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你在百里之外
看着褚春秋此刻惊愕地表情,姜望明白他绝非故意,那就是红衣姑娘的问题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魏先生难以置信的看着红衣姑娘,要说那是巧合,未免太夸张了些。
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但又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能礼貌甚至尊敬的称呼他魏先生的只有山泽的人,然而山泽里肯定没有红衣姑娘,山泽在外只有敌人,没有朋友,敌人或许也会‘礼貌’的这么称呼,但绝对不会帮他。
除非是对青玄署也有很深的敌意。
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来帮他。
但如果跟前面冒出的念头结合,魏先生仍是觉得可能性很低。
“言出法随......”
褚春秋阴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四个字。
整个隋国能用出言出法随的只有帝师,正如魏先生所想的那样,红衣姑娘若有这种本事,何须刻意的跟山泽交好?
看着红衣姑娘淡雅的气质,确很像读书人。
可年纪轻轻就能悟出浩然气并言出法随者,怎么看都很让人惊疑。
事实摆在眼前,若非言出法随,那么再难以理解,也只有巧合两个字能解释了。
褚春秋便是这么想的,念头微动,飞剑再次回到磐门,想得到真相,试一回便知。
他没有驱策飞剑回自己手里,而是从背后直接奇袭红衣姑娘。
虽然飞剑的速度很快,但破空声也很尖锐,红衣姑娘就站在那里,没有躲,第一时间说道:“飞剑在褚春秋后面!”
话音刚落,飞剑直接消失,幸而褚春秋反应及时,伸手稳稳接住从自己身后掠来的飞剑,看向对面的红衣姑娘,面色极其凝重。
言出法随......确信无疑。
姜望瞠目结舌。
好厉害的样子。
这不是无敌了?
小鱼也是眼睛放光,紧紧盯着红衣姑娘,喃喃道:“真强啊。”
姜望不懂得言出法随,只觉红衣姑娘一语成真,虽然目前没有展现出更实质的手段,但这种能力实在很难让人不羡慕。
“你到底是谁!”哪怕有事实证明,但褚春秋依旧难以相信,就以目前的场景,帝师的言出法随显然更强,可谁知道红衣姑娘能否说出更具威力且能实施的话,他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自己此刻有了些畏惧。
毕竟红衣姑娘仅仅牵制住他,魏先生也能有把握将他杀死,而他却没有把握能活着。
磐门外的动静愈演愈热,剑神与执剑者要合力对抗判官,常祭酒被数只澡雪境大妖缠着,更有被剑神杀死一只,仍有两只的妖王,直朝磐门而来,裴皆然他们根本无力阻挡。
褚春秋目睹着有骁菓军甲士狼狈扑向何辅麝所在的营帐,睡眼惺忪的何郎将再次露面,但褚春秋可没有觉得何郎将能同时对付两只妖王,此刻情况已是相当危险。
他是奉陛下的命令而来,堂堂青玄署首尊亲至,若让磐门再出什么事,哪怕不至于丢掉位置,也必然很难在神都行走,他不能指望神都再来大物,因那只会代表他褚春秋的无能。
“在此世间漂浮的人而已。”
红衣姑娘想着措辞,如是说道。
她也注意到奈何海那边的情况,又说道:“那里好像更有趣一些,咱们回见。”
没有理会变了脸色的褚春秋,红衣姑娘朝着魏先生说道:“你快点走吧。”
魏先生很犹豫。
但眼下的局面确实得快点离开。
褚春秋面部极为狰狞,磐门是很坚固的,仅次于神都,若真的孤注一掷,磐门将会被毁掉大半,但只要磐门没有被夷为平地,便不是问题。
褚春秋仍然不信邪,他不信红衣姑娘的言出法随能持平甚至胜过帝师。
只要红衣姑娘没有更高的能力,便能以遮蔽她的声音,或者比她言出法随更快的速度将其击败。
想到就做。
褚春秋往前迈出一步,身影直接消失。
红衣姑娘似是很无奈,耸肩说道:“你看不着,也感知不到我。”
她确实在褚春秋的视线里‘消失’了,但褚春秋思想转得很快,目标明确,身影出现的瞬间,手里的剑便已直指刚刚转身要离开的魏先生。
凝聚着足以毁掉大半个苦檀但只能毁掉磐门大半的力量的一剑,又在魏先生没有全身心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击溃其体魄,刺穿其胸膛。
红衣姑娘愣了一下,急忙说道:“褚春秋在磐门外百里!”
正一鼓作气想彻底杀死魏先生的褚春秋,只觉视线扭曲,恢复正常后,已在某处山野里。
他神情很冷静。
左顾右盼间便找到磐门的位置。
目测仅有五十里。
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
“咳咳咳......”魏先生跪倒在地,武夫的体魄强横,但恢复速度跟修士完全没得比,何况褚春秋一剑给了他极大的创伤。
红衣姑娘满含歉意地说道:“我没想到他的目标会是你。”
魏先生吐了口血,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他只是在你话落后,临时起意,是我想着快点离开,放松了警惕,才让他有机可乘,与你无关。”
他当然没有真的放松警惕,只是的确没有戒备更深,而且褚春秋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出剑,就算魏先生全身心戒备,也不见得能躲开,无非是伤得不会这么重罢了,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从最开始魏先生就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杀死褚春秋,更多是想借助妖怪的力量放手一搏,只可惜局势变化太快。
满棠山执剑者向世人展露真正的剑,甚至最后判官都出现了,魏先生已经多次想走,奈何没有机会。
“姑娘究竟是何人?又怎会直接晓得我是谁?我第一次以此般面目出现在外界,褚春秋能猜到很正常,而你除非是与山泽里的某人熟识,认得我的面具。”
红衣姑娘有些尴尬。
若是说实话,不就把那家伙给出卖了?
山泽某方面的规矩是很严的,平常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决计不能泄漏山泽一丝一毫的事情,那家伙可是把什么事都告诉她了。
看着红衣姑娘的表情,魏先生便什么都明白了,但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艰难起身道:“我们要趁着褚春秋回来前,赶紧离开。”
红衣姑娘说道:“他已经回来了。”
褚春秋正坐在某处屋檐上,他好像多了些闲情逸致。
魏先生凝眸看向磐门外,是何郎将的身影周旋于两只妖王之间,嘴巴里貌似还在骂骂咧咧,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两只妖王竟一时奈何他不得。
常祭酒刚刚斩杀一只澡雪境大妖,哪怕面前仍有数只,最起码应付起来能稍微轻松一些。
判官仿若石像般矗立在壁垒前,剑神与执剑者并肩,他们就那么互相凝视着,却好像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危险。
可不管怎么说,局面又再次平稳。
姜望在酒肆里喝着酒,他同样很有闲情逸致,在奈何海时,只顾着汲取养分,此刻发现,神国力量更持久了。
虽然他人坐在这里,但元神已经出窍,没有帮常祭酒的忙,也没有帮何郎将的忙,只是悄无声息的斩杀着洞冥境妖怪。
奈何海里的妖与别处的妖确实不同,就算是斩杀洞冥境的妖怪,只要数量够多,也比得上在别处斩杀一位澡雪境大妖获得的养分。
哪怕很想汲取更多,但目前的情况,磐门肯定被神都的视线注意着,他尽量还是先低调些,等看完面前的这场戏,再考虑直接和判官碰一碰。
感知着身上前所未有的力量,姜望难免有些飘了,觉得自己很行。
“让我离开百里,实则只有五十里。”褚春秋在屋檐上俯视着红衣姑娘,笑道:“看来我预料没错,你的言出法随称不上真正的言出法随,仅仅初入门径。”
“你每次要么让我的剑偏移目标,要么让我感知不到你的存在,根本没有实质的杀伤力,饶是如此,我或许也很难杀你,但你同样杀不死我。”
“那个姓魏的已经重伤,对我构不成威胁,如此,你们便没有了能赢的希望。”
红衣姑娘略有些头疼的拍拍额头,紧跟着突然笑道:“你在百里之外。”
褚春秋眼睛瞪大,蓦地消失在屋檐上。
红衣姑娘很干脆的拽住魏先生,“跑!”
但下一刻褚春秋便又出现了,他面色很难看,这种感觉分明就是在被戏耍,他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红衣姑娘再次说道:“你在百里之外!”
褚春秋又没了。
这一次褚春秋学聪明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在红衣姑娘开口前,横冲直撞而来,径直把两人撞飞,身在半空,红衣姑娘方才说出完整的话,“你在百里之外,我毫发无损......”
褚春秋身影消失,红衣姑娘稳稳落地。
魏先生很惨的砸破一面墙壁,跌到姜望眼前。
害得姜望把酒洒了一身。
他默默看着魏先生,又默默擦着衣裳,转头笑看小鱼,说道:“再给公子我斟一盏。”
小鱼挠了挠脸颊,糯糯哦了一声,帮姜望把酒斟满。
褚春秋的身影出现在酒肆里。
这次他的脸真的黑了。
第八十章 褚春秋与我同境
红衣姑娘仿佛习惯般就要让褚春秋再次消失,但注意到酒肆里姜望的褚春秋,微微一愣,皱眉说道:“弱冠澡雪......磐门正值此般情况,你竟待在这里喝酒?”
姜望挑眉,说道:“我有在帮忙,别诬陷我。”
他指着磐门外正在降妖除魔的元神,褚春秋眉头皱得更深,说道:“只元神出窍便算了,以你的能耐何必与那些小妖纠缠,你该协助常祭酒尽快把那些澡雪境大妖解决。”
姜望饮了一口酒,笑道:“我不喜欢常祭酒,所以不会帮他。”
褚春秋义正严词道:“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岂能因个人喜恶坐视磐门陷入危机?”
姜望正气凛然道:“我这人偏就按喜好行事,常祭酒又没有被打死,反而占据上风,我没直接偷袭他就很好了。”
“而且我对你们青玄署也没什么好印象,别试图教我做事。”
这一句话,他微微犹豫,最终没有说出口,又咽回了肚子里。
姜望可是很清楚记得,青玄署四品镇妖使谈老六便参与了鱼府灭门,虽然现在想来,应是跟那位陛下有关,但命令肯定是褚春秋下达的。
因小鱼同他一样,都是前诸国皇室后裔。
他甚至怀疑刘玄命也有参与。
毕竟鱼府在苦檀,刘玄命是苦檀青玄署的行令,褚春秋的命令应该是直接下达给苦檀青玄署的。
在从常祭酒嘴巴里得知父亲在神都的某些事后,姜望便也很难对青玄署生出什么好感,哪怕刘玄命很愿意栽培他,但正因如此,没有确信刘玄命参与那件事前,他并没有给刘玄命摆什么脸色。
而国师说出弱冠澡雪四个字的时候,姜望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前因担忧小鱼的安危,不愿过早与神都有什么牵扯,但既然已经是这种情况,他自是不会有半点畏惧。
无非四个字,不服就干。
他在奈何海吃得很饱,修为的攀升,让其自信心很足。
按照以往前诸国皇室后裔的下场来看,隋帝需得找出足够的理由才会出手,所以后来想想,弱冠澡雪的名声传出去,实则有利有弊。
弊的是会被隋帝注意到,利的是也会被世人注意到,那么隋帝便没办法悄无声息的把他杀掉。
想查出姜望的身份很简单,哪怕只是万一的可能性,贸然毫无理由的杀死姜望,都会有损隋帝的仁德之名,甚至让得剩下本就猜疑的前诸国皇室后裔反叛,隋帝不能给他们以及世人此般理由。
所以姜望无需担心神都会有澡雪以上的大物杀他,仅是磐门事件,就算只是元神出窍,但无法否认他帮了忙的事实,隋帝想以这种理由杀他,难以服众。
相比于姜望,何郎将的行为不是更夸张?
别说何郎将天赋异禀的事,也别说西覃会借此怎么做,隋国自身也非铁板一块,隋帝以仁德之名立世,便也会被仁德之名束缚,越是看重自己的名声,他就越是无法随心所欲,纵然身为皇帝。
姜望只需在意着隋帝能借口发难的理由,剩下的便能无所顾忌。
他没有飘到觉得自己能必赢褚春秋,但也没想着客客气气,唯一需要忌惮的是,真把褚春秋得罪惨了,便能让隋帝顺势旁观,褚春秋若是把他杀死,那就属于私人恩怨,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所以那最后一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让他艰难咽了回去。
虽然真说出来,也很难是褚春秋借此杀他的理由,可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但其实褚春秋此刻根本不知道姜望的身份,各境有新的澡雪境诞生,首先会被当地青玄署记录,再呈上神都,若非很特殊的情况,作为首尊的褚春秋自是没必要都看一遍。
他因国师的话而得知姜望弱冠澡雪,尚且没有整理出苦檀卷宗,便又来了磐门。
而事实上,因姜望所谓破境澡雪,苦檀青玄署并没有来得及记录,目前更是未曾呈上神都,褚春秋就算查了也查不到。
姜望和常祭酒有什么恩怨,褚春秋并不在意,只是冷声说道:“幸而目前局势尚算稳定,我懒得与你这小辈计较,但山泽在前,你需得协助青玄署,将姓魏的拿下。”
魏先生被红衣姑娘搀扶着,有面具遮挡,没人能看出他的表情,却能很容易猜得出来,肯定是有些难看,他忍受着因在面具里吐血,导致此刻略显难受的感觉,沉声说道:“姑娘,你若想走的话是很容易的,我杀褚春秋本也是临时起意,这种结果早在考虑之内。”
红衣姑娘说道:“若非因为我,魏先生就算依旧很难离开,但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所以我会尽可能带你一块离开。”
她其实很犹豫要不要用出那一招,又或者搬救兵,但两者都不是很轻易就能做出的决定,因都会付出些代价,虽然前者的代价会更大,可她却没有多么倾向于后者。
因一旦搬救兵,她将会被看管的更严,能跑来磐门,就已经相当麻烦,没什么事还好,如果她受了伤,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但她更是清楚,若是选择前者,后续的问题会更严重。
红衣姑娘看向姜望,没有因姜望的那张脸出现丝毫情绪变化,可她竟隐隐有些饥饿,想到老师说过的话,她顿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随即她的脸上有了喜色。
老师说她是最具仙缘的人,直到此刻,她才领会到。
原本艰难地选择变得很简单。
“你真的想逃,我确实很难留下你,但你想带着姓魏的,便两个人都走不掉,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言出法随的能力,想来帝师会更感兴趣,我会让你闭嘴,把你带回神都,找出你的秘密。”
红衣姑娘没搭理褚春秋,而是在魏先生耳畔低语着什么。
她用言出法随让除了魏先生之外的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褚春秋微皱眉头,朝着姜望使了个眼色,下一刹便直接出手。
这可是相当好的机会。
魏先生似是被红衣姑娘的计划惊到,但眼看着褚春秋来袭,他没工夫细想此法是否可成,便临时举一反三的按照红衣姑娘的计划出手,给红衣姑娘争取到完成原计划第一步的时间。
虽因受伤的缘故,体魄抗击打的能力减弱,但也并非减至无,魏先生拼尽全力挡住了褚春秋的攻势,在被轰飞的瞬间,红衣姑娘开口说道:“褚春秋与我同境!”
话音刚落,褚春秋便觉修为疾速下降,他满脸惶恐。
仅仅一瞬,他的修为便降至洞冥境巅峰!
红衣姑娘面色也变得惨白,仍是第一时间喝道:“魏先生!”
早有准备的魏先生不顾更严重的伤势,就要再次扑向褚春秋,面对只剩洞冥境巅峰修为的褚春秋,魏先生有信心一拳将其打爆。
褚春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红衣姑娘的言出法随竟能强大如斯?!
“快救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姜望呐喊。
那道声音显得很是歇斯底里。
别说姜望没想救褚春秋,他此刻已经被惊呆了。
红衣姑娘仅凭一句话,就让褚春秋与她同境,如果她只是普通人,那褚春秋不就更废了?
这完全不讲道理啊!
紧跟着姜望便看到红衣姑娘朝他跑了过来。
步伐踉跄,面色惨白无血,没等他反应过来,红衣姑娘便很虚弱的说道:“你不能反抗......”
姜望脸色骤变。
他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红衣姑娘扑来,张开嘴巴,咬向他的脖颈。
幸而小鱼及时做出反应,持断剑斩向红衣姑娘。
可红衣姑娘早有防备,在第一句话说出口后,紧跟着第二句话便响起,“你在酒肆外面......”
小鱼一剑劈空。
她急切转身又奔回酒肆,却见红衣姑娘已经扑倒姜望。
她没法再直接出剑,因担心会同时伤到公子,只能用笨方法,试图把红衣姑娘拉开,但红衣姑娘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小鱼竟怎么也拽不动。
姜望难以用言语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
只能说,红衣姑娘的身材很好。
最终小鱼还是把红衣姑娘拉开,看着姜望脖颈的伤口,她满脸杀意,反手一剑劈出,红衣姑娘却已出现在酒肆外面,她的面色重新变得红润,看着姜望的眼神甚至意犹未尽。
仅是小鱼拉扯红衣姑娘的过程便足以让魏先生杀死褚春秋,但褚春秋仍在原地,没有死,不知何时,酒肆里已经出现了第六个人。
他随手便把魏先生击退,红衣姑娘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拽住魏先生,说道:“我们在百里之外!”
