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的杵呢
桃源镇八月的风虽带着凉意,却没到冷进骨子里的时候,但苏合还是让大家尽量带一些厚重衣服和御寒的被褥。
只要他们走出春仁堂的门,必然是不敢去镇子里逗留,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荒无人烟的野地密林中。
杀死供应人命给杜春仁炼药的源头之后,大家伙心里都畅快不少,有的忍不住哭起来。
接下来就是各奔东西的时候。
牛至,乌头,香丸与玉竹各自都背上了东西,来找苏合。
苏合并不想跟他们一起走,但是想到自己之前利用了他们,至少也要将人带到彻底安全的地方后,再分道扬镳。
他有他的路要走,师傅在他心间栽种的东西得除掉,不然自己要么变成师傅那样的怪物,要么就是死。
而他对这个陌生世界有了些兴趣,想瞧瞧这江湖是个啥样子,走累了就去同门口中繁华无比的京城里开个小医馆。
至于如何除去心间的草,尚无头绪,不过既然杜春仁开的偏僻医馆都这般厉害,想必江湖里也会有大把的厉害宗门。
师傅说秃驴牛鼻子修行的功法更脏,就说明这世上有佛门道门,而脏的说法,估计就是师傅这种邪门歪道对正道之光的污蔑之词。
不可信。
“弄个大袋子吧,我记得养药房里有,”苏合看着牛至说道:“这样可以多携带些东西。”
春仁堂虽然脏,但是东西不少,这些年杜春仁没少攒下家业。
光是分银子,基本上每个人都能分上万两,但是他们带不了那么多,苏合打算走的时候,将拿不走的银子撒在野外,让穷苦人捡取,也好过被来调查案件的污吏弄去好。
鸡鸣破晓之前,春仁堂里仍活着的人,便携着钱财丹药从正门离去了。
苏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香丸等人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要放一把火,将这里彻底烧个干净。
火势逐渐起来。
正要离开院子时候,一个人影在浓烟中冲出来,边跑边咳嗽。
定睛去看,苏合暗叫大意,那人影正是镇守带来的丫鬟,这才想起来后门还有一队兵士,以及这个心眼儿长歪了的丫鬟。
那丫鬟见到了苏合,有些气喘,看起来找了一阵子了:“这里怎么了,我家大人呢?”
“你家大人死了。”
火焰耀着苏合俊朗的脸,忽明忽暗。
丫鬟愣片刻,显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迫切问道:“那你的杵呢?”
竟然还惦记这事儿,苏合也是开了眼。
“你们等我片刻。”他对着身后的几人说道,然后拉着丫鬟往一个房间走去。
那丫鬟并不蠢,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很清楚,春仁堂的弟子们反了,而她也看出来,一切都是苏合在指挥。
所以现在让这个男人不对自己起杀心,才能保命。
至于要不要杀掉这个女人,苏合纠结一个呼吸,且不说留着她有多危险,单单是助纣为虐,就不可原谅。
这姑娘也是将他人性命看做蚊子苍蝇般。
将脚步慢下半拍,错开女子一个身位,苏合俯身在脚边捡起一把掉落的无鞘长刀,直接就将锋利的刀刃斩向丫鬟。
丫鬟警惕地回头瞬间,见到一抹寒光,感觉脖子有些凉快。
……
刀切过女人的脖子,喷出许多蟾蜍卵来。
女捕头顾青岩躲避不及,被溅了满身满脸,她用袖子一抹脸,呸出嘴里的卵,踏地疾驰,去追另一只负子蟾蜍邪祟。
荒林里,圆月砸下的光被树木拦下,只有点点余辉落地。
不过这对于顾青岩来说已经足够亮堂,她从大业的国都九安城,追这对负子蟾蜍夫妇数千里,三个月的光阴让她怒气攒到满格,每每挥刀,便斩倒一片树木。
鸟兽安歇的惬意夜晚,被突如其来的打斗闹起来,呼啦啦飞去一片大鸟,林子深处的野兽闻到了骇人的杀气,也匆忙跑远。
跳跃远去的男子见到女捕头穷追不舍,杀了个回马枪,身子急停,回头张开大口,一条猩红的长舌头卷向顾青岩的面门。
女捕头嘴角一撇,瞧不上这等把戏,身子一侧,左脚点地,身影瞬间欺到对方身前,右手上的长刀不停,从下往上斩去。
男子吃了一刀,倒跌数丈,撞在一颗粗壮的树前停下。
正要变形来个鱼死网破的招式,脑袋却突然被顾青岩斩落。
“除了跑,你们还会什么?”
顾青岩拍了拍沾在身上腥臭浓绿的黏液,捡起还在来回摆动张嘴的负子蟾蜍脑袋,也不将上面的卵去掉,直接用钩子挂在腰间。
拖着显了原形的邪祟身躯,回到刚才杀掉的女子那里,也将脑袋挂上,把两具尸体绑在一起,拖着腿走出密林,踩着月光往桃源镇的衙门去。
看起来有些娇小的身躯,腰上挂着硕大的两颗怪头,单臂拖着无头邪祟,留下一路的蛙卵,卵像沸腾的泡泡,啪啪地不断爆开。
她今天心情不错,等到了桃源镇,委托当地衙门押送邪祟尸体入京,自己回京后,能得到不少奖赏。
这对邪祟在九安城犯下十九条恶,吃了三十六人,逃亡的沿途害过不少人,所以赏金不断增加。
鸡鸣三遍,到了桃源镇衙门。
顾青岩直接上去砸门。
有当值守夜的差人见到顾青岩一身黑色夜枭捕头服,脚踏牛皮靴,腰上除了两颗硕大邪祟脑袋外,还有块铜制腰牌闪着暗光。
腰牌上面只写了一个‘京’字,便知道是都城京查司的人,得罪不起,值守那人原本要发作的脾气咽回肚子里,顿时精神起来。
“大人,您……”值守的人抱手行礼。
“别废话,把东西放牢里存着,抽空替我送到九安的京查司,等会给你封信一并送去,”顾青岩大步走进门内,又回过头来:“弄些酒肉和月饼,叫你们镇守来陪我喝两杯。”
值守之人回过头来,见到微光照在顾青岩脸上,明眸琼鼻,有着污垢的鹅蛋脸右边,偏偏竖着一道鲜明且狰狞的疤,应该是运气好,没有伤到眼睛。
这样的女子,眼光里藏不住凛然的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那人正要回话,街上飞奔过来一人,气喘吁吁:“春仁堂起火,镇守死在里面了,同去的同僚死在外面。”
有衙门的人跑回来叫人。
镇守死了?可是大事情。
功劳真是往怀里钻啊,顾青岩将腰上脑袋扔下,问清地方,瞬间蹿出,身影在鳞次栉比的镇子屋顶起起落落。
片刻便消失不见。
第17章 休息一下
春仁堂在镇子偏僻的西南方位,附近没有邻居,孤零零地落在一座小山的脚下,此时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从前人们来这里看病,总是要走上一阵子。
也因此,昨夜冲天的火光才没有引人注意,到了鸡鸣时候有起早路过的农户,捡到了一些银子,发现异常,吓得撒腿就跑,遇见县衙的人,告了状,才引来衙门的人。
巨大的榕树也早已被烧成灰。
顾青岩踏着狼藉的地面,认真搜查现场。
她来到镇守死亡的屋子里,然后发现除了腰牌和仅剩下的二分之一脸皮能够辨认身份外,其他地方几乎被烧成灰。
“这个是你们桃源镇的镇守?”她看着旁边的佩刀官差询问。
“回大人,这尸体正是我家镇守大人。”官差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虽然百姓都管他们叫捕快,但是这位可是京查司的,专门负责天下邪祟之案,手段了得,地位颇高。
京查司的地位不简单,是他们大业的女皇,太子,以及一众官员都要敬起来的衙门。
还皇权特许,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要真是得罪了他们,说你是妖邪,你便是妖邪。
可不是他们这种武夫能比的。
现场来了几十个桃源镇的官差,到处搜寻证据。
顾青岩在众人间穿过,有规律地走过一间间屋子。
来到养药房的时候,虽然里面空了,但是她还是一眼看出了问题,轻蔑道:“道医歪门,净是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
满院子竟找不到个全尸,恼怒下,一脚踢开两块断壁,一个被压变形的脑袋出现在眼前,旁边是躯体。
是个女子头颅,瞪着惊讶的眼睛。
顾青岩将那脑袋抓起来,来到光线好的地方,端详了一阵子:“还好有个没被烧焦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条黑色小虫,用手指在脑袋上抠开一个小洞,然后将虫子放进去。
黑虫吸光了脑子里的料,钻出来。
顾青岩捏住虫子头往自己嘴里一扔,咀嚼几下后,眼前的视线发生了变化。
她的视角来到断头的那边,在其死亡前的一刻,回了一次头,就见到一个男人从后面斩来一刀,将其杀死。
那男人面目俊朗,双眼狠厉,下手十分果断。
余光里还能见到几个人在后面站着,只是看不清晰。
这法子是京查司寻找线索的手法之一,吞食亡者脑子,然后获取最后死亡画面。
刚开始她有些不适应,后来发现很好用,不过通常是用不到的,毕竟司里养这种食脑虫不容易,每个人一年配额只有十条。
“背着箱笼,手拄幌子,这是打算以游方郎中的模样逃亡,算你倒霉,遇见了本姑娘,哼,可爱的猎物。”
顾青岩要去往正门查看,分析凶手往哪个方向逃亡。
她将手上头颅扔在地上,一脚踢开。
……
苏合踢开一块圆形石头,坐在草地上:“大家歇歇吧,连着走大半天了,吃点东西。”
牛至,香丸,玉竹与乌头几人,也都疲惫不堪地坐下休息。
“玉竹做点热乎的吧,咱们吃饱好赶路。”苏合继续说道。
“不成啊,现在桃源镇死了镇守,肯定会派人追咱们,生火的话容易留下痕迹。”香丸不赞同生火做饭。
其他几人也觉得香丸说得有道理,好不容易出来,可不能再被抓住。
“放心吧,就是让他们见到咱们的踪迹,好让他们继续往东边追,”苏合往地上一躺,感受柔软的草地,任凭蚂蚁虫子往身上爬:
“咱们吃饱喝足,乌头跟我继续往东走一段,留下点痕迹,然后咱们往西北方向走。”
这个主意大家没意见,牛至去溪边打水,乌头生火,玉竹从大包袱里取出铁锅准备做饭。
乌头在附近寻来一些能吃的野菜,算是给大家加个餐。
浓粥野菜配面馍,众人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样子。
“大家今后有什么打算么?回家还是寻亲?”
苏合知道,只要逃出桃源镇的范围,向着西北方向再行出几百里,就算是安全了。
到时候可以各奔东西,寻家的寻家,寻亲的寻亲。
“活着就行,能有口饱饭吃,至于打算,还没想好。”乌头说道。
“我没家了,当时我爹要将我卖给人家做妾,我便逃掉,到了桃源镇,就被送到春仁堂。”玉竹抹去刚落下来的眼泪,继续喝粥。
“咱有这么多钱,可以做买卖。”牛至声音敦厚,拍拍旁边的袋子。
“是个好主意。”香丸说道。
苏合看一眼香丸,笑道:“你不是想当乞丐吗?”
