遭,他也是必须要走的!

    “我不会拦你,亦知你留下我,是为了我好。”黄伊榕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然而,与其白走一趟、徒劳无功,不如与我去一个地方。至于信义门那边,我会派得力之人暗中盯着,一旦有万重山的任何消息,那人便会在第一时间回报。如何?”

    “去何处?”郭旭扬隐隐感觉黄伊榕此时此刻让他放弃信义门,而转往的去处必不简单。

    “商州。”黄伊榕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令,上刻“都监”二字,“郑大人正在商州部署兵力,欲攻打‘南阳王’朱灿,唐王请我作为此战之监军。”她的语气微微凝滞,“最主要的是……有探马来报,在朱灿的军营中,看到了隗狸!”

    **写这封战书的当晚,我做了一个很搞笑的梦(不可说不可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使淅州

    隗狸的突然出现,让郭旭扬始料未及。隗狸此人来去无踪,极难寻觅,而他的身上,笼罩着许多谜团。郭旭扬认为:隗狸甚至有可能是迄今为止,知道龙瀛剑秘密最多的一个人。且按昨日在洪宅的分析来看,隗狸与顾征关系匪浅,而若坚持“信义门之行”,极有可能空手而归。权衡过后,郭旭扬决定与黄伊榕同去商州。

    郭黄二人将情况向洪一、铁从云及铁梦筝三人讲述了一遍,并说出了“改道”的打算。

    “郭少侠、黄小姐,你二人说得在理,万重山此时必不在信义门。”铁从云沉吟片刻,眉头轻皱之后,又倏然展开,他掸了掸袖口上的尘粒,慢慢悠悠地说道:“好吧,我承认,就算他在,或许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的那条狗命,只能是我的!所以……”他望向黄伊榕,“黄小姐,若你的人发现了那贼子的行踪,也烦请第一时间报予我知。我嘛……要回府好好地练功去咯!”

    铁梦筝的小嘴儿张成了圆形,她又惊又疑地道:“阿爹,你终于肯认真练功了么?”

    铁从云轻轻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我的小祖宗,什么叫‘我终于肯认真练功’了?你阿爹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好么?”

    铁梦筝吐了吐舌头,“我才不信哩!阿爹你成日里就想着偷懒。一会儿去品茶、一会儿又下棋、一会儿又说要去登山游湖钓鱼看风景什么的,十天里有八天不干正经事儿,幸好我没学你!”

    “咳咳。”铁从云咳嗽两声,“这么多人在呢,你就不能给阿爹我留点面子?阿爹那叫‘陶冶情操’你懂不懂?赶紧的,你也跟我回‘铁府’好好练功去!”

    “我不!我要跟着榕姐姐他们!”铁梦筝不依,紧紧地搂住了黄伊榕的胳膊,“阿爹,你就当让我出去历练吧,我不想回家,太闷了!”

    “铁小姐,你还是随铁兄回去吧。我等此行凶险万分,你跟在我们身边太过危险。”想到大王山上隗狸所表现出来的“深不可测”,郭旭扬的面色有些许凝重。

    “跟在你们身边危险,难道回家就一定安全么?”铁梦筝做了个鬼脸,摇了摇头。

    铁从云凝望着爱女,心道:“筝儿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敌暗我明,若再遭偷袭,我一人或可全身而退,筝儿若在身侧,反而难护其周全。此去商州,虽说不会太平,然郭少侠在武林中已难逢敌手,而洪少侠及黄小姐亦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强者,武功似乎都在我之上。筝儿若交由他们看护,的确比与我同行要好一些。”

    思及此处,铁从云摆了摆手,“好吧好吧。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错。小祖宗你想去玩儿就去吧,别玩疯了忘了我这个阿爹就行。”

    “阿爹你乱说什么!什么女大不中留的,我又不是去嫁人!”铁梦筝蹦到铁从云的怀里,用脑袋摩挲着铁从云的胸口,撒娇道:“我就知道我阿爹最好啦!这么好的阿爹,我做梦都想着念着,怎么可能会忘呢!”

    铁从云将爱女紧紧地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满眼的不舍。他的双目已经迷蒙,白皙的面庞上略微抽搐着,“是啊……我的小祖宗不会忘记阿爹的!”他转头拭去眼角的湿润,对郭旭扬三人抱拳微笑道:“我这顽皮的小祖宗,就拜托三位了!”

    “放心吧云叔!”洪一一拍胸脯,抢先答道:“我绝不会让小筝受半点委屈!”

    黄伊榕迟疑半晌后,亦点了点头,“铁前辈你既然做了决定,我必护梦筝妹妹周全!”

    郭旭扬本还想再劝,略作思量之后,也明白了铁从云的心思顾虑。隗狸可以说是他平生所遇第一强敌,再加上还有一个身在暗处的顾征,对于此二人,郭旭扬着实没有必胜的把握。然而,铁从云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亦将对方视为良朋知己,如今兄弟以亲女相托,他郑重地对铁从云抱拳说道:“请铁兄放心,在下必誓死保护铁小姐!”

    于是五人分道扬镳。郭黄洪铁两男两女往商州而去,铁从云则拉转马头,自回铁府。

    铁从云生性散慢,如其女所言,以往练功确实不太上心。他全凭自己极高的悟性以及其心性意念与本门内功心法的高度契合,才使得他的武功在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慢慢修炼”下,亦可跻身于武林佼佼之列。但是,他毕竟修习不够刻苦,故而也难达巅峰。如今,他好不容易得知追查了十数年的杀妻仇人的真实身份,为手刃仇人,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府闭关好好地参悟本门绝学。

    在郭旭扬四人赶赴商州的同时,康颜则以“梁王府使者”的身份,偕同梁洛仁的四个手下,一同向“南阳王”朱灿此刻所在的淅州迈进。

    且说康颜自从在“御剑山庄”被马匹摔了个四脚朝天、险些断骨之后,心中便对马儿产生了阴影。然而身在军营,他作为一名军中男儿,即便身为从文的主簿,不会骑马,却也时常被人耻笑讥讽。他在历经了丧父之痛后,从未有过须臾愉快的经历,被穆氏父子折磨凌虐不说,更是被迫暗害自己的恩公郭旭扬。他曾在鬼门关前数次徘徊,后来到底算是在梁洛仁处谋了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稍稍安定下来之后,他的心非但没有平静,那种渴望变强、渴望在这随时殒命的乱世中活下去的欲望,反而愈来愈强烈。

    梁洛仁每日每夜都会压给他堆积如山的文案书卷。没有人知道他在处理完繁重的事务过后,在短短的数日里,要克服自己内心对“马”的恐惧,并成功驾驭骏马,而且还是军旅中的烈马,究竟付出了多少?但此刻,他正骑在一匹毛色黝黑、比他的个头还高的高头大马上。

    路过一间门庭宽阔的服饰店之时,康颜勒停马匹,对身后的四人说道:“四位请在此等候片刻。”他利索地下马,行入店中。

    在精心挑选过后,他换上了一套他最合意的袍服,立在了铜镜前。

    脚蹬乌皮长靴,色调深沉的圆领长袍直至脚踝。四寸宽的牛皮鞶带将其腰身高高束起,其上镶嵌着三枚昂贵的赤玉。深灰色的锦缎上,前胸及后背均用亮灿灿的金丝线绣着勇士狩猎的图纹,使这套内敛挺括的服饰点缀出精炼与贵气。这件袍服中额外内衬了肩垫,这让康颜单薄的身形多添了几分英武。幞头上的方形红色茶珀,与腰带上的赤玉互为映衬,搭配极为得体。

    镜中之人竟让康颜感到很陌生。虽说他早已不再谦逊卑微地自称“小生”,但长期以来,却始终是布衣儒衫的装束。如今换上这套干练奢靡的锦袍,竟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怔怔地望着铜镜,回忆起侍奉在梁洛仁身畔的日子。

    梁洛仁——“梁王”梁师都之弟,在“梁王府”官拜“朔方郡公”之职,位高权重。他因康颜曾经毒害过郭旭扬,而对其另眼相看,让其任“主簿”一职。然四日前,梁洛仁却派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簿,以“使臣”的身份,出使梁王府盟友的阵营,并命他伺机窥视南阳王府的军阵布防。

    梁洛仁当然不会大大方方地放康颜离开。在逼迫康颜饮下一杯不会即刻毒发的毒酒之后,他又安排了四名随从。那四人名义上是康颜的仆从,实则却是来监视康颜的一举一动的。

    康颜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敢对那四人随意使唤。然而,梁王府内人才辈出,梁洛仁究竟为何会派自己出使淅州,他却始终想不明白。

    康颜涉世不深,且在府内未居要职,他哪里知道,梁洛仁之所以委以此任,便是不打算让他活着回来了。康颜并非梁洛仁之心腹,他是死是活,府内又有谁会关心在意?

    原来,梁王府与南阳王府明面上是“联盟友军”,实则互相利用、互不信任。在朱灿拿下南阳城之后,又得隗狸相助,迅速攻下了淅州。这两大势力本是以唐王府作为共敌,然在朱灿逐渐得势之后,梁师都对其的防备之心日益加重。是以,梁王府背着朱灿再次与突厥的始毕可汗密谋共图中原疆域——其中除了唐王府的领域,亦包括南阳王府的疆土。且南阳王府与唐王府正斗得难分难解,康颜此时搅进这漩涡急流之中,想要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这位官人,这套袍服您是否满意?”店主躬身哈腰,对康颜恭敬含笑地问道。

    康颜被唤得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将钱袋中九成以上的银钱全部掏出,递给了店家。因他平日里办事利索且从不出错,梁洛仁曾打赏了他一些财资。如今他将全部家当用掉九成不止,不免一阵心疼。他紧握拳头,向门外缓步走去。

    “用了便用了!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势在必行!日后,我必定会得到更多!”康颜在心底暗暗地立誓着。

    **表示骑过小马驹(没人牵马),也骑过那种很高壮的马匹(这种没人牵马的话,相信没走多远我绝壁摔得比康颜还惨,搞不好还会被踩……囧……)。然后感觉就是:骑马真的很颠,骑起来真的很难,而且也有点怕哈哈哈~~~所以觉得康颜真的很不容易了……

    有时候脑洞会想:现代人如果穿越到古代,在各方各面都不适应,需要重新学习和实践的情况下,真的能活得潇潇洒洒、风风光光,还能大杀四方、称王称霸吗?

    PS:公元618年10月,朱灿侵犯淅州,到底攻没攻下,应该有书册记载,但我手边的资料没查到。本小说里就当他已经攻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南阳之兵

    淅州,这个刚刚饱受战火荼毒的苍凉小城。城内近半数百姓的民居已被摧毁,门房崩塌,瓦甍断碎,秋风寒雨冷酷无情地直往屋舍里灌。男人们拖着疲惫受伤的身体,如丧家之犬般四处刨挖着能搭屋建瓦的土石;女人们瘫坐在破败的门墙前默默地抹着眼泪;就连稚童都遗忘了嬉笑欢闹的天真情感,呆滞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惊惧。

    康颜横穿过淅州主街,这荒凉中带着残酷的画面,让他不忍多看。他猛抖缰绳,催马疾行。

    刺史府,现今已成为南阳王朱灿的御用王府,可以说是整个淅州唯一一处没有遭到破坏的地方。这府邸并不很大,灰墙绿瓦,仅四进四出的院落内,遍插迎风飘扬的旌旗。身着武士铠甲的劲卒将这座府宅由内向外防守了三层,另有二十七队五人一编的士兵来往交替地巡逻着。

    康颜在梁王府的军中居住了好些时日,对于此等阵仗,已是习以为常。他正准备上前递上拜帖,忽见四个兵卒架着两个哇哇哭喊的孩童大步向府门走去。康颜不解,喃喃低语道:“这是何故?”

    他身后的一名随从冷笑一声,一脸嫌恶地道:“康主簿……啊,不,康参军,南阳王朱灿好吃小儿肉,所以……”“列曹行参军”是梁洛仁为了方便康颜出任使臣,而给他加封的虚衔。

    “所以那两个孩子是……”康颜惊惧莫名,他事先并不知道朱灿此人连禽兽都不如。

    那随从点了点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康颜拿着拜帖的手抖了抖,他呆呆地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是进、还是退?“这就是我即将要拜谒的联盟首领么?”他的内心十分挣扎。

    “混账东西!赶紧把这两个娃娃的嘴给堵上!若是让隗先生看到,我必治你们死罪!”

    几句喝骂声让康颜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些。“这人的声音好熟悉。”康颜暗道。他抬头一看,正是在梁王府军营中见过两回的、南阳王府的客卿楚易。

    楚易督看着兵卒们手忙脚乱地用布条将孩子们的嘴给封上之后,才注意到府门五丈之外站立着的康颜及其四名随从。他略微回忆后便想起了在梁洛仁的军帐里,与这个康颜匆匆见过一面,后来对方便退出了营帐。

    楚易出使梁王府之时,梁洛仁因其身份低微,对他说话极不客气,处处为难于他。此刻他看到梁王府派来了使臣,自然要在康颜的身上“找回场子”,以解先前的窝囊之气。

    “不知这位‘大人’是?”楚易懒洋洋地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向康颜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来,他故意将“大人”二字说得大声又刺耳。

    康颜忙抱拳躬身,回了一礼,双手呈上拜帖,道:“‘大人’二字,在下实不敢当。在下‘大梁国列曹行参军’康颜,特来贵府拜会!”三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山野书生,在历经种种磨难,又得梁洛仁时不时地点拨调教之后,他与人对答已算得体。可初次以外交使者的身份面对生人,即便他在来时之路上打了很多“腹稿”,然此时他的心,还是“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

    楚易睨视着康颜,在他单手接过红底金字的帖子之时,他锐利的目光当然没有错过康颜那双微颤的手。将字句阅毕,楚易合上红帖,“嘿嘿”笑道:“原来是‘梁王府’的康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哪,哈哈哈!”

