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名血海
苏合拎着散发恶臭,不断滴落黏液与血水的盒子,穿过一条阴暗潮湿走廊,顺便踩扁了一只拖动硬壳走路的蜗牛,留下一滩绿色腐败的血肉。
到了尽头转个弯,他抬头看了一眼前头金字黑底的牌匾,那写着飘逸‘药房’二字的腐朽木头,已生出大小不一,如坨坨肿瘤般的黑木耳。
木耳滴下黑色汁水,落于地面,引来几只虫子顾涌着饱餐。
他用力将脚踩在上面,拧了两下,推门而入。
门内各种腐烂与腥臭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灌入他的鼻腔,让他肠胃本能地抽搐几下。
药房很大,他需要爬上移动的梯子才能拿到需要的药材,有同门弟子走过来帮他推梯子。
抽屉很大,每次来抓药都会让他想到棺材。
“庚九。”他说了一个方位。
同门便移动梯子去到横向写着九字的位置。
苏合用钩子拉开标注着茯苓的药棺材,挽起袖子把手掏了下去,随即挖起一颗腐烂却跳动的心脏,黑红色血水不断滴落下去。
实在厌恶透了这种活儿,他思绪飘飞起来,想到了自己穿越那天。
舍友说:“本命年,你穿红裤·头儿没?”
他说:“我穿了啊!”
就真穿了。
……
“苏师兄,你没事吧?”下方的同门见他神情异常,问了一句。
苏合看一眼在掌中跳动的腐烂心脏,习以为常地将其浸泡在盒子里的粘液中,淡淡回应一句:“没事。”
“那您快些吧,小心师傅责罚。”同门提醒道。
这是善意的提醒,在春仁堂的人都知道,耽误了师傅的事情,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苏合向下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并让同门移动梯子,推到其他抽屉前。
然后在标注着虫草的抽屉里,抓出三根勾动的干瘪手指,在标注着昆布的抽屉里,抓出一截蠕动的肠子……
这是苏合在春仁堂里的职责,师傅给人诊病结束,会派人传来方子,他就负责抓药。
再将药送去捣药房,让其他同门砸烂包好。
离开药房之前,他趁着同门不注意,偷着在最下层位置,标注着鹤顶红的抽屉里,双指夹出半截猩红的舌头。
离开药房。
到了一处更加潮湿的房间,门头有着‘捣药房’三个字。
屋子里点着昏黄油灯,因为苏合开门的动作,火焰变得摇曳不定。
密闭房间内,有五个正在用石杵捣药和推动药碾的病弱少年,虽然看不清他们面色,但他们体格瘦弱,动作吃力,还有人不断咳嗽,充分说明他们病得不轻。
有人咳出了血,喷在药罐子里,但并没有停止动作,依然机械地捣药。
“把这些药捣碎,混在一起。”苏合语气听不出情绪,就像这屋子里冰冷的墙壁。
他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黑暗的角落里有个瘦弱的少年站起身来,边咳嗽边摇晃地走过来,恭敬地接过药箱:“苏师兄,这药我来捣。”
“乌头,这个给你,对肺痨有帮助,”苏合贴近耳朵小声说话,谨慎递过去一粒成型丹药:“白天从其他人那里换来的。”
那少年闻言瞪大眼睛,想说点什么,却被苏合示意禁声,少年的眼中便有泪水打转。
苏合离开屋子,回头看了一眼捣药房,想到里面那些病秧子,倘若哪天站不起来,就必然会被当成药材炼了。
自己的命运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在春仁堂里度过了两年漫长的痛苦日子,肮脏怪异的环境,恶心重复的劳作,在一个具有现代思维的人眼里,简直不可理喻。
最近那将疾病视作珍宝的老头儿开始给他吃昂贵的药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去年十五圆月夜的时候,吃过昂贵药膳的师兄消失了。
所以,他必须在圆月到来时候做点什么。
首先他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乌头算一个。
事关生死,没必要一个人去抗,多一个人多一分生存希望。
其次就是自己的力量提升,根据两年的观察与同门的了解,师傅医法诡谲,杀人如捏蝼蚁,但有个弱点,就是味觉有问题,尝不出酸甜苦辣,每次用膳都会让人试毒。
所以下毒是他最佳选择,也是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但如何下毒瞒过师傅,用什么样的毒丹,就需要精细的打算。
苏合想到这里,找到一个僻静角落,将偷来的鹤顶红塞进口中,艰难地咽下那黏滑软烂的半截舌头。
巨大的痛苦席卷全身,毒药好似洪水猛兽般,冲击他全身的命脉。
他七窍流血,蜷缩在地上抖得像个筛子。
目光开始迷离,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化,整个人浸泡在缓缓流动的血海之中,周围飘着无数面目狰狞的尸体,残缺,腐烂。
低沉的暗语,痛苦的哀鸣,不甘的呐喊,远远近近地传入耳中。
远处有朦胧的光,如同灯塔般让他不得不留意,那暗哑的光色里,涌动着莫名的影子,却无法看得清晰。
沙哑的风刮过耳边,他能感知到,是那些巨大无比的影子在召唤他。
他很好奇朦胧光色里,那些生物是谁,他想过去,但却遥不可及。
血水要没过他的口鼻,他连忙挣扎游动起来,可黏稠的血水阻碍了他挥臂速度,他见到不远处有一条骸骨之舟,便用尽全身力气游去,可终究还是沉入血肉之海里。
窒息让他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中。
他一边擦去五官上血迹,一边大口喘气,最后从地上站起来,脸色似乎更滋润了点。
这是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苏合感到荒谬,想回到从前,便寻到自己知道的毒药鹤顶红,含泪吃了,认为只要自己死去就能回去。
结果除了能够感受到痛楚之外,并没有死去,还进入了无名血海,见到无尽的尸骨,骇人的血肉,闻到了腥腻的风,还望见远方未知的巨大身影。
后来又尝试了麻风绿果,草乌等剧毒食物,仍旧只是经历难言痛苦,生命却依然在。
最重要的是,无论他感染了任何疾病,哪怕是重风寒,都能在短时间内愈合,同时也能感觉身体因为吞噬毒药与疾病而带来的变化。
那种微乎其微的变化虽然小,可还是能够证明,那让他的体质变得好了一点。
他将这种情况称为:吞噬疾病。
总结之后发现,凡是吞下能杀死人的毒药,他都会进入无名血海,毒药药性越大,他停留在血海的时间越长。
寻常疾病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他依然能够将疾病吞噬掉。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间歇偷取毒药吞噬,不断增强自己体质。
两年时间,共吞噬了致命毒药七十八次,可始终无法登上骸骨之舟,好在距离越来越近,已在眼前。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现在力量还不够,知道自己跟师傅的差距有多远,如果下毒失败,他如今的体魄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师傅可是修行着《九医经》的道医。
如果成功杀掉师傅,他想瞧瞧《九医经》到底写了些什么,怎么会让师傅炼成一个怪物。
必然是师傅悟性不足,走火入邪修偏了。
同门都说那经书是道医修行经典,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内容,师傅也从来不给他们看。
可既然来到这世上,入了道医之门,就是缘分,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不修行说不过去。
“要修行,还是得先杀师傅啊!”苏合叹息一声。
第2章 春仁堂
春仁堂是桃源镇附近最出名的医馆,占地面积很大,只是建筑古旧,仿佛上百年都未曾修缮,到处都是污浊肮脏。
有棵巨大的榕树遮天蔽日,把整个春仁堂笼罩起来,便是站在院子里都是阴森暗淡。
一些纠缠的树枝上挂着人骸骨,如同风铃般晃动。
不过分区规整,入门是正堂,普通病人在那里拿被用过障眼法的药物。
通过一道门,便是诊房,师傅给人看病的地方。
再往后要过一道月门,药房、捣药房、药舍、养药房、居住屋子等都在这片区域。
“苏师弟,师傅叫你去一趟诊房,”有弟子迎面走来,眼神痛苦,他停顿一下,递出一根锥子给苏合,说道:“这个给你留纪念。”
看着锈迹斑斑的锥子,尖头上隐约带着血迹,让苏合心头五味杂陈。
面前男子三十出头,满脸倦容,名叫丹参,是陪在师傅身边的弟子,苏合经常跟他聊天。
其最大愿望就是当个坐堂大夫,然后取个婆娘过日子。
这根锥子是丹参用来刺痛自己的,因为师傅经常熬夜,而师傅不允许陪伴自己的弟子耽误任何事情,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你?”
“我刚才打瞌睡了。”
很随意的一句话,但是意味深长。
苏合摇摇头,没接受锥子。
正要跟丹参说点什么,对方却摆摆手,让他快些过去,同时双眸下意识地往正堂方向看去。
苏合从丹参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这位师兄要逃,看来他已经偷到了师傅给他喂下毒丹的解药。
祝他成功。
进入诊房,先是闻到怪异味道,余光能瞄见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黑烟。
师傅正坐在一张长条桌案后方,案子上整齐摆放着戥子,号脉布袋,笔墨纸砚……
身后则是精致的红木药柜,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鬓发已白的老者闭目凝神,一身脏旧的麻布黄衣套在瘦骨嶙峋的躯体上,略有驼背。
师傅叫杜春仁,当地名医。
“你来了。”老者缓缓张开双目,嘴角带笑,竟让苏合看出了一丝和善来。
“师傅叫我?”苏合并起两手,躬身行了个礼。
“在我春仁堂两年了,身子骨竟然没有半点毛病,也是稀奇,”杜春仁眼中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光色,随即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以后做师傅贴身弟子吧,为师传你真本事。”
“弟子身子骨好,多亏师傅赏的药膳,”苏合面色略微显出一丝惊恐:“能得师傅传承,弟子感恩不尽。”
“把这个吃下去,”杜春仁抬手扔给苏合一个带着血丝的蚕茧:
“此丹名为蝶舞,你若听话,每月来领解药,若不听话,他将破茧成蝶,吃了你肠胃,吸了你血液,吞下你五脏,最后本在你肚子里的蚕茧,变成你在它肚子里。”
杜春仁平静且温文儒雅的声音钻进苏合耳朵里,如同一条条拱动的虫子,让他想将耳朵扯下来。
便在这时,门外来了其他弟子,那弟子得到杜春仁的授意走进来。
苏合见到那弟子手上端着个方盘,上面摆了一只紧握的手,有根锈迹斑斑的锥子插在手背上。
“丹参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手很多余,”杜春仁状似惋惜地说道:“早些时候这只手不但偷了我的百解丹,还用这锥子杀了炼药房守门的一位弟子,”
“苏合啊,你说,这手是不是很多余。”
苏合额头冒出冷汗,丹参偷丹他能料到,可是杀了人还想着栽赃给自己,就很生淦。
看来什么都瞒不住这个老东西。
搞这么一出,无非是先立个威,让自己听话而已。
顺着他意思来就是了。
苏合将手中的蚕茧丹仰脖子一口吞下,然后走上前去拔出锥子,猛劲刺向那只断手。
反反复复。
断手被扎成烂肉。
杜春仁叫弟子将方盘端下去。
这时候苏合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疼痛,瞪着眼睛,紧捂肚子缩在地上,他知道是蚕茧丹的缘故。
“好徒儿莫怕,蚕茧丹刚开始确实会有点小调皮,”杜春仁说道:“片刻便好,它将在你身体里寻找舒坦的窝住下,它睡着了,你就舒服了。”
苏合在剧痛中听着师傅的话,不过师傅前面说的他认可,后面半句则不会认同。
他具有吞噬疾病的体质,任何毒药对他来说,都是疾病一种,都是养料。
苏合感觉到蚕茧丹在他腹内逐渐消失,并成为他体内一部分能量。
从地上站起来后,悬挂在门口的铃声响起。
“有病人来了,你站在旁边,替了丹参的活儿,莫要做声,多看为师如何给人诊病,学些本事。”杜春仁捋了一把短白胡须,如个良师一般。
苏合领命,往墙边靠了靠,安静站在那里。
继续用余光扫视着屋内环境。
这里是杜春仁常给人看病的地方,不可能放太多宝贵物品,根据同门暗中胡扯的闲言碎语里,能够知道师傅最秘密的地方在卧房。
但是那里他向来不让人进,便是丹参最受信任时候,也从未进去过。
所以那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人说那里藏着师傅独门丹药和众多宝贝,曾有些弟子偷偷潜入偷盗,最后都消失无踪了。
那些人消失在药柜里面,不一定被杜春仁炼成什么样的药材。
现在他跟在一个面目和善,名头响亮的邪医旁边,才切实感受到那种压迫与每个呼吸都要紧张的状态,就不难理解丹参为何冒着风险去炼药房偷药了。
……
诊房进来一位丰腴女人,头戴黑纱遮面的帽子,衣着宽松,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俏丽的侍女。
那女人扭动着丰满的身躯坐在杜春仁对面。
“杜大夫,劳烦给我家小姐治病,我家老爷说了,您的诊金隔日子时送到春仁堂后院,这病治好了,感恩不尽。”俏丽侍女将自己老爷的话转述一遍。
“镇守大人客气了,他日夜为了桃源镇劳苦,便是不付诊金,老夫也不会敷衍,你且外面候着。”杜春仁在外人面前,多了些笑意,但仍藏不住那股子邪气。
侍女去了外面等候。
苏合在旁边看着,知晓丰腴女子便是镇守大人闺女,定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症状,才会夜间来此医治。
只见那丰腴女人宽松衣衫内,不时有什么东西鼓动,弄得她几次干呕。
未婚先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苏合继续盯着杜春仁,企图发现对方一些弱点,或者特别之处。
别说这老东西在专心给人看病时候,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道医模样。
“苏合,我们行医诊病,讲究个望闻问切,但有时候你望不见人的脸面耳舌,”杜春仁说道:“也有时候,你听不出什么,也问不出什么,那么只有切脉一途,这也是最考究你功底的时候……”
苏合听着师傅说话,看向罩着黑纱帽子的女人,那女人确实见不到脸,也是一问直摇头,一言不发,果真只能号脉,可却迟迟不肯伸手。
离着桌案也有些距离。
“小姐放心,老夫不会触碰你的手腕,”杜春仁猜到了女子心思,说道:“咱们悬丝诊脉。”
第3章 悬丝诊脉
杜春仁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红绳。
弹指一去,红绳在桌案上扭动起来,眨眼工夫成了一条拇指粗的地龙,就是蚯蚓。
那蚯蚓一头捏在杜春仁手中,从缠绕的状态蠕动着延长,另一头快速地爬向地面,爬上女子的脚面,爬上了女子的手面,绕住寸关尺。
丰腴女人身体开始发抖,显然是能透过黑纱见到外面情况。
蚯蚓缠在女子手腕上,鼓动间生出许多粘稠液体,让女人的腿脚也跟着颤抖起来。
杜春仁显然已经号到了病根,眼角带笑:“小姐见识过更长的家伙,还怕我这条小蚯蚓吗?”