“苏师兄,竟说笑,在春仁堂的想法是当乞丐,现在不在春仁堂了,就要追求更好的日子。”香丸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终究要分开的,现在大家身上都有银子,去哪里都饿不到。”苏合说出自己的想法。
野风吹过,让几人身心畅快。
玉竹开始收拾碗筷。
“苏师兄要去哪里?”香丸过来给苏合捶背捏肩。
“我也不知道,我被师傅用了心间栽种的法子,我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如果放任不管,活不了太长时间,我打算去找个厉害的地方,帮我瞧瞧。”
苏合话音刚落,其他人就沉默下来。
“那我陪着苏师兄,”香丸继续捏肩:“你看我这么小,得跟着你这样的人才行。”
“我也跟着苏师兄,我家人早就在战乱里没了,也没啥亲戚。”牛至连忙说道。
“算我一个吧,我手脚健全能干活的。”乌头也不落下。
几人看向玉竹,玉竹则有些懵,端起手中干净的碗说道:“我会洗碗,也会做饭,还能帮苏师兄缝补衣裳。”
苏合没想到自己这般地步,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代,大家还愿意跟着自己。
便说出了一些心里话。
“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打算游历江湖几年,然后去一趟九安城,从前同门师兄总说,九安是世上最大的城,繁华无比,如果能在那里开一家医馆,也算是不错的归处了。”
一席话说完。
乌头接话:“苏师兄,我可以帮你,我鼻子灵,大家都知道的,我很擅长采草药,一进山,准能找到稀罕的药草。”
“我帮苏师兄打算盘。”牛至说道。
这一点苏合最了解,当时观察牛至两个月,发现这汉子憨厚,但是对于养药房里的事情,还有关押的每一个药材,都能了如指掌。
记忆力超强,极其擅长管理,如果开了药堂,这样的人去掌算盘管账,当真省心。
香丸看了看大家伙,一个鼻子灵能采药,一个会缝缝补补和做饭,还有一个会打算盘。
可是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
“我现在就会熬药,不过等我长大了,肯定会的更多。”香丸自信说道。
看来这些人是跟定自己了,苏合也只好先答应下来,人多互相也能有个照应,等谁想开了,准备开始新的人生时候再说吧。
“对了,师傅在师兄身上做下手脚,咱们可以先去寻个道士问问,应该就有法子解开,”香丸说道:“我从前讨饭的时候,遇见一个道爷,舍了一个饼子给我,很心善。”
苏合觉得可以,但是现在荒郊野岭,根本找不到道观的影子。
“咱们出发,路上问问哪里有道观,去碰碰运气也好。”
苏合起身,几人启程。
第18章 路途
向着西北方行出半月有余,过了秋分,淋过几场短雨,日子是一天寒过一天了。
苏合等人朝行夜宿,虽然辛苦腿脚,却也自在,总好过暗无天日的春仁堂,起码没有了死亡的胁迫。
这天一行人正歇在一处漏顶的破观里,幸亏还有半边瓦片撑着,算是有了遮风挡雨的落脚点。
玉竹忙活着做饭,山间荒野虽然寂寥,但是有乌头这样的鼻子,就没有寻不见的野菜。
香丸坐在那里斗牛至取乐子,偶尔笑得嘎嘎响。
苏合则窝在墙角翻看九医经,即便已经将第一卷烂熟于心,还是津津有味地看着,每一次看完都会有些不同的领悟。
虽然在心里认定这是邪门歪道的功法,还是忍不下心将其销毁,他告诉自己:这世上一片肉都能杀人,做不做恶事,完全取决于人心,只要他将九医经用在正道上,即便法子恶心了些,也终究能够为善,甚至保命。
可是同时,他又不想蜕皮入所谓的仙道。
整个人的内心是纠结的。
他对这个世界实在陌生,逃离出这么远,就没见过一处村镇。
同伴们也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见识最广的竟然是只有八岁的香丸,还全是乞丐的视角。
也是,在从前的世界里,古代的人一辈子就绕着方圆十几里地转悠,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字。
苏合拿起身边的药铃,细细端详。
这一路上,他已经将从密室里带出来的几样东西研究透了,师傅之所以将这些东西当成宝贝,除了留个念想外,还因为它们是道医的法器。
比如现在手上的圆圈状的药铃,将两颗铁丸从小孔里放进去,然后晃动起来,就是寻常郎中引人来看病的铃铛。
倘若置放三颗铁丸,那便不一样了,他想起来自己那天摇动药铃的场景。
哗啦啦声音一响,所有人都陷入了晕迷的状态,随着他加大力度,将自己体内莫名气息灌入药铃里,几人便全部栽倒在地上,不断呓语。
便知道了,药铃具有安眠以及让一定范围内的目标陷入困倦中,可以用来催眠,也可以用来削弱危险源的力道。
银针与红线不必多说,他见识过师傅使用,一路上经常拿其他几人扎针练手,如今也算是得心应手。
至于医幡,则让他感觉有些惊异。
大约在三十米的范围内,他能够通过幌子改变附近的气候,温热寒凉随心而变。
现在他有了自保的法器,也有了自保的力气,还有几个同伴随行,即便在荒野间,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唯一担忧的就是师傅在他心间留下的东西,看不见摸不到,实在让人煎熬。
他需要疾病来吞噬,可是山野间想找个病人都难,先前乌头的肺痨,早就被他吞噬个干净,现如今已经是个活蹦乱跳的少年了。
似乎有一些理解师傅为何要占了春仁堂。
真想入了修仙之门,对于道医来说,最需要的就是疾病,可是仅仅依靠寻常方法寻找病体,即便是免费给人治疗,能够吞噬掉的能量也微乎其微。
所以师傅就去养病体,炼邪药,走上不归路。
也可以去吞噬别人的修为,可首先你要能打过对方。
还有个古怪的气息在体内游荡,跟九医经完全不同,感受上是来自密室里德仁堂那怪老头的,可始终得不到使用的法子。
有种有力没处使的憋屈感。
“开饭啦。”玉竹叫唤了一声。
众人便都放下手中的活,围拢过来。
麻油野鸡汤,土茯苓炒兔,山椒菌菇,以及野菜团子。
没办法,他们虽然背着大量的金银,却没有地方买米面,只能想各种办法去解决主食的问题。
好在都是医馆混出来的,有山有草的地方,就能解决温饱。
吃的还都是正经的药膳。
苏合看着眼前的饭菜,想到了春仁堂里那些恶心的药材,也想到了密室下吞噬邪祟修为的时刻。
那时候,他闻到了对方身上诱人的香气,吞噬过后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无比真实,他一直想将那归之为假象,然而他骗不了自己,他觉得那味道确实比面前鸡汤还香。
“师兄,吃饭啊。”玉竹柔和的声音将他唤回了当下。
“玉竹姐的手艺真是不错,到时候咱们不开医馆的话,就弄个饭庄,玉竹姐掌勺,肯定能赚钱。”香丸捏着野菜团子往嘴里塞。
“快吃饭吧,菜团子都堵不住你的嘴,一天到晚闲不住。”玉竹又扔给香丸一个菜团子。
“我倒是觉得是个好主意,真有点想念人多的地方了。”乌头说道。
“嗯,可以买很多东西。”牛至也插话说道。
“对啦,苏师兄,你可说过,要送我十根糖葫芦的,可不要忘记。”香丸喝了一口野鸡汤,兴奋地说道。
“放心吧,咱们这不是没走到城镇嘛,到了之后,肯定给你买,”苏合笑道:“再说了,银子也有你一份,你还不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那可不一样,你给的是承诺,吃得更甜些。”
“放心吧,这辈子肯定买给你。”苏合开始吃饭。
“休想耍赖皮,这辈子还好久呢,万一哪天咱们散了呢,岂不是诺言成空。”香丸一激动,弄撒了一些汤,烫在袖子上。
“竟瞎说话,咱们跟着苏师兄紧一点,他谁都不会扔下的,”玉竹拍了香丸一下,顺便把汤给她填满:“散了也会找到。”
几人吃饭谈话间,一些雨水飘进来,落在他们铺好的干草上。
很快雨就下大了。
他们连忙开始转移物品,全部堆在墙角位置。
“快跑,破观要倒。”苏合发现承重的柱子开始弯曲,发出细微的擦擦声。
其他人抓起身边的东西,开始往外面跑。
才到荒草丛生的院子里,那不大的破落道观便压了下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附近寻枝叶茂盛的树木,在底下避雨。
玉竹抱着香丸,头顶上是牛至从破观里捡来的大木板,憨厚的汉子正淋着雨撑起板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牛至,不用啦,我帮香丸挡雨就好。”
苏合见到后,走过来,拉着乌头去多弄了些板子,简易地搭了一个小窝棚,只能容下玉竹和香丸两人。
翌日。
大家伙开始翻破观,打算将昨天没能及时拿走的东西取出来。
锅碗瓢盆和金银都在里面呢。
苏合检查自己的东西,发现箱笼里的东西都在,就将东西晾在附近,去帮着翻东西。
金银全部翻出来,重新包裹,可是锅碎了,没办法修补,玉竹有点伤心。
苏合正要安慰几句玉竹,乌头那边叫嚷起来:“有人,有人……”
第19章 干瘪躯体
有人?
倒塌的破观下面怎么会有人,昨天他们进入破观的时候,只有半边是能遮挡风雨的,而且屋子就那么大,要是真有人,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苏合闻声连忙过去,牛至和香丸也跟着跑过去,玉竹暂时忘记了自己整天敲打的锅子碎掉的事情,也跑过去。
到了近前一瞧,确实是人,不过,是个死人。
身躯早已干瘪,好像被吸尽了汁水的水晶柿子,只剩下了皮骨。
但是从亡者的面貌来看,他似乎并不痛苦,隐约透着极乐之感。
比起惨死的面孔,这样的表情更加让人心里抗拒,本能地生出一丝恐惧。
昨天进破观之前,他们是检查了整个屋子和周围环境的,所以断定应该是昨夜大雨冲刷出来的,或者是屋顶梁上掉落下来的。
不管来自哪里,这样古怪的尸体让他们撞见了。
“葬了。”苏合说道。
于是三个爷们在附近找来尖锐的木板和石块等尖锐物品,挑选一块松软的地块挖掘,最后将那干尸葬下,并说了些“莫怪,莫怪”之类的话。
“咱们快些走吧,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别翻了,只要有银子,遇见个像样的村镇,就能补充好,到时候再弄辆马车,咱们也算阔绰的江湖人了。”
苏合催着大家伙走,让他们别贪小便宜,现在莫名其妙出现一具诡异干尸,兆头不是很好。
同时说了些望梅止渴的东西。
一行人匆匆离开破观,顺着糟烂的登山石阶下去,很快就到了平地,沿着大路往前走,只是路上尽是些泥巴,他们就算光着脚丫子行路,依然极为缓慢。
行出小半天,几人都有些累了,苏合也觉得很是疲乏,刚好见到一处平整的地块,就都过去了。
苏合将背上睡着了的香丸放下来,玉竹接了过去,寻块石头坐着。
“苏师兄,不妙啊。”乌头叫了一声。
苏合过去一看,头皮发麻,那边林子里,竟然有躺着三具姿势不同的尸体,同样是身躯干瘪,没有蛆虫的干扰,好像连虫子都不愿意靠近他们。
同样的,他们的面部表情都是快乐的,那种诡异的微笑挂在嘴角,神秘,恐怖,极为异常。
“咱们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吗?”苏合嘟囔了一句,然后大着胆子上前。
他双手一抖,袖子上翻,伸出右手去探其中一具干尸的脉搏。
“苏师兄,他们是死的,没有脉。”乌头提醒道。
苏合递过去一个眼神,让大家别发声。
他的手指搭在那尸体的脉搏上,然后突然瞪大眼睛,向后退去几步,要不是牛至搀扶,他险些摔倒。
“活的。”他说了两个字,然后放下恐惧,再度上前探脉。
可是刚才明明感知到的微弱跳动,却消失了。
连忙去探其余两个干尸的脉搏,有动静,只是跳动极为微弱,是死亡之兆。
“你们醒醒,醒过来,能听见我说话吗?”苏合大声叫着。
却得不到回应。
香丸听到苏合的叫喊,醒了过来,跟着玉竹凑合过去。
“苏师兄,他们是干尸啊。”玉竹说道。
“不,他们有脉搏,绝对没有错,”苏合感到了周围氛围的诡异:“这地方叫什么,大家知道吗?”
