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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两运气     诡医仙道txt下载     诡医仙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你的杵呢

    桃源镇八月的风虽带着凉意,却没到冷进骨子里的时候,但苏合还是让大家尽量带一些厚重衣服和御寒的被褥。

    只要他们走出春仁堂的门,必然是不敢去镇子里逗留,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荒无人烟的野地密林中。

    杀死供应人命给杜春仁炼药的源头之后,大家伙心里都畅快不少,有的忍不住哭起来。

    接下来就是各奔东西的时候。

    牛至,乌头,香丸与玉竹各自都背上了东西,来找苏合。

    苏合并不想跟他们一起走,但是想到自己之前利用了他们,至少也要将人带到彻底安全的地方后,再分道扬镳。

    他有他的路要走,师傅在他心间栽种的东西得除掉,不然自己要么变成师傅那样的怪物,要么就是死。

    而他对这个陌生世界有了些兴趣,想瞧瞧这江湖是个啥样子,走累了就去同门口中繁华无比的京城里开个小医馆。

    至于如何除去心间的草,尚无头绪,不过既然杜春仁开的偏僻医馆都这般厉害,想必江湖里也会有大把的厉害宗门。

    师傅说秃驴牛鼻子修行的功法更脏,就说明这世上有佛门道门,而脏的说法,估计就是师傅这种邪门歪道对正道之光的污蔑之词。

    不可信。

    “弄个大袋子吧,我记得养药房里有,”苏合看着牛至说道:“这样可以多携带些东西。”

    春仁堂虽然脏,但是东西不少,这些年杜春仁没少攒下家业。

    光是分银子,基本上每个人都能分上万两,但是他们带不了那么多,苏合打算走的时候,将拿不走的银子撒在野外,让穷苦人捡取,也好过被来调查案件的污吏弄去好。

    鸡鸣破晓之前,春仁堂里仍活着的人,便携着钱财丹药从正门离去了。

    苏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香丸等人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要放一把火,将这里彻底烧个干净。

    火势逐渐起来。

    正要离开院子时候,一个人影在浓烟中冲出来,边跑边咳嗽。

    定睛去看,苏合暗叫大意,那人影正是镇守带来的丫鬟,这才想起来后门还有一队兵士,以及这个心眼儿长歪了的丫鬟。

    那丫鬟见到了苏合,有些气喘,看起来找了一阵子了:“这里怎么了,我家大人呢?”

    “你家大人死了。”

    火焰耀着苏合俊朗的脸,忽明忽暗。

    丫鬟愣片刻,显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迫切问道:“那你的杵呢?”

    竟然还惦记这事儿,苏合也是开了眼。

    “你们等我片刻。”他对着身后的几人说道,然后拉着丫鬟往一个房间走去。

    那丫鬟并不蠢,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很清楚,春仁堂的弟子们反了,而她也看出来,一切都是苏合在指挥。

    所以现在让这个男人不对自己起杀心,才能保命。

    至于要不要杀掉这个女人,苏合纠结一个呼吸,且不说留着她有多危险,单单是助纣为虐,就不可原谅。

    这姑娘也是将他人性命看做蚊子苍蝇般。

    将脚步慢下半拍,错开女子一个身位,苏合俯身在脚边捡起一把掉落的无鞘长刀,直接就将锋利的刀刃斩向丫鬟。

    丫鬟警惕地回头瞬间,见到一抹寒光,感觉脖子有些凉快。

    ……

    刀切过女人的脖子,喷出许多蟾蜍卵来。

    女捕头顾青岩躲避不及,被溅了满身满脸,她用袖子一抹脸,呸出嘴里的卵,踏地疾驰,去追另一只负子蟾蜍邪祟。

    荒林里,圆月砸下的光被树木拦下,只有点点余辉落地。

    不过这对于顾青岩来说已经足够亮堂,她从大业的国都九安城,追这对负子蟾蜍夫妇数千里,三个月的光阴让她怒气攒到满格,每每挥刀,便斩倒一片树木。

    鸟兽安歇的惬意夜晚,被突如其来的打斗闹起来,呼啦啦飞去一片大鸟,林子深处的野兽闻到了骇人的杀气,也匆忙跑远。

    跳跃远去的男子见到女捕头穷追不舍,杀了个回马枪,身子急停,回头张开大口,一条猩红的长舌头卷向顾青岩的面门。

    女捕头嘴角一撇,瞧不上这等把戏,身子一侧,左脚点地,身影瞬间欺到对方身前,右手上的长刀不停,从下往上斩去。

    男子吃了一刀,倒跌数丈,撞在一颗粗壮的树前停下。

    正要变形来个鱼死网破的招式,脑袋却突然被顾青岩斩落。

    “除了跑,你们还会什么?”

    顾青岩拍了拍沾在身上腥臭浓绿的黏液,捡起还在来回摆动张嘴的负子蟾蜍脑袋,也不将上面的卵去掉,直接用钩子挂在腰间。

    拖着显了原形的邪祟身躯,回到刚才杀掉的女子那里,也将脑袋挂上,把两具尸体绑在一起,拖着腿走出密林,踩着月光往桃源镇的衙门去。

    看起来有些娇小的身躯,腰上挂着硕大的两颗怪头,单臂拖着无头邪祟,留下一路的蛙卵,卵像沸腾的泡泡,啪啪地不断爆开。

    她今天心情不错,等到了桃源镇,委托当地衙门押送邪祟尸体入京,自己回京后,能得到不少奖赏。

    这对邪祟在九安城犯下十九条恶,吃了三十六人,逃亡的沿途害过不少人,所以赏金不断增加。

    鸡鸣三遍,到了桃源镇衙门。

    顾青岩直接上去砸门。

    有当值守夜的差人见到顾青岩一身黑色夜枭捕头服,脚踏牛皮靴,腰上除了两颗硕大邪祟脑袋外,还有块铜制腰牌闪着暗光。

    腰牌上面只写了一个‘京’字,便知道是都城京查司的人,得罪不起,值守那人原本要发作的脾气咽回肚子里,顿时精神起来。

    “大人,您……”值守的人抱手行礼。

    “别废话,把东西放牢里存着,抽空替我送到九安的京查司,等会给你封信一并送去,”顾青岩大步走进门内,又回过头来:“弄些酒肉和月饼,叫你们镇守来陪我喝两杯。”

    值守之人回过头来,见到微光照在顾青岩脸上,明眸琼鼻,有着污垢的鹅蛋脸右边,偏偏竖着一道鲜明且狰狞的疤,应该是运气好,没有伤到眼睛。

    这样的女子,眼光里藏不住凛然的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那人正要回话,街上飞奔过来一人,气喘吁吁:“春仁堂起火,镇守死在里面了,同去的同僚死在外面。”

    有衙门的人跑回来叫人。

    镇守死了?可是大事情。

    功劳真是往怀里钻啊,顾青岩将腰上脑袋扔下,问清地方,瞬间蹿出,身影在鳞次栉比的镇子屋顶起起落落。

    片刻便消失不见。

第17章 休息一下

    春仁堂在镇子偏僻的西南方位,附近没有邻居,孤零零地落在一座小山的脚下,此时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从前人们来这里看病,总是要走上一阵子。

    也因此,昨夜冲天的火光才没有引人注意,到了鸡鸣时候有起早路过的农户,捡到了一些银子,发现异常,吓得撒腿就跑,遇见县衙的人,告了状,才引来衙门的人。

    巨大的榕树也早已被烧成灰。

    顾青岩踏着狼藉的地面,认真搜查现场。

    她来到镇守死亡的屋子里,然后发现除了腰牌和仅剩下的二分之一脸皮能够辨认身份外,其他地方几乎被烧成灰。

    “这个是你们桃源镇的镇守?”她看着旁边的佩刀官差询问。

    “回大人,这尸体正是我家镇守大人。”官差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虽然百姓都管他们叫捕快,但是这位可是京查司的,专门负责天下邪祟之案,手段了得,地位颇高。

    京查司的地位不简单,是他们大业的女皇,太子,以及一众官员都要敬起来的衙门。

    还皇权特许,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要真是得罪了他们,说你是妖邪,你便是妖邪。

    可不是他们这种武夫能比的。

    现场来了几十个桃源镇的官差,到处搜寻证据。

    顾青岩在众人间穿过,有规律地走过一间间屋子。

    来到养药房的时候,虽然里面空了,但是她还是一眼看出了问题,轻蔑道:“道医歪门,净是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

    满院子竟找不到个全尸,恼怒下,一脚踢开两块断壁,一个被压变形的脑袋出现在眼前,旁边是躯体。

    是个女子头颅,瞪着惊讶的眼睛。

    顾青岩将那脑袋抓起来,来到光线好的地方,端详了一阵子:“还好有个没被烧焦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条黑色小虫,用手指在脑袋上抠开一个小洞,然后将虫子放进去。

    黑虫吸光了脑子里的料,钻出来。

    顾青岩捏住虫子头往自己嘴里一扔,咀嚼几下后,眼前的视线发生了变化。

    她的视角来到断头的那边,在其死亡前的一刻,回了一次头,就见到一个男人从后面斩来一刀,将其杀死。

    那男人面目俊朗,双眼狠厉,下手十分果断。

    余光里还能见到几个人在后面站着,只是看不清晰。

    这法子是京查司寻找线索的手法之一,吞食亡者脑子,然后获取最后死亡画面。

    刚开始她有些不适应,后来发现很好用,不过通常是用不到的,毕竟司里养这种食脑虫不容易,每个人一年配额只有十条。

    “背着箱笼,手拄幌子,这是打算以游方郎中的模样逃亡,算你倒霉,遇见了本姑娘,哼,可爱的猎物。”

    顾青岩要去往正门查看,分析凶手往哪个方向逃亡。

    她将手上头颅扔在地上,一脚踢开。

    ……

    苏合踢开一块圆形石头,坐在草地上:“大家歇歇吧,连着走大半天了,吃点东西。”

    牛至,香丸,玉竹与乌头几人,也都疲惫不堪地坐下休息。

    “玉竹做点热乎的吧,咱们吃饱好赶路。”苏合继续说道。

    “不成啊,现在桃源镇死了镇守,肯定会派人追咱们,生火的话容易留下痕迹。”香丸不赞同生火做饭。

    其他几人也觉得香丸说得有道理,好不容易出来,可不能再被抓住。

    “放心吧,就是让他们见到咱们的踪迹,好让他们继续往东边追,”苏合往地上一躺,感受柔软的草地,任凭蚂蚁虫子往身上爬:

    “咱们吃饱喝足,乌头跟我继续往东走一段,留下点痕迹,然后咱们往西北方向走。”

    这个主意大家没意见,牛至去溪边打水,乌头生火,玉竹从大包袱里取出铁锅准备做饭。

    乌头在附近寻来一些能吃的野菜,算是给大家加个餐。

    浓粥野菜配面馍,众人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样子。

    “大家今后有什么打算么?回家还是寻亲?”

    苏合知道,只要逃出桃源镇的范围,向着西北方向再行出几百里,就算是安全了。

    到时候可以各奔东西,寻家的寻家,寻亲的寻亲。

    “活着就行,能有口饱饭吃,至于打算,还没想好。”乌头说道。

    “我没家了,当时我爹要将我卖给人家做妾,我便逃掉,到了桃源镇,就被送到春仁堂。”玉竹抹去刚落下来的眼泪,继续喝粥。

    “咱有这么多钱,可以做买卖。”牛至声音敦厚,拍拍旁边的袋子。

    “是个好主意。”香丸说道。

    苏合看一眼香丸,笑道:“你不是想当乞丐吗?”