话有含义,就是意思不好理解。
至少苏合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丰腴女人虽然隔着黑纱,还是略微低下了头,显然是有些羞愧,但转瞬便抬起头来,苦笑道:“那就有劳杜大夫好好治病了。”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无奈,也带着一些惋惜。
“小姐是喜脉,”杜春仁名医不是白当的,不然在桃源镇也混不到如今的光景:“这胎异常,需要落下。”
丰腴小姐停滞片刻,似乎在犹豫。
看来与之欢爱之人,乃是真情所至。
“落下之后,容我观之一眼,便可心安了。”丰腴小姐眼中竟滴下几颗黑色泪珠。
“邪祟而已,小姐又何必动情,这胎儿资质不错,我留着用药,也算是给他一个好归宿了。”杜春仁收起蚯蚓,扔进袖子内。
丰腴小姐想了片刻,点头应了。
她三月前入山游玩,肚子胀痛,便跑去无人之地排泄,却见到一只奇形怪状的黑山羊,三个人脑袋,一笑,一哭,一含情。
三个脑袋争执不休,小姐吓坏了,但是经不住黑山羊的蛊惑,捡起了地上插好的一把刀。
笑脸让她砍掉另外两个,会给她讲一个的笑话,给她开心。
哭脸让他砍掉另外两个,会让她变得柔情似水,泪眼迷人。
含情那张脸,也是如此,会给她一个满满长夜,入梦得欢。
她在蛊惑之下,用刀砍掉了笑和哭,与那剩下的俊脸山羊邪祟入了洞。
回到桃源镇,仨月一过,肚子里竟然有了种。
这事她没说,但是杜春仁号出来了个七七八八。
春仁堂里也有不少药材来自山间小邪祟,三脑黑羊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杜春仁左袖子一挑,从里面取出一个陈旧泛黄的棉布包,向两边一翻,就能见到一根细长的银针躺在里面,在油灯晃动间闪着光亮。
“为何只有一根?”苏合有些不理解。
然后他心里开始嘀咕起来,杜春仁不但耳目藏得深,还有这等道医手段,真的是他这种小角色能杀掉的吗?
事在人为,这老东西必须杀。
苏合给自己坚定了一下信念,然后继续观看杜春仁的诊病手法。
杜春仁捏起银针,弹指刺出。
银针化成一条小小土龙,贴在女子手上,张开圆形口器,咬上女子左手虎口上端的合谷穴,然后顺着血肉钻了进去。
“合谷助产,开骨缩宫降痛……”杜春仁不知道是念给自己听,还是念给苏合听,嘟囔了一通。
那丰腴小姐身体开始剧烈不安,咬牙声如同在撕啃坚硬的骨头。
随着一声嚎叫,女人头上的黑纱帽子被甩落,显出狰狞模样,双眼发黑流脓,青筋暴起,双手双腿却动弹不得。
苏合仔细去看,发现椅子上精雕细刻的浪涛里,竟然伸出数条蠕动的触须,将女人困缚在椅子上挣脱不得。
腥臭味儿在屋子里弥漫开,杜春仁竟然陶醉地深深吸了吸鼻子:“好香的药材。”
那表情让苏合看得恶心,他很想将视线挪开,但是杜春仁总是能够在他想要逃避画面的时候,将目光投射过来。
“是啊,味道真的不错。”苏合附和了一句。
“好苗子,不愧是我看中的徒儿。”杜春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女人继续嘶吼,椅子腿上缓缓流下黑色血液,黏稠,恶臭,淌过的地面还泛起些许黑烟。
“咩~”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羊叫,女人晕厥过去。
地面一只人身羊头的小邪祟躺在黑血里,脐带还连在女人身体上,它焦急地找奶喝,最后疯狂扭动尚不太有力的身躯,舔地面的黑血。
杜春仁抽回银针,在脐带上轻易一划,算是剪了脐带,也不擦一下,直接放进泛黄且脏兮兮的棉布包里。
女人醒转过来,看一眼生下的孩子,嗷了一声,又晕过去了。
“很好的药引,送去养药房里关起来。”
杜春仁捡起脐带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后喂给了地上的邪祟,没理会女人的状态。
作为一个大夫,他见过太多人物,妆容雅致,气态骄傲地来诊病,然后像个乞丐一样肮脏,还连连道谢地离去之人,很多。
毕竟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了,其他都是配菜。
“是,师傅。”苏合现在不敢违背师傅的意思,虽然这老头儿看着面善,但是变脸也是极快的,他见识过几次了。
将地上咩咩叫唤的饥饿人羊拎起来,就往门外去,他早就不想待在老头儿旁边了,刚好去透透气。
“这么可爱的药引,难道你不想抱抱吗?”杜春仁警惕地看着苏合。
苏合没有迟疑,直接将人羊抱紧,把脸贴了上去。
黑血沾在他的脸上,似乎还有蛆虫亲他的触感。
“这就对了,对于药材,要有足够的尊重,你将来才会成为好大夫。”杜春仁说道。
鬼都不会信你的话,苏合一肚子火,却只能憋着。
“对了,以后为师的药膳你来安排,今天夜里弄点人身固补汤,老皮人蛋羹……”杜春仁看来想吃宵夜了,将一枚铜制腰牌递给苏合:“身体最近有些虚浮,需要补补了。”
有了腰牌就能在春仁堂整个后院活动,甚至能够进入师傅的炼药房。
待遇有了不小提升。
但是前堂是无法进入的,前堂有师傅另外信任的弟子管着,而且离开春仁堂唯一的出口,就在前堂。
翻墙挖洞就不要想了,现在头顶巨大榕树枝条上,还有十几具森森白骨,夜里都飘着绿色的磷火呢。
地下也被树根缠绕着一些尸体,肉肠都早已成为榕树的养料。
苏合应下师傅要求,缓步离去,不敢快走,也不敢回头。
因为他感觉背后发凉,似乎正被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
第4章 养药房
离开诊房之后,飘荡着腐烂潮湿味道的空气都显得清新不少。
深呼吸几口气,苏合拎着人羊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取了两个小包,然后才往养药房去。
养药房距离药房不远,顾名思义,是专门养药的地方。
这里的空间更大一些,有同门佩剑弟子守在门前。
苏合掏出脏兮兮的令牌给对方看,那两个弟子见到后,显然态度友善不少。
这也从侧面说明,作为杜春仁贴身弟子的地位很高。
巨大的木门被同门弟子拉开,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味道如同一道巨浪扑面而来。
偶尔会有怪叫声发出,那些是新来的药材,还不太听话,杜春仁让管养药房的弟子用各种残酷的法子让他们闭嘴。
他说:药需静养。
进入大门,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两侧是数十个满是污渍的笼子,里面关着各种生物,奇形怪状的人也不少。
浑身是脓疱的女人,肉里养虫的男人,以及异变的猛兽……
它们每天都会被喂食不同的丹药,那些药苏合知道,是专门催生疾病的。
算是一种养病的容器,当病体成熟之后会被杜春仁炼制成丹,或者制作成各种药服下。
苏合暂时还不明白师傅这样做的具体目的。
把人羊放进一个笼子里,他找到一些污水,用麻布袖子沾染污水擦脸,将上面的黑血污渍,还有手上的血腥洗掉。
一个身影出现在眼中。
“牛至。”苏合叫了一声。
然后一个正在搬运药材的弟子扭过头来,焦黄的脸色彰显着营养不良,走路也是飘飘忽忽。
“苏师兄,您怎么来这里了,被师傅发现的话,可要……”
牛至的话还没说完,苏合笑了一下,取下自己的腰牌晃了晃。
“呦,您成师傅贴身弟子了,真了不起。”牛至笑得憨厚。
苏合四下看了看,将憨厚汉子拉到一处僻静地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递给了牛至。
“这是……”憨厚汉子打开纸包,就见到了三块被压扁的豆馅糕饼:“苏师兄,你对我真好,可是我不能总吃你的东西,你偷着从伙房里拿东西,被发现了可是要遭殃的,师傅的手可黑着呢。”
“这点小事难不住师兄,放心吧,”苏合拍了拍牛至的肩膀:“你这活每天量大,然后伙食还不够,总吃蟑螂老鼠哪行,需要补充点营养,下次给你带块五花肉吃。”
“师兄,我……”
“别说话,快吃吧,吃完把纸给我,不能留在你身上。”
“你要不要来一块。”牛至把糕饼递给苏合,苏合捏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让他回味无穷。
也让他更加坚定干掉师傅的信念,吃喝这样简单的事情,在春仁堂竟然成了一种奢侈,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整天往肚子里灌药,简直不可理喻。
等了一会儿,他离开养药房,往伙房走去。
……
杜春仁用饭时间不定,兴致来了一天吃上五六餐也时常会有,但是每次进餐的时间有迹可循。
根据苏合两年的观察,加上同门的闲聊,他知道师傅每顿饭从拿起筷子开始,到放下筷子,整整一炷香。
他也多次计算过,春仁堂里的香粗细与长短相同,烧完一整根是二十一分钟。
同门偷东西也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时间段,只是杜春仁明知道他的时间漏洞,却不担心他的卧房。
定然是暗中有耳目,同门之间告密的情况很多,所以在与人交往上,需要极其小心。
两年过来,值得信任之人,不过四人而已。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快步往伙房走去。
春仁堂的伙房也是重要场所,药膳的制作来源于此。
伙房里有八个人,各司其职,除了拉动风箱的声音,就是菜刀劈砍在硬物上的声音,几乎没有人说话。
苏合走进闷热的屋子里,扫了一眼挂在屋顶的各种黑乎乎的脏器与骨肉,那些东西下方还有烟火熏烤。
有负责切菜的厨子,名叫鳖甲,抬头看了一眼苏合,本不爱搭理,但是瞧见其腰上悬着的铜牌,顿时笑脸迎来。
“苏师兄,您来了。”
苏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然后径直走到负责煲汤的人面前:“玉竹,师傅晚上要人身固体汤,老皮人蛋羹……别误了时辰,做好了叫我,我好去请师傅用膳。”
名叫玉竹的女子满脸是灰,但是从身段与骨型上来看,必然是个漂亮姑娘。
她喜好干净,但在这里太过干净会出事。
去年苏合见到新来的师妹,便悄悄让她脸上抹灰,将自身弄得满身污浊。
不然难免会有人有心做歹。
玉竹见识了春仁堂里各种恐怖的环境,知道苏合对她好,从此便只信他。
苏合如今是师傅的贴身弟子,没有人敢去直视,生怕惹了麻烦。
他看了一下周围,笑着从怀中摸出半个手掌大小的铜镜,细声说:“我磨了好些天,送你了,瞧瞧你黑脸的模样,记在心里,等咱们离开这里后,你洗干净了好对比。”
“真的能活着离开吗?”玉竹脸上有些失落。
“只要你听我的话,就一定可以,”苏合想了想,又说道:“大不了一死,总比赖活着好。”
玉竹抿着嘴小心接过铜镜,塞进袖子里,然后快速递给苏合一个纸包:“我偷着做的绿豆糕,给苏师兄吃。”
“以后别偷着做了,”苏合说道:“想吃什么,咱们出去敞开了吃。”
将纸包放好,起身离开。
“什么德行,小人得志的模样,说不定哪天就躺在老子刀下,看我不剁碎了你,在你肉泥里洒水,”
被冷落的切菜厨子,狠狠将手中刀劈向砧板上瞪着他的丹参脑袋上:“就跟这货一个下场。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伸向地上浸泡肠子的桶里,用手指点向里面鼓着泡泡的腥臭水中。
然后冲着苏合的方向追去。