看着突兀消失的两个人,来者微微蹙眉,朝着惊魂未定的褚春秋问道:“怎么回事?”
褚春秋回过神来,满脸狰狞道:“快把他们抓回来!”
来者面无表情,说道:“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而且你没资格命令我。”
褚春秋呆滞一瞬,像是才搞清楚,眼前这位是骁菓军统领,陛下也要对其礼让三分,虽然憋了一肚子气,甚至恐惧之意未消,可他也只能把情绪都压住。
第八十一章 他很虚,但很勇
褚春秋的修为很快便恢复如初。
直接把高境界的修士拉到与自己同境,若再有帮手的情况下,确实可以随意跨境杀敌,但目前红衣姑娘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得付出些代价,而且把目标修为降低的时间短暂,一击不成,就必须得撤。
可不管怎么说,刚才的经历褚春秋绝不想再来一次。
他差一点就死了。
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紧跟着褚春秋就想到,如果红衣姑娘很早便出现,魏先生又在全盛状态,他岂非必死无疑?
但红衣姑娘又为何出现的那么晚?
是魏先生的计划里原本没有红衣姑娘?
他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便因骁菓军统领的离开,不得不跟了上去。
......
磐门五十里之外的某处。
魏先生依旧戴着仙鹤面具,但他也显然又吐血了,顺着下颌流出来,他直接瘫倒在地,呼吸声很急促,艰难说道:“我们要逃得更远......”
红衣姑娘说道:“魏先生能藏匿的毫无气息,而他们无法明确我们的位置,磐门又情势危急,应不会浪费工夫找我们。”
魏先生听出了话外之音,说道:“姑娘也能藏匿到毫无气息?”
红衣姑娘的表情再次有了些不自然。
因她学的藏匿法门是跟魏先生一样的。
结合前面的事情,魏先生大概也能想到,他一边调息着气血,一边平静说道:“你跟山泽的某人熟识吧?甚至可能不仅熟识,不管是何人,都坏了山泽规矩。”
红衣姑娘保持沉默,这时候说多错多。
魏先生突然又转了话锋,笑道:“但姑娘救了我,魏某知恩图报,坏了规矩的山泽人也相当于是间接救了我,所以我不会找其麻烦,可姑娘得提醒对方,下不为例。”
红衣姑娘依旧沉默。
魏先生也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道:“姑娘是哪里的读书人?”
红衣姑娘回答道:“书院。”
魏先生皱眉看向她,说道:“世间有很多书院,但教修行的,并以书院为名的,只有西覃锋林书院。”
红衣姑娘又沉默了,最终摇头说道:“是另一座书院。”
魏先生的视线从红衣姑娘脸上移开,说道:“山泽知晓一些秘闻,但也没有自信到知天下,或许世间的确有第二座书院,总之,姑娘的救命之恩,魏某会铭记于心。”
红衣姑娘好奇道:“魏先生明明没有把握杀死褚春秋,为何还要出手?”
魏先生叹气道:“许是因太想杀他,只要有可能,便不愿放弃机会,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想着哪怕剩半条命,要逃走还是很有希望的。”
“我没有高估自己,但低估了褚春秋,他最开始顾虑着磐门,其实根本没有施展浑身解数,若非姑娘出现,让他有能力也难以发挥,我真就得交代在磐门了。”
魏先生恢复了些精神,看向红衣姑娘,说道:“我是到了磐门,才有要杀褚春秋的念头,就算姑娘与山泽里的某人熟识,但又怎会如此及时出现在磐门?”
红衣姑娘没有再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说道:“我来磐门只是觉得此地可能会发生有趣的事情,我确实提前知晓魏先生在磐门,可碰见魏先生杀褚春秋其实是巧合。”
她仍然没有明确与山泽里的人熟识,但魏先生能通过这番话猜得出来。
红衣姑娘不知他要杀褚春秋,却知道他在磐门,是因魏先生最初来磐门的目的,是追踪满棠山那位而至,他的确曾对几名山泽重要成员透露这件事,那么与红衣姑娘熟识的人,便缩小了范畴。
魏先生尝试说道:“姑娘可愿加入山泽?”
红衣姑娘微微错愕。
魏先生说道:“若姑娘也是山泽的人,那么向你透露山泽事的人,便不再是坏了规矩,当然,魏某并非以此要挟,哪怕姑娘拒绝,也没什么,我不会去查那个人是谁。”
红衣姑娘若有所思,说道:“以我的了解,你们山泽确实挺有趣的,可我这边也有些麻烦,加入山泽我很愿意,但魏先生得帮我保密,除了您之外,山泽任何人都不能知晓我的存在。”
魏先生笑道:“我会遵守与你的约定。”
红衣姑娘又说道:“还有,你们山泽的任务尽量别给我安排,但如果是很有趣的那种,我会想办法出来,我那边确实问题很大,家里看得严,若是暴露的话,我很担心你们山泽会直接从人间消失。”
魏先生笑容有些凝固。
你说得很吓人啊。
能让山泽消失的存在,其实整个人间有很多,关键是能把山泽的人都找出来。
红衣姑娘是了解山泽的,哪怕魏先生不知她具体了解多少,但肯定比世人多,想到红衣姑娘言出法随,看来其背景很深啊。
没有线索,他很难想到哪一个势力,很明显的是,让红衣姑娘加入山泽,是好事也会是坏事,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笑道:“欢迎你加入山泽。”
红衣姑娘说道:“我叫李神鸢。”
魏先生挑眉道:“李浮生是你什么人?”
红衣姑娘:“......”
魏先生摇头笑道:“山泽重要成员里姓李的有两个,但其中一个是我们首领,虽然同姓氏没什么,我仅仅随口一说,从你表情我也已经知晓答案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刻意隐瞒李浮生,哪怕以后出任务,你们也不会碰面的,这样反而是好事,免得我给你派任务的时候,把你俩安排到一块。”
李神鸢很懊恼,我大意了啊。
魏先生说道:“等回去我会帮你做一张面具,虽然山泽并非所有人都戴面具,但毕竟你情况特殊,除非李浮生能有别的办法认出你,否则戴着面具出现在他面前,你也可以安枕无忧,算是两手准备吧。”
李神鸢垂头丧气,有些破罐子破摔,也是为了能让魏先生帮她更好的隐藏,便如实说道:“李浮生是我弟弟,但他有毛病,我烦他烦得要死,可在家里,他确实是我很好的挡箭牌。”
魏先生有点困惑,他没发现李浮生有什么特别的毛病。
很强倒是真的。
李浮生其实没资格入山泽重要成员的范围里,因魏先生最开始觉得他资质很差,可李浮生直接把山泽当时在场的所有重要成员全给打败了,又彰显出了很匪夷所思的能力,让山泽重要成员都对他心服口服。
现在看来,李浮生或许仍在藏拙,毕竟他有个能言出法随的姐姐,有着极其深厚的背景。
想到这里,魏先生再次试探着问道:“你家里人可知晓李浮生在山泽?”
李神鸢点头说道:“自是知晓。”
她也明白魏先生的意思,苦笑道:“但我与李浮生不同,他有毛病,我也有毛病,而且比他更重,他的毛病会让我很烦,我的毛病会让他以及家里人紧张,其实原本是有办法的,可惜......现在貌似又有了新办法。”
她想到姜望,饥饿感又来了。
魏先生没有再问,看似问出了李神鸢很多,但其实跟没问出来一样,反而让他也有些小紧张,李浮生待在山泽已有数年,成为重要成员也有一年半,不是没出什么事么?
“我得去找顾景风,你或许不会想见他,我先教给你互相传信的方法,但你切记别再回磐门,那里目前才是最乱的时候。”
魏先生由衷叮嘱道:“就算你想看甚至参与有趣的事情,也最好放弃磐门,毕竟正像你说得那样,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你的家里万一知晓,都会很麻烦。”
李神鸢清楚被家里看管更严会怎么样,便认真点头,偶尔能出来跟一直都出不来,她当然懂得怎么选。
她有毛病,但适可而止,绝不任性。
......
磐门酒肆里。
姜望面色有些苍白。
神国力量仍在,没有丝毫减弱,但他却虚了。
想到红衣姑娘的行为,除了生气,更是有些畏惧。
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差点就被掏空。
目前的虚,很明显是贫血了。
能让澡雪境修士贫血,可见红衣姑娘都做了什么。
“别再让我见到你......”
姜望咬牙切齿,但看向很愧疚低着脑袋的小鱼,他当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虚一点而已,我都习惯了。”
小鱼没说话,依旧低着脑袋。
姜望微皱眉头,便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了几句,便牵着她的手,说道:“随公子我降妖除魔。”
他很虚,但仍是很勇。
元神顷刻归位,让他状态稍微好了一些。
姜望牵着小鱼的手,慢吞吞朝磐门外走着。
他能看到,此刻正面对数只澡雪境大妖的常祭酒显得有些狼狈。
也看到褚春秋的到来,让得常祭酒松了口气。
更看到救了褚春秋的人,瞥了一眼判官,随即又瞥了一眼何郎将,前者没什么反应,后者则越战越勇,像是在害怕什么,再无保留的摁着一只妖王打,另一只妖王则趁机扑向磐门。
第八十二章 那片夜漫长
程颜有注意到骁菓军统领的出现,对方穿着红色锦衣,身形显得有些单薄,面容刚毅,眼神仿佛透露着蔑然众生的意思,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没有妖怪能靠近。
“我在奈何海里找到了些蛛丝马迹,需要及时回神都禀明,你们若能撑得住,我便不帮忙了。”
这仿佛就是他把褚春秋带回来的目的,虽然他完全可以直接出手,偏偏要很麻烦的迂回,褚春秋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便是瞥了何郎将一眼,让何郎将不得不全力以赴。
何郎将惧怕骁菓军统领是难以掩饰的,是因隋帝及国师都曾让骁菓军统领亲自督促何郎将修行,骁菓军统领也确实那么做了,但他其实很忙,虽然没有人这么觉得。
总之骁菓军统领没有认真,可短短数日,依旧给何郎将带来极大的阴影。
哪怕骁菓军统领只是言语威胁,何郎将就肯定得刻苦修行,然而骁菓军统领督促何郎将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才导致只要骁菓军统领不在,何郎将便会再次懈怠修行。
隋帝因此想让骁菓军统领把何郎将带在身边,但被骁菓军统领拒绝,能在磐门镇守,远离神都,是让何郎将很高兴的,他不愿回忆及描述当时的经历。
他很庆幸骁菓军统领心里的执拗,任统领之位是护卫神都,那么别的事情,都与其无关,骁菓军统领会来磐门,没什么值得纠结的,奈何海有事,也会影响到神都,那依旧属于统领的职责。
没有直接出手镇压,想来是统领觉得目前的局势影响不到神都,便也不再属于职责之内,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自然是返程。
骁菓军统领甚至没有在意扑向磐门的妖王,在话音刚落,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何郎将能够理解,但程颜无法理解。
你就这么走了?
我还没说需不需要帮忙呢!
直到此刻,判官才看向骁菓军统领消失的位置。
祂面无表情便很凶恶,从而轻微的表情变化也很难看得出来,自露面后,仅撞破壁垒,再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有说任何话,现在祂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忽远忽近。
“隋覃的纷争有奈何海相隔,三方互有伤亡,是因你们踏足奈何海的领域,期间未曾有妖王显现,但在平稳时期,是你们猎妖取骨,妖也可以反噬你们,算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可妖王依旧没有出现。”
“然而此刻,你们有人踏足妖王的领域,便是打破了一直以来的规矩,奈何海淹没磐门,是在警告你们。”
“奈何海里的妖很多,多到我也数不清,哪怕陨落几只妖王,我也不是很在意,我只想确信一点,隋国是否准备与奈何海为敌?”
程颜无法代表隋国,剑神也不可以,但青玄署的首尊褚春秋,却是可以。
他杀了几只澡雪境大妖,余下的常祭酒便能轻松应付,闻听判官之言,褚春秋迎上前去,朗声说道:“隋国无意同奈何海为敌,此间究竟因何事引起,我们自会调查清楚,但奈何海直接袭击磐门,让我隋将士死伤惨重,却也得讨个说法。”
因种种缘故,隋覃都很难真的与奈何海为敌,可他们同样相信,奈何海也有顾虑,怎么闹都无所谓,但相互间都有底线在,谁也不想随便打破底线。
青玄署降妖除魔,褚春秋最是清楚,这里面没有包括奈何海里的妖王。
奈何海里澡雪境巅峰妖王的数量甚至可能大于隋覃两国,但澡雪之上的存在,仅有镇压奈何海的那位第一妖王,真要开战,奈何海会输的概率更大,可没有西覃牵扯其中,隋国也必将付出极惨痛的代价。
褚春秋会给奈何海一个说法,但不意味着要把姿态放低,他大概想得到,判官的出现,其实就是此战的终结,这也是为何骁菓军统领会直接离开的原因,褚春秋要做的便是与判官商谈。
姜望已经走出磐门,判官没有说话,妖怪们仍在扑向磐门,被黑色气焰包裹着的妖王,把磐门整个遮蔽,然后姜望抬头看着它,咧嘴一笑。
左手牵着小鱼的手,右手持刀,划出一抹亮丽的寒芒,妖王堪比宗师境武夫体魄的身躯径直呈现出裂痕,它往后退了半步,紧紧盯着磐门前渺小的人,那一刀险些把它身躯斩碎。
姜望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虽没有毫无保留的出刀,但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了,能伤到澡雪境巅峰的妖王,姜望便大致能明白自己处在什么层面。
他可以更强,因有曾经斩神的一刀未出,也因前面红衣姑娘做得事情,让他虚弱了几分,或许做不到像剑神和程颜那般轻松,可姜望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具备能杀妖王的实力。
若能把眼前的妖王杀死,肯定又可以得到不俗的养分。
他略有些兴奋,毕竟是澡雪境巅峰的妖王,是第一次面对,期盼着养分能让神国再生变化。
整个苦檀都没有澡雪境巅峰的妖王,仅有奈何海里存在,若是错失机会,便很难再找到了,且不说以后刻意跑来奈何海斩杀妖王会怎么样,能确信的是,他真敢这么做,隋帝便有了足够的借口杀他。
所以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
他松开了小鱼的手,示意让其站远点,紧跟着双手持刀,脚下微动,便已掠空而起,锋锐的刀芒划出半月状的光弧,重重斩击在妖王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巨响。
浓烈地气息四溢,把周围的骁菓军修士及洞冥境妖怪尽数掀翻。
褚春秋蓦然回头,他眸子圆睁,又很快眯起,判官的声音随即在他耳畔响起,“隋国哪来的资格讨说法,是你们有错在先,我们给一些警告,合情合理。”
褚春秋重新看向判官,说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你们要的态度,我们会给,但此事与磐门将士无关,阁下需让群妖撤回奈何海,我们才能平静商议,否则只有殊死一战。”
判官凶恶的脸忽地出现在褚春秋面前,“你觉得曹崇凛来到磐门前,我能否杀掉你?”
褚春秋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保持着镇静,甚至能清楚看到判官脸上每一个细微毛孔,判官的眼睛都比磐门城门还要大,瞳孔里仿佛便是深渊,青玄署首尊大人却很平静地说道:“阁下可以试试。”
判官面无表情的与褚春秋拉开距离,说道:“那我便等着隋国的态度,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祂仿佛真的成了石像。
众妖渐渐开始退回奈何海。
姜望则有些急切,他不惜要把剩余的甘露神符耗光,以此展露出更强的力量,真性散发,同妖王一般高的元神出现,直接挥着拳头,把妖王砸地倾斜,紧跟着反手牢牢束缚住妖王。
姜望再次提刀,寒意席卷方圆数里。
夜色变得更暗。
长夜刀匿于长夜。
星辉洒在姜望的身上。
此刀,可斩神。
妖王试图挣脱,凄声嘶吼。
但束缚住它的是姜望第二类元神。
寻常修士仅有一类元神。
能称得上资质颇高铸就两座黄庭的才会有第二类元神。
然而他们的元神无法等同自身的修为,姜望的第一类元神也是如此,但第二类元神却拥有着和姜望自身相当的力量,因此纵是澡雪境巅峰的妖王,也做不到轻易挣脱,何况是受了伤的妖王。
姜望以最快速度递出一刀。
夜空里的星辰霎时黯淡无光,像是彻底被长夜吞没。
妖王的惨叫声响起,黑色气焰升腾,下一刻便崩裂开来,直接神魂俱灭。
姜望的第二类元神维持着束缚妖王的姿势,随即化作星星点点,回归神国。
夜色骤然变得明亮些许。
所有人都目睹到那副画面。
他们神情各异,但多数人是如出一辙。
震惊!
磐门骁菓军的甲士自是清楚姜望是国师亲口说出的弱冠澡雪,但再怎么弱冠,也是寻常澡雪,怎能杀得死澡雪境巅峰的妖王?
哪怕是裴皆然,此刻也无法理解。
有玄浑身颤抖着,嘶哑着声音低喃道:“姜兄原来这么强,大隋国师说得弱冠澡雪,或许真正指得是澡雪巅峰?毕竟大家以为是寻常澡雪,但澡雪巅峰也是澡雪啊......”