    “苏师兄,竟说笑,在春仁堂的想法是当乞丐,现在不在春仁堂了,就要追求更好的日子。”香丸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终究要分开的,现在大家身上都有银子,去哪里都饿不到。”苏合说出自己的想法。

    野风吹过,让几人身心畅快。

    玉竹开始收拾碗筷。

    “苏师兄要去哪里?”香丸过来给苏合捶背捏肩。

    “我也不知道,我被师傅用了心间栽种的法子,我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如果放任不管,活不了太长时间,我打算去找个厉害的地方,帮我瞧瞧。”

    苏合话音刚落,其他人就沉默下来。

    “那我陪着苏师兄,”香丸继续捏肩:“你看我这么小,得跟着你这样的人才行。”

    “我也跟着苏师兄,我家人早就在战乱里没了,也没啥亲戚。”牛至连忙说道。

    “算我一个吧,我手脚健全能干活的。”乌头也不落下。

    几人看向玉竹,玉竹则有些懵,端起手中干净的碗说道:“我会洗碗,也会做饭,还能帮苏师兄缝补衣裳。”

    苏合没想到自己这般地步,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代,大家还愿意跟着自己。

    便说出了一些心里话。

    “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打算游历江湖几年,然后去一趟九安城,从前同门师兄总说,九安是世上最大的城,繁华无比,如果能在那里开一家医馆,也算是不错的归处了。”

    一席话说完。

    乌头接话:“苏师兄,我可以帮你,我鼻子灵,大家都知道的,我很擅长采草药,一进山,准能找到稀罕的药草。”

    “我帮苏师兄打算盘。”牛至说道。

    这一点苏合最了解,当时观察牛至两个月,发现这汉子憨厚,但是对于养药房里的事情,还有关押的每一个药材,都能了如指掌。

    记忆力超强,极其擅长管理,如果开了药堂,这样的人去掌算盘管账,当真省心。

    香丸看了看大家伙,一个鼻子灵能采药,一个会缝缝补补和做饭,还有一个会打算盘。

    可是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

    “我现在就会熬药,不过等我长大了,肯定会的更多。”香丸自信说道。

    看来这些人是跟定自己了,苏合也只好先答应下来,人多互相也能有个照应,等谁想开了,准备开始新的人生时候再说吧。

    “对了,师傅在师兄身上做下手脚,咱们可以先去寻个道士问问,应该就有法子解开,”香丸说道:“我从前讨饭的时候,遇见一个道爷,舍了一个饼子给我,很心善。”

    苏合觉得可以,但是现在荒郊野岭,根本找不到道观的影子。

    “咱们出发,路上问问哪里有道观,去碰碰运气也好。”

    苏合起身,几人启程。

第18章 路途

    向着西北方行出半月有余,过了秋分,淋过几场短雨,日子是一天寒过一天了。

    苏合等人朝行夜宿,虽然辛苦腿脚,却也自在,总好过暗无天日的春仁堂,起码没有了死亡的胁迫。

    这天一行人正歇在一处漏顶的破观里,幸亏还有半边瓦片撑着,算是有了遮风挡雨的落脚点。

    玉竹忙活着做饭,山间荒野虽然寂寥,但是有乌头这样的鼻子,就没有寻不见的野菜。

    香丸坐在那里斗牛至取乐子,偶尔笑得嘎嘎响。

    苏合则窝在墙角翻看九医经,即便已经将第一卷烂熟于心,还是津津有味地看着,每一次看完都会有些不同的领悟。

    虽然在心里认定这是邪门歪道的功法,还是忍不下心将其销毁,他告诉自己:这世上一片肉都能杀人,做不做恶事,完全取决于人心,只要他将九医经用在正道上,即便法子恶心了些,也终究能够为善,甚至保命。

    可是同时,他又不想蜕皮入所谓的仙道。

    整个人的内心是纠结的。

    他对这个世界实在陌生,逃离出这么远,就没见过一处村镇。

    同伴们也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见识最广的竟然是只有八岁的香丸,还全是乞丐的视角。

    也是,在从前的世界里,古代的人一辈子就绕着方圆十几里地转悠,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字。

    苏合拿起身边的药铃,细细端详。

    这一路上,他已经将从密室里带出来的几样东西研究透了,师傅之所以将这些东西当成宝贝,除了留个念想外,还因为它们是道医的法器。

    比如现在手上的圆圈状的药铃,将两颗铁丸从小孔里放进去,然后晃动起来,就是寻常郎中引人来看病的铃铛。

    倘若置放三颗铁丸,那便不一样了,他想起来自己那天摇动药铃的场景。

    哗啦啦声音一响,所有人都陷入了晕迷的状态,随着他加大力度,将自己体内莫名气息灌入药铃里,几人便全部栽倒在地上,不断呓语。

    便知道了,药铃具有安眠以及让一定范围内的目标陷入困倦中,可以用来催眠,也可以用来削弱危险源的力道。

    银针与红线不必多说,他见识过师傅使用,一路上经常拿其他几人扎针练手,如今也算是得心应手。

    至于医幡,则让他感觉有些惊异。

    大约在三十米的范围内,他能够通过幌子改变附近的气候,温热寒凉随心而变。

    现在他有了自保的法器,也有了自保的力气,还有几个同伴随行,即便在荒野间,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唯一担忧的就是师傅在他心间留下的东西,看不见摸不到,实在让人煎熬。

    他需要疾病来吞噬,可是山野间想找个病人都难,先前乌头的肺痨,早就被他吞噬个干净,现如今已经是个活蹦乱跳的少年了。

    似乎有一些理解师傅为何要占了春仁堂。

    真想入了修仙之门,对于道医来说,最需要的就是疾病,可是仅仅依靠寻常方法寻找病体,即便是免费给人治疗,能够吞噬掉的能量也微乎其微。

    所以师傅就去养病体,炼邪药,走上不归路。

    也可以去吞噬别人的修为,可首先你要能打过对方。

    还有个古怪的气息在体内游荡,跟九医经完全不同,感受上是来自密室里德仁堂那怪老头的,可始终得不到使用的法子。

    有种有力没处使的憋屈感。

    “开饭啦。”玉竹叫唤了一声。

    众人便都放下手中的活,围拢过来。

    麻油野鸡汤,土茯苓炒兔,山椒菌菇,以及野菜团子。

    没办法,他们虽然背着大量的金银,却没有地方买米面,只能想各种办法去解决主食的问题。

    好在都是医馆混出来的,有山有草的地方,就能解决温饱。

    吃的还都是正经的药膳。

    苏合看着眼前的饭菜,想到了春仁堂里那些恶心的药材,也想到了密室下吞噬邪祟修为的时刻。

    那时候,他闻到了对方身上诱人的香气,吞噬过后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无比真实,他一直想将那归之为假象,然而他骗不了自己,他觉得那味道确实比面前鸡汤还香。

    “师兄,吃饭啊。”玉竹柔和的声音将他唤回了当下。

    “玉竹姐的手艺真是不错,到时候咱们不开医馆的话,就弄个饭庄,玉竹姐掌勺,肯定能赚钱。”香丸捏着野菜团子往嘴里塞。

    “快吃饭吧,菜团子都堵不住你的嘴,一天到晚闲不住。”玉竹又扔给香丸一个菜团子。

    “我倒是觉得是个好主意,真有点想念人多的地方了。”乌头说道。

    “嗯,可以买很多东西。”牛至也插话说道。

    “对啦,苏师兄,你可说过,要送我十根糖葫芦的,可不要忘记。”香丸喝了一口野鸡汤,兴奋地说道。

    “放心吧,咱们这不是没走到城镇嘛,到了之后,肯定给你买,”苏合笑道:“再说了,银子也有你一份,你还不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那可不一样,你给的是承诺,吃得更甜些。”

    “放心吧,这辈子肯定买给你。”苏合开始吃饭。

    “休想耍赖皮,这辈子还好久呢,万一哪天咱们散了呢,岂不是诺言成空。”香丸一激动,弄撒了一些汤,烫在袖子上。

    “竟瞎说话,咱们跟着苏师兄紧一点,他谁都不会扔下的,”玉竹拍了香丸一下,顺便把汤给她填满:“散了也会找到。”

    几人吃饭谈话间,一些雨水飘进来,落在他们铺好的干草上。

    很快雨就下大了。

    他们连忙开始转移物品,全部堆在墙角位置。

    “快跑,破观要倒。”苏合发现承重的柱子开始弯曲,发出细微的擦擦声。

    其他人抓起身边的东西,开始往外面跑。

    才到荒草丛生的院子里,那不大的破落道观便压了下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附近寻枝叶茂盛的树木,在底下避雨。

    玉竹抱着香丸,头顶上是牛至从破观里捡来的大木板,憨厚的汉子正淋着雨撑起板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牛至,不用啦,我帮香丸挡雨就好。”

    苏合见到后,走过来,拉着乌头去多弄了些板子,简易地搭了一个小窝棚,只能容下玉竹和香丸两人。

    翌日。

    大家伙开始翻破观,打算将昨天没能及时拿走的东西取出来。

    锅碗瓢盆和金银都在里面呢。

    苏合检查自己的东西,发现箱笼里的东西都在,就将东西晾在附近,去帮着翻东西。

    金银全部翻出来,重新包裹,可是锅碎了,没办法修补,玉竹有点伤心。

    苏合正要安慰几句玉竹,乌头那边叫嚷起来:“有人,有人……”

第19章 干瘪躯体

    有人?

    倒塌的破观下面怎么会有人,昨天他们进入破观的时候,只有半边是能遮挡风雨的,而且屋子就那么大,要是真有人,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苏合闻声连忙过去,牛至和香丸也跟着跑过去,玉竹暂时忘记了自己整天敲打的锅子碎掉的事情,也跑过去。

    到了近前一瞧,确实是人,不过,是个死人。

    身躯早已干瘪,好像被吸尽了汁水的水晶柿子,只剩下了皮骨。

    但是从亡者的面貌来看,他似乎并不痛苦,隐约透着极乐之感。

    比起惨死的面孔,这样的表情更加让人心里抗拒,本能地生出一丝恐惧。

    昨天进破观之前,他们是检查了整个屋子和周围环境的,所以断定应该是昨夜大雨冲刷出来的,或者是屋顶梁上掉落下来的。

    不管来自哪里,这样古怪的尸体让他们撞见了。

    “葬了。”苏合说道。

    于是三个爷们在附近找来尖锐的木板和石块等尖锐物品,挑选一块松软的地块挖掘,最后将那干尸葬下,并说了些“莫怪,莫怪”之类的话。

    “咱们快些走吧,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别翻了,只要有银子,遇见个像样的村镇,就能补充好,到时候再弄辆马车,咱们也算阔绰的江湖人了。”

    苏合催着大家伙走,让他们别贪小便宜,现在莫名其妙出现一具诡异干尸,兆头不是很好。

    同时说了些望梅止渴的东西。

    一行人匆匆离开破观,顺着糟烂的登山石阶下去,很快就到了平地,沿着大路往前走,只是路上尽是些泥巴,他们就算光着脚丫子行路,依然极为缓慢。

    行出小半天,几人都有些累了,苏合也觉得很是疲乏,刚好见到一处平整的地块,就都过去了。

    苏合将背上睡着了的香丸放下来,玉竹接了过去,寻块石头坐着。

    “苏师兄,不妙啊。”乌头叫了一声。

    苏合过去一看,头皮发麻,那边林子里,竟然有躺着三具姿势不同的尸体,同样是身躯干瘪,没有蛆虫的干扰,好像连虫子都不愿意靠近他们。

    同样的,他们的面部表情都是快乐的,那种诡异的微笑挂在嘴角,神秘,恐怖,极为异常。

    “咱们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吗?”苏合嘟囔了一句,然后大着胆子上前。

    他双手一抖,袖子上翻,伸出右手去探其中一具干尸的脉搏。

    “苏师兄,他们是死的,没有脉。”乌头提醒道。

    苏合递过去一个眼神,让大家别发声。

    他的手指搭在那尸体的脉搏上,然后突然瞪大眼睛,向后退去几步,要不是牛至搀扶,他险些摔倒。

    “活的。”他说了两个字,然后放下恐惧,再度上前探脉。

    可是刚才明明感知到的微弱跳动,却消失了。

    连忙去探其余两个干尸的脉搏,有动静,只是跳动极为微弱,是死亡之兆。

    “你们醒醒,醒过来,能听见我说话吗?”苏合大声叫着。

    却得不到回应。

    香丸听到苏合的叫喊,醒了过来,跟着玉竹凑合过去。

    “苏师兄,他们是干尸啊。”玉竹说道。

    “不,他们有脉搏,绝对没有错,”苏合感到了周围氛围的诡异:“这地方叫什么,大家知道吗?”