“苏师兄,苏师兄……”鳖甲谄媚地笑着跑过去,拉住苏合衣袖:“您如今是师傅的贴身弟子,今后还望您多照顾,想吃什么偷着告诉我就好,只盼着您多在师傅面前提提我。”
“应该的。”苏合信不过这个肥胖的男人,看着对方生着满脸脓疮的面皮,敷衍道。
现在他不想得罪人,面子上互相过得去就行,即便他如今是师傅脸前的红人。
但自己活着走出春仁堂大门的计划,近在咫尺,可容不得半片拦路的瓦。
鳖甲走出一段,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苏合,嘴巴一撇,往地上呸了一口,然后洋洋得意回去伙房。
……
杜春仁用膳都是在诊房内。
苏合将七类药膳置放桌面,把碗、筷子和汤匙递给师傅,然后恭敬站在略微远些的地方。
“你做事很得我心,至少看着比丹参让人踏实,”杜春仁微笑说话,然后用汤勺在七类药膳里各舀出来些汤来:“乖徒儿,第一天陪着为师,也辛苦了,你也喝一些吧。”
说着将碗推向苏合。
苏合知道师傅的习惯,这老头儿情绪阴晴不定,疑心很重,又没有味觉,每次用膳都会让人试毒。
苏合谢过师傅,直接将碗里的汤水喝下。
杜春仁等上一会儿,才拉过药膳,不顾形象地大口吃喝起来。
“你先回去歇息吧,明天鸡鸣时候,去炼药房陪师傅炼药。”杜春仁嘴里捣鼓两下,吐出一截指骨。
苏合行礼退下。
出了门后,快步离开。
从师傅拿起筷子开始,现在过去了七分之一炷香。
他还有七分之六炷香的时间去探索师傅的卧房。
第5章 化龙丹
这个时间里,除了值守弟子与他这个贴身弟子可以随意走动,其他人则都不许出门,便是死了,也要等到第二天再叫人拉走。
小心避开守夜的弟子,迈入师傅的大屋,向左进入卧房内。
沉下心来用一点时间听室内环境,然后用一颗鲛人眼球炼成的明珠照着屋子。
这东西是师傅曾赏赐的小玩意,如今刚好用上了。
床铺,方桌,衣柜,布局与摆置十分简单。
他快速搜索起来。
要找的东西并非解药,他不需要解药,而且一旦大事成功,这房间内的解药随便找,可是有一样是必须提前拿到的。
那是一味名叫化龙的毒药,曾听丹参说过,那是师傅最引以为傲的丹药,能轻易将一条蛟龙化成肉泥,且无解。
只要有了这个丹药,才有杀死杜春仁的机会。
这样重要的东西,丹参在炼药房里并未找到,只有卧室尚未被探索过。
可是翻找一通被褥玉枕和衣柜箱子后,除了发现几件脏兮兮的道医袍子和一些医书外,再无其他。
连忙将现场复原,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师傅用完膳还有八分多钟,正要往床下去看,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
用明珠一照,发现一只黑黢黢的大老鼠,刚跳过门槛进来。
随后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瓜子伸了进来。
两人都是吓了一跳,强忍着未发出声音。
“苏师兄,你好大胆子,竟敢私闯师傅的卧房,”明珠幽光照着一张胖脸,正是切墩的鳖甲:“随我见师傅吧。”
鳖甲说着将地上老鼠装进袖子里,并对老鼠说话:“乖儿子,等爹爹回去给你肠子吃,这次你立功了。”
苏合眉头一皱,明白过来,之前这家伙故意来跟自己献媚,目的是在他身上留下味道,然后让老鼠跟踪自己。
还真是不能小瞧了任何人。
“你先别走,你也进了师傅卧房,”苏合故作淡定,用明珠照向自己的腰牌:“你没资格四处走动,而我可以,我告诉师傅我是抓贼才进了这屋子,你觉得师傅会信谁?”
鳖甲闻言一怔,没想到往日性子带些良善的苏合,竟说出恶贼先告状的话来:“我是因为抓你踪迹才来的,你不能乱说话。”
看着有些急了的鳖甲,苏合轻声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那样做。”
“那苏师兄打算怎么做。”鳖甲心中紧绷的情绪松缓一些。
苏合回身进屋,招手示意对方跟过来。
慌张的鳖甲卸下防备,他料想苏合也不敢轻易告状,现在两人都犯了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恨他打小就心胸窄智慧少,要是能多忍忍,多拿一些证据直接给师傅,也比这个结果强。
都怪自己兴奋过了头,直接在院子里喊抓贼也比这强啊。
鳖甲现在被苏合牵着鼻子走,来到四方桌前,却被苏合一把按下脑袋,直接将他太阳穴撞向桌角。
同时避开了血液喷溅的方向。
鳖甲晕迷中,伸手去抵抗,苏合见对方未死透,直接用双手紧紧按住对方口鼻,避免其喊出声来。
很快鳖甲就一命呜呼。
苏合结果了鳖甲,从其袖子里抓出大老鼠,用鳖甲的脚踩死,制造出人在黑暗中脚踩老鼠滑倒,从而撞向桌角的现场。
距离师傅用膳结束还有七分之二炷香左右。
苏合用明珠仔细整理现场,不留下自己的任何踪迹。
“哼哼……”
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声,轻飘飘地发出。
苏合背脊一凉,头皮发麻,快速用明珠照向四周,却未发现任何东西。
“哒~”
一滴液体落在他的鼻尖,伸手去擦,发现是血,忙退后几步抬头去看。
有盏灯笼悬在屋子正当中。
到底是没有搜查的经验,忽略了上方,苏合心底暗道糟糕。
细看之下,那灯笼微微亮起,竟成了一颗娃娃头。
长辫子系在屋顶横梁上,微弱红光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冒出,下面垂着一截食道和剪成细长的皮肉。
随着灯光亮起,红血灯油开始不时滴落下来。
“你们把老娘吵醒,算你们倒霉,一个笨一个蠢,两个憨憨都要死,哈哈哈……”
那娃娃人头灯竟然开口说话,且极无素质。
苏合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师傅不怕人进入他的卧房,竟是有专门安置的耳目。
只是这娃娃灯笼智商不足,没等人走呢,就开口说话了。
同时也证明从前来偷宝物的师兄弟们,一定在娃娃灯开口的瞬间就吓跑了。
苏合站在椅子上将灯笼提下来放在桌面上。
“你个蠢货,把我放回去。”娃娃灯面色不悦,可能是第一次遇见未逃走的弟子,发了慌。
苏合开始研究这灯笼。
“你这脑壳竟然能打开,”苏合将娃娃灯的头盖骨掀开,发现里面是混杂血水的粘液,有蛆虫在里面翻涌:“里面装的应该就是灯油了吧。”
“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告诉师傅的。”
“我给你加点茶水试试。”苏合不知道如何处理灯笼,想砸烂,但是又怕里面的液体味道弄到身上,容易被师傅发现马脚。
“啊呀,脑子里是不能进水的,一滴都不行,你个蠢货。”娃娃灯叫嚷起来。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不给你脑袋里倒水。”苏合威胁对方。
看来倒水是破除灯笼的绝佳方式。
“问吧问吧,问完快点把我挂回去。”灯笼说道。
“化龙丹在哪里?”这是苏合最想知道的。
“在悟道房入门右边第三块地砖下面。”
“悟道房,那是哪里?”
“在地下。”
“怎么去那里?”
“从衣柜里去。”
“悟道房里有像你这样的东西吗?”
“没有,”灯笼说道:“还有啊,老娘不是东西,很贵重的,真以为随便揪个脑袋就能当灯笼了,蠢货。”
“师傅的九医经在哪?”苏合觉得机会难得,不如多问一些。
“你好烦,问那么多问题,”娃娃灯不耐烦道:“九医经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问多了,现在距离师傅用膳结束已经不足七分之一炷香,苏合一直在心里默算时间。
这次必须拿到化龙丹,不然等师傅发现卧室出大问题后,一定会改变防贼手段。
他连忙打开柜子,用明珠照亮,掀开下面板子,发现一条不算长的通道。
快步跑下去,很快到底,进入悟道房。
发现里面有口炼药炉,还有许多书籍,来不及看环境,直接找到入门右边第三块地砖,掀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小瓷瓶,写得正是化龙丹字样,打开后发现里面是许多细小的丹药。
这样最好,如果只有几颗,以师傅那种疑心病,一定会检查。
倒出来七八粒,然后将那里复原。
原路返回。
一炷香时间结束,根据他的默算,师傅已经用完膳,正往卧房走来。
时间来不及了。
他将茶水倒进娃娃灯脑袋里,灯笼红光尽散,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头颅,只是面目狰狞,保持着骂人的嘴型。
苏合把娃娃灯放在鳖甲身边,然后小心翼翼撤出房间。
到了院子里。
他并没有走,因为走不了。
就那么站着,面对门口,一动不动。
“乖徒儿,你站在为师门口作甚?”
杜春仁进入院子,扫视四周后,将目光紧紧盯在苏合转过来的脸上。
第6章 疑心
苏合身子一抖,惊恐地回过身来,拱手道:
“师傅,弟子在附近检查异常,见到有身影进了您的院子,还听到屋里传出异常响声,本想进去查看,想到师傅从不允许人进去,甚至连守门都不安排,便守在这里,怕进了屋子那身影逃离。”
杜春仁眯起眼睛走过去,将手放在苏合的心脏位置,试探其是否说谎。
“跟为师进来。”杜春仁脸色变得阴郁无比。
苏合便恭谨地跟在后面,进了大屋。
而师傅进了屋子后,却站着不动,回过头来说道:“你先去我卧室查看一下。”
堂上灯盏骤然亮起。
能够看清周围,当中供奉着一位背着药篓采药的雕像,左右两边有同样的门面。
左边是卧房,右边是书房。
苏合脚步迟疑,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愣地向两侧各望一眼:“师傅,哪个是卧房?”
说话时候背脊发凉,有冷汗沁出。
差一点就露馅了,如果他直接奔着卧房走去,必然就证明他进来过。
杜春仁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向着左侧的卧房门指了一下,然后先行走了进去。
卧房内。
“孽徒,”老大夫怒火中烧,面目异常扭曲,心痛地捧起地上的娃娃灯:“竟敢毁了老夫苦心炼制的灯笼。”
说着便在地上尸体上猛地踢上几脚。
苏合心也随着那腿脚抖动起来,无意间瞥见自己袖子和腿上有几滴污血。
好在师傅没有第一时间检查他的衣衫鞋袜,不过这不代表一会儿不会检查。
情急之下,他也跳起来,用脚去踩踏那圆滚滚的脑袋瓜,也在鳖甲躯体上猛踢,然后跪在地上用双拳去砸那尸身。
污血四溅,弄得满身满脸。
“你在做什么?”杜春仁将满是怨气的双眼看向苏合:“你一定进来过,说,是不是。”
声音尖锐,嘶吼中带着无尽的愤怒。
“不是,不是弟子,弟子真的只是在外面守着,绝对没有进来。”苏合故作惊恐,吓得跌坐在地,向后挪动,最终背靠墙壁解释:“弟子只是帮您老出气。”
“唉,不过是一盏灯笼,没什么大不了,”杜春仁从极度愤怒的扭曲面孔,变成和善的老者,语气温和:“起来吧,这事与你无关,你守着门,为师很欣慰。”
看来在杜春仁眼中,娃娃灯更重要一些,确实,一个人最重要的地方失去了掌控,难免暴怒。
苏合站起身子,低头垂手站着,很是乖巧。
“你守门时候,可曾听见他进了密室。”杜春仁继续盯着苏合。
苏合下意识想去看一眼衣柜方向,不过他按捺住了自己的本能动作,抬起头来,面露疑惑。
这时候如果说听见,或者没听见,都是个麻烦。
因为那里不应该有人知道。
这是一次考验。
“密室?什么密室?”苏合皱起眉头:“师傅是说这里有菜窖吗?”