除了百日筑基有分行炁、外景、铸就黄庭三个阶段,其上每个境界都仅有两个划分,但之间差距却如天堑,是前人觉得在一个境界里划分太多阶段很无趣又麻烦,唯有打熬基础的百日筑基划分严格。
世人认知的澡雪境便是澡雪境,澡雪境巅峰便是澡雪境巅峰,别管国师是省略了说,又或者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但姜望此刻的表现,都证明着他绝非寻常澡雪境!
没有人觉得是国师看走了眼,而都会像有玄那般猜测,是他们自己会错了意。
毕竟国师是隋国第一强者,更是隋人心中的世间第一强者。
常祭酒没有表现出震惊,反而面色严肃。
他最是清楚姜望的实力,因跟姜望打过一架,这才过去多久?
他没理由怀疑姜望此前是在藏拙,可要说姜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变得更强,那比前者更让人难以置信。
第八十三章 此间事已了
“国师说他弱冠澡雪,我便该能想得到。”
程颜微微一笑,说道:“你我破境澡雪都比他更晚,他确实没有触及澡雪巅峰,更别谈入了巅峰,但真实摆在眼前的是,他杀死了澡雪境巅峰的妖王,天赋异禀者有些特殊倒也正常。”
剑神默默瞥了他一眼,说道:“姜望向你拔刀,此刻向妖王拔刀,进境之快,比弱冠澡雪更有分量,须知欲速则不达,有时候快,不见得是好事,也更容易夭折。”
程颜略有古怪的看向剑神,说道:“快......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剑神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其实很不想承认自己居然懂了,明明没有这个意思,程颜这家伙,藏剑......是真有一手。
姜望身影落回地面。
神国力量因打破目前能承受的极限,导致直接消散,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其实拥有等同他全部力量的第二类元神,让其维持所需的损耗相对很低,但元神无法使用长夜刀的力量,便不存在更强力量的加持。
姜望选择亲自动手的最重要原因是,元神汲取的养分跟他自身汲取到的养分没法相提并论,前者会让他能汲取到的养分变得更少,仅有斩杀澡雪境巅峰妖王的机会,姜望不想草率的浪费。
体会着神国里新生的力量,姜望更加觉得很值。
但他没忘记及时给自己贴上两张甘露神符,拼着要把剩余甘露神符都耗光的决心拔刀,结果很幸运的没到最糟糕的情况,只是两张甘露神符也仅仅勉强让他平稳站着。
正如程颜说得那样,姜望未入澡雪境巅峰,可那道境界的大门已摆在眼前,触手可及,他能发挥出的神国力量无法纯粹以境界衡量,事实证明,他已经拥有堪比澡雪境巅峰的力量。
真正可称得上一位大物。
神国里山川青翠,数十只蝴蝶翩翩起舞,溪中鱼儿雀跃,两只白兔在蹦蹦跳跳,荒漠里除了蜥蜴,也出现了沙蝎,溪流渐渐汇聚成河,若是步行,想要逛遍山川也需数日。
两类真性宛若日月,轮替呈现于混沌之中。
姜望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寿元增涨了。
他很遗憾地看着尽数退回奈何海的妖怪,若再向判官拔刀,便是故意致使隋国与奈何海为敌,别说隋帝有借口,隋国百姓也会对他口诛笔伐。
此般被束缚的感觉让姜望尤为气愤,但相比于此,他得先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更强,那么人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束缚他。
何郎将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姜望。
如果姜望的天赋比他更高,那么陛下和国师是不是就会转移目标,他就能自由了?
别管事实怎样,他得相信姜望确实天赋更高,如此才能散布谣言。
何郎将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不加掩饰的说道:“年纪轻轻,便能一刀斩杀妖王,当世无人可比,真乃是天上地下第一妖孽,属实让人羡慕嫉妒恨,可我更知晓,有些差距是怎么都没办法弥补的,在下自愧不如,唯有心服口服!”
姜望茫然的看向他,你捧我捧得有点过分了吧?
骁菓军们和少数磐门修士却心中凛然。
何郎将是谁?
那是打败了西覃陆司首的人物。
他都自愧不如,看来国师描述姜望为弱冠澡雪,真的是指澡雪巅峰!
同样的境界,但姜望是弱冠澡雪,那自然是比何郎将的天赋更高。
低境界的人下意识这么想。
程颜则相当无语,他怀疑何郎将是想捧杀姜望,但两人什么仇什么怨啊?
褚春秋最能猜出何郎将要干嘛,当即便斥责这番话,可何郎将的言论,国师口中的弱冠澡雪其实指得是澡雪境巅峰的事情,终究还是会传扬出去,到最后究竟有多少人仍然愿意相信,便不好说了。
姜望倒也没有在意,此刻判官已经又睁开眼睛,正凝视着他。
除了突兀出现很快又消失的骁菓军统领,判官没有把场间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姜望斩杀妖王的瞬间,祂察觉到了一丝很怪异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
能够确信的是,在那一瞬间,祂竟有了些危机感。
帮助人间修士提高名气对于妖而言自然绝非好事,但事无绝对,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谁都懂,借着国师曾言姜望弱冠澡雪,何郎将自愧弗如,判官接着说道:“你很不错。”
祂很由衷的赞叹。
场间顿时寂静无声。
从未有妖怪会夸赞人间修士,就算有,也是对某些大物的感慨,‘你很不错’四个字当然更像是对平辈或晚辈而言,那么便是史无前例。
剑神自能猜出判官的真实意思,可那句赞叹却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底层的修士更多,他们的思想也会更乱,哪怕很多人能想到是判官不怀好意,但就会有另一部分人持相反的态度。
毕竟让敌人都赞叹,那就是真的很赞。
判官说完,便闭上眼睛,继续当祂的石像。
褚春秋没工夫理会姜望的事情,奈何海的事情没有完,他得尽快回神都,请陛下及国师定夺。
常祭酒心思电转,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跟随褚春秋一块回神都。
姜望对此仅是冷笑一声。
目前神国力量短时间里无法再呈现,他没有想着直接把常祭酒怎么样,但常祭酒迫切离开磐门的举动,用脚趾头想也清楚是怕被找麻烦。
长夜仍漫长,不急于一时。
奈何海已恢复平静,仅有判官矗立在壁垒前,紧闭双目,似是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石像。
自神都便跟随褚春秋而来的青玄署镇妖使们此刻方抵达磐门。
看着正收拾残局的骁菓军,他们满脸茫然。
何郎将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笑道:“我会帮你名扬大隋的。”
姜望忍着没有被何郎将直接拍跪下,不得不再次浪费一张甘露神符,他心里简直在滴血,毕竟甘露神符很贵,目前就剩最后两张了。
何郎将说完便回了营帐,让姜望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小鱼搀扶着他,裴皆然和有玄上得前来,后者施以西覃最高礼节,郑重其事道:
“先生弱冠澡雪,虽已让得世间大物皆知,但刀斩妖王的事迹,更会让先生世人皆知,不同于执剑者及剑神前辈,先生仅弱冠,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有玄实感钦佩,但想挑战先生的念头不变,有玄会以先生为目标刻苦修行,待有成果,望先生不吝赐教。”
姜望很认真地说道:“我弱冠不虚,澡雪也不假,斩妖王更是事实,但你的确想多了,我只是很普通的澡雪境而已。”
有玄更为佩服的说道:“先生真是高风亮节,这么多事实摆在眼前,仍是不骄不躁,甚至尤为谦虚,在下必须给予先生最崇高的敬意,我也会像先生学习,我会抛却此前一切,纯粹以菩提修士的身份在隋国行走,找寻澡雪之道。”
他的意志坚定,最后朝着姜望再次施以西覃最高礼节,并向裴皆然以及剑神、执剑者颔首示意,右手持棍,左手执单掌礼,昂首迈步向前。
看着有玄远去的背影,姜望暗暗咂舌,这家伙是有什么毛病吧?
裴皆然很突兀地说道:“我想邀请你加入青玄署,是神都的青玄署,相信首尊会直接给予你二品镇妖使的身份,甚至是行令。”
姜望抚着额头,无奈说道:“我对青玄署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褚春秋也不会给予我二品镇妖使,甚至行令的身份,虽然的确有很多事实摆在眼前......我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纯粹以眼前所见便断定事实。”
裴皆然说道:“你猜我懂了没?”
姜望说道:“......我不是很想猜。”
事实便是事实,姜望只是不想被夸大其实,但解释起来又很麻烦,他索性也不再说了。
程颜上前说道:“他们都猜你是澡雪境巅峰的大物,毕竟事实胜于雄辩,你很年轻,修为又确实很高,那么有些事情便是躲不掉的,唯有最终活下来,才是强者。”
“就像我们山主,不管外界有什么传闻,他从未在意过,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让他去做。”
程颜轻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相信你是懂的,名声会给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好处,也会把人拽入深渊,要么极力否认,要么就用真正的事实说话,让所有猜测都变成真的。”
“虽然你用刀,满棠山是纯粹的剑士宗门,但不会因为有了一把刀就变得不纯粹,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都可以报满棠山的名号,若遇到满棠山三个字不好使的事情,那么满棠山执剑者会让它变得好使。”
姜望是第一个敢向他拔刀的晚辈,也因姜望确实天赋异禀的缘故,程颜算是抛出橄榄枝,他想让姜望独自面对名声带来的好处与坏处,又没有想让姜望夭折,那毕竟实属可惜。
满棠山三个字有时候好用,有时候也会不好用,但如果姜望随意使用满棠山三个字,程颜也可以当做从来没说过这些话,抛出橄榄枝是一回事,考量姜望也是一回事。
至于期间满棠山会不会因为姜望招惹更多敌人,呵呵,执剑者会在乎?
姜望想到奈何海里那位前辈,想到曾猜测其身份,稍微思忖,没有直接拒绝程颜的好意。
他得防范隋帝找借口杀他,那么有一个靠山便不是坏事,他当然没有想借满棠山做什么,也相信就算是隋帝都难以把满棠山怎么样,自然不能说是恩将仇报的给满棠山惹麻烦。
若非真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他是肯定不会提及满棠山的。
最关键的是,他很有自信,能比世间任何人的破境速度都更快,他的目标仅仅是活着,而且是举世无敌的活着。
在无敌的道路上,所有事情无非就是养分般的存在。
祁国皇室后裔的身份,亦是如此。
那仅仅是更大的养分。
剑神在看着姜望,但他没有说任何话,不管姜望身在何处,终归是苦檀里走出去的,他没有因姜望天赋异禀,便让其与剑阁扯上关系。
他也懂得程颜是什么意思,更明白满棠山三个字在某些时候会给姜望带来更大的危险。
但剑神依旧没有要提醒姜望的想法,只是平静说道:“判官待在这里,确无危害,只等神都给出态度,对我们而言,此间事已了。”
第八十四章 我谢谢你啊
姜望在磐门滞留了三日,期间没有再见过何郎将,除了矗立在壁垒前的判官以及磐门的某些残桓断壁,剩下的似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磐门修士变得很是小心翼翼,街上安稳又祥和。
裴皆然因程颜的话,怀疑姜望可能确实没有破入澡雪境巅峰,毕竟她胸有沟壑,很聪明,虽然姜望以诚恳的态度让她不要把程颜的话传出去,但实则裴皆然原本也没有这个意思。
她比姜望更清楚,神都对待满棠山的态度。
滞留三日的原因,是裴皆然要找顾景风的踪迹,姜望也没见到顾景风,可魏先生的出现,让他猜想,顾景风应是早就离开磐门了,只是裴皆然固执的想再搜寻一二。
待在酒肆里的姜望,看着面前参悟姚观海武学的小鱼,脑海里想到的是那片花瓣。
当时没有想起来,自然便未能告诉任何人。
现在细细思忖,姜望总觉得很有问题。
让夜游神陪着小鱼,姜望独自走出磐门,沿途看到他的修士都很尊敬,姜望没有搭理他们任何人,他走得很慢,街上的修士便更煎熬,极力的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姜望意识到问题,试图走快一些,但刚走两步便有些气喘,只能继续慢吞吞的走。
他的目标是骁菓军营地。
正值申时,除了各处巡视的甲卫,剩下的依然在刻苦训练,面对着百丈石像般的判官,他们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也使得训练效果更显着。
“姜先生。”巡视的甲卫注意到面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姜望,先是见礼,方才疑问道:“姜先生没什么事吧?”
姜望挤出一抹笑意,说了声没事,并提出想见何郎将一面。
有甲卫前去通禀,很快便领着姜望来到何郎将的营帐里。
“眼看着就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你此刻到访,很有蹭饭的嫌疑。”
何郎将在啃甘蔗,姜望自顾自坐下来,长长吐出口气,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是因某件事情想与将军商议。”
何郎将没有在意是什么事情,反而略有惊叹地说道:“你比我还会装啊,瞧你虚地要死的模样,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看来我得向你好好学习。”
姜望相当无语。
这位何郎将是真的不靠谱啊。
你以为我很想这么虚嘛?
我是没办法好嘛!
他极其虚弱的咳了几声,刚要说话,便见何郎将反应很快,当即也瘫坐在软榻上,咳得比姜望更夸张,但姜望是面色苍白,渐渐爬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润,何郎将是纯粹咳得脸红,剩下的状态就全靠演技。
姜望没忍住再次咳得更重了些,何郎将不甘示弱。
“......”
姜望终究没有把想揍一顿何郎将的念头付诸行动,郑重其事道:“判官露面前,磐门曾出现一朵花,溢散着微弱的极光,但在那朵花坠入奈何海后,极光大盛,判官便也就出现了。”
“虽然判官可能早就有准备露面的意思,可我有理由怀疑,判官出现的时间并非祂准备出现的时间,我从未见过那种花,因我自幼熟读奇闻志异,隋境地理,各地风闻记载,起码能证明那并非隋国的花。”
何郎将怔然片刻,啃了口甘蔗,说道:“哪怕有西覃的花跨越奈何海飘至隋境,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因距离的缘故,确实也算相当稀奇,一朵花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看着姜望严肃的表情,何郎将微微皱眉,说道:“你怀疑是西覃有人作祟?”
姜望说道:“很有可能。”
何郎将正色道:“仅凭一朵花,若能让判官提前露面,那必须是西覃巅峰大物才能做到,可事实不管怎么说,那都仅仅是一朵花,国师想必会看得更清楚,所以此事与我们没太大干系。”
他继续啃甘蔗,并给姜望递了一根。
姜望摆手拒绝,仅是有猜想,不吐不快,也没想着那朵花与西覃存在干系,能借此做什么,反而看着何郎将此般模样,很好奇的说道:“将军貌似名声很响,但隋人又都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存在,国师让你真正出现在世人眼前,将军像是很不乐意?”
何郎将哀叹一声,啃着甘蔗便往营帐外走,“看你的表现,咱们应是同道中人,你弱冠澡雪,我而立澡雪,不惑再入巅峰。”
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姜望,他又啃了口甘蔗,“我不知道你此前有没有刻苦修行,我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明没怎么修炼,偏偏境界越来越高。”
姜望嘴角抽搐着。
听听,这是人说得话?
如果何郎将所言属实,他就得怀疑自己可能不是人间破境速度最快的。
站在营帐外面,何郎将瞥了一眼判官,说道:“我散漫惯了,每日刻苦修行太累,若我真的想修行也就罢了,被人推着往前走,实属很烦,但现在不一样了。”
何郎将笑眯眯地看着姜望,说道:“你弱冠澡雪,别管有没有破入巅峰,事实就是比我破境澡雪更快,我再懒一些,你再勤快一些,那么我的优势便能被忽略不计。”
“毕竟再是天才的人物,如果不愿意努力,那么天赋稍差一些,却极其刻苦的人,想要培养的话,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又何况你的天赋并不弱于我。”
何郎将比姜望年长,纯粹以谁更快破境澡雪,后者天赋自然显得比前者更高,也比前者有希望迈向更高的境界。
只是何郎将已经成长起来,他的威胁是比目前的姜望更强的,等姜望也成长起来都是后话了。
而且何郎将不用怎么修炼,境界也会增涨,姜望虽然同样不用修炼,可他得想办法汲取养分,只能说姜望的修炼方式跟别人不一样,因此真要说谁的天赋更高,其实很难说得清楚。
话虽如此,但姜望总觉得何郎将是在他面前刻意显圣。
难得可贵的是,何郎将确实没有这种意思,完全是很认真的在说。
但这更气人了好嘛!
姜望的确想稍微勤快一些,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更认真说道:“要比懒,我还没怕过谁。”
何郎将稍显错愕。
姜望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自幼唯一的念头便是活着,现在是想更好的活着,那么便没有比变得更强还好的办法,若只是普通人,怎么样都可以,惫懒也得看境界,懒到举世无敌,便是最高境界。”
何郎将难以置信的看着姜望,除非是真的闲云野鹤,周围见不着任何人,否则修士哪可能不结仇?
除非身份真的让人不敢与之结仇,反则,惫懒就意味着死得更快,为了能真正的懒,要做到举世无敌,这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仿佛遭到重击,又像是百日筑基时,诸窍通畅的瞬间,他悟了。
“看来你真是我的知己,但我已经把你的事情传扬出去了,再解释的话怕是来不及,为表歉意,送你点葡萄甘蔗啥的?”