    “不敢!不敢!”康颜连连摆手,“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尊姓可不敢当,鄙人姓‘楚’,单名一个‘易’字,只不过是我王众多客卿当中最不中用的一个。”楚易嘴角上扬,话锋一转,“朔方郡公怎么没来?他老人家是还康寿的吧?他只派康参军你一人来参拜我王,是瞧不上我们‘南阳国’么?”

    康颜前一刻还在心里嘀咕着,“这楚易两次亲到梁王府,头一回还是随主同来,怎么可能是‘最不中用的客卿’?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我需多加留神注意。”下一刻听到楚易的后半段话,他立马怔愣起来,“他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咒梁洛仁死啊?虽说我也不喜欢梁洛仁,可这楚易当着我这个‘梁王府使臣’的面说这样的话,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况且,那姓梁的家伙好歹也是梁王府的朔方郡公,这南阳王府他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难道还要请示他楚易不成?最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说我要去‘参拜’那个吃小孩的朱灿?我又不是他们南阳王府的臣民!”

    他的心思转得极快,心中虽有千万个“不舒服”,然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抱拳接过楚易的话头,“楚大人,朔方郡公身体康健,然国中事务繁忙,他抽不开身,故遣在下来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于康颜的隐忍,楚易十分满意。他将手一摆,让出道来,“康大人,请吧!”

    康颜的四名随从被楚易与其主分隔开,派人安排至偏房住下,独剩康颜一人,在楚易的带领下,穿过守卫及巡防,终于来到内殿。

    原刺史处理政务、听审案情的殿堂,被朱灿命人临时改造成了议事厅。朱灿此人,康颜是远远地见过的。然朱灿却不似楚易那般,也识得康颜。因为那时候的康颜,正被锁在马棚边儿上喝冷风。肥硕的朱灿两腿大叉地横坐在主位上,其头顶上方的匾额已更换为“南阳御府”四个大字。他无论在何时何地,身前的案桌上总是摆满酒肉美食。

    下首左右两排共设八套桌椅,为客座或次座。除了朱灿之外,康颜还见到了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人虽翘着左腿斜倚在木椅上,但康颜却看得出来他比寻常男子要高出许多。他白袍罩身,肩窄腰细,俊美得就像一名绝色女子,细长的丹凤眼中透着浓浓的妖异邪魅。而最让康颜震惊的是:那个人的长发竟是棕褐色的!康颜只瞧了那人一眼,便生出莫名的恐惧之感,入坠寒潭深谷。他不敢再正眼看向那人,然那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如神话传说中的妖精般的气质,让他忍不住又偷偷多看了几眼。

    这褐发之人,便是那日携带着“死尸”凌玄肃及白清陌,杀上大王山,故意当众透露了龙瀛剑绝密的隗狸!凌玄肃已于那日“再次”死于郭旭扬的剑下,而此刻白清陌也未跟在隗狸的身后。

    一刻钟前,楚易询问过隗狸的行踪,得知其已出府宅。他原以为内殿仅有朱灿一人,因此才带着康颜进殿参拜。岂料那神出鬼没的隗狸也出现在殿中,他想命康颜退出去已是来不及。对上隗狸妖邪的目光,楚易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隗狸瞥了一眼康颜便又关注回自己胸前的褐发,显然康颜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他一根一根地顺捋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要是打不过李渊,我就走了。”

    楚易听罢赶忙向隗狸躬身一拜,陪笑道:“自从隗先生仙驾光临,我南阳国便如有神助!非但轻轻松松拿下这淅州,向西进军亦是捷报频传。正所谓兵贵神速,我军现士气正盛,不多时必可一鼓作气拿下唐军的另一军事重地——商州!”

    楚易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他微微抬头,瞅了一眼隗狸,看对方毫无反应,忙又添油加醋地道:“唐贼的人马在隗先生的眼里,与蚂蚁又有何异?他们节节败退,已是溃不成军,相信过不了几日,我等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长安!恳请隗先生再多留几日,我南阳国的良将精兵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们死不死的,有什么所谓?”隗狸的声音如平静的湖水,“李渊抢了我的人,那我只好让他的人,也去死了。”他斜眼瞧向朱灿,妖魅的丹凤眼似笑非笑,“你被玄儿割下一十二块肉,还肯向我低头,倒有点儿意思。”

    “你!……”朱灿血红色的双目恶狠狠地瞪着隗狸,他紧握拳头,身体气得发抖,最后用力地吐出一口浊气,抓起桌上的一整只烧鸡便往大嘴里塞。他让自己的嘴巴里塞满了鸡肉,便可以不再说话。

    且说大半个月前,在唐王府的赏剑大会上,隗狸指使其徒凌玄肃当众凌辱折磨朱灿,并致其伤重。朱灿的伤口,现在时不时地还会渗血。按理说以朱灿暴虐的脾性,对隗狸可以说是仇深似海,即使将对方挫骨扬灰亦难消心头之恨。然在南阳军对淅州久攻不下之时,隗狸突然出现,助他们一举破城。侵占了淅州之后,在楚易的好说歹说、千劝万劝之下,朱灿为了能更进一步地利用隗狸,且自知自己若与其动手,非死即残,是以,这口恶气他竟是硬生生地给忍了下来,也的确难得。

    眼看这“南阳之主”动怒,此时正坐在南阳领地上的隗狸,却压根没当一回事儿。他继续用手指梳弄着他的发丝,“我路过淅州之时,李渊正好惹我不高兴,算你们运气好。”

    他悠悠地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往殿外行去。堂外的冷风夹带着霏霏细雨吹进殿门,他长及脚踝的褐发如一道笼罩在晶亮雨雾中的褐色瀑布,随风轻动,“行吧。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吧。”

    康颜“偷偷地目送”着隗狸离开。他琢磨着楚易方才的言语,心中有些许纳闷,“梁洛仁让我抄录的兵书上说:用兵有‘四路五动’之妙。我虽不知他们口中的‘唐王府’的虚实,然那个隗先生好像和唐王府的人不对付。那个隗先生显然绝非易与之辈,唐王府既然能作他的对手,想必应该不差吧?楚易说他们南阳王府一直都在打胜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康颜的记性极佳,且他内心想要变强的欲望使得他处理每一件事之时都格外用心。在替梁洛仁抄写兵书的同时,他已将全文牢记于心。此时他对兵法可以说是一知半解,不知何故,他隐隐感觉似乎南阳之兵并没有楚易所说的那么风光,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心中的这些疑虑,他自然不会道予朱灿及楚易听。对于这个吃小孩的南阳王,他是半点好感也没有!

    隗狸走后,在楚易及朱灿的双重施压下,康颜被迫向这个盟友首领行了屈辱的跪拜礼。双方随意地寒暄了几句之后,楚易扯出一个笑容道:“康大人既然来了,就在此住下吧。待到合适之机,我们南阳国自会放你回去的。”为防止康颜窥探己方军情,在大军未获全胜之前,朱楚二人自然不会让康颜这个小小的“列曹行参军”离去。

    **“浅议”写文之九:

    关于“大纲剧情”、“篇幅控制”及“割舍”。

    前段时间和一位朋友交流探讨故事大纲、剧情等话题。讲真,我觉得针对这一点也是我的弱项(貌似我也没啥强项哈哈哈~~~),所以就把我的一点粗浅认知和一些自己的想法感悟,在这个“话外小贴士”里写一写。注:以下仅代表我的个人观点看法而已,不论对错、不涉其它。

    关于“写大纲和定剧情”,据我所知,应该大致可以归为以下三种模式:

    (1)在写第一章之前,详细地写好大纲、定好剧情。包括目录树、人物线、剧情框等等……从头到尾的每一处细节均布局规划好之后,再动笔。惯用模式一的作者,貌似有一部分人喜欢全部写完、反复修订好之后,再发文。这类作者可以说是绝对求稳、稳中求胜的“稳健型”人才。

    (2)所谓的大纲也好、剧情也罢,在惯用模式二的作者眼里,估计都是浮云。他们或许有一个模糊的大方向,想了个头,想了个尾,就开始动笔了。我个人认为,惯用模式二的作者,并非乱来。相反的,如果这类作者对作品中的人物角色的塑造和控制的能力十分了得,那么,在一个个丰富多彩、跃然纸上的角色下,文中的剧情,不是由作者本人,而是由不同的人设下的各种角色,自己去走、相互去碰撞、自己去驾驭自己、自己来完成故事,那可以说是相当厉害,而且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什么样的人(角色),便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成就什么样的结果或者结局。这种情况下,作者更多的不需要考虑“写事”,而是“写人”——写好人。

    (3)第三种就是在写第一章之前,事先定好大方向、故事框架、文章篇幅长度、主要的主角和配角以及他们的预计出场时间、门派及人物关系线等等……其它不影响剧情大方向的细节或者情节,则是在写文写到的时候,即兴发挥,并不是事先就定好的。惯用模式三的作者,有时候甚至连“大纲”都不去写,因为事先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就是属于这种……ennnn……有点懒……

    个人觉得,不同的作者,按自己的喜好、处事风格以及写文习惯等等,不论选用哪一种,其实都很好,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比如我惯用模式三,是因为我的性子选不了模式一(如果事先全部定好,会让我在后续写文的时候失去激情,搞不好写两章就弃了哈哈哈)。而我的能力也选不了模式二(我对角色的塑造和把控能力,还远远达不到可以放开作者牵扯角色的那一条条“无形线”,任其自由碰撞而最终成型)。

    其实不管选择哪一种模式,最最主要最最关键的还是——小说最终成型的效果呈现。

    小说最终的成型,则涉及另一个要点,就是“控制篇幅”。避免赘述、避免重复、避免啰嗦、避免下笔哗啦啦一发不可收拾、避免各种——控制!即使再怎么样的不舍得……

    个人认为篇幅控制,其实关键并不是“整个小说、整篇文章”的篇幅控制。毕竟关于自己的作品,打算架构的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预计大约要写多少字数?最心知肚明的,还是作者本人,而且作者在写的时候,多少心里还是有数的——即便以读者的眼光看来,可能是“过长或者过短”。所以,针对篇幅控制,更多的是指“小单元”。

    一个一个的小单元,不断地交织、融合、勾稽、牵扯,才汇集成整个完整的小说。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控制“小单元”的篇幅,最终就能控制整个小说。而读者的感观,其实很大一部分,也是在“小单元”中形成最直接的冲突和体会。

    个人觉得:对“篇幅控制”的“注重”,以上三种模式,应该是“二、三、一”逐个递减。模式二若不注重控制,则很有可能越碰撞越宽、越碰撞越多,最后难以收场。采用模式一的“稳健型”作者,本身在实行模式一时,就已经是一个宏观的控制了,要写多少字,以及写了多少字,他们心里最有数。模式三则居中。

    以上其实都是我的一些小想法,也不确定对不对,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反复思考多次之后,还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么写出来了。而且我自己在开始每一个“小单元”之前,我一般都会先给自己“预设”字数(比如之前的“赏剑大会”小单元),然后尽量努力地控制在字数范围之内,不要超太多、也不要少太多。

    要做到控制篇幅,就要学会“割舍”。忍痛割爱啊啊啊!这其实也是挺难的……但如果不够狠得下心的话,就很可能重复啰嗦或者不够合情理或者读者观众的感观不好等等。

    一般来说,作为一名作者,脑洞可以说是无限大的。各种脑洞经常会时不时地蹦出来,有时在处理日常工作事务的时候,也会突然灵光一闪地蹦出来……ennnn……

    针对各种脑洞,我的一个小建议就是:有脑洞的时候,就赶紧先记下来。或可用或忍痛割弃(为篇幅或人设或剧情着想)。其实可以先记着、先放着,因为暂时用不着,后面也可能用得着。或者原来脑洞用在A角色或者A场景,但发现这个脑洞与人设或者剧情走势相冲突的话,或许可以考虑在合情合理、人设不摇摆的情况下,把脑洞转用到B角色或B场景上,这样也就不浪费“脑洞”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商州虚实

    山泉如璧,林叶似金。近冬的深秋虽透着寒意,然红日当空,清爽的天气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郭旭扬、黄伊榕、洪一及铁梦筝四人,踏马自山间小路向前驰行。

    郭旭扬抬头望了望日头,再看看黄伊榕及铁梦筝两位姑娘略带倦乏、风尘仆仆的面容,微微一笑道:“赶了半天的路,现已近正午,不如我们在此处稍作歇息,我去打些野味充饥如何?”