众人摇头。
有死人和叫不醒的人在这里,他们自然不会多加停留,休息了一会儿,便再度上路。
好在后面的路好走一些,没有那么多泥巴,洗洗脚穿上鞋,脚步快了很多。
到了傍晚时候,天气极为晴朗,他们见到了远处的炊烟。
仿佛见到了什么希望之光,兴奋地往那边加快走去,只是那里看着近,真正走起来,一个时辰后,天都黑下来,才依着灯光来到近处。
是个不小的客栈,这是苏合等人的第一印象。
孤零零那么一家,周围没有其他住户,应该就是专门开在大路边上的野店,收费不会便宜。
“总算闻到点烟火气。”乌头鼻子一嗅。
苏合见到乌头陶醉样子,笑了笑走过去:“你鼻子那么灵,这烟火气在你鼻子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也就那些味道,市井里的酒肉和人味儿,嗯,也有一些畜生的味道,还有香烛和泥土味儿。”乌头说道。
苏合往点起灯笼的院子里看了一眼,见到骡马驴子影子,甚至能听到后院杀猪宰羊的些许声音。
他相信乌头的鼻子,既然他说有人味儿,那就说明这里有活人,有活人聚集的地方,多半是安全的。
“那咱们就进去吧,好好吃喝一番,然后睡个好觉,”苏合说道:“但要保持互相在视线之内,不要单独行动,咱们是陌生客,很多地方还是要谨慎。”
其他人点头,将银子使劲塞了塞,感觉不会被人发觉,才放心下来。
“这客栈总感觉怪怪的。”牛至说道。
“怪就怪吧,别人能去的怪店,咱们也能去,有钱怕啥,要真宰客,咱们点一根迷魂香,扯了他的财物走人。”乌头盯着渐渐近了的客栈说道。
“我们可不是贼。”牛至说。
“那样不算贼,算是惩恶扬善。”乌头扭过头看向憨厚的汉子。
“有点道理。”牛至点头。
几人走近了,然后立在院子外面,看清了客栈的招牌,分明写着:香暖楼。
红灯笼高挂,云袖彩裙的女子滑肩如玉,纤手甩着描绘鸳鸯的手帕招呼着进院的客人。
竟是这种综合型的客栈,苏合不确定这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荒野之中,古怪莫名,顿时便有了离开的意思。
“我听说过这样的客栈,专门给商旅解乏的,官家允许。”乌头说道。
“据说收费很高,很宰客。”牛至补充。
正分析间。
“客官,进来呀。”有女子对着苏合那边喊道。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他们需要物品,在这里只要肯花钱,一定能买得到,要是黑店的话,他现在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他看了一眼香丸,她还是个孩子啊。
“不用担心我,这里不就是野勾栏吗,我听说过,进去后我闭着眼睛不看就是了。”香丸读懂了苏合的眼神。
“哎呀,怎么说话呢,谁说这里是勾栏了,”有老鸨模样的妇人,穿着贵重华服走来:“我们这是赛神仙的歌舞场,小娃子莫要胡说。”
香丸撇了撇嘴,扭过头不说话,现在不是她跟人斗嘴的时候。
“那咱们进去吧。”苏合说道,他实在太疲惫了。
“进来就对了,这方圆三百里,除了我们这里有吃有喝,再无其他落脚的土。”老鸨子喜笑颜开。
第20章 夜游宫
香暖楼就是野勾栏,只有两层,每隔一丈挂起红灯笼,红幽幽的光照着夜色。
院子很大,毕竟在大路边上。
后面还有几间平房,以及养牲口的栅栏。
人倒是不少,灯火明亮的屋子里传来各种欢闹声,推杯换盏,笑语盈盈。
院子里姑娘忙着,刚到的客人看起来兴奋难掩,盯着凉风中穿着单薄纱裙的姑娘腰身,咽动口水往屋子里去。
苏合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有姑娘瞧了他面皮几眼,抿着笑往屋子里领。
“苏师兄,你可要把持住啊。”香丸从后面快走几步,扯了下苏合的袍子:“我瞧他们眼睛里,都写着贪字呢。”
“不贪财人家也不会把店开到这里了。”乌头在后头笑道。
“小孩子说话,大人家别打岔,”香丸继续说道:“贪财是小,万一你丢了身子,以后就脏了,我都嫌弃呢。”
“香丸,你别说话了。”玉竹走上来,牵起香丸的手用力捏了两下。
小声嘀咕时候,便进了门。
热闹声更大些。
进门时候,苏合仔细看了一眼高瘦的门,虽然还算宽敞,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哪个店面把门做成这个模样,跟自己在药房抓药时候,拉开的药棺材似的,只是这个门是立起来的。
门内一楼是大堂,刚跨进门槛就飘着香火,是供奉的财神画,那财神一手撒着铜钱,一手抬着棺材。
领路的姑娘见苏合样子疑惑,清铃铃笑了一声:“俊官人,这保佑人升官发财的神仙,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苏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财神,心想可能这世界便是如此。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目前仅限于春仁堂,所以不敢乱说话。
见到香丸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财神画,没有什么反应,就放下心来,要是这画有古怪,那丫头必然会找自己嚼舌头。
虽然天黑过一阵子了,可香暖楼里人们吃喝正欢。
正中间是几个彩裙女子,扭着腰肢跳妖艳之舞,四周则是两眼放光的食客,他们一边啃着手中里的肉食,一边喝着瓷碗里的酒,一边欣赏直白的大腿。
四周飘着香烟,更是将这空间的氛围烘托起来。
“几位坐这里吧。”女子招呼苏合几人在一处不错的雅间落座,刚好能看到中间的舞女。
“多谢。”苏合说道。
“呦,俊哥哥好客气。”女子柔媚发声。
“这会儿工夫,都叫哥哥了呢。”香丸看着那女子,语气显得有些不温和。
玉竹连忙将她搂紧一些:“香丸,少说话。”
“伶牙俐齿,真是可爱的姑娘,”女子看了香丸一眼,态度也没变:“几位看看要吃喝些什么,我好去交代人送来。”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苏合问道。
“俊郎君随便点,我们香暖楼的厨子,没有做不出来的食物,烹个孩子都没问题呢。”女子说话时候,调笑着看香丸。
遭到香丸白眼两下。
几人简单商量一下,叫了一些鸡鸭鱼肉的粗俗肉食,要了包子白馍等主食,也点两坛酒水。
那女子去安排时候,苏合有意问一句:“这些食物,大概多少银两?”
“随便给些就是了,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这句话让苏合一头雾水,哪里有吃饭随便给钱的店,而且这里还是山野间独一家的野店,不使劲宰客就不错了,怎么会给客人便宜占。
有小厮端着酒菜上来,苏合悄着取出银针,放在菜里,银针变成蚯蚓在菜肴里钻动一阵,并无异样。
收好针,他先尝了一口,示意大家进食。
菜色香味俱全,酒也香醇爽口。
牛至撕开一条油汪汪的烧鸡腿递给苏合,苏合摇摇头,先喝了一杯酒,烈酒烧喉一线入肚。
几人开始抡起筷子。
一路上虽然山间野味也没少吃,但是这种像模像样的用餐,还是离开春仁堂后头一回。
玉竹吃了两口,动作慢下来。
苏合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这菜的味道里,有些泥土气。”玉竹是做饭的好手,对于食物感知比别人多一些。
其他人表示很香,山间的饭菜带些泥土气也正常。
又吃过一阵子。
苏合心里越觉发得不安稳,便打算吃过饭就离开,有些后悔进入这楼子里来。
“牛至,可曾数过方才客人的数目,还有香暖楼人的数目?”
“管全场的老鸨子一个,院子里接待有六人,大堂内招待有九个姑娘,小厮十三个,二楼瞧不见。”
“可曾见到有客人下楼?”苏合继续小声问道。
“只见有人上去,没见有人下来。”牛至回答。
又有客人醉了,被姑娘搀扶着上楼。
两人对话之后,让人觉得这里确实有些问题,饭也吃完了,到底是留下过夜,还是立马走人,都等着苏合说话。
这时候有绝色女子罩着薄纱面罩,坐到中间的圆凳上,身姿优雅地拨弄起怀中琵琶。
清脆圆润的声音压下了杯盏的碰撞,玉珠走盘,叮当深浅响动,让人渐渐陶醉,沉静。
“尘世恼人多忧,步子忙,为银几两。也把姑娘看心上。流年过,伊人却,忘了郎。”
女人嗓音哀婉,让人双目迷离,仿佛勾起心事重重。
苏合感觉头脑昏沉,心道不妙,果然黑店,连忙从袖子里取出师傅曾炼制的百解丹,悄悄放入酒坛里化掉,然后让众人喝下。
在场的外来客,一个个在唱词里陷入梦幻,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吟唱之音。
那弹琵琶的女子,反复唱着词曲,手上弹动琵琶动作加快。
这时候苏合猜测饭食酒水里应该是下了幻药,只是催发药性的是琵琶曲,这种手法颇为高明,他心道学会了,以后没准用得上。
“天上宫几所,金满堂,红袖霓裳。何不醉酒来疏狂。天上床,伴霄娘,夜成双。”
一曲《夜游宫》唱了几个来回,在场的人全部倒下。
有小厮将麻布搭在肩上,扛起人就往楼上去。
苏合也随着最后一拨人,让同伴们佯装醉倒。
可是却没能躲过弹琵琶女子的眼睛,那女子抱着琵琶回到楼上,没过一会儿又下来了,径直走到苏合等人身边。
“这位郎中,我家主人有些心疾,想请您上去瞧瞧。”
苏合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意义,既然入了虎口,算是自己江湖经验浅薄,只好硬着头皮去诊病。
他将自己的医幡与医铃带上,还有箱笼也背上,交代了同伴几句话,然后就跟着摇曳女子后面,登楼。
二层楼不高,深深浅浅九步一转,再上九步,入了高处,女子回头看苏合一眼:“到了。”
苏合见女子在雕花门上轻敲两下:“主人,那大夫来了。”
里面没声音,门却无声开启。
苏合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第21章 方子
屋子昏暗,一盏如豆的油灯照不清偌大空间。
空荡荡的感觉让苏合捏紧了银针。
适应了光线后,苏合发现床铺位置有声响。
“在下游方郎中苏合,路过贵宝地,只求饱个肚子,若有叨扰,还望见谅。”苏合态度客气。
他不想惹事,且不说对这世上暂且无知,单说自己一身诡异医术能打几个人,也不清楚,人家一个唱曲的姑娘都懂些异术,自己还是要谨慎才妙。
“吱呀~”
床铺那边又传出声音来。
苏合感觉那声音让他头皮微麻,便往前走了两步,细看去后,额头惊出些汗来。
那床铺竟是一口棺材,因为棺材盖子掀开,才发出声响。
“小郎中,我有一病,无肉,无骨,无脏,空有一身皮囊,以魂魄撑着,敢问如何医治。”棺材里飘起一张皮囊,落地成人。
是个好端端的女子,在昏暗油灯下,飘着。
白裙无风而动,黑发如瀑般拉到脚后跟,面容惨白异常,眼眶空洞漆黑。
见识过春仁堂里的各种腐烂,这样的场景反而让苏合觉得还好。
苏合没想到离开春仁堂后的第一次落脚,竟然是这种情况,他头脑狂转,寻找一些治鬼的法子。
却得不到什么办法,倒是有个能让空皮囊撑起来的方法,就是师傅曾炼制纸人的办法,往里面塞五脏六腑。
可那法子,根据脑海的回应,每个人身上取一样脏器,前前后后得舍掉十几条性命,方可填满肚子。
“在下不过寻常郎中,实在无能为力,夫人另寻高人吧。”苏合婉拒。
“你这郎中好不负责任,望闻问切,你一样不做,就下了论断,摆明在敷衍我,”香暖楼的主子飘到苏合面前,抬手唤出一张桌子,以及两把椅子:“坐吧。”
“实在无能为力,看也无用,给夫人省些时间……”
“倘若医不好我这病,你和楼下的同伴,以后就留下吧,刚好缺几个杂役。”女皮囊说话如凉风,阴沉冷人。
苏合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对方还开始威胁人,让他心中有些火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而且从目前香暖楼举动来看,根本不可能让活人离开。
楼上房间里,应该已经躺着一些尸体了,他推测着,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制服面前邪祟,方能保得自己与同伴的性命。
“那我便给夫人瞧上一瞧。”苏合坐下,将箱笼摆放在旁边。
先是认真看着邪祟的脸,要真是个活人,如果有眼睛的话,却也算个美人。
生得人畜无害的脸,偏偏亡魂留在大路边害人,看来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敢问夫人有舌头没?”苏合虽然在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还是表现得极为认真。
如果能凭借认真的态度躲过危机,浪费点时间也没关系。
楼下没有传来同伴的叫嚷,应该是邪祟们还没下手。
那皮囊邪祟缓缓吐出手臂长的舌头,让苏合有些惊呆,倒不是怕,主要是没想到这邪祟竟然还有器官,也不算太空。
他左手拉住长舌头,认真看舌苔:“夫人舌头鲜红,上焦尤甚,是为火气旺盛,常为小事烦躁,睡眠应该不怎么样,”
“下焦微白,舌根瘀斑严重,两腿乏力,迈动步子应该很吃力吧。”
那邪祟没说话,竟做出了皱眉的动作,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认为苏合在骗她。
问不出什么东西,苏合也不理会,只按照自己的剧本走,对方不说话最好。
他抬手按在邪祟的寸关尺上。
自然无脉。
叹息一声,收起手来。
“夫人皮内空空,乃为至虚,若想填满五脏六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苏合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给夫人开个方子,你吃上九九八十一天,便能体内生脏,滋养血肉。”
说罢,便在箱笼里取出笔墨纸砚,开始撰写方子。
邪祟嘻嘻笑了两声,格外渗人:“你这小郎中,唬人真有一套,我乃鬼物,你却用治人的法子,你切脉时候,我虽然喜欢,但你满口谎言,必然骗不了我,”
“见你有趣,我又无聊,容你与同伴多自在片刻,跟你说几句话听,我如今虽是鬼物,却修着道,你们道医的法子再管用,却跟我不是一路,倘若我用了你的法子,岂不是一身修为溃散。”
鬼修道?