姜望无奈说道:“不必了,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也总会传扬出去的,现在仅是有可能传得更夸张罢了,没什么所谓。”
何郎将挠头说道:“是我只顾自己了,本来没想着与你有什么交集,坑就坑了,结果聊下来,咱们思想竟是相当契合,甚至你做得比我好,都没有外人在,你都依旧表现的这么虚,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坑你这件事,更是让我感到很是羞愧。”
“但你想举世无敌,就得先苦后甜,要万分勤快,才能得到懒果,为何要装得这么虚?莫非又是什么高深境界?学到了,又让我学到了,若非懒得拜师,我肯定要奉你为师!”
姜望:“......”
何郎将由衷感慨道:“就算如此,我也有所悟,一味拒绝修炼,的确是下策,直接做出我想修炼,但我很虚,实在无能为力的样子,方才上策。”
“正好借着陆司首以及奈何海生乱的事情,向外散布我身受重伤的消息,我再表现的很虚弱,哪怕国师明知道我在装,也拿我没辙,反正都要找借口,直接一劳永逸,岂不快哉?”
姜望在心里骂骂咧咧,表面上平静说道:“告辞。”
何郎将赶忙拽住他,说道:“你是我的知己,坑知己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会想法子把太夸张的谣言压下来,但凡遇到什么麻烦,你也可以来磐门找我,我绝对在所不辞,当然,如果是惹到太大的麻烦,你就别来找我了。”
姜望:“......我谢谢你啊。”
何郎将笑道:“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了看天色,他又说道:“要不吃顿饭再走?”
姜望果断告辞,难免走得快了些,虚弱的踉踉跄跄,让得后面看着的何郎将大为敬佩,瞧瞧这演技,实乃我辈楷模啊。
他依旧没能想明白姜望为何要这样,看来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必须得好生研究研究。
离开骁菓军营地,姜望停下来歇息片刻,无意地瞥向壁垒前的判官,却悚然发现判官睁着眼睛,在直勾勾盯着他。
姜望只觉背脊发麻,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没再看判官一眼,以目前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返回了磐门。
但刚刚入了小镇,姜望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小悠在磐门里闲逛。
她费了不少工夫才得以看到魏先生的传信,思虑片刻,决定走一趟。
但很显然,她来晚了。
此间妖气的浓郁程度,是她在苦檀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识过的。
百丈判官矗立在壁垒前,梁小悠第一眼便看见了。
她有刻意展露一丝气息,虽然稍纵即逝,判官也已注意到了她。
两只妖相隔磐门城门及骁菓军营地对视着。
苦檀某座山,有虚影缓缓浮现。
虚影凝视着磐门。
那股气息出现的很短暂,祂把磐门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看到该看见的身影。
祂看到了梁小悠。
但仅此而已。
祂也看到了姜望。
更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见的。
最终虚影消散,那座山变得与往常没什么区别。
第八十五章 神祇判官
壁垒任由奈何海洗礼数十载,已然变得斑驳,残破的位置正好被判官挡着,祂低眸凝视着那道渺小的身影,没有开口说话,但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入梁小悠的耳朵里。
“你是谁?”
“神祇判官......”梁小悠答非所问,微笑道:“你变得好弱啊,虽然我也好不到哪去。”
判官很认真在洞悉梁小悠的身份,那股稍纵即逝的气息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祂算得上早期神祇,寻常神祇与其无法相提并论,在见识方面也是如此。
祂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青冥第一尊神!”
神之所以是神,虽然是仙人给予的称呼,但自然得先有一尊神出现,才会有神的称谓,后面的神祇方能延续神名。
第一尊神意义非凡,是生于天地间第一口炁,严格来说,要比仙人的存在更久远。
只是未成神前,祂仅仅是一口炁,哪怕是万物生命的源起,可有灵智,再到成为更真实的生命,何止亿万年?
第一尊神在第一真仙的神国里化神,那么便会受制于仙,如果祂没有化神而是自行成仙,就该是另外的故事了。
或许这也是为何第一尊神会叛出天庭,别的神祇自诞生之日起,便是仙人附属,生而为神的祂们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唯有第一尊神并非因仙而诞生,仅仅是因仙人而获得神位。
第一尊神的起源就不同,甚至比大多数仙人都更强,却被仙人的规矩束缚着,因此冒出别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谓堕落为妖的神祇,皆是因伺奉仙人的陨落,没有新的仙人,面临着会被妖怪杀死的命运,把自己也变成妖,是能够理解的。
但在有神祇坚持神的尊严的情况下,两相对比,堕落的神自然会被人间修士喊打喊杀。
哪怕眼前的第一尊神看着很弱小,可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得判官自堕落为妖后,第一次身心颤抖,祂与苦檀山神不同,因判官远比对方存在更久,也更清楚第一尊神代表着什么。
祂在梁小悠面前,没有任何敢反抗的念头。
虽然判官很清楚,祂能轻而易举杀死此刻的梁小悠。
但又何必呢?
现在咱都是妖,相煎何太急啊。
“刚刚苦檀山神扫视磐门,您做了什么?”
梁小悠很满意判官的态度,说道:“我被镇压的期间,曾汲取苦檀气运,破封而出后,那个小家伙发现了这件事情,说来相当可笑,我此前汲取气运那么久,祂都没有察觉,现在的正神简直不像话。”
判官皱眉说道:“能依旧维持正神身份的,便是仍然依附神国,人间修士不懂这些,但自我走出奈何海,却没发现苦檀那位仙人的存在,否则您汲取气运的事情,苦檀山神察觉不到,仙人肯定能第一时间看到你才对。”
别管是隋国或西覃,都有明确的正神,他们以古籍记载了解一些正神与偏神的区别,其实根本没有了解到最关键的事情。
奈何海没有踏足隋覃的最大原因之一,便是隋覃里都有不止一位正神,就意味着不止一位仙人。
人间修士寻仙,哪里想到,仙人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寻常的妖怪也不懂这些,但奈何海里毕竟有判官,其余堕落为妖的神祇,若非被更强大的妖怪镇压,自然不会随便说这件事,祂们可以摒弃神的身份,却难以彻底失去对于仙人的敬畏。
甚至难免会有些堕落神祇期盼着重复神位。
梁小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判官顿时心下凛然,莫非......
侧目注意到从营帐里走出来的何郎将,判官闭上了眼睛,待得姜望自骁菓军营地离开,祂重新睁开眼睛,想到此前莫名的危机感,神情变得尤为凝重。
“曾经的旧识,今时已很难见,迄今为止,我算是见到了三位旧识,同样被镇压的河伯已被我吃掉,另有一尊神,虽在苦檀出现,但我却没办法再找到祂的踪迹。”
梁小悠面色略有些阴沉地说道:“若非祂给予我重击,我其实没必要吃掉河伯......”
她面色又变得温和,笑道:“你我之前没有太多交集,可终究也算得上认识,那么便多少知道一些我的本事,哪怕是仙人也没能耐杀死我,咱们各自在人世间活着便很好,谁也别来打扰谁。”
判官默默闭上眼眸。
梁小悠则看着回到磐门的姜望,没等她想出为何在此的理由,姜望便笑着说道:“魏先生和顾景风已离开磐门,褚春秋也回了神都,你滞留磐门没什么意义,或者说,单纯只是来迟了?”
你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好理由,虽然这本来就是事实。
但我确没想到你在磐门。
梁小悠一直在栖霞街研究怎么看魏先生的传信,因此,磐门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清楚,凝视着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虚弱的姜望,她反而捉摸不透。
明明该是很强的姜望,再被她掠取身体后,却成了废人,让她遭遇了一番不堪回首的屈辱,那么姜望表面再是虚弱,都难免让梁小悠觉得很假。
没有恢复以前的力量,梁小悠秉承着不入险境的原则,硬是消除了趁机杀死姜望的想法。
她担心是坑。
姜望仅是知晓她山泽部众的身份,若贸然再暴露些别的东西,便很得不偿失了。
来到磐门是因魏先生的传信,也是没想这么快让山泽的人怀疑她,所以无论如何,她得跟魏先生见一面,好好解释为何没有及时回信的问题,因此与判官的会面是意外。
但正因磐门目前的情况,苦檀山神轻易不会出现,否则便容易把安稳的局面再次打破,但不意味着梁小悠就可以安枕无忧的待在磐门,她依旧要尽快离开。
当即便朝着姜望笑了笑,说道:“我的确因故来迟,打扰了,有缘再见。”
说着转身就要走,姜望却平静说道:“且慢,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梁小悠背对着姜望,问道:“什么人?”
姜望说道:“穿着红衣的姑娘,她手里有一把很纤细的剑,应该也是你们山泽的人。”
梁小悠找寻着记忆,毫无所获,怀疑又是真正梁小悠丢失的小部分记忆。
她能想到,姜望既然提及魏先生,那么刺杀褚春秋的事情,肯定就有这位红衣姑娘露面,她斟酌道:“有点熟悉,但山泽人蛮多的,就算是重要成员,也未必相互都熟识。”
姜望不疑有他,说道:“如果你见到她,记得帮我带句话,她对我做得事情,我会百倍奉还,让她耐心等着。”
梁小悠回眸看了一眼姜望,没忍住好奇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姜望说道:“与你无关。”
梁小悠原本想讥讽两句,但又觉得纯粹耽误时间,便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开。
她此刻除了想找到魏先生,的确也有想见见那位红衣姑娘的念头。
别管红衣姑娘对姜望做了什么,这两个人必然结了仇,那红衣姑娘就成了梁小悠可以利用的目标。
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姜望回酒肆里等着裴皆然,继续待在磐门已没什么意义,但想返回因象城得需要裴皆然的帮忙。
酒肆里没什么人,原来是有人的,可在他回来后,便只剩小鱼了。
滞留磐门的修士皆是基本无望更高境界,他们当然有理由攀附宗门或者强者,只因姜望确实很虚,那么就会显得很懒,别人想上前讨好,他爱搭不理的模样,就很让人望而却步了。
甚至他们可能在心里腹诽姜望,但更清楚,若胡搅蛮缠,反而得罪姜望,别说攀高枝,恐怕命都得搭上。
唯有酒肆掌柜的对待姜望一如昨日,修士本就和普通百姓隔得很远,百姓最常见到修士的时候,便是修士在降妖除魔,而磐门遍地修士,奈何海里都是妖怪,能在磐门做生意的百姓,自是非同一般。
他们仅仅是在做生意,修士里的强弱怎么都跟他们扯不上干系,尊敬是有的,但不会因此畏惧,毕竟外面的骁菓军在保护他们,修士有时候也会保护他们。
那么他们最该做的,便是做该做的事情。
来回走这一趟,姜望很累,自然就很饿,边吃边等着裴皆然。
似是想起什么,姜望让夜游神屏蔽三丈距离的声音,免得被掌柜听了去,他看着小鱼,认真问道:“有关鱼府的事情,你都清楚哪些?”
这是姜望第一次认真询问这件事情,小鱼愣了片刻,回答道:“鱼府出事前,我待在外面,闻风声赶回去,便目睹家人惨死的画面。”
“是父亲拼尽全力护我逃走,让当时鱼府修为最高的侍卫带我离开,但我们根本无处可去,蒙叔一路护着我,被渐离者追杀,几次险象环生。”
“我清晰记得,蒙叔斩杀了五十四名渐离者,其中有武夫也有修士,可蒙叔同样身受重伤,在一个雨夜,我们又被渐离者围困。”
“蒙叔挡在我的面前,他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让我逃,我是鱼府唯一的生还者,我也是唯一能报仇的希望,蒙叔用最简单的话,让我不得不抛弃他,拼命逃跑。”
小鱼的神情虽然很平静,但眼睛里难掩杀意,“我很清楚蒙叔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我更能清楚听见身后的厮杀声,但我不敢回头,我得活着,为家人报仇。”
“没有蒙叔的保护,虽然后面数日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可除了渐离者,世间也有别的危险,我啃食了曾经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的食物,我唯一的目标便是活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虽然小鱼没有说得那么详细,但姜望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场景。
他紧紧攥着拳头,注视着小鱼依旧平静地脸庞,被他在侯府里呵护的婢女,要比他认知里更坚韧,可那是因不好的事情才造就出来的。
他以前只想着让小鱼待在侯府,快乐的生活,但事实证明,只要背负着某些事情,便无法真正的快乐。
小鱼能够活着来到浑城,其过程是难以想象的。
姜望皱眉思忖道:“若仅是与妖怪勾结,虽是很好的理由,但也正因如此,隋......那个人没可能一直用同样的理由。”
事实证明,他提及隋帝也无法被国师观察到,但是能确信范围的,只能转而讳莫如深。
“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目标是前诸国皇室后裔,皆因妖怪的问题被拔掉,便很难堵住悠悠众口,他必然需要不同的理由,毫无疑问,鱼府是他做得最轻松的一件事。”
姜望能想到,哪怕隋帝要以妖怪为借口向鱼府发难,也得给出确凿的证据,但其实那已经不重要。
“除了谈老六,你再没有记住别的脸了么?”
小鱼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能记得好几个,可我又不认识他们,除非他们像谈老六那样再出现在我面前。”
姜望问道:“褚春秋呢?”
小鱼摇头说道:“没有他,也或许是我没注意到他。”
没能确信的事情,纵然复仇的信念坚定,小鱼也没想着牵连无辜,否则她会不顾一切的帮助魏先生刺杀褚春秋。
姜望想想便释然,若幕后黑手是隋帝,褚春秋仅是执行命令的人,而真正动手的是更底层的存在,堂堂青玄署首尊没必要亲自露面。
归根结底,小鱼最大的复仇目标,唯有隋帝。
此路任重而道远。
姜望看向酒肆外面,矗立的判官尤为显著,祂依旧在盯着。
裴皆然回到酒肆,很正常的一无所获。
姜望牵着小鱼的手,说道:“我们得回因象城了,再迟一些,恐怕萧时年刻画的符纹撑不住。”
裴皆然稍显疲惫的点点头,姜望最后再看了一眼判官,压下心头涌现的怪异感,目视裴皆然按照此前萧时年教的方法,让得第二道符纹于磐门上空呈现。
随着耀眼光束的降临,把三人笼罩,再次出现,已是因象城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十六章 执符(上)
裴皆然面色微白,因多了小鱼,哪怕有夜游神的力量帮忙,也导致损耗极大,姜望反而因相比磐门距离浑城更近了些,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轻吐了口气,恢复了些精神。
萧时年刻画了能让他们在因象城与磐门往来的两道符纹,第二道符纹是隐藏式的,消耗更低,只需以特殊方法牵引。
相当于萧时年在因象城与磐门之间开了一扇门,唯有在开门的时候会费些力气,但要第二次开门,萧时年是帮不上忙的,何况是又多了一个跨门而入的人。
他们直接回到鱼渊学府里五百年香樟树下。
正好看到铁锤姑娘和若水秋等人从外面回来。
周围有鱼渊学府的门生对她们怒目而视。
就好像她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在注意到裴皆然的时候,鱼渊学府的一名门生快步上得前来,义愤填膺道:“裴行令,您可算回来了,她们把因象城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仅是说了几句,便有学府十数位门生被打伤,祭酒大人不在,此事裴行令必须得管!”
裴皆然略显虚弱,跟已经搬出藤椅躺着的姜望倒是相得益彰,她也直接坐在红木椅上,很随意地瞥了一眼铁锤姑娘等人。
铁锤姑娘抱着白狐狸,站在最前面,正满脸讥讽地看着告状的学府门生。
若水秋的面色则很平静,像是纯粹结伴同行的路人。
阿空跟在铁锤姑娘身边,毫无疑问的啃着鸡腿儿,看到姜望和小鱼后,她很开心的跑过来,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个鸡腿儿,想分享给小鱼。
小鱼仅是摇头拒绝,也没有询问是什么情况。
姜望大概能想得到,毕竟他打算去奈何海的时候,便清楚铁锤姑娘要做什么。
但他仍很好奇铁锤姑娘都具体做了什么。
鱼渊学府的那名门生依旧在控诉着,“柳家被其余大族瓜分,是祭酒默许的事情,她们想调查柳楹就算了,郡守府衙里的确存在些问题,可她们竟又直接打上各族!”
“姓萧的帮她们掠阵,白家也参与其中,使得因象城大族土崩瓦解,成了白家独大,各族皆是因象城的一部分,百姓们的生计也多数要靠着各族,她们此番行为,不亚于毁掉因象!”
姜望暗暗咂舌,不愧是铁锤,直接把事情做绝,那么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但他很疑惑,白家怎么成了最大受益者?
白家又怎么会跟铁锤姑娘合作?
虽然白家隐藏着极强大的力量,可终究是因象城大族一员,白家想借此独揽因象城生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除非白家真的一点问题没有,否则白家愿意合作,铁锤姑娘也不会愿意。
面对鱼渊门生的指责,铁锤姑娘自然不会惯着,冷笑道:“我很怀疑你们学府也牵扯其中,柳楹做了什么,早已人尽皆知,而其余大族暗地里更是做出比柳楹更过分的事情。”
“我替天行道,除尽因象腌臜事,本是坐镇因象的鱼渊学府,却想包庇他们?这样的学府如何给隋国培养什么栋梁?”
鱼渊门生恼羞成怒道:“你怎敢构陷学府!那些大族背地里做了什么,我们又怎会知晓,但你们扰乱因象是事实,百姓生计被牵连也是事实,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如此莽撞的行为,最终苦得只有百姓!”
