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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全文阅读

作者:浮沸     一万次相遇txt下载     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第四十六次相遇

    程澈接到宁安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和程亦奇看电视。

    也不知道程亦奇最近怎么回事,居然在追韩流。

    “借你电脑上个QQ哈,同学有事找我。”程澈撸了一把程亦奇的脑袋。

    “嗯,别乱动我东西。”

    “……没有存什么违法的东西吧?”程澈嚼了个苹果,边说边问。

    程亦奇白了一眼程澈,又把目光转回到电视屏幕上。

    程澈一登录QQ,信息的提示声就响个不停。在连绵不绝的铃声里,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宁安刚刚急匆匆地就挂了电话,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程澈开始担忧这个二货又惹什么麻烦了。

    两个宝盖头:MM,在吗?

    两个宝盖头:你上线怎么这么慢?

    两个宝盖头:对方向你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两个宝盖头:我快要被这个消息憋死了,你还不来?

    两个宝盖头:惊天大消息,不听包你后悔!!!

    ……

    程澈看着不断发来消息的窗口,默默地发送一个笑脸。

    两个宝盖头:我的妈呀你总算是上线了==

    澄澈:啥事鸭?

    两个宝盖头:你的态度好冷淡,我好桑心QAQ

    澄澈:……

    两个宝盖头:你猜猜是什么消息,猜中了下次请你烤羊腿(流口水)

    澄澈:你刮刮彩中了10块钱?

    两个宝盖头:……

    澄澈:木容雅又交了一个新男友?

    两个宝盖头:……虽然这是真的,但并不是今晚我想说的那个大!大!大!消息!

    澄澈:四班的英语老师和全校最帅的那个新来的体育老师约会又被你撞见了?

    两个宝盖头:……还是我告诉你吧!

    澄澈:允奏。

    两个宝盖头:你知道吗?!!!

    澄澈:不知道。

    两个宝盖头:原来乐恒里今天中午真的在烧烤店约架他们约的是体校那群麒麟臂就定在明天晚上在文明路三岔口我的天啊我太震撼了甚至想去偷偷看一看!你呢?

    澄澈:……

    真应该让宁安好好补习一下标点符号的使用方式。

    澄澈:SO?

    两个宝盖头:TAT你是不是我的好姐妹?是的话就陪我去看看!

    澄澈:what?

    两个宝盖头:我还没看过打群架,陪我去看看嘛QAQ,我们就躲在边边偷偷看好嘛

    澄澈:……不行!

    两个宝盖头:烤羊腿X2怎么样

    澄澈:兔斯基摇头

    两个宝盖头:烤羊腿X3

    程澈发送了一个勾手的表情。

    两个宝盖头:烤羊腿X5!!!!!!

    程澈低着头看鼠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分钟后,她在键盘上慢慢敲下“成交”两个字。

    两个宝盖头:兔斯基抱奶瓶哭泣

    ……

    QQ下线后,程澈趴在书桌上,看着程亦奇整齐摆放着的飞机模型,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去围观群架,程澈纠结地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子。

    吃瓜群众危险系数太高了。特别是,群架的主人公还是乐恒里——这个八字和她超级不合的天煞星。

    可是,如果她不陪宁安去,这个好奇心能害死猫的家伙肯定会独自偷偷跑去凑热闹。

    真是让人不省心。

    十分钟后,终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程澈走到客厅,瘫坐在程亦奇身边。

    “咦,你喜欢组合里哪个男的啊?”程澈看着电视机里正在接受主持人访谈的韩流明星,出声问道。

    程亦奇怔了怔,嫌弃地摇头道:“我怎么会喜欢男的啊?”

    “那你这么聚精会神地看这个综艺,难道在研究底下的欢乐购广告啊?”程澈嗤了一声。

    “……”程亦奇挠了挠头发,“我就是对韩国的……团体组合挺感兴趣的。”

    程澈瞥了程亦奇一眼,感觉他最近很不对劲,她缓缓问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

    “……”程亦奇惊恐地看着程澈。

    “你喜欢的女孩饭这个组合?”程澈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看着程亦奇。

    “……没有。”程亦奇拿起遥控器转了台,调到体育频道,假装一本正经地在看篮球比赛。

    “小样,”程澈贱兮兮地笑了笑,随后凑到他身边低声问,“谁呀?我绝对不告诉别人!我拿期中考试保证!”

    程亦奇一把推开程澈,嘴里嘟囔了几句,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程澈偷笑,又把电视转回了刚刚在播放综艺的频道,看着在舞台上又跳又唱的花美男,她小嘴儿啧啧感叹:“韩国造星能力也太强了吧!”

    翌日,当程澈从宁安口中知道那群体校肌肉男中有宁安的前男友时,程澈差点把口里的珍珠奶茶吐出来。

    “你特地去围观前男友和别人打架?”程澈捂着脸问。她得使劲遏制住自己的双手,才不会冲动地暴打宁安一顿。

    她知道宁安肯定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想来看看乐恒里打架,但程澈却没想到……这个理由还不如来凑热闹的借口呢!

    宁安咬咬牙,重重点头道:“是啊,我要看看他被乐恒里打得多惨!”

    程澈的太阳穴抽了一抽,她默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把自己的半张脸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围观有风险,吃瓜不露脸。

    当程澈和宁安到文明路三岔口的时候,天色还没黑。

    荥市的这条文明路也被大家称作为混混街,酒吧和舞厅林立,有不少无业游民和专门打劫学生的混混都在附近活动。

    “以后别单独来这里。”程澈环视着周围的环境,低声对缩在一旁的宁安说道。

    宁安小鸡啄米般点头。她挽着程澈的手臂,头垂得很低,不敢直视站在街边抽烟的男人。虽然宁安在学校里横的不得了,但面对这些整日浸淫在社会大染缸里的男人们,她终究是个胆量比芝麻还小的女学生。

    程澈瞪了几眼那些对着她们吹口哨的男人们,她小时候就听程亦奇提起过,这条街人员混杂,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打架斗殴的戏码,辖区派出所的出警速度堪称全城第一,就连程延东之前所在的武馆都来这附近贴过招生广告。

    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与这条街格格不入,虽然在众人眼里,程澈看起来比宁安还要瘦弱些,但她身上却透着一股韧劲,甚至带着些寒意,让那群混混不敢轻易招惹。

    一阵凉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寡淡的烟味,还夹杂着一股从汽修厂里传来的油漆味。

    宁安抬眼看着一旁的程澈。

    程澈的眉心微皱着,以往弯弯可爱的笑眼变得深邃严肃,口罩下的唇肯定抿成一条线。

    宁安总觉得此时的程澈很像一个人,到底是谁呢?

    很眼熟。

    是……祁琚吗?

    没错。

    就是他。

    可是,他们到底有哪些地方像……?

    明明一个是高冷无情、难以接近的大神,一个是软软糯糯、超级无公害的小羊。

    宁安凝视着程澈的侧脸神游,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思绪却被一阵远处隐隐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

    “那是……嘶——”宁安眯着眼睛,等看清楚远处景象之后,她倒抽了一口气。

    一旁的程澈迅速捂住了宁安的嘴,扣着她的肩膀往旁边的废车场躲去。

47第四十七次相遇

    程澈和宁安蹲在生锈的铁门背后,倚着一个巨大的塑料桶,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看着不远处的那拨人。

    天色渐暗,一片阴沉。这片厂区早就被城市规划所抛弃,到处都是烂尾楼。那群人就围站在废弃的矮楼前,其中有两个人手里拿着透明的针管。

    程澈和宁安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彼此复杂的心情。

    宁安扶额,默默把头埋在膝盖里。

    程澈皱着眉继续观察,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能从那群人口里发出的喟叹声中感觉到他们的享受。

    她只觉得这个场面极其荒诞邪恶,胸口隐隐作呕。

    “我的天呐……”宁安看见他们彼此分享针头,忍不住惊叹一声。

    程澈马上捂住宁安的嘴,暗示她不要说话。

    宁安这才后怕地闭了嘴,瑟缩地躲在她身边,用气音问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今天出门真的没有看黄历。

    宁安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为什么要出来看热闹?

    这下好了,自己才真成了热闹。说不定明天荥城的新闻头条就是“两高中生因目睹聚众吸/毒惨遭灭口”。

    程澈沉默地摇摇头,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栓,她转头看着宁安,迅速地把自己身上的灰色外套脱下,罩住了宁安半张脸。

    “把脸遮严实。”程澈低声说。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脸。

    宁安明白程澈的意思,把两个袖子在脸前打了个结,只露出了一双不安的眼睛。

    “等他们离开之后,我们再走。”程澈打了个手势。

    宁安点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程澈一直看着外面,幸好她们刚刚眼尖,躲得快没让那群人看见,不然真就是撞到枪口上去,任他们宰割了。

    过了几分钟,程澈终于想起来贴在文明街外的标语——有困难找警察。她摸了摸兜,掏出小灵通。

    信号全无。

    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宁安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她满怀希望地晃了晃手机,看见右上角满格的信号,兴奋地低声喊:“我有信号!!!”

    “我们要打给谁求救啊?”宁安挠了挠头发。

    “报警吧,”话音刚落,程澈握着宁安腕关的手突然一紧,“别亮屏幕!“

    似乎有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注意到了角落的废车场,他拍了拍隔壁男人的肩膀,下巴往她们的方向努了努。

    宁安听话地盖上了滑盖手机,却发出了一阵弹簧铃声。

    在空旷的废车场里显得异常大声。

    足以让那群人注意到。

    靠!猪队友啊!

    宁安尴尬地看向程澈,程澈叹了一口气。

    “往里面躲。”程澈把宁安拉起来,两人弯着腰往废车场深处走去,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这里堆砌着大量废弃的钢材还有老旧的家具,足足把有两百平米的大厂塞得严严实实。

    “有哥,我怎么瞅着那儿有人啊?”黑夹克男看向忽明忽灭的角落,嘴里叼了根烟。

    被叫做有哥的赤膊男人哼了一声,眯着眼看向废车场,“那怎么会有人?”

    “真的,刚刚那分明有光,现在又没了,”夹克男为了证明自己没眼花,又补了一句,”好像是手机的灯光。”

    “妈的,”有哥把手里的针管狠狠扔在地上,“不会又被录了视频吧?”

    听到这句话,瘫坐在地上的几个人瞬间清醒了,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块。

    “要不处理下?不然又得进局子一趟。”穿着灰背心的男人起身抖了抖,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起去看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有哥一声令下,六七个人都废车场走去。

    “靠,这地儿可以玩捉迷藏啊?”背心男刚一推开废车场的门就捂住了鼻子,这儿的灰尘可真是够呛的,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瞧着没人啊……啊嚏!“

    有哥盯着门口堆着的塑料桶笑了笑,目光一凌,又猛地收住了嘴角,慢慢说道:“有,人,啊。”

    夹克男顺着有哥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塑料桶边几个杂乱的脚印,在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很是显眼。

    “就是这地,我刚刚就是看到这有光!”夹克男观察了一番,说道,“这脚倒是挺小的。”

    “你,你,你进去看看。”有哥点了随行的几个人,挥手让他们进去查查。

    程澈和宁安轻手轻脚地上了废车场的二楼,幸好两个女生重量小,步伐像轻盈的猫儿,没发出任何响动。

    宁安的身子抖得厉害,如果被那群人捉住,自己会是个什么死法?

    程澈还算冷静,她随手抓了一个手臂长的木条,挡在身前。

    她听着楼下的脚步声,手渐渐发紧,冒出冷汗。程澈蹲下轻抱住宁安的肩膀,下巴顶在她的发旋上,空出的一只手轻轻安抚着宁安的背脊。

    宁安趴在程澈的怀里,嘴唇嗫嚅着,一直在无声地说着对不起。

    “有哥,这里还有二楼啊。”一个公鸭嗓喊道。

    声音就在她们脚下。

    程澈后背飙出冷汗,她深吸一口气,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看来不能躲了,要想办法逃。

    一楼肯定是回不去了。

    她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看见了烂了大半的窗户玻璃。

    窗户上的蜘蛛网随风拂动,却仍顽强地保持完整。

    “上去看看!”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底下传来,回音阵阵作响,简直可以把脆弱的宁安直接击倒。

    “怎么办……”宁安几乎要哭了出来,她揪着程澈的衣角,眼神死死地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程澈轻轻放下木棍,指了指窗户。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里的工厂外墙应该装着几条水管。窗户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大门口,可以躲过楼下那群人的巡视。

    二楼的高度,就算是不小心踩空掉下去,应该也不会摔死人。

    总好过落入他们手里吧。

    听着一阵上楼的脚步声,程澈心跳越来越快,她扶着腿软的宁安走到窗边,低头一看。

    果然,窗户旁边就是一条垂直通往地面的水管。

    “快爬下去。”程澈托着宁安的腿,把她送到了窗户外面。

    宁安脑袋空空,像个娃娃一样任程澈摆布,就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子火辣辣的。

    索性这个厂房的层高不高,宁安很顺利地就落了地,只是手掌擦红了些。

    没人托举,程澈无法借力,她只好用手撑着碎玻璃,往窗户外面爬去。

    “嘶——”程澈蹭着水管也滑下来了,手掌心传来一道火辣辣的痛感。刚一落地,她来不及思考,直接拉着宁安的手往外面跑去。

    ……

    夏森南看见两个女生朝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靠!肖越以为我们不打女生?”夏森南鄙视地看着越跑越近的女生,彻底无语了。他以为这两女生是肖越派来的。

    乐恒里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又低下头。

    三秒后,他猛地抬头,疑惑地看着跑在前面、戴着口罩的女生,不确定地问了句:“……程澈?”