“哼,菜窖算什么密室,”杜春仁放松了些许:“你且回去休息吧,别忘了明天鸡鸣时候去炼药房,别误了时辰,十五快到了,为师要炼几味药出来。”
“他?”苏合指着地上的尸体:“弟子要不要清理掉,别影响了师傅休息。”
“这个孽徒就让他先在这里躺着。”杜春仁挥手,示意苏合离开。
苏合恭敬后退,到了门口小心转身离开。
“站住。”
杜春仁突然叫住了他,然后走上前来,伸出手拍打着苏合的衣衫。
“身上沾了那孽徒的污血,晦气,这衫子脱下吧,回头去领一件好袍子,已经成为我贴身弟子,形象还是要注意些。”杜春仁从苏合衣服里取出一颗鲛人眼球。
“那是师傅从前送我的,弟子感恩,睡觉都放在怀中,刚好如今可以检查院落,拿着方便照明。”
“小玩意儿而已,耍耍还好,只要你听话,师傅会送你更多好东西。”杜春仁把明珠还给苏合。
看着面前阴晴不定的老者,苏合听话地褪下衣衫,躬身一礼,再度离去。
“鞋子也脏了。”杜春仁说道。
便把鞋子也留下了,光着脚丫子退出大门。
从前他只是听说师傅性子古怪,疑心很重,没想到这么重,即便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搜查房间的场景,并对各种情况作出过应对方法。
可是今天才发现,计划没有变化快,突然出现了小人跟踪,还有娃娃灯。
而且师傅竟然以人的本能接二连三的考验,让人逐渐趋向崩溃。
也幸亏鳖甲小人作祟,才让他侥幸摆脱嫌疑。
后面他一定会被师傅各种警惕,只是不知道师傅既然怀疑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杀掉,那只有一个说法,就是他有用,至于用来炼药还是煲汤,就不得而知了。
苏合的身子发抖,脚步有些踉跄,迈出门时候将脚踢在门槛上,跌了一跤。
来到院子里。
他没有回头,颤抖着腿走路。
到了刚才他守门的位置,腿脚一软,又跌了一跤,右手按向地面,顺势抓起一把潮湿的土,紧紧握在手中,然后假意打扫两下膝盖,脚丫子在土上踩过去。
出了院子的门,才加快步伐。
空荡荡院子里飘荡着寂寥腐败的空气,月光因为巨大榕树的遮挡,只零星透下点晃动的光影,如同黑色湖水荡起的涟漪。
在苏合离开院子一瞬间,杜春仁从门框处缓缓移出,露出半张朦胧阴郁的脸。
“是个不错的徒儿,”他喃喃道:“味道也真的是香啊。”
……
苏合一路未做停留,也不敢松开握着土的手。
娃娃灯让他开了眼,春仁堂比他想的更复杂,同门的嘴要防着,现在看来暗中还不一定有什么古怪玩意。
还需更加谨慎才好。
师傅一直惦记着十五月圆夜,在苏合的记忆里,他已经经历过两次十五月圆夜,师傅也一直惦记着那一天。
根据从前的信息掌握,每个八月十五月圆夜,春仁堂里的生命都会骤减,养药房里的药材会消失许多,生病弟子会消失。
而从规律上来看,每次消失的药材都是极端腐烂,病入膏肓的生物,弟子也是性命垂危,不久于人世的人。
最重要的是,每次都会有一个健康之人消失。
那健康人在遭遇诡异消失前,都会被要求吃昂贵药膳,并得到杜春仁格外关照。
他应该就是下一个健康躯体。
苏合有个疑惑,杜春仁这两年根本就没出过春仁堂的大门,那么药材来源在哪,外界一定有人帮衬。
他想到在诊房里听到的话,那俏丽丫鬟说镇守会在隔天子时送酬谢,还是在后门交易。
听着就不正常。
什么样交易需要在午夜。
到了自己独居房间,松开手掌,里面的土经过汗水浸湿,已经成了泥巴样。
小心从泥土里捡出几颗黑粒药丸,放进一个纸包,埋入墙根的小洞中,封好后,心里才踏实下来。
化龙丹算是到手了。
第7章 药浴
翌日,鸡鸣。
苏合等在炼药房的门前。
“守时是个好习惯,”杜春仁微驼着背,负着手缓缓从阴影里走来,进了炼药房的门:“进来吧。”
苏合跟在后面,借着长明灯的光亮打量屋子里面。
这里面的气味儿自然也不好,墙根都生着各色霉菌,药碾上血污还没干透,两人高的黑色炼丹炉里,还残留着上次炼药的余温。
紧接着就见到昨夜死去的鳖甲,被随意扔在屋子的角落,叠在其他动物尸体上面。
“这个孽徒私闯我卧房,死不足惜,用来炼药已经算是便宜他了。”杜春仁冷哼道,脸上泛起怒意。
在春仁堂里的人,都管杜春仁叫师傅。
实际上他没有传授给任何人医术,据说只有贴身弟子,以及一些忠心的守门人才能得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
凡是进入医馆的人,都干着杂役的活,伙夫,捣药,搬运,熬药……
他口上叫着大家伙徒弟,实际上在心里,都是药材。
苏合已经看得清楚,作为一个具有现代思维的人,在分辨谎言上,具有一些优势。
“快到十五了,你可要保持好状态,为师让人给你做的药膳,可不能浪费,”杜春仁来到一处大木桶前,用手在里面搅拌了两下:
“在传授你真正医术之前,必须让你的五行平衡,身子骨无恙,才可正式入医道。”
看着杜春仁的手从木桶上拿出来,能看见污血顺着小臂流淌,滴落,随着甩动的动作,胳膊上黏附蠕动的虫子便被甩到地上。
因为站位和光线的缘故,苏合只能看见木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不过从师傅的举动来看,那里面应该泡着恶心的秽物。
这样的邪医,真的不应该活在世上,苏合心中恨意再度拔高,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拼杀一番。
大不了一死,回到生养自己的世界,没准就不用在这里受折磨了。
念头一瞬间就被按下去,十五之夜近在眼前,苦心经营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可不能功亏一篑。
继续曲意逢迎。
师傅说的内容,苏合并不是很理解,只是知道在医家的说法,五行指代心肝脾肺肾:“弟子药膳丝毫未敢浪费,只是不懂如何平衡五行。”
“万物有阴阳,五行亦在其中,温热寒凉此消彼长,阳从左升,阴从右降,阴阳交汇时,便是平衡,”
杜春仁用染血的手捋着胡须,将胡须弄成黑红色:
“这也是为何师傅让你吃药膳的原因,可以让你五行互相制化平衡,不太过,也不太及,”
“师傅早就看中你了,你跟那些废物不同,你天生就是道医的好苗子,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月圆之夜将至,正好入门。”
虽然师傅说得头头是道,让他心思略动,可想着春仁堂里的种种事物,再看看那古怪的木桶,理智便回归了。
“多谢师傅愿意栽培,弟子一定用心学医,治病救人。”说出这种话,苏合自己都恶心,春仁堂确实给桃源镇很多人医好过病,但是杀的性命可能要更多。
而且残忍的炼药方法,与昨天见识的悬丝诊脉,以及针灸的方式,根本就不是人该学的。
他怎么可能学杜春仁教的恶心人的医术。
但现在他必须顺从。
“傻徒儿,成为道医,怎么可能是为了治病救人,”杜春仁脸上挂着些许嘲讽的意味:“你见识少,为师告诉你,道医治病只为自己,”
“现在说了你也未必懂,等你入门后,为师传授你九医经,成为师傅的好帮手,”
“比起那些虚伪的秃驴,狡诈的道士,咱们大夫才是正途。”
说完话,杜春仁略微虚起眼睛看苏合。
“多谢师傅栽培,弟子必定竭力侍奉,”苏合面露惊讶:“可是九医经到底是修什么,弟子有些好奇。”
“成仙之书。”杜春仁神态恢复正常。
“成仙?”
杜春仁见到苏合兴奋的模样,脸色晴转阴,怒斥:“混账,为师刚才说了什么,让你五行平衡,”
“除了药膳调理,你自己也要控制好心思,喜怒悲思恐都需平衡,大喜伤心,你不懂吗?”
看着喜怒无常的师傅,苏合也吓了一跳,依然忍着怒火:“弟子过错,师傅责罚。”
“算啦,为师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会罚你,”杜春仁面色又从阴转晴,指向不远处的小药柜和蔼道:“去帮师傅取来沸血散,倒入桶中,为师先药浴一个时辰。”
从药柜里找到沸血散,苏合来到浴桶旁边,看着里面猩红色的血水,其内蠕动着莫名的虫子,它们如同被困在深渊里的邪物,向上挣扎着,嘴里还吐着消化物。
他胃里一阵抽搐,但面色平静。
“全倒进去吧。”杜春仁说道。
苏合领命,将沸血散从棕色小瓷瓶里倒进去。
药物触碰到血水,顿时沸腾起来,让人联想到煮开的水,沸腾的油,发酵冒泡的汤。
血液开始发黑,逐渐粘稠起来。
里面长短不一的虫子开始活跃,它们兴奋地舞着,疯狂地摇摆,喷溅黏液。
杜春仁让苏合在旁边伺候,自己则褪下脏兮兮的麻衣,跳进大桶里,将里面的液体溅出不少,那黑红血水都能拉丝了。
苏合倍感震惊,师傅的身体千疮百孔,腐烂的皮肉里隐约可见内脏。
修仙修成这个模样,也是够可以了。
整日拿疾病患者炼药,炼成这幅皮囊,八成师傅是个疯子,一定是修行九医经出了岔子,脑子里有虫。
正想着,师傅的双眼中钻出两条可爱的线虫,支着身体摇摆,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别愣着了,弄些木丹倒进来,肝胆虚弱,别不舍得。”杜春仁盘膝在桶中,只露个脑袋说话。
炼药房里有师傅炼制的珍贵丹药,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用的,跟药房与诊房的药物都不一样。
或许很多人都会藏私,将最珍贵的留给自己一些。
从精致的小药柜里取来养肝的丹药,一股脑倒进去,心道:“我有什么舍不得,我恨不得烧了这医馆。”
过了一会儿。
“弄些金丹来,肠肺少补,三粒即可。”
如此反复几次,苏合有些后悔没有带来化龙丹,不然这时候混进去几粒,什么金木水火土的,都歇着去。
“做道医,时间尤为重要,炼药,药浴,用膳,诊病,都需时光,但一日十二时辰,终究是不够用,便需合理安排……药浴与炼丹可同时行进,”
杜春仁突然张开双眼,说道:
“为师让你见识一下炼药,将来你入道医修行之门后,也可轻易掌握,”
“你是不是很期待啊。”
第8章 纸童炼丹
杜春仁开始炼药。
只见他张着眼睛,嘴里念叨些什么。
“干活喽~”接着拉长声音叫了一嗓子。
一道暗门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两个童子,一男一女,双眼瞪得圆溜溜,脸上涂着夸张的腮红,动作僵硬,表情也僵硬。
苏合越看越不对劲。
那两个童子,竟然是纸人,就是用来烧的那种。
“不用惊讶,纸童炼丹而已。”杜春仁似乎听到了苏合的心声。
纸童开始干活,动作虽然僵硬,但是力气不小,两人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配合着将堆在墙角的尸体,一具具塞进丹炉里。
杜春仁从浴桶里捏住一条挣扎的虫子,往丹炉那边一扔,虫子化作一团红火,点燃了丹炉。
熊熊烈焰烧灼起来,炉子里发出滋滋啦啦的烤肉声。
两个纸童开始分工,一个在附近找来大蒲扇,开始煽风助火,另一个不断往炉子里扔各种药。
“这世上最好的药材,不是山间野地里的草木,而是吸了天地精华的血肉,好徒儿,你还没入门,等你入门了,就知道炼丹是一件多美妙的事情,”
“当然了,草木金石也是需要的,比如为师现在要炼制的白骨生肉养皮丹,就需薯莨、落地生根、人参、硼砂、滑石……共计三十六味药材,’”
杜春仁说起炼药来,如数家珍,面色颇为得意。
大概是泡澡的时候人比较舒坦,容易放松下来。
“当然,这些虽然重要,但是最后的一味药材至关紧要,所有丹药炼制,都需要一味药材将之聚合,锁住药性。”
说到这里,杜春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纸童忙忙碌碌,根据师傅的指示,不断往丹炉里面加材料,一会扔进去几颗草,一会扔进去一些粉末。
苏合闻着越发焦烂的味道,胃里有些不舒服,但表情还是要维持正常的模样。
纸童忙碌不停,苏合也没闲着,杜春仁泡个澡简直麻烦,一会儿加点这个,一会儿加点那个,稍有缓慢,就是一通责骂。
一个时辰后,杜春仁直接从桶里跳出来,身上的血水烂虫逐渐滑落到地面。
苏合惊讶了。
刚进桶里时候,他分明见到师傅满身溃烂,很多地方都能见到骨头,泡了个澡后,竟然皮肤光泽,血肉痊愈。
“今日为师要炼三味丹药,若有剩余,为师赠与你些。”
“多谢师傅。”
杜春仁正在给苏合画大饼的时候,一位纸童不小心踩在地上爬动的一条长虫上,滑了一跤,捧着的一堆药材散了一地。
纸童虽然看起来没有智商,只是如同程序操控般地炼药,但也知道自己惹祸了,僵硬地扭动脖子,顶着虚假的笑容看向主人。
杜春仁面色霎时阴沉起来,袖袍一挥,将纸童击飞。
纸童倒飞很远,撞在墙壁上停下来,落地后,摔碎了外皮,圆滚滚的脑袋瓜从身子上分离,掉在地上,滴溜溜转起来。
停下后,那虚假的笑容还在,眨巴着眼睛看苏合。
而那身子同样破碎,五脏六腑从里面滑了出来,看得苏合一阵心悸。
师傅大抵真的走火入邪了,竟然真的往纸人身子里面装内脏和肠子,苏合看向师傅:“师傅,这纸人很有意思,不知道弟子能不能学来,以后可以帮着弟子抓药。”
“你也见到了,它们并不好用,要不是师傅缺人手,必然不会造出它们来干活。”杜春仁说着还叹息一声。
就是信不过真正有脑子的人,怕自己的一些紧要医法与丹方被偷学,那样将对自己不利,无非是防弟子的手法而已。
苏合猜到了,但是不敢直说,只好说道:“那真是可惜,弟子如今陪着师傅身边,今后抓药的事情可就耽搁了。”