铁锤姑娘面色难看,读书人确实很能说啊,她说不过当然只能动手,但她也不傻,前面动手就算了,此刻再动手,没错也有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白家全力协助,且保证会善待百姓,因此生计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真正的事实,是因象城变得更干净,百姓才能生活的更好。”
跛着脚的白霅此时来到鱼渊学府,身后跟着一群人,抬着好几个箱子,他朗声说道:“我们白家一直都在因象城,得益于因象百姓的爱戴,方才起家,虽期间曾陷入低谷,但白家的理念从未改变。”
他指着那些箱子,说道:“这些是援助学府能更好的培养人才之用,从其余大族中所得,我们白家也分文不取,因此学府担心的问题不会存在,白家无法保证做到什么程度,但会竭尽所能回报因象。”
鱼渊门生们面面相觑。
白家既然说出来,那么自然会做到,否则鱼渊学府随时可以让白家再入低谷,甚至永无翻身之日。
裴皆然确实很虚弱,自始至终没说什么,眼前的问题便已算妥善解决,她感谢也叮嘱了白霅几句,亲自目送白家的人离开,便回了房间休息。
鱼渊门生臊眉耷眼的散去。
当然也有门生又出言警告铁锤姑娘,说他们会看着白家,但铁锤姑娘根本没有搭理。
等到场间没有外人,也安静下来,姜望伸了个懒腰,问道:“刘行令和骆尊者也没在因象?为何不露面解决这件事情?”
若水秋回答道:“因象城里的事情,与我们武神祠没什么关系,何况我也在里面,尊者自然没理由露面,至于刘行令......”
铁锤姑娘接话道:“奈何海那边的妖气直接传递到了整个苦檀,周围城镇有妖怪伺机而动,刘行令便带着申屠煌镇压妖怪,顺便也带走了鱼渊学府的教习。”
目前磐门的情况尚未彻底传至因象城,否则铁锤姑娘要说的就不止这些了,但她仍很好奇磐门发生了什么,因萧时年的缘故,她是知晓姜望去了奈何海。
姜望随便扯了几句,又问起萧时年。
铁锤姑娘则露出怪异的表情,说道:“在我们对因象城大族出手的时候,萧时年表现很好,但貌似被宝箓阁的人盯上了,他们很好奇萧时年的画符手段,甚至把他敬为上宾,此刻应该还在宝箓阁。”
姜望想到自己确实得再买几张神符,便带着小鱼以及非得跟着的阿空前往宝箓阁。
宝箓阁里,萧时年有些如坐针毡。
他面前是一位老妪,因象城宝箓阁的实际执掌者,能轻易画出神符的宝箓天师。
老妪说出很多有关符箓的问题,但其实萧时年没有很懂。
他只懂得一些符箓基础,可老妪明显不相信。
有些符箓传承确实会藏拙,老妪能够理解,然而萧时年很年轻,画符需要天赋,也需要经验,她能很肯定,萧时年同样是一位宝箓天师,但整个隋国,都找不出此般年纪的宝箓天师。
符箓的画法并非单一,各自因传承不同,画法也就不同,可对老妪而言,大多数都是知晓甚至了解一些的,偏偏萧时年画符的方法,她闻所未闻。
甚至叹为观止。
萧时年如坐针毡的原因在于,他没想到因象城里有一位宝箓天师,那么以前随便就能糊弄的事情就变得很不好糊弄。
虽然打算参与秋祭的开始,就没想再刻意隐瞒,甚至故意在程颜和剑神面前展示,但那是有目的的,若被宝箓天师缠上,目前却非好事。
无论老妪说什么,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实话实说,“我不懂。”
老妪很无奈,想了想,说道:“我想跟萧先生请教一下符箓,毕竟萧先生画符我亲眼所见,你再说不懂,老婆子我可就不愿意了。”
萧时年皱眉说道:“若我不愿,阁下又能如何?”
宝箓阁开在很多城镇里,第一家在神都,萧时年很怀疑是与张天师有关,毕竟因象城宝箓阁里有宝箓天师坐镇,就很不同寻常,莫说宝箓天师很稀少,能甘愿待在宝箓阁里,就证明着极大的问题。
这也是为何萧时年没有一开始就态度不好的原因,但老妪再咄咄相逼的话,他本就不算很好的脾气,是很难继续压制的。
老妪因稍微摸到了一些萧时年的性格,便笑着说道:“若萧先生以符箓胜了我,那么我便以宝箓天师及宝箓阁为证,不仅不会再纠缠萧先生,也会对萧先生的事情缄默其口。”
萧时年能想到如果输了,将付出什么样的条件。
“原来这便是宝箓阁的作风?”
老妪说道:“我仅仅是好奇萧先生的符,哪怕你输了,我也只是想让萧先生别再拒绝,说什么不懂符这种话。”
她没有给萧时年反驳的机会,直接就开始画符,而且是施展浑身解数,自画符到成符,速度很快,画好的瞬间便拍向了萧时年。
有锁链凭空出现,将得萧时年牢牢束缚住。
老妪笑道:“你画符的方式特别,想来应难不住你。”
萧时年默不作声,他食指微抬,符纹便渐渐呈现,紧跟着锁链上燃起火焰,顷刻消融。
老妪眼前一亮,又开始画符。
哪怕是宝箓天师,画符依旧需要时间,因此,萧时年会更快,他以指代笔,飞速刻画着符纹,流星似的金线在半空中流窜,他确实比老妪更快的把符纹推出去。
但仅仅一霎,老妪的符箓已成。
两道符相撞,顿时掀起一股狂风,宝箓阁里的伙计纷纷摔飞出去,货架上的符箓也惨遭荼毒,符炁自宝箓阁腾空,化作蛟龙,让得仍在半道上走着的姜望清晰目睹。
第八十七章 执符(下)
因象城里有某些视线注视宝箓阁,但清楚宝箓阁的存在,也知晓那位宝箓天师,多数人都没有很在意,只当那位天师在画新符,所以未曾认真观察,便移开了视线。
唯有身在白家小草阁里的大公子,仍在注视着。
候在一旁的李害乱,正在自顾自说着,“姜望已回因象,弱冠澡雪的事情很快也会传到这里,但更夸张的是,他仅用两刀便斩杀了一个妖王。”
“如果当时在小草阁,他没有藏拙的话,便不可能有这种实力,可要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再入澡雪境巅峰,未免太匪夷所思。”
白公子平静说道:“他仍在澡雪......但好像能斩出跨越境界的一刀,事实上,他会付出很严重的代价,明明很强,却表面看着越来越虚,很难说没有关系。”
“在那种情况下,非得拔刀斩妖王,让自己反受其害,实为愚蠢的行为,若无缘由,我便很难再对他提起兴趣了。”
白公子忽然微笑道:“此刻,又有一个人让我生出了些兴趣。”
李害乱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向宝箓阁,皱眉说道:“那个姓萧的已入澡雪境,符箓造诣又堪比宝箓天师,甚至画符的方式前所未有,的确很值得在意。”
别管是炁武兼修,又或是炁符兼修,澡雪境都是最大的坎儿,能入澡雪境,虽然依旧没办法证明可以走得更远,但萧时年能做到破境澡雪,已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白公子默默喝着茶,视线从宝箓阁里转移到姜望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姜望身边的丫头,他微微蹙眉,似是想到了曾经的某件事。
“害乱,你是否记得那个满脸倔强,从泥堆里爬起来,把我手里的肉抢走的小姑娘?”
李害乱有些诧异,自家公子很少甚至从来不会回首往昔,因公子向来只往前看,除了某些实在难以忘记的事情,公子对其他事情多数都不会记得,哪怕可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也得被提醒后才能想起。
而公子所说的这件事情,是让李害乱都得认真回忆一番才能依稀记起。
白公子没有等待李害乱搭话,便又说道:“我其实可以顺手杀了她,可在她抢走我的食物,转而又奔向远处孤狼的时候,我不仅没有了要杀她的意思,甚至让你出手帮她。”
“虽然你没有真正出手,只是看着她与孤狼搏命,最终饱餐一顿,可她应该明白我的想法,还给了我更多的食物。”
白公子微微笑着,说道:“那是很奇妙的经历,我居然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她或许并不清楚,她之所以能活着,是有我在她身后,后来因别的事情,我没有再跟着她。”
“我有想过,她可能会死,但又想着她不会死,事实证明,她的确活着。”
李害乱意识到什么,朝外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情况,但答案应该是很清楚的,“她在因象城?”
白公子自顾自说道:“原来世间里能让我感兴趣的人或物,没有我想得那么少,只是有些事或有些人被我忘记了。”
李害乱莫名有些触动,他紧紧盯着公子的脸,那是一张很好看很好看的脸。
在他眼里,是比姜望更好看的。
......
姜望被小鱼搀扶着来到宝箓阁前,阿空啃着鸡腿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飞舞的蛟龙,金色符纹把蛟龙牢牢束缚,任凭其如何冲撞都于事无补。
老妪在画第三张符,萧时年也在刻画着新的符纹,使得蛟龙与金色符纹的纠缠变得更为激烈。
随着一张又一张符箓飞出,宝箓阁上空顿显绚丽多彩,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萧时年似是都用相同的法门应对。
外行人不懂,老妪却看得清楚,符纹虽然依旧是那些符纹,可纹路是有在发生变化的。
纵使宝箓天师,也没可能持续画出神符,老妪脸上已经滑落一滴虚汗,她画符的速度越来越慢。
本想着能一鼓作气,击败萧时年,因此,除了第一张符,剩余的皆是威力极盛,奈何局面陷入僵持,已对她甚是不利。
阿空看花了眼,别的不说,老妪的符箓确实奇异多端,尤其煞为好看。
萧时年的符纹则很单调,没怎么吸引到阿空的注意。
老妪执符,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萧时年,说道:“且看此符。”
夜空里乌云遍布。
似银河倾注。
骤然砸落宝箓阁。
虽声势浩大,但宝箓阁及周围街道都无碍,目标只有萧时年。
那一瞬间,窒息感和压迫感极其强烈。
萧时年只觉动一根手指都难以做到,自然也就没办法再画符。
老妪默默擦了擦汗,说道:“现在认输来得及,否则迟一些,我收符不及的话,你恐有生命之虞。”
萧时年脸涨得通红,他说不出话来,但也没有给出丝毫想认输的意思,眼神依然坚定,在老妪担忧会出事,想撤回符箓时,便发觉萧时年的面色忽然变得正常。
她意识到问题,但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没有画新的符纹,却有新的符纹出现。
倾注的银河直接崩散。
老妪闷哼一声,瘫软在地。
萧时年沉默着起身,伸手把老妪扶起,说道:“幸而你最终收手,否则再迟一些,我会给你更重的教训。”
老妪没有因萧时年的话而气恼,甚至微笑着说道:“原来你在自己身上也刻画了符纹,无需借助符纸,便能在其他事物上画符是得岸天师的能耐,你未曾得岸,便可做到,更显得你画符的方法高深。”
姜望领着小鱼和阿空入得宝箓阁,仿佛很相熟似的直接在老妪面前坐下来,他稍微喘了口气,赞叹道:“两位大师执符对决的场面,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老妪没搭理他,也同样颤巍巍坐下,看着萧时年说道:“为避免误会,我便再多解释一句,天师的数量是远胜修士的,但真正有本事的天师,却很稀有,宝箓天师便是很难跨越的门槛。”
“也许你摸出了新路,我非是要觊觎,你若能将此路发扬光大,得益的是整个人间来惭愧,虽是宝箓天师,可我只是这样了。”
“延年益寿的符箓是无法叠加的,纵然是张天师也没本事画出延寿百年甚至更高的符箓,长生久视是修士的难关,更是其余体系可遇不可求的。”
老妪真诚说道:“有新路忽然摆在眼前,我激动些在所难免,请教是一回事,但决然不会为此刁难萧先生。”
萧时年微微犹豫,从怀里取出一本书,说道:“我不想与宝箓阁为敌,也没有跟阁下探讨什么符箓的念头,这本阵符大全我曾给过别人,也给予你,能悟到什么,便看阁下自己了。”
所谓《阵符大全》,仅是改善原有符箓的画法或是记载着更奇妙些的符纹,并非是萧时年的画符之道,事实证明,他刻画符纹的方式,别人是很难甚至没办法学会的,因从根本上就不同。
哪怕是最简单易懂的《阵符大全》,对于此间天师而言,也是很高深的法门,真就只能看悟性及经验了,既然编纂出来,萧时年便没有想藏着掖着。
但不意味着萧时年会无偿给予所有天师,这便是得看眼缘了,或是像陶天师那般纯粹是事先答应好的条件。
想到这里,萧时年看了一眼姜望,顿时紧皱眉头,“你怎么更虚了?”
姜望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说道:“虽然总觉得是错觉,但萧兄好像很在意我虚的问题?”
小鱼和阿空都没能因此想到别的事情上,而老妪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哪怕会有早已被遗忘的脸红发烫的感觉,可她确实很怀疑,萧时年在意姜望身子虚的问题,就显得很不正常。
原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在玩很新的东西?
虽然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有,但的确很难轻易碰见。
老妪上下打量着姜望和萧时年,暗道可惜。
姜望的脸固然更好看,萧时年却也不差,岂不可惜?
她捧着《阵符大全》,甚至都忘了激动,脑子里全被别的事情填满。
萧时年当然没有想直接说实话,也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只是姜望变得更虚,的确让他很头疼。
他朝着老妪微微颔首,便毫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姜望则因有更急迫的事情,没有细想,看着老妪,笑眯眯说道:“前辈跟萧时年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且他还赠予您这什么符箓大全,那咱就都是朋友,我想再买几张甘露神符,前辈您看?”
老妪笑了两声,说道:“那我就给你便宜点?”
姜望正气凛然道:“我向来不差这些,但毕竟出门在外,难免会有点羞涩,我这次是打算要多一些,前辈只需随便便宜几百两就行了。”
你倒是真敢说啊。
便宜几百两?
我白送你好不好?
看了看手里的《阵符大全》,老妪有些无奈地说道:“也罢,刚与萧先生比符,我暂时没法再画神符,明日吧,我会尽量多画一些,只要你三百两,到时你来取。”
上回三百两买了七张甘露神符,想来老妪怎么也得画个十来张,姜望觉得不亏,毕竟小鱼一回来,他又有钱了,便笑着告辞。
第八十八章 因为隋帝姓陈
姜望很豪气的给自己又贴了一张甘露神符,目前仅剩下最后一张,只要没有意外,够撑很久的,他离开宝箓阁,没有回鱼渊学府,而是朝柳楹当初的府院走了一趟。
在因象城待着没什么事,姜望对年后秋祭大会也没什么兴趣,再加上更虚的问题以及等着姚观海回浑城汇合,怎么都得尽快离开,但在此之前,巴守的事情要解决。
柳楹的府院已经空了,想再找到巴守的踪迹很难,于是姜望又领着小鱼和阿空准备去白家。
其实也是想再瞧瞧成了因象城第一且是唯一大族的白家,李害乱且不提,姜望始终觉得小草阁里有第三个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讲,白家都很不简单。
为避免让甘露神符消耗太快,所以姜望走得很慢。
小鱼亦步亦趋的跟着姜望,阿空则是一不小心便跑远,回头看姜望仍在原地慢吞吞,只能再跑回来,她路上自然是看到什么好吃的便吃什么,那对寻常百姓而言,是很怪异的画面。
姜望大概花了半个时辰才来到白家。
又一次看到阴沉着脸的白霅。
把其余大族中所得都贡献出去,很显然不会是白霅的意思,可不管怎么说,在动不动就打断腿的威胁下,白霅再是痛恨,也只能照做,他心里憋屈极了。
注意到姜望,想起以一己之力面对柳家,最终造就此般局面的罪魁祸首,白霅反而眼前一亮。
白家大部分人都以他为首,但在绝对力量面前,白霅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能跟姜望合作,说不定可以把掌权人的位置从大侄儿手里夺回来。
“姜先生,真是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啊!”
白霅跛着脚,满脸欢喜的上前来,把该有的姿态做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望礼貌的回应一句,便说道:“我来找姓李的那位前辈。”
“李害乱?”白霅表面不动声色,说道:“姜先生此言差矣,李害乱仅是我白家门客,哪称得上您一句前辈,要见他无非是一句话的事。”
“可实不相瞒,白家生意都是我白霅在管着,上回李害乱与姜先生大打出手,我当时没实力介入,很是诚惶诚恐,事后想教训他,也不怕姜先生笑话,李害乱那家伙把我一顿揍。”
白霅抹着眼泪儿,声情并茂道:“归根结底,李害乱名为白家门客,其实是我那大侄儿身边的人,说起我这大侄儿,确实心高气傲。”
“虽然白家曾陷入低谷,算是我大侄儿力挽狂澜,可要说真正把白家重新拽起来,我是出了大力气的,他当个甩手掌柜,乐得自在,若没有我在后面托衬着,白家哪可能东山再起?”
“就仗着前面一点功劳,把自己显得高高在上,我是有怒不敢言啊。”
“得姜先生曾关照,我那回实是因大侄儿的事情心烦,有些冲撞姜先生,望姜先生海涵啊,但也正如您前面所言,瞧我这腿,就是被李害乱给打断的,一辈子都得跛着。”
白霅似是真的想起伤心事,看着自己的腿,哭得很真切。
姜望刚说两句话就被白霅一顿狂轰滥炸,很是无语。
阿空在旁边深感同情,忍痛递给他一个鸡腿儿。
白霅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吃哪补哪儿?