    夏森南转头看他,好奇乐恒里怎么会认识这个她们,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吗?夏森南又回头打量那两个女生,不脸熟……以前没见过啊。

    程澈和宁安跑到转角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以乐恒里为首的一群年轻小伙子。

    年轻真好啊……程澈在心里泪流满面,至少他们看起来比刚刚那群至少三十岁以上的恶人面善许多。

    她第一次想冲到乐恒里面前抱住他的大腿。

    显然,宁安的动作比她更快。

    宁安一把抱住了乐恒里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乐哥”。

    乐恒里毫无防备,一脸懵逼地看着像中/东妇女一样蒙住脸的宁安,终于艰难地认出了这个女孩……好像是他学农时候的小组长。

    跟在乐恒里后面的小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百年难见的一幕。

    夏森南复杂地看了一眼把鼻涕抹在乐恒里身上的宁安……莫非乐恒里对她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

    程澈转身往后面看去,并没有人追上来。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废车场的烂窗户里跳出来后,她们就一直在狂奔状态中。冥冥之中,不知道胡乱地跑了多久,她们就转角就跑到了文明路三岔口,正好遇见了乐恒里。

    她总算明白了,在文明街,乐恒里绝对算得上是最善良的一拨人。

    至少,现在,他是可以依靠的人。

    程澈有些腿软,她扯开口罩,弯腰撑住膝盖,张着嘴巴小小地喘气。

    乐恒里注视着有些虚脱的程澈,她身上的白T恤已经汗湿大半,洗白的窄脚牛仔裤沾了些灰迹,头上的马尾松得不成形,碎发纷纷散落在额间。

    尽管如此落魄,但程澈还是好看的。

    和他以前所见过的那些小小年纪就浓妆艳抹的女孩不同,程澈标致的五官就透着一丝低调的明艳。

    程澈面上的潮红渐渐散去,她扫了扫乐恒里和他身后的一群少年,露出一丝歉意的笑。

    貌似……打扰这位爷赶去约架了呢。

    乐恒里见她终于缓过气来,出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宁安呜呜哭着,马上回答:“我们、刚刚看见有人……”

    “看见有人打架,”程澈打断宁安的回答,果断说道,“怕殃及池鱼,我们跑了出来。”

    宁安停了哭声,转头看程澈,程澈回看一眼宁安,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旁人,况且面前之人还是并不熟悉的乐恒里。

    都在文明街混,谁知道他会不会和那群人是一伙的。

    乐恒里朝程澈走去,握住了她的手,“那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程澈不太能忍受异性的接触,嗖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看着手掌心里已经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刚刚爬窗的时候被玻璃渣扎伤的。

    乐恒里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自己悬在空中的手,深黑的眸一直盯着程澈。

    宁安听说程澈受伤了,刚止住的眼泪又飙了出来,“都怪我……哇呜呜呜哇!”

    “不小心滑了一跤,”程澈站直笑了笑,她掀开宁安脑袋上的外套,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的。”

    宁安内疚地看着程澈,刚想开口道歉,就被程澈打断了,“得了,这件事情就烂在心里,不要被别人知道了。”

    宁安听话地点头。

    乐恒里沉默一瞬,忽然把夏森南扯到宁安面前,指了指她,“你送她回家吧。”

    夏森南有点懵,今晚不是要打架吗?

    乐恒里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冷冷道:“不打了。”

    “好——吧,我一定保证让宁安安全到家。”

    “那你呢?”宁安反问程澈。

    “我送她。”站在一旁的乐恒里突然出声。

    咦?程澈一愣,看向乐恒里。

48第四十八次相遇

    路边的便利店,程澈买了两罐百事可乐。她把其中一瓶递给乐恒里,“你喝吗?”

    乐恒里接过可乐,单手拉开拉环,轻轻一提,就把可乐打开了。气泡索索作响,在早秋的寂静夜晚里和微凉轻风遥遥呼应。

    程澈手上还有伤,她只能用手指扣索着拉坏,费了好大劲才打开了可乐。

    “前面就是我家了,你送到这里就好啦,”程澈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乐恒里说道,“今天谢谢啦。”

    谢谢你送我回家,也谢谢你今天出现在文明街。

    乐恒里瞥她一眼,喉结滚了滚,喝尽最后一口可乐。他淡淡问:“今天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程澈“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慌乱地转过头,不敢直视乐恒里的眼神,“没有、没有啊……”

    乐恒里轻呵一声,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那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以后别来了。”乐恒里晃了晃手中的空罐子,说道。

    程澈轻声说了句知道了,许久,她又抬眼直视乐恒里,“那你呢,你也不属于那种地方。”

    他们都明白话中深意。

    乐恒里怔怔地看着程澈,眼神凉薄又无奈。随后,他看向远方的超市霓虹招牌,自嘲道:“你才认识我多久,就那么肯定?”

    程澈蹙眉,她想起在程亦奇的相簿里,那个笑得十分灿烂的乐恒里。

    “你的人生,不应该烂在那种地方。”她说。

    乐恒里不作声,只是捏着可乐罐的手紧了三分。

    ……

    程澈看着乐恒里离开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她只感觉身子疲惫到极点。就连刷卡进了小区里,她都觉得这短短的几步路几乎耗尽了她所有气力。

    “你去哪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程澈头顶响起。

    程澈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秒钟。

    她猛地转头看身后,脚下的步伐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经过一个晚上的心惊肉跳,程澈无法再承受任何惊吓。她身上的冷汗出了一波又一波,在微凉的夜里阴冷得让她颤抖。

    程澈条件反射往后退,很不幸的正好踩到一块石子,慌张之下,她脚崴了。

    早在转身的一刹那,程澈就反应过来这是祁琚的声音,但她的身体却还是往后跌去。

    幸好,祁琚一把拉住程澈的手。她的手心粘滑湿腻,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嘶——”程澈低呼一声,在祁琚的借力之下又站直了。

    祁琚看着面色煞白的程澈,“怎么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语气中略带着温柔的歉意。

    程澈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疼痛,她忍着泪抬眸看着面前的祁琚。

    他头发有些乱,鼻尖渗着微小的汗珠,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套装,少年气十足。他低头凝视着程澈,眼神中带着关切,衣领微垂,露出了漂亮精致的锁骨。

    祁琚见程澈只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内心有些烦躁,他翻了翻程澈的手掌,才借着小区昏暗的路灯看清她手上的伤。

    “发生什么事了?”祁琚的语气一下凉了许多。

    程澈垂着眼,摇了摇头。

    今晚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祁琚察觉到她的不安和恐惧,轻轻地拍了拍程澈的头,微微用力把她拥进了怀里,“疼就和我说。”

    程澈鼻头一酸,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就算是使劲咬牙也忍不住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委屈。

    祁琚逐渐感受到胸前一片湿润,程澈靠在祁琚的怀里,就像一只刚被人从屠宰场救下来的小猫咪。她的肩膀颤得厉害,小声地呜咽哭着。

    “祁琚,我害怕……”程澈闭上眼,不敢再回忆废车场里发生的一切。

    程澈终于哭累了,她趴在祁琚的怀里,目光呆愣地看着计程车外闪过的景色。

    “我们去哪里啊……”程澈擦了擦眼睛,茫然地问。

    “去医院,”祁琚点了点程澈的小指头,语气不容拒绝,“你手上的伤要消毒处理。”

    他实在无法想象程澈是怎么受的伤,又是怎么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那么久不处理的。

    程澈懵懵地点头,又靠回祁琚肩头。

    直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充斥鼻尖,程澈才清醒了些,被祁琚半推半扶地进了急诊。

    和蔼的医生阿姨推了推眼镜,眼神瞟了程澈和祁琚两眼,开口问:“哪儿搞的啊?”

    程澈有些局促,手背不安地在裤子上蹭了蹭,“不小心、碰到了碎玻璃……”

    祁琚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打量着程澈牛仔裤上的脏痕。

    “玻璃脏吗?”医生阿姨又问。

    “有灰尘。”

    “那消毒完之后去打个破伤风,”医生阿姨询问一番她是否有过敏药物,唰唰地开了一张单,转手交给祁琚,“你去交费,然后去三号处理室,再去打个针。”

    祁琚带着程澈去处理室。一个年轻的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看见祁琚的瞬间眼睛亮了亮。

    “有些碎玻璃,我用镊子挑出来,可能有点疼哦。”护士冲了冲程澈的伤口。

    “嘶——”程澈感觉到手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怕疼,麻烦你轻一点。”祁琚听见程澈低呼,出声说道。

    护士脸色一沉,感觉自己的职业素养收到了轻视,于是没好气地说道:“我已经很轻了。”

    程澈看了一眼护士,怎么感觉更疼了呢。

    十分钟后,程澈看着自己被层层纱布抱住的手掌,有些不知所措。

    “伤口有些深,这两天不要碰水,”护士又丢给程澈一张单据,“去打针吧。”

    程澈道谢,默默跟着祁琚出去了。

49第四十九次相遇

    祁琚看得出,程澈并不想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

    她的心情似乎已经恢复平静,但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闪躲。祁琚沉默地站在急诊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把手机递给程澈,随后看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深夜的医院并不宁静,偶尔从不同角落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争执声和滚轮声。

    “对……我和祁琚在医院,没事啦,已经处理过了的……就是手掌心有些擦伤……”程澈正在和宁安通电话。

    祁琚扫了程澈一眼,这是擦伤吗?

    程澈头低着,盯着脚尖,“嗯……我就是和你通个气儿,我不想让家里人看到我的猪掌,所以刚刚骗程亦奇说……我今晚在你家过夜……”

    听筒里传来一阵打趣的笑声,程澈脸红了半分,嘟囔几句直接挂了电话。

    程澈用祁琚的手机登录QQ,发了一个假装和宁安夜聊的空间动态,抬头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回锦亭苑。”祁琚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牵着程澈上车。

    程澈突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有些诧异地问:“你们家没卖掉锦亭苑的房子吗?”说完,她才意识到,以祁家的实力,他们根本不需要卖掉旧房买新房。

    “我爸把房子转给我了。”祁琚淡然道。

    程澈被这句话噎到了,“……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她突然忘记祁琚的新家在哪了。

    “如果我妈见到你受伤了,反应不会比陈伯母小。”

    也是哦……如果苏相宜见到她被层层包裹的手掌,应该会再押她来一次医院吧,说不定连CT都要来上一份。

    当程澈在时隔四年后再次走进祁家别墅前的花园时,她看着因无人打理而略显凋败的花圃,突然想起以前被她摘折的花儿。

    若是那些花儿能说话,她们会不会控诉自己太无情。她在摘花瞬间的力度是不是不够温柔,太过锋利的剪刀可能会伤了她们的心。程澈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悲伤,大概是重返旧地所带来的负面情绪。

    那边,祁琚提前进屋把灯都开全了,整个别墅在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像极了带上金黄盔甲的战士。

    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屋子,所以别墅里并没有什么灰尘,仍旧十分干净整洁,只是没什么人气,有些冷清。

    “我没有换洗衣服耶……”程澈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眨了眨眼,无辜地看向祁琚。

    祁琚愣了愣,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三秒钟,默默地上楼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宽大的运动T恤和一条短裤。

    “我去小区里的超市,看看有没有……”他顿了顿,才想起那个物品的名字,“一次性内裤。”

    “你先洗着,我等会放在浴室门口。”

    程澈感觉脸有些热,默默地接过衣服和裤子,看着祁琚脚步有些匆忙地下了楼。

    “对了,你手不能碰水,用我房间里的浴缸洗澡吧,”祁琚放慢了步伐,没有回头,声音低低地回荡在空中,“这样比较方便、浴缸是…干净的。”

    程澈点点头。

    ……原来就这样被祁琚安排好了啊。

    祁琚在程澈刚放好热水的时候就回来了,他默默地把东西挂在浴室门的把手上,敲门之后就迅速下楼了。

    他径直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

    程澈毫无防备地打开浴室的门,只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嗖”的一下把袋子拿进来,她打开袋子,还发现了一双防水手套。

    程澈缓缓沉入水中,唯有一双戴着黄色洗碗防水套的手搭在了额前。周身被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甚至能感受到每一处肌肤在汲水的触感。

    她困倦地闭上眼,胸口涨涨的,还有些酥酥麻麻,是由心底往外迸发出的安心。就像磅礴大雨前一秒如期而至的大伞,就像暴雪时分闯进有火炉的木屋。

    ……

    程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肩膀。

    这领口会不会有些太大了……只要稍微弯个腰,就能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肩颈诶。

    还有这裤腰,松紧带也太松了吧,要是不留心,裤头就能掉到屁股啊。

    程澈把目光聚集在衣服胸前那四个大大的英文字母上,啊……平淡如斯。

    程澈感觉自己身上空落落的,仿佛刮来一阵风,就能轻易地把她吹到旗杆上,这无比松垮的衣服就是随风飞扬的飘飘彩旗。

    祁琚捧着一本书守在房间门口,但他一点儿也没看进去。

    他留意着浴室里已经安静了十多分钟,但程澈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你……还好吗?”祁琚试探着问了问,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啊……我好了。”程澈打开浴室的门,探出一个小脑袋。

    朦胧的雾气顺着门缝逃匿而来,祁琚眯着眼,在一片白蒙蒙中看见程澈微红的脸颊。

    “就是衣服有些大了……”程澈不好意思地抱着脏衣服走出来,露出白皙笔直的小腿,“不过很舒服。”

    祁琚阖上书,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洗衣机在楼下。”说完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澈再见到祁琚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煮方便面。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程澈惊喜地喊了一声,她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去文明街之前没有吃晚饭,只喝了一杯珍珠奶茶。

    祁琚没说话,认真地在计算煮面的时间。

    程澈揉了揉肚子,很熟练地从消毒碗柜里拿出两副碗筷摆在岛台上。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一对老夫妻啊……她心里想。

    ……

    祁琚的方便面里还丢了几条火腿肠,程澈吃得津津有味,就连睡觉前打的嗝还有一阵肉香味。

    程澈抱着像棉花糖一样膨胀的被子,走到祁琚房间旁边的客房,她小时候也常常住在这一间屋子里。

    看了一会书,她就歪头趴在枕头上,漆黑长发随意地散在背脊之上,和她的白色T恤形成鲜明对比。

    她弯着食指和中指,在墙壁上敲了五下,滴答答,短长长,滴答,短长。

    晚安。

    一墙之隔,就是祁琚的床。这是他们小时候为了隔屋交流而学习的摩斯密码,其实到头来程澈也就记住了“晚安”、“起吗”和“饿吗”这三个意思的敲墙节奏。

    隔壁,祁琚也躺在床上,听到这久违的声音,他难得地愣了愣。

    他温柔地回敲五下,随后垂下眼看向手机,深邃的眸子敛去了暖色,变得冷冽而森然。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分钟前,宁安向程澈发来的QQ信息: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今晚我们看到了什么!!!死也不会说!!!