“放心吧,你从前的活儿,我已经让香丸接手,那丫头不错。”杜春仁说道。
“她才八岁,手脚应该不够长吧,而且不是一直在药寮熬药吗?”苏合认识香丸,没想到已经被师傅替代了自己从前的工作。
“这个不用你操心。”杜春仁摆摆手,中止了话题。
见不到天日的房屋,也分不清时辰,但是苏合对于时间一向较为在意,会不断通过细节分析时间。
一炉丹是两个时辰,每炉丹结束后,会歇上一个时辰,歇息的时候,杜春仁会说一些炼药的经验,现在正在炼制第三炉丹,已经接近尾声。
大致已经临近午夜。
期间一口水一口饭都没入口,苏合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
“坐着休息吧,”杜春仁指着附近自己的椅子说道:“别累坏了身子,注意平衡五行。”
苏合没去坐,正要开口说话时候,守门的弟子敲响了门。
“进来。”
“禀告师傅,镇守差人送酬金来了。”那弟子低着脑袋,腰上配着剑。
“知道了,”杜春仁一挥手,遣走了报信弟子,回过身看向苏合:“你去接应一下吧,在后门,你现在是师傅最信得过的弟子,可以胜任,”
“今天炼药就到这里了,明天去诊房给人看病,也是鸡鸣时分,不要迟到,”
“收了酬金之后,记得去药寮把药膳吃了。”杜春仁说道。
苏合领了任务出门。
朝着后门走去。
后门是禁地,交易的地方在门内,也曾有弟子出逃,但无一例外,第二天都会以各种悲惨形象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回忆今天的画面,药浴是师傅维持身子的方式,不然身体早就朽烂掉了,能看出来他修行九医经修歪了,身子骨承受不来那样的痛苦。
“难道师傅要在月圆之夜夺舍我?不太像。”苏合心道。
从一些谈话里也能做出一些推测,师傅说炼药的最后,需要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来聚合丹药。
从他当时的语气和后续的表情来看,自己应该就是那味药材。
那就证明自己现在可以大胆一些,师傅不会杀掉他。
“到时候就看谁动作快了。”苏合一咬牙,往后院走去。
子时。
后门院子里,苏合首先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就是昨天陪着自家小姐来的俏丽丫鬟,没想到还是镇守大人的得力下人。
陪小姐看见不得人的病,帮着自家老爷干午夜才能干的活儿,自然不简单。
“姑娘,在下苏合,我师傅的贴身弟子,来领酬金。”苏合大步迎上去,拱手作礼。
“呦,丹参哪儿去了,”丫鬟说话娇滴滴,有点勾栏风尘女子的画风,跟那天初次见到时候,两个模样:“上次还拉着人家袖子说期待下次见面呢。”
这是周围没有长者,就放开了自我吗?
“他去了更好的地方。”苏合说道。
第9章 香丸
“他去了更好的地方。”苏合说道。
“苏合是吧,你脸蛋倒是比丹参好看多了,你师傅早就该让你来交易。”丫鬟笑着说话,身子往前凑合。
“酬金呢。”苏合后退一步。
丫鬟一拍手,门开了,有兵士押进来五个人。
“都在这里了,目前只有这些,杜大夫嫌弃少的话,下次交易我们让一步。”丫鬟轻描淡写地说道。
苏合这时候明白了,师傅不出门,还能用人体养药,以及获得奇奇怪怪的生物,全是交易来的。
而供货的主人,便是桃源镇的镇守。
想必外面也有人专门盯着春仁堂,后门逃走肯定不合适。
苏合见那些人都用黑布套头,手脚挂着镣铐,看不清样子,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被用了法子,一言不发,十分乖巧。
“他们都犯下什么错?”苏合问道。
“都是囚犯,死不足惜,”丫鬟媚眼如丝,盯着苏合脸面不放松:“苏合哥哥果然医者仁心,但关心他们,不如关心一下我,以前丹参那小子可是总想关心我呢。”
“死囚?”苏合又退一步。
“有的是,有的不是,比如这个,竟敢做打油诗暗骂我们镇守大人没良心,所以被抓了,还有那个,偷了鸡,说自己冤枉……”
“不管他们因为什么进了牢,但是外面最后知道的,就是他们身子弱,意外死在牢里的。”
丫鬟指点着说道。
因为苏合一直退后,她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我从前不过是个捣药抓药的弟子,师傅初次让我来领酬金,未说明原因,有些细节需要磨合,姑娘勿怪。”苏合歉然道。
“呦,你会捣药呢。”丫鬟捂着嘴笑。
苏合此时想着,镇守与师傅合谋害人,那镇守必然是得到什么好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杀死师傅之后,能顺便将镇守也给除掉,也算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成与不成,都可以试试。
而想要将这一整个害人链条铲除,喜好男人面皮的丫头,是个不错的棋子。
“我极擅长捣药,一夜也不觉得累。”
“捣药的杆子岂不是要坏掉。”丫鬟噗呲一乐,面带期许。
“小臂般粗细的石杆子,哪里那么容易坏。”苏合笑得淡然。
“那我倒是要见识一番了。”丫鬟来了兴致。
“十五过后,十六月最圆,同样子时过来,那天刚好师傅要请镇守尝一味奇异之药,可延寿,到时候,记得领镇守过来……”
“好,我很期待呢。”丫鬟贪婪笑道,转头领着兵士离开。
……
带着五个神志不清的人,苏合知道他们有冤,但还是要领去养药房,交给那里的弟子看管。
如果事态正常发展,这些人注定跟里面其他人一样,成为满身脓包,或者皮肤溃烂的病体。
最终被师傅当做珍贵的药材,入药,炼药,甚至煲汤。
吃人的道医,与邪魔无异。
苏合虽然没有半点道行,但是此时感觉自己就像个要以身赴死的侠士,即将斩妖除魔。
师傅最后交代他,领了酬金后去药寥吃药膳。
药寥是一处僻静的房间。
里面只有一个八岁的姑娘待着,那姑娘叫香丸,整日里熬药。
苏合的药膳是在这里吃,且必须当着那丫头的面吃下去。
不过药寮的药膳和熬制的汤药,与伙房里不同,这里的药膳真的用昂贵山草药熬制,且不是谁都能吃,只有被师傅看中的弟子才能享用。
天上当然不会掉馅饼,杜春仁也当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人好。
他在养药。
只是养药的方式与养药房不同,养药房里是养病体,而药寮里,则是养健康的体魄。
“苏师兄,你来啦。”扎着羊角辫的姑娘,见到苏合进屋,唤了一声。
这处屋子跟别处不同,满屋子的药香盖住了外面蹿进来的污浊空气。
也有专门的药柜,不过里面的药材很正常,反而让苏合每次都觉得不正常。
“香丸,师傅让我来吃药膳,说实话,我有点不想吃。”
“可不敢浪费,师傅每次都会问我你的进食情况,做不得假。”香丸虽然年纪小,说起话来有些成熟。
“我就说说,不会给你添麻烦。”苏合嗅着药香味儿,感觉身体通畅,找个矮凳坐下。
“我倒是愿意让苏师兄麻烦,”香丸想了想,挪动着弱小的身躯往苏合那边凑合过去:“师兄,我可跟你讲过几次了,药膳虽然补,但上次吃过药膳的弟子,踪影都没了,你可要小心。”
对于这样的话从香丸口中说出,苏合并不感觉奇怪,这丫头的心思极灵。
小大人的模样。
“嗯,”苏合点头道:“对了,我听师傅说,他安排你去药房抓药?”
“是啊,那么恶心的地方,可没药寮好,”香丸皱起眉头:“明天给你熬完最后一锅药膳,这地方就歇着了,以后我去抓药,接替师兄你以前的活儿。”
“你个小胳膊小腿的,别掉进药棺材里。”
“其他人抓,我就负责送。”香丸用两块抹布垫着,端起被烟火熏烤地发黑的砂锅,把里面放了十八味昂贵精细药材的汤水和物体,一股脑倒入粗瓷大碗里。
“辛苦两天吧。”苏合抓起一双筷子,搅拌着碗里冒着腾腾热气的药膳。
“苏师兄,你是不是送了铜镜给玉竹姐,”香丸小嘴撅起来:“为何不送我一把,她昨晚跟我显摆来着,我也想要。”
“你个小娃娃家,要铜镜做什么。”苏合笑了一下,端起大碗开始嘘着喝汤。
“你莫要小看我,”香丸弹了一下自己翘起的小辫子:“我也是会长大的。”
“是个人都会长大,长大后就会变老,”苏合烫到了嘴,用袖子擦两下:“只是在春仁堂里,我怕你长不大。”
大概是被苏合说到了伤心处,小姑娘闭了嘴,在小凳子上抱着双膝,将下巴架在膝盖上。
“我讨厌这里,当初要不是嘴馋,被人用一根糖葫芦给骗来熬药,我现在还能自由自在的讨饭呢。”
“想出去讨饭吗?”
“想。”
苏合乐了,到底是小丫头片子,梦想真的不高啊。
“想活着走出春仁堂,你得听我的话,出去之后,我给你买十根糖葫芦。”
“一言为定,”香丸两眼蹦出光来,是希望的光:“来,拉个勾。”
苏合本不想让香丸参与进来,但是现在这丫头替代自己去干抓药的活儿,就很重要了。
“那你得帮师兄做一件事。”苏合认真说道。
第10章 圆月
“什么事儿?”
香丸跑到门口看了看,发现没有耳目,跑回来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问道。
“我偷了师傅的化龙丹,”苏合用嗓子眼说话:“在十五那天,师傅一定会像上次圆月夜一样,在子时用百皮膳,”
“烹饪百皮膳的药材里,有味药是用蛛人炼制的八角茴香,会送去捣药房,我明天会将化龙丹交给你,你将那药里参杂化龙丹,交给乌头捣药,”
“圆月那天我肯定会陪在师傅旁边,一切只能拜托你。”
苏合对着一个八岁孩子说话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后天就是圆月夜,自己跑去抓药必然会被怀疑,而这丫头是值得信任的人之一,虽然年纪小了点,可真做起事来,比很多成年人还要沉得住气。
“你要杀师傅?不成,不成,”香丸制止了苏合说话:“乌头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我可是知道的,而且捣药房里的人整天想着立功,然后去干守门的活儿呢。”
看来香丸对春仁堂的了解很充分,没准这小丫头也在想着如何逃跑。
“放心吧,他不会说的,捣药房只有他信得过,你到时候给他一粒治疗肺痨的丹药,”苏合指了指旁边的药柜:“说是我给的。”
“哈,东西从我这里拿,人情跑你那里去了。”香丸斜着眼睛看苏合。
“都是权宜之计,不要在意这点细节,到时候我会跟大家解释的,”苏合叹息一声:“如果大家都能活下来的话。”
“那算你欠我一面铜镜,到时候亲手打磨给我,要比玉竹姐的大一些。”香丸说道。
“好,没问题,”苏合笑道,随后从衣服里取出一只千纸鹤:“送你一只鹤。”
香丸接下:“这还差不多。”
在吃完药膳后,两人的谈话也结束了。
苏合离开药寮。
没过多久,杜春仁驮着背走来,叫起香丸:“好丫头,苦了你了。”
“谢师傅关心。”
“苏合吃下药膳了?”杜春仁来到大碗旁边,端起来看看,又打量一下周围。
“吃过了,”香丸说道:“师傅可真偏心,给苏师兄吃那么好吃的药膳,几天下去,千两黄金都不止了吧。”
“等你长大些,师傅让你天天吃更好的药膳。”杜春仁罕见地笑了笑。
“一言为定,”香丸笑道:“拉钩。”
杜春仁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天你苏师兄要是有异样,一定告诉为师,免得他药膳吸收出了差错,他可是一根好苗子啊。”
“苏师兄刚才就有问题,还跟我说了件天大的事儿。”香丸嘴角一挑,笑得玩味。
“哦?快告诉师傅。”
“苏师兄送了我一只纸鹤,”香丸从内兜取出一只纸鹤,说道:“他说我是美人胚子,等我长大了,要取我做新娘子。”
杜春仁嘿笑一声:“难怪你们交头接耳,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天记得把七日膳最后一膳熬好,看着他吃下,师傅送你桃源镇最好的胭脂。”
第二天。
苏合去了一趟伙房,又去了一趟养药房,跟玉竹和牛至交代一些事情。
然后就一直陪在师傅旁边。
……
圆月之夜。
春仁堂今天关门。
杜春仁未在诊房,端坐在大屋正堂的方桌前,等着用膳。
平日里都是在诊房进食,今天比较特殊,苏合也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师傅都会在大屋,从前自己无法靠近这院子,但是今天可以进来。
他进了敞开门的大屋:“师傅,我去帮您取来百皮膳吧。”
“坐下吧,今天陪师傅赏月,别的事情不用你管。”杜春仁抬头往门外看去。
苏合也随着目光去看。
见到被榕树枝叶遮蔽的地方,散开一道空间,一轮金黄的满月悬在天上,像摊开的煎饼。
“谢师傅。”苏合看了一眼月亮,就在师傅对面坐下。
杜春仁看起来跟往日状态不一样,脸上扬着前所未见的兴奋神色,充分说明今天他的好事要来了。
“好徒儿,为师稀罕圆月啊。”杜春仁意味深长地说道。
“弟子也喜欢今天这日子,”苏合附和道:“有五仁月饼吃。”
门外榕树枝叶晃动,鼓进来一阵风,带给正堂一些爽快。
“为师当年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在八月十五这天,病入膏肓,就要死了,”杜春仁开始讲述其自己的故事:“幸运地遇见一个云游的道医,他救了我,”
“我便拜他为师,学写字开方子,学采药,学熬药,学炼丹,学着他的模样治病救人,”
“为师也没少救过人啊!”