但终于想起正经事的白霅,只能发挥自己更高湛的演技,表现的尤为感动,颤抖着双手接过鸡腿儿,满含热泪的说道:“多谢姑娘。”
阿空直勾勾盯着鸡腿儿,摆出大度的模样,说道:“别客气,快吃吧,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霅刚想吃,身后李害乱出现,没有半点伪装的意思,便把白霅推到一边,导致鸡腿儿也掉在了地上,阿空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满脸凶恶的看向李害乱。
简直岂有此理!
她嘴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就要扑上去,但被小鱼一把拽住。
而看清这幅画面的白霅,没再理会被李害乱推倒的事情,反倒心下暗喜。
阿空是跟着铁锤姑娘一同与白家合作,覆灭因象城其余大族的,现在阿空既然跟着姜望,那显然是姜望的人,别管什么原因,只要双方能再交恶,对他都是极大的好事。
念及此,白霅顿时哀嚎一声,捧着沾满泥土的鸡腿儿,再次声泪俱下。
他要表现出与阿空同仇敌忾的样子。
但他正哀嚎着,想着震撼人心的台词,结果抬眸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半个人影。
李害乱带着姜望他们朝小草阁而去。
“你们白家的事情确是蛮多的。”
姜望微微笑着,顺便安抚着暴躁的阿空。
李害乱淡淡说道:“那也是白家的事情,姜先生莫非想管?”
姜望笑道:“刚刚白霅的一通表演,究竟意欲何为,我岂会不知?有你在白家,任何花里胡哨的手段都是无用的,何况他口中的大侄儿,想来也非寻常之辈,否则何以让你效忠?白霅心中所愿,怎么都没办法实现。”
李害乱说道:“但白家确实需要他,有句话他说得没错,我家公子的确没有闲心管着白家生意,而我又不懂生意,便只能用他,毕竟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他偶尔闹一闹,我家公子反而能为看场戏更惬意些。”
姜望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小草阁,问道:“你们公子一直住在这里?”
李害乱顿足,回身说道:“我们公子上回就见过你,但姜先生别想着见公子,你还没有资格。”
小鱼闻言,直接拔出断剑,维护自家公子谁不会啊。
李害乱看向小鱼,微微蹙眉,说道:“你资质不错,甚至很高,跟着姜望是白瞎了,如果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
小鱼冷声说道:“我已经有老师了。”
李害乱淡然说道:“但我肯定比你老师更强,姜先生应该最是清楚。”
小鱼再次冷声道:“或许你说的是事实,但我早晚会比你更强。”
李害乱面无表情的盯着小鱼的脸,突然扯出一抹很不像微笑的微笑,甚至反而显得更阴冷,“你确有可能做到这件事。”
他转身继续往小草阁去。
小鱼皱着眉头,看向姜望。
她没办法理解这句话,虽然她坚信会是事实,但李害乱的相信就很有问题。
姜望沉默片刻,笑道:“你的资质很高,不管是谁,都会相信这一点。”
李害乱在小草阁前止步,问道:“你此来白家有何目的?”
姜望打量着小草阁,说道:“既然我没资格见你家公子,为何两次都把我带来此地?”
他没有等李害乱回答,自顾自取出藤椅躺下,舒坦的长吐口气。
李害乱确实也没有想回答,只是盯着他。
姜望笑了笑,说道:“我对白家确实有些好奇,但这是其次,毕竟白家已经是因象城第一大族,我此来更重要的原因,是想请白家帮个忙。”
李害乱正要拒绝,但小草阁里传出一道声音,“你想让白家帮什么忙?”
姜望眯缝着眼睛,他竟然无法探究出声音来自小草阁的何处,看来白家这位大公子果然有些能耐。
从上回便察觉小草阁里还有别的人,姜望就深知此点。
“柳楹府院里曾有一位第四境巅峰的武夫,我想让白家帮忙找到他。”
姜望大概描述了巴守的样貌。
小草阁里的声音传出,“可以。”
姜望好奇说道:“白家公子不提什么条件?”
“只是帮忙找个人而已,若没有刻意隐藏相貌,找到他是很容易的事情,何须为此向姜先生提什么条件。”
姜望拱手说道:“那便谢过白公子了,只希望尽量能快些。”
“李害乱。”白家公子轻唤了一声,李害乱会意,冷冷盯了姜望一眼,说道:“等我片刻。”
姜望有些诧异,“虽然我想快点找到人,但你们真的这么快就能找到?”
小草阁里没有了声音。
姜望也就没再说什么,小鱼则暗暗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
说是片刻,姜望确实只等了片刻,他甚至觉得李害乱刚刚离开,便又回来,像是纯粹上了个茅房,而且是小的,只见李害乱随意扔给他一幅画,“可是此人?”
姜望低头看着画像,不由赞叹道:“白家的能量有些超乎我的想象啊。”
李害乱平静说道:“他叫巴守,来自神都,能查到的信息不多,毕竟你只是想找到他的人,我也没必要多查,他仍在因象城,躲在十四街三十七巷往里大约五百步,那里没怎么住人,正常来讲的确很容易藏身,但对我而言,更容易找到。”
姜望不得不再次惊叹,“你刚刚出去一小会儿究竟做了什么?”
李害乱说道:“忙已经帮了,姜先生请离开吧。”
刚要迈步入小草阁,李害乱又回身说道:“顺便提醒一句,我虽然没来得及查出更多,但他的背景有些问题,如果你是想杀他,便想好会出现的更大的麻烦。”
姜望眉头微皱,说道:“多谢提醒。”
他收起藤椅,带着小鱼和阿空离开白家。
小草阁的某个窗前,白家公子注视着姜望的背影,喃喃道:“巴守的背景姓陈,不管是哪一个,这件事情都很有意思。”
因为隋帝便姓陈。
第八十九章 唯有杀死姜望
因象城第十四街三十七巷,是类似浑城栖霞街的地方,整个第十四街是很大的,抵得上半个浑城,三十七巷的位置则稍微有些偏,说是没怎么住人,可等姜望来到此地,却发现相比栖霞街要热闹多了。
巷口有摆摊的,也有老人家在下棋,偶尔甚至有武夫的身影出没。
因此有别的武夫或修士出现在这里,便显不出什么稀奇。
姜望沿途路上买了件鹅毛大氅,虚的问题导致他很冷,除了甘露神符,多防护一些,是很有必要的。
他整个人都缩着,氅领遮住了半张脸,没怎么引起旁人注意。
时辰已至戌时二刻。
晚霞成旖。
姜望入得三十七巷。
他没有担心巴守会发现什么,从而提前逃跑。
他很虚,在此时反倒有了好处,因武夫很难察觉到他的气息,甚至修士也一样。
更因此地有武夫及修士出没,小鱼能把气息内敛,何况因象城里寻常四境武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同样很难引起注意,像阿空这般洞冥境修士就更多了。
而且磐门斩妖王后,除了修为的攀升,姜望目前无需让神国力量涌现,依旧能施展一些修士的手段,例如能看到最远三里的画面,或是感知到武夫及修士的气息,所以巴守真的想跑,他会第一时间察觉。
大约五百步,姜望抬眸看着眼前的破旧院落,自来到三十七巷,他便已牢牢锁定巴守的位置,不由得再次感慨白家的能量。
院落里有两股气息。
姜望清楚看到了巴守,第二个人则很陌生,而且相对年轻。
巴守正与那位年轻人说着话。
话语中提及隗琅郡魁首,预示着那位年轻人的身份。
但巴守虽无法察觉到姜望的气息,可他毕竟是第四境巅峰的武夫,小鱼的气息是没办法彻底内敛的,有武夫及修士在巷子里停留时间长了一些,自然很快就让他警醒。
院落里没了声音。
姜望抿嘴一笑,侧目示意小鱼,后者直接上前踹门。
砰地一声响。
烟尘四溢。
姜望迈步跨过门槛。
巴守直勾勾盯着他们,在看到姜望那张脸的时候,他就意识到问题大了。
好在他做得事情很隐秘,不管姜望是为什么又是怎么找来的,他都让自己保持平静,除非常祭酒说了什么,否则姜望没理由怀疑他。
而且就在前日,他得到了殿下的传信,磐门出现的弱冠澡雪,必须竭尽所能的拉拢。
事实证明,姜望终究引起了殿下的注意,巴守却很纠结,姜望没有死在奈何海,他此刻很难分得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能够确信的是,他必须得把与妖怪合作试图杀死姜望的事情深深藏在心里,只要没有暴露出来,事情便尚有转圜余地。
姜望死在奈何海也就算了,不仅没死,弱冠澡雪的名头直接传到神都,入得殿下耳中,那么巴守再不甘心,也得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否则无法向殿下交代是一回事,甚至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巴守很快便有了措辞,他先是表现出惊愕,再是惶恐,继而行大礼,说道:“姜先生,我与柳家没什么瓜葛,仅是暂住,柳家的事情我浑然不知啊!”
他显得很是卑躬屈膝,“还得感谢姜先生当初不杀之恩,没想到此刻竟有缘再见姜先生,敢问姜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
巴守是想把话题引到在柳楹府院里初见的时候,更要演出对姜望十分敬畏的模样。
有意在奈何海做些什么,仅常祭酒知晓,而且巴守也未曾在常祭酒面前明言真的会做什么,所以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巴守依旧相信,只要自己演得好,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打消姜望的怀疑。
他忽略了河伯是否真诚合作,因他跟河伯碰面确是巧合,很巧的得知河伯与姜望有仇,算是一拍即合。
更没想到,因象城的白家,轻描淡写就找出他的位置。
姜望径直取出藤椅,微笑着说道:“我来找你的确有些事情,但巴守先生也不用太过紧张,是我家婢女莽撞了些,破门而入绝非我本意。”
小鱼满脸茫然。
巴守则表演入木三分,像是依然敬畏地挤出一抹笑容,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姜望躺在藤椅上,很随意般说道:“看来我没有称呼错啊,巴守先生。”
河伯没有丝毫诚信,在奈何海便说出了巴守的名字,只是姜望没有证实自己怀疑的那位第四境武夫是不是叫做巴守,后来李害乱拿出的画像,就已经坐实两者是同一人。
别说姜望早就有答案,河伯与李害乱都曾言巴守拥有非同一般的背景,若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哪怕自知实力不济,他也没必要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这便很不符合拥有大背景的人的作派。
或许是巴守要么别有目的,需得伪装,而非刻意针对某个人。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
在姜望前往白家后,答案就已经很明显。
巴守这回是没有丝毫表演痕迹的挤出笑容,仍在挣扎道:“没想到姜先生居然知晓我的名字,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他心存侥幸,突然被叫出名字,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表演出了些破绽,可他想着,姜望知道自己的姓名,也不能代表什么。
但想是这般想,巴守其实很慌,除了常祭酒和河伯,哪怕是柳家人都不清楚自己的名字,姜望却能直接说出来,已经能代表很多事情了。
他只能欺骗自己,情况没有到最坏的时候。
姜望淡淡说道:“既然很明白我在柳家放了你,却反而恩将仇报,这也就算了,你偏偏选择跟河伯沆瀣一气,与妖为谋即是大罪,又没能耐控制河伯,我只能说,巴守先生愚不可及啊。”
巴守面色苍白,讪笑道:“我没懂姜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望盯着他,说道:“我其实很好奇,你为何想杀我?甚至不惜与河伯为谋,你来自神都,应该更清楚规矩,但如果你只是简单的蠢,那我反而能理解一些,毕竟蠢人做事,没必要找什么逻辑。”
巴守面色变得惨白,而且冷汗直冒。
真要说起来,他刚开始没有想杀姜望。
苦檀秋祭大会是在因象城举行,柳家是因象城大族,而且底蕴深厚,若能借助柳家,殿下吩咐的事情,他才能做得更好,但姜望一句话,就给柳家带来灭顶之灾。
虽然巴守可以再找其余大族,无非是多费些事,可他原本不需要费这些事。
因清楚常祭酒有想让姜望前往奈何海的意思,他便稍微帮了点忙,建议常祭酒在姜望面前提及小鱼,果然使得姜望因此妥协。
巴守原以为能直接跟常祭酒合作,甚至为殿下笼络常祭酒,可结果却出了问题,那才是巴守真正对姜望起杀念的时候。
前面做错一件事,便导致步步都错。
唯有杀死姜望,才能终止错误。
他都已经跟妖怪合谋,不仅没杀死姜望,反而让姜望入了神都大物的视线中,现在又被找上门来,巴守顿觉没有退路了。
弱冠澡雪啊。
最年轻的澡雪境修士。
巴守想不到自己有任何能活下来的办法。
他更清楚贸然搬出殿下的后果,何况他始终坚信自己对殿下的忠心,纵然是死,也不能把殿下牵扯进来。
他低着脑袋,肩膀耸动,忽然大笑几声,“我的确很蠢,但姜先生也没有显得多聪明,你不该找来的,反正又没死,何必想着报复?”
“我来自神都,你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我可以直言的告诉你,我来苦檀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行事,要行之事,可谓重中之重,若我死在这里,哪怕你是什么弱冠澡雪,也会在隋国寸步难行!”
巴守侧目看向旁边的年轻人,说道:“你我都是隗琅郡人,刚给你个大好前程,便让你赴死,想来你也很难愿意,我会拼命帮你拖延时间,你只需把眼前的事情传出去,径直去往神都便好。”
隗琅郡魁首眉头紧皱。
他虽然在隗琅郡没有对手,但也没有胆子与澡雪境修士战斗,可想到自己出身卑微,来到因象城又见识到铁锤姑娘和萧时年的实力,更是没有自信能位列秋祭三甲。
能直接前往神都,的确是很难拒绝的事情。
何况无需做别的,只需要逃跑,朝着神都跑,顺便把眼前的情况传出去,他觉得很值得拼一把。
巴守话音刚落,便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刀。
隗琅郡魁首一咬牙,纵身掠出院落。
小鱼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
而是下意识挡在姜望身前,迎击巴守的刀。
阿空眼珠转了转,手里拿着鸡腿儿,乐呵呵追着隗琅郡魁首跑远。
姜望看着小鱼暂时未落下风,便也没有出手,因他很疑惑巴守的行为,别说拖延时间,就算让那个隗琅郡魁首先跑一个月,姜望也能一刀取其性命。
他怎么想都觉得隗琅郡魁首是被巴守坑了,可却没想明白,巴守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九十章 隗琅郡年轻辈最强
因象城第十四街三十七巷外某处茶肆,骆岘山正目睹着院落里的画面。
他手里把玩着一件玉扳指法器,回想巴守急促传来的话,骆岘山微微犹豫,侧目又看到隗琅郡魁首以极快的速度掠出,专挑狭窄之处藏行,后面跟上来的阿空,左顾右盼,似是没有找到目标。
怪不得隗琅郡魁首愿意一博,原来是对逃跑很有自信。
世间藏匿法数不胜数,虽是山泽为最,可别的法门也并非一无是处。
骆岘山抿了一口茶,静坐片刻,起身离开茶肆,来到南纸铺里,买了张宣纸,稍微措辞,便提笔书写,随后把写满字的宣纸塞入怀中,头也不回的走远。
三十七巷里,刀光剑影。
姜望让第一类真性出窍,把院落周围数丈距离与外界隔开,哪怕时辰渐晚,但巷口仍有寥寥百姓,却丝毫没有察觉巷子里发生了什么。
小鱼已入武夫的第四境,但实际上,在第三境的时候,她就已经把第四境需要修炼的功夫都修完了,因此,小鱼跟同境武夫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纵然巴守是第四境巅峰,且是拼了命,数十招内都没有奈何小鱼分毫。
姜望想着若非小鱼的兵器不称手,甚至可以压着巴守打。
断剑的流光划过院落,映照出巴守稍显狼狈的模样。
殿下更早注意到小鱼,后来又将其暂时放弃,但直到此刻,巴守才明白,只是听闻小鱼的天赋,远不如真正见识到,若让她成长起来,必然不可小觑。
没有本事杀死姜望,巴守以赴死之心,怎么也得拉一个垫背。
他径直出刀,施展浑身解数。
小鱼则稳扎稳打,见招拆招。
最开始有第四境巅峰的孙青睚教她,后有宗师骆岘山传授武学,前往奈何海的路上,姚观海也是倾囊相授,虽然种种情况,姚观海没来得及教小鱼太多,但小鱼学到的都是杀招。
再借用骆岘山的武学,更将一身所学发挥到极致。
姜望默默看着,其实已经大概能猜出结果。
武夫与修士不同,且不提小鱼经验很低,很短的一把断剑在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时,难说影响之大,肯定得有些影响,何况抱以死志的巴守攻势刚猛,哪怕小鱼最终能很惊艳的重伤巴守,也无法将其杀死。
说是想竭尽所有的培养小鱼,但姜望毕竟还是姜望,每每看到小鱼即将受伤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介入,是因看到小鱼倔强且坚定的脸庞,让他又屡屡打消念头。
如此反复,他很难受。
巴守更难受。
他未入不惑,便已是第四境巅峰,而且破境更是早些年,资质怎么都算颇高的,在神都里,惊艳之辈遍地,他无名无姓,无人愿意瞧上一眼,是殿下把他视作心腹,他也尽力为殿下披荆斩棘。
可正如姜望所言,殿下说什么,他做什么,若是依靠自己,他什么事都做不成,只会犯蠢。
许是很幸运,一直以来也没做错过什么事,又或者他仗着殿下,莫名心气变高,第一次自作主张做了殿下没有吩咐的事情,怎么都没想到,仅仅一次就栽入深渊。
莫说此刻没了退路,他亦是没脸去见殿下。
因骆岘山的缘故,他清楚小鱼学武的时间,严格来说,小鱼是武夫里很新很新的新人,饶是如此,已过百招,他都没能真正占到便宜,羞愤之意,让他变得更疯狂。
气血爆裂,第四境巅峰的武夫气息席卷而出。
他身化残影,如山岳撞击,却因没了章法,被小鱼轻巧闪避,断剑斜刺,炸出一篷血花。
巴守身影骤停,险些栽倒,低头看着腰腹位置的伤口,他满脸狰狞,武夫间的厮杀,体魄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除非另一方体魄更强,否则便是招式或纯粹力量的碰撞。
他歇斯底里,气焰再次高涨。
......