    众人摇头。

    有死人和叫不醒的人在这里,他们自然不会多加停留,休息了一会儿,便再度上路。

    好在后面的路好走一些,没有那么多泥巴,洗洗脚穿上鞋,脚步快了很多。

    到了傍晚时候,天气极为晴朗,他们见到了远处的炊烟。

    仿佛见到了什么希望之光,兴奋地往那边加快走去,只是那里看着近,真正走起来,一个时辰后,天都黑下来,才依着灯光来到近处。

    是个不小的客栈,这是苏合等人的第一印象。

    孤零零那么一家,周围没有其他住户,应该就是专门开在大路边上的野店,收费不会便宜。

    “总算闻到点烟火气。”乌头鼻子一嗅。

    苏合见到乌头陶醉样子,笑了笑走过去:“你鼻子那么灵,这烟火气在你鼻子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也就那些味道,市井里的酒肉和人味儿,嗯,也有一些畜生的味道,还有香烛和泥土味儿。”乌头说道。

    苏合往点起灯笼的院子里看了一眼,见到骡马驴子影子,甚至能听到后院杀猪宰羊的些许声音。

    他相信乌头的鼻子,既然他说有人味儿,那就说明这里有活人,有活人聚集的地方,多半是安全的。

    “那咱们就进去吧,好好吃喝一番,然后睡个好觉,”苏合说道:“但要保持互相在视线之内,不要单独行动,咱们是陌生客,很多地方还是要谨慎。”

    其他人点头,将银子使劲塞了塞,感觉不会被人发觉,才放心下来。

    “这客栈总感觉怪怪的。”牛至说道。

    “怪就怪吧,别人能去的怪店,咱们也能去,有钱怕啥,要真宰客,咱们点一根迷魂香,扯了他的财物走人。”乌头盯着渐渐近了的客栈说道。

    “我们可不是贼。”牛至说。

    “那样不算贼,算是惩恶扬善。”乌头扭过头看向憨厚的汉子。

    “有点道理。”牛至点头。

    几人走近了,然后立在院子外面,看清了客栈的招牌,分明写着:香暖楼。

    红灯笼高挂,云袖彩裙的女子滑肩如玉,纤手甩着描绘鸳鸯的手帕招呼着进院的客人。

    竟是这种综合型的客栈,苏合不确定这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荒野之中,古怪莫名,顿时便有了离开的意思。

    “我听说过这样的客栈,专门给商旅解乏的,官家允许。”乌头说道。

    “据说收费很高,很宰客。”牛至补充。

    正分析间。

    “客官,进来呀。”有女子对着苏合那边喊道。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他们需要物品,在这里只要肯花钱,一定能买得到,要是黑店的话,他现在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他看了一眼香丸,她还是个孩子啊。

    “不用担心我,这里不就是野勾栏吗,我听说过,进去后我闭着眼睛不看就是了。”香丸读懂了苏合的眼神。

    “哎呀,怎么说话呢,谁说这里是勾栏了,”有老鸨模样的妇人,穿着贵重华服走来:“我们这是赛神仙的歌舞场,小娃子莫要胡说。”

    香丸撇了撇嘴,扭过头不说话,现在不是她跟人斗嘴的时候。

    “那咱们进去吧。”苏合说道,他实在太疲惫了。

    “进来就对了,这方圆三百里,除了我们这里有吃有喝,再无其他落脚的土。”老鸨子喜笑颜开。

第20章 夜游宫

    香暖楼就是野勾栏,只有两层,每隔一丈挂起红灯笼,红幽幽的光照着夜色。

    院子很大,毕竟在大路边上。

    后面还有几间平房,以及养牲口的栅栏。

    人倒是不少,灯火明亮的屋子里传来各种欢闹声,推杯换盏,笑语盈盈。

    院子里姑娘忙着,刚到的客人看起来兴奋难掩,盯着凉风中穿着单薄纱裙的姑娘腰身,咽动口水往屋子里去。

    苏合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有姑娘瞧了他面皮几眼,抿着笑往屋子里领。

    “苏师兄,你可要把持住啊。”香丸从后面快走几步,扯了下苏合的袍子:“我瞧他们眼睛里,都写着贪字呢。”

    “不贪财人家也不会把店开到这里了。”乌头在后头笑道。

    “小孩子说话,大人家别打岔,”香丸继续说道:“贪财是小,万一你丢了身子,以后就脏了,我都嫌弃呢。”

    “香丸,你别说话了。”玉竹走上来,牵起香丸的手用力捏了两下。

    小声嘀咕时候,便进了门。

    热闹声更大些。

    进门时候,苏合仔细看了一眼高瘦的门,虽然还算宽敞,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哪个店面把门做成这个模样,跟自己在药房抓药时候,拉开的药棺材似的,只是这个门是立起来的。

    门内一楼是大堂,刚跨进门槛就飘着香火,是供奉的财神画,那财神一手撒着铜钱,一手抬着棺材。

    领路的姑娘见苏合样子疑惑,清铃铃笑了一声:“俊官人,这保佑人升官发财的神仙,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苏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财神,心想可能这世界便是如此。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目前仅限于春仁堂,所以不敢乱说话。

    见到香丸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财神画,没有什么反应,就放下心来,要是这画有古怪,那丫头必然会找自己嚼舌头。

    虽然天黑过一阵子了,可香暖楼里人们吃喝正欢。

    正中间是几个彩裙女子,扭着腰肢跳妖艳之舞,四周则是两眼放光的食客,他们一边啃着手中里的肉食,一边喝着瓷碗里的酒,一边欣赏直白的大腿。

    四周飘着香烟,更是将这空间的氛围烘托起来。

    “几位坐这里吧。”女子招呼苏合几人在一处不错的雅间落座,刚好能看到中间的舞女。

    “多谢。”苏合说道。

    “呦,俊哥哥好客气。”女子柔媚发声。

    “这会儿工夫,都叫哥哥了呢。”香丸看着那女子,语气显得有些不温和。

    玉竹连忙将她搂紧一些:“香丸,少说话。”

    “伶牙俐齿,真是可爱的姑娘,”女子看了香丸一眼,态度也没变:“几位看看要吃喝些什么,我好去交代人送来。”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苏合问道。

    “俊郎君随便点,我们香暖楼的厨子,没有做不出来的食物,烹个孩子都没问题呢。”女子说话时候,调笑着看香丸。

    遭到香丸白眼两下。

    几人简单商量一下,叫了一些鸡鸭鱼肉的粗俗肉食,要了包子白馍等主食,也点两坛酒水。

    那女子去安排时候,苏合有意问一句:“这些食物,大概多少银两?”

    “随便给些就是了,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这句话让苏合一头雾水,哪里有吃饭随便给钱的店,而且这里还是山野间独一家的野店,不使劲宰客就不错了,怎么会给客人便宜占。

    有小厮端着酒菜上来,苏合悄着取出银针,放在菜里,银针变成蚯蚓在菜肴里钻动一阵,并无异样。

    收好针,他先尝了一口,示意大家进食。

    菜色香味俱全,酒也香醇爽口。

    牛至撕开一条油汪汪的烧鸡腿递给苏合,苏合摇摇头,先喝了一杯酒,烈酒烧喉一线入肚。

    几人开始抡起筷子。

    一路上虽然山间野味也没少吃,但是这种像模像样的用餐,还是离开春仁堂后头一回。

    玉竹吃了两口,动作慢下来。

    苏合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这菜的味道里,有些泥土气。”玉竹是做饭的好手,对于食物感知比别人多一些。

    其他人表示很香,山间的饭菜带些泥土气也正常。

    又吃过一阵子。

    苏合心里越觉发得不安稳,便打算吃过饭就离开,有些后悔进入这楼子里来。

    “牛至,可曾数过方才客人的数目,还有香暖楼人的数目?”

    “管全场的老鸨子一个,院子里接待有六人,大堂内招待有九个姑娘,小厮十三个,二楼瞧不见。”

    “可曾见到有客人下楼?”苏合继续小声问道。

    “只见有人上去,没见有人下来。”牛至回答。

    又有客人醉了,被姑娘搀扶着上楼。

    两人对话之后,让人觉得这里确实有些问题,饭也吃完了,到底是留下过夜,还是立马走人,都等着苏合说话。

    这时候有绝色女子罩着薄纱面罩,坐到中间的圆凳上,身姿优雅地拨弄起怀中琵琶。

    清脆圆润的声音压下了杯盏的碰撞,玉珠走盘,叮当深浅响动,让人渐渐陶醉,沉静。

    “尘世恼人多忧,步子忙,为银几两。也把姑娘看心上。流年过,伊人却,忘了郎。”

    女人嗓音哀婉,让人双目迷离,仿佛勾起心事重重。

    苏合感觉头脑昏沉,心道不妙,果然黑店,连忙从袖子里取出师傅曾炼制的百解丹,悄悄放入酒坛里化掉,然后让众人喝下。

    在场的外来客,一个个在唱词里陷入梦幻,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吟唱之音。

    那弹琵琶的女子,反复唱着词曲,手上弹动琵琶动作加快。

    这时候苏合猜测饭食酒水里应该是下了幻药,只是催发药性的是琵琶曲,这种手法颇为高明,他心道学会了,以后没准用得上。

    “天上宫几所,金满堂,红袖霓裳。何不醉酒来疏狂。天上床,伴霄娘,夜成双。”

    一曲《夜游宫》唱了几个来回,在场的人全部倒下。

    有小厮将麻布搭在肩上,扛起人就往楼上去。

    苏合也随着最后一拨人,让同伴们佯装醉倒。

    可是却没能躲过弹琵琶女子的眼睛,那女子抱着琵琶回到楼上,没过一会儿又下来了,径直走到苏合等人身边。

    “这位郎中,我家主人有些心疾,想请您上去瞧瞧。”

    苏合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意义,既然入了虎口,算是自己江湖经验浅薄,只好硬着头皮去诊病。

    他将自己的医幡与医铃带上,还有箱笼也背上,交代了同伴几句话,然后就跟着摇曳女子后面,登楼。

    二层楼不高,深深浅浅九步一转,再上九步,入了高处,女子回头看苏合一眼:“到了。”

    苏合见女子在雕花门上轻敲两下:“主人,那大夫来了。”

    里面没声音,门却无声开启。

    苏合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第21章 方子

    屋子昏暗,一盏如豆的油灯照不清偌大空间。

    空荡荡的感觉让苏合捏紧了银针。

    适应了光线后,苏合发现床铺位置有声响。

    “在下游方郎中苏合,路过贵宝地,只求饱个肚子,若有叨扰,还望见谅。”苏合态度客气。

    他不想惹事,且不说对这世上暂且无知,单说自己一身诡异医术能打几个人,也不清楚,人家一个唱曲的姑娘都懂些异术,自己还是要谨慎才妙。

    “吱呀~”

    床铺那边又传出声音来。

    苏合感觉那声音让他头皮微麻,便往前走了两步,细看去后,额头惊出些汗来。

    那床铺竟是一口棺材,因为棺材盖子掀开,才发出声响。

    “小郎中,我有一病,无肉,无骨,无脏,空有一身皮囊,以魂魄撑着,敢问如何医治。”棺材里飘起一张皮囊,落地成人。

    是个好端端的女子,在昏暗油灯下,飘着。

    白裙无风而动,黑发如瀑般拉到脚后跟,面容惨白异常,眼眶空洞漆黑。

    见识过春仁堂里的各种腐烂,这样的场景反而让苏合觉得还好。

    苏合没想到离开春仁堂后的第一次落脚,竟然是这种情况,他头脑狂转,寻找一些治鬼的法子。

    却得不到什么办法,倒是有个能让空皮囊撑起来的方法,就是师傅曾炼制纸人的办法,往里面塞五脏六腑。

    可那法子,根据脑海的回应,每个人身上取一样脏器,前前后后得舍掉十几条性命,方可填满肚子。

    “在下不过寻常郎中,实在无能为力,夫人另寻高人吧。”苏合婉拒。

    “你这郎中好不负责任,望闻问切,你一样不做,就下了论断,摆明在敷衍我,”香暖楼的主子飘到苏合面前,抬手唤出一张桌子,以及两把椅子:“坐吧。”

    “实在无能为力,看也无用,给夫人省些时间……”

    “倘若医不好我这病,你和楼下的同伴,以后就留下吧,刚好缺几个杂役。”女皮囊说话如凉风,阴沉冷人。

    苏合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对方还开始威胁人,让他心中有些火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而且从目前香暖楼举动来看,根本不可能让活人离开。

    楼上房间里,应该已经躺着一些尸体了,他推测着,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制服面前邪祟,方能保得自己与同伴的性命。

    “那我便给夫人瞧上一瞧。”苏合坐下,将箱笼摆放在旁边。

    先是认真看着邪祟的脸,要真是个活人,如果有眼睛的话,却也算个美人。

    生得人畜无害的脸,偏偏亡魂留在大路边害人,看来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敢问夫人有舌头没?”苏合虽然在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还是表现得极为认真。

    如果能凭借认真的态度躲过危机,浪费点时间也没关系。

    楼下没有传来同伴的叫嚷,应该是邪祟们还没下手。

    那皮囊邪祟缓缓吐出手臂长的舌头,让苏合有些惊呆,倒不是怕,主要是没想到这邪祟竟然还有器官,也不算太空。

    他左手拉住长舌头,认真看舌苔:“夫人舌头鲜红,上焦尤甚,是为火气旺盛,常为小事烦躁,睡眠应该不怎么样,”

    “下焦微白,舌根瘀斑严重,两腿乏力,迈动步子应该很吃力吧。”

    那邪祟没说话,竟做出了皱眉的动作,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认为苏合在骗她。

    问不出什么东西,苏合也不理会,只按照自己的剧本走,对方不说话最好。

    他抬手按在邪祟的寸关尺上。

    自然无脉。

    叹息一声,收起手来。

    “夫人皮内空空,乃为至虚,若想填满五脏六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苏合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给夫人开个方子,你吃上九九八十一天,便能体内生脏,滋养血肉。”

    说罢,便在箱笼里取出笔墨纸砚,开始撰写方子。

    邪祟嘻嘻笑了两声,格外渗人:“你这小郎中,唬人真有一套,我乃鬼物,你却用治人的法子,你切脉时候,我虽然喜欢,但你满口谎言,必然骗不了我,”

    “见你有趣,我又无聊,容你与同伴多自在片刻,跟你说几句话听,我如今虽是鬼物,却修着道,你们道医的法子再管用,却跟我不是一路,倘若我用了你的法子,岂不是一身修为溃散。”

    鬼修道?