苏合听着师傅说话,感慨苍天蒙昧,竟没让他当年死了,不然世上也不会那么多枉死人。
“师傅现在也是悬壶济世,桃源镇很多人都感念春仁堂。”苏合心里着急,想着药膳为何还不过来,怕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少奉承,你又没听过镇子人夸我,”杜春仁捋了一下胡须,表情变得阴狠起来:“可那老东西竟然要拿我入药,”
“我真的怕极了,我哭,我求,我骂,都无济于事,可惜他天赋实在太差,竟把自己毒死在我面前,”
“然后我从他怀里发现一本书,叫九医经,翻开去看,竟入了迷,”
“我将那老东西的尸体炼了,然后云游四方,不断修行九医经,我也不再信任任何人,”
“可是道医成仙,实在太难了,十几年过去,竟然都破不了第一层,年年尝试年年败,”
“仅靠着云游治病,从别人身上拿疾病,实在太慢了,而要想吞噬那些强大的道医修为,简直就是主动投喂,所以,我便来到了桃源镇这偏僻的镇子。”
堂上寂静,只有杜春仁的说话声与外面摆动的叶子声。
“所以师傅就创建了偌大的春仁堂,造福了一方百姓。”苏合适时说话。
“哼,屁的创建春仁堂,屁的造福百姓,”杜春仁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春仁堂是我占来的,鸠占鹊巢而已,”
“春仁堂原本叫德仁堂,当家的是个化形的老树根,实力高出我不少,我假意拜入门下,它欣喜若狂,打算吞噬掉我身上的修为,占了我的天赋,直接跨进道医修仙的门槛,”
“我便用我的化龙丹,给他吃了,锁了德仁堂大小弟子三十二人,从此德仁堂更名春仁堂,”
“可惜那时候的化龙丹效果一般,没有如今化龙的威力,只废了它而已……”
杜春仁说完话,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弟子。
“师傅厉害,弟子钦佩。”苏合恭敬说道。
“钦佩?你莫不是也想学着我的样子,毒死我吧。”杜春仁皮笑肉不笑。
“弟子不敢。”苏合做出惶恐状,心却慌起来,莫不是走漏了风声,信任的人里出了叛徒?
大门那边出现人影,是香丸端着药膳走来。
第11章 百皮膳
香丸端来百皮膳,没看苏合一眼。
杜春仁笑着看了看香丸,给她一盒上好的胭脂,示意她退下。
香丸离开。
杜春仁上下打量苏合:“你是我所有弟子里最喜爱的一个了。”
“您也是我最尊敬的师傅,”苏合起身,摆好碗筷,然后给师傅盛好一碗蠕烂粘稠的汤水:“请师傅用膳。”
“赏你半勺。”杜春仁示意苏合试毒。
苏合看着那加了化龙丹的恶心药膳,小心翼翼用汤匙放进口中半勺,直接吞下。
杜春仁这才放心用膳。
吃相难看地将所有药膳塞入肚肠,然后毫不掩饰地将贪婪目光看向苏合。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他说。
有点让人交代遗言的意思。
“有。”苏合回应。
“问。”
正在问答的时候,跑来一弟子,说养药房的笼子都被人打开了。
杜春仁此时并不在乎,而且不希望有人打扰自己,便让所有后院的人去维持。
苏合要去帮忙,未被允许。
“弟子想知道,九医经,到底是什么样的医书?”苏合只好继续问问题,等着杜春仁毒发。
当然,如果香丸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了的话。
但是刚才那丫头明显没有正眼瞧自己,莫不是选择师傅那边,告了密?
“九医经乃医道修仙之术,也是道医成仙必看之书,”杜春仁笑容在脸上荡开:
“要想得到纯粹的仙形,须经九层蜕变,遭个七灾八难,完成灵体转化,最终去除三念,便可成仙入仙门。”
“九层蜕变?”
“没错,皮、肉、筋、脉、骨、血、脏、魂、灵、气,全换个遍,你就是仙了,啊呸,我就是仙了。”杜春仁侃侃而谈。
师傅说的内容,苏合大致能听懂,只是这样的修仙法,必然是邪门歪道,师傅一定理解错了九医经的内容,或者说他手里的经典,是假的。
照着师傅这样说,这种邪性功法,注定是阴渠里的老鼠,见不得光,不然他也不会窝在桃源小镇里养药修行。
“那师傅现在到了哪个阶段,应该快断气了吧。”苏合继续问道。
“为师尚未入门,不过今天就可以了,”杜春仁身子开始发抖:
“我天赋虽好,但天生体质不善,身子骨里面装不下太多疫病,每吸收一点疾病,便需要药浴几天,否则一身肉早就烂光了。”
说到这,苏合算是明白了一些,师傅得到九医经,也创造出完善的养药炼药的春仁堂,外界还有源源不断的药材送来。
但是身体不行。
就像人有了钱,身边美人环绕,却只能干着急。
“可是师傅之前跟我说,会在今天让我入门,为何师傅却也没入门?”
“傻徒儿,你进师傅肚子里,师傅入了门,踏上真正的修仙之途,你不是也跟着沾光了吗?”
杜春仁说着站起来,他的身体颤抖,双眼的贪婪已经不再遮掩。
“师傅什么意思?”苏合也站起身,往后慢慢撤,心里有些焦急。
师傅炼制的奇毒,在没有催发的效果下,基本上都是半柱香后发作,可是现在已经临近半柱香了,师傅的状态一点没变化。
“好徒儿,师傅会记得你的,师傅今天吸了养药房里成熟的药材,方才又服下百种烂皮熬制的汤食,现在药性在身子里面快要包不住啦,”
“需要服了七日膳的你,帮师傅聚合一下药性,”杜春仁身体开始异变,皮肤开始溃烂,一片片随着浓稠的绿血往下滑:“知道师傅为什么叫你苏合吗。”
“我不知道,”苏合拖延时间:“师傅请说。”
“因为苏合香是药香之冠,能盖住其他味道,最适合当做聚合药物,当然了,你绝佳的身子骨才是主因,你是在是太香了。”
苏合见到师傅逐渐异化,打算先跳到院子里躲避一下。
岂料才到院子里,头顶大榕树便落下一条树枝,半空中成了一条大触须,直接将他抽进屋子里,倒在师傅面前。
他回头去看,借着圆月漏下的光,发现大触须是树枝变的,摇摆如草,黏液像鼻涕流落。
“师傅,弟子还想知道,如果百皮膳里面混入了八颗化龙丹,会如何?”苏合问道。
“会烂成泥巴,”杜春仁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弟子不过是在你的百皮膳里放了些化龙丹,”苏合哈哈笑起来,将到了眼前的死亡看淡,只要能看着杜春仁绝望地死去,就很满足:
“悟道房入门右边第三块地砖下面,化龙丹,八粒,哈哈哈……”
苏合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那应该是化龙丹的作用,五脏六腑开始变得灼热,有种高温下蜡烛融化的感觉。
初微痛,随后便是挖心掏肝一样的痛楚。
苏合视线模糊起来,周围又变作血海,远处看不清晰的巨大生物依然在召唤他,他毫不犹豫,奋力游向骸骨之舟。
这次停留在血海的时间长一些,他推开一具挣扎无头的躯体,拉着一具正在啃食其他血肉的头颅长发,借力滑向骸骨之舟。
手即将触碰到小舟时候,体力耗尽,再度沉没进血海中。
视线回到现实,发现自己正与师傅争执,他身体吸收掉化龙丹带来的痛苦,体质增强很大一截,竟能挡住师傅按下的枯爪。
用力向上一挑,一拳将师傅打出半丈。
“孽徒,你是怎么知道化龙丹位置的,我就猜到你进了密室,”杜春仁怒气迸发,倒在地上,四肢已经无法动弹:“而且,你怎么没事?你明明也吃下了百皮膳,骗不了我的。”
“我也很奇怪,你给我吃的蚕茧丹,在我肚子里痛一会儿,就消失了,然后我的体力便好了一点。”苏合的表情很猖狂,举了个例子。
杜春仁拿他没办法,只是愕然看着苏合,感慨道:“真的是根好药材,我为何没有这样的躯体,不然老夫早就成仙啦,可惜最终却连蜕皮这入门的阶段都过不去,我不甘心啊~”
愤怒在堂上回响,久久不散。
苏合以为接下来杜春仁只有等死的份,自己现在也不敢过分靠前。
“本爷爷死也让你没有好下场。”杜春仁摇晃着来到座椅附近,拉动桌下的暗铃。
那下面有两个铃铛,左边是连通前堂守门弟子,右边是连通后院巡逻弟子。
总共二三十个人,都被杜春仁喂下毒丹,必须听命于他。
“别浪费力气了,前堂的人吃过玉竹下了睡药的饭,都打着酣呢,后院的人都在养药房那边忙活,等他们过来之后,你早化成泥巴了,现在没有人帮你。”
他顾涌向苏合,身体不断融化,很快,化作焦烂状的腿脚快到腰了,如同陷入泥潭之中,根本无法移动,而外面的树枝似乎够不到屋子里,没有动静。
“混账东西,”他叫嚷着:“快到嘴里来。”
第12章 蜕皮
“混账东西,”他叫嚷着:“快到嘴里来。”
苏合恍惚的瞬间,杜春仁张开嘴巴,咧开嘴角,伸出暗红色的舌头,舌头甩动,变成蠕动的触手,上面满是吸盘状的圆形口器,里面布满小牙。
瞬间便将苏合拦腰缠住,拉到近前,双手也化成触手,缠着苏合的脖子,死死勒住。
杜春仁此时手边没有好物件使用,倘若银针带着,就不会这么麻烦。
只是也不会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在烂泥塘一样的地面上,苏合奋力挣扎,凭借两年来吃毒带来的力气,竟能支撑着做出动作,他抓着桌子使劲摇晃,接住一只掉落的筷子,用上最大的力气,扎进师傅的右眼眶中。
拉出来,继续扎,三个呼吸的功夫,在师傅脑袋上留下七八个红血白浆的小孔。
这些年他隔三差五就吃上点毒药,如今的力气和速度不可小视,即便不会诡异的术法,依然有不小杀伤力。
痛苦的哀嚎声再度响起。
相持一阵子。
杜春仁似乎改变了想法,不顾苏合的攻击,一条触手松开对方脖子,伸向桌面的碗,然后缠住打碎,用尖锐的一片去切割苏合的胸膛。
剧烈的痛楚让苏合浑身抽搐,一时间不知如何反抗。
现在杜春仁已经化到了胸膛位置。
但是空出的一条触须扔掉瓷片,从苏合被割开的胸膛处,伸了进去,在里面鼓捣一会儿,然后抽了出来,鲜血顿时喷洒,混在地上烂肉泥上面。
剧烈的疼痛让苏合头脑晕迷,险些背过气去。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杜春仁松开了他,一身力气泄去了。
此时杜春仁已经被化龙丹化到手臂位置。
“好徒儿,师傅在你心间种了药,得到为师全部修为,你只要动动念头,便可以蜕皮,踏入修仙之门,”杜春仁面目变得有些期待的样子:“乖徒儿,师傅求你,吞噬掉它,然后蜕皮给师傅看,”
“师傅入不了修仙之途,是命不好,但是真的想看看入了修仙之门的道医,是怎么个蜕皮,”
“快,师傅就看一眼,真的,我就看一眼。”
苏合捂着胸膛的伤口,扫视屋子里是否有止血药,见到师傅只剩下个脑袋了,两眼瞪得极大,正期待着自己表演个绝活给他看。
如今看来《九医经》竟是邪道之法,倘若如此,必然不会去练。
“别做梦,我不可能修行这种邪医之法。”苏合拒绝。
“蠢货,混账,九医经乃正统道医修仙之法,比秃驴牛鼻子的法子干净得多。”杜春仁发狂地大叫着。
“死到临头,还敢乱嚼舌头。”苏合表情鄙夷。
“哼哼,好徒儿,心间栽种可不是下毒,你除了感知没有他法,你不吞噬它,那棵药材便会不断吸取你身子的养分,最终蚕食肌肉骨骼,想缓解消除,就只能不断吞噬疾病之体来喂饱它,”
“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快蜕皮吧,完成成仙第一步,让师傅瞧瞧,便死而无憾了。”
杜春仁已经化到了下巴处,仅剩个脑袋在那里唠叨,说不出的怪异。
“我说了,死也不会蜕皮。”苏合能感觉到心间有棵摇摆的小草,体内有股巨大的力量挣扎着要出来,皮肤在跳跃。