    铁梦筝拍手叫好,“方才赶路的时候不觉得,郭大哥你一说到野味,我的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

    黄伊榕薄唇轻抿,摇头莞尔,眼中满是宠溺之色,“梦筝妹妹你先歇一歇吧,我陪旭扬同去。”她指向不远处的溪流,“你一定渴了吧?去打些水来喝,顺便洗洗脸,会精神舒服些。”语毕,她已纵身下马,与郭旭扬往林间慢步而去。

    “好的。榕姐姐、郭大哥,你俩要当心些!”铁梦筝双手拢在嘴旁,远远地喊了一声,便向溪边蹦蹦跳跳而去。

    郭旭扬含笑地捉住了黄伊榕的柔荑,“榕儿,你似乎把铁小姐当成了亲妹妹一般看待。”

    “嗯。”黄伊榕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个手势,原本郭旭扬只是抓握自己的手,此时却变成与相爱之人十指相扣,“梦筝妹妹她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很喜欢她。”

    “喂……”洪一瞧向左面郭黄两人渐行渐远、相依相靠的背影,又扭头看向右边正在泉水边玩得正欢的铁梦筝,他乌亮的大眼睛翻了一个白眼,“小白羊和弟妹两个人,成日里粘得跟一个人似的。多庆幸小筝嚷着要一起跟来,否则在这小两口儿面前,我这个‘多余之人’真不知道杵哪儿才算合适。”

    洪一在四处拾捡着一些枯柴。有郭旭扬出手,他们四人必不会被饿着,他只需尽快地架起火堆,等着郭旭扬“满载而归”。

    铁梦筝注意到了忙碌的洪一,忙又自溪边掠了过来,“洪大哥,我来帮你。”

    “不用了小筝,你去玩儿吧,这点小事无需你动手。”

    “我不!”铁梦筝微摇螓首,“这一路上你们都很照顾我,我是知道的。但我可不是小孩子啦!阿爹说过:筝儿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担当;他还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对他好,就像阿爹对筝儿那样。”她言笑晏晏,皓齿轻启,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我很喜欢你们呀!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与你们一同分担,不是么?”

    洪一笑而不语,却不再阻拦她忙前忙后地捡柴搬石,弄脏她那双本已洗净的玉手。

    “啊!”突然间,铁梦筝一声尖叫,往旁边的洪一身上猛扑过去。

    “怎么了?!”洪一下意识地将铁梦筝一把抱住,神情警戒地四下扫视,内力已在掌中运转。

    “蜘……蜘蛛!”铁梦筝紧闭双眼,将洪一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身体微微发着抖。

    “蜘……蛛?……”看着一丈开外的一只巴掌大的黑蛛,洪一无奈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就……这玩意儿,你就怕成这样?”

    “怕!我最怕蜘蛛了!看到它就想吐,快打死它!”

    洪一的手指轻轻一弹,那只黑蜘蛛顿时被轰成了粉末。今日他第二次翻起白眼,“我说小筝,你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已算魁首,让你杀个把恶人估计你都不会眨一眨眼睛。就这么个小东西,有啥好怕的?”感受到温香暖玉紧贴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你再不下来,洪大哥可要动歪心思了啊。洪大哥可不像你郭大哥那般,是什么正人君子。”

    洪一的话未说完,郭旭扬及黄伊榕就已出现。看到铁梦筝整个人“挂”在洪一的身上,郭黄两人手里的山鸡和野果差点儿没掉在地上。

    “咳咳。”郭旭扬轻咳两声,提醒洪铁二人他及黄伊榕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

    黄伊榕眉眼带笑,“洪大哥,你与梦筝妹妹很般配呢!”

    铁梦筝“哇!”地一声,从洪一的身上跳了下来,“不是的不是的!是蜘蛛!是……是……”她圆润的小脸蛋红得像两只熟透了的甜果,“我……我……我,对,我去洗洗手。”她慌忙找了个借口跑开了。

    面对郭旭扬及黄伊榕“审犯人”似的笑眼,洪一耷拉着脑袋,摊手说道:“真的是蜘蛛。小筝怕蜘蛛,我有什么办法?”他指了指被它“毁尸灭迹”的“证据”,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表情,“喏,我已经打死它了。”

    “铁小姐天姿姝丽且淑德通情。”郭旭扬深情地凝望着靠在自己身旁的伊人一眼之后,又转向洪一,笑道:“我与榕儿缘定于天,深感情悦。老洪,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考虑了。”

    “别别别!你俩亲热就亲热,别把我给扯进去。”洪一连连摆手,头摇得就像一只大大的拨浪鼓,凉风吹动他干练的齐颈短发,扬起那两条蓝灰色的发带,“一个人多自在啊,别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

    郭黄二人相视而笑,不再多说。然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是吃饭、走路、骑马还是做什么事情,郭旭扬及黄伊榕总是心照不宣、有意无意地将洪一及铁梦筝排在一起。

    四人自长安出发,经旱路水路,过官道穿山林,直至第三日巳时方到商州。

    商州四通八达,乃是连通军、政、商多条要道的重要领地。然此城的城防看上去却不如人意。当看到“护城河干涸大半,却未注满新水;城墙上疏散的士卒站位存在两处死角”之时,黄伊榕的秀眉微微蹙起。

    “榕儿,你们唐王府派来镇守商州的郑大人,究竟是何许人也?”郭旭扬盯着城楼上的一处视觉死角,拧眉问道。

    黄伊榕明白郭旭扬亦看出了城防的不足,她沉吟片刻后,道:“他名为郑元璹,官拜太常卿。我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其人谈吐得体,我曾与他探讨过排兵布阵之法,知其深谙用兵之道。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布防?”

    “照你这么说,这郑大人当非俗人。兵法讲究虚实变幻,或许他这么做,另有深意。”郭旭扬抖动缰绳,“且进城看看。”

    “嗯,或许吧……”

    黄伊榕手持“都监”玉令,故很容易便进了商州城。她命守城小将不可通报郑元璹,一行四人先在城内“暗访”了一番。

    城内百姓的生活倒是井然有序,行人熙攘,商铺喧嚣,一派安宁的气象。然街道上并未看到巡防的兵士,而长期驻守在商州城内的一千三百兵将则在城东的军营中操练,一切如常,亦未安排增设任何防御措施。

    然黄伊榕得到消息:“南阳王”朱灿,领兵一路从淅州向西北进军。南阳军得隗狸相助,如虎添翼,不日或可能攻至商州。现如今看商州军民恍如蒙在鼓里一般,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觉。郑元璹带兵如此闲散,能抵得住南阳军的铁骑吗?

    “榕儿,你可知商州的屯粮之地在何处?”郭旭扬在城内走了一圈,却未看到粮仓之所在,这使得他心中的疑虑更甚。

    黄伊榕摇头说道:“不知。”她顿了顿,复道:“我始终不相信郑大人如此疏于防务。”

    “这商州的事嘛,我还是听说那么一丁点儿的。”洪一的声音响起,“商州的军粮原安置在城内东南方的‘坂岗’,可适才经过‘坂岗’之时,看到空空如也,亦无人把守,显然粮食已被运往别处。”

    黄伊榕有些吃惊。虽说她早知洪一的信息渠道网极广,然唐王府下辖一个小小城域的粮道,连她这个“唐王府国定钦使”都没太留意,洪一却摸了个清楚。她心中暗道:“幸好洪大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黄伊榕四人巡城过后,便造访了郑元璹所住的宅院。郑元璹来到商州之后,并未住进刺史府,而是在一处偏僻的街尾临时征用了一间普通的民屋。若非事先询问过守城小将,他们很难寻得到这间“郑宅”。

    守城小将还向他们透露:唐国拨调至商州增援的一万两千精兵良将,因人数众多,不宜进城,故在城外东郊扎营,随时听候调用。郑大人常与城内外的士兵同吃同住,那“郑宅”倒是去得很少。然而今日,这郑大人却在宅院之中。

    “钦使大人大驾光临,下官已恭候多时。”郑元璹身着官服,立于宅门外。他远远地望见黄伊榕一行人,便拜下身去。

    黄伊榕乃是唐王府的国定钦使,享有“如皇亲临”的尊贵身份,且她为行军“都监”,唐王府已下达文书:由她协管郑元璹这个太常卿。

    “郑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黄伊榕抬了抬手,示意郑元璹无需拘礼。

    “谢黄小姐!”郑元璹起身抬头。他从面相上看应当已是天命之年,然神情矍铄,双目炯炯有光。他躬身让出道来,“黄小姐及诸位,里面请!”

    四人翻身下马后,郑元璹身后的两名小吏便将马匹牵至马棚,好生照料。众人拐过屏风,即到宅舍。厅堂居正,两屋在侧。堂内布置十分素简,仅一主四次五套桌椅,桌面上皆摆好了茶点。黄伊榕官阶极高,被郑元璹请上了首座,郭旭扬、洪一及铁梦筝分别于次座落座之后,郑元璹自居最下首。

    “郑大人,我等方才于城内巡查,发现城防有多处纰漏。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么?”黄伊榕单刀直入,一口气说出了“护城河流形同虚设、监控视野有虚可趁、城内防御过于疏懒、兵情获取难保及时以及敌军用间我军必败”等不足之处,又查问是否已将积粮之地转移之事。

    被黄伊榕这个顶头上级一语道破,郑元璹不惊不惧,反而爽朗一笑,起身拱手说道:“下官曾向黄小姐讨教过兵法,深知黄小姐非但武功了得,更是女中诸葛,令下官拜服!”他对黄伊榕躬身一拜,“实不相瞒,黄小姐所言,乃是下官的诱敌之计耳!”

    “哦?郑大人,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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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分卒示寡

    未得黄伊榕许可,郑元璹不敢回座。他立于厅堂正中,向黄伊榕再拜一拜,道:“是。”

    郑元璹朗声说道:“南阳王朱灿,精修‘横法悍万敌’之蛮劲功法,内力极深且箭术极精,乃是我大唐之劲敌。然其人嗜杀成性,连妇女孩童均无幸免,故失民心又难聚军心。且朱灿勇武有余而谋略不足,军政之事,他大多是倚仗他的一个客卿。该客卿姓楚名易,有心机、多诡诈,能成小事却无大量,有偏守一隅之力却无驰骋天下之能。”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此二人所统领之南阳军,有一大特点:若胜,则越战越勇;若败,则一团散沙。然而,‘勇’非‘实勇’。领军之将帅若才能未达‘智信仁勇严’五者兼修之境,则在接连取胜的勇猛之势下,反生不可一世之心。勇则必骄,而骄兵必败!”

    黄伊榕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对南阳王府的形势倒是摸得透彻,坐下说话吧。”

    郑元璹道谢后坐回下首,继续说道:“至于那隗狸为何会相助于朱灿,请黄小姐恕罪,下官确实不知。然隗狸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至今已出手了三次,我唐国之军……难以抵挡。”回想起两军交战,唐军死伤无数,他的神情有些黯淡。他向郭旭扬抱拳作揖道:“今日郭大侠到此,实乃天佑我大唐!”在他看来,郭旭扬既是黄伊榕的朋友,此刻又亲至商州,则必定会相助于唐军。

    郭旭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黄伊榕望向郭旭扬。她深知郭旭扬心系龙瀛,故而将隗狸的行踪告知于他。她亦知郭旭扬并不愿与各路番王诸侯走得太近,因为那样会于无形中加大某方势力争霸天下的筹码。她心中暗道:“我让旭扬来商州,并不是想让他助唐王府对抗隗狸的,不能让他误会我。”思及此处,她连忙对郑元璹说道:“郑大人,郭大侠到此是另有他事。我大唐与南阳军之间的战事,他不会干预。”

    郭旭扬与黄伊榕心意相通,他心下感激,对黄伊榕点头致谢。

    “哦,这样啊……”郑元璹显然很失望,“既是如此,下官自不敢强扰郭大侠。好在针对隗狸,下官亦早有谋划。”

    “嗯,郑大人请继续。”

    “隗狸虽强横,然终究未生三头六臂,亦无通天彻地之能。若以数千乃至上万兵卒围剿他一人,则再厉害的人在庞大的军队面前,亦被碾为齑末。然在我军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是否能擒杀隗狸?他会否最终逃脱?这当中的价值,需要衡量。”郑元璹起身走向左侧的石墙,将一卷曲卷的布轴缓缓展开,呈现出一幅由商州至淅州的地域图。图上山川河流道路村镇均有绘画标注,详尽非常。

    “南阳军由东南方向进军商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官道,绕路较远;一条山道,可直通城东,敌军十有八九会兵分两路而行。下官已命人在官道上修筑防御堡垒,并暗设七千伏兵,他们想过此道,绝非易事!”

    他手指商州东面的一处荒郊,“此地名为‘渊界’,乃是那条山道的必经之路,看似田草肥沃,实则是一大片暗沼。下官着士兵在渊界附近搭建了六百顶空帐,构建了一整座空营。正所谓‘圮地无舍’,我军反其道而行之,敌军不熟路况,见营寨后必踏入水泽。”

    他向窗外瞧了一眼,“下官昨夜以天象推测,自今夜起,将暴雨三日。我军于上游蓄水,待南阳军一到,抽堤放水,在渊界处水淹敌军。同时,下官率军从两翼杀出,使南阳军首尾不能相顾,以达到‘分人之兵’之成效。”

    “所以……郑大人你在商州的所作所为,是做给朱灿他们看的?”黄伊榕问道。

    “黄小姐明鉴!”郑元璹抱拳道:“我大唐勇士同心同德、一呼百应,又岂是朱灿手下那些零星组建的散军可比?十日前我已发现,商州城混入了南阳的细作。故下官故意摆出松懈之姿态,让朱灿误认为我大唐之兵将皆为无能之辈,又命拨调至商州的一万两千军士隐于山林间。如此,奸细便探不到我方虚实。再加上为保留我军之战力,下官下令且战且退,不与隗狸、朱灿此等强者正面硬拼,则敌军轻慢之心更甚。只不过……”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沿途百姓来不及撤走,倒是苦了他们。然只需一战,我军便能反败为胜,收回失地!届时,大唐的子民又可重回我大唐的庇护之下!”