    屏幕暗下,他并没有点进去看程澈和宁安完整的聊天记录,而是把手机甩在枕边,斜着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荥市又下雨了。

    窗外又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暗的路灯在雨幕中好像一排隐隐绰绰的金盏花。

    祁琚的睡眠向来很浅,他被滴答雨声吵醒,只能无奈地微睁双眼,看向墙上的夜光时钟,凌晨四点半。

    他想翻身侧躺,却感觉到有东西梏住他的左手。

    小小的,温热的。

    祁琚猛地起身,却看见了一团蓬蓬的棉被堆裹在他的床边,棉团边缘露出一只纤弱的手,在黑暗中准确地勾住了他的小指。只用一眼,祁琚就认出那只手的主人是程澈,本来应该安分地睡在隔壁的女孩。

    他心中一动,用另一只手轻轻掀开她的被子,在漆黑中静静地凝视着少女的睡颜。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雨声渐渐消默,他抬手靠近程澈的脸,没有规律地抚上她的眉间,她的睫毛,她的鼻梁,她的上唇。

    小心翼翼地,温和地,轻柔地。

    希腊神话里的谟涅摩绪涅是记忆之神,厄琉忒赖的女王,是一位喜欢支着下巴思考的女人。

    他不知道昨晚程澈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只希望,若是希腊神话能降临梦中,能否飘忽而至,来安慰他的女孩。

    祈愿今晚过后,那些不开心的、难过的、恐惧的回忆都消散在这个雨夜里。

    ……

    祁琚把程澈抱上床,她低嘤一声,又沉沉睡去,半边脸上还印着先前压着床单睡着的痕迹。

    衣服太宽大,裤子太松垮,导致程澈被强行抱上床之后,大剌剌地露出半个腰腹。

    昏暗中,这一眼看得并不真切,祁琚默默移开眼神,帮她扯好衣服和裤子,有些不知所措。

    T恤完美地遮住下部,却让程澈的肩颈露了大半。

    祁琚眼皮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温热的被子往她身上一盖,使劲地捂好,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祁琚本来想走去隔壁房间睡,却被翻身的程澈一把抱住了腰。

    “……”他单手撑在床上,半只脚已经落地穿好了拖鞋,默默地看着程澈像只八爪鱼一样黏了上来。

50第五十次相遇

    SauvignonBlanc酒吧。

    震耳欲聋的《TheNextEpisode》。

    乐恒里看着面前七八个人围在一起掷骰子,哄哄闹闹的,十分没意思。他转头看向在一旁鼓捣手机的夏森南,随意问了句:“查到了吗?”

    夏森南面露难色地了一眼乐恒里,把手机递给他。

    乐恒里挡了旁边人递过来的烟,接过手机,在手掌大的屏幕上看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是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的背影,看角度是从高处俯拍的。

    正是程澈和宁安。

    夏森南凑到他耳边说道:“我本来没往有哥那边想,结果他的跟班K仔,就是那个脖子上有龙虎纹身、嗓子被人灌哑的男人,私下到处打听问,昨天有没有人见过照片上这两个女生。”

    酒吧里的光线昏暗,但夏森南还是清楚地看见乐恒里面色瞬间一沉,他赶紧补充,“放心,我叫昨天底下那帮人闭嘴了,绝对没有说出去,”他看了看乐恒里的脸色,又说道,“我怀疑,她们撞到有哥那群人开天窗了。”

    开天窗是道上的行话。

    乐恒里靠向真皮沙发,有些疲倦地闭上眼。

    没想到是他——有哥,梁有焘,是整个文明街都要尊称一声“哥”的人。

    梁有焘那帮人手上沾着不好的东西,甚至还经常牵涉非法交易,局子都进过好多回,但总有本事保平安,不伤分毫地出来。

    乐恒里深知,那些东西一旦上瘾就绝对摆脱不了,因此他一直没怎么和梁有焘打过交道,甚至隐隐有些避讳。乐恒里年纪不大,但打架狠厉,像是不要命一样,从不怕别人挑事儿,是文明街出了名的刺头儿。

    梁有焘有意拉他一起混,可他始终在大院里生活了几年,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养父都是穿军装的,心里终究对这些违法犯罪的行为有所抵触。

    他揉了揉眉心,拿起沙发上的夹克就往外走。

    “乐哥你就回去了啊?”先前在玩掷骰子的人纷纷停了手,好奇今天乐恒里怎么这么早就退场了。

    乐恒里嗯了一声,比了个手势让夏森南跟自己出来。

    “我下星期会去学校,有事电话联系。”乐恒里走到门口,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酒吧里的嘈杂被他甩在身后,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啊?乐哥你好端端地去学校做啥?”夏森南不解,乐恒里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有事。”乐恒里懒得和他解释,走向酒吧大门口停着的一辆通体漆黑的机车,长腿一跨坐上,熟练地戴好头盔,扶下风镜。

    他拍了拍夏森南的肩膀,往酒吧里指了指,吩咐道:“看着点。”那群不省事的小伙子。

    夏森南点头,还没来得及回应,乐恒里就飞驰而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街角。

    “好吧。”夏森南看着乐恒里像一阵风离开,空气中仿佛还留着热尾气和引擎声。他突然明白了,乐恒里不会是要在学校里亲自保护那两个女生吧?

    靠!万年铁汉也有春天野百合啊?

    ……

    半小时后,乐恒里在一栋旧楼房前停住脚步,他抬眼看着老式铁门上贴着的褪色“福”字,还有在两旁摇摇欲坠的春联。

    这些都是好多年前贴的旧物了。

    久得他都忘记了,全家一起迎新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没等他掏出钥匙,门就“嘎吱”一声自己开了,天花板上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你回来了啊……”乐敬平打开门,果然看见乐恒里站在门口,他一边开锁,嘴里还念叨着乐恒里的机车,“你那辆车声音太大了……整个院子都要被你吵醒的。”

    乐恒里没说话,径直进了屋子,迎面扑来一阵苦涩的中药味,他一愣,低声问道:“妈又吃上药了?”

    乐敬平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嘘了一声,“别吵醒她,今晚好不容易睡着的。”

    李成英是乐恒里的养母,自从乐恒瑶去世之后,她就患上了头疼症,夜里总是睡不着,银行的工作也辞掉了,只能整日里待在家里卧床休息。

    乐恒里看向主卧的方向,心想以后不骑机车回来这里了。

    “爸,你去睡吧。”乐恒里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倒了杯水喝。

    乐敬平看一眼仰头喝水的少年,把主卧的门关上,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语气严肃:“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乐恒里舔了舔唇,放下玻璃杯,“做了点生意,”他看乐敬平的脸色一变,又补充,“我保证,是合法的。”

    “你…这个年纪就好好读书,在外面瞎混什么?”乐敬平指着乐恒里的鼻子,颇有一副在部队训人的模样。

    乐恒里抓了把头发,搪塞道:“知道知道,我就是回来拿校服的,下周就去一中。”

    乐敬平看见他这么听话,反而呆住了,不知道如何接话,脑海里还有一顿教训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这小子就自己顿悟了?

    他不信,颇为激动地问:“你在外面得罪人了?”这臭小子,绝对是惹了事准备回来收拾行李跑路了!

    乐恒里恹恹道:“没有,我就是想明白了,不想再外面瞎混了,从此回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报效祖国。”

    乐敬平难得见他那么乖巧,连说了几个好,把乐恒里半推半押地送进了房间,好言好起地警告他说,“那就早点睡觉,明天晚上回学校。”

    ……

    翌日,院子里的早操歌响起,乐敬平从房间里出来,却没在家里见到乐恒里的影子。

    李成英跟在他身后出来,脸色有些虚弱,她瞅了一眼和昨夜没有任何区别的屋子,问:“恒里呢?”

    乐敬平叹一口气,挥了挥手,“走了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家。”

    李成英脸色更差了些,叹息着说:“还是放不下啊……”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在心里数了数自己多久没和他在家里吃过一顿饭了。

    大概有两年了。

    春夏秋冬来,春夏秋冬去,这个家里始终只有两个中年人。

    乐家父母心里清楚,当年那件事并不能怪乐恒里,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的人祸罢了。那个流浪汉的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长了,可这件事总是横在他们与乐恒里之间,是一根拔也拔不出、砍也砍不断的尖刺,动辄剜心涌血,不动则烂疮流脓。

    许是乐恒里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初二之后就开始住校了,就连放假也很少回家里来。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和文明街那群人打了一架,头破血流,缝了十几针之后,乐恒里莫名奇妙的就变成了老大。

    乐敬平哼了一声,乐恒里那一身打架本事还不是自己手把手教的。

    还有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大约是遗传了他那位勇敢无畏、出生入死的亲生父亲吧。

    ……

    十公里外的乐恒里打了个喷嚏,他摸摸鼻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他昨晚压根没睡,在房间里收拾了一堆能在学校里穿的衣服之后就提溜着包走人了。

    早晨的温度偏低,吹来的风里带着隐隐的寒凉,他有点后悔没把沙发上的外套捞走,导致他现在在风中有些凌乱。

    他环视了一周,找到了一家热闹的早餐店,点了一笼白菜肉蒸饺和一杯无糖豆浆。

    老板见他眼生得很,不像是住在这片小区里的人,又看他一个人拎着黑色的行李包,于是问了一句:“你来投靠亲戚啊?”

    乐恒里噎了一口蒸饺,他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唠嗑,于是摇摇头没说话。老板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撇了撇嘴,吆喝着迎合别的客人了。

    “嘿,叔儿,来两份蒸饺,三个叉烧包,三杯豆浆,加糖的。”

    “好嘞——”

    乐恒里听见一道爽朗而又熟悉的声音,他抬头,正好对上程亦奇的目光。

    “我靠!乐恒里?”程亦奇眼睛一瞪,差点没抡起早餐店老板的擀面杖。

    乐恒里见程亦奇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淡定地吃下最后一颗蒸饺,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来我家楼下干什么?”程亦奇坐在乐恒里面前,上下扫了他一眼,这货不会又要来祸害他妹吧,上次在桌球馆没被自己打够?还想再来找打。

    乐恒里没回答,反而问了一句,“三个叉烧包,三杯豆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点多少早餐用得着他管?程亦奇腹诽,但嘴上还是解释了:“我爸,我妈,还有我,三个人的早餐。”毕竟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称兄道弟过。

    乐恒里瞥他一眼,问:“你不是还有妹妹么?她不吃早餐?”

    我去!乐恒里这小子果然还是要来祸祸程澈。程亦奇气恼地提醒了他一句:“我爸可是开武馆的。”

    “……”乐恒里这才意识到程亦奇想歪了,他无奈笑笑,从手机里掏出手机,自玩自的,不理睬程亦奇。

    程亦奇冷哼一声,直到老板打包好了要带走的早餐,他才虚虚地踢了乐恒里一脚,“之前的事情说好了一笔勾销,你要找人就找祁琚,何必盯着我妹?”

    乐恒里关上手机,一脸坦然地说:“我真没什么想法。”

    程亦奇狐疑地看着他的行李袋,“那你一早上的,提着一袋东西来我们家附近干什么?可别说你是来找我的,我和你八百年没联系了。”

    “她呢?”乐恒里问。

    “……”这小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了还?程亦奇啧了声,“程澈昨晚在宁安家过夜,还没回来。”

    乐恒里眉间一皱,他昨晚不是把她送到家楼下了吗,怎么转身就去了宁安家?

    他看着程亦奇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突然明白了其中原因。乐恒里扯了扯嘴角,拎着包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学校见。”

    程亦奇一头雾水,乐恒里不是一向都不去学校的吗?

    他思考了三秒钟,掏出手机给程澈发了条短信:你给我小心点乐恒里。

51第五十一次相遇

    程澈的小灵通扔在客房的床头柜上,此时的她,还在祁琚的房间里呼呼大睡。

    等她醒来的时候,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

    程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习惯性地用手揉揉眼睛,抬手却看见白花花一片。

    啊,她忘记了,她的手上还包着一圈圈的纱布。揉不了眼睛,程澈有些小烦躁,也可能是起床气。

    她又把手缩回被子里,歪头想找手机,可是——诶?床左边的小柜子呢?

    程澈环视了一圈,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她昨晚睡的客房,而是……祁琚的房间。

    等等!她怎么睡到祁琚的床上来了?

    程澈埋在被子底下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摸了摸,很好,这张床上并没有其他人。

    祁琚不在床上……程澈猛地坐起来,盯着灰蓝色的被子,终于在模糊的意识中回忆起她是怎么爬到祁琚房间里来的。

    昨晚,她好像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个人和一头狮子狂追,被吓醒之后就睡不着了,于是她偷偷地抱着被子溜到了祁琚的房间,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只有脑袋趴在他柔软的被子上,很快就安心地睡着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上床啊?在临睡前,她还觉得这个趴睡的姿势就像一只搁浅在岸上的美人鱼。

    就在程澈思考祁琚在哪里的时候,浴室的门咔的一声开了。

    肉眼可见的水汽顺着门缝挤着冒出,祁琚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只穿了一条灰色的家居裤,上半身裸着,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着水,淌在他的肩颈上,顺着肌肉往下滑。

    程澈坐在床上,表情有些懵,她下意识地看向祁琚那几块紧实的腹肌,感觉……他的身材似乎比上次更加……健壮了?

    祁琚没料到程澈醒了,他一愣,又转身走回浴室里披了条大浴巾。

    “怎么了?”祁琚看她有话说不出的样子,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一大早要洗澡啊?”刚起床,程澈的声音格外得软,有点像被太阳晒过的大白兔糖,蔫软蔫软的。

    祁琚本来正弯着腰在衣柜里找衣服,听见这个问题,他的身体莫名一紧,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程澈的目光,火烧火燎的。

    “……出汗了。”不知怎么回答,他蹦出这样一个回答。

    “晚上很热吗?”程澈问。

    “嗯。”祁琚背对着程澈,点点头。

    程澈皱了皱眉,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在床边弯腰低着头找自己的拖鞋。

    空气中一股未知的清新味道,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乌木与佛手柑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窗外的小河波光粼粼,路边伫立着一排排的白榆树,摇曳的枝叶在窗户上映出婆娑的树影。

    祁琚转过身来,就看见少女身上泛着暖烘烘的阳光,还有她不小心露出的深凹一字锁骨,再深入一看,甚至能……

    祁琚顿时感觉血气上涌,脸上发热,他移开目光,默默地走到一边,拎起一双被踢到很远的女式拖鞋,放在床边。

    程澈一怔,咬了咬唇,抬头一本正经地问:“我怎么睡到你床上了……”

    “我看见你趴在地上睡,就把床让给你了。”祁琚若无其事地说。

    让?这么说来,她昨晚是一个人霸占了这张床?