苏合听出了点意思,可活人之道,鬼岂可修行,荒谬感十足。
而且就算是她能修道,那么为什么不是一路的,就不能用了?这个问题虽然被对方轻易带过,苏合还是很想知道。
“虽然修的不是一路,大家互助一下,也未尝不可。”苏合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撰写方子。
“你在跟我装傻么,”皮囊邪祟态度阴沉起来,没有了笑脸:“你一个道医,敢去吞噬和尚的修为吗?不怕身死道消吗?”
苏合笔锋一顿,不明白邪祟话中意思。
正待去问,那邪祟开始动手了:“既然你无法入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长发飘动,舌头飞卷,缠住苏合脖颈,让他无法呼吸,无法通知同伴逃命,身子渐渐被拎了起来。
悬空时候,他右手两指夹起刚写罢的药方,对着邪祟的脸皮甩去。
白纸黑字在暗光下飞舞,上面写着的人参、何首乌、川贝母等字样的方子黑烟一乱。
所有字迹混入一处,一朵川贝母花成了血肉之花,嘴巴开了六瓣,细碎的牙齿清晰可见,直接咬住邪祟脑袋。
花脑袋下方接着何首乌人参混合样子的形状,有根须化作触须,纷纷缠绕上那显得惊慌失措的邪祟。
道士写符箓,大夫开方子,苏合在情急之下,脑海中蹿出《九医经》杀人除邪的法子。
经书九卷,每卷九章,第九章便是方子做符的门路。
那方子便是他的符。
见到邪祟被束缚,他左手挑出土龙缠住邪祟双臂,右手银针捏住,注入大量气息,直接刺入其肚脐位置,以求毁了其魂魄。
香暖楼的主子长发游动,去撕扯附在身上的那些血肉之花与木,却挣脱不开,最终发出一声尖啸。
凄厉的声音刺动耳鼓,震得苏合鼻孔喷出血来,整个人倒着飞去好远。
随着这声音的结束,除邪方子破散一空,成了股股烟气,香暖楼的环境也开始崩碎,很快就出现了此地原本模样。
竟是落在大路慢坡上的一处荒坟堆,扫眼便有数十座坟茔立在月下,一些贡品还摆在坟前,冷肉蔬果与酒水,纸钱伴着山风起落。
玉竹等人此时正躲在一起,有些惊慌无措,乌头和牛至从包袱里取出长剑茫然四顾。
那是他们在春仁堂离开时候携带的,一直藏在大包袱里。
还有二十多个商旅全部卧在土馒头上,正笑着安眠。
有人捧着坟上烂果子吃得正欢,有人抓着纸钱大口吞咽,有人抱着骸骨气喘吁吁……
第22章 火是好东西
皮囊邪祟摆脱了苏合的方子,一身皮囊也变得有些残破。
眼睛,嘴巴,以及身上有眼儿的地方,都冒着缕缕黑烟。
阴气笼在周围,那些杂役与姑娘也不再婀娜多姿,都变得半骨半肉,嘴巴里发出呃呃啊啊的怪声。
方才弹出美妙旋律,唱出婉转声调的女子,正抱着腿骨琵琶,抓挠出刺耳杂音。
苏合不知道这处邪祟窝目的是什么,为何不直接伤人害人,为何偏僻地方有这么多坟茔,谁会供奉食物纸钱?为何要将人催眠入梦?
都想不通,索性不想,离开才是必要的。
“大家往大路上跑,别落单。”苏合对自己同伴嚷了一声。
“那些人……”玉竹看着二十来个睡梦中的商旅。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合一手拎着摆动的土龙,一手捏着银针,弓着腰,做好战斗姿势。
山风不急不慢地刮,乌头和牛至拔出长剑,护着玉竹和香丸往大路上撤。
香丸叫嚷了几声救命,然后就不吭声了,她也知道,这荒山僻壤里,就算叫破喉咙也喊不来人。
“你们哪儿都别想去。”皮囊邪祟声调尖利,双眼里黑烟飘摆,但却不散去,显然那就是她的魂魄。
那些骨肉邪物就姿态各异地追上去。
苏合知道躲不开邪祟纠缠,为今之计,只有将对方制服才能保命。
一阵小风从邪祟那边吹来,他竟闻出了一丝香气,这种诱人的味道有些熟悉,跟自己在春仁堂密室里闻着老树根类似。
他晃晃头,咽动一下口水,让自己保持清醒,别中了邪祟的伎俩。
见到医幡在地上躺着,他想起自己也是有些手段的,便将左手拇指粗的土龙一甩,绕在自己手腕上,右手银针藏于指缝。
弯下腰,用右手捡起医幡,左手掏出药铃,有节奏地往大路那边撤去。
皮囊邪祟飘得高些了,嘴里嘟囔着:“有客要走,尚未结账。”
声音落到几十个坟茔上,接着那土馒头就开始震动,许多手从那里伸出来,没多大工夫,苏合周围就全是邪物。
他左手摇晃放了三颗铁丸的药铃,哗啦啦地声音一响,附近的草木都打了蔫,脚边的杂草甚至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那些坟里钻出来的东西,也感到一阵眩晕。
皮囊邪祟知道今天遇见个有道行的郎中,可事已至此,只有你死我亡才算结局。
她身体发劲,附近阴寒气息袭来,让本就不暖和的季节,变得犹如凛冬。
苏合见寒冷气候让邪祟从自己药铃的催眠中醒来,右手医幡晃动几下,随着他心思将温度又提高起来。
寒热之间,生死较量。
苏合又捏碎两颗当归赤芍丸,散入空气里,让周围提升一些火气,赶走一些阴气。
皮囊邪祟有了顾忌,变得谨慎起来,她似乎从这位郎中的双眼里,看出一些贪婪之色。
那是只有饥饿的人见到酒菜时才有的样子。
她还是动了。
鬼影迷离,竟随风化成一张软皮,贴着地面滑动。
夜里虽有月光,但附近树木较多,视野还是不足,苏合知道不妙。
打算上到大路,站在月光明亮的地方。
一阵骨头摩擦的声音突然传来,随着余光看去,发现是那弹奏人骨琵琶的邪祟,弹起黄泉的曲子来。
片刻的头脑刺痛,让他失了方寸,被地面贴来的扁平皮囊沾上了。
这样的邪祟,苏合知道用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破了她的魂才成,而要破她的魂,首先就要碎掉她的皮。
他如同饺子馅,那皮囊就是饺子皮,直接将他包了饺子。
苏合陷入黑暗中,四周是软哒哒的皮囊,想用力气却用不上,他被皮囊紧紧挤压住。
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苏师兄,苏师兄……”
“跟他们拼啦。”
牛至等人见到苏合被邪祟包裹住,在那被撑大的肚子里挣扎,好不容易跑出去一段路,又折返回来,将剑砍在追赶的半骨半肉的东西上。
可惜他们身上没有什么神通,也没有力气,仅凭借两口长剑,是挡不住十几个追来的小邪祟的。
苏合感觉呼吸开始困难,浓郁的魂气让他感到窒息。
现在唯一能动弹的地方,就是手指,他想到自己指缝间还有银针,左手腕上还有土龙,便开始让土龙吞噬空间里的魂气,撕咬皮囊上的组织,右手的银针也开始不断刺向周围。
皮囊邪祟终于是感觉到不妙,裂开肚皮,将里面的人泄了出来。
苏合滚到地上,见到散出来的魂气正往肚子里挤,知道这个香暖楼的主子,是依赖这具皮囊存在的,倘若皮囊有大的漏洞,又缺乏修为的补充,那么这个邪祟,就将逐渐消亡。
想到这一点,他立马将土龙一头拴在银针上,弹指而出,隔空操控缝针,将那邪祟扯开的肚皮两边,分别缝在左右两手上。
导致那皮囊中间裂着一个洞。
魂气藏不住,黑烟纷乱,逐渐消去。
邪祟无法销毁土龙和银针,只好将矛头指向法器操控的主人,毫无顾忌地奔向苏合。
附近的小邪祟也跟着涌向不听话的人。
苏合被打了几个趔趄,脸上被邪祟抓出许多口子,袍子也早已破烂。
牛至与乌头那边,也已经体力不支,见到苏合出来了,又开始往后边打边退。
如此折腾将近半个时辰,几人汇合在一起,体力殆尽,玉竹和香丸倒在地上起不了身,拿剑的两人很想躺下,但是一旦躺下,注定就再也起不来了。
皮囊邪祟魂气消去大半,恨不得将苏合撕成肉沫。
邪祟们似乎不知疲惫,就算那些被砍掉了两腿的残躯,还在远处不知疼痛地爬着。
一圈的危险缓缓靠近。
苏合混乱的头脑开始沉静,他体内有股莫名的劲,这时候十分想发泄出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每当这股力量要鼓出来时候,附近的种子与树根都在动。
“便是密室里那精怪老树根的能耐了。”苏合想通之后,感觉到一丝轻松,因为这股力量一直是师傅心心念念的,一点点蚕食多年的。
如今全在他体内。
苏合收回银针与土龙,将土龙钻入地下,片刻之间,周围的土地开始如同波浪般颤起来。
“噗噗噗~”
不断有树根钻出地面,变成蠕动的长须缠绕所有邪祟。
咔咔地骨裂声不断,怪叫声响彻方圆十里。
随着用出这股力量,苏合感觉自己被抽空了,整个人颓然倒地,皮肤也开始跃动。
那是蜕皮的征兆。
他咬着牙,生生撑住了身子,避免蜕皮的发生。
现在的苏合是纠结的,他对《九医经》越发入迷,可想到师傅用养药炼人的法子修行,他就有些怕,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模样。
所以心里总是有两股劲绷着,就看哪个先无力。
“放火。”苏合彻底精疲力竭,除了心里有股劲,四肢已经歇着了。
玉竹听到后,挣扎着站起来,找出火折子,其他人在附近寻来碎木碎树皮,最后将被捆缚的邪祟们一烧而尽。
皮囊邪祟以及一众血肉骷髅,在火中嘶吼尖叫,却换不来那郎中的一丝怜悯。
苏合被牛至安置在不远处的树根下,他看着旺盛的火:“火是好东西啊。”
夜里的山风还是很冷的,但是现在几人都感觉不到凉意。
身子里的血现在还烫着呢。
“可惜了,可惜了,”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大路上:“大好的养料,却给烧掉。”
第23章 道士
一个道士落在几人眼里。
那道士年纪不大,穿着针脚细密的青色袍子,背上贴着把古朴长剑,眼里满是遗憾。
苏合不知道他口中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只是警惕地打量道士。
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人,自己这边的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留心总没坏处。
他悄悄在袖子里取出一粒增力的丹药吞下,倘若对方意图行凶,他就来个出其不意。
“我听到声音赶来,没想到是活人治了恶鬼,你们有两下子。”道士来到苏合面前,眼神不定。
他看出来这里苏合是中心。
“道爷这么晚了,是去哪里降妖除魔?”苏合状似随意地问道。
“观主让我外出送礼,怕耽搁明日的早课,便连夜赶路,可没时间斩邪祟。”道士说道。
苏合有了力气,发现道士也并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倘若要动手,就不会给他们歇息的机会。
道士在被焚烧的邪祟附近,不时叹息,显得有些古怪。
“苏师兄,咱们不正要找道观吗,眼下就有个,要不要跟着过去。”香丸凑合到苏合旁边,也靠着树干坐下。
确实是个主意,但是现在不知根不知底,还要问多几嘴,才好跟着走。
“先收拾东西吧。”苏合起身往回走,经过牛至旁边,把剑也带上了。
看了看皮囊邪祟那边,已经被烧的近乎成灰,仅剩下嘴巴附近的几块皮。
他闻到了异常的香气,认定那皮是不错的药材,便捡起来塞好。
如今手上没有炼药的炉子,无法进行炼药,但苏合还是尽量将遇见的药材收好,以便以后用。
他们的家当都散落地到处都是,夜里瞧不清晰,错过很多物品,好在苏合的箱笼还在,里面除了丢失了些药物和琐碎物件,其他都在。
其他人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牛至神情沮丧,大家的银子都是他管着,方才逃难时候,被几个骨头架子追着打,银子边跑边丢,就算香丸一个劲儿地让他全扔了,他也没扔。
然而到头来,却一个元宝都没剩下。
好在几人一路上也捡到一些小元宝,算是有了点底。
“没关系,钱没了咱们想办法赚,命在就好,”苏合过来安慰牛至:“这地方咱们不能多留,快些走,重要东西捡到就行。”
“那些人怎么办?”玉竹又见到那些躺在坟头上的商旅。
只是现在安静了许多。
“他们无碍的,邪祟没了,他们明天早上鸡鸣时候,便会醒来,现在是叫不醒的。”道士开口说话。
苏合这时候才发现,那道士竟然一直跟着他们。
不过人家似乎很懂,他们也就不再犹豫,快步往大路上走去。
“贫道清霄,无忧观弟子,几位若不介意,不如随我去观里歇息,”
清霄道人开始邀请几人:“你们方才杀了本地邪祟,身上染着味道,必定会遭到其他邪祟的侵扰,不如在无忧观里沐浴浸香,去除邪味,再上路不迟。”
道士说得有理,苏合也觉得他们现在身上邪气煞气过重,而且他本身就是要去道观解决心间草药问题。
“在下苏合,这几位是我师弟师妹,我们自东边来,师傅病逝,医馆闭门,加上瘟疫肆虐,只好背井离乡,道长愿意容我们几日,那就有劳领路了。”
苏合对着道士作揖,表示感谢,暂时没有提起自己的困扰问题。
走在陌生路上,有些谎话还是要说,说是东边,就避免了道士往南边想,免得到时候官府询问桃源镇案子,怀疑到他们头上。
其他几人也对着清霄作揖。
“几位太客气,我乃修道之人,积善而已。”清霄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沓符箓,往卧眠的商旅那边走去。
分别在每个人的脑袋上贴了张符:“山间风凉,会致人风寒,若再遇邪,则小命不保,我给他们贴上辟邪符,能保他们一夜无忧。”
一行人离开坟堆,往无忧观而去。
苏合拄着医幡与清霄并行在前头,说道:“敢问道长,你刚见到邪祟被烧时候,说可惜了,说它们是大好的养料,如何理解?”