    郭旭扬听到此处,一对剑眉不经意地皱了起来。他在游历之时,曾途经南阳王朱灿的领地,目之所及,荒凉萧索、民不聊生。隗狸与朱灿强强联合,可谓是所向披靡,郑元璹的作法,他无可非议,然而,的的确确受苦的还是无辜百姓……

    黄伊榕思索片刻后,问道:“郑大人方才所说‘针对隗狸的谋划’,又是什么?此人,是一个变数。”

    “下官在渊界以南及官道以东皆布下了‘囚龙阵’。此阵乃是下官由‘赢渭阵’改编而成,如无形铁牢,可困蛟龙。纵使武林高手,若不识破阵之法,进去之后想要出来,也是极为困难的。”

    “兵法有云: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郑大人掌控全局,在下佩服。”郭旭扬赞叹了一句之后说道:“在下本不欲参与其中,若郑大人能应允在下两个条件,在下可以对战隗狸。”

    郑元璹双眼一亮,激动万分地道:“郭大侠请讲!下官必当照办!”毕竟“囚龙阵”能否困得住隗狸,其实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若郭旭扬肯出手相助,则形势就不一样了。

    郭旭扬对郑元璹抱拳说道:“在下先行谢过!”他顿了顿,复道:“在下希望郑大人在上游蓄水之时,于下方亦开凿一个出水口。倘若在下能战胜隗狸或擒拿朱灿,郑大人则下令打开下方水口,解救敌兵。你们完全可以生擒敌军为俘虏,并将其收编,实在没必要多造杀孽。除此之外,收复失地之后,好生安抚地方百姓,助其重建家园。在下这两个条件,不知郑大人可否答应?”

    郑元璹听罢,忙起身一拜,“郭大侠真乃仁人之君,下官拜服!郭大侠之言,下官定然遵从!”

    “你身上还有伤!”黄伊榕听到郭旭扬决定与隗狸对决,她顾不上“唐王府国定钦使”的身份和立场,忧心之语脱口而出。郭旭扬在破解“拜火教”地下分坛的“拙木大阵”之时,身上受了十一处伤,虽说得此前黄伊榕赠予的可提升内力、加速伤愈的神药“莲师”相助,然此时伤患仍未痊愈。

    郭旭扬柔和一笑,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无碍。”

    “你专心对战隗狸,朱灿这厮就交给我吧。”洪一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老洪,多谢了!朱灿力大无穷且功法蛮横,你一定要当心!”

    “我你就放心吧!”洪一拍拍胸脯,“朱灿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必杀之!”

    **下一章开打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兵分两路

    果如郑元璹所料,当夜便暴雨倾盆,且持续了三天三夜。唐王府兵卒冒着寒风冷雨用土石麻袋等物,将上游水位越积越高。同时,郑元璹遵照郭旭扬的要求,命士卒在“渊界”下方挖掘了排水口。

    按南阳军的行程推测,敌军第四日的辰时便可抵达商州城外三十里。在郭旭扬、洪一及黄伊榕的连番劝说之下,铁梦筝终于同意留守城内,避开这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郭旭扬当然也试图说服黄伊榕,但即使是他提出的“留下来保护铁小姐”这个理由,也撼动不了黄伊榕出战的决心——毕竟,黄伊榕身为唐王府重臣,在将士一心奋勇杀敌之时,若龟缩在城中,实在说不过去。

    第四日丑时,天已放晴。

    黄伊榕及郑元璹各领两路兵马,一方镇守官道、一方潜伏渊界,另派一得力干将坚守城池。而郭旭扬及洪一则以隗狸和朱灿二人为对战目标,从旁协助唐军。

    再一次被郑元璹料中,南阳军果然兵分两路,一虚一实,从官道及山道两处分进合击商州。楚易自带两千骑兵及两万五千步兵走官道。他故意摆开阵势,以“攻城”之姿吸引唐军的注意,想以此牵制唐军的大部分兵力。而朱灿则亲领三千精锐部队自山路前行,在隗狸的帮助下,欲一鼓作气杀至商州城东,再以强劲的武力强行突破城防,占领城郭。

    “报!南阳军已达商州城外三十五里,官道、山道均发现了敌军的行踪!”一名斥候向黄伊榕及郭旭扬禀报道。黄伊榕此时已立于官道的防御壁垒之上,郭旭扬护在其身侧。唐军一共派出两名斥候打探军情。除了这名斥候之外,另外一名则奔赴至渊界,向郑元璹及洪一汇报,而消息亦在第一时间快马传至商州。

    “两路敌军各有多少人马?何人为领军之将?”黄伊榕今日身着银色两裆铠,白色披风长及腿肚,乌黑的长发在头顶高高地绑为一束,英姿飒爽。除了隐于袍下的神器“涅冰短刀”之外,她的腰间亦斜挂着一柄便于马上作战的五尺长剑。

    “回黄小姐,官道那路约有三万,骑兵一成,带兵的不是朱灿,是一个精瘦汉子,身份不详。山道那路约有两千,领兵的是南阳王朱灿。”但凡斥候者,均是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磨练的精干之人。他们的目力、记忆力、辨识力及应变力等皆强于常人数倍,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侦查敌军的过程中快速而准确地撷取到有用的信息。然斥候只不过是寻常武者,即使隐身暗处,但面对朱灿此等武林高手,他们亦不敢靠得太近。若是被对方察觉到气息,便会招来杀生之祸。

    这名斥候在勘查敌情之时,离敌军很远。他思索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小的之前见过朱灿,朱灿的体型很容易辨认。”他的言外之意是:他是通过“体型”来判断的,“样貌”其实并没有看清。

    “可有见到隗狸此人?”郭旭扬问道。

    “回郭大侠,小的在山道那路敌军中,有看到一个高瘦长发之人骑在马上,但……小的不能确定是否是隗狸。”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小的未能看清朱灿及隗狸,请黄小姐及郭大侠治罪!”

    黄伊榕抬手说道:“起来吧。你已尽了力,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待那斥候道谢离开之后,郭旭扬说道:“如此看来,南阳王府当是采用虚实并进之法。官道来者应当便是那楚易,以三万之数正面发兵叩城,再由朱灿及隗狸抄近路直取城东。”

    “嗯。”黄伊榕点头道:“唐国的斥候,俱都是经过极严格的训练以及极严苛的考核,方可上任,我想他的判断应该没错。”她握住郭旭扬的双手,凝视着对方的双眸,缓缓说道:“旭扬,你……一定、一定要小心!”

    郭旭扬紧紧地反握住伊人的柔荑,“榕儿,你一人面对三万敌军,我……”在未明确隗狸的动向之前,他陪伴在黄伊榕的身旁。如今得知隗狸走的是另一条路,想到黄伊榕要一人孤身面对战场,“我留下来陪你”几个字,他恨不得说出口来。然而,若不按原先的计划行事,则不论是唐军还是南阳军,双方死伤的人数将会增长数倍,这是郭旭扬不愿意看到的。

    黄伊榕修长的食指抵在郭旭扬的唇边,柔声道:“放心吧旭扬,在认识你之前,十万之众我都对阵过,南阳的三万乌合之众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倒是你,身上还有伤,却要和隗狸对战,我……”

    郭旭扬温柔一笑,如旭日春风,“好,榕儿,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好么?”

    突然,郭旭扬抓握黄伊榕的力道微微加重,将她拉向自己。黄伊榕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往他身上倾倒。

    “旭扬?……”黄伊榕有些错愕。

    郭旭扬并不说话,他眼睛半闭,张开双臂将伊人圈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触她的香肩,双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背部。黄伊榕顿感浑身如火烧般滚烫,她不管不顾地回应着心爱之人。

    两人深情相拥,情不自已。

    此时此刻,他们已不再顾忌周围还有百余名兵将站在一旁正偷偷地瞧着他俩,他们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他们都很清楚:彼此都有各自的责任和使命。在天下未得太平之前,谁又能独善其身?只愿心中那个共同的梦,能早一日实现。

    郭黄二人虽情长依依,却最终在互诉了几句关切的话语后分离。郭旭扬往渊界方向疾驰,而黄伊榕摸了摸自己如红山茶般的面颊,稍稍定了定神之后,唤来一名副将。她将部署计谋向那副将详细讲演,并命令其务必死守堡垒,不得有误!

    长驻商州的那一千三百兵将仍旧留守城中。郑元璹此前在官道上共调拨了七千将卒,后考虑到黄伊榕身份尊贵,又给她多安排了一千五百人,而自己仅带三千五百士兵隐于渊界。官道四周的七千伏兵有八成并未进驻堡垒,而是埋伏于道路两侧。黄伊榕仅留五百士卒防守壁垒,自己则与剩余兵马在壁垒之外的方圆三里之地掩好兵阵。

    两个时辰后,脚步声漫天,尘土飞扬,楚易带领两万七千南阳军,浩浩荡荡地行至唐军所设的防御堡垒一里之外。整条官道被军队侵占,人头涌涌。

    “楚先生,唐贼在半道上加设了壁垒。”楚易身旁的一军官遥望着官道上厚实的石墙说道。

    “我没瞎,看得到!”楚易不冷不热地挤兑了一句后,心中暗道:“奇怪……唐军既然以石墙阻隔道路,为何在壁垒上见不到半个人影防御?”他环顾大道两侧,看到偶有几只飞鸟从林间蹿出,“为何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莫非唐军故意空留壁垒,却于两旁设伏,引我军破壁之时,他们再从旁杀出?”

    他心中虽有疑虑,然转念一想,“此次大军出征,得大王器重,三万之众,准允我领九成。我这一路兵马旨在牵制唐军主力,为大王及隗狸一举破城铺路。即使唐军有诈,拿几千甚至上万条命换一个商州城,也是值得的。况且,我已领军至此,若无功而返,岂不为人耻笑?日后在国中,怕是再难有立足之地……”思及此处,他便号令三军继续向前推进。

    楚易下令调整阵型,派遣老弱残兵为先头部队。兵士们手举盾牌,做好防守,以方阵之势前移。一架“攻城车”紧随其后,待先头军探得虚实之后,立刻发动总攻。

    在离堡垒五丈之距时,猛地,一阵惊呼惨叫声响起,两三百先头军先后挤落入陷阱之中,身体被埋在地底的尖刃刺穿。惨呼声堪堪响起,原先在堡垒上或蹲或伏,藏好身形的五百将卒猛然间全部站起身来!旌旗满布、擂鼓震天,箭矢飞石如雨而下,纷纷投落在南阳军的身上!

    楚易及一众南阳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军阵一时间变得散乱起来。楚易胯下的马匹因受惊而不住狂跳,他勒紧缰绳,眉头拧到了一处。他略作计较之后,仍是下令强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下定决心破防,绝不后撤!若立得军功,纵有死伤,他亦能在朱灿面前为自己赢得荣耀。

    正当南阳军扛着盾牌、云梯等向前猛冲之时,黄伊榕等人率领埋伏的唐军,从敌军的左、右、后三方同时杀出!唐军将士勇猛非常,只一盏茶的工夫,南阳军的两翼已被冲垮,溃散无形。楚易连忙摇旗改变阵型。南阳军的兵力三倍于唐军,他欲以人数之众,压制敌方,分散围剿,逐个击破。

    阻截南阳军后方的五百唐军将士,每人背着一支火弩,更有一十二人手中拿有“火流石”,这是兵器世家“完颜家族”的杰作,抛出之后撞上硬物便会炸出火花。此番南阳军大举进攻,已做好了“速胜”的筹谋,故而大部分粮草辎重并未随军而行,而是安置在前一座城中。然而,后方仍押运有不少重要物资,此刻均被唐军烧毁。许多南阳兵卒被大火烧身,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声响彻云霄。

    黄伊榕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挥动五尺长剑一路拼杀。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她的目标很明确——楚易。若能成功斩杀楚易,则击败“无将之军”便容易很多,而两军伤亡亦能降至最低。黄伊榕的行动十分迅捷,她驭马冲杀,白色披风已染上了数十名敌兵的鲜血。她望楚易直线而行,直到她距楚易八丈之时,正在忙着指挥作战的楚易才觉察到了危机。

    楚易眼看一个杀气腾腾的女将军向自己扑来,吓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一面叫喊着“快拦下她!”一面慌慌张张地打马而逃。

    “想跑?绝无可能!”黄伊榕心道。

    她抽出“涅冰刀”,运起十成内力向楚易飞掷而出。这柄视若无物、薄如蝉翼的神兵,疾速带出的微不可察的破空声,淹没于这喧天的厮杀与呐喊声中。它悄无声息地接近楚易,从后面洞穿了敌人的心脏之后,又飞回到黄伊榕的手上。楚易尚来不及感受痛楚,已坠马倒地,命丧黄泉。

    黄伊榕一举得手,提气高呼:“南阳军且听着,你们的主将已死,若束手就擒,可饶尔性命!”