    程澈狐疑地瞅了一眼床上的两个枕头,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一边穿鞋,一边打哈哈:“我那间房晚上蛮热的,感觉你这里凉快点,就来蹭了个地毯。”

    祁琚没接程澈的借口,只是淡淡瞥她,说:“下次怕的话,直接叫醒我。”说完,他捞起一件衣服又进了浴室,虚虚地掩上门,在里面拿下浴巾,穿上和裤子配套的家居服。

    程澈坐在床上,独自凌乱。

    哎,也对。

    她的那些小心思,怎么能瞒得过祁琚呢。

    祁琚听见程澈推开房门走出去的声音,终于有些心虚地松了一口气。他像泄力一般靠在了墙壁边,发热的身体撞在阴冷的瓷砖上。莫名其妙的,祁琚狠狠地撸了一把头发,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般笑了笑。

    她这么没有防备心,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

    祁琚把程澈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了。

    这个点,程延东和陈桑都在午睡,程亦奇早就没了人影。

    程澈像做贼一样偷偷回了趟家,把书包和换洗衣服运出来,直接坐着黄叔的车和祁琚回学校。

    她坐在车上,忍不住回忆这个过得起伏跌宕的周末。

    实在是像做梦一样啊。

    ……

    周日晚上的晚自习是一中的传统。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宁安一共震惊了三次,每次都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第一次是当她看见乐恒里穿着校服走进班里的时候。

    天知道这个消息以多么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年级。

    第二次是她偷偷看向程澈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她耳后的一小片红痕。

    这蚊子咬出的痕迹让人浮想联翩啊。

    第三次是晚自习结束之后,她居然被祁琚叫到角落里问话。

    柿子要挑软的捏,她就是那颗没有原则的软柿子。

    ……

    祁琚在睡觉前接到了苏相宜的电话,她絮絮叨叨问了一顿,拐弯抹角地指责他周末怎么不回家,她亲手煲的老火汤全都便宜了祁琅等等。

    第十三分钟,祁琚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相宜静了三秒,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托福老师和我说,你不打算出国了?”

    祁琚愣了愣,他没想到苏相宜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静默片刻,他才缓缓地说了一个嗯字。

    手机的那头许久没有传出声音,不知道是谁的手机传来没电的提示声,才打破这对母子之间的寂静。

    苏相宜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可以和妈妈说一说,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个决定?”

    祁琚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妈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做下的这个决定,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但是妈妈希望你,到了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不会因为放弃了去斯坦福的机会而沮丧。”当年的苏相宜,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遇上了祁建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让她甘于平庸成为一个小学老师,早早结婚生下祁琚,彻底放弃在舞台上演奏的机会。回首当年,她深知其中的心酸。若是再来一次,重返20岁,她一定不让自己留有那么多遗憾。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但妈妈想告诉你……”苏相宜顿了顿,又道,“真正独立的人格,在面对复杂世界的时候,不会轻易地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坚持已久的理想。如果你因为青春期那种朦胧的情感成为了别人的附属品,最后只会在自我陶醉中停滞不前。”

    祁琚握着手微微一紧,他以最快的速度镇定情绪,没有感情地说了一句:“谢谢妈妈,我会再考虑的。”

    祁琚的公式化回答总算让苏相宜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有再明确拒绝出国,还有转寰的机会。

    挂断电话,苏相宜心累地闭上了眼。半靠在床上的祁建辉取下眼镜,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说省心也不省心。”

    “也不知道祁琚是怎么养成这副性子的?”苏相宜揉了揉眉心,“和澈澈的关系也太……”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说了三个字——逾矩了。

    祁建辉忍不住笑了笑,“这不是拜你所赐,以前非要抢着帮别人养女儿,这下好了,干女儿直接变成儿媳妇。”今天傍晚,司机黄叔把在旧别墅接送祁琚和程澈上学的事情报告给了祁建辉,他让秘书一查,才知道昨晚这两个高中生单独在别墅里过了一夜。

    苏相宜哑口无言,转身进了浴室。

    祁建辉嘴角还挂着笑容,桌子上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皱了皱眉,“祁琚?”

    过去几年来,祁琚很少给家里人主动打过电话,况且这孩子刚和苏相宜通过电话,怎么一分钟时间不到,他又联系上了自己?

    祁建辉接通电话,眉间的皱纹愈加深刻。

52第五十二次相遇

    冷空气南下,新的一周大幅度降温,今早的荥城只有16℃。

    七点半,荥城一中的学生都聚在操场上,参加每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

    程澈有点感冒,一边吸着鼻子听校长在主席台上发言,一边偷摸着把语文“随心背”从外套袖子里抖出来,默默背诵杜牧的《阿房宫赋》。

    她旁边站着体育委员苏信,苏信瞥她一眼,觉得她努力背书的模样挺可爱的,于是打趣道:“喂程澈,你以后打算考哪所大学啊?”

    程澈侧头低声说:“还没想好,但是想学外语专业。”台上的校长嗓音很大,正好可以遮得住他俩的窃窃私语。

    “那考北大啊,北大外国语学院,我有一个表姐,就在那儿学阿拉伯语,研究生毕业之后直接能搞外交工作了,特牛。”苏信最后还比了一个大拇指。

    程澈抿了抿唇,她倒是想考北大,可她的数学成绩不允许啊,“谢谢你哈……挺看得起我……”

    苏信哈哈一笑,“你考北大,祁神上清华,大学再续前缘啊。”话说到半,校长正好结束了一段讲话,迅速地关上了麦克风,操场回归安静,只有苏信的“再续前缘”这四个字幽幽地回荡在三班队伍中。

    队伍前后都投来了八卦的目光。

    正好巡视到附近的老侯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苏信,也不知道他是在指责苏信和程澈讲悄悄话,还是因为那四个字——再续前缘。老侯慢慢溜达到苏信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说啥呢,也让我听听呗?”

    苏信马上坐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一本正经地望向主席台的方向。

    老侯转脸看着旁边的程澈云淡风轻地把“随心背”收回袖子里,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怒视了苏信一眼,眼神警告他“就算升旗仪式很无聊也不要打扰努力学习的同学”。

    老侯慢吞吞地走远,接下来是副校长上台发言。

    程澈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寒,她转头往后瞅了瞅,看见宁安露出了一脸“你俩肯定有问题”的表情,还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祁琚。

    程澈的嘴角抽了抽。

    祁琚被点名代表学校参加数学竞赛,从这个星期开始,他每天早晨和晚上都要和火箭班的竞赛实验小组一起培训,获得了不用参加每周一升旗仪式和早晚自习的特权。程澈望了望天,突然好奇他现在正在解哪一道题,早餐喝的是豆浆还是牛奶。

    站在最后一排的乐恒里抬头看了一眼程澈的背影,他微眯着眼,舌头顶了顶后槽牙。

    祁琚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师讲题,眼神却往窗外扫去。

    从这个位置看出去,他正好能看见升旗仪式解散后像海水一样朝教学楼涌来的学生们。

    其中,有无数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但祁琚却能精确地找到他的女孩。

    ……

    程澈和宁安手挎着手回到班里,第一节课是英语课,她悄悄地把祁琚的百乐笔拿在手上,却没有写下一个字。班上有三个位置是空的,一个是祁琚,另一个是也去参加竞赛小组的学习委员,第三个是乐恒里。

    明明升旗仪式的时候还看见乐恒里,一会儿就逃课消失了?

    程澈不太明白,既然这样,他来上课的目的是什么呢?搞的大家都…心惊胆战的。

    第二节课是音乐课,宁安特地坐在程澈旁边,八卦今天升旗仪式发生的事情。在知道苏信的那句原话之后,宁安也愣了愣,“祁神不出国么?”

    程澈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和他聊过这些事情。”

    “去清大也好啊,第一学府!”宁安顿了顿,又补充:“你呢,首都有那么多大学给你选,不愁考不上。”

    程澈勉强地笑笑,耸了耸肩,歪头看音乐老师优雅地弹琴。

    听着听着,程澈肚子有点疼,是熟悉的坠胀感。一下课,她就往洗手间奔去,留宁安在后面不明所以:“怎么上厕所都不叫我咧?”

    程澈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远远地看见从实验楼回来的祁琚。

    有个男生在走廊上拦住了他,翻开一本紫色的《5年高考3年模拟》,似乎在向他请教问题。

    程澈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他们的方向。她和祁琚正好站在长方形的两个对角点上,之间隔着一个教学楼天井的距离。

    祁琚右手握着书轴,左手拿笔,在纸上哗啦啦写着东西,他站得笔直,引得走廊上好多人偷偷围观。

    大家都在想,原来祁神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近人情呐。

    “祁琚是左撇子啊?”有个短头发的女生边走进洗手间边和旁边的同学说道。

    “今天才知道呢。”另一个女孩搭腔道。

    程澈听见后顿了顿,其实祁琚两只手都能用。他小时候确实是左撇子,但在上小学之后,不知怎么的,祁琚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奇迹般地改用了右手。从此以后,他就掌握了双手写字的技能。

    等上课预备铃响起以后,程澈才回过神来,小跑进了班级。她比祁琚晚了几秒钟回到座位上,祁琚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问她刚刚去哪了。

    “去洗手间了。”程澈说。祁琚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一节昏昏欲睡的化学课过去,程澈听见老师宣布下课,捂着肚子倒头就睡。

    谢雍又守在三班门口等祁琚,怀里抱着另一本习题册。他看见祁琚出来,两只手分别拿着黑色的THERMOS保温瓶和小熊维尼的透明水杯。

    “祁神!这是06年的竞赛题,你看看呗。”

    “稍等。”祁琚直接往接水的地方走去。天冷的时候,热水很快就会被人接完。幸好化学老师没有拖堂,一排热水机前还有两三个空位。

    “行,谢啦,”谢雍爽朗一笑,又问,“是谁敢让你帮忙接水啊?”

    祁琚没说话,默默地接水。

    等解完谢雍这道题,课间又过去了。祁琚回到位置上,正好对上程澈朦胧的双眼。

    “这个捂肚子,”祁琚把透明水杯塞给程澈,又把保温瓶放在她的桌上,“多喝热水。”

    ……

    晚自习。

    程澈的肚子已经不疼了,中午回宿舍午休的时候喝了一杯辛鸣儿给她泡的红糖水,顿时感觉从脚暖到了头。

    她信心满满地抽出物理试卷,五分钟后,她败在了第三道选择题上。

    可惜旁边的祁琚不在……

    这个念头刚从脑袋里升起,程澈就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

    她怎么会这么依赖祁琚,以后她遇到不会的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郁闷,程澈用手撑着下巴,在草稿纸上画出两个驮着球的正方形。

    等她做到试卷背面的时候,第一节晚自习正好结束。程澈咬了咬笔头,决心还是不休息了,眼睛还盯着试卷上印着的曲线。

    “程澈,有你的挂号信!”林知秋站在班门口,手里挥着一封邮政信封。

    程澈疑惑地回头,笔尖指了指自己,“我?”

    林知秋大声地嗯了一声,又转头对着另一个方向喊:“池萨,好多人给你寄明信片。”

    程澈起身跑到门口接信,心里带着一点未知的欢喜。

    会是谁给她写信呢?程澈定睛一看,上面娟秀的字写着:

    程澈收

    温慕卿寄

53第五十三次相遇

    程澈边拆边走,不小心在走道中间踢到了一个人的鞋子。

    她的眼神从拆到一半的信封上移开,想看看踢到了哪个同学,却在看见乐恒里的那一刻愣住,“……抱歉。”

    这是一幅非常稀奇的景象:

    乐恒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居然在写题,还是人手一份的物理试卷。他本来没想搭理这人,却在听到程澈声音的瞬间抬起了头。

    “没事。”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扭头看回试卷,过了两秒,默默地把自己的腿收回来,局促地拢在椅子前。

    程澈想了想,大约是他太高了,腿比常人长了些,所以才会岔开一条腿来在走道上。

    祁琚似乎也有这样的烦恼,但无论何时,他都会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绝不会像乐恒里这样伸出一条腿来阻碍大家通行。

    程澈走回自己的位置,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信拆出来。

    “亲爱的程澈:

    我是温慕卿,很难过听到你生病住院的消息,我很焦急,同时也在祈祷你尽早出院。如果我的身体允许,我一定会前往医院看望你……”信上的字是小楷,一笔一划都整齐而圆润。

    程澈想起自己溺水后清醒的第二天,她拜托祁琚帮忙寄信给温慕卿,解释自己为什么周六没有去照常探望她。现在数一数,大概也有快半个月了。

    还没有看完信的内容,第二节自习课的铃声就无情地响了,负责看晚自习的老侯走进来,卷起手里的教案在黑板上敲了两下,声音的穿透力极强,原本嘈杂的三班瞬间安静下来。程澈只能从桌子上跳下来坐好,把信塞在抽屉里,把思绪重新拉回到物理试卷上。

    下晚自习后,宁安闹着吃宵夜,程澈只能急匆匆地收好书包跟着她一起冲向第二饭堂,忘了把抽屉的信带走。

    等她困倒在床上的时候,才在恍惚中想起这封还未来得及读完的信。

    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是破天荒的数学小测,程澈一边在心里骂老侯阴险,一边又把这封信给忘了。

    等到程澈终于记起来这封信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家里的沙发上躺着了。

    离那次惊险的“逃出文明街”已经过了五天,程澈手掌心上的细碎伤口好的七七八八,只有几道和掌纹错乱交织的新嫩疤痕,加上她总是藏着手,并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件事。

    只有陈桑看她拿筷子的姿势不对,在餐桌上说了她两三句。

    程澈吐吐舌头,马上把筷子放下,换了汤匙吃饭。

    吃完饭,程澈和程亦奇各占一个小书桌写作业,对着一沓试卷,她才想起来那封被冷落了一个星期的信。

    不知道温姐姐在信后面说了什么?程澈决定明天早上去医院探望温慕卿。

    她挑出一张英语试卷,想先从简单的开始做起,颇有仪式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学号。