清霄听到苏合的问题,显得有些惊讶:“你们杀了这样多的邪祟,竟不知养料为何物?”
“我们从前生活的地方小,只在方圆十几里内转悠,师傅对我们管教甚严,所以孤陋寡闻。”苏合解释了一下。
清霄笑了笑,表示能够理解:“这世上万物,小鱼被大鱼吃,大鱼被更大的鱼吃……而越是肥美庞大的鱼,则更有价值,比如你烧掉那皮囊,她养着的东西就是小鱼,她则是大鱼,而我们是更大的鱼,要是你没有将她烧掉,则是极好的养料,送到官府,可换上不少银子呢。”
苏合听得愣住了,一个道士竟然用弱肉强食的法则来阐述修行之事,虽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吃我,我吃他的规矩,怎么听都是怪。
道士见到苏合模样,心道遇见个不太聪明的亚子货,便多说了几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吃鱼,有的喜欢吃草,有的喜欢吃粪土……”
清霄道士说到这里,苏合似乎想到了什么,使劲回忆一番,终于想起来。
香暖楼的皮囊主子说过一句话。
“你一个道医,敢去吞噬和尚的修为吗?不怕身死道消吗?”
这句话是那邪祟说的。
当时不理解,现在则明白了八九分。
就是说,吃草的被吃草的吃,吃鱼的被吃鱼的吃,同一体系内大的呑小的,小的呑更小的。
倘若一只羊吞了一条鱼,则会身死道消。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算什么样的世界,修行都靠掠夺吗?”他心道。
也有一种可能,这个道士在骗他,路上可以多观察,倘若有不对劲的地方,这道士下场不会好。
不过这个规矩倘若是真,那么住在道观里的道士,就跟行医诊病的大夫不是一个门路,对方应该对自己没有吞噬的兴趣。
跟着清霄走上一夜,天亮的时候,大家休息用饭,到了巳时才继续动身。
在黄昏之际,才到了无忧观的山脚下。
这一路上,让苏合坚定了一个事儿,就是有机会一定要买个马车,驴车也行。
倒不是怕累,主要是太废鞋了。
好端端的千层底布鞋,硬是被碎石砂子地,给磨穿了。
第24章 无忧观
无忧观落在一座不高的山顶上,数百级的石阶直通上去。
举目往上看,就能瞧出这里占地面积不小。
不过让苏合感到不安的是,这山下却没有村镇,在他的概念里,无论佛寺还是道观,山脚下必然有炊烟缭绕的人家。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孤零零一座道观。
在一片林子里,乌头小解的时候,发现了村落的遗址,只是都被树木掩盖起来,屋子也早就烂掉了八九成。
“苏大夫,登山吧。”清霄在附近看着他。
“道长,这无忧观下为何没有人家?”该问的还是要问,苏合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师弟师妹们带来灾厄。
如今他视野不高也不宽,看不透这世界的本质,所以更加小心一些。
“原本是有的,百来户的村子,后来因为黄连城闹了灾,朝廷便从外地迁徙人口,牵连到这里,从此无人,”
“而无忧观祖师当年没有将道观移走,镇守此地至今,”
“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苏大夫要是好奇,可以去那空荡的村子里走走,不过据说没什么可瞧的,里面屋子都烂光了,早被树木占据。”
清霄的一番话下来,加上乌头私下与自己讲的情况对照,让苏合放下心来,认为清霄没有说谎。
顺着不平的石阶走上去,来到一处平地,就见到了无忧观的正门和围墙。
附近的地里能见到种植的耐寒蔬菜。
可见道观自给自足,活得逍遥尘世外。
暗沉的红墙斑驳已久,但并不脏乱,门上的牌匾经过风雪四季,倒是显出几分破败。
进了大门,有些打扫的弟子,与清霄互相打过招呼。
虽然这里没有香客,但是院中的大香炉却燃着粗壮的香火,让整个院子氤氲在烟气中。
绕过香炉,登上台阶,便进了正殿。
正殿里供奉的法相跟苏合想的不同,并非三清,而是一个捧着书卷卧眠的道士,法相后面悬着一副道士梦蝶图。
他也不好开口问人家那是谁,刚进门就问这种没见识的问题,会显得他们很没礼貌。
“几位在此稍等,会有人来见你们。”清霄说完话后,就离开了正殿。
他因为带着一些人,耽误了脚程,没赶上早上的听讲,心里带着疲惫与遗憾走开了。
脸上似乎有些愠色。
大殿很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可能也是因为这里穷吧,毕竟没有香客,食物都是自己种植的。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人多口杂,万一哪个是从凤梧郡桃源镇过来的,说一些春仁堂的事情,岂不是增加了风险。
“贫道云逸,见过几位。”
有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从侧面走来,打了招呼。
苏合等人还礼。
“我无忧观好久没来客人了,晚膳已经叫人准备,稍后贫道带你们用膳,”云逸老道说话间,逐一看过众人的脸面,最后停留在苏合身上:
“诸位这几日的活动,有我来陪,只望每天各位能敬香一根。”
苏合便与老道聊上数句。
知道无忧观里逸字比霄字大一辈。
吃过斋饭,云逸亲自领着几人去了客房,安排好房间,派男女弟子分别照顾几人沐浴除尘,升香去邪气。
云逸老道精神头很足,问了一些苏合等人沿路的情况,以及他们所知道的香暖楼细节。
苏合避重就轻说了一通。
看着慈和的老道,苏合觉得可以将自己的事情讲一讲。
“云逸道长,不瞒您说,我们一路走来,遇到不少怪异,其中有个游方郎中,杀不死我,便在我心间种了草,无法清除,敢问无忧观可有什么法子解决。”
那老道一听,抬起两指按在苏合胸口,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
“那游方郎中必定是个狠辣角色,不过我无忧观早年间也有弟子遇到这样麻烦,不过是被人心间种道,是我师兄将其救回,苏大夫暂且安心住下,我回头与师兄讲一声。”
有了老道的回答,苏合放宽了心,看来道士的确人间之光,杜春仁那种躲在偏僻镇子的邪医手段,定然难不住修行多年的道士。
云逸回去后,苏合先后去看过自己的师弟师妹。
无忧观安排了三个房间,玉竹和香丸一个,牛至与乌头一个,苏合一个。
三个房间距离并不远,这也再度降低苏合过度的警惕。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下。
索性起身,从箱笼里取出一个竹筒,开去盖子,倒出几只蚂蟥往脸上伤口贴去,蚂蟥蠕动着身子在苏合脸上顾涌。
过了一会,苏合轻易揭下蚂蟥,重新放进竹筒里。
脸上被邪祟抓烂的伤口,竟全部愈合。
杜春仁精心喂养的蚂蟥主要是用来吸血排毒的,不过对于伤口愈合也有奇效。
做完这件事,又闲下来,床上坐了一会儿,倍感无聊,披上袍子出去外面。
难得有机会一个人安静地赏月听风。
在院子里走几圈,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像脚步声。
便好奇地走过去。
还没走出几步,一个声音传来:“苏大夫,这么晚了,为何不睡啊?”
苏合回头去看,发现云逸老道在侧面出现,一身道袍整齐,胡须在风里飘起落下。
“天当被子地做席了好些阵子,一时间躺在软床上,竟是睡不着,就起来吹吹风,听到有动静,就想过去瞧瞧。”
从天上月亮的位置来看,这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子时,花甲有余的老道还不睡觉,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附近,苏合推测对方在监视自己。
为什么不是年轻的弟子,估计是因为清霄描述了他除邪的画面,所以派来高手盯着。
不知道对方是防着自己偷东西,还是怕他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总不会担心自己跑掉吧。
苏合心里开始琢磨,并有些担心明天云逸的师兄给自己做法时候,动什么手脚。
他们如今并不富裕,倘若这些道士贪财的话,也不会将道观立在荒无人烟之地,但古怪的举动后面必然有古怪之事。
倘若真的是将他们骗入道观,一定另有图谋。
“我们无忧观在山顶,平日少杀生,附近的一些獐子,甚至胆小的野兔,都会在夜里进观溜达,发出一些声响很常见。”云逸道长说道。
话很好理解,也说得通,但是苏合已经放下的警惕心,又浮动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事了,这便回去睡觉。”苏合拱手离开。
云逸作个道揖,往远处走。
没走出几步,苏合突然停下回过头,略微瞪大些眼睛去看云逸的鞋子。
那鞋子底下,有一张圆形的黄色纸钱粘在上面。
云逸也回过头来:“苏大夫还有事儿?”