    **“火流石”灵感来源:昨天晚上看到的一个抗日神剧:能吃又能炸的包子炸弹!!!真的是……叹为观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斥泽之战

    领军之将顷刻间命毙于黄伊榕的刀下,南阳两万七千之众顿时没了主心骨。虽说还有几个偏将欲在慌乱中稳定军心,然兵散如沙之势已成定局。南阳之兵溃不成军,约四成之数突围而出,四散逃窜奔走,一千多人在此战中或死或伤于唐军之手,剩下万余散兵为保性命,迫于形势,纷纷弃械投降。

    相较之下,唐军的伤亡人数仅一百九十三人。在官道上的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唐王府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当楚易逼近唐军的防御堡垒之时,朱灿已领三千精兵良将抵达“渊界”。

    隗狸细长的丹凤眼左右瞧了瞧,悠悠地说道:“附近有人,还不少。”他妖异的眸子猛地锁定南面丛林深处,轻薄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有意思。”

    郭旭扬锐利的目光与隗狸的眼神相触,他心头一惊,“他这是发现我了么?”他已将气息全部收敛,又藏身于密林之中,隗狸竟还能准确地找到他的所在,此人非但武功高深莫测,五感亦是比猛兽更为敏锐。

    “我知道。”朱灿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自从隗狸来到南阳王府之后,他这个“南阳王”就憋着一肚子的窝囊气。他心中愤愤地道:“山里藏着人,气息那么明显,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大王神功盖世,又有隗先生相助,唐王府那些个虾兵蟹将,还不都是来送死的?”楚易不在当下,朱灿身边另有一谋士方昶。他在南阳王府的地位比不过楚易,时常与其争宠。如今他终于得到一个“伴君身侧”的机会,自然竭尽全力地表现邀功。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又“嘿嘿”笑道:“这数十日来,唐贼被我军打得屁滚尿流的,来再多的人,又有何惧?”他手指远处,道:“大王您看,前面有一座军营。”

    “是有一座军营。”朱灿被方昶吹捧了一阵之后,心情大好,“走!随我杀过去,来多少杀多少,速战速决!”他猛踢马腹,向那军营冲去。

    南阳兵将早已习惯了朱灿的勇猛,而朱灿的武功,也确实对得起他那无视敌情、藐视一切的性子。众将士无论骑兵还是步兵,或打马疾驰、或发足狂奔,均尾随这武力超凡的君主而去。

    隗狸却毫无动作。他既然发现了郭旭扬,自然清楚这一场仗不是那么简单的。朱灿在此次战役中是死是活,他并不怎么在意。若说除了他自己的“御尸作品”之外,至今能让他真正有些兴趣的人,也就只有郭旭扬了。

    “渊界”的暗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带,平日里若只有少数几人轻步而行,避开松软泥地,运气好的话或可能通过,而不深陷其中。然朱灿带领一众南阳军踏马跑步冲入这“天陷之地”,待马腿陷入泥淖之中,想要拔出已是不可能。

    “不好!是沼泽!快撤!”朱灿一声惊呼,猛踩马背,腾空向后疾飞。他的坐骑被他这一踏之势下沉更快,而追随他一起前冲的骑兵,并无他这般身手,十多骑止步不住,连马带人一起落入暗沼之中,呼救声回荡在山间。

    朱灿身在半空,赫然看见头顶撒下一张由铁丝编成的巨网,足见布网之人已算准了他避退的方位。朱灿修的是蛮劲功法,灵巧的轻功非他所长。现如今他身形凌空,肥硕的身躯做不到虚空折转闪避。于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将牙一咬,任由铁网将自己裹缠住。他猛喝一声,运功将精铁编织的网,硬生生地撕扯出一个大洞之后,再破网而出。

    南阳军眼见前方是一片沼泽地,且大王亦下了“后撤”的命令,便急忙扭马转身回撤,却见后方有数不尽的大小石块纷纷自山间滚砸而下,阻隔了他们的退路。不少兵卒被石块砸中,头破血流,在声声惨叫中,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

    朱灿堪堪摆脱身陷泥沼、铁网缚身的厄运。他环顾四周的战况:南阳军此时背对斥泽,极为不利,想要撤走,前方又有滚石阻挡。唐军既然以斥泽设防,则空有一身武艺亦无用武之地,想要过去绝非易事。不如号令三军先冲出石阵,再作定夺。

    “后撤一里,给我冲!”

    朱灿的话音未落,丛林两侧突然涌出两百名唐军,他们手握钢刀,扑进敌阵步兵中一阵乱砍。南阳军原就慌乱,阵型不稳,此时两翼在唐军的猛烈攻势下渐成溃散之势。

    “找死!”朱灿怒吼一声,向前猛冲,他运起十成内劲隔空向唐军发出一掌,二三十人命丧当场。他显然恨怒至极,已根本不管自己的士兵会在这一掌之威下,遭受池鱼之殃。

    忽听得上方“轰隆隆”激流之声大作,郑元璹已下令抽堤放水。积蓄了三天三夜的雨水,如肆虐的暴洪,夹杂着断枝与泥石疾速奔泻而下,将渊界漫成一片汪汪水域。此地独有的暗沼在急水冲击之下,不仅范围有所扩张,吞噬和沉陷的力度及速度,更胜此前数倍。

    前有滚石敌军,后有泥水沼泽。朱灿本就不是一个精通兵法、擅于兵阵之人,而那个谋士方昶,此时也不知被大水冲到了何处?有没有被淹死?

    朱灿因跑得够快,而险险躲过了水劫,但失去指挥的南阳军却一片混乱。在夺路而逃中相互推搡,许多兵将在泥水中踏空,污浊的浑水中,或沉或浮,双臂扑棱的将卒逐渐深陷水沼,自救无门。

    方才杀进敌军的两百名唐军,皆是挑选水性极佳且刀法不错的好手。在水淹南阳军之时,毫无疑问他们也被大水灌满了口鼻。他们在水中游划,冷不防地向敌军补上一刀。水漫渊界须臾过后,一艘又一艘的木船被唐军从林中拉出,“噗噗噗”利索地放在水面上。船只上的兵卒一面将同伴救上船来,一面拿起长矛铁戈渔网,对敌军又刺又捕。

    唐军比南阳军的人数更多五百人,且唐军已占据了绝对的“地利”:右背山陵而面水泽,依近水草而背众树。在洪水淹不到的外围区域,之前潜伏的步兵已然出林,持矛执盾布好方阵拦截敌兵,另有两百骑兵随时待命,用以截杀漏网之鱼。南阳军已逐步陷入任人宰割之境地。

    且说此前郑元璹布下的、打算用于困住隗狸的“囚龙阵”,郭旭扬不太放心,便去试了试。谁知这个“囚龙阵”非但困不住与隗狸能力相当的郭旭扬,就连到访商州的郭洪黄铁四人中,武功最差的铁梦筝也没困住……郑元璹不由得老脸一红,心中嘀咕着自己对这些武林人士的真正实力还是了解太少,同时暗暗庆幸郭旭扬能出手相助,否则两军交战,胜负难料。

    郭旭扬看囚龙阵形同虚设,且此阵是用士兵来布阵的。在隗狸的内力碾压之下,阵中兵士的存在,只不过是“送人头”。故此,他要求郑元璹撤下此阵,而替换了自己所布之“昃离阵”。

    昃离之阵以聚气为本,调动四周草木土石运转而成型。倘若隗狸能强行突破此阵,亦不会造成人命的伤亡。且此阵乃是郭旭扬及顾征的师父——风逸珪所独创的阵法。那日郭旭扬被此阵所围之后,到场的不是顾征,而是隗狸的徒弟:凌玄肃和白清陌。此阵正是隗狸和顾征相互勾结的切入点。郭旭扬以昃离阵会战隗狸,便是想从此阵着手,找到新的突破口。

    因隗狸并未随朱灿贸然前行,故并未遭遇水患。“真惨、真脏。”他的手指轻柔地梳捋着自己胸前的褐发,拍了拍自己的丝质白袍上飞染的几粒尘土,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郭旭扬看南阳军只一会儿工夫便被淹了三成,心中不忍,想到郑元璹应允自己的条件,他忙闪身出来,飞身立于一片高树的绿叶之上,与隗狸遥遥相望。

    “终于肯现身了么,郭旭扬。”与那日在“大王山”的赏剑大会上,初识郭旭扬的平静无波不太相同,此时的隗狸看到郭旭扬的身影,妖魅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猎人看到猎物出现时的愉悦,又似乎是对感兴趣之人的欣赏。

    在郭旭扬飞出密林的同时,洪一也掠了出来,直接向朱灿扑去。他答应过郭旭扬,让其专心对战隗狸,自己一人对付朱灿,则必定会履行对兄弟的承诺!

    **其实,写了这么久,我很想知道目前还在看我的文的朋友,喜欢文里的哪个角色?不喜欢哪个角色?但是,估计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人回答哈哈哈~~~悲伤逆流成河……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解惑之问

    “渊界”上飘浮着一具具的死尸,黑黄色的浊水中,汩汩地浸涌出一团团的鲜红之色,逐渐地化开、淡去,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流出、补上。阵亡者以南阳军居多,在所有伤亡人数中,唐军所占,不到半成。

    郭旭扬只想尽快地结束这场血腥的厮杀,他吃不准隗狸是否会主动出招。毕竟那日在“大王山”上,这隗狸突然出现,然后神神秘秘地故意透露了一些龙瀛剑的秘密之后,又挥挥衣袖说走就走了,仿佛是不喜欢轻易与人动武之人。若隗狸迟迟不肯出手,则消耗的时间越多,在此场战役中失去生命的人便会越多。思及此处,郭旭扬拔出手中的湛卢剑,对准隗狸远远地劈出一剑。

    郭旭扬这一剑,是挑衅也是威慑,为了引隗狸出战,他下手时已加足了力道。无形剑气蛮横地撕裂空中的风与尘,气刃以摧枯拉朽之势,闪电般地向处在二十丈开外高地上的隗狸斜飞而出。

    “不错。”隗狸的足尖在马头上轻轻一点,剑气在脚下疾飞而过。他肩窄腰细、身形瘦长,一头褐发长至脚踝;他一身白衣,肌肤胜雪,在高空飘飘然的御风而飞,长发乱舞,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美。

    郭旭扬凌厉的剑气被隗狸避开之后,撞上隗狸身后的山石,在轰然巨响声中,石屑纷飞,一道深壑现于坚石上。此时的隗狸,已稳稳地站立在与郭旭扬相去不远的一株白山茶之上。

    眼看隗狸已然“上钩”,郭旭扬扭头便走。他深知隗狸实力之强,为防周遭兵将被其内力所伤,郭旭扬特意将昃离阵布设在了离两军交战之所较远的地方。

    隗狸细长的丹凤眼盯着郭旭扬渐飞渐远的身形,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有意思。”他右手轻抬,一片白光随着他扬手之势,拂过水面上的尸骸,随后,他向郭旭扬远离的方向追去,留下那株山茶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郭旭扬以“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飞掠尚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倏然止步转身,望向跟过来的隗狸。

    隗狸正自纳闷郭旭扬的举动,他瞥一眼前方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如满天星斗、自成章法的树草沙石,亦在瞬息之间停下了如风般的身形。

    猛地,一道道精光自草、木、泥、石等万灵万物中迸射而出,上下左右、密密麻麻地交织为一张光网。这涵盖了半里地的巨网,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般,疾速向隗狸推进!隗狸的身法很快,却快不过这张网。只眨眼间,他已被光幕所笼罩。

    围困住隗狸的,正是郭旭扬所布之“昃离阵”。隗狸前一刻被困,郭旭扬下一刻便向郑元璹挥动一面早已备好的军旗,示意郑元璹打开下方出水口,生擒被淹之南阳军,减少杀戮。

    “这个阵法,你也懂?”隗狸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疑惑。

    “看来,这个阵法,你也见过。”郭旭扬已确信了心中所想。

    “你引我来,就为了这个?”显然隗狸是清楚昃离阵的厉害的。阵中的万道光芒杀伤力极强,如一支支锋利的铁枪长矛,无坚不摧。然这可洞穿一切的精光,却偏偏如若无物、劈斩不断。隗狸并未与利光硬碰,而是轻轻巧巧地避闪着,“你以为,它能困住我?”

    “来。”隗狸右手食指勾了勾,远处泥水上四五十具浮尸突然直立而起,凌空踩踏在水面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迈着步子。他们虽是人形,却已身死。因被隗狸所控,这些死状惨烈的无魂之体,维持着临死前的丑陋样貌,肢体僵硬、摇摇晃晃地往昃离阵处挪来。

    “御尸之术么……”郭旭扬心道,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是打算御尸阻隔阵中之光。若将尸体置前铺路,他隐于尸身之后强行破阵,并非没有可能。”

    隗狸的唇角扯出一个笑容,“郭旭扬,你真的很狡猾。好吧我告诉你,我和万重山有合作。你,满意了么?”

    郭旭扬有些吃惊。他惊讶的不是隗狸这么快便猜到了自己的意图,而是对方猜到之后,竟然毫不避忌地道出了答案。这隗狸看起来好像言语行事皆是率性而为,但郭旭扬却很肯定:他绝不是一个恣意妄为之人!