    苏合听出了点意思,可活人之道,鬼岂可修行,荒谬感十足。

    而且就算是她能修道,那么为什么不是一路的,就不能用了?这个问题虽然被对方轻易带过,苏合还是很想知道。

    “虽然修的不是一路,大家互助一下,也未尝不可。”苏合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撰写方子。

    “你在跟我装傻么,”皮囊邪祟态度阴沉起来,没有了笑脸:“你一个道医,敢去吞噬和尚的修为吗?不怕身死道消吗?”

    苏合笔锋一顿,不明白邪祟话中意思。

    正待去问,那邪祟开始动手了:“既然你无法入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长发飘动,舌头飞卷,缠住苏合脖颈,让他无法呼吸,无法通知同伴逃命,身子渐渐被拎了起来。

    悬空时候,他右手两指夹起刚写罢的药方,对着邪祟的脸皮甩去。

    白纸黑字在暗光下飞舞,上面写着的人参、何首乌、川贝母等字样的方子黑烟一乱。

    所有字迹混入一处,一朵川贝母花成了血肉之花,嘴巴开了六瓣,细碎的牙齿清晰可见,直接咬住邪祟脑袋。

    花脑袋下方接着何首乌人参混合样子的形状,有根须化作触须,纷纷缠绕上那显得惊慌失措的邪祟。

    道士写符箓,大夫开方子,苏合在情急之下,脑海中蹿出《九医经》杀人除邪的法子。

    经书九卷,每卷九章,第九章便是方子做符的门路。

    那方子便是他的符。

    见到邪祟被束缚,他左手挑出土龙缠住邪祟双臂,右手银针捏住,注入大量气息,直接刺入其肚脐位置,以求毁了其魂魄。

    香暖楼的主子长发游动,去撕扯附在身上的那些血肉之花与木,却挣脱不开,最终发出一声尖啸。

    凄厉的声音刺动耳鼓,震得苏合鼻孔喷出血来,整个人倒着飞去好远。

    随着这声音的结束,除邪方子破散一空,成了股股烟气,香暖楼的环境也开始崩碎,很快就出现了此地原本模样。

    竟是落在大路慢坡上的一处荒坟堆,扫眼便有数十座坟茔立在月下,一些贡品还摆在坟前,冷肉蔬果与酒水,纸钱伴着山风起落。

    玉竹等人此时正躲在一起,有些惊慌无措,乌头和牛至从包袱里取出长剑茫然四顾。

    那是他们在春仁堂离开时候携带的,一直藏在大包袱里。

    还有二十多个商旅全部卧在土馒头上,正笑着安眠。

    有人捧着坟上烂果子吃得正欢,有人抓着纸钱大口吞咽,有人抱着骸骨气喘吁吁……

第22章 火是好东西

    皮囊邪祟摆脱了苏合的方子,一身皮囊也变得有些残破。

    眼睛,嘴巴,以及身上有眼儿的地方,都冒着缕缕黑烟。

    阴气笼在周围,那些杂役与姑娘也不再婀娜多姿,都变得半骨半肉,嘴巴里发出呃呃啊啊的怪声。

    方才弹出美妙旋律,唱出婉转声调的女子,正抱着腿骨琵琶,抓挠出刺耳杂音。

    苏合不知道这处邪祟窝目的是什么,为何不直接伤人害人,为何偏僻地方有这么多坟茔,谁会供奉食物纸钱?为何要将人催眠入梦?

    都想不通,索性不想,离开才是必要的。

    “大家往大路上跑,别落单。”苏合对自己同伴嚷了一声。

    “那些人……”玉竹看着二十来个睡梦中的商旅。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合一手拎着摆动的土龙,一手捏着银针,弓着腰,做好战斗姿势。

    山风不急不慢地刮,乌头和牛至拔出长剑,护着玉竹和香丸往大路上撤。

    香丸叫嚷了几声救命,然后就不吭声了,她也知道,这荒山僻壤里,就算叫破喉咙也喊不来人。

    “你们哪儿都别想去。”皮囊邪祟声调尖利,双眼里黑烟飘摆,但却不散去,显然那就是她的魂魄。

    那些骨肉邪物就姿态各异地追上去。

    苏合知道躲不开邪祟纠缠,为今之计,只有将对方制服才能保命。

    一阵小风从邪祟那边吹来,他竟闻出了一丝香气,这种诱人的味道有些熟悉,跟自己在春仁堂密室里闻着老树根类似。

    他晃晃头,咽动一下口水,让自己保持清醒,别中了邪祟的伎俩。

    见到医幡在地上躺着,他想起自己也是有些手段的,便将左手拇指粗的土龙一甩,绕在自己手腕上,右手银针藏于指缝。

    弯下腰,用右手捡起医幡,左手掏出药铃,有节奏地往大路那边撤去。

    皮囊邪祟飘得高些了,嘴里嘟囔着:“有客要走,尚未结账。”

    声音落到几十个坟茔上,接着那土馒头就开始震动,许多手从那里伸出来,没多大工夫,苏合周围就全是邪物。

    他左手摇晃放了三颗铁丸的药铃,哗啦啦地声音一响,附近的草木都打了蔫,脚边的杂草甚至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那些坟里钻出来的东西,也感到一阵眩晕。

    皮囊邪祟知道今天遇见个有道行的郎中,可事已至此,只有你死我亡才算结局。

    她身体发劲,附近阴寒气息袭来,让本就不暖和的季节,变得犹如凛冬。

    苏合见寒冷气候让邪祟从自己药铃的催眠中醒来,右手医幡晃动几下,随着他心思将温度又提高起来。

    寒热之间,生死较量。

    苏合又捏碎两颗当归赤芍丸,散入空气里,让周围提升一些火气,赶走一些阴气。

    皮囊邪祟有了顾忌,变得谨慎起来,她似乎从这位郎中的双眼里,看出一些贪婪之色。

    那是只有饥饿的人见到酒菜时才有的样子。

    她还是动了。

    鬼影迷离,竟随风化成一张软皮,贴着地面滑动。

    夜里虽有月光,但附近树木较多,视野还是不足,苏合知道不妙。

    打算上到大路,站在月光明亮的地方。

    一阵骨头摩擦的声音突然传来,随着余光看去,发现是那弹奏人骨琵琶的邪祟,弹起黄泉的曲子来。

    片刻的头脑刺痛,让他失了方寸,被地面贴来的扁平皮囊沾上了。

    这样的邪祟,苏合知道用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破了她的魂才成,而要破她的魂,首先就要碎掉她的皮。

    他如同饺子馅,那皮囊就是饺子皮,直接将他包了饺子。

    苏合陷入黑暗中,四周是软哒哒的皮囊,想用力气却用不上,他被皮囊紧紧挤压住。

    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苏师兄,苏师兄……”

    “跟他们拼啦。”

    牛至等人见到苏合被邪祟包裹住,在那被撑大的肚子里挣扎,好不容易跑出去一段路,又折返回来,将剑砍在追赶的半骨半肉的东西上。

    可惜他们身上没有什么神通,也没有力气,仅凭借两口长剑,是挡不住十几个追来的小邪祟的。

    苏合感觉呼吸开始困难,浓郁的魂气让他感到窒息。

    现在唯一能动弹的地方,就是手指,他想到自己指缝间还有银针,左手腕上还有土龙,便开始让土龙吞噬空间里的魂气,撕咬皮囊上的组织,右手的银针也开始不断刺向周围。

    皮囊邪祟终于是感觉到不妙,裂开肚皮,将里面的人泄了出来。

    苏合滚到地上,见到散出来的魂气正往肚子里挤,知道这个香暖楼的主子,是依赖这具皮囊存在的,倘若皮囊有大的漏洞,又缺乏修为的补充,那么这个邪祟,就将逐渐消亡。

    想到这一点,他立马将土龙一头拴在银针上,弹指而出,隔空操控缝针,将那邪祟扯开的肚皮两边,分别缝在左右两手上。

    导致那皮囊中间裂着一个洞。

    魂气藏不住,黑烟纷乱,逐渐消去。

    邪祟无法销毁土龙和银针,只好将矛头指向法器操控的主人,毫无顾忌地奔向苏合。

    附近的小邪祟也跟着涌向不听话的人。

    苏合被打了几个趔趄,脸上被邪祟抓出许多口子,袍子也早已破烂。

    牛至与乌头那边,也已经体力不支,见到苏合出来了,又开始往后边打边退。

    如此折腾将近半个时辰,几人汇合在一起,体力殆尽,玉竹和香丸倒在地上起不了身,拿剑的两人很想躺下,但是一旦躺下,注定就再也起不来了。

    皮囊邪祟魂气消去大半,恨不得将苏合撕成肉沫。

    邪祟们似乎不知疲惫,就算那些被砍掉了两腿的残躯,还在远处不知疼痛地爬着。

    一圈的危险缓缓靠近。

    苏合混乱的头脑开始沉静,他体内有股莫名的劲,这时候十分想发泄出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每当这股力量要鼓出来时候,附近的种子与树根都在动。

    “便是密室里那精怪老树根的能耐了。”苏合想通之后,感觉到一丝轻松,因为这股力量一直是师傅心心念念的,一点点蚕食多年的。

    如今全在他体内。

    苏合收回银针与土龙,将土龙钻入地下,片刻之间,周围的土地开始如同波浪般颤起来。

    “噗噗噗~”

    不断有树根钻出地面,变成蠕动的长须缠绕所有邪祟。

    咔咔地骨裂声不断,怪叫声响彻方圆十里。

    随着用出这股力量,苏合感觉自己被抽空了,整个人颓然倒地,皮肤也开始跃动。

    那是蜕皮的征兆。

    他咬着牙,生生撑住了身子,避免蜕皮的发生。

    现在的苏合是纠结的,他对《九医经》越发入迷,可想到师傅用养药炼人的法子修行,他就有些怕,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模样。

    所以心里总是有两股劲绷着,就看哪个先无力。

    “放火。”苏合彻底精疲力竭,除了心里有股劲,四肢已经歇着了。

    玉竹听到后,挣扎着站起来,找出火折子,其他人在附近寻来碎木碎树皮,最后将被捆缚的邪祟们一烧而尽。

    皮囊邪祟以及一众血肉骷髅,在火中嘶吼尖叫,却换不来那郎中的一丝怜悯。

    苏合被牛至安置在不远处的树根下,他看着旺盛的火:“火是好东西啊。”

    夜里的山风还是很冷的,但是现在几人都感觉不到凉意。

    身子里的血现在还烫着呢。

    “可惜了,可惜了,”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大路上:“大好的养料,却给烧掉。”

第23章 道士

    一个道士落在几人眼里。

    那道士年纪不大,穿着针脚细密的青色袍子,背上贴着把古朴长剑,眼里满是遗憾。

    苏合不知道他口中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只是警惕地打量道士。

    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人,自己这边的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留心总没坏处。

    他悄悄在袖子里取出一粒增力的丹药吞下,倘若对方意图行凶,他就来个出其不意。

    “我听到声音赶来,没想到是活人治了恶鬼,你们有两下子。”道士来到苏合面前,眼神不定。

    他看出来这里苏合是中心。

    “道爷这么晚了,是去哪里降妖除魔?”苏合状似随意地问道。

    “观主让我外出送礼,怕耽搁明日的早课,便连夜赶路,可没时间斩邪祟。”道士说道。

    苏合有了力气,发现道士也并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倘若要动手,就不会给他们歇息的机会。

    道士在被焚烧的邪祟附近,不时叹息,显得有些古怪。

    “苏师兄,咱们不正要找道观吗,眼下就有个,要不要跟着过去。”香丸凑合到苏合旁边,也靠着树干坐下。

    确实是个主意,但是现在不知根不知底,还要问多几嘴,才好跟着走。

    “先收拾东西吧。”苏合起身往回走,经过牛至旁边,把剑也带上了。

    看了看皮囊邪祟那边,已经被烧的近乎成灰,仅剩下嘴巴附近的几块皮。

    他闻到了异常的香气,认定那皮是不错的药材,便捡起来塞好。

    如今手上没有炼药的炉子,无法进行炼药,但苏合还是尽量将遇见的药材收好,以便以后用。

    他们的家当都散落地到处都是,夜里瞧不清晰,错过很多物品,好在苏合的箱笼还在,里面除了丢失了些药物和琐碎物件,其他都在。

    其他人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牛至神情沮丧,大家的银子都是他管着,方才逃难时候,被几个骨头架子追着打,银子边跑边丢,就算香丸一个劲儿地让他全扔了,他也没扔。