“没什么,就是明天要给我做法的道长如何称呼,我见面好打招呼。”苏合淡然问道。
“贫道师兄,道号梦逸。”云逸低沉发声。
……
PS:目前写的有些压主角了,应该早点就开始踏入诡医修仙之门,作者只是觉得应该有个过程,毕竟太过于另类的修仙法,正常人需要接受的过程,后面会挑个合适的剧情点开展,然后剧情会变得残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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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夜探无忧观
苏合相信自己看得没错,云逸道长脚上确实踩着纸钱。
好端端一个道观,为何会有纸钱,这不由得让苏合想到了经历的坟场危机。
坟场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家,却有着或新鲜或腐烂的水果,以及酒水纸钱,可是怎么也无法将那里与无忧观联系到一起。
带着疑问,与云逸道长分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有了疑惑的心,就更加难以入眠。
这件事涉及自己与同门的安危,必须搞清楚才行。
想到这里,他坐直身子,在暗中摸到窗根,顺着缝隙向外看。
没有人影。
但是他知道,云逸道长必然还在附近守着。
苏合取出红线,轻微一弹,红线化作土龙,顺着窗户缝顾涌着爬出去,到外面寻一处松软的土壤钻了进去。
他将手上这头直接塞进耳朵里。
当土龙在地下延长到墙外停下来,苏合便清晰地听到墙外的动静。
有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动作快些,时辰不早了,现在观里有客,莫惊扰了人家休息。”
是云逸的声音。
附近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但是明显能听出来,这些人都压着嗓子说话。
苏合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搞小动作,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又听一阵子,外面没了脚步声,云逸的脚步也向远处走去。
苏合收起土龙,想了一会儿。
决定再度出门。
向着云逸离去的反方向,他往后院走去。
那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清霄提起过,不过云逸并没有说。
在暗中走,翻过一道墙,避开了守夜的看守弟子,他潜入后院。
后院建筑比前面小些,数量也多些,不过一座仍亮着微弱灯光的偏殿,引起了苏合的注意。
贴身过去,从有些破烂窗户缝往里瞧。
许多小灯盏摇着昏黄火焰,虽然不太明亮,却还是能够看清楚环境。
他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偏殿里并没有供奉什么法相祖师,而是一些衣衫不同的生人。
那些人盘坐在一排排案子里,如同祭祀祖先的层层牌位,每个人的前方都摆着一盏小油灯。
其中有些人的身体已经干瘪,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几个他见过,就是在香暖楼喝死人酒时候,他见过里面有个微胖的商旅被人抗上楼的。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合疑惑着。
现在这些人的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
这让苏合想到了他们行路时候,见到的那些散落的干瘪躯体。
躯体是活的,但是却无法醒来,笑容都是同个模样。
现在来看,必然就是无忧观做了什么手脚,也可以说明,无忧观的道士,修的是邪道。
自己竟然领着同门进入了邪道士的观里。
心惊之后,再将眼睛看进去。
确实不是幻觉,里面的人还在。
“快点,迟了又要被责骂,”附近有小道士声音:“都怪你,大半夜的拉什么肚子,耽搁这些时间。”
“放心吧,迟不了,月亮够亮,天又无雨,何况那么多人送东西,咱俩不是最后一名就好。”同行的小道士心态好些。
苏合在暗中往明亮地方看去,见到两个小道士,他们手里拎着大篮子,篮子里面压着蔬果酒肉,甚至还有圆纸钱。
不用猜了,无忧观肯定跟坟场有关,而且如此看来,坟场不止一处。
至于这帮道士具体目的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与邪祟勾连,见不得光是必然的,再看看偏殿里表情诡异的人,苏合想到了春仁堂的养药房。
“难道无忧观也养着人炼丹?”他心道。
然后就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是道观,就算再恶,应该不至于用人炼丹。
可也说不准,远离尘世,躲在山野的道士不要香火,能正经到哪里去。
跟着两个小道士前后走,发现这两个道士果真往山下去。
“难怪道观躲在山野间,竟是养着诡物,然后诡物帮他们抓人,一定是这样,”
“得想办法离开才好。”
苏合得出断定后,离开了后院的偏殿,就在他身影离去后,那偏殿的窗户缝里蓦然出现一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苏合回到自己的房间,暂时没有去拍师弟师妹们的门。
今晚应该是安全的,如果道士要动手,不至于好吃好喝供着,肯定是直接抓起来才对。
只是不知道他直接领着同门下山,对方会不会下黑手。
一夜警惕,到了鸡鸣时候,有了些困倦,但是他强撑着眼皮,坚持着熬到同门起床。
他简单洗漱几下,将同伴叫在一起。
“无忧观有问题,吃喝行都要注意,咱们看看如何下山,此地不宜久留。”
苏合没有说的太具体,怕说了细节引发同伴们惊讶,容易被云逸道长看出些什么。
无忧观的饭菜没有问题,也很可口,还给备了酒肉。
道士饮食只有节制,没有忌讳,所以自养的鸡鸭也宰了两只给他们食用。
倘若没有昨晚的发现,苏合肯定会感激无忧观的款待,现在则不同,对方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又没有下药,显得更加可疑。
“苏师兄,会不会是你过于疑心了,我见无忧观上下都很正常,人都很客气呢。”牛至扒拉几口白米饭,感受着细粮的口感后,说道。
“咱们有命案在身,又刚经历邪祟,凡是要多加小心,宁可多耗费心神,也不能让自己枉死。”苏合压低声音说。
“我觉得苏师兄说的对,这无忧观确实看起来怪异,他们不练剑,不念经,方才我溜达时候,见到他们授课都只是盘着腿睡觉,”
香丸嘴里叼着个鸡翅,四顾后说道:“可他们一身能耐不小,就说那清霄道长,腿脚多利索,神通哪儿来的?”
“你不是说道爷是世上最善的吗?”乌头调笑一句:“还得过人家一块饼子呢。”
“什么行当不都有好坏人嘛。”香丸白了乌头一眼。
香丸的话让苏合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修行的深浅,总要有来源,你胳膊粗就肯定要拎东西,你腿脚狠,就一定会常踹树,可是无忧观里道士不练剑却背着剑,不念道家经书却有能耐。
“安全起见,咱们尽快离开,你们先去,下山后往西边走,遇水则停,在那里等我,行李都不要了,身上揣几块银子就好。”
“不能留师兄一个人,我们跟你一起,道士真有坏心,咱们就拼命。”乌头说道。
“人多不好走,你们听我的,我会想办法离开的。”苏合劝说道。
正在说话的时候,云逸老道走来:“几位可吃好了,倘若饭菜不合口味,可以跟我讲,我让弟子换烹饪方法。”
“饭菜可口,有劳云逸道长了。”苏合起身作揖。
“苏大夫若是用完饭,便与我去见师兄吧,你心间被种道,需尽快做法才好。”云逸说道。
苏合看了同伴们一眼:“今日阳光正好,风也不凉,你们山间游玩去吧,摘些野果子回来给我。”
“终于可以好好耍一番了,咱们比赛采蘑菇。”香丸兴奋说道。
苏合最喜欢香丸这一点,总会在第一时间配合自己,让很多假的事情,变得特别真。
云逸笑了笑:“山间虽然景色好,但也曾出现过猛兽,几位最好不要走远。”
几人出道观正门游玩,苏合跟着云逸道长往正殿走去。
第26章 登春道
进入正殿。
苏合再度见到正中供奉的卧眠法相,以及法相后面的道士梦蝶图。
“或许这幅图能解释一些东西。”他内心推测,可是却不知这幅图有何深意。
这让他想到了前世的庄周梦蝶,真假难辨,不知道二者之间是否有同等意境。
在殿内等了一会儿,云逸陪同在侧,才有一年轻道人轻步踏入。
“师兄。”云逸恭敬地行了礼。
苏合愣了瞬间,也礼貌作揖。
眼前的画面实在让人开眼,早过了花甲的云逸,竟对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道人叫师兄。
“这位便是我师兄,梦逸。”云逸介绍道。
“梦逸道长驻颜有术,实在让人开眼界。”苏合表现出一些羡慕。
梦逸道长淡然一笑,看着苏合:“苏大夫必然也会驻颜的方子,不必谦虚。”
简单的寒暄过后,苏合知道梦逸只是云逸的师兄,并非观主,观主正在修行,要一关三年。
听着梦逸道长平和的声音,让苏合心境平稳不少,提防之心在不经意间消散去。
“我就是个寻常的郎中,学艺也不精。”苏合说道。
“在我面前,苏大夫就不必客套了,倘若真的学艺不精,我听师弟说你来时满脸伤,今日却平复光泽,这可不是寻常郎中能做到的。”
梦逸笑着说道,走向祖师法相下的案子前坐下,用细针挑动几下灯芯。
无忧观没有香客,所以正殿里的摆设就简单些,也异样些,祖师法相下的案子是聊天喝茶的位置。
“苏大夫坐吧,我来瞧瞧你被人在心里种了什么道。”梦逸放下细针,看向苏合。
“苏大夫请吧。”云逸招呼着坐下,然后就离去了。
坐在梦逸道长对面,苏合竟被二十多岁的脸面弄得有些压抑,困倦感袭来。
为提神醒脑防中招,他随意抓下后脑勺,在风池穴用力压了一下,顿时驱散困倦,清醒不少。
梦逸看着苏合双眼,盯上好一会儿,看得苏合有些难受,感觉很古怪。
之后,梦逸道人闭上眼睛,时而皱眉,时而吐息。
终于张开眼睛。
“我方才观你心神,才知苏大夫藏了神通不少,明明已经可以修仙,却压着境界,”
梦逸道人一边用夹子夹出茶叶放入美人肩紫砂壶中,一边感慨:“想我初次顿悟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被师傅说是天赋不俗,”
“现在我面前有个不足二十的郎中,却早已突破入门境,还有压境的能耐,果真如师傅所言,世间广大,无奇不有。”
道士的话,苏合听懂一半,但是不想追究下去,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无忧观到底有没有法子去了他心间的草,还有这里的道士是否有害人之心。
后面的问题他基本已经确定,没有哪个正经道观会勾连邪祟,囚禁路上商旅的。
那就只有逃出无忧观一途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逃离的时候,玉竹他们腿脚慢,还是在山间行路,至少要离开大半天,他才好动身。
而且面前道士口中的顿悟,应该就是所谓的入门,实力必然在自己之上,硬来是不成的。
何况人家这么多人。
梦逸道人摆弄好茶壶,刚好云逸拎着开水进来,摆放在桌案边的矮墩上。
“苏大夫平日饮茶吗?”
苏合摇摇头,逃亡路上,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这茶道对热水颇有讲究,刚开的水淋下去,口感不是最佳,只有在风中行过一段路的水,烫在茶叶上,才能出最好的味道。”
看来这位面容年轻的老道对茶道也有研究。
可惜苏合不懂这方面知识,不然也能跟着聊几句。
他试着去理解梦逸道人的话,说的好像就是刚烧开的水,不如凉一点点的水泡茶,还讲什么风中行过一段路,有点故弄风雅的嫌疑。
苏合正愁着说点啥,梦逸道人又开口了。
“与人交往时候也一样,总要留下一点热情,才会让人觉得舒服。”
话里有话,苏合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知道自己去了后殿查探的事情。
但既然这么说,就证明至少现在无忧观还没有动粗的意思。
他直接开口换个话题:“道长,你看我心间这草,可拔得掉。”
梦逸道人见到苏合没有跟自己聊智慧的意思,只好说道:“自然拔得掉,世上凡是能种下去的东西,就一定拔得出来,真若卡在里面,切掉也可。”
“那就劳烦道长帮我。”苏合抬手敬茶。
“自然可以,只是时日漫长,需要将苏大夫体内道医修为洗刷掉,再重新入我登春道,方可。”
“登春道?”苏合不明白什么意思。
梦逸没有因为苏合的表情变化而变化:“昨夜苏大夫也见到了,那些人修行的,便是登春道,可惜你不够光明正大,爬着墙根可见不清晰啊。”
果然被发现了,也难怪,后院那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把守得如此宽松。
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他也不好再装糊涂。
“荒山里一座古观,有些担心也正常,所以昨夜做出些出格举动,还望见谅,另外,小医年纪浅,见识短,不知何为登春道,”苏合做出抱歉的样子:“可否说来听听。”
苏合有意避开自己见到的那些人,表明自己无意干扰对方的行为。
梦逸道人扭头看向祖师法相后的梦蝶图。
“登春一道,虽被道门排挤至深山老林中,可香火还在,终有一天,世人会明白,登春道才是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舟,”
“人生凄苦寒凉,生老病死,忧虑常伴,穷着想富,富着想权,永无满足,”
“穷汉子没婆娘,苦,行商万里为财,苦,权贵倾轧不止,苦……”
“但入了我登春道,可得一切乐,在幻梦之中,一切唾手可得,”
“你可曾见到他们满足的脸面?”