    十一点,程亦奇把作业推到一边,拿起游戏机开始睡前娱乐,被正在做青瓜面膜的陈桑捉个正着。

    可惜陈桑很快就放过了程亦奇,程澈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没完成作业就玩游戏被抓了,陈桑可不会那么轻松地放过她。

    十二点,睡在下铺的程亦奇发出微微鼾声,程澈被他带得瞌睡虫上脑,眼睛干涩得不行,又撑了半小时写完生物试卷的选择题,她才连滚带爬上了床,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程澈放在桌子上的小灵通响了响,橙黄色的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字——“新消息”。

    ……

    祁琚在阳台吹风,他坐在镂空的竹椅上,望着远处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五十分钟,手机那头还是没有消息传来。祁琚回房,把手机扔在床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两个小时前,祁建辉把他叫到书房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只要是你开口,爸爸都尽力做到,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妈妈之前所说的话。”

    祁琚沉默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我在考虑”。

    “经过这件事,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所……关心的人。”祁建辉说得特别隐晦。

    看见祁琚轻轻点头,祁建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房早点睡觉。

    八点钟的太阳透过纱窗闯进房间里,落在程澈的毛拖鞋上。

    程澈在吃花卷的时候看见了祁琚昨晚发来的信息,她连忙回了一条“早安”的信息,咕噜咕噜喝下半杯豆浆。

    “女孩子家家的,喝东西慢点,不要沾到嘴边了。”陈桑斥道。

    程亦奇斜眼瞥程澈,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嘴边沾着一圈豆浆渍,像黄胡子的老人。

    程澈迅速地拧了拧程亦奇大腿,他嚎叫一声。于是两个人一起在餐桌上被陈桑骂了一通。

    今天的天气还算暖和,程澈穿了一条薄薄的牛仔裤,套件白毛衣,挎个鹅黄色的小帆布包,十分素净地出了门。

    她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晃晃荡荡地到了人民医院。

    到了病房,程澈透过窗户,看见病房里的两张床上分别躺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位老爷爷,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特地往外走瞧了瞧房间号。

    没错呀。

    她敲敲门,在看书的小女孩应声抬头,向门口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好,请问一位姓温的姐姐,是住这个病房吧?”程澈问。

    “啊?你说的是温慕卿姐姐吗?”小女孩探出头,上下打量着程澈。

    程澈点头。

    “她好几天前就转院了呢,你是程澈吧?”看见程澈应下,小女孩利索地下床,打开病房里的柜子里,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皮盒,“这是温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小女孩矮矮瘦瘦的,戴着一顶酷似樱桃小丸子的明黄色渔夫帽。

    程澈有些犹豫地接过盒子,捧在胸前,讪讪地问:“她……转去哪里了?”

    “去首都啦,”小女孩扬起一个笑脸,真心为温慕卿高兴,“她配型成功了!”

    程澈一愣,配型?

    ……

    程澈坐在医院一楼大厅的铁板凳上,脑子里回荡着小女孩的声音,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替温慕卿高兴还是难过。

    她还没缓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各异,有人一脸冷漠,有人满怀希冀,有人面带丧色。

    长板凳一抖,旁边突然坐下来一个脸上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大眼长睫毛,红唇尖下巴,可惜脸过于苍白了。

    她穿着上班一族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整套衣服一丝不苟,找不到任何褶皱和印子,左手拎着香奈儿包包,右手拿着一沓病历本和化验单,手腕间挂着在灯光底下闪闪发亮的银质手链,脚底踏着一双差不多有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

    程澈转头看她,那女人低着头玩指甲,一不小心将左手食指上的美甲片扣下来一小块。

    女人愣愣地看着残缺的指甲,忽然眼泪就飙了出来,从一开始忍着啜泣,到后来弯腰把头埋在膝盖里痛哭。

    周围好几个人递来了不同的目光,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好奇,有的是蔑视。

    程澈鼻尖一酸,眼睛也湿润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这个陌生女人,还是因为想起已经去首都的温慕卿。

    一个在医院里哭泣的女人,每个人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程澈默默地递了一包纸巾给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那女人察觉到了来自邻座的善意,她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控制住了情绪,抬起头迅速地说了一句谢谢。

    没关系。程澈本来想回她一句,但发现自己一张口就忍不住想啜泣,于是闭上了嘴,轻轻地摇摇头。

    五分钟后,女人起身径直去了洗手间,最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程澈的视线中。找不到那女人的身影,程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忽然,有人在旁边递给她一罐还冒着冷气的可乐。

    程澈抬头,居然看见了乐恒里。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高领毛衣,让仰着头的程澈看不清他的表情。

    乐恒里晃了晃手中的可乐,说:“还你的。”语气像在逗路边的一只流浪猫。

54第五十四次相遇

    程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乐恒里,她瞪大了眼,眼神里满是疑惑,回过神后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接过他手中的可乐。

    乐恒里的脸色有些变化,他直接把可乐放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坐在程澈旁边,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空座位。

    可乐“嚓”的一声被打开,二氧化碳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程澈小小地饮一口,感觉门牙都要被冻得颤抖。

    “谢谢你的可乐,”程澈先前的忧郁被此刻的惊讶一扫而光,她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在医院?”

    乐恒里不自然的摸摸鼻子,他也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路来了医院。

    以及,他要怎么解释才不会吓到她。

    “呃,”乐恒里捂着头,假咳了几声,哑着嗓子解释:“我发烧了,刚看完医生。”

    程澈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介于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熟络,她只是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一会儿就打算离开。

    “喂,”乐恒里拦住她,认真地问:“你是不是还在,还在怪我?”

    程澈侧头看他,同样认真地点头:“是。”

    “……”乐恒里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么接下句话。

    程澈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虽然在大家面前,她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对待每个人都很和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真心的笑容和有温度的拥抱,她只留给自己真正在乎的人。至于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她绝不会轻易和解。

    “抱歉,我那天在桥上不应该……欺负你。”乐恒里终于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道歉。

    “我觉得你应该还要再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程澈吨吨吨地喝可乐,毫无感情地瞥他一眼。

    “……”乐恒里无语,程澈根本没打算给他台阶下,“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和解?”

    程延东新开的武馆在市妇女儿童活动中心旁边,程澈之前来过一次,她知道这里有一座露天游泳池。

    因为天气渐凉,游泳池暂时关闭,无人看守。

    乐恒里跟着程澈一起翻进游泳池,两个人显然都是有底子的,在落地后,他们很有默契地对看一眼。

    身手挺好啊。

    “你穿这个下水吧。”程澈先前去程延东的武馆里拿了一套跆拳服。

    还挺周到,连衣服都准备好了。

    乐恒里接过跆拳道服,眼神有些复杂:“来真的啊?”

    程澈给出的和解方法,就是让乐恒里也在冷水里泡个五分钟。等他上岸之后,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你不愿意?”程澈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行行行。”乐恒里无奈地拉住程澈,一把拿过她怀里的衣服,随后走向游泳池里的更衣室。

    一分钟后,乐恒里穿着跆拳道服走出来,冷风一吹,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喂,说好了,等我上来之后就一切勾销。”他站在泳池边,回头看着坐在沙滩椅上的程澈。

    程澈歪着脑袋笑笑,比了一个ok的手势,“记得做热身运动。”

    乐恒里象征性地动了动身子,他撸撸头发,深吸一口气,身子直直地往水池里坠去。

    “噗通”一声,游泳池溅起好大的水花。

    程澈抬起表,开始计时。

    她没想到,乐恒里的身体素质很不错,他居然在游泳池里游起了自由泳,从泳道这头游到了那头,又从那头游到了岸边,整个人惬意地像在泡温泉。

    等等,他今天不是说自己发烧了吗?怎么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程澈想。

    “喂,你过来。”乐恒里在岸边向她挥手,脸上没有丝毫冬泳的痛苦,反而有种初尝刺激的兴奋。

    程澈摇头,坚决不靠近泳池。鬼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自己拉下水。

    乐恒里自讨没趣,吸饱水的跆拳道服紧实地贴在身上,让他觉得周身很是束缚。他嫌弃地扯扯衣角,可想到自己底下是真空的,他又把身前的布结系得更紧了些。

    分钟从三转向四,已经有些无聊的程澈向浸在水里的乐恒里做了个可以上来的手势。

    乐恒里双手一撑,利落地从泳池里上来,在白色的瓷砖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和水迹。

    他走向程澈,伸出了友好的右手。

    是握手言和的意思。

    程澈怔住,不知为何抿住了嘴。三秒后,她伸出手,假装不懂乐恒里的意思,只是一触即离地拍了下他的掌心,很快又插回自己的衣兜里。

    ……

    乐恒里和程澈在市妇女儿童中心公交站分道扬镳,他看着她上了回家的115路车,心里不知道为何有点郁闷。

    在公车消失后,他踢开一颗无辜躺在路边的石子。

    就在乐恒里拿出手机的那刻,来电铃响。

    “乐哥!”夏森南的声音响起,很是慌乱无措。

    乐恒里揉了揉耳朵,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些,“是我。”

    “文、文明街被警察封了,好多人都进了局子里,我……刚刚才出来,你这些天千万不要回去啊,”夏森南想起昨晚的场面,还心有余悸,幸好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警察询问一番就放出来了,“妈的,老子差点吓尿了。”

    “有谁进去了?”乐恒里很快就消化了心中的惊讶,他看着公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夏森南数了好几个人名,乐恒里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问道:“梁有焘呢?”

    电话对面的人一愣,“有哥?这个不太清楚……”

    “知道了。”乐恒里摁下挂断键,转头给乐敬平打了个电话。

    晚上,程澈趴在床上听着MP3,余光看见程亦奇进来,她迅速地摘下耳机,朝他扔了一个枕头。

    “发什么疯?”程亦奇又扔回去。

    “我问你,你和乐恒里是怎么认识的?”程澈从上铺探出一个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程亦奇斜着看她一眼,不等她解释,直接回答,“竞赛班认识的。”

    “说详细点。”

    “早忘了,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出现在祁琚周围,一不小心就引起我注意了吧。”

    “……”

    “他以前成绩还挺好的,人也比现在活跃。”

    “祁琚之前和我提到过,你和乐恒里的关系还挺好的?”

    “他之前教我打过桌球,还有骑摩托车。”男生之间的友谊其实挺简单的,程亦奇回忆起那些泡在桌球馆的晚上,心里竟然有点唏嘘。

    程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亦奇转头看她,“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今天偶遇他了,我决定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程澈把MP3关机,塞在枕头底下。

    程亦奇一听到“偶遇”这两个字,瞬间炸毛,“他又来咱家楼下了?”

    程澈一脸疑问,什么叫“又”啊?

    “行了行了,这小子有病!心里坏水多得很,你千万别和他走得太近。”程亦奇看着程澈一脸不知情的模样,气哄哄地叮嘱她,脸上的神情像极了跳脚的陈桑。

    ……

    此刻,十几公里外的大院。

    乐敬平捧着一杯枸杞水,路过乐恒里的房间,关心地问:“感冒了?”

    乐恒里抽出几张纸巾捂着鼻子,“可能……阿嚏……有点吧……阿嚏!”

    乐敬平给他找了点感冒药,又给他量了体温,嗔怒道:“发烧了啊!”

    “……草。”乐敬平想起早上他在程澈面前给自己找的借口,懊恼地低骂了一声。

55第五十五次相遇

    祁琚站在车门前,看着程澈抱着一本英语五三小跑着过来。

    程澈刚从家里洗完澡出来,头发吹得半干,发尾还有些湿结。她身上套着肥大的校服,藏青色的衣领里露出一节又细又白的脖颈。

    “不着急的。”祁琚看着正在喘气的程澈,淡淡道。

    “我哥早上、就回学校啦,不用等他。”程澈打开车门,把书包一丢,熟练地钻了进去。

    她的脑袋堪堪擦过祁琚的胸前,祁琚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味道。

    很熟悉。

    他一愣,直直地看向程澈。

    佛手柑的香味……

    这不是他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吗?

    程澈抬头看向祁琚,见他站在原地没动,以为他还在等程亦奇,于是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说道:“你在等谁呢?”

    程亦奇本来和祁琚说好,今天下午搭他家的顺风车一起回学校,结果中午一收到校篮球队的短信,程亦奇他人直接跑得没影了。

    祁琚回过神来,摇摇头,也坐进车里。

    程澈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坐下,热情地和黄叔打了个招呼,“黄叔下午好呀。”

    黄叔和蔼地笑,招呼程澈系好安全带。

    今天是周日回校的日子,一周的阳光仿佛都在此刻倾斜而出,透过车窗照进来,映在女孩的脸颊上,让人能清楚地看见她白皙肌肤上的细小绒毛。

    祁琚眼眸微深,他的食指微微动了动,很快又顿住,“下次记得吹干头发再出来。”

    黄叔搭腔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呐,就爱贪凉。”

    程澈戳了戳前面的椅背,嘟囔说:“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随后她又补充道,“今天中午下大雨,程亦奇还跑回学校打篮球呢。”

    ……

    荥城一中里,程亦奇汗湿的厉害,他刚和校篮球队的人分开,才发现自己没带宿舍钥匙。

    他拐进高一三班,直直地走向程澈的位置,蹲下来在她的抽屉里好一通翻。

    开学的时候,程亦奇把自己宿舍的备份钥匙给了程澈,就是担心有一天没有钥匙进宿舍。

    高一三班里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他们扫了一眼程亦奇,见怪不怪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开始补作业,有人准备下周的期中考试。他们都知道程亦奇是程澈的双胞胎哥哥,虽然这两个人样貌、性格和成绩差异颇大,但在荥城一中里,他们是唯一的一对双胞胎兄妹。

    他们俩还曾经被生物老师当作例子解释受精卵结合的原理。

    程澈把抽屉收拾得整洁,左边是教材,右边是练习册,中间是小熊维尼水杯和笔袋。

    很快,程亦奇就在程澈的笔袋隔层里找到自己的钥匙,他把钥匙收进自己的裤袋里,脸上一副“老子真是未雨绸缪”的得意表情。

    他起身前又扫了一眼程澈的抽屉。

    程亦奇刚绕过程澈的桌子,打算离开,却猛地刹住脚步。

    他没有转身,退着走回程澈的位置,弯腰将那封邮政信封从抽屉里抽了出来。

    迅速地,大力地,不可思议地,抽了出来。

    他看着信封上的名字,眼眶微红。

    温慕卿这三个字像烫手的铁块,让程亦奇不知所措。这封平平无奇的信封薄而轻,却让他感到无比沉重。

    直到他额间的汗滴落,正好打在他因为用力抓信而泛白的手指骨节上。溅起的细小汗滴落在信封上,迅速地渗进去,只留下一个深暗的痕迹。

    ……

    荥城一中的男生宿舍里没有配套的洗浴间,洗澡房在每一层的尽头。

    程亦奇仰着头,任凭冷水冲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盯着因为老损而不断闪烁的灯泡,就算水流进眼里,他也毫不在意。