    然而到头来,却一个元宝都没剩下。

    好在几人一路上也捡到一些小元宝,算是有了点底。

    “没关系,钱没了咱们想办法赚,命在就好,”苏合过来安慰牛至:“这地方咱们不能多留,快些走,重要东西捡到就行。”

    “那些人怎么办?”玉竹又见到那些躺在坟头上的商旅。

    只是现在安静了许多。

    “他们无碍的,邪祟没了,他们明天早上鸡鸣时候,便会醒来,现在是叫不醒的。”道士开口说话。

    苏合这时候才发现,那道士竟然一直跟着他们。

    不过人家似乎很懂,他们也就不再犹豫,快步往大路上走去。

    “贫道清霄,无忧观弟子,几位若不介意,不如随我去观里歇息,”

    清霄道人开始邀请几人:“你们方才杀了本地邪祟,身上染着味道,必定会遭到其他邪祟的侵扰,不如在无忧观里沐浴浸香,去除邪味,再上路不迟。”

    道士说得有理,苏合也觉得他们现在身上邪气煞气过重,而且他本身就是要去道观解决心间草药问题。

    “在下苏合,这几位是我师弟师妹,我们自东边来,师傅病逝,医馆闭门,加上瘟疫肆虐,只好背井离乡,道长愿意容我们几日,那就有劳领路了。”

    苏合对着道士作揖,表示感谢,暂时没有提起自己的困扰问题。

    走在陌生路上,有些谎话还是要说,说是东边,就避免了道士往南边想,免得到时候官府询问桃源镇案子,怀疑到他们头上。

    其他几人也对着清霄作揖。

    “几位太客气,我乃修道之人,积善而已。”清霄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沓符箓,往卧眠的商旅那边走去。

    分别在每个人的脑袋上贴了张符:“山间风凉,会致人风寒,若再遇邪,则小命不保,我给他们贴上辟邪符,能保他们一夜无忧。”

    一行人离开坟堆,往无忧观而去。

    苏合拄着医幡与清霄并行在前头,说道:“敢问道长,你刚见到邪祟被烧时候,说可惜了,说它们是大好的养料,如何理解?”

    清霄听到苏合的问题,显得有些惊讶:“你们杀了这样多的邪祟,竟不知养料为何物?”

    “我们从前生活的地方小,只在方圆十几里内转悠,师傅对我们管教甚严,所以孤陋寡闻。”苏合解释了一下。

    清霄笑了笑,表示能够理解:“这世上万物,小鱼被大鱼吃,大鱼被更大的鱼吃……而越是肥美庞大的鱼,则更有价值,比如你烧掉那皮囊,她养着的东西就是小鱼,她则是大鱼,而我们是更大的鱼,要是你没有将她烧掉,则是极好的养料,送到官府,可换上不少银子呢。”

    苏合听得愣住了,一个道士竟然用弱肉强食的法则来阐述修行之事,虽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吃我,我吃他的规矩,怎么听都是怪。

    道士见到苏合模样,心道遇见个不太聪明的亚子货,便多说了几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吃鱼,有的喜欢吃草,有的喜欢吃粪土……”

    清霄道士说到这里,苏合似乎想到了什么,使劲回忆一番,终于想起来。

    香暖楼的皮囊主子说过一句话。

    “你一个道医,敢去吞噬和尚的修为吗?不怕身死道消吗?”

    这句话是那邪祟说的。

    当时不理解,现在则明白了八九分。

    就是说,吃草的被吃草的吃,吃鱼的被吃鱼的吃,同一体系内大的呑小的,小的呑更小的。

    倘若一只羊吞了一条鱼,则会身死道消。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算什么样的世界,修行都靠掠夺吗?”他心道。

    也有一种可能,这个道士在骗他,路上可以多观察,倘若有不对劲的地方,这道士下场不会好。

    不过这个规矩倘若是真,那么住在道观里的道士,就跟行医诊病的大夫不是一个门路,对方应该对自己没有吞噬的兴趣。

    跟着清霄走上一夜,天亮的时候,大家休息用饭,到了巳时才继续动身。

    在黄昏之际,才到了无忧观的山脚下。

    这一路上,让苏合坚定了一个事儿,就是有机会一定要买个马车,驴车也行。

    倒不是怕累,主要是太废鞋了。

    好端端的千层底布鞋,硬是被碎石砂子地,给磨穿了。

第24章 无忧观

    无忧观落在一座不高的山顶上,数百级的石阶直通上去。

    举目往上看,就能瞧出这里占地面积不小。

    不过让苏合感到不安的是,这山下却没有村镇,在他的概念里,无论佛寺还是道观,山脚下必然有炊烟缭绕的人家。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孤零零一座道观。

    在一片林子里,乌头小解的时候,发现了村落的遗址,只是都被树木掩盖起来,屋子也早就烂掉了八九成。

    “苏大夫,登山吧。”清霄在附近看着他。

    “道长,这无忧观下为何没有人家?”该问的还是要问,苏合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师弟师妹们带来灾厄。

    如今他视野不高也不宽,看不透这世界的本质,所以更加小心一些。

    “原本是有的,百来户的村子,后来因为黄连城闹了灾,朝廷便从外地迁徙人口,牵连到这里,从此无人,”

    “而无忧观祖师当年没有将道观移走,镇守此地至今,”

    “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苏大夫要是好奇,可以去那空荡的村子里走走,不过据说没什么可瞧的,里面屋子都烂光了,早被树木占据。”

    清霄的一番话下来,加上乌头私下与自己讲的情况对照,让苏合放下心来,认为清霄没有说谎。

    顺着不平的石阶走上去,来到一处平地,就见到了无忧观的正门和围墙。

    附近的地里能见到种植的耐寒蔬菜。

    可见道观自给自足,活得逍遥尘世外。

    暗沉的红墙斑驳已久,但并不脏乱,门上的牌匾经过风雪四季,倒是显出几分破败。

    进了大门,有些打扫的弟子,与清霄互相打过招呼。

    虽然这里没有香客,但是院中的大香炉却燃着粗壮的香火,让整个院子氤氲在烟气中。

    绕过香炉,登上台阶,便进了正殿。

    正殿里供奉的法相跟苏合想的不同,并非三清,而是一个捧着书卷卧眠的道士,法相后面悬着一副道士梦蝶图。

    他也不好开口问人家那是谁,刚进门就问这种没见识的问题,会显得他们很没礼貌。

    “几位在此稍等,会有人来见你们。”清霄说完话后,就离开了正殿。

    他因为带着一些人,耽误了脚程,没赶上早上的听讲,心里带着疲惫与遗憾走开了。

    脸上似乎有些愠色。

    大殿很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可能也是因为这里穷吧,毕竟没有香客,食物都是自己种植的。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人多口杂,万一哪个是从凤梧郡桃源镇过来的,说一些春仁堂的事情,岂不是增加了风险。

    “贫道云逸,见过几位。”

    有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从侧面走来,打了招呼。

    苏合等人还礼。

    “我无忧观好久没来客人了,晚膳已经叫人准备,稍后贫道带你们用膳,”云逸老道说话间,逐一看过众人的脸面,最后停留在苏合身上:

    “诸位这几日的活动,有我来陪,只望每天各位能敬香一根。”

    苏合便与老道聊上数句。

    知道无忧观里逸字比霄字大一辈。

    吃过斋饭,云逸亲自领着几人去了客房,安排好房间,派男女弟子分别照顾几人沐浴除尘,升香去邪气。

    云逸老道精神头很足,问了一些苏合等人沿路的情况,以及他们所知道的香暖楼细节。

    苏合避重就轻说了一通。

    看着慈和的老道,苏合觉得可以将自己的事情讲一讲。

    “云逸道长,不瞒您说,我们一路走来,遇到不少怪异,其中有个游方郎中,杀不死我,便在我心间种了草,无法清除,敢问无忧观可有什么法子解决。”

    那老道一听,抬起两指按在苏合胸口,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

    “那游方郎中必定是个狠辣角色,不过我无忧观早年间也有弟子遇到这样麻烦,不过是被人心间种道,是我师兄将其救回,苏大夫暂且安心住下,我回头与师兄讲一声。”

    有了老道的回答,苏合放宽了心,看来道士的确人间之光,杜春仁那种躲在偏僻镇子的邪医手段,定然难不住修行多年的道士。

    云逸回去后,苏合先后去看过自己的师弟师妹。

    无忧观安排了三个房间,玉竹和香丸一个,牛至与乌头一个,苏合一个。

    三个房间距离并不远,这也再度降低苏合过度的警惕。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下。

    索性起身,从箱笼里取出一个竹筒,开去盖子,倒出几只蚂蟥往脸上伤口贴去,蚂蟥蠕动着身子在苏合脸上顾涌。

    过了一会,苏合轻易揭下蚂蟥,重新放进竹筒里。

    脸上被邪祟抓烂的伤口,竟全部愈合。

    杜春仁精心喂养的蚂蟥主要是用来吸血排毒的,不过对于伤口愈合也有奇效。

    做完这件事,又闲下来,床上坐了一会儿,倍感无聊,披上袍子出去外面。

    难得有机会一个人安静地赏月听风。

    在院子里走几圈,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像脚步声。

    便好奇地走过去。

    还没走出几步,一个声音传来:“苏大夫,这么晚了,为何不睡啊?”

    苏合回头去看,发现云逸老道在侧面出现,一身道袍整齐,胡须在风里飘起落下。

    “天当被子地做席了好些阵子,一时间躺在软床上,竟是睡不着,就起来吹吹风,听到有动静,就想过去瞧瞧。”

    从天上月亮的位置来看,这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子时,花甲有余的老道还不睡觉,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附近,苏合推测对方在监视自己。

    为什么不是年轻的弟子,估计是因为清霄描述了他除邪的画面,所以派来高手盯着。

    不知道对方是防着自己偷东西,还是怕他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总不会担心自己跑掉吧。

    苏合心里开始琢磨,并有些担心明天云逸的师兄给自己做法时候,动什么手脚。

    他们如今并不富裕,倘若这些道士贪财的话,也不会将道观立在荒无人烟之地,但古怪的举动后面必然有古怪之事。

    倘若真的是将他们骗入道观,一定另有图谋。

    “我们无忧观在山顶,平日少杀生,附近的一些獐子,甚至胆小的野兔,都会在夜里进观溜达,发出一些声响很常见。”云逸道长说道。

    话很好理解,也说得通,但是苏合已经放下的警惕心,又浮动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事了,这便回去睡觉。”苏合拱手离开。

    云逸作个道揖,往远处走。

    没走出几步,苏合突然停下回过头,略微瞪大些眼睛去看云逸的鞋子。

    那鞋子底下,有一张圆形的黄色纸钱粘在上面。

    云逸也回过头来:“苏大夫还有事儿?”