    郭旭扬暗中布阵在先,诱敌深入在后,虽说契合用兵之道,却始终有违君子之道。他对阵中之人抱拳说道:“在下诱隗公子入阵,抱歉!”他眼看着一具具被隗狸操控的傀儡尸自行进入阵中,反而将湛卢剑收入剑鞘,并未阻拦。

    死人的身躯,无论被光束破穿多少个透明窟窿,都不会感受到疼痛,更不会倒地而亡。那四五十具死尸化为一道道鬼墙,趋光而动,将隗狸牢牢护住。隗狸御尸为屏障,已不再需要瞬移闪避。然他是一个极爱干净之人,他始终与这群肮脏的“挡箭牌”,保持着一段“干净”的距离。他瞧着阵外默默观战、却不出手的郭旭扬,对于眼前这个将自己困住的人,他那双妖冶的眸子中却未透出恨怒之意,反而平静得像深井中的清水。

    即便受困于昃离阵,他仍不忘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两个字,“问吧。”言外之意是:他非但知道郭旭扬想从自己身上打探到些信息,而且还有可能会很配合地回答。他梳弄褐发的手指忽然顿了顿,不满地摇了摇头,“啧,打结了。”似乎防御光击、回答问题,都远不及他顺理发丝这件事更为重要。

    隗狸此人行为诡谲、身世成谜,郭旭扬从始至终都摸不透他的言行。然隗狸此时既然肯老老实实地“就范”,郭旭扬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深入追查的机会。他有一种直觉:从一开始,他,以及所有人,都被卷入一张无形的天网之中——一张围绕“龙瀛剑”而撒开的网。被网罗之人最后能否善终?望不到尽头的迷局能否破解?他希望凭借手中之剑,能引出一条光明的路。

    “如此,多谢了!”郭旭扬抱拳说道:“请问隗公子,你与万重山合作是何目的?可知他现在何处?你为何指使令徒凌玄肃,屠戮‘雷虎寨’满门?你们之间可有过节?又为何与‘洛阳王’王世充合力剿灭‘西魏王府’?难道……是为‘南梁王府’肃清强敌么?”隗狸曾表明过身份——是“南梁王府”萧铣的幕宾。郭旭扬停顿片刻后,神情肃穆地道:“此外,关于龙瀛剑之谜,还请据实相告!”

    “问题还真多。”隗狸摸到一根断发,拎在眼前细细端详,如女子般淡而细的眉毛不经意地皱了皱,“李密这人不行,死不死的有什么所谓。‘雷虎寨’么,好像王世充和他们有仇吧?我没在意。与万重山合作便合作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至于南梁王府嘛……就看我高不高兴了。”

    他的的确确很“配合”地回答着问题,他将自己的断发吹向空中,“你不是不关心龙瀛剑的秘密么?”看着在寒风中飘飘荡荡、翻翻滚滚的断发,他勾起一丝揶揄的笑。他将目光自断发处拉了回来,定格在郭旭扬的面容上。嘲弄的表情下,他尖锐的声音响起,“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隗狸嘲笑郭旭扬与那些俗人一样,不过是贪名图利之辈。既然打着龙瀛剑的主意,那日在“大王山”上,郭旭扬还装模作样地要打断隗狸道出龙瀛之谜,此举着实令隗狸感到恶心。又或者,这郭旭扬是想独吞龙瀛,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阻拦将秘密公诸于众吧?

    面对隗狸的质疑与嘲讽,郭旭扬毫不在意。他的眼神坚定而清明,声音沉稳而铿锵,“隗公子,实不相瞒,在下并非不关心龙瀛剑的秘密,而是不希望它被当众道出。在下虽无法探知个中奥秘,然‘得龙瀛剑者得天下’的传言流传甚久。世人知道得越多,越会加大各方杀伐之局面,于天下而言,是祸非福。”

    “说得真动听,你呢?”

    “我想知道!”郭旭扬只回了这四个字,便不再多说一个字。隗狸如何看待他?能否理解他?是否信任他?会不会告诉他?这些,他都决定不再辩解,而将权利交给了对方。

    隗狸凝视着郭旭扬深邃的眸,似是要从对方的眼里,看进心里。他小巧轻薄的嘴唇轻轻抿起,“我那时说的,都是真的。”他悠悠地合上幽异的眸,语调平静得如无波之秋水,“龙瀛剑确能定天下之势。但是,你并没有龙瀛。‘瀛洲岛’的入口,你也是觅不到的。”

    郭旭扬缄口不言,无论隗狸那句“你并没有龙瀛”是向自己发问?抑或是确信之言,他都不能表现出丝毫情绪的波动,毕竟万重山与隗狸,关系匪浅。且从隗狸的话语来看,似乎他本人知道“瀛洲岛”的入口?若果真如此,万重山执“龙瀛”,隗狸又知“瀛洲”,则这两人的“合作关系”,极有可能将天下推向一个乾坤难定之境地……

    郭旭扬暗暗地平复着自己的心境。了解得愈多,愈发感觉“破局”之举迫在眉睫。然他心中明了:隗狸心思莫辨,对自己又极有防备,此次能说这么多,已属不易,想问再多,已不可能。往后的事自然要解决,然当下先处理好眼前,更为重要。

    “多谢隗公子!在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朱灿此人恶贯满盈,他……甚至以烹食孩童为乐。”说到此处,他握剑的手紧了紧,“不论隗公子要成就何事,在下希望你能另择他路,莫再留朱灿身边为虎作伥。”

    “吃小孩?”隗狸倏然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但也仅仅是一闪即逝,“问完了么?我要出去了。”

    **最近写文很没动力啊……

第一百四十章 双剑双掌

    隗狸左手拇指压上中指,状若兰花,立于胸前,右手手掌平伸,口中念念有词。在其内劲牵引下,四周花草皆动,“昃离阵”中的万道光束发生了轻微的扭曲。郭旭扬远在阵外,亦能感觉到一股沁骨的寒意。

    郭旭扬正自疑惑隗狸究竟在做什么的时候,只见隗狸的右手上凭空多出了一个长形物件,透明无暇、若隐若现,朦胧间隐约可辨像是一柄长剑。

    “他这是以独特的内力将空中之水凝结为剑么?”郭旭扬暗忖。

    只片刻工夫,隗狸手中的水剑被其寒意凝为冰剑,长约三尺八寸。冰剑内充盈着隗狸的内力,透白之色下,泛着淡淡的蓝光,波光流动,汇聚为一幅幅星图。星图遍布于剑内,由剑柄至剑尖,稳固非常。

    对于星占之术,郭旭扬并不甚精通,然其年少时,却也在师父的要求下,默记过陈卓所绘之《全天星官》,对星图也算是有相当的了解。他分明看到隗狸的冰剑内,由其内力运转而成形的星图,正是:西方白虎七宿及北方玄武七宿!

    隗狸的武功深湛而奇诡。其徒凌玄肃虽身具寒冰内力,然手中之剑好歹也是实体。而隗狸竟能化水成冰、凝冰为剑,剑中更以星图内力加持,此种武学,郭旭扬也是生平首见。他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摸向了湛卢剑的剑柄。

    “去。”隗狸右手执冰剑,左手向郭旭扬的方向指了指。那四五十具被阵光打了数十上百个洞的尸骸便同时朝郭旭扬的方向挤去。

    昃离阵的边缘,乃是聚气最强之所,阵法内的活人一但触碰到边缘,则必会遭遇“万光穿身”之惨状。虽说隗狸识得此阵,然他却不能像郭旭扬那样能找到“破阵之源”。掌控着数十具死尸的他,只能御尸强行破阵。他将三十六具尸体堆挤在前头,并留下十具断后,自己则置身中间。当二三十具死尸实在抵御不住道道利光,终于纷纷倒下地去,再“死”一次的间隙,隗狸瞅准一个间不容发的机会,将速度提至极致,冲出了阵圈的包围。

    昃离阵如活物般推移并围猎目标的情况仅有一次,故而隗狸逃出阵外之后,此阵对他已不再构成威胁。

    “我出来了,要打么?”隗狸轻抚着那柄闪耀着淡蓝色星图的冰剑,悠悠地望着郭旭扬。

    “隗公子武艺高强,在下未必是你的对手。若你能离开‘南阳王府’且不再造杀孽,在下实不愿挑起战端。”郭旭扬将湛卢横在胸前,剑身已拔出四寸。他缓缓说道:“然隗公子若想出手,在下便奉陪到底!”

    “很有气势嘛。”隗狸的一双丹凤眼透出一丝笑意,“我手中的剑名为‘寒宿’,我已有九年多没有凝出寒宿剑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有意思。”寒宿的剑尖遥指郭旭扬的咽喉,“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

    郭旭扬拔剑出鞘,真气已萦绕于剑身,“隗公子,请!”

    隗狸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瞬,他已鬼魅般地出现在郭旭扬的左侧。寒宿剑裹挟着凛冽的寒意,直逼郭旭扬的左胁。

    郭旭扬挥剑格挡,一黑一白两柄长剑猛烈相击,在清脆的兵刃撞击声过后,他向右后方疾掠出六丈之距,剑尖倾斜微低,摆出一个令他人难以捉摸下一招将如何进攻的“无形之姿”。

    “反应不错。”隗狸的嘴角微微勾起,刚才的出剑只不过是一个试探。他的声音尖锐中夹杂着少许的兴奋,“这一剑,又如何?”他身形忽闪,似左实右,缥缈不定的身姿,却快如闪电地向郭旭扬飞蹿,手握寒宿,一剑劈下!

    面对隗狸的进攻,郭旭扬从始至终都不敢大意。虽只对了一剑,然他已判断出隗狸的剑招集凌厉与诡变于一体,且隗狸具有极其强横的内力,郭旭扬此时虎口已隐隐生疼。与隗狸对战,若只取守势,则毫无胜算!因此,在隗狸身动的那一刻,他的身形亦展动起来。借助冲力主动出击,远比站立不动被迫防守的赢面要大得多。

    郭旭扬及隗狸已快到让旁人完全看不到两人的存在,六丈的距离在他们眼中不过咫尺之间。须臾的瞬移过后,两柄剑再度撞在一起。郭隗二人此次出招均是大开大合、蓄力满满的劈砍之势,两剑相交溅出火花无数,而下一刻又被隗狸的寒意所扑灭。在惊天彻地的巨响声中,两人强劲的内力极速迸散,两股气劲激荡对冲,目之所及,草木石屑竟被碾为齑粉。那“昃离阵”只能困住阵中之人,若有人从外部发劲,则瓦解此阵不在话下。此时那由万道精光所汇之阵,亦在瞬息之间溃散消弥,阵内数十具尸体与周遭被粉碎的石木一样,化为风中的尘泥。

    一轮对招过后,郭旭扬及隗狸各退一步。

    郭旭扬今日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短衫,此时右肩上的浅灰已被浸成一片猩红。他握剑的右手已有些颤抖,呼吸亦有些急促。十数日前,他深入“拜火教”的地下分坛,在破解“拙木大阵”之时,被两指宽的四方枝贯穿右肩。连日养伤下来,伤口本已愈合,此次以十成内力与隗狸对决,右肩的伤再次被震裂,鲜血渗湿了衣衫。

    “你身上有伤?”隗狸拢了拢胸前因打斗而略显凌乱的褐发,“就这么想死么?”

    郭旭扬盯着隗狸,并不回答。

    “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隗狸妖异的眉眼间掩藏不住愉悦,他发觉自己似乎对郭旭扬越来越感兴趣了,“我被困阵中,你没有对我出手。你受伤了,我杀你,又有什么意思?”

    “我走了。”隗狸手中的寒宿剑色泽逐渐变淡,最后消散殆尽。他不疾不徐地走在来时之路上,将背影留给了郭旭扬。

    郭旭扬向隗狸颀长的背影抱了抱拳,他非但没有趁虚追击,反而将湛卢收入鞘中。

    郭旭扬并未制服隗狸,然朱灿却在洪一的拳掌之下节节败退。

    朱灿一向自视甚高,“横法悍万敌”这套蛮劲功法乃是内外兼修,他早已突破九成大关,十成圆满更是指日可待。曾有人对他说:他的一身绝世武功,放眼天下,至少也可排进前五,跻身前三都有可能。他一直以武功高强洋洋自得,然这段时日却让他感到很沮丧。

    在“大王山”上,被“河北”周伯翁压制在前,被籍籍无名的呆滞小子凌玄肃割肉在后,甚至连黄伊榕那小娘们儿都捉拿不住。后来又先后看到了郭旭扬和隗狸的厉害,他的心中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正视这两人强于自己的事实。本来这些已经足够让他窝火了,今日又来了一个叫什么“洪一洪二”、听都没听说过的年轻人,在自己身上打得是掌掌带伤、拳拳到肉。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井底之蛙”了……

    洪一左腿微躬,右腿踏前,右臂在胁下划个弧度,如游龙般向前伸出,望准朱灿的“膻中死穴”一掌拍下。

    朱灿大惊,忙出双掌格挡。他左右两掌交叠,使出十成内劲与洪一右掌相对。然而他先前已被洪一击为重伤,如今其两掌之力自然敌不过洪一的一掌之威,虽保住了死穴,伴随着“咯嘞”轻响,两条手臂已被打至骨折。

    朱灿“啊啊”痛呼,洪一却完全不给敌手喘息之机。他左掌紧随右掌而发,倏地拍在朱灿一身肥肉的右胸上。朱灿避闪不及,肋骨又断了几根。

    “哇!”地一声,朱灿喷出一大口鲜血,倒退连连。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他很明白:下一瞬,他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洪一猱身再上。他的情报网极广极准,朱灿的恶行有多少,他了解得清清楚楚。朱灿这样的人,杀一百次,他都不会嫌多。他的右掌再一次向朱灿的“膻中穴”拍去!

    然而,此次,洪一却拍了个空。

    “他,我带走了。”隗狸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他拽着朱灿的后领,将这肥硕的身躯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上,纵身跃过洪一的头顶,向远处飞去。

    洪一的一对剑眉皱到了一处。他的轻功不弱,但与隗狸相比,却有一段差距。隗狸即使带着朱灿,洪一依然追赶不上。“朱灿,算你命大。下一回,你就没那么好命了!”