    直到眼睛又酸又痛,红得像流了血,程亦奇才缓缓地闭上眼,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想起那个女生。

    温慕卿。

    程亦奇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锦亭苑小区里。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搬家,温慕卿和那个男人却突然敲开了程家的门。

    不期而至的温慕卿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身子,突出的血管,像吸血鬼一样苍白的脸色。

    所以当程亦奇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他马上敏锐地意识到眼前的女生是个病人。她身上没有任何生气,反而很是颓靡和无望,像个垂暮的老人。尽管她才17岁。

    陈桑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着染了瘟疫的病人。

    是那种无法痊愈,只要接触就会传染的病人。

    恶心又嫌弃。

    但他知道,温慕卿得的病是造血干细胞恶性克隆性疾病,简称白血病。

    不会传染。

    他知道这种病,《蓝色生死恋》女主角恩熙就是得了这种病去世的。

    他同情温慕卿,却不喜欢她。他更讨厌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程亦奇才知道,原来程澈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她是温慕卿的亲妹妹,也是那个男人的孩子。

    他更不喜欢温慕卿了。

    那个儒雅的男人,是个十分睿智的学者,金丝边镜框下的一双眼睛既勾人又精明。

    他右手腕上的手表,可以买下程家那套锦亭苑的房子。

    这么精英的男人,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自己的妹妹。程亦奇始终想不通,直到陈桑把温慕卿和那个男人赶走的时候,他听到了小姨的名字。

    陈桑的妹妹,陈清。

    沉睡的记忆被这两个字唤起,就像潜躺在深渊里的巨兽突然睁开眼睛,就连流下的眼泪,都是渗着血的。

    1999年的凤凰山,程亦奇和程澈第一次到陈清的墓前上香。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她的笑好像能融化整个宇宙。可惜她躺在坟茔之下,无人可知,那是个幽黑深暗的地方。

    于春香总是念叨,陈清是老陈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可惜去世的早,大学刚毕业就走了,不然以后肯定能为家里争光。

    每次听到这些感叹,陈吉利总会厉声打断她,瞥一眼默默不说话的陈桑,有时候还会反驳一句,还不是陈桑这个做姐姐牺牲自己,结果却养出个白眼狼。

    程澈那时候只到陈桑屁股墩,有一次,她问:白眼狼是什么动物。

    全家沉默,没有人会回答程澈白眼狼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人会告诉她,陈清到底是为什么去世的。

    程亦奇突然想通了,为什么陈桑看程澈的眼神里,总是有一丝隐隐的无奈和埋怨,藏在眼底,却常常不经意间流露。

    在赶走温慕卿的第二天,程澈也被陈桑带走了。

    程澈回到了阳春县,她和陈清的距离,从1200公里缩短到了10公里。但程澈和陈桑的距离,却比1200公里还要远上好多。

    陈桑回到荥城后,马上号令程延东搬家。他们就这样悄声无息地离开了锦亭苑,瞒着所有人,就连祁琚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

    虽然程延东解释,这次兵荒马乱的离开是为了配合陈桑的工作调动。可是程亦奇知道,他们是为了躲温慕卿。

    温慕卿是为了程澈的骨髓而来。

    那个男人妄图把程澈抢走,以打破程家十一年来的平静生活为代价,只为求得那治愈温慕卿的渺茫希望。

    程亦奇很委屈,程家捧在手心上养大的女儿,怎么能轻易地就喊别人叫作爸爸呢?

    如果程澈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她人,他们一家还有心无隔阂继续一起生活下去的机会吗?

    幸好,那个男人还有点自知之明,没再出现过。

    四年过去了,程亦奇几乎快忘了他们的存在。可那封信,就像躲在暗中的毒蛇,嘶嘶作响,在毫无防备之时一下咬中他的心脏。

56 第五十六次相遇

    程澈发现程亦奇最近很不对劲。

    期中考试成绩放榜,程亦奇的九科成绩居然只排到年纪第五十二名,打破了他常年位居前十的记录。

    程澈和宁安站在红榜前,宁安指着角落的名字,悄悄凑在程澈耳边:“我听说掉到五十名以外,就要被踢出火箭班了?”

    程澈把眼神从自己的排名移到宁安指着的方向,若有所思,“好像是的。”

    她有点怀疑,程亦奇是不是早恋了?从之前的关注韩流,到现在成绩一落千丈,程亦奇的表现都很奇怪,甚至有些诡异。

    ......虽然凭良心说,他这一落千丈的成绩比自己还要好上许多。

    “也许是不小心考差了吧……”程澈决定还是给程亦奇挽回一点面子。

    宁安点头,她们俩连红榜背面都沾不到的成绩,还是多担心点自己吧。

    操场上传来集合的哨声,下午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红褐色的跑道上,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的体育老师站在台阶上,把一张运动会报名表郑重地交给了体育委员苏信。

    “大家要踊跃报名哈,前八名都有奖金的!”体育老师中气十足,声音响遍整个操场。

    苏信扬了扬手中的报名表,开始解释运动会的项目和规则,他的笑容灿烂得像太阳葵,八颗牙齿白晃晃的,额前的碎刘海随风飘扬。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女生的方向,脑海中正思索如何让班里的女生主动报名。

    宁安站在程澈左边,她摆过头问:“你要报名嘛?”

    程澈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也对,”宁安想起程澈溺水的事情,赞同道,“你的身体现在还不适合剧烈运动。”

    祁琚站在程澈身后,宁安话音刚落,他便垂下眼睫,凝视着程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恒里虽然站得离她们不近,却意外地听到了宁安话中隐隐的埋怨,他心口一噎,略有些心虚的把眼神移开了。

    半个小时后,体育老师一声令下,三班队伍霎那间解散,开始自由活动。

    程澈和池萨坐在草坪上,感受着秋天的太阳,柔软又炙烈。池萨手里拿着一份吉他乐谱,口里小声地哼着歌。

    宁安被苏信拉去测试八百米的速度,程澈盘着腿,看着宁安无辜地开始跑圈。

    程亦奇从篮球场小跑过来。

    八班的体育课和三班是同一节课,他早就看到了程澈的小身影,就等着八班自由活动的时间。

    程澈抬起头看着程亦奇,程亦奇却慢慢放缓了脚步,他站在十多米远的地方,眼神里有一丝的疏离。

    他注视着程澈的眼睛。

    程澈的眼睛既不像陈桑,更不像程延东。

    像陈清。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像一颗刚从葡萄藤上摘下来的新鲜果实,还透着清晨的清脆露水,无辜却又惹人怜爱。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下垂,像是狡黠的狐狸垂下了茸尾,在心间轻轻扫过,惹起一片随风而逝的尘埃,忽而消失。

    程亦奇虽然没有见过现实生活中的陈清,但他猜想,小姨应该也是一个爱笑的女人。

    程澈看着程亦奇发呆的样子,心想他真是魔怔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程澈在程亦奇面前挥了挥手。

    程亦奇走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程亦奇:“你这次数学考得不错。”

    程澈懒得回应他的夸奖,直接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才考了五十多名?你不怕给妈气的......”

    程亦奇哂笑道:“妈不会生气的,在她眼里,我考差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生病了影响考试的状态。”

    程澈无语。

    不过好像确实如此。

    她到底为什么担心程亦奇啊……

    “你怎么不去打篮球?”程澈好奇,他居然会不打篮球跑来找自己闲聊。

    程亦奇看了一眼程澈,没有说话。

    他确实喜欢打篮球,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能待在篮球场。

    但自从看到那封信之后,他的心里总有点不详的预感。

    他.......害怕有天会失去程澈。

    所以,每次在学校里看见程澈,程亦奇都会不由自主的靠近她。

    他在把握每一天和程澈在一起的时间,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

    他没有勇气拆开那封信,甚至不敢问她是如何认识温慕卿。

    难道真的是血浓于血?

    有些东西,不管如何拒绝,始终会来到他们身边。

    在古老的爱琴海,人面鸟身的海妖塞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是从他的血液中诞生的美丽妖精。

    她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即使船员早知塞壬的歌声是致命的,却没人能够拒绝。

    只有英雄奥德修斯能安全渡海,可程亦奇知道,程澈并不是奥德修斯。

    自从程澈从阳春县过来后,她对程家的态度就变了许多。

    如果她知道了温家的事情,她会怎么想自己?

    程亦奇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当年陈桑是不是做错了……?

    程亦奇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没什么好玩的。”程亦奇道。

    程澈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大白天的,见鬼了哦……

    三班的女生并不多,体育课后,几乎每一个女生都被苏信强迫着报了运动会的项目。

    程澈没有报名项目,她被苏信安排画教室里的海报。她的字本来就写得端正秀丽,一手Q版简笔画也十分适合黑板报。

    周五放学,程澈看着旁边空着的椅子,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她踩着桌子,一笔一笔在黑板上画着正在进行各种运动的小人物,有跑步的,有跳高的,有跳绳的......

    时间慢慢过去,声音一点点沉寂下来,直到程澈觉得手有些酸,她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在一米高的桌子上做了个肩部运动。

    她回头时一愣,发现班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祁琚。

    祁琚环抱着手,身子疲懒地半靠在门边,眼神一直望着程澈的方向。

    他很少站得这么颓废。

    祁琚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黑皮质笔记本,很显然,他是从实验楼回来的,眉眼间有些疲惫。

    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

    程澈想开口问他,却在发出声音的前一刻又觉得无需问。

    祁琚看见程澈望过来,眼神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他站在门口,任凭风吹起他的大衣。

    少年穿着黑色的冲锋衣,竖起的领子微微遮住了他凌厉的下颌线条,他在风中,也在程澈的眼里。

    祁琚慢慢地朝程澈走过来。

    他放下笔记本,张开双手。

    “飞下来吗?”

    程澈突然很想笑,她想起很久以前。

    小时候的程澈很迷恋锦亭苑旁边的公园,公园门口有一对石制大狮子。

    她经常爬到石狮子上面,一骑就是半天。

    她一定要程亦奇或者祁琚抱自己下来,才肯离开石狮子。

    现在想起来,程澈简直为小时候的自己汗颜。

    程亦奇总是很不耐烦地抱她下来,还会埋怨几句。

    但祁琚不是,他会默默地配合程澈。

    程澈想了想,嗯了一声。

    她弯了弯腰,从桌子上飞扑下来,整个人软软地坠到了祁琚怀里。

    祁琚站得稳,怀抱也很结实。他牢牢地抱着娇软的少女,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程澈隐隐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味,脸有些红。

    她不好意思地默默退开,却被祁琚一把环住了腰。

    “抱一会,嗯?”他的嗓音就在程澈耳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程澈一怔,点了点头。

    祁琚察觉到肩头被程澈的下巴戳了两下,他笑着把程澈搂得更紧了。

    在回到教室前,祁琚遇到了国际班的老师,她问起祁琚出国的事情。

    祁琚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很有礼貌地道别了。

    幸好,他踏进班里的第一步,抬头便看见了正在认真画板报的程澈。

    她在等他。

57第五十七次相遇

    澄白的月亮从西边升起,在昏沉的团云边露出晶莹的一角。楼外的灯光应声响起,青葱的梧桐树被冷风吹的沙沙作响,忽而几片落叶坠地,发出轻轻的声响。

    教室内的一对少年少女拥抱得亲密而纯洁。

    久到月亮被遮住了光芒,祁琚终于放开了揽住程澈肩膀的双手。

    天快全黑了。程澈终于被祁琚牵着离开了学校。

    她捏了捏祁琚的手,骨节分明,触感有些咯人,却很温热。

    .......

    一分钟后,高一三班的教室后门亮起一点猩红的光。

    随后,一根被抽到半段的烟被扔在地上,滚落几圈,安静地停下。角落里斜出一只白鞋,狠狠碾过烟头,毫不留情。

    乐恒里靠着墙,头垂着,他看着被碾得半碎的烟,想起刚刚在教室里的两个人,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

    草。他在心里暗骂一声。

    乐恒里抓了一把头发,黑瞳里的情绪凝得更深。

    他猛地抬脚踢向白墙,在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又无奈地笑了笑。

    三秒后,脚边的墙面细细碎碎地脱落,在黄色瓷砖上白得刺眼。

    乐恒里敛起苦笑,右手掩着嘴心虚地咳嗽了一声。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段短信给程亦奇。

    程澈和祁琚在校门口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

    今天黄叔出差,祁琚没让其他司机来接送,他本来想在学校门口叫个的士,但是程澈望了望天上的星星,下一秒就眼巴巴地求着祁琚。

    她想坐公车。

    公交车是这世上最有人气的交通工具。

    公车既颠簸,也不够干净,座位上还常常会留着前一个人的热气,让人的屁股不得自在。铁皮的黄漆握杆上还能摸到别人的手汗,油油腻腻。

    但程澈毫不在意,她喜欢这种周身烟火的感觉,窗外一帧帧划过的灯火和人家,让她对生活的一切都充满热爱和幻想。

    在车上,有穿着白衬衫蓝领带的保险员为生活奔波;还有在膝盖上摊开试卷补作业的中学生;还有带着孙子和菜篮慢吞吞移上车的老人家......

    百人百态,世间嘈杂。

    168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包着车身的广告纸被日光晒得褪了色。

    程澈转头看向祁琚,甜甜道:“我们坐后面!”