一番话下来,让苏合目瞪口呆,这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可整日活在梦中,田野荒芜,人岂不是要饿死。”苏合反驳道。
“苏大夫,你可曾见我登春道哪个人饿死了?”梦逸道长说道。
道人说完话,一口滚烫的茶水倒进口中吞下。
第27章 突然之间
“我在荒野中见过两个干瘪躯体,应该就是修过登春道之人吧。”
既然对方敞开了说,自己也最好表现的敞亮一点,把疑虑说出来,最后附和对方几句,换对方的松懈,就有更好的机会离开。
梦逸不以为然:“且不说那些修习登春一道的小民过于贪恋幻中之乐,只说他们这些无天赋者,作为最基础的养料,能在快乐中死亡,大幸也。”
苏合在登春道的口中第二次听到养料。
但是从字面意思理解,加上路上清霄所说的小鱼被大鱼吃,大鱼被更大者吃来看,世间应该存在基本的食物,是所有派系都可以食用的养料。
这是糟践生命的谬论,但苏合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过也能理解一些,现在无忧观里的弟子,理性好一些,能够及时从幻境里退出,按照观里规矩修行,而平常之人,则无法保持理智。
梦逸见到苏合不说话,将自己面前的空茶杯倒扣起来:“带苏大夫去后院走走吧。”
话是说给身后人听的。
“苏大夫随我来吧。”云逸走上前来,做出请的姿势。
苏合没想到对方让自己参观后院,不知道是何用意。
给自己做法的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
不过梦逸道人刚才也说了治病的法子,那是他无法接受的,将自己一身道医本事洗去没关系,到时候寻个正经门派修行即可。
但是还要修行登春道,那种靠做梦修行的法子,去吞噬所谓的平民养料,他做不到。
那跟师傅杜春仁吞噬疾病有什么区别。
都是邪门歪道罢了。
心中已有答案,离去就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直接提出来离开,对方要是不肯,就一定会多加看管,且顺着他们意思走,趁其不备时候,再翻墙去寻同伴。
空荡荡的后院,除了树上叶子声,再无人声,似乎这里就是一座无人道观。
“苏大夫,这边。”云逸先向左手边请了一下。
苏合发现正是昨晚自己爬墙根的那偏殿,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有何用意。
进入偏殿,光线暗下来,他发现这里的场景,跟昨夜自己见到的一般无二。
五排人高低坐在不同层,每人面前点着一盏如豆的小灯,其中有自己见过的商旅,还有一些人的脸已经是青黑色,显然是“前辈”。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笑着,但是笑得诡异。
“登春一道,当真有趣,”苏合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不知道他们在梦幻之中,见到了什么美事?”
“心之所想而已。”云逸道人轻描淡写说道。
登春道,拼的就是个想象力。
“不知云逸道长平日修行,都想些什么?”苏合好奇心上来,问些登春道的修行细节。
“农人思粮思衣,商人念金念银,贫道只想天上云宫……”云逸道人罕见地露出一丝眷恋。
“可那终究不是现实。”
“何为现实,苏大夫真的能分清吗?”
云逸这话一出口,苏合想到正殿里供奉的道士梦蝶图,或许真的跟自己前世所知晓的庄周梦蝶有相似之处。
庄周梦蝶虽然说的是人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个人,便分不清到底是人梦蝶,还是蝶梦人。
但是两者有着相似之处,就是让人无法分辨清楚真实与梦幻。
苏合没有还口,因为在一瞬间,他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自己穿越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一个梦,如果说这里是现实,万一大梦一醒,发现自己面前站着舍友怎么办。
便是这一个思考,他头脑顿然陷入迷离中。
整个人飘忽向上,落在一个空地上,头顶蓝天万里,四周是无限空间。
他想,这里应该有山,四周便有了山,蓝天应该有云,便有了四方云动,应该有城,便有了热闹的城……
满足感充盈心间,一切都那么真实。
就当他想继续构造自己的世界时候,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捂着脑袋在幻境里挣扎,躺在热闹的街上打滚。
终于想到自己原本在无忧观的后院,身边有个道士。
正想着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将他拉了出去。
苏合快速按动神门,百会,风池三处,驱赶残留的梦幻。
清醒之后,发现是云逸将自己拍醒的。
他心中一阵后怕,对方仅仅一句话就让他陷入梦幻中,登春道果真邪门,同时他也明白过来,只要自己保持足够的理智,邪门道士就奈何不了自己。
对方强大的地方在于幻境,就像大路边上的坟堆里,皮囊邪祟因为修的是登春道,所以在坟场附近会出现香暖楼。
登春道向内是修行,向外是幻术。
“云逸道长引我入梦境,是何用意?”苏合语气不善。
“只是让苏大夫领略一下登春道的美,我师兄方才也说了,你满身道医本事,还需洗净道医修为,再登春入道,才能去你心间之道。”
苏合开始警惕云逸的语言,尽量不去深思其中意思,免得再着了道。
“好,只要能拔出我心间的草,做什么都愿意。”苏合假意显示出一些期待,嘴角留下点笑意。
云逸点点头,然后带着苏合离开偏殿,往右偏殿走去,同样也是许多养料在修行。
最后苏合跟着来到后殿之内。
一入正门,便有一股迷蒙的气息往人身上扑。
这里大很多,正前方高处,落着许多奇异雕像,但不出意外的是,雕像后面依然挂着巨幅道士梦蝶图。
那应该就是登春道的祖师爷,苏合心道。
“这些是我观中弟子,他们在修行。”云逸挥手示意苏合向两边看。
向两边看去,发现是很多道士盘膝在蒲团上,同样是笑着。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苏合说道。
“因为苏大夫即将入我登春一道,提前参观一下,并无不妥。”云逸双眼直勾勾盯着苏合:“没有人不喜欢快乐,无忧观便是乐子的源泉……”
云逸轻声念叨起来,让人听得头晕。
苏合在偏暗的殿堂里,感觉四周的灯盏都飘动起来,那些盘膝入梦的道士,各个都变得张牙舞爪。
他知道这是虚弱人心的低级幻术。
而且这样重要的事情被他知晓,这一刻就注定自己要失去自由。
“看也看了,我见梦逸道长今天扣了茶杯,必然不会再见客,希望明天道长能为我做法,去了我心中的草。”苏合撒个谎,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那便……”
云逸的话没有说完,就皱起眉头,捂住口鼻,用大袖快速挥动几下。
突然之间。
苏合捏爆了一颗安眠丹,左手晃动几下药铃,然后转身飞奔而去,跑到西边墙根,纵身跃出,消失在踉跄跑出的云逸眼中。
“抓人。”云逸扶着柱子怒目喊叫。
后殿内的弟子齐齐张眼,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正要奔处殿外,结果浑身无力地跌落在地。
殿外的清醒弟子闻声而来,顺着云逸手指方向追赶而出。
第28章 河边
苏合跳出墙外,向东奔跑一段路程,故技重施,折返回无忧观,跳入墙内,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往床下一钻。
最危险的地方相对安全,因为敌人会在自家地盘放松警惕。
而且现在白天,实在不适合逃跑。
他跳出墙的时候向着东边,因为同伴在往西走,回到无忧观里,一来暂时安全,二来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思考自己如何跑路。
突然动手并不是一时慌乱,也不是一时心头火起,而是看出来云逸已经要将他控制在后殿里。
后殿正在修行的弟子里面,一半是真的在修行,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而混在其中的另一半,则笑意僵硬,有的甚至还嘘着眼睛偷瞧。
摆明就是给自己下套。
只是对方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被套牢,就从口子边溜掉。
众所周知,圈套破了口,是极危险的事情。
苏合还有一点很疑惑,为什么对方要生擒,而不是将他困在幻境里,在左偏殿的时候,云逸明明成功的希望更大,却主动将人拉出来。
对方不想让自己死,又想将自己控制在观里,究竟适合用意,苏合想不明白。
他从袖子里取出蚯蚓,一头塞进耳朵里,另一头往地下钻,在有限的范围内听听动静。
云逸清醒后,快步走向前方正殿。
“师兄,他跑了。”
“师弟啊,你还是那么没用,若不是我处在第二次顿悟的关键处,不能乱心思,定不会让你做事。”梦逸淡然坐在法相前方,没有去看师弟惭愧模样。
“师兄,师弟知错,接下来该怎么办?”云逸询问办法。
“追便是了,”梦逸给自己到上冷茶,鼻子贴在茶杯边上深深嗅着,然后品上一口:“他身子很香啊。”
“师兄,我总觉得那小道医不似常人,虽都追随道祖,可总感觉他身子有毒,就像刚出锅的豆腐,会烫嘴。”云逸模样有些担忧。
“所以我刚见到他时候,也不敢强夺修为,”梦逸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
“那种饿了三天三夜,见到一只喷香的烧鸡,却不知里面有没有毒的感受,真让人煎熬,师兄见到那游方郎中,便是这种滋味啊。”
云逸叹息一声,因自己办事不利自责。
“被我们杀死的观主曾说过,世上人无数,总有那么几个稀罕物,那郎中便是个稀罕的灵香。”
梦逸道人说话如同梦呓,每个字似乎都飘在空中。
“可我为什么闻不到?”云逸问。
“因为你实力不够。”梦逸的回答很直接。
说过几句话,梦逸就不再多言,面对着梦蝶图闭眼清修。
云逸很识趣,恭敬退出大殿。
门关上时候,悬挂在法相后方的道士梦蝶图,如同水波般晃动起来,里面的那只蝴蝶翩翩飞下,落在梦逸的鼻尖上。
蝴蝶五彩翅膀逐渐变大,罩住道士整张脸,毛茸茸的身体逐渐融入脸面。
最后成了一张单目蝴蝶脸。
……
苏合精神高度集中,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期间云逸来过他的房间一次,不过只是随便看一眼就离去,带着人往东边追。
附近是无忧观的地盘,苏合想到坟场老鸨说过,三百里内没有其他落脚地,可以理解为无忧观的影响力覆盖荒野三百里。
他们养着邪祟,通过邪祟获取源源不断的养料,如果想活命,就必须逃离出三百里范围。
也可以从侧面印证,三百里之外有无忧观忌惮的宗门或人物。
附近没动静时候,苏合从床下爬出,正要出门,见到自己的箱笼,按道理说,逃命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少带东西,越轻巧越好。
可是想着箱笼里都是好东西,实在不想浪费。
反正他是暗中逃亡,没有追兵发觉,便将那箱笼背起来,然后轻巧地跃出无忧观高墙,奔着东边而去。
路上有月光,偶尔有云挡住。
苏合走得也算轻松,估计现在无忧观的人都往东边追,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三百里范围内,凡是有邪祟的地方,必然就是耳目。
不知道同伴们走出多远,希望都还平安。
按照约定的地方,他只需要向着西边走,然后遇到河流就停下,同伴们一定会在附近等自己。
风有些冷了,苏合紧了紧衣袍,想到秋风之后便是冬雪,他们倘若还在山间游荡,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得抓紧找到像样的村镇,购买过冬的物资。
从春仁堂里带出的棉衣棉被,丢了,银子也在坟场撒出去不少,真是让人心疼。
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是看景儿,还是行路,抑或是吃饭喝汤,都会想许多事情。
苏合现在脑子里最多的事情是养料。
养料顾名思义,就是吃的东西。
从坟场到无忧观,虽然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可终究还是获得许多关于这世界的信息。
“商旅,农人,以及更多行业的普通人,野兽,小邪祟……是谁都可以吸取的养料,坟场的皮囊是小鱼,无忧观是大鱼,那么更大的鱼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思考会带给人困扰,苏合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去找食物,甚至连早已干涸的嘴唇都得不到滋润。
他只想走路,不想停下。
终于后半夜,见到了一条横在面前的小河,月亮掉在水中,随着河水流动,被搅碎在里面,成不了圆。
有水,说明同伴们就在附近。
他先是趴在河边往肚子里猛劲饮水,喝饱了才开始寻找同伴的踪迹。
不能大喊,免得引来其他东西。
在附近找了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视野清晰不少。
人不是那么好找,毕竟往西走的时候,若是有一丁点的偏差,就会相差很长距离。
不过苏合相信同伴一定会留下记号,他需要做选择的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现在的视野不好,他也十分疲惫,索性就卸下箱笼,打算在附近找个隐蔽的树,在上面休息一下。
“苏大夫,不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很不礼貌啊。”
一个有些愤怒的声音,在苏合身后传来。
苏合回头去看,心凉了一截,竟然是云逸道人,身边还跟这两个弟子,其中有一个他见过,是清霄道士。
“邪门道士,这么远都追,狗皮膏药都没你黏人,大好的夜,不怕浪费做梦的光阴吗?”苏合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讽刺。
“苏大夫可是一肚子的修为,别说你没有杀过人?”云逸冷漠说道:“你们道医表面悬壶济世,肚子里的坏水可脏得很呐!”