他死死咬住牙齿,没有让蜕皮发生。
不过杜春仁在他心间栽种,显然是将其全部修为聚在上面的,所以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力量的变化,许多诡异医术也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即便没有看过《九医经》,还是领悟了第一卷,蜕皮。
门外有了响声。
一些佩剑弟子听到师傅的铃声召唤,赶了过来,牛至,乌头,玉竹,还有后面偷眼观望的香丸也在。
他们见到苏合狼狈不堪地站着,胸前被血染透,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而师傅只剩下一颗脑袋在那里说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站在院子里互相看。
“孽徒,快蜕皮,”杜春仁发出最后的怒吼:“咕噜咕噜……”
张大的嘴巴灌进了他自己的烂肉泥,导致发不出声音,直至最后一根头发丝融化,世界便清净了。
苏合看着地上一滩鼓着泡泡的烂泥肉,缓缓走上去,然后疯狂地在上面践踏,脚踢。
他恨这个师傅,临死都要在他心间种药,让他对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
现在他只有两条路走,一条就是蜕皮入门,让心间的草消失,从此踏上跟杜春仁一样的修仙之路。
另一条就是寻找疫病痛苦吞噬,压制生长。
无论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所以他愤怒,即便师傅变成肉泥,也要将其踢散,踩得更烂。
“你……”有佩剑弟子拔出长剑,其他七八人也纷纷拔剑对着苏合。
现在苏合身体极不稳定,而且极其虚弱,如果这帮人一拥而上,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乱剑把自己斩成肉酱。
“恶师傅死了,大家自由了。”香丸在人群后方喊上一句。
持剑的人顿时醒悟过来,他们又何尝不是忌惮师傅喂下的毒丹。
现在师傅死了,就表明他们获得自由。
不过还是有人犹豫着,刀剑始终没有归鞘,只要兵刃还指着苏合,一旦有个脑子发热的家伙冲上去,后面必然不好收场。
这种好事儿来得太突然,很不真实。
“快去炼药房找解药吧。”香丸又补充了一句。
巡逻守卫都是被喂下毒丹的,每月领取解药,现在他们需要找到百解丹,那一定在炼药房。
众人彻底恍然:“对,可以回家了。”
唰唰收剑声过后,有人跑向炼药房,一边跑一边喊:“师傅死啦,师傅死啦……”
“苏师兄,你还好吧。”牛至等人走过来,小心地看着有些发狂,累倒在地,躺在师傅烂肉里喘息的苏合。
“小心,”苏合瞪大眼睛,看着门外垂下来的榕树枝条:“都躲进屋子里。”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那些人走得太快。
巨大的榕树笼罩着整个春仁堂,数十条长长的触手,如同游在空中的巨蟒,见到人就贴过去。
大榕树在师傅死后,就开始失控。
缠绕,抽打屋子外面所有人。
惨嚎声不断传来,借着零星的月光,可以见到有弟子被长长的触手卷至半空,勒成两截。
“管不了那么多,大家先在屋子里待着,”苏合艰难爬起来,顺着树缝看圆月:
“好个十五月圆夜!”
第13章 密室
几人躲在堂上,苏合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那里还在流血,已经顺着裤子淋漓到地上。
一步一个血脚印,支撑着坐到椅子上休息。
“师兄,你坚持住,我们去给你找止血药,”香丸左右看看,奔着卧房那边跑去:“大家分头找。”
玉竹,乌头和牛至闻言,也反应过来,开始到处翻找。
“我没事儿的,外伤而已,”苏合语气平淡:“刚好你们都在,有些话,我跟大家伙说说。”
“以后再说吧,先给你止血才重要。”玉竹从身上扯下一块布,去帮忙止血。
苏合伸手制止。
然后看着玉竹说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对不住大家的地方很多,我利用了你们,”
“我不喜欢磨铜镜的,我觉得那是个极其讨厌的事儿,送你东西,就是为了讨好你,顺点吃食,然后让你帮忙在今天给前堂人食物里下睡药……”
玉竹眸子澄澈,看着苏合,未发一言,她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儿,但还是有些失落,还以为苏师兄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做的。
而且自打她来到春仁堂,师兄一直关照自己,隔三差五送些小玩意,自己喜欢得紧。
“治疗肺痨的丹药,是从香丸那里拿的,原本可以一次性拿到治愈的量,我分成几十次送你,就是为了让你信我,依赖我。”苏合又看向乌头那边。
“苏师兄,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为了我好,别说这个了。”乌头轻微咳嗽几声,声音微弱。
苏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他也常常想,为了杀死师傅,耍弄人心是对是错,他在原本的世界里,最鄙夷这样的人。
却成了这样的人。
“还有糕点食物,都是玉竹送我的,不是我偷的,我只是借花献佛而已,就是想让你帮我声东击西,把巡逻守卫引去养药房,免得节外生枝。”
这话是看着牛至说的。
“没关系,苏师兄别想太多,我吃得可美了。”牛至蜡黄的脸上憨厚一笑。
春仁堂的院子里还有哭嚎声,说明头上的榕树依然在杀戮。
新鲜的血腥味儿随着风飘荡。
“那我嘞,”香丸双手弹了一下羊角辫,笑问:“说,除了骗了药寥的药,还骗了我啥?”
“千纸鹤是玉竹折了送我的,我根本就不会折纸,”苏合摇晃着站起来:“换你们的信任,只是想利用你们,在今天,完成一次尽量不出现失误的下毒,杀了师傅。”
“说那么多,还以为有什么顶了天的事儿呢,真浪费时间。”香丸摇摇头,表示无聊。
苏合往师傅的卧房走去。
“师傅卧室下面有密室,里面应该有些东西,化龙丹就是从那里偷的,我去看看,你们要不要来。”
显然没有人知道密室的事情,大家都大眼瞪小眼。
“现在春仁堂里乱成一锅粥,不一定一会儿跑过来谁,我们守在这里,师兄自己去吧,有银子别忘分我们。”香丸说道。
苏合看了一眼只有八岁的香丸,又看了看嘴皮子不利索的其他人,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卧房。
找到几处暗铃,那是上次没有的。
打开柜子,进入暗道,刚下去就见到一个妇人灯,跟娃娃灯一个原理,直接取下来摆地上,冲进去一弯水柱,这才提起裤子扶墙进入密室。
上次来得匆忙,根本没有仔细看密室内的环境。
他先是将入门右边第三块地砖下的化龙丹取来,藏在衣服里,想着以后没准也能用上。
屋子里小炼丹炉内的火已经冷了。
开始搜东西。
先是发现了一些贵重的药,有止血粉,只用鼻子一闻,便知道是上等的好药。
他继承了师傅的修为,对于药物的感知已经超越以往太多。
涂抹了止血粉,发现异常好用。
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整个春仁堂最秘密的地方,自然会存放许多好东西。
来到桌案边,见到上面翻着一本经书,凑过眼去看,竟是《九医经》,第一卷的内容已经在杜春仁那里继承来,翻看第二卷,文字变得晦涩难懂,但是标题能看明白,
分明写着两个字:换肉。
应该未曾蜕皮,所以看不懂。
“害人的经。”他嘟囔一句,奋力将书扔到墙角。
用力过度,牵扯到肉皮,引发了阵痛。
捂着伤口活动几下筋骨,继续搜东西。
从今往后,春仁堂必然人走院空,他也一定会离开,所以能多带点啥就带上。
在一个柜子里,他发现了师傅从前的一些东西。
干净的道医袍子规整地摆放着,一个游方郎中的箱笼竖在里面,还有写着医字的幡,药铃,褡裢……
将东西一一取出来,竟是整套的行医物件。
这些东西表面看起来都是寻常郎中的物品,苏合没想到师傅竟然当做宝贝存着,或可说明杜春仁对游方江湖那段日子,极为在乎。
“没准他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想当个好大夫吧。”苏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倒是可以带上,现在他身具医术,就算不用杜春仁的邪法,依靠寻常方子也能混口饭吃。
他这样想着,就把这些物品归拢好,打算一会带走。
又翻出一些宝贵的丹药,苏合知道那些丹都不干净,是在身子里养疾病的药,他不想要,便一股脑扔进炼丹炉里,一把火炼了。
明面上的箱子柜子抽屉,都已经翻了个遍,有价值的东西没有想象的多。
这就让苏合有些难以理解,杜春仁如此在乎的秘密之地,总不会只是为了钻研《九医经》的吧。
想到化龙丹是藏在地砖里的,便开始徒手扣砖,地面的砖被轻易掀开,然后苏合发现了宝藏一般,心竟然跳动起来。
地下藏着许多瓷瓶小盒,整体下来,足足有五十几样之多,而且药物极其珍贵。
这些药物与刚才炼掉的丹药不同,虽然里面也有不少邪法炼制的丹,可却能治病救人。
甚至有些可以短时间内增强体能等。
最重要的是,毒药很多。
行走在未知的江湖里,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安全。
而毒药是可以逆风反杀的必备良品。
将这些瓷瓶小盒规整码放进箱笼里。
正打算换上干净的道医袍子离开的时候,桌案对面的墙壁似乎有些异样。
他贴耳朵过去听,隐约有些动静。
立马在附近拍拍按按,在搬动一个花瓶的时候,触动了机关,整面墙壁竟分成两块,缓缓向左右移动。
然后他就见到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画面。
第14章 吞噬
密室里的暗门开启。
苏合往后退了两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
那是一根无比粗壮的树根的一部分,爬满了黑色的长虫,一个人形生物的血肉已经与树根生长到一起。
听到门开,那生物艰难地撑开眼皮,愕然地盯着苏合看,见到苏合满身污血,他深深吸了吸鼻子。
然后如释重负般说话:“杜春仁死了?”
苏合不知道这怪物是谁,突然这么问,显然是已经察觉出什么,撒谎没有必要。
“是,我杀了他。”
“你个小娃娃当真厉害,连他都能杀了,呵呵呵……”沙哑声如同深渊的回响,让人耳朵不舒服。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苏合沉静问道,又退后两步。
这长在树根里的怪异老头儿,看起来实在恐怖。
苏合本想用点法子宰了他,但不能杀错了人。
既然遇见这古怪事儿,还是要搞明白一些。
“我是谁,我都快忘记了,”古怪老者活动几下脖子,说道:“哦,对了,我是德仁堂的当家人,是个大夫,桃源镇的名医啊。”
“你不是被我师傅杀了吗?”