    “没什么,就是明天要给我做法的道长如何称呼,我见面好打招呼。”苏合淡然问道。

    “贫道师兄,道号梦逸。”云逸低沉发声。

    ……

    PS:目前写的有些压主角了,应该早点就开始踏入诡医修仙之门,作者只是觉得应该有个过程,毕竟太过于另类的修仙法,正常人需要接受的过程,后面会挑个合适的剧情点开展,然后剧情会变得残暴起来。

    还是求大家追读,最好给点票。

第25章 夜探无忧观

    苏合相信自己看得没错,云逸道长脚上确实踩着纸钱。

    好端端一个道观,为何会有纸钱,这不由得让苏合想到了经历的坟场危机。

    坟场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家,却有着或新鲜或腐烂的水果,以及酒水纸钱,可是怎么也无法将那里与无忧观联系到一起。

    带着疑问,与云逸道长分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有了疑惑的心,就更加难以入眠。

    这件事涉及自己与同门的安危,必须搞清楚才行。

    想到这里,他坐直身子,在暗中摸到窗根,顺着缝隙向外看。

    没有人影。

    但是他知道,云逸道长必然还在附近守着。

    苏合取出红线,轻微一弹,红线化作土龙,顺着窗户缝顾涌着爬出去,到外面寻一处松软的土壤钻了进去。

    他将手上这头直接塞进耳朵里。

    当土龙在地下延长到墙外停下来,苏合便清晰地听到墙外的动静。

    有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动作快些,时辰不早了,现在观里有客,莫惊扰了人家休息。”

    是云逸的声音。

    附近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但是明显能听出来,这些人都压着嗓子说话。

    苏合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搞小动作,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又听一阵子,外面没了脚步声,云逸的脚步也向远处走去。

    苏合收起土龙,想了一会儿。

    决定再度出门。

    向着云逸离去的反方向,他往后院走去。

    那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清霄提起过,不过云逸并没有说。

    在暗中走,翻过一道墙,避开了守夜的看守弟子,他潜入后院。

    后院建筑比前面小些,数量也多些,不过一座仍亮着微弱灯光的偏殿,引起了苏合的注意。

    贴身过去,从有些破烂窗户缝往里瞧。

    许多小灯盏摇着昏黄火焰,虽然不太明亮,却还是能够看清楚环境。

    他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偏殿里并没有供奉什么法相祖师,而是一些衣衫不同的生人。

    那些人盘坐在一排排案子里,如同祭祀祖先的层层牌位,每个人的前方都摆着一盏小油灯。

    其中有些人的身体已经干瘪,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几个他见过,就是在香暖楼喝死人酒时候,他见过里面有个微胖的商旅被人抗上楼的。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合疑惑着。

    现在这些人的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

    这让苏合想到了他们行路时候,见到的那些散落的干瘪躯体。

    躯体是活的,但是却无法醒来,笑容都是同个模样。

    现在来看,必然就是无忧观做了什么手脚,也可以说明,无忧观的道士,修的是邪道。

    自己竟然领着同门进入了邪道士的观里。

    心惊之后,再将眼睛看进去。

    确实不是幻觉,里面的人还在。

    “快点,迟了又要被责骂,”附近有小道士声音:“都怪你,大半夜的拉什么肚子,耽搁这些时间。”

    “放心吧,迟不了,月亮够亮,天又无雨,何况那么多人送东西,咱俩不是最后一名就好。”同行的小道士心态好些。

    苏合在暗中往明亮地方看去,见到两个小道士,他们手里拎着大篮子,篮子里面压着蔬果酒肉,甚至还有圆纸钱。

    不用猜了,无忧观肯定跟坟场有关,而且如此看来,坟场不止一处。

    至于这帮道士具体目的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与邪祟勾连,见不得光是必然的,再看看偏殿里表情诡异的人,苏合想到了春仁堂的养药房。

    “难道无忧观也养着人炼丹?”他心道。

    然后就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是道观,就算再恶,应该不至于用人炼丹。

    可也说不准,远离尘世,躲在山野的道士不要香火,能正经到哪里去。

    跟着两个小道士前后走,发现这两个道士果真往山下去。

    “难怪道观躲在山野间,竟是养着诡物,然后诡物帮他们抓人,一定是这样,”

    “得想办法离开才好。”

    苏合得出断定后,离开了后院的偏殿,就在他身影离去后,那偏殿的窗户缝里蓦然出现一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苏合回到自己的房间,暂时没有去拍师弟师妹们的门。

    今晚应该是安全的,如果道士要动手,不至于好吃好喝供着,肯定是直接抓起来才对。

    只是不知道他直接领着同门下山,对方会不会下黑手。

    一夜警惕,到了鸡鸣时候,有了些困倦,但是他强撑着眼皮,坚持着熬到同门起床。

    他简单洗漱几下,将同伴叫在一起。

    “无忧观有问题,吃喝行都要注意,咱们看看如何下山,此地不宜久留。”

    苏合没有说的太具体,怕说了细节引发同伴们惊讶,容易被云逸道长看出些什么。

    无忧观的饭菜没有问题,也很可口,还给备了酒肉。

    道士饮食只有节制,没有忌讳,所以自养的鸡鸭也宰了两只给他们食用。

    倘若没有昨晚的发现,苏合肯定会感激无忧观的款待,现在则不同,对方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又没有下药,显得更加可疑。

    “苏师兄,会不会是你过于疑心了,我见无忧观上下都很正常,人都很客气呢。”牛至扒拉几口白米饭,感受着细粮的口感后,说道。

    “咱们有命案在身,又刚经历邪祟,凡是要多加小心,宁可多耗费心神,也不能让自己枉死。”苏合压低声音说。

    “我觉得苏师兄说的对,这无忧观确实看起来怪异,他们不练剑,不念经,方才我溜达时候,见到他们授课都只是盘着腿睡觉,”

    香丸嘴里叼着个鸡翅,四顾后说道:“可他们一身能耐不小,就说那清霄道长,腿脚多利索,神通哪儿来的?”

    “你不是说道爷是世上最善的吗?”乌头调笑一句:“还得过人家一块饼子呢。”

    “什么行当不都有好坏人嘛。”香丸白了乌头一眼。

    香丸的话让苏合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修行的深浅,总要有来源,你胳膊粗就肯定要拎东西,你腿脚狠,就一定会常踹树,可是无忧观里道士不练剑却背着剑,不念道家经书却有能耐。

    “安全起见,咱们尽快离开,你们先去,下山后往西边走,遇水则停,在那里等我,行李都不要了,身上揣几块银子就好。”

    “不能留师兄一个人,我们跟你一起,道士真有坏心,咱们就拼命。”乌头说道。

    “人多不好走,你们听我的,我会想办法离开的。”苏合劝说道。

    正在说话的时候,云逸老道走来:“几位可吃好了,倘若饭菜不合口味,可以跟我讲,我让弟子换烹饪方法。”

    “饭菜可口,有劳云逸道长了。”苏合起身作揖。

    “苏大夫若是用完饭,便与我去见师兄吧,你心间被种道,需尽快做法才好。”云逸说道。

    苏合看了同伴们一眼:“今日阳光正好,风也不凉,你们山间游玩去吧,摘些野果子回来给我。”

    “终于可以好好耍一番了,咱们比赛采蘑菇。”香丸兴奋说道。

    苏合最喜欢香丸这一点,总会在第一时间配合自己,让很多假的事情,变得特别真。

    云逸笑了笑:“山间虽然景色好,但也曾出现过猛兽,几位最好不要走远。”

    几人出道观正门游玩,苏合跟着云逸道长往正殿走去。

第26章 登春道

    进入正殿。

    苏合再度见到正中供奉的卧眠法相,以及法相后面的道士梦蝶图。

    “或许这幅图能解释一些东西。”他内心推测,可是却不知这幅图有何深意。

    这让他想到了前世的庄周梦蝶,真假难辨,不知道二者之间是否有同等意境。

    在殿内等了一会儿,云逸陪同在侧,才有一年轻道人轻步踏入。

    “师兄。”云逸恭敬地行了礼。

    苏合愣了瞬间,也礼貌作揖。

    眼前的画面实在让人开眼,早过了花甲的云逸,竟对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道人叫师兄。

    “这位便是我师兄,梦逸。”云逸介绍道。

    “梦逸道长驻颜有术,实在让人开眼界。”苏合表现出一些羡慕。

    梦逸道长淡然一笑,看着苏合:“苏大夫必然也会驻颜的方子,不必谦虚。”

    简单的寒暄过后,苏合知道梦逸只是云逸的师兄,并非观主,观主正在修行,要一关三年。

    听着梦逸道长平和的声音,让苏合心境平稳不少,提防之心在不经意间消散去。

    “我就是个寻常的郎中,学艺也不精。”苏合说道。

    “在我面前,苏大夫就不必客套了,倘若真的学艺不精,我听师弟说你来时满脸伤,今日却平复光泽,这可不是寻常郎中能做到的。”

    梦逸笑着说道,走向祖师法相下的案子前坐下,用细针挑动几下灯芯。

    无忧观没有香客,所以正殿里的摆设就简单些,也异样些,祖师法相下的案子是聊天喝茶的位置。

    “苏大夫坐吧,我来瞧瞧你被人在心里种了什么道。”梦逸放下细针,看向苏合。

    “苏大夫请吧。”云逸招呼着坐下,然后就离去了。

    坐在梦逸道长对面,苏合竟被二十多岁的脸面弄得有些压抑,困倦感袭来。

    为提神醒脑防中招,他随意抓下后脑勺,在风池穴用力压了一下,顿时驱散困倦,清醒不少。

    梦逸看着苏合双眼,盯上好一会儿,看得苏合有些难受,感觉很古怪。

    之后,梦逸道人闭上眼睛,时而皱眉,时而吐息。

    终于张开眼睛。

    “我方才观你心神,才知苏大夫藏了神通不少,明明已经可以修仙,却压着境界,”

    梦逸道人一边用夹子夹出茶叶放入美人肩紫砂壶中,一边感慨:“想我初次顿悟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被师傅说是天赋不俗,”

    “现在我面前有个不足二十的郎中,却早已突破入门境,还有压境的能耐,果真如师傅所言,世间广大,无奇不有。”

    道士的话,苏合听懂一半,但是不想追究下去,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无忧观到底有没有法子去了他心间的草,还有这里的道士是否有害人之心。

    后面的问题他基本已经确定,没有哪个正经道观会勾连邪祟,囚禁路上商旅的。

    那就只有逃出无忧观一途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逃离的时候,玉竹他们腿脚慢,还是在山间行路,至少要离开大半天,他才好动身。

    而且面前道士口中的顿悟,应该就是所谓的入门,实力必然在自己之上,硬来是不成的。

    何况人家这么多人。

    梦逸道人摆弄好茶壶,刚好云逸拎着开水进来,摆放在桌案边的矮墩上。

    “苏大夫平日饮茶吗?”

    苏合摇摇头,逃亡路上,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这茶道对热水颇有讲究,刚开的水淋下去,口感不是最佳,只有在风中行过一段路的水,烫在茶叶上,才能出最好的味道。”

    看来这位面容年轻的老道对茶道也有研究。

    可惜苏合不懂这方面知识,不然也能跟着聊几句。

    他试着去理解梦逸道人的话,说的好像就是刚烧开的水,不如凉一点点的水泡茶,还讲什么风中行过一段路,有点故弄风雅的嫌疑。

    苏合正愁着说点啥,梦逸道人又开口了。

    “与人交往时候也一样,总要留下一点热情,才会让人觉得舒服。”

    话里有话,苏合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知道自己去了后殿查探的事情。

    但既然这么说,就证明至少现在无忧观还没有动粗的意思。

    他直接开口换个话题:“道长,你看我心间这草,可拔得掉。”

    梦逸道人见到苏合没有跟自己聊智慧的意思,只好说道:“自然拔得掉,世上凡是能种下去的东西,就一定拔得出来,真若卡在里面,切掉也可。”

    “那就劳烦道长帮我。”苏合抬手敬茶。

    “自然可以,只是时日漫长,需要将苏大夫体内道医修为洗刷掉,再重新入我登春道,方可。”

    “登春道?”苏合不明白什么意思。

    梦逸没有因为苏合的表情变化而变化:“昨夜苏大夫也见到了,那些人修行的,便是登春道,可惜你不够光明正大,爬着墙根可见不清晰啊。”

    果然被发现了,也难怪,后院那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把守得如此宽松。

    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他也不好再装糊涂。

    “荒山里一座古观,有些担心也正常,所以昨夜做出些出格举动,还望见谅,另外,小医年纪浅,见识短,不知何为登春道,”苏合做出抱歉的样子:“可否说来听听。”

    苏合有意避开自己见到的那些人,表明自己无意干扰对方的行为。

    梦逸道人扭头看向祖师法相后的梦蝶图。

    “登春一道,虽被道门排挤至深山老林中,可香火还在,终有一天,世人会明白,登春道才是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舟,”

    “人生凄苦寒凉,生老病死,忧虑常伴,穷着想富,富着想权,永无满足,”

    “穷汉子没婆娘,苦,行商万里为财,苦,权贵倾轧不止,苦……”

    “但入了我登春道,可得一切乐,在幻梦之中,一切唾手可得,”

    “你可曾见到他们满足的脸面?”

    一番话下来,让苏合目瞪口呆,这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可整日活在梦中,田野荒芜,人岂不是要饿死。”苏合反驳道。

    “苏大夫,你可曾见我登春道哪个人饿死了?”梦逸道长说道。

    道人说完话,一口滚烫的茶水倒进口中吞下。

第27章 突然之间

    “我在荒野中见过两个干瘪躯体,应该就是修过登春道之人吧。”

    既然对方敞开了说,自己也最好表现的敞亮一点,把疑虑说出来,最后附和对方几句,换对方的松懈,就有更好的机会离开。

    梦逸不以为然:“且不说那些修习登春一道的小民过于贪恋幻中之乐,只说他们这些无天赋者,作为最基础的养料,能在快乐中死亡,大幸也。”

    苏合在登春道的口中第二次听到养料。

    但是从字面意思理解,加上路上清霄所说的小鱼被大鱼吃,大鱼被更大者吃来看,世间应该存在基本的食物,是所有派系都可以食用的养料。

    这是糟践生命的谬论,但苏合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过也能理解一些,现在无忧观里的弟子,理性好一些,能够及时从幻境里退出,按照观里规矩修行,而平常之人,则无法保持理智。

    梦逸见到苏合不说话,将自己面前的空茶杯倒扣起来:“带苏大夫去后院走走吧。”

    话是说给身后人听的。

    “苏大夫随我来吧。”云逸走上前来,做出请的姿势。

    苏合没想到对方让自己参观后院,不知道是何用意。

    给自己做法的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

    不过梦逸道人刚才也说了治病的法子,那是他无法接受的,将自己一身道医本事洗去没关系,到时候寻个正经门派修行即可。

    但是还要修行登春道,那种靠做梦修行的法子,去吞噬所谓的平民养料,他做不到。

    那跟师傅杜春仁吞噬疾病有什么区别。

    都是邪门歪道罢了。

    心中已有答案,离去就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直接提出来离开,对方要是不肯,就一定会多加看管,且顺着他们意思走,趁其不备时候,再翻墙去寻同伴。

    空荡荡的后院,除了树上叶子声,再无人声,似乎这里就是一座无人道观。

    “苏大夫,这边。”云逸先向左手边请了一下。

    苏合发现正是昨晚自己爬墙根的那偏殿,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有何用意。

    进入偏殿,光线暗下来,他发现这里的场景,跟昨夜自己见到的一般无二。

    五排人高低坐在不同层,每人面前点着一盏如豆的小灯,其中有自己见过的商旅,还有一些人的脸已经是青黑色,显然是“前辈”。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笑着,但是笑得诡异。

    “登春一道,当真有趣,”苏合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不知道他们在梦幻之中,见到了什么美事?”