    公车全程两块钱一个人,程澈把四张一块钱的纸币整齐地叠在一起,塞进投币箱里。

    她的右手牵着祁琚的外套衣角,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公车的倒数第二排。

    祁琚淡淡地扫了一眼车内,车厢里的人不多,大约十三个人,都是学生。

    还好,不是人挤人的环境。他能接受。

    程澈屁股一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把背后的书包抱在怀里,拍着旁边的塑料椅让他赶紧坐下。

    祁琚坐下,把书包随意地放在了地上。

    程澈眼皮一跳,赶紧把他昂贵的书包提起来,放在身前。

    ……

    “你要是晕车记得和我说!”程澈歪着头道,她记得祁琚小时候有晕公车的毛病。

    “嗯。”

    程澈把车窗推开一点,冷风从缝隙里灌了进来,吹起她额边的碎发,冲淡了车厢里的闷气。

    祁琚用手轻挽起程澈耳边几簇碎发,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脸,发现她的脸蛋冰凉凉的,于是不容拒绝地关上了窗。

    程澈捧着脸望着窗外,黑瞳里印出夜色里的璀璨莹光。她看得专注而深刻,仿佛在欣赏悬挂于博物馆里的名师大作。

    祁琚凝视着她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道。

    诶?

    程澈转过头来,眼里一片迷茫。还没等她问要去哪里,她就被祁琚拉下了车。

    祁琚用手机查了荥城的公交路线,带着程澈上了一辆拥挤的98公交车。

    可惜,他们这次没那么幸运。

    祁琚长得高,他看着乌泱泱的一车脑袋,有点发晕。

    程澈被祁琚拢在怀里,后背抵着投币机。她动了动鼻子,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由汗水和烟气混在一起的谜之味道。

    程澈皱着眉头,情不自禁地把脑袋凑到祁琚胸前。

    感受到胸前毛绒绒的触感,祁琚微微勾起唇,用冲锋衣的外套包住了程澈,把她纳入到自己的胸前。

    诶?

    程澈愣愣地被塞进祁琚的外套里,她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仰视着祁琚。

    祁琚总是无法拒绝程澈,特别是当她满眼莹光地看着他,乖巧得无法形容。那瞬间,他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于是,他低下头,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一闪而过,像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

    一触即离,像清冽的水回应温柔的风。

    长夜里,闪着银光的摩天轮在黑暗中温柔地伫立着。

    巨大的圆,四射的光芒,万丈银绸被轻轻地揉成一道桥,剔透而朦胧,像是天上的星星汇聚而成的弯河,无意中落入人间。

    程澈下车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巨大无比的摩天轮。她知道荥城的中心在建一座摩天轮,可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摩天轮这么好看。

    祁琚看着程澈愣神的侧脸,抬手搓了搓她的后颈,像捏着一只小猫。

    她那么喜欢看风景,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吧,祁琚在心里想。

    毕竟,这个地方就是为她而生的。

    ……

    程澈很认真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摩天轮的门票,完犊子,她好不容易攒的一点私房钱打水漂了。

    然而,当程澈还在担心钱的问题的时候,她却被祁琚一路领着,畅通无阻地通过检票闸机,并且没受到任何阻拦。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引导他们上了座舱,祁琚称呼他作梁经理。

    梁经理全程对祁琚恭敬有加,程澈局促地坐在一侧,欲言又止地看着对面的祁琚,小声道:“你怎么、不用给钱就上来了?”

    祁琚和程澈对视,三秒后,他离开原来的座位,坐在了程澈身边,低声道:“我头好晕。”

    说完,祁琚躺下,半个身子压在程澈的腿上。

    祁琚感觉脑袋里有另一个摩天轮在绕,转得他恶心欲裂。他从小就晕车,刚刚在98路公车上,要不是因为怀里抱着程澈,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他倒在程澈腿上,眼睛闭着,眉微微蹙着,有些难受。

    摩天轮缓缓上升,像被人刻意拨慢了。

    陆地上的车灯凝成无数个点,再汇成一条鲜艳的红线,川流不息地彰显着荥城的繁华。

    程澈无暇注意透明舱窗外的风景,她低着头看祁琚,目光划过他的眉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喉结。

    她悄悄抬起右手,轻轻地、温柔地拂过祁琚皱起的眉头。

    一指缱绻温软。

    祁琚的眼睫细微地颤了颤。

    程澈脸微微一红,却更大胆地用指腹划过他的鼻尖,直到他的人中,最后停在了他的上唇。

    她听苏相宜说过,薄唇的男人大多薄情。

    可祁叔叔也是薄唇的美男子,照样和苏相宜感情甚笃。

    那祁琚也是吗?虽然这是迷信的说法,但程澈还是有些怀疑地撤了手。

    就在离开的那瞬间,闭着眼的祁琚准确无误地在空中握住了她的手。

    祁琚睁开眼,难得地莞尔。他支着腿,借着腰腹的力量仰起半个身子,抬手揽住程澈纤细的脖颈,凑过去吻住了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

    程澈僵住,不知所措地盯着祁琚的眼睛。

    “闭上眼。”祁琚的唇微微离开,喃喃念道。

    程澈向来是听话的,她闭上眼,甚至有些用力过猛,眼睫抖了三抖。

    她突然想起了吃棉花糖的时刻,甜甜凉凉,又舔又吮。

    祁琚……他是把自己当成棉花糖了吗?程澈只觉得脑袋发晕,心跳像最热烈激动的舞,尾脊骨蔓延出一股酥麻难耐的痒。

58第五十八次相遇

    程亦奇站在卧室窗前,眼神牢牢地跟随着楼下的少女,漆黑的瞳孔隐隐约约掺了点冷意。

    他微微抬眼看向挂在墙上的小熊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程澈在走进单元门口之前转了个身,朝着小区大门口的方向挥了个手。她身上套了件大码的黑色冲锋衣,宽松的衣摆把人衬得更加瘦小,甚至带着点弱不禁风的意思。

    程亦奇用鼻孔想都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他自嘲地笑笑,这家伙一步三回头,还挺留恋不舍的啊?

    程澈回到家里的时候,脸还是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冲锋衣保暖,还是一些别的原因。

    程亦奇在黑暗中看着她像揉面团一样搓了搓脸颊,冷不丁冒出一句:“还知道回来?”

    这五个字迅猛地击向正在门口脱鞋的女孩,在空荡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尘埃落定。

    话音未落,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程澈原本就小鹿乱撞的心猛地一停,随后更加激烈地跳了起来。

    “程、亦奇?”程澈试探地问了一句,带着点颤意。

    刚刚那道声音实在太过低沉,语气凉到深渊里,让她一时分不清客厅里的人是程亦奇还是程延东,或者是愤怒到极致的陈桑。

    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边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程亦奇看不清程澈的表情,但他从她的疑问里感知到了一丝害怕。

    于是他的语气好了些:“是我。”

    程澈的心从嗓子眼落到了正常的位置。

    她松了一口气,环视一圈又问:“爸妈呢?”

    须臾,程亦奇淡淡回她:“睡了。”

    “那就好,那就好……”程澈拍拍胸口,动作也变得大胆了点。

    程亦奇坐在沙发边缘,瞥了一眼小心翼翼走过来的程澈。他突然有点后悔没开盏小灯,担心程澈毛毛躁躁地会撞上家具,毕竟她来到这个“新家”的时间并没多久。

    程澈在一片漆黑中准确地找到了程亦奇所在的地方。她挨着程亦奇坐下,身上带着的寒意一点点传到他的身上。

    不用程亦奇拷问,程澈马上就交代了自己晚上去了哪里。她还用了八百字小作文赞美那座摩天轮的瑰丽,叽叽喳喳的像某种鸟类。

    程亦奇面无表情地看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视屏幕,终于等到小麻雀噤声。

    程澈讷讷地看着程亦奇,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你生气了?”

    在她眼里,程亦奇向来十分心大,对自己一直都是放养的状态。可现在看来,他好像因为自己的晚归而生气了?

    等等,程亦奇居然会生气?!

    程亦奇撇开头,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程澈看了一眼程亦奇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正好因为一条突发新闻亮起,巨大的四个数字整齐地排列着,像尽职的士兵在报数。

    “快、十二点了。”

    “你知道一个女孩,深夜在外面游荡会遭遇什么事情吗?”程亦奇的视线也扫过手机屏幕。

    他留意到那条突发新闻的标题——接群众举报,荥城郊区发现一具未成年女尸。

    程亦奇:“……”他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我、我和祁琚在一起嘛。”程澈努了努嘴。

    一听到祁琚这两个字,程亦奇的火气更大了些。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一副冷冰冰的扑克脸,倒是把程澈搞得五迷三道。

    就连学校里的那些女孩也都对他趋之若鹜的。

    真是有病。

    程亦奇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通祁琚。

    “哥,你别生气啦,我都这么大人了,知道要注意安全的,”程澈搂住了程亦奇的胳膊,脑袋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渐渐从撒娇转变成为遗憾,“你不知道,那座摩天轮多好看,我之前在阳春县,去过最好的游乐场都没有摩天轮……”

    程澈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可程亦奇却没再听下去。

    他的注意力留在了阳春县这三个字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资格对程澈那么凶。

    他们亏欠了程澈许多。

    亏欠一个令她信服的解释。

    亏欠她不知道真相的权利。

    亏欠四年遥远陌生的光阴。

    他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的内疚像初春的泉水一样涌出。程亦奇掀起眼帘,看向程澈:“下次不许了。”语气严厉却溺爱。

    程澈点头,伸出三根手指,“惟哥命是从。”

    “洗洗睡吧。”程亦奇决定放过程澈,他原本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支在沙发扶手上,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揉了揉眉间。

    程澈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在一片昏暗中,她瞧见程亦奇略显疲惫和疏离的脸,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程亦奇察觉到程澈深究的目光,有些心虚把视线转向了阳台。

    他总是怕这个小女孩看出点什么。

    白色纱质的窗帘在角落安静地伫立着,映着寒凉的月光,似乎在注视着这一对无话可说的兄妹。

    程澈垂下眼,眼前这个人最近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像心里藏了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抑郁烦闷的气氛连带着感染了程澈,像一张无处可逃的巨网,像湖水缓缓结成冷漠的冰。

    沙发上的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随后,程澈故作轻松地道了声晚安,起身离开。

    程亦奇看着程澈抱着浴巾转角进了浴室,他倒了一杯水,迅速地饮下,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的烦躁什么。

    程亦奇一直在担心温慕卿的出现,他今天晚上甚至一度怀疑程澈是不是又去见这个女人了。

    直到七点左右,乐恒里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告诉他程澈被祁琚带走了,让他多管管自己的妹妹。

    程亦奇来不及探究为什么乐恒里现在对程澈这么关心,也没察觉到乐恒里话中的深意。

    他感觉自己悬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从高耸不可见的浮云间落在了安稳踏实的土地上。

    他把手机扔回书桌上的时候,手还是微微颤着的。

    在程家,他成为了独受煎熬的那个人。

    他没法对程澈坦白,她偶然间认识的陌生人和她流着来自同一个父亲的血,这个陌生人,还是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白血病人。

    他更不想把温慕卿出现的这件事告诉陈桑和程延东,陈桑对温家人的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淡逝,反而像年复一年的水滴,把坚硬无比的心砸穿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程亦奇不知道陈桑又会对程澈做出些什么事情。

    他害怕程澈离开,害怕极了。

59第五十九次相遇

    转眼十二月了。

    冬天终于降临。程澈坐在光线明亮的窗边,看着底下好几十个穿着学生会会服的干部在操场上忙忙碌碌。

    学校运动会原本应该在上个周四举行,不料荥城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潮湿而阴冷。荥城一中操场上的红色跑道被雨水泡胀得失去了形状,备受期待的运动会无奈被推迟。就在周二,气象台宣布荥城正式入冬时,绵绵阴雨戛然而止,太阳在满天云雾间悄然升起,将阴霾的天空轻轻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口子。

    今天是运动会开幕的日子。

    太阳像多年的老友,照旧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升起,映着煦光的山茶花垂着脑袋,被一阵凉风吹起娇嫩的花瓣。

    播报员甜美的嗓音从教室墙边的音响里传出,督促大家赶紧前往操场参加运动会开幕仪式。

    老侯装作没听到广博播报,也顾不得班里渐渐大声起来的埋怨,仍然在讲台上抓紧最后的时间讲解一道函数题的三种解法,最后在苏信不断的咳嗽提醒中闭了嘴。

    他拿起保温瓶喝了一口水,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不讲了,你们也没心思听了。苏信带队去操场吧,”抿了抿唇,老侯又道,“大家注意安全,运动会别整受伤了啊。”

    老侯话音刚落,苏信嗖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洪亮的声音几乎能传到隔壁班级:“大家赶紧带着凳子在外面排队,该下去参加开幕式了!”

    教室里响起板凳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还有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

    对于高中生来说,两天的运动会就像是天降的假期。

    他们终于有正当的理由逃避两天的课程,特别是周四下午的两节连堂数学课,还有像寂静岭一般的晚自习。

    就算在小卖部门口碰到老师,也不需要慌张地把手里的辣条和香菇肥牛藏在背后,甚至可以大胆地邀请对方来一条。

    不用被封印在座位上,可以肆意地在校园里穿梭,如果再勇敢一些,还能和喜欢的人手牵手钻进小树林里。

    或者躲在热闹的人群当中,偷看暗恋的人在跑道上奔驰,在满足和心酸的边缘,尝一颗草莓味的糖。

    ……

    顺着教室里的人潮,程澈勾着自己的椅子向门口走去,却发现椅子纹丝不动。她回头一看,发现祁琚的手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我来。”祁琚说。

    程澈一愣,连忙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吧。”她用劲地扯了扯,终于从祁琚的手中夺回了椅子的控制权。

    祁琚淡淡地看着程澈,沉静的眸子里缓缓映出一丝不解。

    ……

    程澈一愣,突然想起那晚在摩天轮上,自己鼓起勇气问祁琚现在他们两是什么关系。

    祁琚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面红耳赤的程澈,倒是一本正经地反问,“你觉得呢?”