隗琅郡魁首已经出城。
他径直以最快速度往前冲。
但终是被阿空发现。
他在地上跑。
阿空在天上飞。
甚至依旧在啃着鸡腿儿。
隗琅郡魁首跑了很远,武夫的耐力是很夸张的,跑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可他很快就遭受了精神打击。
有鸡骨头从天上砸落,正中他的脑袋。
让他被迫止步。
抬眸看天,只见阿空嘬着手指,缓缓降临,微微打了个嗝,再一伸手,便是大镰刀扛在肩上。
“你别跑了,我鸡腿儿都吃完了,等着回去再买来吃,话说你身上有几两银子?”
隗琅郡魁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钱袋,有些羞愧激恼道:“关你屁事!”
阿空眸子微凝,随即又咕哝道:“看那扁扁的钱袋怕是没几个铜板,白追了这么远。”
但她很快开心的眯起眼睛,说道:“把你抓回去,朝姓姜的讨赏。”
隗琅郡魁首阴沉着脸,说道:“我可是第四境武夫,凭你也想抓我回去!”
阿空说道:“很凑巧,我刚刚吃得很饱,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虽然只是洞冥境,但不是一般的洞冥境,而且力量大得出奇,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空更适合习武,她没有武夫的体魄,却拥有着堪比武夫的破坏力。
何况她又不傻,咱会飞啊。
而且也有帮手。
伸手挠头,从发丝里抓住蜘蛛般的蠃颙便扔了出去。
她对妖怪蠃颙已经没了食欲,纯粹是养着玩,恢复原貌的蠃颙体型比以往更大,那都是阿空喂养的功劳。
作为古往今来,唯一有智慧的蠃颙,虽然依旧蠢得可以,但已算彻底跟寻常蠃颙划分了界限,面对第四境的武夫,蠃颙完全就是盘菜,可有脑的蠃颙懂得战术,怎么可能傻乎乎跑上去送死。
仗着体型优势,受些伤也能恢复,便护住要害,十八条大长腿轮番上阵,怎么都能抵住十八次攻击。
但眼看着很快就没了四条腿,它很急切朝着阿空嚎叫,阿空安慰着它,开始远距离攻击隗琅郡魁首。
驱策着大镰刀,与蠃颙配合默契,等隗琅郡魁首攻向蠃颙时,大镰刀就偷袭,等他迎击大镰刀时,蠃颙再偷袭。
这是隗琅郡魁首打得最憋屈的一战。
很快便伤痕累累。
虽然也让蠃颙丧失了行动能力,但阿空在天上,大镰刀飞舞着在他周身环绕,奈何阿空不得,也跑不掉,精神受创,导致耐力也下降,隗琅郡魁首最终只能哭喊着投降。
作为隗琅郡年轻一辈的最强者,第一次走出隗琅郡,他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明明实力更高,却败得稀里糊涂。
若是遇上寻常洞冥境甚至洞冥巅峰修士,他都能稳赢,可阿空毫不费力就能破开他的体魄防御,又是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败得不算冤,只是很难受。
阿空趁势一个暴击,直接打晕了隗琅郡魁首,捡起变小且没了腿的蠃颙,拽着隗琅郡魁首,哼着小曲儿往因象城飞。
......
隋国神都。
某处府邸里。
实则不惑却因打扮邋遢显得苍老的男人,正默默扣着脚趾,手持扳指法器的俊美男子阴沉着脸,他没有能耐直接目视苦檀因象城的画面,但既然信笺传到这里,便做不得假。
“弱冠澡雪......姜望。”俊美男子思忖片刻,唤人取来一张符箓,将得符箓捏碎,因象城第十四街三十七巷某院落里的画面便清晰呈现。
此刻的巴守很狼狈,而小鱼手里的断剑已经彻底废掉。
姜望自藤椅上起身,因画面里没有声音,俊美男子只见其张嘴,听不到姜望说了什么,巴守歇斯底里的拔刀冲上去,姜望仅是伸手一指,巴守便面部僵住,径直扑倒在其脚下。
瞬间没了生机。
紧跟着符箓呈现的画面也消失。
邋遢男人说道:“巴守搬出太子,有什么问题也牵扯不到殿下身上,但殿下如果依旧想笼络姜望,就得比太子更前与其接触,否则面对姜望的敌意,太子自能轻易猜出怎么回事。”
俊美男子说道:“信里没有讲明姜望为何杀死巴守,能确定的是,他依旧不知我的存在,也没可能与我有仇,很大概率是巴守得罪了他,那么便有转圜的余地,弱冠澡雪啊,没必要拱手让人,甚至与其为敌。”
邋遢男人犹豫道:“话虽如此,但我的建议是尽快除掉他,纵然巴守的问题影响不到殿下,可谁又清楚姜望是怎么想的,若最终没有笼络成功,反而坐视他继续成长,唯恐出现更大的问题。”
俊美男子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想要在苦檀杀死一位澡雪境大修士,就得派出更强的人,虽然我能拿得出来,但你很清楚,那位不好轻易露面,他不出手,谁又能杀死姜望?”
“弱冠澡雪啊,此事很快就会传遍隋国,他的死更会引人瞩目,若被太子察觉端倪,我这些年的努力很可能付之东流,纵然有隐患,也好过此时去杀姜望。”
想到俊美男子的身份以及处境,邋遢男人默然无语。
他确实清楚俊美男子的想法,所以给出了两个建议,殿下最终的选择,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心里想着,若能找出合适的机会,杀死姜望才是最好的办法。
第九十一章 如沐春风
姜望慢悠悠走出三十七巷,神国力量没有涌现,杀死巴守的是第一类元神,为了区区巴守,浪费甘露神符,极其没必要。
只是涉及神都,姜望难免会想到隋帝,但认真思考后,因在磐门被国师提及弱冠澡雪再到前往奈何海,时间挨得很紧,何况河伯是姚观海和小鱼登船入海时便在了。
真要说太子想帮隋帝排忧解难,理由哪怕成立,也得是之后的事情,太子没可能比国师更早注意到自己。
常祭酒让他前往奈何海,紧跟着就有河伯的事情,相比于太子,姜望更怀疑是常祭酒和巴守预谋了什么。
但其实姜望一直没想明白常祭酒的目的。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蔡棠古及苏凌夷的缘故,或者父亲曾经在神都鱼渊学府修习的时候,跟常祭酒便存在旧怨,因此更让姜望觉得常祭酒很伪善,有仇报仇便是,偏偏装出一副好人面孔,暗地里却不做好事。
躲到神都的常祭酒,姜望目前没办法找其麻烦。
他刚刚来到巷口,便见阿空拖拽着隗琅郡魁首出现,且径直伸手讨赏。
看着趴在阿空脑袋上惨兮兮地蠃颙,虽然很难有人借妖怪蠃颙说道什么,毕竟其十分无脑,说要与蠃颙合谋,难免贻笑大方,就像大族里会养未曾化妖的白菻。
但真想针对的话,自然能找出一大堆理由,何况阿空的这只蠃颙稍微有些特殊。
姜望给了阿空所谓的赏银,前提是让阿空交出蠃颙,为此自然付出了更多的赏银,直到阿空满意为止。
他也没有直接把蠃颙抛弃,而是收入神国里,起先仅是尝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他试图把阿空收入神国,却以失败告终。
随着养分的汲取,神国的变化也越来越大,像这种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变化,姜望一直都没有想着观察,在等着明日取符前,姜望几经尝试,拥有生命的存在依旧没办法收入神国,但貌似妖怪是例外。
没有更强的妖怪,姜望无法确信是否所有妖怪都可以,但洞冥境的妖怪确实可以直接收入神国里。
蠃颙的伤势在神国里恢复的更快,它待在荒漠里,似是对周围一切都充满着敬畏,荒漠里的蜥蜴趴在蠃颙脑袋上,它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打扰蜥蜴。
为巴守浪费甘露神符是极其没必要的,但此刻念头出来,姜望丝毫没有吝啬,他打算帮阿空及小鱼提升一下修为,顺便看看仙人抚顶的能力有没有增强。
既然是研究神国目前的力量,姜望自然什么都得尝试。
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办法让神国力量涌现,而是直接抚上阿空的脑袋。
仅仅刹那,姜望便觉得自己更虚了。
以前是只有让神国力量涌现,他才可以施展出能力,而现在除了能直接感知修士及武夫的气息和目视更远的距离等基础手段,仙人抚顶同样有效果。
因阿空早就是在破境的边缘,在甘露神符的能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阿空毫无意外的破入洞冥境巅峰,等到把甘露神符耗尽,姜望又取出最后一张甘露神符,却没办法再次提升阿空的修为,更别说破境了。
看来想要有更好的效果,依旧得让神国力量涌现。
姜望没有再试着提升小鱼的境界,因仅剩的一张甘露神符消耗不起。
根据推测,无需神国力量涌现,他便也能做到让洞冥境修士破境,目标若是洞冥境巅峰修士,则没办法。
按照消耗的程度来看,如果拼着把神国力量耗空,有很大概率能让第四境巅峰武夫破入宗师境界,却依旧没可能让洞冥境巅峰修士破入澡雪境。
但这依旧是很吓人的事情。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把黑焰军所有人都提升至第四境,甚至宗师境,再有一大堆的洞冥境巅峰修士,不管放到哪里都是相当可观的力量。
要防止隋帝有借口杀他,姜望自然得开始准备积攒更强的力量,壮大黑焰军是必然的。
前提是回到浑城,因在浑城里,他才能保持最强的状态,无需任何条件都可以让神国力量随意涌现,除非被消耗一空才会有影响,否则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他更虚。
姜望回到鱼渊学府的时候,刘玄命和申屠煌恰巧刚回来,被姜望选择性遗忘的林澄知也在,毫无疑问的被揽住肩膀,林澄知声情并茂描述着斩妖除魔的经历。
姜望没在听,只是把隗琅郡那位魁首推给了林澄知。
依照此前巴守话语间的意思,姜望能想到,巴守的目的应该就是拉拢秋祭大会的人才,不管是因同样生在隗琅郡的缘故,巴守把刚至因象城的隗琅郡魁首当做笼络目标,都与姜望没太大关系。
能够肯定的是,这位隗琅郡魁首是没资格再参与秋祭大会了。
但这件事情林澄知同样不在意,他们先前有注意磐门的情况,虽然都是清楚姜望年纪轻轻便破入澡雪,却从未真正询问姜望具体的年龄,而且相比弱冠澡雪,姜望斩杀妖王的事迹,更让林澄知激动。
他想让姜望拜入剑阁的念头更强烈了。
否则事情一旦彻底传扬开来,难度无疑会上升好几个层面。
打铁要趁热。
林澄知防备着刘玄命,拉住姜望,低声劝说道:“我家兄长是苦檀最强,咱都是苦檀人士,刘玄命虽是苦檀青玄署的行令,但毕竟是从神都来的,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啊,你也不想日后被人纠缠吧,直接入剑阁,打消旁人的念头,咱都轻松。”
姜望有些无奈的说道:“相比拜入哪家宗门,我自己当掌教不是更好么?”
林澄知震惊道:“你想开宗立派?”
想到姜望目前的实力,确实有这个资格,但林澄知不甘心啊,又说道:“那多累啊,直接入剑阁,啥也不用管,你到处去惹事都没关系,何必费力自己当什么掌教,到时候事情一大堆,你虚成这样,不得英年早逝?”
姜望黑脸道:“你没必要咒我吧?”
林澄知说道:“我是在帮你分析啊,你就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姜望认真一想,的确有些犹豫。
但在旁偷听的刘玄命却忽然说道:“我很支持你开宗立派,年轻人就得无所顾虑,敢打敢拼。”
林澄知恼怒回头,“别以为我不懂你打得什么注意!隋国大宗门掌教按照规矩,必须在青玄署任职上卿,寻常宗门掌教也得当个行令,姜望若是开宗立派,怎么都躲不开你青玄署!”
刘玄命摊手说道:“上卿之位仅是挂职罢了,你看我有胆子命令剑神么?纵然是我们首尊也没资格。”
“姜望开宗立派,因是新宗,就算考虑到修为,也最高只能当个行令,在某些时候不能违背青玄署,可真想拒绝,也是他的权利,青玄署总不至于为此抹掉其宗门吧?”
林澄知说道:“别跟我讲这些场面话,如果宗门里没有拿得出手的大修士,青玄署一句话,谁敢拒绝?”
“满棠山便在你们青玄署被抹掉了吧,若非山主的原因,满棠山名声在外,你们青玄署也没本事做别的,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会是什么结果。”
刘玄命面色微沉,说道:“慎言,你很清楚满棠山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我们青玄署能决定的,整个隋国也仅此一个例外。”
林澄知面露顾虑,当即转移话题道:“总之,姜望开宗立派,我不同意!”
刘玄命冷笑道:“那是姜望自己的事情,你没有资格不同意。”
姜望沉默片刻,说道:“我仅是随口一说,两位不必争吵,开宗立派的事另说,我目前确实没有加入其余宗门或庙堂的意思。”
看出姜望态度坚决,林澄知微微犹豫,没再说什么。
现在再想强行拉拢,林澄知真就没有太多信心。
“你真的两刀斩了一位澡雪境巅峰的妖王?”
姜望点了点头。
林澄知又问道:“那你是破境澡雪巅峰了?”
姜望摇头。
他没必要刻意抬高自己的境界,没有真正强大之前,绝非好事。
刘玄命说道:“姜望的天赋确是我生平仅见,满棠山那位以及何辅麝,我皆是一知半解,但你的天赋必然不弱于神都韩偃,甚至更高。”
姜望看着刘玄命,稍微沉思,依旧直言道:“我想问刘行令一件事,当年鱼府的事情,你可曾参与?”
小鱼没有认出刘玄命的脸,便证明着刘玄命没在鱼府里出现,但无法证明他是否有参与。
而刘玄命见到小鱼也从未有丝毫异常,要么是伪装极深,要么就是的确不认得小鱼。
闻听此言的刘玄命,眉头紧皱。
“鱼府与妖怪勾结,造成严重后果,其罪当诛,原本是该我亲自前往处决,但首尊命令下来时,我恰巧诸事缠身,便让申屠煌率领一众镇妖使并有数座宗门协同,鱼府抵抗激烈,为此青玄署也多有伤亡。”
他话音刚落。
站在其身后的申屠煌便察觉到一股极其凛冽的杀意袭来,等他望去时,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是很狐疑地看着正对面的姜望。
而姜望拽着小鱼的手,朝着申屠煌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第九十二章 雪中红衣
那股杀意虽然是直袭申屠煌,而且稍纵即逝,但刘玄命和林澄知自然能清晰察觉到。
刘玄命是知晓浔阳候府的,也清楚姜望祁国皇室后裔的身份,更明白偶有传闻隋帝对待前诸国皇室后裔的态度,当然便能因此懂得姜望透露的意思。
“当年的前诸国后裔,确实有些落魄,有些长辞,但都事出有因,为帝者终究很难让万民皆安,只是以此目标努力着,你要真正懂得看这个世间,而非被旁人言辞左右,鱼府有罪是事实,与其身份无关,自然便也与你无关。”
姜望看着刘玄命,说道:“你很信任那位?”