    **以前有了解过一些日本剑术,查过一些资料。日本剑术与我大天朝的剑术还是有蛮多不同的。时隔太久,蛮多不记得了,除了很牛的“拔刀术”之外,对于一个没有查到的“无形位”,一直是浮想联翩,所以印象就比较深。只知道“无形位”是一个令敌手难以捉摸自己将如何攻击的起手势,在本章我借用到了郭旭扬的身上。但具体日本剑术中的“无形位”到底是怎么摆的?真的很想知道……

    PS:寒宿(xiù)剑,不是寒sù。突然发觉和隗狸相关的,怎么都是多音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兵败而逃

    隗狸救走了朱灿,而“南阳王府”三千将卒的死活,他却是顾不上了。

    他飞上一座土丘,将朱灿摔在了地上,斜眼睨视着半天爬不起来的、伤重的朱灿,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命,我只救一次。日后你死不死的,与我无关。”

    隗狸的语气有几许冰冷,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他是有多久未被他人牵动情感了?也许久到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然而今日,他非但对郭旭扬产生了稍许兴趣,亦对朱灿多了几分厌恶。

    将朱灿扔在山丘上,这个人的死活,隗狸已懒得再管。他望一眼两军交战之地,浑水漫漫,唐军正在捞捕围堵被水冲散的南阳军。他收回目光,小巧轻薄的嘴唇抿了抿,心道:“这‘唐王府’么,有点意思。而郭旭扬你……又能走到哪一步?”

    隗狸将胸前的褐发拨至身后,山风扬起他柔顺的发丝及洁白的衣袂。他缓缓地向商州城的反方向越走越远……

    朱灿调息挣扎了半天,终于顺了一口气儿,能够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看到自己的士兵要么身死、要么被擒。他紧握双拳,暗暗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但转念想到那可怕的洪一极有可能再追杀过来,他哪里还会去管军队人众的生死,赶忙跌跌撞撞地寻着隐蔽之地遁逃而去。

    自从郑元璹依郭旭扬的要求,打开下方出水口之后,遭遇水害的南阳军绝大部分获得了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他们的“南阳王”朱灿,彻底地抛弃了他们。失去了君王的士兵,早已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不少漂浮在水面上的士卒被大水冲到了下方排水口,一大堆人挤在了水口处,一个个挺扭着湿滑污浊的身躯准备爬起来夺路而逃。岂料唐军事先已在下方布好了铁网,大网一收,将一批又一批的战俘网起便拖走。

    在“渊界”交战的南阳军本就比唐军还少五百人。结果战事一开,南阳军先被沼泽吞没一众人马,又死伤于石块下数百,之后两翼之兵被唐军砍倒百余人,最后洪水一放,近千人直接被浊浪无情吞噬,期间更是被游离的唐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甚至有数十人成为自己的君主——朱灿霸道掌力下的亡魂。此刻,还能活着喘气的南阳军,约只剩下一千七百人。

    外围负责拦截的唐军,步兵骑兵将阵形向前推进,对这溃散的千余残军进行全面扫荡围剿。朱灿此战,可谓是全军覆没。

    寒冬已至,黄昏降临得更早更快了。日落西山,却无红霞,苍茫大地广阔而清冷。狂风卷过残叶,天空中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商州城,刺史府。

    “旭扬,你慢点儿。小心肩上的伤。”黄伊榕圈扶着郭旭扬的左臂,将他安顿在靠椅上。

    “榕儿,我真的没事……”郭旭扬无奈地苦笑,他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周围的人。而那几个人都很识趣地当作完全没有看到郭黄二人的亲昵举动。

    黄伊榕其实老早就注意到了郭旭扬的“赧然”,但自从郭旭扬今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自己搂进怀里之后,她发觉自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我就是喜欢旭扬怎么了?别人管不着!旭扬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一定要照顾好他!”黄伊榕轻咬着朱唇,内心倔强地想着。

    “榕儿,你也去坐下吧,说正事要紧。对吧郑大人?”郭旭扬向郑元璹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黄小姐,请您上座。”郑元璹很通透地接过了郭旭扬的话头。他略微躬身,将刺史府首座给“国定钦使”黄伊榕让了出来。

    黄伊榕又习惯性地咬了咬下唇,她望了郭旭扬一眼,神情有些幽怨。她自幼聪慧机敏,自然深知郭旭扬这样一个在刀光剑影中滚打多年的铁血汉子,骨子里是很硬气的。“在外人面前这般儿女情长,缺乏男子气概。旭扬他……一定浑身不自在吧?我……应该多考虑他的感受。”

    “我明白了。”不知何故,黄伊榕的内心涌出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榕儿,谢谢你。”郭旭扬拍了拍黄伊榕正准备从自己臂膀上抽离的手背,对眼前的伊人微笑着说道。他听出了她的怅惘,也看透了她心中的所想。他对她是相当感激的,他更不希望看到她有一丝的不快乐。

    “嗯。”黄伊榕点了点头,反手在他的手背上也拍了拍,会心一笑,心头的那一点不愉快,逐渐的淡化开来。

    他懂她,她亦懂他。

    “旭扬还是太温柔了……他总是为别人考虑得多。”她的心中,竟是一种让她有些窒息的、痛苦与甜蜜相互夹杂的感觉。

    黄伊榕离开了郭旭扬的身旁,坐上了刺史之位。堂内之人与那日在“郑宅”之时并无二致。郭旭扬、洪一及铁梦筝依次坐于次座,郑元璹自居最下首。

    郑元璹起身迈步,立于厅堂正中,他对黄伊榕、郭旭扬及洪一均躬身一拜,道:“今日全仗黄小姐、郭大侠及洪大侠鼎力相助,我大唐才得以大获全胜!请受下官一拜!”

    郭旭扬及洪一连忙抱拳还礼。黄伊榕亦抬手说道:“郑大人不必多礼。你部署得当,诱敌一举歼之。此战得胜,你当居首功。将情况汇报一下吧。”她顿了顿,复道:“坐下说话。”

    “谢黄小姐!”郑元璹又行了一礼之后,回座说道:“托黄小姐之神勇,‘官道之战’我军杀敌一千四百二十余人,俘获战俘一万三千三百八十七人,您更是击杀了朱灿的得力之臣‘楚易’。我军在此役当中,轻伤五十六人,重伤三十二人,有一百零五位士兵丧命。而‘渊界之战’,杀敌一千两百八十多人,擒敌一千六百七十四人,我军伤亡六十九人。生擒之南阳军,我已安排分散编排入军中。”因顾及郭旭扬及洪一的颜面,他很识时务地没有提及逃掉的隗狸和朱灿。

    “郑大人,在下未能擒住隗狸,实在抱歉!”郭旭扬向郑元璹抱了抱拳,补充了一句。

    “唉!我也没弄死朱灿那厮。下次再让我碰到,一定一巴掌拍死他!”洪一一拍大腿,满脸的可惜。

    黄伊榕暗叹一口气,道:“厚葬死去的兄弟,照拂好他们的妻儿家小,抚恤金发放到位。受伤的士兵好生医治,不得有误!”

    “是!”郑元璹思索片刻后,道:“此外,我们俘虏了一个人,他姓康名颜,字子彦。他说他认识郭大侠。”他望向郭旭扬,“不知郭大侠与此人是否相熟?”

    “康颜?!”听到这个名字,郭旭扬、黄伊榕及洪一异口同声地呼了出来。

    郭旭扬怎会不认识康颜?他曾两次救过康颜的性命,且将康颜以兄弟之情相待。而对方却恩将仇报,配合“御剑山庄”的穆剑义使出连环毒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幸得黄伊榕及时相救,才没去见了阎王爷。后来黄伊榕想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康颜,最终还是被他劝下了。自从郭旭扬背负一柄木剑,并向世人宣称此剑为“龙瀛”之后,找他麻烦的人多不胜数,他也有好几次徘徊在生死之间。而每回疗伤过后,他也并没有把那些害他的人怎么样。想到康颜不过是一个被他人胁迫的普通百姓,郭旭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过分苛责于他。

    洪一并未见过康颜,然在他收集的情报中却清楚地得知了郭旭扬被康颜毒害之事。这姓康的家伙竟敢害他的兄弟!他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道:“郑大人,麻烦把那小子给我押上来!”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四:

    (1)公元618年12月,郑元璹在商州打败朱粲——第一百三十五章至本章。

    总算打完了……我的习惯是:写打架不单单只是为了打架,还要带剧情。总之编得我脑阔疼,希望看起来不是太烂……

第一百四十二章 化毒赠礼

    郑元璹怔愣了一下,他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官,然毕竟在官场上淫浸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小的。洪一难掩怒气,话锋中略带杀意,而黄伊榕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就连素来性子柔和的郭旭扬,神情也颇不自然。只有那铁梦筝歪头瞧着郭旭扬,应当并不知晓那康颜与众人有何恩怨。

    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郑元璹用眼神询问“钦使大人”的意见。见到黄伊榕秀眉微蹙地轻轻点头之后,他唤来一名小将,低语了两句。

    郑元璹将声音压得极低,他自以为除了那小将之外,无人听到他的话语,却远远低估了在座众位的耳力。郭旭扬分明听到了:“将那个康颜捆绑上来,在他的身上弄两处明显的轻伤。”

    “老洪……”郭旭扬欲言又止,他知道洪一动了怒。

    洪一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故意不予搭理。他太了解他这个兄弟了,他估摸着郭旭扬又想当“烂好人”了。

    其实郭旭扬对康颜此人已无好感,然在他看来,康颜始终罪不至死。那日他身中位列十大剧毒之六的“血祝融”之毒,后来虽猜到黄伊榕将自己救活应该是一件极不容易之事,然而,因对方有所隐瞒,故他并不知晓她为此命悬一线的惊险。

    若洪一对康颜下死手,想必黄伊榕及郑元璹都是不会阻拦的。“届时再救他一次,日后再无瓜葛。”郭旭扬暗道。

    康颜被那小将五花大绑的押上了刺史府的厅堂。那小将很聪明的在他的前胸和右臂上划了两处刀伤,又用药物止住了流血,造成“并非新伤”的假象。康颜那一身几乎倾尽家财的、昂贵的衣衫,非但被麻绳勒出褶皱,更是沾满血污尘泥,最重要的是:两刀过后,这套衣服算是彻底废了……他在被割被绑之时,除了莫名的恐惧、满心的猜忌之外,还在为这套贵得要命的袍服而“内心滴血”……

    进屋后的康颜首先看到了郭旭扬,他不假思索地“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滚落而下,“恩公……您,您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郭旭扬曾对康颜说过:莫要再唤他“恩公”,称呼“郭大哥”即可。然康颜自知自己做了禽兽不如之事,又如何还有颜面与恩公称兄道弟?

    洪一一掌将身旁的檀木桌拍了个粉碎,他身形一闪便晃到了康颜跟前,将这姓康的小子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他怒气冲冲地喝道:“少他娘在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啊呸!气得我把小白羊说成是老鼠!”他随手一掷,将康颜摔在了地上,“他是死是活你心里不清楚?当初用毒针害他的时候你怎么不哭!”

    “老洪……”郭旭扬站起身来,挡在了洪康之间,“放他去吧。”他并指如剑,内力微吐,凌空斩断绑缚康颜的麻绳,“你走吧。”

    “你做烂好人也要有个限度!这家伙差点杀了你,哥哥我就快要去给你上坟了!你还要饶过他?”

    郭旭扬冲洪一露出个笑脸,“你消消气。若你真想杀他,刚才那一手,他怎还有命在?”他陪着笑将洪一推搡回座位上,“你的情报如此之准,应当调查过他只是白身。他加害于我,我自是不会原谅于他。然他当时只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并非初衷。”

    洪一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他虽非柔顺之人,却也非嗜杀之辈。康颜确实是被穆剑义以性命相要挟,才不得不暗害郭旭扬。更何况他很清楚:郭旭扬并不想取康颜的性命。既是兄弟,他自不会为图自己畅快而使兄弟为难。

    那天康颜从农舍逃离之后,误入“梁王府”营帐,被梁洛仁所摆布。没过多久,梁洛仁逼迫他吞饮了潜伏性的毒药之后,派他出使“南阳王府”。到达淅州后,南阳君臣并未善待于他。此次楚易强行要求他随军出征,便是想在取胜的那一刻,当他之面耀武扬威,借此来羞辱和贬低梁王府。不料南阳军却遭遇大败,而自己亦被“唐王府”的兵士所擒。在得知郭旭扬也身在唐营之后,他只想见一见恩公是否安好?将来自己是死是活,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康颜被洪一摔得骨头就像要散架一般,脸上也磕出了伤痕。他的泪水仍然在默默地流淌,郭旭扬的那句:“他加害于我,我自是不会原谅于他”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恩公终究不肯原谅我……我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又凭什么奢望得到恩公的原谅?”

    想到自己灰头土脸地回到梁王府,也未必能换得解药;想到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连唯一的恩人也形同陌路;想到这世上有那么多的门派势力,那么多的“人上之人”,而自己却低贱如尘;又想到天地之大,竟已找不到再生存下去的意义……

    一幅幅画面在脑中闪过,康颜心如死灰,他猛地从地上滚爬而起,拔出身后那小将的腰间钢刀便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除了康颜及那小将之外,堂内俱都是“武林高手”。然此时背向的郭旭扬正忙着劝慰气头上的洪一,两人的心思均没放在康颜身上。黄伊榕倒是看到了康颜的举动,但对于“是否要救此人”,她下意识地犹豫了片刻。铁梦筝及郑元璹已经看明白了这康颜究竟做了什么不齿之事,救是不救,他二人更是拿捏不准。更何况郑元璹的武功逊色很多,即便想救也是来不及。

    伴随铁梦筝的一声轻呼,郭旭扬的余光瞥到了正在抹脖子的康颜。他心头一惊,想都不想地将康颜手中之刀隔空夺了过来。他将刀插进石地,“你这是何苦?”