    “心之所想而已。”云逸道人轻描淡写说道。

    登春道,拼的就是个想象力。

    “不知云逸道长平日修行,都想些什么?”苏合好奇心上来,问些登春道的修行细节。

    “农人思粮思衣,商人念金念银,贫道只想天上云宫……”云逸道人罕见地露出一丝眷恋。

    “可那终究不是现实。”

    “何为现实,苏大夫真的能分清吗?”

    云逸这话一出口,苏合想到正殿里供奉的道士梦蝶图,或许真的跟自己前世所知晓的庄周梦蝶有相似之处。

    庄周梦蝶虽然说的是人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个人,便分不清到底是人梦蝶,还是蝶梦人。

    但是两者有着相似之处,就是让人无法分辨清楚真实与梦幻。

    苏合没有还口,因为在一瞬间,他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自己穿越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一个梦,如果说这里是现实,万一大梦一醒,发现自己面前站着舍友怎么办。

    便是这一个思考,他头脑顿然陷入迷离中。

    整个人飘忽向上,落在一个空地上,头顶蓝天万里,四周是无限空间。

    他想,这里应该有山,四周便有了山,蓝天应该有云,便有了四方云动,应该有城,便有了热闹的城……

    满足感充盈心间,一切都那么真实。

    就当他想继续构造自己的世界时候,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捂着脑袋在幻境里挣扎,躺在热闹的街上打滚。

    终于想到自己原本在无忧观的后院,身边有个道士。

    正想着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将他拉了出去。

    苏合快速按动神门,百会,风池三处,驱赶残留的梦幻。

    清醒之后,发现是云逸将自己拍醒的。

    他心中一阵后怕,对方仅仅一句话就让他陷入梦幻中,登春道果真邪门,同时他也明白过来,只要自己保持足够的理智,邪门道士就奈何不了自己。

    对方强大的地方在于幻境,就像大路边上的坟堆里,皮囊邪祟因为修的是登春道,所以在坟场附近会出现香暖楼。

    登春道向内是修行,向外是幻术。

    “云逸道长引我入梦境,是何用意?”苏合语气不善。

    “只是让苏大夫领略一下登春道的美,我师兄方才也说了,你满身道医本事,还需洗净道医修为,再登春入道,才能去你心间之道。”

    苏合开始警惕云逸的语言,尽量不去深思其中意思,免得再着了道。

    “好,只要能拔出我心间的草,做什么都愿意。”苏合假意显示出一些期待,嘴角留下点笑意。

    云逸点点头,然后带着苏合离开偏殿,往右偏殿走去,同样也是许多养料在修行。

    最后苏合跟着来到后殿之内。

    一入正门,便有一股迷蒙的气息往人身上扑。

    这里大很多,正前方高处,落着许多奇异雕像,但不出意外的是,雕像后面依然挂着巨幅道士梦蝶图。

    那应该就是登春道的祖师爷,苏合心道。

    “这些是我观中弟子,他们在修行。”云逸挥手示意苏合向两边看。

    向两边看去,发现是很多道士盘膝在蒲团上,同样是笑着。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苏合说道。

    “因为苏大夫即将入我登春一道,提前参观一下,并无不妥。”云逸双眼直勾勾盯着苏合:“没有人不喜欢快乐,无忧观便是乐子的源泉……”

    云逸轻声念叨起来,让人听得头晕。

    苏合在偏暗的殿堂里,感觉四周的灯盏都飘动起来,那些盘膝入梦的道士,各个都变得张牙舞爪。

    他知道这是虚弱人心的低级幻术。

    而且这样重要的事情被他知晓,这一刻就注定自己要失去自由。

    “看也看了,我见梦逸道长今天扣了茶杯,必然不会再见客,希望明天道长能为我做法,去了我心中的草。”苏合撒个谎,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那便……”

    云逸的话没有说完,就皱起眉头,捂住口鼻,用大袖快速挥动几下。

    突然之间。

    苏合捏爆了一颗安眠丹,左手晃动几下药铃,然后转身飞奔而去,跑到西边墙根,纵身跃出,消失在踉跄跑出的云逸眼中。

    “抓人。”云逸扶着柱子怒目喊叫。

    后殿内的弟子齐齐张眼,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正要奔处殿外,结果浑身无力地跌落在地。

    殿外的清醒弟子闻声而来,顺着云逸手指方向追赶而出。

第28章 河边

    苏合跳出墙外,向东奔跑一段路程,故技重施,折返回无忧观,跳入墙内,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往床下一钻。

    最危险的地方相对安全,因为敌人会在自家地盘放松警惕。

    而且现在白天,实在不适合逃跑。

    他跳出墙的时候向着东边,因为同伴在往西走,回到无忧观里,一来暂时安全,二来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思考自己如何跑路。

    突然动手并不是一时慌乱,也不是一时心头火起,而是看出来云逸已经要将他控制在后殿里。

    后殿正在修行的弟子里面,一半是真的在修行,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而混在其中的另一半,则笑意僵硬,有的甚至还嘘着眼睛偷瞧。

    摆明就是给自己下套。

    只是对方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被套牢,就从口子边溜掉。

    众所周知,圈套破了口,是极危险的事情。

    苏合还有一点很疑惑,为什么对方要生擒,而不是将他困在幻境里,在左偏殿的时候,云逸明明成功的希望更大,却主动将人拉出来。

    对方不想让自己死,又想将自己控制在观里,究竟适合用意,苏合想不明白。

    他从袖子里取出蚯蚓,一头塞进耳朵里,另一头往地下钻,在有限的范围内听听动静。

    云逸清醒后,快步走向前方正殿。

    “师兄,他跑了。”

    “师弟啊,你还是那么没用,若不是我处在第二次顿悟的关键处,不能乱心思,定不会让你做事。”梦逸淡然坐在法相前方,没有去看师弟惭愧模样。

    “师兄,师弟知错,接下来该怎么办?”云逸询问办法。

    “追便是了,”梦逸给自己到上冷茶,鼻子贴在茶杯边上深深嗅着,然后品上一口:“他身子很香啊。”

    “师兄,我总觉得那小道医不似常人,虽都追随道祖,可总感觉他身子有毒,就像刚出锅的豆腐,会烫嘴。”云逸模样有些担忧。

    “所以我刚见到他时候,也不敢强夺修为,”梦逸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

    “那种饿了三天三夜,见到一只喷香的烧鸡,却不知里面有没有毒的感受,真让人煎熬,师兄见到那游方郎中,便是这种滋味啊。”

    云逸叹息一声,因自己办事不利自责。

    “被我们杀死的观主曾说过,世上人无数,总有那么几个稀罕物,那郎中便是个稀罕的灵香。”

    梦逸道人说话如同梦呓,每个字似乎都飘在空中。

    “可我为什么闻不到?”云逸问。

    “因为你实力不够。”梦逸的回答很直接。

    说过几句话,梦逸就不再多言,面对着梦蝶图闭眼清修。

    云逸很识趣,恭敬退出大殿。

    门关上时候,悬挂在法相后方的道士梦蝶图,如同水波般晃动起来,里面的那只蝴蝶翩翩飞下,落在梦逸的鼻尖上。

    蝴蝶五彩翅膀逐渐变大,罩住道士整张脸,毛茸茸的身体逐渐融入脸面。

    最后成了一张单目蝴蝶脸。

    ……

    苏合精神高度集中,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期间云逸来过他的房间一次,不过只是随便看一眼就离去,带着人往东边追。

    附近是无忧观的地盘,苏合想到坟场老鸨说过,三百里内没有其他落脚地,可以理解为无忧观的影响力覆盖荒野三百里。

    他们养着邪祟,通过邪祟获取源源不断的养料,如果想活命,就必须逃离出三百里范围。

    也可以从侧面印证,三百里之外有无忧观忌惮的宗门或人物。

    附近没动静时候,苏合从床下爬出,正要出门,见到自己的箱笼,按道理说,逃命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少带东西,越轻巧越好。

    可是想着箱笼里都是好东西,实在不想浪费。

    反正他是暗中逃亡,没有追兵发觉,便将那箱笼背起来,然后轻巧地跃出无忧观高墙,奔着东边而去。

    路上有月光,偶尔有云挡住。

    苏合走得也算轻松,估计现在无忧观的人都往东边追,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三百里范围内,凡是有邪祟的地方,必然就是耳目。

    不知道同伴们走出多远,希望都还平安。

    按照约定的地方,他只需要向着西边走,然后遇到河流就停下,同伴们一定会在附近等自己。

    风有些冷了,苏合紧了紧衣袍,想到秋风之后便是冬雪,他们倘若还在山间游荡,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得抓紧找到像样的村镇,购买过冬的物资。

    从春仁堂里带出的棉衣棉被,丢了,银子也在坟场撒出去不少,真是让人心疼。

    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是看景儿,还是行路,抑或是吃饭喝汤,都会想许多事情。

    苏合现在脑子里最多的事情是养料。

    养料顾名思义,就是吃的东西。

    从坟场到无忧观,虽然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可终究还是获得许多关于这世界的信息。

    “商旅,农人,以及更多行业的普通人,野兽,小邪祟……是谁都可以吸取的养料,坟场的皮囊是小鱼,无忧观是大鱼,那么更大的鱼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思考会带给人困扰,苏合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去找食物,甚至连早已干涸的嘴唇都得不到滋润。

    他只想走路,不想停下。

    终于后半夜,见到了一条横在面前的小河,月亮掉在水中,随着河水流动,被搅碎在里面,成不了圆。

    有水,说明同伴们就在附近。

    他先是趴在河边往肚子里猛劲饮水,喝饱了才开始寻找同伴的踪迹。

    不能大喊,免得引来其他东西。

    在附近找了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视野清晰不少。

    人不是那么好找,毕竟往西走的时候,若是有一丁点的偏差,就会相差很长距离。

    不过苏合相信同伴一定会留下记号,他需要做选择的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现在的视野不好,他也十分疲惫,索性就卸下箱笼,打算在附近找个隐蔽的树,在上面休息一下。

    “苏大夫,不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很不礼貌啊。”

    一个有些愤怒的声音,在苏合身后传来。

    苏合回头去看,心凉了一截,竟然是云逸道人,身边还跟这两个弟子,其中有一个他见过,是清霄道士。

    “邪门道士,这么远都追,狗皮膏药都没你黏人,大好的夜,不怕浪费做梦的光阴吗?”苏合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讽刺。

    “苏大夫可是一肚子的修为,别说你没有杀过人?”云逸冷漠说道:“你们道医表面悬壶济世,肚子里的坏水可脏得很呐!”