刘玄命说道:“为人臣者,要忠君为民,陛......那位做得事情,皆被天下目睹,我认为有非议是正常的事情,毕竟世间有太多想法,但只要坚持对的路,答案便始终都在。”
他没有直接称呼陛下,是在为姜望考虑,毕竟被国师得知的话,姜望有此念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姜望懂了,但没懂刘玄命究竟是很真诚的在说,还是很真诚的在演。
有猜疑者,自然就有坚定不移者,否则若都不信任,隋帝就显得太可笑了。
刘玄命觉得鱼府确实做错了事,那么有此下场是咎由自取,但不会影响他想要拉拢姜望,因目前浔阳候府没有做错什么事,或者说,姜望没有做错事。
林澄知也说道:“前诸国后裔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好说的,那都能查得出来,而且不管是对待百姓又或是宗门,那位都可谓是做到极致。”
“有些前诸国后裔因曾经皇室的身份,现在成了臣子,心里有想法难以避免,但他们只要好好的,待遇只会比以前更好,所以有此下场,也怪不得旁人。”
姜望沉默不语。
他没有一直犟下去,就算是帮小鱼复仇,也没办法当着刘玄命和林澄知的面杀死申屠煌,否则因帮助鱼府的问题,就会是隋帝很好发难的借口。
或许林澄知有些话说得很对,确实会存在前诸国皇室后裔自己作死的情况。
但别的不说,鱼府的事情是有很大问题的,哪怕姜望能想到是小鱼不知情,鱼府真的勾结了妖怪残害百姓,同样得需要证据证明。
他也需得搞清楚浔阳候府从神都搬至苦檀之前发生了什么。
因有第一次与常祭酒的对谈,姜望无需怀疑是自己搞错了,哪怕常祭酒自身就有问题,可牵扯到到隋帝,常祭酒没有胆子也没必要故意泼脏水。
只是有些事情,的确需要真相。
姜望带着小鱼和阿空离开。
刘玄命皱眉说道:“他提及鱼府,绝非只因为同是前诸国皇室后裔的身份,但两家应该没有什么牵扯才对?”
鱼府要比浔阳候府更早落魄,刘玄命他们也都没有刻意关注鱼府的事情,纵然是此事件为首者的申屠煌,依旧没能认出小鱼,鱼府虽落魄,但人丁很旺,各种嫡系旁系,谁又能认得清。
就像此前,刘玄命甚至不知浔阳候有个儿子。
申屠煌说道:“那股杀意目标明确,是在行令提及鱼府被我所灭后,若杀意来自姜望,那么杀意的源头便关乎鱼府,我很确信,他是真的想杀我。”
林澄知欲言又止。
杀意来得很突然,刘玄命正在说着话,没有察觉到,但他其实发现了些端倪,真正向申屠煌散发杀意的该是姜望身旁的小鱼。
他猜测到小鱼的身份,没打算告诉刘玄命和申屠煌,悄悄走开,追上了姜望。
姜望刚刚回到房间,阿空半道上便跑去了鱼渊学府的厨房,看着推门而入的林澄知,姜望原本想对小鱼说得话,只能暂时咽回肚子里。
林澄知看了小鱼一眼,径直坐在姜望对面,说道:“有些事情你得想清楚,现在刘玄命没有想明白,可等出了问题,他就会第一时间怀疑你。”
姜望微微蹙眉。
林澄知又说道:“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无需提防,咱人品是信得过的,我只是给你些建议,若真的要做,便不能露出丝毫破绽,需得从长计议。”
姜望依旧没说话。
林澄知叹了口气,说道:“那件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四年了,就算有人活着,其实也没什么,可你得清楚一点,鱼府让一些无辜百姓遭难,没人会觉得鱼府的结局是错的,除非你真的有证据。”
姜望忽然问道:“鱼府勾结的是什么妖怪?”
林澄知思忖片刻,说道:“是魅孋,而且并非寻常魅孋,拥有比乌侯更高的道行,能够做到让妖气丝毫不露。”
姜望又问道:“既然如此,魅孋是怎么被发现的?”
林澄知微怔,犹豫着说道:“好像是鱼符殿下与魅孋游湖时,被一位路过的修士察觉,继而报给了青玄署。”
姜望笑道:“澡雪境的魅孋,而且是道行极高的一类,且不说能发现她的修士是什么境界,但命令来自神都,那名修士怎么会绕开苦檀青玄署,直接接洽神都青玄署,又把命令重新下回苦檀,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林澄知满脸茫然,说道:“事件的细节确实没有太多人知晓,只因青玄署问罪鱼府,且确有魅孋出现,便已证据确凿,当初游湖的地点以及附近村落百姓都有人遇害,以伤势来看,确是魅孋所为。”
姜望平静说道:“协助申屠煌的宗门里有澡雪境修士么?”
林澄知摇头说道:“整个苦檀才有几个澡雪境,剑阁未出,别的宗门最高只有洞冥境巅峰的修士。”
姜望身子前倾,说道:“那么问题又来了,虽然魅孋的手段较弱,但终究是澡雪境,何况你也说她道行很高,手段自然就不会像其余魅孋那么弱,最高只有洞冥境巅峰的修士,哪来的本事杀死她?”
林澄知人有点傻,说道:“但鱼府的确负隅顽抗......”
姜望直接打断他,说道:“人都杀上门了,难不成乖乖等死?”
只要是找的借口,自然便很难毫无破绽,无非因为是隋帝,可以尽可能的隐藏破绽,但其实很不值得推敲,他只需要让大多数人相信便行,尤其是百姓愿意相信。
宗门里的修士事不关己,又有谁会刻意调查,某些细节不谈,魅孋的存在确实证据确凿,甚至很大可能亲自出手的青玄署镇妖使们都没几个知晓真相。
问题其实很简单,仅仅是因没有人往深处想,能想到的也会因各种缘故装作自己没有想到,毕竟鱼府里可没有出来一个弱冠澡雪,甚至多数权贵都不一定记得鱼府的存在。
归根结底是鱼府的分量不够,甚至都难以引起西覃方面的注意,毕竟有奈何海相隔,在隋境都没什么人会在意的事情,西覃就算得知,也得晚上好几年,自然也就没办法及时借着前诸国后裔说事。
若是已被世人皆知的姜望,那么西覃就能第一时间洞悉,且做到有利出击,让在隋境的其余前诸国后裔更清楚,哪怕他们获得再高的成就,只要待在隋境,便无法善终。
前诸国皇室后裔再是落魄,也有着他们曾经身为皇室的力量,但凡凝聚起来,很难说不会上演一场新的诸国之乱。
姜望意识到,隋帝真想杀他的话,不单单是要找出一个适合的理由,还得尽可能没有破绽,那么这个理由就很难轻易找得到。
那么帮鱼府复仇的事情,就没有自己之前想得那般复杂。
因鱼府的事情不值得推敲,再有姜望的介入,若是给西覃一个由头,便能借机给鱼府沉冤昭雪。
只是姜望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真把事情闹大,隋帝如果大怒,远在奈何海另一方的西覃带来的压力可挡不住隋帝不顾一切杀死姜望。
那么不管后续会出现什么结果,姜望人都没了,便也就什么都没了。
但只是杀死申屠煌,没有到让隋帝不管不顾必须杀死姜望的程度,就很可能因某些顾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把已经陷入沉思满脸茫然的林澄知推出门,姜望看着小鱼,微微笑道:“若所有事情都得顾前顾后,便相当无趣了,虽然仅仅是猜想,但我认为很值得赌一把。”
小鱼担忧道:“此事不该把公子牵扯进来,那么久的时间都已经等了,我可以跟着老师学武,让自己变得更强,再向申屠煌复仇。”
姜望说道:“确实该等一等,等到明日自宝箓阁取了符箓,便找机会杀死申屠煌。”
......
亥时三刻。
夜黑风高。
因象城里又下了一场雪。
有红衣在雪中慢行。
她抬眸看着因象城,脸上露出些许期待。
因听从魏先生的意思,没有再返回磐门,免得闹出更大的事情被家里人知晓,但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要小心些,等玩够了再回去也无碍。
她并非第一次见雪,确是第一次真实踩在雪上。
虽然很开心,但又很谨慎。
她貌似很冷,脸蛋冻得通红,依旧以最慢的速度在雪中行走。
楼阁环绕的街道,翩翩红衣独行。
那是一幅很好看的画面。
第九十三章 给他补补呗
小草阁里。
有人在注视着那副画面。
雪中红衣独行,画面很美,姑娘也很美。
“外来者愈发多了。”白家公子微微沉思,看着那位红衣姑娘,他心里生出很奇怪的感觉,无法说得清楚。
李害乱未在小草阁,等他出现时,便很惊愕地看到公子从小草阁里走出来,白衣飘飘的身影踏雪而行,三两步便已行至出城的街道上。
踩雪的李神鸢止住动作,看着面前那张显得阴柔病美的脸,下意识觉得有些反感,她径直想绕过白家公子,离开此地。
“姑娘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见到我的人。”白家公子懒散站着,面对擦肩而过的红衣姑娘,他自顾自说道:“也是我第一次没忍住主动露面,是因姑娘身上有一股很怪异的气息,让人敬畏,又让人颤惧,甚至让人很想杀死你。”
李神鸢保持着沉默,但她没有再往前走。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身上有什么怪异的气息,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想杀她。
李神鸢第一时间便提高了警惕。
白家公子乐呵呵说道:“但这种感觉让我很厌恶,哪怕是我自己的情绪,可若非我真的想,便也无法影响我的行动,而事实上,我的确来到了姑娘面前,所以,我更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李神鸢平静说道:“话都是你在说,我又怎知?”
白家公子转身看着李神鸢,说道:“我想尝试若真的杀你,会发生什么。”
李神鸢在其话音刚落,便直接说道:“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白家公子微微错愕,紧跟着面前就没了李神鸢的踪影,他已经回到小草阁里,面前是李害乱那张有些震惊的脸。
看着在街道里疾行的红衣姑娘,白家公子沉思片刻,又一次踏出小草阁。
“你刚刚用的是言出法随?”
白家公子闲庭信步般跟在李神鸢旁侧,饶有兴致的问道。
李神鸢很头疼,能说出有用的话,目前限制很大,没有丝毫杀伤力,若不能在第一时间摆脱敌人的视线,就只能被一直纠缠着。
白家公子自顾自说道:“隋国儒门里仅有帝师再入言出法随的境界,姑娘哪怕能力尚浅,也是相当骇人听闻的事情,我其实对言出法随很好奇,姑娘可否详细说说?”
李神鸢沉着脸,说道:“我是你父亲!”
白家公子面容微僵,那俩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他止住步伐,甩开心里荒谬的念头,朗声说道:“姑娘有些不礼貌了。”
李神鸢则面色更沉,白家公子能摆脱这句话的影响,便证明着修为极高。
她没有办法,只能再次说道:“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在白家公子身影消失的瞬间,李神鸢也当即转入斜侧的街道,把自己隐藏在黑夜里。
小草阁里的白家公子默默叹了口气。
李害乱惊异道:“那人究竟是谁?”
白家公子说道:“有趣的人。”
......
翌日清晨,细雪仍在下着。
因象城银装素裹,雪景极盛。
骆岘山在鱼渊学府里用早膳,身旁是若水秋。
刘玄命则已经带着申屠煌安排年后秋祭大会的事宜,原本该是常祭酒做安排,但常祭酒不在的情况下,刘玄命毕竟是苦檀青玄署的行令,总不能因常祭酒耽误秋祭的事情。
为此,刘玄命是有怨言的。
姜望整晚都睡得很香,起得便也早了些,他没有用膳的意思,便想跟小鱼直接去宝箓阁等着取符箓。
今日有很多事情要做。
为防止意外,姜望得把阿空也叫上,顺便跟萧时年、铁锤姑娘和裴皆然他们透露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
姜望走出鱼渊学府前,也有跟骆岘山和若水秋打了招呼。
而看着姜望背影的骆岘山,有些欲言又止。
“他成长的太快,我当初应该再果决些,把小鱼拉到武神祠里,现在怕是没有半点可能了。”
若水秋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骆岘山摇了摇头,说道:“此间事算是都已妥善,你便回武神祠坐镇吧。”
若水秋问道:“顾景风的事情呢?”
骆岘山说道:“回去武神祠后,你自己看着安排。”
若水秋同样欲言又止。
默默注视着姜望几人的身影消失。
下山的路上,裴皆然说道:“壁画已毁,便没必要急着回神都,但因我自神都出来,便是调查山泽的事情,这些日子里却毫无收获,正好武神祠介入,我想借其帮忙,许也得离开因象城了。”
姜望想了想,说道:“那你顺便查查山泽里一位红衣姑娘。”
他印象很难不深刻,把李神鸢描述的惟妙惟肖。
萧时年微蹙眉头,看了一圈身旁的人,最终什么都没说。
随后,铁锤姑娘朝裴皆然好奇问道:“神都向来没怎么管山泽,裴行令是想查什么?”
裴皆然说道:“没想管山泽,是因山泽仅是跳梁小丑般到处蹦跶,未曾影响太大,但前不久山泽有相对怪异的行动,又招惹了武神祠,说起来,神都依旧没太在意,否则不会只让我一人来查。”
姜望想着红衣姑娘,说道:“我觉得山泽隐藏着很大的秘密,还是尽可能在意些的好。”
裴皆然点头说道:“以前正因没怎么在意,我的确对山泽了解不够,但事实上,山泽藏匿之深,有些超乎我的想象,神都方面暂且不提,我此次肯定会全力以赴。”
裴皆然要跟骆岘山商议调查山泽的事情,便在半道上折返,但临行前,最后朝着姜望说道:“下次苦檀再见就看缘分了,若无缘,我希望能在神都见到你。”
姜望微微沉默,笑道:“会的。”
铁锤姑娘用手肘撞了一下姜望,说道:“你何必急着离开呢,怎么都得等我拿到苦檀秋祭魁首的位置,否则本公子的风采,你看不到,岂不可惜?”
姜望笑着说道:“那都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魁首必然非你莫属,等之后你再亲自向我描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萧时年淡淡说道:“说假话就没意思了,魁首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她。”
铁锤姑娘闻言,直接给了萧时年一锤,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萧时年居然没有躲过,被宗师境武夫捶一拳,哪怕是很普通的拳头,亦是很夸张的。
但萧时年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往前踉跄了几步,毫不在意。
姜望看着萧时年有些发白的脸庞,便清楚他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刚看到宝箓阁,萧时年便止步,显然他不想再与那位宝箓天师接触。
姜望喘了两口气,说道:“等赵汜来因象城的时候,劳烦两位照顾一二了,我取了符箓便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待在浑城,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
萧时年郑重其事道:“别让自己更虚就好。”
姜望忍着怪异的情绪,说道:“谢谢关心。”
他领着小鱼和阿空径直入了宝箓阁。
萧时年正也想转身离开,但余光瞥见某道身影,忽然怔住了。
......
李神鸢戴着面纱,虽然已经尽量做出伪装,但依旧吸引着街上行人的视线,她感觉浑身不自在。
刚要拐入路旁娴静的茶肆,一声轻咳在其耳畔响起,萧时年凝视着她,沉声说道:“你为何在这儿?”
李神鸢满脸尴尬,左顾右盼的就想跑。
但有符纹呈现,拦住她的去路。
李神鸢无奈转回身来,脸上露出很灿烂的笑容,说道:“哥,真巧。”
站在萧时年旁边的铁锤姑娘,指着两人,震惊道:“你叫他哥,你是他妹?”
萧时年皱眉说道:“我有妹妹很奇怪?”
铁锤姑娘想了想,没什么奇怪的,但就是很震惊。
随即她又想到什么,狐疑地打量着李神鸢,说道:“总觉得很熟悉的样子,姜望之前是不是描述了一个人?”
萧时年眉头皱得更深。
李神鸢则突然说道:“哥,你找媳妇儿了?”
萧时年剧烈咳嗽,反驳道:“别胡说!”
铁锤姑娘依旧在思考,根本没有在意。
萧时年瞥了铁锤姑娘一眼,把李神鸢拽到一旁,低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都见过什么人?”
他着重描述了姜望的模样。
想到姜望让裴皆然帮忙查李神鸢,虽然没懂是怎么跟山泽扯上关系的,但毫无疑问李神鸢已经对姜望下手了。
他也很想弄清楚,到底有没有用。
李神鸢眼前一亮,说道:“哥,你认得那个人?他的血能治我得病,而且也让我言出法随的能力增强了一些,若是把他带回去......”
萧时年直接打断她,沉声说道:“我出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你,姜望的确是我找到的目标,但他太虚了,长此以往,会没命,我们得想更好的办法。”
李神鸢犹豫道:“给他补补呗,而且我上回见他,没觉得他很虚啊?”
萧时年说道:“姜望确实很奇怪,有时候虚,有时候不虚,可他从磐门回来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虚,显然是你对他做了什么的缘故。”
下意识揉了揉李神鸢的脑袋,萧时年再次说道:“你虽有自保的能力,但孤身跑出来依旧很危险,在你母亲发现之前,必须尽快回去,秋祭尚有一段时间,我亲自送你。”
李神鸢很失望,但也清楚反抗不了,咕哝道:“我知道了。”
看了一眼远处的铁锤姑娘,李神鸢又笑着说道:“要不把她也带回去给娘亲见见?”
萧时年皱眉说道:“别胡闹。”
说完,萧时年也看了铁锤姑娘一眼,却发现她似是恍然大悟般径直跑向宝箓阁。
“姜望!呜呜......”
闻听动静的姜望从宝箓阁里露头,随即很震惊的看着被萧时年自背后环抱住的铁锤姑娘,恼羞成怒道:“你们有什么大病?抱就抱了,还特意叫我出来看?你俩是个人?”
更让姜望难以置信的是,他俩啥时候在一起的?
萧时年面色涨红,拽着铁锤姑娘往后退,而明明拥有可以挣脱力量的铁锤姑娘此时像是什么都不会了,她比姜望更震惊,而且感觉哪里怪怪的,为何面颊很烫,浑身无力?
躲在一旁的李神鸢若有所思,果然啊,看来得回家跟娘亲商量我哥成亲的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