    康颜的心“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他感觉浑身发软,颤巍巍地摸了摸脖子,湿湿凉凉的。他将手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地跌坐在地,“血,血……”

    脖项处的皮肉已被他划开,若郭旭扬出手稍慢半瞬,他的颈脉就会被自己割断!方才他是万念俱灰才一时涌起“轻生”的念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后怕。若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即便像狗一样卑微地活着,也好过魂飞魄灭地永远死去!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康颜咽了咽口水,心底深处暗暗地呼出了这样一句话。他的呼吸竟由急促逐渐转为绵长。他的泪还在流。然此时此刻,他已分不清这咸咸的泪水,究竟是为何而流?又是为谁而流?

    “你中毒了?”在场之人属黄伊榕的医术最佳。医诊之术讲求“望闻问切”。康颜进门之时,她已瞧出他有中毒之象,只不过她一直懒得去过问。

    康颜木讷地点了点头,“梁洛仁下的毒。”他苦笑道:“原来,我终究还是要死的……”

    “我不管你是真的一心求死,还是明知旭扬心软,演这一出戏以搏同情。既然他又救了你第三回,那我也不想看着你就这么死去。况且……”她望向郭旭扬,双颊飞红,润丽的唇微微地翘着,“那日我与旭扬在生死界线上,才正视了彼此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她轻咬朱唇,“我试试给你解毒吧。”

    刚才还在气鼓鼓的洪一,听到黄伊榕的话之后,双眼立马亮了起来,“什么什么?!原来小白羊和弟妹是这样发展起来的?照这么说,这小子还是你俩的‘牵线红鸾’啊!”他响指一打,“好吧!反正想要你小白羊性命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到最后你也没找那些人算账。既然这小子是‘红鸾星’,那哥哥我就放过他了!要知道,以前的你,可是从坟堆里爬出来容易,叫你娶媳妇却比登天还难啊!话说你俩那晚……”

    郭旭扬一巴掌捂在洪一的大嘴巴上,“老洪,你别成天瞎说!不能有损榕儿的清誉!”他实在是觉得头疼得很。这洪一前一刻还气得随时可能一掌拍死康颜,下一刻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黄伊榕的玉面已红得像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她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洪大哥这脾性真是……早知他是口无遮拦之人,我说话竟没多注意……”她偷偷地瞧了郑元璹一眼,好在这个下属很识趣地在喝着杯中的茶,似乎关于“有损上级名节”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是‘暗夜幽兰’。”黄伊榕给康颜把脉过后,道:“此毒不难解。我写一个方子给你,你自己去抓药吧。”

    “谢谢黄女侠!谢谢恩公!”康颜磕头连连。他万万没想到:体内的毒,还有能解的一天!

    “我要给‘媒人’送点东西!”洪一显然心情很好,他在怀里、兜里摸掏了半天,喃喃自语道:“小白羊能拐上这么个好姑娘,这小子功不可没啊!送什么好呢?”他将一块玉石扔进康颜的手里,“你带着这玩意儿去‘洛阳城’丽景街的‘武峰门’吧。那个小门派只会教一些粗浅的武功,谅你小子学到些三脚猫的功夫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康颜又转向洪一拜了一拜,“谢谢大侠!”既然毒已得解,那么梁王府那虎狼之地,他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如今好歹有了一个安身之所,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记恨洪一适才的粗暴之举?

    他思索片刻后,道:“各位的再造之恩,我康颜没齿难忘!我……在下有一些关于‘唐王府’的讯息,现全盘相告,以报答诸位的深恩厚德!”

    “你起来说话吧。”看着康颜双膝跪地,脖子上还在渗着血,郭旭扬始终还是于心不忍。

    康颜对郭旭扬俯首到地,三拜之后才站起身来,将他所知的有关梁王府、南阳王府、定杨王府和西凉王府联合突厥,欲谋取瓜分唐王府疆域的每处细节,都详述了一遍。

    黄伊榕听罢才知晓,朱灿在“赏剑大会”的返程途中,趁机夺下“南阳城”,原来是这五大势力密谋中的一环。大会过后,唐王府广收天下人心,“西凉王”李轨这“墙头草”见势头不对,才叛出了“联盟”,让李唐躲过了一场腹背受敌的困境。而“定杨王”刘武周从未放弃过对太原的侵扰,唐军对其已是“习以为常”。针对该势力,他们自有一套专门的防御部署。接下来的关键是要守住梁王府盯上的“灵州”之地,更要防备那一心想称霸中原的突厥。

    “幸亏梁师都与‘夏明王’窦建德不和。然在利益的驱使下,任何情谊与恨意,都是脆弱的……‘夏明王府’当然也不得不防。”黄伊榕心底暗道。

    康颜无一遗漏地将情况讲述完之后,气氛忽然有些凝滞。他望向郭旭扬,小声地叫唤了一声,“恩公……”

    郭旭扬暗叹一口气,“康公子,你走吧,好自为之。”他有一种直觉:康颜似乎瞬间成长了许多。

    康颜弯腰至膝,深深一拜。他的右手紧紧地抓握着解毒药方及玉石信物,躬身倒退地退出了厅堂。

    **emmm……康颜刷副本时,掉落了解药,又获得了自由,但因为他是无资金无权势无人脉的“三无人士”,所以出副本后只能先拜入一个小门派,再图“屌丝逆袭”的后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黑袍尊者

    焉耆,是一个依附于“西突厥”的小国,亦涵盖在中原人口中常说的“西域”这一广袤区域的范畴之中。在焉耆以西,设有“拜火教”的分坛,乃是除“总坛”之外最具规模的所在。然不同于在“唐王府”处,该教建立分坛的选址必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焉耆分坛”却是光明正大地将宏伟的殿堂设在人流之地,并占领了两条河源水域。凭借拜火教强横的武力及数量庞大的教众,该国内近三成的肥沃土地皆在其管控之中。

    今年焉耆国的冬季似乎来得更早了些,每一处湖泊河流早已冻结为厚实的冰层,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冰层被人为凿开,捕捞着湖下的肥鱼,断裂的冰块在水面上缓缓的飘移着。焉耆的冬风凛冽刺骨,空气中却很干燥,少有雨雪,远处的山脉是纯粹的黑、黄之色。

    在距离拜火教分坛七十余里地的东面,有一个三山环抱的绝谷,谷中有一汪清湖。一个全身上下、从头至脚都罩在玄黑色大袍子里的人,正面向冰冻的湖面而立。此人头发耳鼻皆藏于黑袍之内,只在眼珠处挖了两个小洞。

    黑袍人跟前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石桌,冰冷的桌面上祭供着两只被绑缚得无法动弹的活羊,然这两只羊却祭于左右两侧,中间空无一物,未摆放任何祭品。桌边平放着一柄四尺长剑,长剑旁则是一个浅浅的金盆。盆内盛装着闪耀着嫩绿色流光的液体,与那白得发亮的冰湖相互映衬,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

    他的身后跪着一名相貌姣好的白衣女子,女子眼中满是恐惧,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她的双眼又红又肿,仿佛眼泪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绝望。

    猛地,黑袍人拔剑出鞘,剑身在金盆内一搅,浅绿色的液体便随其剑气刻落在纯净的冰面上。气刃过处,白冰上留下了二十六个字:

    天地归一,万物为刍狗兮法自然。

    乾坤变幻,王业当有终兮道离叛。

    这二十六个字皆下沉半寸,每一个字刻画的深度均毫厘不差,落剑成字之时,亦未将字体之外的脆冰震出一丝裂纹。纯白的湖面上,闪耀着隐隐流动的翠绿色光芒,极为扎眼。

    黑袍人出剑的同时,那白衣女子跪着移上两步,双臂伸直举过头顶,手掌张开。她那早已哭干的泪又流了下来,然此时双眼流出的,是红色的血。她害怕到了极点,浑身不住发抖,下唇已咬出很多道血痕。

    剑光闪过,鲜血狂喷而出。黑袍人长剑挑动,鲜血在剑势的牵引下,溅洒到泛着绿光的白冰之上。绿色的字体,沾染上处子之血之后,瞬间便化成了深蓝之色,如同那藐视众生的蓝天一般,玄妙而深沉。伴随着轻微的爆裂声,冰面上绽裂出数百道纵横交错的条纹。

    白衣女子的血,将整个占卜的过程推到了顶点,而她的一对断掌,正不偏不倚地落于石桌中央的空位处,同那两只活羊一道,成为了祭品。剑气带动下的血液溅洒到一只白羊的左眼,羊羔吃痛,嗷嗷乱叫,拼命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厄运的枷锁……

    “逆殇。”黑袍人的声音,比冰更冷。他扬手将长剑抛沉湖底。

    那白衣女子双掌被斩,寒冷的僵冻并未使她的痛楚感有任何减轻,那断骨削肉的锥心之痛,随着寒意侵袭全身。她终于抵受不住地昏厥了过去。然不论是在手掌离开身体之时,抑或是昏迷的前一刻,她一直都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若是干扰了占术,她无法想象后果。黑袍人此前的警告,足以让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活在无尽的噩梦之中。

    黑袍人中指轻弹,一道气劲贯穿白衣女子咽喉。她的喉头处只渗出一滴血水,人,却已永远不可能再醒来。

    这黑袍人上一次使用乩占之术,还是几个月前在洛阳以东的九山的“观星楼”上。那时他测出紫微星晦暗难辨的异象,以及天下之局如蛛丝般缠绕,而自己,亦在这诡变莫测的棋局中,难逃劫数。

    那么,这一次……

    他右手微扬,石桌、活羊、金盆、断掌以及那龟裂的冰面及冰上的字迹,竟在须臾间燃起熊熊大火。寒冷的冰水亦无法阻止火势将一切吞没……

    “你来了?”黑袍人转过身去,通过那两个挖了圆孔、可视外界的小洞,看向渐行渐近的人。

    来者正是拜火教教主——祆宇浡王!

    祆宇浡王肤色白皙,鼻梁高直,蓄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的眼珠是灰蓝色的,从面相上看应当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他头戴圆形高帽,宽大的金色袍服长至脚踝,足蹬紫金羊皮靴,袍服的背面缝制有拜火教的图腾——一位象征智慧的火神,身体周围展开三重羽翼及尾巴。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真气之中,其汪洋自恣的气度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你又害死一人。”这西域第一大教派之主,对这黑袍人所说的话,却并非西域方言,而是中原之语。黑袍人每次与他见面,都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对于黑袍人一无所知,只知对方来自中原,以及,此人对自己教派的绝对控制……

    “不过是‘血占’的器具。”黑袍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显然一名花季少女的陨落,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完成了使命罢了。

    “顾好你自己吧。你的命,以及你全教上下的命,只在你一念之间。”

    祆宇浡王的双拳隐于袍袖之内,他几乎将指甲陷入自己掌心的肉里。他很清楚黑袍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境,对眼前之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尊者,‘祭火追杀箓’已然发出,另派出了八大护法和‘西、南’两位掌使。”他顿了顿,复道:“你要杀郭旭扬?”数年来,他依黑袍尊者的命令,替郭旭扬肃清了很多‘杀人谣言’。虽说他不知此举意图为何,然而,从明面上来看,显现出来的结果确实是黑袍“相助”于郭旭扬。如今,黑袍却要轻易取这个被助之人的性命吗?

    “他坏了我的事。”黑袍人的嗓音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明白了。”祆宇浡王再行一礼之后,退出了山谷。

    不同于焉耆之地的干燥无雪,“唐王府”的大部分疆域已降起了霜雪,到处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处理完商州城的军政事务之后,郭旭扬一行人便告别了郑元璹,往“信义门”而去。虽说黄伊榕派出的暗探并未回报说看到万重山的身影,就连渠道网极广的洪一,也未能寻到此人的踪迹,然在确认了万重山与隗狸的合作关系之后,瓦解此二人的合谋便迫在眉睫。更何况,郭旭扬怀中的那封战书,他一定要亲手交到这个师兄的手上!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去信义门碰碰运气。若逮到合适的机会,他们甚至有可能会潜伏进这个门派,来一场暗中摸底探查。

    洪一及黄伊榕二人,继续加大对万重山和隗狸的搜索力度。至于那欲图谋天下的“拜火教”,郭旭扬的原话是:既然已经上了该教的“追杀名箓”,则想必他们迟早会主动找上门来。

    郭旭扬、黄伊榕、洪一及铁梦筝四人,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车外寒风暴雪,车内却被小火炉的温度烘得暖洋洋的。虽说他四人均是习武之人,不惧严寒,然郭旭扬并不想黄、铁两位姑娘太过奔波受冻,所以还是安逸舒适些比较好。他望向洪一,心中发笑,“老洪这么多天强撑下来,应该也很辛苦吧……”

    “老洪,困了你就睡会儿吧。”

    “哎,还是你了解哥哥我!这几天跟着你们瞎晃,白天没得睡、晚上睡不着,我真是太难了……”因为夜晚搜集情报和处理事务更隐蔽更方便,所以洪一早已养成了“黑白颠倒”的习惯。他将一粒褐色药丸扔进嘴里,“不怕你们笑话,要不是有它,我那天和朱灿那厮打架,站着都能睡着。”

    铁梦筝“噗嗤”一笑,正想调侃洪大哥几句,却听郭旭扬神情凝重地低声说道:“有人朝这边而来……十个,依轻功身法判断,皆是武艺高超之人!”

    **原计划假日去感受一下XJ的冬天……唉,疫情……

    2021年,祝大家平安健康、幸福快乐、诸事顺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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