第29章 净心神咒

    “我虽然是道医,却只想做个寻常游方郎中,云逸道长,你们处心积虑捉我,可是有些不讲道理啊。”

    苏合脸上摆出无畏姿态。

    都已经这步光景,求饶必然无用,那就硬气些。

    云逸见到苏合凛然不惧的模样,想到了师兄说自己实力不够,还有清霄亲眼见到他们灭了一处坟场,就知道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会占到大便宜。

    不过现在对方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是三个,胜算就大很多。

    “只是想带苏大夫回去说道一下,我无忧观好吃好喝款待,你却突然撒药,还偷着离去,莫不是在我观中,偷了什么东西。”

    栽赃的手段虽然低劣一些,却也让苏合很难回答,也便有了动手的理由。

    看来这世上的人,不管在任何地方,动手前也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抓人有理。

    “凭空污人清白,我见你们无忧观胡乱抓人,强迫人修行登春道,有违天理,离开也是正常,至于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是我自己的事。”苏合踢动几下脚下的石子,故作轻松姿态。

    “修行一事,可没有强迫一说,难道您没见到他们脸上的满足吗?”云逸说道。

    苏合并没有心情跟邪道士聊天,只是现在他比较被动,需要寻找一些时机。

    这时候哪怕没有修为的同伴们过来,都能增加不少胜算,就算两柄长剑无法伤人,至少能够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云逸开始往苏合那边走去。

    清霄与另一名弟子,手握剑柄,随时都会出招。

    “满足的是你们,那些被你们称为养料的人,原本可以活命很久,却被你们榨干,能再活个三两年,都算高寿了。”苏合开始揭对方的底。

    即便没有旁观者,只要能让对方心境产生一些波动,他就准备来次偷袭。

    可是云逸,甚至身后两个弟子心境都没有发生变化。

    “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如果他们在幻梦中,无时无刻不体会快乐,那么活得短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在死亡前一刻,他们将获得人生前所未有的体验,”云逸距离苏合只有一丈了:“多么美好的一生。”

    “说得再堂而皇之,也藏不住你们肮脏的道统。”

    苏合这句话说出口,让云逸等人感到很诧异,看苏合的眼神变得有些可怜。

    “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道医,懂什么肮脏。”

    云逸不再废话,伸手去抓苏合的肩膀。

    却见到一根银针从对方手缝里飞出,直奔着他的右眼球。

    关键时候他侧身躲过。

    苏合见到逼退对方,从袖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毒粉,往空气里一撒,扔下箱笼冲着河边奔去,准备跳进河中。

    云逸袖袍一卷,轻易将空中毒粉聚在里面。

    清霄见到师叔动手,纵身跃到苏合前方拦住去路,回身拔剑。

    苏合见跳河无路,将手上医幡抖动,四下里冷风骤起,左手的药铃晃动,哗啦啦声音里,好似一场催眠演奏。

    清霄脚步踉跄起来,空中银光忽闪而至,银针在苏合意念操控之下,奔着清霄眉心刺去。

    他打算先解决掉两个弟子,再与云逸单挑。

    清霄感知到面前的杀机,踮脚后退数丈,长剑在面前划动出一个虚晃如水的八卦图。

    苏合要杀的第一个人却并非清霄,而是那个打算从右侧扑来的壮实道士。

    银针在清霄面前虚晃一下,霎时饶了个弯,偷袭壮实道士后脑的玉枕位。

    云逸没想到这道医手段阴险,急忙用袖袍挥动出一股风,去打银针。

    苏合药铃用力再晃,身边十丈内的花草顿时枯萎,卷进来的那股风也被打散了。

    柔软的银针如同一道细光,刺入壮实道士的后脑,强健的身子骨顿时萎靡,似一块烂肉般瞬间倒地。

    “苏大夫好手段。”

    云逸右手两指并起,竖在眉心处,左手托着右胳膊肘,脚下踏出罡步,口中念动起来。

    “灵通万物,玄名可名……”

    随着云逸念叨声,苏合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如水似雾,晃动着,朦胧着。

    清霄见到师叔施法,连忙远离苏合旁边,往远处跳去。

    结果发现银针从那位师兄的脑袋里钻出,奔着他飞过。

    他急忙又在身前挥剑,造出防御的架势,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结果感觉脚腕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低头去看,一条拇指粗细的蚯蚓,快速顺着他的腿脚上来。

    心中一慌,用手中长剑挑开蚯蚓,将其断成两截。

    未曾想,那蚯蚓扭动两下,竟变成了两条。

    正要继续切割,想着万一两条变四条就麻烦了。

    便是这犹豫的功夫,两条蚯蚓一条紧紧缠住他的上半身,一圈圈地绕着,根本没有摆脱的机会。

    而另一条则缠住他的脖子,然后落在地上往树根那里爬,两个呼吸的时间就爬到了树枝上。

    清霄顿然明白那蚯蚓要做什么,慌乱起来:“师叔,救我……”

    然而云逸念动净心神咒的时候,进入忘我之境,对周围的一切都视为幻觉,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入幻。”

    苏合顿感心神一阵祥和宁静,他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将视线投向中了自己圈套的清霄那边。

    腿脚利索,轻身功夫了得的道士,此时长剑早已坠落在地上,双目惊恐,面部扭曲,已经被蚯蚓吊在树上,眼珠瞪得快掉出来了。

    蚯蚓仍在顾涌,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鼻孔进,嘴巴出……

    红血白浆弄得满脸满身。

    两个无忧观弟子虽然被解决掉,可是最大的追兵尚且在折腾。

    道士的神咒,苏合不懂如何破除。

    这安定心神,杂念顿消,反观自心的清音,让他遁入冥寂,抛却了一切烦忧,整个身体是畅快的。

    但是苏合知道,这不过是登春道的把戏,四周的一切都是梦幻,倘若再不做些什么,注定会成为无忧观里的一块不会动的养料,任凭这些恶道士胡作非为,自己的下场也会成为一具干瘪的黑肉。

    然而自己陷入对方幻术中,无法操控法器与丹药,就算是想写个破法的方子都不成。

    连续拍按自己身上醒神的穴,却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的树木变得鲜活起来,新鲜,活跃。

第30章 幻境与真实

    苏合陷入幻梦之中,依然想不通,无忧观的邪道士为什么这么远都要跑来捉自己。

    难道就因为他毁了对方一个坟场。

    四周景色已变,哗啦啦地河水声逐渐消失,原本就不亮的天,变得更加晦暗。

    红色圆月高挂远天,照下如血的光。

    他闻到了一股香气,就在朦胧的雾气里。

    这种味道很香,让他喉头忍不住咽动几下,浑身的皮肤开始鼓动,藏在心间的怪异力量开始涌起,如同浪涛不断冲击堤坝。

    那是蜕皮的征兆,苏合便是在这时候,依然不希望自己变成师傅那样的怪物。

    但是他的内心却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途径,只要他秉持良善,《九医经》里记载的东西,一样可以拯救无数苍生。

    周围的树木活动起来,它们扭动身躯将他围在中间。

    “这是幻觉,你个妖道也就会这点下三滥的东西。”苏合大声喊叫,提高自己的意念。

    一棵树开始融化,树皮快速腐烂,里面流淌出鲜红的血液,一个人在树干里拼命往外挤,最后终于落在地上。

    那人抬头的瞬间,让苏合惊出一身冷汗。

    “是你?”

    “是我,你失踪之后,所有人都说我是凶手,所有人都在骂我,还把我关起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就那样从我面前消失,我甚至都没有触碰到你,你凭空消失了……”

    出现的人是他的舍友,他最好的朋友。

    苏合正要回答,突然想到自己正在幻觉中,舍友样貌不过是登春道的把戏,是从他脑海深处记忆里挖出来的影子。

    “你骗不了我,这是假的。”苏合说罢,一拳砸向面前的舍友,直接将舍友的脑袋击飞。

    鲜血从脖子里喷涌出来,洒落在他身上,脸上,他用力去擦,却越擦越多。

    肠胃也从脖子里爬出来,如同自己的红绳蚯蚓,在地上蜿蜒而行。

    远处掉落的脑袋稳定下来,看着苏合:“我知道你很生气,你有情绪很正常,你尽管打吧,发泄出来吧,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

    “闭嘴,不许你伪装成他。”

    苏合奔跑过去,一脚将那头颅踢飞至树林黑暗的背景中。

    地上的尸体与肠子瞬间消失不见。

    “我就知道是假的,有能耐面对面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巴掌,你们登春道的人,跟阴沟里的老鼠没区别,永远见不得光,难怪被人排挤到深山老林里。”

    苏合打算激怒对方,至少让云逸道人的心境产生一点微澜,他便能找到破幻境的机会。

    他知道登春道的幻梦中,只要越是沉静,便越是深陷,这一点是他第一次中了云逸幻梦之术时猜想的。

    越是沉静,便越是将内心深处的东西呈现出来,所以他要做的就是保持激动,保持狂躁,保持疯癫。

    他开始冲向围绕自己的树林外面,可是他身体刚靠近那里,便有枝条将他抽打回去。

    经过几次奔跑失败后,他身上已经出现数道口子,鲜血与疼痛让他开始产生了恐惧。

    又有一颗树的皮开始腐烂,从里面淌出许多粘稠的血肉,最后摊在地上。

    那摊血肉上绕着嗡嗡叫唤的苍蝇,还有蛆虫在里面不断钻来钻进。

    血肉泥巴开始沸腾,炸裂的泡泡迸溅到苏合脸上,让他一阵反胃恶心。

    接着血肉泥巴如同泥塑般,逐渐升高成型,最后出现了驮着背的杜春仁模样。

    “好徒儿,你还没蜕皮给师傅看呢,为师等得很焦心啊。”

    杜春仁缓缓走向苏合,淡然地捋着短白胡须,双眼中充满期待。

    “你已经死了,你什么都看不到,从我的意识里滚蛋。”苏合咬牙切齿,双手握紧拳头。

    “你都没有死,师傅怎么会死,只要你蜕皮给师傅看,我便从你眼前消失。”杜春仁的幻象如此逼真,让苏合头脑开始眩晕,逐渐失去理智。

    “那是邪门医术,我不会蜕皮的,那样会变成第二个你。”苏合大声叫着。

    “别骗自己了,你有多喜欢看《九医经》,你自己最清楚,你喜欢里面的每种医术,”杜春仁站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苏合:“你对其爱不释手,终究会去尝试里面的一切,”

    “为师当年也像你一样,认为这道医经典就是邪门功法,可是真的忍不住啊,那可是成仙啊,成仙你懂吗?”

    “只要你成仙了,就能帮助更多的人,所以先拿一些人来炼药又有什么关系,”

    “你身体里积攒了太多的力量,终有一天你会控制不住的,那时候你会爆开,你的碎肉会被蚂蚁搬走,你的肠子会被黑鸦叨碎,你的骨头会被野狗咬烂了咽进肚子里,”

    “你将成瘟疫之源,”

    “蜕皮吧,开启修仙之门。”

    杜春仁的声音低沉沙哑,让苏合的皮肤越发不安,跳动节奏越发快速。

    “别做梦了,我不会在你面前蜕皮,就算是入道医修仙之门,也不会给你看,就算是幻境里,都不行。”苏合双眼通红,说话咬牙切齿。

    他将双手的指甲抠进肉里,让疼痛带给自己一丝清醒。

    “你已经是一滩烂肉泥了,骗不了我的。”

    苏合哈哈笑起来。

    笑声在红月之下震荡,将杜春仁的虚影震散,将周围扭曲的怪异树木震散。

    面前出现脸上汗水淋漓的云逸道人,手正端着诀,脚还踏着罡步,显然为了制服苏合,用了极大力气。

    苏合心中惊喜,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惊无险地走出幻境了,无忧观师叔辈的人,也不过如此吗。

    不过他整个人却有些发飘,一身力气全在幻境对抗中耗去大半。

    正在这时候。

    “苏师兄。”同伴们从远处跑来。

    “按住他,他施法过度,没力气了。”苏合让同伴们帮忙。

    牛至和乌头连忙跑上去,将已经透支的云逸道人按在地上。

    苏合踉跄走过去,从牛至手中拿来长剑,缓缓向着地上的道士扎去。

    ……

    远处河边,哗啦啦的流水声下,有四个人影快速跑动,最后面是个个头矮小的女娃。

    “乌头,你确定是这边吗?”玉竹将心里的焦急写在脸上,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应该不会错,我闻到了那边有血腥味儿,人血。”乌头坚定自己闻到的没有错。

    这个时候,深山里有血腥味儿,确实不正常。

    很快,跑在最前面的牛至惊喜地回头说道:“看,苏师兄。”

    四人凑近一些,发现月光下果然有苏师兄,还有一个踏着罡步的道士,另外还有一个吊在树上的道士,正是他们早前见过的清霄道人,还有一个壮实些的道士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苏师兄怎么拿着剑往自己脖子上扎呀?”玉竹声音变了调子。

    “快去帮忙呀。”香丸垫着脚往前望,发现情况后叫嚷一声。

    然后牛至与乌头便提着剑闷头冲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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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医仙道介绍:
苏合看着标注着茯苓的药棺材,挽起袖子挖起一颗仍在跳动的腐烂心脏,更加坚定离开医馆的决心。
直到他走进未知世界的深处,见识了许多贪恋着残暴、诅咒、肮脏与黑暗的修行人,路边勾栏皮囊跳,仙人冢里白骨笑,无头老僧夜讲经,美人颈上肠子绕……
也听到了许多虚妄之言,僧说:“人身九层恶,脱去便是佛”,道说:“顿悟九次,便可与世长辞”。
才明白,这个世界需要治疗。
最后,在无边血海的岸边,他说:“我有一针,可医天。”诡医仙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医仙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医仙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