“原来他是你师傅,哈哈哈,天道轮回好报应,他终究也被自己的弟子害了,报应啊,报应……”
老者笑声里夹杂着哭声,十分难听。
“他可不舍得杀我,我这一身的疫病,满满的修为,他要是不吃干喝净,怎么肯罢休呢,那个贪婪的东西,”
“当年他跪在我德仁堂门前三天三夜,跪求我为师,我见他可怜,便收做徒弟,倾心传授医术,教他仁心仁术,”
“而这个白眼狼,竟然偷炼九医经,给我下毒,还将我禁在这里,每天都来吞噬我的修为,”
“可惜他天赋足,身子差,只能一点点吞噬我的修为,”
“上次我见他已经到了修仙入门的阶段,没想到,哈哈哈,他终究失败了。”
老者似乎有些发狂。
苏合认为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一身散发的疫病气息,必然也是修了九医经之人。
他咽动几下口水,回头准备找些东西,杀了这人怪难分的东西。
“你到了蜕皮这一步了?”老者紧紧盯着苏合的背影,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小小年纪,竟然有了入门修仙的机会,真是让人羡慕啊,杜春仁这狗东西,临了却给他人做了嫁衣,哈哈哈,有趣,有趣……”
“我不会蜕皮的。”苏合漫不经心地说道,依然在找尖锐的物品,打算给对方来几下子。
“那可由不得你,你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满身香香的修为,又是难得的聚合之材,”老者面目阴沉起来:“而且根据你脉搏的跳动声音,你应该已经被你师傅在心间种了草,”
“你不蜕皮,就只能压制,不断的寻找疫病吞噬,可你就像一个瓶子,总有装满的时候,当压制不住的那天,你将爆体而亡,然后带来长久的瘟疫,”
“那时候,很多人都会因你而死。”
老者说话时候一直在观看苏合的双眼,然后侧着耳朵认真听苏合的心跳声。
“那我就抛开胸膛,将那草挖出来。”苏合装作不以为意。
“呵呵,所谓心间种草,不过是一种意识,你怎么拔的到呢。”老者似乎很懂。
“江湖广大,总有人能拔了我心间的药。”苏合决定用火,取了一截木棒,在正烧着的丹炉那边取火:“实在不行,我就在爆体之前,抹了脖子。”
“傻孩子,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老者脖子往前伸:“我好饿,你给我些吃的,让我饱饱肚子,我便告诉你去除的方法。”
苏合点火的手一滞,看向怪人:“什么方法?”
“你先给我吃的,”老者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看来是真的饿坏了:“杜春仁每天都折磨我,他故意饿着我,三天才给一点食物,就是为了不让我死。”
拎着火把,在地上找到了些具有饱腹作用的丹药,他向着老者走去。
距离十步的距离,苏合停下来:“先告诉我,我就给你。”
“你过来喂我,吃了我就告诉你,你看我哪里动弹得了。”老者脖子前伸,嘴唇开始哆嗦。
苏合又向前走了一步,老者的眼睛变得有些漆黑。
“你不说,我是不会给你的,”苏合感知到有些不对劲,老者根本就是骗自己:“我觉得你还是死了的好,我帮你减轻点痛苦。”
他举起火把,准备扔过去。
一条树根缓缓在地上移动,碰到了门边闪回一下,但转瞬突然撞开门前的屏障,化作触手缠住了苏合的脚腕。
苏合倒在地上,被一寸一寸地拉过去。
“好孩子,把你身子里的修为给我,我恢复过来后,让你也尝尝被困在这里的滋味。”老者面目狰狞起来,附近的触手从土里钻出来,攀上苏合的身体。
实在没想到这样都会被抓住,看来他还是不够果断。
这样的事情,如果能活下来,必须牢记在心。
苏合心思急转,他挪动手臂深入怀中,艰难取出小瓷瓶使劲往嘴里倒,同时用念力催动药力,化龙丹开始起作用。
整个身子开始疼痛。
他被拉到了老者的面前,被触手举了起来。
苏合因为催发化龙丹药性,前所未有的痛苦袭来,导致他再度进入血海之中。
他已经触碰到了骸骨之舟,踩着血海中的尸体往上爬去,骸骨之舟如同花篮一般,以各种骨头交叠穿插而成,近距离观看,十分骇人。
现在他想爬上去,他踩着血海中的尸体,吃力地攀上了小舟,正要翻身进入时候,下方突然伸出一只半骨半肉的爪子,紧紧扯住他的脚腕。
情急之下,他只好从小舟上掰下一段骨臂,猛烈砸向下方的阻碍。
砸烂了那跟手臂,他连忙翻身进入小舟,发现附近血水沸腾起来,鼓出许多泡泡,细看之下,发现是无数的手臂,还有无尽的残躯在愤怒。
它们的愤怒朝着苏合这边,小舟开始晃动,下方的爪子嘴巴开始攻击小舟,导致骸骨之舟向下沉去。
苏合最终还是淹没在血海中。
回到现实环境中。
发现自己已经被触手吊在半空,无法动弹。
数十条触手如同贪婪的蛇,开始用吸盘的口器吸血。
老者干皱如树皮的皮肤开始逐渐有了光泽,血色渐起,脸也开始饱满。
贪婪的目光突然迟疑下来,看着地上的小瓷瓶。
那瓶子实在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最后双眼一吐:“你刚才吃了什么?”
“化龙丹,”苏合脸上浮出一丝邪异的笑:“我师傅也是被化龙丹融成肉泥的,”
“听说你是第一个试药之人,现在这丹药,可比那时候好用多了,如今真的能化龙啊。”
老者闻言,立刻停止吸血,所有触手的口器不断向外吐血。
可是已经晚了。
苏合顺势贴了过去,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抓起触手咬了上去。
那是疾病的味道,他感觉皮肤开始颤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想蜕皮,不能蜕皮,那样将走上一条不归路,蜕皮后是换肉,自己不能成为怪胎。
想到自己需要疾病来压制,而目前这个德仁堂前当家人,就是杜春仁所不断蚕食的同道中人,吞噬掉这个老头儿的修为,就能够暂时喂饱心间的草。
老者的身体开始逐渐溃烂,化龙丹带来的融化体验,加上不断被吞噬的修为,让他感受了双重的痛苦……
时间很快过去,苏合看着怪异老者化成肉泥,自己则意犹未尽,他能清晰感知到体内修为的增加。
舒服,通畅,有点热。
随即开始感到惋惜,不是因为老者,而是化龙丹全没了。
苏合只是继承了师傅的修为,很多独门药方继承不来,化龙丹要是没有方子,就算是绝产了。
看来要想成为真正的名医,还需要多看医书才行。
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头有些晕,恍惚间发现地上有一粒黑色的丹药,是幸免于难的化龙丹。
苏合没有浪费,谨慎收好,想着没准哪天能用上。
在密室里找到一些清水,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换上干净的黄色道医袍子,背上箱笼,拄着幌子往密室外面走去。
回头看一眼,想瞧瞧还有什么要带的。
一瞥眼,就见到了墙角的那册《九医经》。
“还是拿上吧。”
第15章 入瓮
“呦,好靓的仔。”
香丸见到苏合干净的面皮和衣衫,正拄着医幡出来,身后还背着箱笼,有点游方郎中的意思。
其他人闻声也看过去,开始评头论足。
“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咱们多搜上些银子和路上用的物品,然后再离开。”苏合往门外看了一眼。
或许是前德仁堂当家人死掉的原因。
方才凶残无比的巨大榕树上,触须早已无精打采地垂着,努力地想翘起来,最终却只是跳动两下,然后就彻底耷拉着了。
翠绿的叶子开始卷曲发黑,变成虫子纷纷下坠,树干逐渐变得光秃。
巨大的橙黄色圆月出现在大家眼中。
每个人都抬头看着天,心中竟有些激动。
他们被盖在榕树下的建筑里,已经很久没见过完整的夜空,月亮这种举头可见的景儿,却成了一种久别重逢的画面。
外面没了危险,苏合率先迈出门槛:“大家分头搜,等会在这里集合。”
苏合想到什么,奔着诊房而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不完整的躯体,血肉遍地,显然是刚才没躲在屋子里,被榕树触须抽打缠绕死掉的同门。
极少数活下来的同门,都缩在房屋里不敢露面。
诊房里的油灯还在亮着,曾照着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苏合翻箱倒柜,将贵重的药物带上,然后打开桌案的抽屉,见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红线和装银针的脏布包,没有犹豫,直接就收了起来。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这两样东西。
那天见识过杜春仁使用的手法,就知道这两个东西是好物件,将来游方江湖时候,肯定用得上。
春仁堂变了天。
师傅死了,养药房里除去已被杜春仁炼成药的成熟病体,还有一些人活着,巡逻守卫也剩下五六人,前堂的人有九个。
苏合正打算带着几个交情好的同门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将所有活着的人叫到一起,让所有人都暂时留下一天,等明天夜里杀了给春仁堂供应药源的镇守之后。
大家再各奔东西。
所有人都答应下来,眼睛里冒着火,他们之间基本上都是被镇守送来的,有的曾是乞丐,有的曾是入狱的受害人,还有的是莫名其妙被抓来的外地人。
这天晚上。
苏合领着所有人清理院子,把死去的同门都放在一处,等着明天事情结束,就一把火烧掉。
玉竹在伙房里,做了一顿像样的饭菜,众人吃饱喝足,干完活,开始憧憬未来的日子。
牛至则将所有人搜来的钱财整理一番,按照苏合的意思公平分配,等离开的时候,不至于大家因为谁的钱多钱少而闹起来。
那会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
翌日,子时。
后门被敲响,上次来的丫头先进了门,然后照顾着后面一个穿戴严实的人进来。
必然就是镇守大人。
同时还带来一些“药材”。
“镇守大人客气了,今天是我师傅送您长寿丹的日子,您还带礼物来。”苏合笑脸迎了上去。
镇守将遮头的披风一掀,露出一张沧桑的老脸,笔直的腰身自带些威严:“杜大夫客气了,炼出这等好药,竟然想着老夫,”
他稍微抬了点头,接着问道:“春仁堂的榕树怎么了?”
“此榕树乃我师傅炼制大药的药引,取了精华后,便是这般模样。”苏合语态从容,做了个请的动作。
镇守大人想了想,向后摆摆手。
丫鬟见到镇守的动作,便将随行而来的兵士遣到外面候着,自己则把俏脸对着苏合一笑。
“别忘了带我去你捣药的地方。”
“姑娘放心,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好事总会晚一点。”
那镇守显然也知道自己家丫鬟什么德行,嗤笑一声,心里也踏实不少。
离开后院。
苏合让牛至带着镇守大人的‘礼物’去安排地方,让乌头带着丫鬟去了自己的房间等待,他则亲自带着镇守往师傅的大屋走去。
那丫鬟也没说什么,毕竟好事总会晚一点嘛。
“你们春仁堂里的空气就是好,血腥味道很足啊。”镇守虽然跟杜春仁是老相识了,还是保持着警惕心。
他也是知道的,春仁堂是当年抢来的,自然明白杜春仁心黑手黑,好在他们两个除了交易上往来,别的冲突不会有。
“昨夜有几个不听话的弟子,偷东西不说,还想着跑,还嚷嚷着要去京城里告您的状,说镇守大人您草菅人命,勾结邪医,师傅便惩戒了他们。”
苏合发现一些断肢没被清理干净,一些血污还粘在地上,知道镇守起疑心了。
不过已经走到这里,就算现在这昏庸的官吏叫嚷起来,也无济于事。
“贵师真是仁义,这些人不惩戒是不会老实的。”镇守笑道。
“到了,镇守大人请进吧。”苏合往师傅居住的大屋一指。
镇守进了堂上,没发现杜春仁的身影,表情阴沉起来。
显然是有些不满。
在他眼中,杜春仁只是个大夫,自己则是朝廷的官,要不是为了多活几年,岂会屈尊前来。
“人呢?”他语气有些不善。
“人都在呢啊。”苏合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随后从两侧的屋子里,还有外面的院子里,出现了二十多个人,一个个衣衫脏旧破烂,捏着拳头,有的脸上肌肉都在颤抖,目光要喷出火来般。
“混账,这是什么意思?”镇守心中突然有些慌了,这显然不对劲,便怒喝道:“杜春仁呢,叫他出来见我。”
“镇守大人要找我师傅啊,您的脚底下就是。”苏合冷眼点向镇守的脚下。
镇守将头一低,发现脚下有个暗沉的不规则圆形,好像撒了什么脏东西,却没清理干净。
见到镇守不说话,苏合解释道:“他昨天晚上化成了一滩肉泥,就在你的脚下位置。”
此话一出,镇守连忙退后,离开了那个暗沉的圆圈位置。
“还有啊,这些人都很想你,日夜盼着有一天,能够与镇守大人您,好好交流一下。”苏合语气变得阴阳怪气。
镇守自知不妙,好在为官多年,大小场面都经历过,顿然摆出一副官架子:“本官今日没空,尔等小民叨扰了本官,念是初犯,不追过错,快些散去,否则当成土匪,一窝缴了。”
威严的表情与语气,确实将被困在春仁堂多年的人唬住了。
本能地怕了起来。
“镇守大人好大的威风,今日这里所发生之事,唯有天上圆月可见,你安静一些,他们下口可能会温柔些,”苏合看向犹豫的人:“有什么憋闷,就啃上去吧。”
一个脸上结疤的人,昨天还在养药房笼子里关着,曾因为状告旁人占了自家土地,反被囚禁用刑,转头就送到春仁堂里,此时浑身哆嗦着,第一个冲上去。
有一个,便有两个三个,然后所有人都扑上去。
鲜血在大屋的堂上流开,嚎叫声渐渐弱了,没了,践踏人命的桃源镇镇守,与刮进院子里那八月风一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