    程澈一下就泄了气,她侧头看窗外的璀璨夜景,用后脑勺对着祁琚。

    果然,吃干抹净了就跑,薄唇的男人都是渣男。程澈在心里骂道。

    祁琚凝视着程澈微微翘起的发尾,眼角含着笑意,他从身后紧紧地搂住她,唇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想和你,是永远不分开的关系。”

    祁琚口中的热气没有规律地扑在程澈颈边。每一个瞬间,程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绷紧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仿佛是一只在秋夜里侥幸生存下来的春蚕,心甘情愿地待在束缚的茧里。

    祁琚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想了很久,程澈的存在,对于他是什么意义。

    亲人,情人,爱人……似乎任何一个单独的身份都没法概括程澈的存在。

    十六岁的祁琚身处距离地平线170米高的球形舱里,想起九岁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站在黑暗的舞台边缘,像一只隐匿多年的冷僻怪物,看着聚光灯底下的程澈笨拙地跳芭蕾舞。

    她的动作滑稽而搞笑,惹得台下的观众哄笑连连,但他却一点都不想笑,甚至有些吃醋和嫉妒。

    哪怕是程澈窘迫的瞬间,他也想独占,不愿和别人分享。

    此时,祁琚的头靠在程澈的肩窝上,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把她带走。

    他痴迷于和程澈的肌肤接触,哪怕是她的一根头发丝,都让他趋之若鹜。

    大概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在不知不觉中把程澈划进了自己的人生中。

    也许是程澈太吵了,让他没法不注意她,只要她在,祁琚根本没法看到其他人。

    抑或是程澈总像一朵朝阳的向日葵,让他沉溺于她脸上炙热而温暖的笑容。

    或者是,他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她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自己。

    ……

    那一瞬间,摩天轮外炸开了满天幕的烟花。

    披星戴月的烟花辗转到了地球,像是在经历一场流浪后,终于在天穹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烟花落幕,程澈红着耳朵问祁琚算不算是她的男朋友。

    祁琚很好奇,承认“男朋友”这个身份那么重要吗?

    他并不是不想成为程澈的“男朋友”,而是觉得,“男朋友”这个身份太轻。

    如果可以,他想成为程澈的“另一半”。

    人生的另一半。

    程澈一愣,回过头,支支吾吾地说:“如果你是我的……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承担起一些责任,比如帮我背书包…帮我装水…帮我打饭……之类的。”

    祁琚似笑非笑道:“难道以前我没帮你做过这些吗?”

    程澈顿时语塞:“……”

    好像是哦?

    祁琚一瞬不瞬地看着程澈扑棱的睫毛,突然抬起手弹了弹她的脑门。

    他的手劲不大,但程澈还是被弹得眼泪汪汪,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她又感受到了祁琚温凉的唇。

    教室里热闹而嘈杂,在一片刺耳的摩擦声中,祁琚慢吞吞道:“我在承担作为男朋友的责任。”

    他的视线转向程澈手里的椅子。

    他要帮她搬凳子。

    男朋友的责任?程澈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祁琚的意思。她像一只正好被抓住偷吃的仓鼠,慌张地环视一圈,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更不会有人能听到祁琚口中“男朋友”这三个字。

    “小声一点……”程澈一边庆幸着,一边压低嗓音道。

    祁琚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他确实,好像答应了程澈,不把他们俩的关系告诉给第三个人。

    其实祁琚并不明白保密的原因,但只要是程澈希望的,他都会答应。

    权当她害羞吧。

    程澈被宁安挽着出了教室,祁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但在楼梯口,他很快就被人群挡住了。

    毕竟三个年级的学生都扛着椅子往操场跑,教学楼里的楼梯里塞满了学生和椅子。

    祁琚无奈地看着程澈越走越远,随后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正往他身上靠的女生。

    他很洁身自好地把椅子往中间一挡,卡住了周围女生往他附近挤的步伐。

    ……

    下楼梯前,程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在人群中搜索到祁琚的身影。

    她一转回头,就被人推搡着往前走。

    艰辛地走了一层楼,程澈感觉路更难走了,她皱皱眉,正想说声别挤了,就感觉腰间被人摸上了。

    她脸色一变,以为大白天的在学校里遇上了咸猪手,可就在下一秒,覆在她腰上的手就使力一推,力气大而促。

    不像是无意的动作,反而像是故意的推人。

    程澈来不及思考,重心一歪,手中的椅子在应激状态下脱落,顺着阶梯一顿一顿地砸到了宁安的脚边。

    她本来想大声提醒前面的人,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坠去,嗓子像被人封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旁边的女孩替程澈发出一声尖叫,引发一阵骚乱。

    完。

    蛋。

    了。

    程澈在心里哀嚎,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这次还连累到了宁安。

    幸好,就在她要倒下楼梯的前一刻,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腰。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程澈从摇摇欲坠的状态变成了一只挂着的麻袋。她一边感受着自己猛烈的心跳,一边垂下眼,扫了眼身下的那只手臂。

    手臂侧边有一道硬币大小的月形疤痕,在凸起的青筋中显得异常刺眼,虽然痕迹淡了许多,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当年受伤的惨烈。

    是他啊……

    程澈突然安下心来,她鼻头一热,有点委屈,有点后怕,有点想哭。

    祁琚很轻松地把程澈揽起来,把她放稳在阶梯上。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不仅因为远近闻名的祁神正搂着他的绯闻同桌,更因为他的脸色不太好。

    “哪里受伤了?”祁琚低下头问。

    程澈抽了抽鼻子,轻轻摇头。祁琚在她摔倒前就把人给提溜起来了,不然她肯定得摔个狗啃泥。

    “好。”祁琚盯着程澈,确定她没受伤之后,抬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冷冽的眼神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是谁推的?”

60第六十次相遇

    周围一片静寂,无数的目光在程澈和祁琚亲密的身影间打转。

    程澈的太阳穴跳了两下。

    她挣了挣身子,发现没用,只好偷偷地扯扯祁琚的衣角,看了眼宁安的方向,小声道:“算了吧,我没事,宁安受伤了。我先陪她去趟校医室,你、你先放开我……”

    站在楼梯底下的宁安扶着楼梯把手,呲牙咧嘴地喊着痛。

    原本路过的辛鸣儿走到宁安身边停下,不安地看着她。

    “你……没事儿吧?”辛鸣儿蹲下身子,掀起她的裤腿,指着宁安微红的脚踝,轻轻地碰了碰。

    宁安倒吸了一口气。

    祁琚扫了一眼宁安的方向,扶着程澈腰的手松了松,程澈赶紧跑到宁安的身边,抱歉地馋着她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辛鸣儿也想陪宁安去医务室,可是被宁安婉转地拒绝了。

    程澈看了辛鸣儿一眼,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复杂。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感觉辛鸣儿怪怪的。

    辛鸣儿对上程澈的目光,只是讪讪地点点头,她站在原地没动,轻声嘱咐了宁安几句注意安全的话。

    苏信把这一切收入眼中,看见程澈掺着宁安走远,他干哈哈地打了个圆场,劝祁琚先让大家去操场,别把楼梯间给堵住了。

    祁琚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苏信,苏信突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尴尬地朝祁琚笑了笑。

    祁琚身上透着一股冷意,甚至有几分深不可测,细看下去,他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苏信假咳嗽一声,转头招呼着楼梯间的学生有序地前往操场集合。他再回头时,只看见祁琚把程澈落下的椅子带走了。

    “他……这是去哪里?”辛鸣儿望着祁琚消失的方向,说话的语调微微变得有些颤抖。

    苏信挠了挠下巴,说:“这方向不是去操场的方向,也不是回班级,难道是去综合楼?”

    “祁琚去综合楼干什么?”辛鸣儿问。

    苏信瞧了一眼装在楼梯口的监控摄像头,耸了耸肩,随意道:“大概是去查监控了吧。”

    辛鸣儿没有回答。

    苏信转头看站在他旁边的女孩,发现她的脸有些苍白。这是苏信第一次和辛鸣儿对话,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瘦小的女孩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并不强,甚至有些离群。苏信要回忆好一会,才能想起她的名字——辛鸣儿。

    辛鸣儿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摄像头,手死死地把住了楼梯扶手。

    ……

    校医室内。

    经过白胡子的老校医诊断,宁安的脚踝被椅子腿砸中,造成软组织挫伤。

    程澈内疚地看着校医帮宁安喷药,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

    “安啦,你又不是故意的,我没事的。”等校医离开之后,宁安开口安慰一脸复杂的程澈。

    程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了头,叹了一口气。

    “没事儿,我正好不用参加八百米了!”宁安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终于有借口推托苏信了。”

    上个星期,宁安被苏信逼着报了女子八百米的运动会项目。说实话,宁安一点运动天赋也没有,连跑个五十米都会因为鞋带松开而被绊摔跤,但奈何苏信糖衣炮弹加人身威胁一起轰炸,她只好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程澈勉强地笑了笑,宁安看她一脸古怪,终于问了一句:“你在想啥呢?能告诉我吗?”

    程澈一顿,她咬着右手食指的关节,想了想道:“我是被人故意推下来的。”

    “啊?”宁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失足才差点摔下来的吗?”

    程澈摇头,仔细回想摔下来的前一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有人推了我的腰,力气很大,不像是意外。”

    “我靠!”

    程澈想起一个人,“可是她为什么要推我呢……”

    “谁?!”宁安听见程澈的喃喃自语,马上追问,“谁推你啊,看我不削死他!”

    程澈刚想说话,就听见广播里传来校长中气十足的开幕致辞。

    洪亮的广播覆盖住了程澈的声音,她只好歪头一笑,亲密地搂了搂宁安的胳膊,用嘴型说了一声对不起。

    宁安见她不想说的模样,只好作罢,不再追问。

    ……

    如果没有楼梯口的意外,此时的宁安应该站在比赛跑道上,而不是坐在观众席上喊着加油。

    因为宁安受伤,程澈代替宁安参加下午的女子八百米的比赛项目。

    程澈和宁安的身材差不多,她上身依旧穿着校服,只不过换上了宁安准备好的黑色运动裤,露出一双笔直而纤细的长腿。

    程澈是18号选手,被分在了跑道偏外侧,她刚从检录处走出来,就感觉到了一道犀利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程澈估计她至少有1米75。那个女生留着飒爽的短发,发尾几处挑染了神秘的紫色,右肩上有一处黑色的纹身,被衣服挡住了大半,她穿着荥城一中体育特长生特有的背心和短裤,放肆地露出健美的身材,腿部肌肉线条有力而柔美,像被人精雕细琢过一般。

    程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型,突然感觉自己像一只营养不良的丹顶鹤。

    她又抬起头,发现那个女生还在盯着自己。

    程澈对上她的目光,眼底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难道是她早上偷吃了祁琚的面包,嘴上还留着屑?

    程澈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那个女生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鄙夷的笑,随后转过脸,侧着头和身边同样穿着体育特长生运动服的男生说话,眼神时不时往程澈的方向瞟去。

    程澈隐隐觉得今天早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些诡异,好像什么东西都冲着她来一样。

    正在程澈想着这周末要不要去拜个佛的时候,宁安一瘸一拐地从观众席上跳下来,走到程澈身边。

    “你在看什么啊?”宁安朝着程澈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几个体育特长生围在一起做热身运动。

    “你认识那个女生吗?染了紫色头发的那个人。”程澈回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自己和这个女生有过什么交集。

    “她好像是新转来的体育特长生,叫徐函,在学校里有好多迷妹,”宁安对这个又高又冷的女生有点印象,“我之前在食堂见她和谢雍吃过好几回饭呢,还以为火箭班来了这么个人物,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国家一级长跑运动员。”

    “迷妹?”

    “可不嘛,丹凤眼高鼻子,薄嘴唇方形脸,一张超模脸,好多妹子说她身上攻气质很足啊。”

    “这样……”程澈点点头表示明白,弯腰做了个体前屈。

    她回想起徐函的眼神,只觉得身上发寒,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生给她的感觉很糟糕。

    当程澈发现徐函起跑就站在她隔壁的时候,她心里的那股感觉更加强烈了。

    徐函比程澈高了半个头,她站在旁边,就连宁安也要从观众席上站起来才能看见程澈的脑袋。

    “搞什么啊?一个八百米项目里有三个体育生在跑,直接前三预定了,还玩什么啊?”宁安叉着腰控诉运动会的不公平。

    站在旁边的池萨淡淡地看了一眼跑道,解释道:“大约是没有女生参加八百米,所以有体育生的班级都让她们包揽了这个项目吧。”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宁安还是不满,“早知道直接弃权算了,不让程澈白跑一趟。”

    “而且这三个人,都站在程澈附近。”池萨观察着三个体育生的站位,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宁安一时间懵了,这波操作她不太懂。

    直到比赛哨声吹响,宁安才察觉出这三个体育生的意图。

    当所有比赛选手跑至跑道内圈的时候,这三个人像是提前商量好一样,箭步冲到了程澈周围。

    徐函堵在程澈的前面,另一个长头发的体育生跑在程澈的侧边,防止她从旁边超前,还有一个人则跑在程澈的右后方。

    三个人呈半包围状准确地围住了程澈。

    红色的跑道上,大部分选手都跑得稍前,只有程澈和三个体育生落在队伍后面,吸引了很大一部分吃瓜群众的注意力。

    八班大本营。

    舒承恩喝了一口可乐,饶有意味地观察着操场上的情况,随后转头问旁边的程亦奇:“你妹被人欺负了啊?”

    程亦奇盯着跑道上跑成一团的四个人,眉头紧蹙,他没有回答舒承恩,跃步从看台台阶下来。

    宁安在看台上声嘶力竭地为程澈加油,就连站在旁边的池萨都默默地坐远了点,她摸摸耳朵,感觉耳膜有点受损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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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介绍:
1
程澈生在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
唯一不平凡的是,她从小就拥有一个常常陪伴于侧的竹马,她在日记里提起祁琚——“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但待我是寒冰作暖。”
直到某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是温家的千金。
离开程家那天,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他。
2
八年后,祁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某所高校的客座教授,还因为一张讲座照片爆红出圈。
某日下课,他在人海中无意瞥见一张熟悉的侧脸,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失了神,奋力追出去。
没过多久,有八卦的财经号发现,祁教授居然是祁温两家豪门联姻的主角,因为颜值被圈粉的网友纷纷觉得可惜,鼓励他追求真爱。
就在宣布结婚那天,祁琚的微博放出两张照片。
第一张老照片定格于1999年,小女孩歪头笑着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垂眸望向她,身后是潮起浪迭,焰火绽开在月亮之下。
下一张照片是横跨二十年的婚纱照,只有侧脸,却足以窥见他们的般配。
配文是:@祁太太,山河浪漫,灯火璀璨,余下一生,与你共度。
*第一卷学校篇:春日
*第二卷都市篇:夏夜
*主CP双向奔赴,HE,第二卷微悬疑,副CP娱乐圈。一万次相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万次相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