第29章 净心神咒
“我虽然是道医,却只想做个寻常游方郎中,云逸道长,你们处心积虑捉我,可是有些不讲道理啊。”
苏合脸上摆出无畏姿态。
都已经这步光景,求饶必然无用,那就硬气些。
云逸见到苏合凛然不惧的模样,想到了师兄说自己实力不够,还有清霄亲眼见到他们灭了一处坟场,就知道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会占到大便宜。
不过现在对方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是三个,胜算就大很多。
“只是想带苏大夫回去说道一下,我无忧观好吃好喝款待,你却突然撒药,还偷着离去,莫不是在我观中,偷了什么东西。”
栽赃的手段虽然低劣一些,却也让苏合很难回答,也便有了动手的理由。
看来这世上的人,不管在任何地方,动手前也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抓人有理。
“凭空污人清白,我见你们无忧观胡乱抓人,强迫人修行登春道,有违天理,离开也是正常,至于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是我自己的事。”苏合踢动几下脚下的石子,故作轻松姿态。
“修行一事,可没有强迫一说,难道您没见到他们脸上的满足吗?”云逸说道。
苏合并没有心情跟邪道士聊天,只是现在他比较被动,需要寻找一些时机。
这时候哪怕没有修为的同伴们过来,都能增加不少胜算,就算两柄长剑无法伤人,至少能够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云逸开始往苏合那边走去。
清霄与另一名弟子,手握剑柄,随时都会出招。
“满足的是你们,那些被你们称为养料的人,原本可以活命很久,却被你们榨干,能再活个三两年,都算高寿了。”苏合开始揭对方的底。
即便没有旁观者,只要能让对方心境产生一些波动,他就准备来次偷袭。
可是云逸,甚至身后两个弟子心境都没有发生变化。
“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如果他们在幻梦中,无时无刻不体会快乐,那么活得短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在死亡前一刻,他们将获得人生前所未有的体验,”云逸距离苏合只有一丈了:“多么美好的一生。”
“说得再堂而皇之,也藏不住你们肮脏的道统。”
苏合这句话说出口,让云逸等人感到很诧异,看苏合的眼神变得有些可怜。
“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道医,懂什么肮脏。”
云逸不再废话,伸手去抓苏合的肩膀。
却见到一根银针从对方手缝里飞出,直奔着他的右眼球。
关键时候他侧身躲过。
苏合见到逼退对方,从袖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毒粉,往空气里一撒,扔下箱笼冲着河边奔去,准备跳进河中。
云逸袖袍一卷,轻易将空中毒粉聚在里面。
清霄见到师叔动手,纵身跃到苏合前方拦住去路,回身拔剑。
苏合见跳河无路,将手上医幡抖动,四下里冷风骤起,左手的药铃晃动,哗啦啦声音里,好似一场催眠演奏。
清霄脚步踉跄起来,空中银光忽闪而至,银针在苏合意念操控之下,奔着清霄眉心刺去。
他打算先解决掉两个弟子,再与云逸单挑。
清霄感知到面前的杀机,踮脚后退数丈,长剑在面前划动出一个虚晃如水的八卦图。
苏合要杀的第一个人却并非清霄,而是那个打算从右侧扑来的壮实道士。
银针在清霄面前虚晃一下,霎时饶了个弯,偷袭壮实道士后脑的玉枕位。
云逸没想到这道医手段阴险,急忙用袖袍挥动出一股风,去打银针。
苏合药铃用力再晃,身边十丈内的花草顿时枯萎,卷进来的那股风也被打散了。
柔软的银针如同一道细光,刺入壮实道士的后脑,强健的身子骨顿时萎靡,似一块烂肉般瞬间倒地。
“苏大夫好手段。”
云逸右手两指并起,竖在眉心处,左手托着右胳膊肘,脚下踏出罡步,口中念动起来。
“灵通万物,玄名可名……”
随着云逸念叨声,苏合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如水似雾,晃动着,朦胧着。
清霄见到师叔施法,连忙远离苏合旁边,往远处跳去。
结果发现银针从那位师兄的脑袋里钻出,奔着他飞过。
他急忙又在身前挥剑,造出防御的架势,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结果感觉脚腕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低头去看,一条拇指粗细的蚯蚓,快速顺着他的腿脚上来。
心中一慌,用手中长剑挑开蚯蚓,将其断成两截。
未曾想,那蚯蚓扭动两下,竟变成了两条。
正要继续切割,想着万一两条变四条就麻烦了。
便是这犹豫的功夫,两条蚯蚓一条紧紧缠住他的上半身,一圈圈地绕着,根本没有摆脱的机会。
而另一条则缠住他的脖子,然后落在地上往树根那里爬,两个呼吸的时间就爬到了树枝上。
清霄顿然明白那蚯蚓要做什么,慌乱起来:“师叔,救我……”
然而云逸念动净心神咒的时候,进入忘我之境,对周围的一切都视为幻觉,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入幻。”
苏合顿感心神一阵祥和宁静,他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将视线投向中了自己圈套的清霄那边。
腿脚利索,轻身功夫了得的道士,此时长剑早已坠落在地上,双目惊恐,面部扭曲,已经被蚯蚓吊在树上,眼珠瞪得快掉出来了。
蚯蚓仍在顾涌,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鼻孔进,嘴巴出……
红血白浆弄得满脸满身。
两个无忧观弟子虽然被解决掉,可是最大的追兵尚且在折腾。
道士的神咒,苏合不懂如何破除。
这安定心神,杂念顿消,反观自心的清音,让他遁入冥寂,抛却了一切烦忧,整个身体是畅快的。
但是苏合知道,这不过是登春道的把戏,四周的一切都是梦幻,倘若再不做些什么,注定会成为无忧观里的一块不会动的养料,任凭这些恶道士胡作非为,自己的下场也会成为一具干瘪的黑肉。
然而自己陷入对方幻术中,无法操控法器与丹药,就算是想写个破法的方子都不成。
连续拍按自己身上醒神的穴,却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的树木变得鲜活起来,新鲜,活跃。
第30章 幻境与真实
苏合陷入幻梦之中,依然想不通,无忧观的邪道士为什么这么远都要跑来捉自己。
难道就因为他毁了对方一个坟场。
四周景色已变,哗啦啦地河水声逐渐消失,原本就不亮的天,变得更加晦暗。
红色圆月高挂远天,照下如血的光。
他闻到了一股香气,就在朦胧的雾气里。
这种味道很香,让他喉头忍不住咽动几下,浑身的皮肤开始鼓动,藏在心间的怪异力量开始涌起,如同浪涛不断冲击堤坝。
那是蜕皮的征兆,苏合便是在这时候,依然不希望自己变成师傅那样的怪物。
但是他的内心却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途径,只要他秉持良善,《九医经》里记载的东西,一样可以拯救无数苍生。
周围的树木活动起来,它们扭动身躯将他围在中间。
“这是幻觉,你个妖道也就会这点下三滥的东西。”苏合大声喊叫,提高自己的意念。
一棵树开始融化,树皮快速腐烂,里面流淌出鲜红的血液,一个人在树干里拼命往外挤,最后终于落在地上。
那人抬头的瞬间,让苏合惊出一身冷汗。
“是你?”
“是我,你失踪之后,所有人都说我是凶手,所有人都在骂我,还把我关起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就那样从我面前消失,我甚至都没有触碰到你,你凭空消失了……”
出现的人是他的舍友,他最好的朋友。
苏合正要回答,突然想到自己正在幻觉中,舍友样貌不过是登春道的把戏,是从他脑海深处记忆里挖出来的影子。
“你骗不了我,这是假的。”苏合说罢,一拳砸向面前的舍友,直接将舍友的脑袋击飞。
鲜血从脖子里喷涌出来,洒落在他身上,脸上,他用力去擦,却越擦越多。
肠胃也从脖子里爬出来,如同自己的红绳蚯蚓,在地上蜿蜒而行。
远处掉落的脑袋稳定下来,看着苏合:“我知道你很生气,你有情绪很正常,你尽管打吧,发泄出来吧,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
“闭嘴,不许你伪装成他。”
苏合奔跑过去,一脚将那头颅踢飞至树林黑暗的背景中。
地上的尸体与肠子瞬间消失不见。
“我就知道是假的,有能耐面对面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巴掌,你们登春道的人,跟阴沟里的老鼠没区别,永远见不得光,难怪被人排挤到深山老林里。”
苏合打算激怒对方,至少让云逸道人的心境产生一点微澜,他便能找到破幻境的机会。
他知道登春道的幻梦中,只要越是沉静,便越是深陷,这一点是他第一次中了云逸幻梦之术时猜想的。
越是沉静,便越是将内心深处的东西呈现出来,所以他要做的就是保持激动,保持狂躁,保持疯癫。
他开始冲向围绕自己的树林外面,可是他身体刚靠近那里,便有枝条将他抽打回去。
经过几次奔跑失败后,他身上已经出现数道口子,鲜血与疼痛让他开始产生了恐惧。
又有一颗树的皮开始腐烂,从里面淌出许多粘稠的血肉,最后摊在地上。
那摊血肉上绕着嗡嗡叫唤的苍蝇,还有蛆虫在里面不断钻来钻进。
血肉泥巴开始沸腾,炸裂的泡泡迸溅到苏合脸上,让他一阵反胃恶心。
接着血肉泥巴如同泥塑般,逐渐升高成型,最后出现了驮着背的杜春仁模样。
“好徒儿,你还没蜕皮给师傅看呢,为师等得很焦心啊。”
杜春仁缓缓走向苏合,淡然地捋着短白胡须,双眼中充满期待。
“你已经死了,你什么都看不到,从我的意识里滚蛋。”苏合咬牙切齿,双手握紧拳头。
“你都没有死,师傅怎么会死,只要你蜕皮给师傅看,我便从你眼前消失。”杜春仁的幻象如此逼真,让苏合头脑开始眩晕,逐渐失去理智。
“那是邪门医术,我不会蜕皮的,那样会变成第二个你。”苏合大声叫着。
“别骗自己了,你有多喜欢看《九医经》,你自己最清楚,你喜欢里面的每种医术,”杜春仁站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苏合:“你对其爱不释手,终究会去尝试里面的一切,”
“为师当年也像你一样,认为这道医经典就是邪门功法,可是真的忍不住啊,那可是成仙啊,成仙你懂吗?”
“只要你成仙了,就能帮助更多的人,所以先拿一些人来炼药又有什么关系,”
“你身体里积攒了太多的力量,终有一天你会控制不住的,那时候你会爆开,你的碎肉会被蚂蚁搬走,你的肠子会被黑鸦叨碎,你的骨头会被野狗咬烂了咽进肚子里,”
“你将成瘟疫之源,”
“蜕皮吧,开启修仙之门。”
杜春仁的声音低沉沙哑,让苏合的皮肤越发不安,跳动节奏越发快速。
“别做梦了,我不会在你面前蜕皮,就算是入道医修仙之门,也不会给你看,就算是幻境里,都不行。”苏合双眼通红,说话咬牙切齿。
他将双手的指甲抠进肉里,让疼痛带给自己一丝清醒。
“你已经是一滩烂肉泥了,骗不了我的。”
苏合哈哈笑起来。
笑声在红月之下震荡,将杜春仁的虚影震散,将周围扭曲的怪异树木震散。
面前出现脸上汗水淋漓的云逸道人,手正端着诀,脚还踏着罡步,显然为了制服苏合,用了极大力气。
苏合心中惊喜,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惊无险地走出幻境了,无忧观师叔辈的人,也不过如此吗。
不过他整个人却有些发飘,一身力气全在幻境对抗中耗去大半。
正在这时候。
“苏师兄。”同伴们从远处跑来。
“按住他,他施法过度,没力气了。”苏合让同伴们帮忙。
牛至和乌头连忙跑上去,将已经透支的云逸道人按在地上。
苏合踉跄走过去,从牛至手中拿来长剑,缓缓向着地上的道士扎去。
……
远处河边,哗啦啦的流水声下,有四个人影快速跑动,最后面是个个头矮小的女娃。
“乌头,你确定是这边吗?”玉竹将心里的焦急写在脸上,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应该不会错,我闻到了那边有血腥味儿,人血。”乌头坚定自己闻到的没有错。
这个时候,深山里有血腥味儿,确实不正常。
很快,跑在最前面的牛至惊喜地回头说道:“看,苏师兄。”
四人凑近一些,发现月光下果然有苏师兄,还有一个踏着罡步的道士,另外还有一个吊在树上的道士,正是他们早前见过的清霄道人,还有一个壮实些的道士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苏师兄怎么拿着剑往自己脖子上扎呀?”玉竹声音变了调子。
“快去帮忙呀。”香丸垫着脚往前望,发现情况后叫嚷一声。
然后牛至与乌头便提着剑闷头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