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财令智昏
小石村的农民都受到了地主古三的欺压。
随便找村民一问,得知石镇方位,策马赶往镇上。
石镇主路是石板铺就,略有些潮气。
青鬃马走在上边,蹄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牧云召出探妖盘,只见它轻轻抖动——石镇有实力微弱的妖物。
他本打算直奔古三家,怎奈腹中饥饿,找了家酒肆歇脚,吩咐小二帮他喂马饮水。
小二把马牵进后院马厩,添加草料到石槽。
青鬃马嘶鸣一声,隐有龙虎之音。
小二打眼观瞧,但见它筋骨强壮,毛发浓密,精力旺盛,俨然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宝马。
这家酒馆隶属于地主古三。
古三除了斗蛐蛐和玩女人,还有个爱好就是养马。
家中有各种各样的宝马良驹,前些时日被屯扎的匪兵掠走了些,暗自心疼的同时,又开始着手下人各处搜寻。
只要找到的马能令他感到满意,赏钱自不会少。
小二动了坏心眼,从墙角翻出一包蒙汗药。
牧云身形精壮,不像个练家子。尽管眉宇间正气凛然,小二还是没把他当成修行者。
小二蹑手蹑脚溜进了厨房。
“你不去伺候客人,跑后厨来作甚?”酒馆大厨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平日里最喜欢性格活泼的店小二。
话语虽是嗔怪,脸上却带着笑意。
“新来的客官是个急性子,非让我到后厨催菜。”
“又是个不懂礼数的毛头小子。”大厨笑容收敛,颠了两下锅,皱眉道,“自从皇城里出了乱子,咱们这石镇还没太平过。好不容易过了年,又来了讨厌的客人。”
“大师傅,想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小子是不是被他训了?”
“今儿来的客人飞扬跋扈,进店就开始抱怨。不光我挨了骂,老板也吃了瘪。”
“那就给他上点手段。只是有一点,别做的太过了。”
“大师傅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这小词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店小二从怀兜里取出蒙汗药包,将其打开,在蛋花汤里撒上点药粉,用勺子缓慢搅匀。
“可千万别下砒霜,万一死了人,咱们可担待不起。”
“放心吧,”小二将药包重新封好,“这里边是蒙汗药,只会让他倒头大睡,伤不了性命。”
小二先上了牧云的菜。
牧云是修罗体魄,足以迷倒常人的药量,对他无任何影响。
过人的五感令其在一开始就发现了菜里的异常,索性将计就计,假装被迷晕,趴在桌子上假寐。
店小大着胆子走到牧云身旁,解下了他腰间的迷你玉葫芦。
他没有真气,无法直接调动玉葫芦,从而取出里边的宝贝。不过只要卖给修行之人,定能得到丰厚回报。
想到这里,小二嘴角不觉扬起。
“我和你无冤无仇。谁叫你单人匹马来石镇,还带了这么个宝贝。这事儿只能怪你。”
小二的坏,尚未渗透进骨子里。
牧云将小二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内,若不是有这句话,绝不会动恻隐之心。
胸前的吊坠散发出莹润能量,使牧云保持平常心,没有因小二的冒犯而发作。
相较以往容易冲动的性子,变得稳重了许多。
小二不想被旁人发现牧云,吹熄厢房里的灯烛,关上房门。
如此一来,便可造成客人已经休息的假象。
“小刘,你要去哪儿?”酒馆老板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嘴边长着个痦子,三角眼透着尖酸刻薄。
他总喜欢找店小二的麻烦,有事没事克扣点工钱。
一双善于发现错误的眼睛,敏锐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小二十几岁便跟着掌柜,打心里对他有种畏惧感,支支吾吾,终究只能透露实情。
“好你个小刘,真是满肚子坏水。有这种捞钱的好事,竟然敢瞒着我!罚你……罚你半个月的工钱。”
小二不敢回嘴,苦着脸来到后院。
有一瞬间,他很想在饭菜里下药,除掉欺压他的掌柜。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小二,惊恐地瞪大双眼。他视店掌柜为再生父母,尽管有诸多不满,也从未想过要害他。
不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夹袄贴在身上,脖颈处有些刺挠。
他甩了甩脑袋,摆脱疯狂的想法。
小二打开马厩门,跑去牵马。
他算到了所有事,唯独没想过青鬃马本身是匹烈马,常人很难接近它。
小二曾把它牵进马厩,潜意识里没有防备,大咧咧走到青鬃马近旁。
岂料青鬃马突然人立而起,抬起两个前蹄,猛踢小二胸口。
力道甚大,直接将小二踹翻在地。
小二只觉胸口疼痛如火烤,气血翻涌到喉咙。
即便身受重伤,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他慌忙向外爬。
青鬃马再度抬起前蹄,踩中小二右腿,登时将其踩的骨断筋折。
大厨听见后院的马嘶声和惨叫,急忙冲出厨房。借着客房里透出的烛光,见青鬃马正在发飙。
小二不住哀嚎。
他顾不得许多,慌忙冲进马厩,把半死不活的店小二拉了出来。
客房都在二楼,住客们打开窗子,观望后院里发生的事故。
凑热闹是人的共同爱好。
他们并不知道小二进马厩是要偷马,只关心他伤的重不重,是否会因被践踏而魂归黄泉。
小二死不死,对他们不重要。
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影响谈资精彩程度的砝码。
酒馆掌柜也来到了后院,见小二一条腿扁了下去,知是被马踩碎了腿骨。
“老何,你赶紧去请乔半仙。这种病只有他能治。”
大厨答应一声,快速跑出后院,到乔半仙家去请他。
小二胸口几根肋骨折断,伤到了内脏。
掌柜的没有灵丹妙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牧云走进后院,在马厩里找到遗失的玉葫芦,召出里边的特效金疮药。
他有医治碎骨的丹药,想给店小二一个教训,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
小二已陷入昏厥,特效金疮药即刻治愈了他的皮外伤。
“在下行走江湖,只有治跌打损伤的药,对筋骨折断莫能奈何。”
“阁下放心,鄙人已经派人去请乔半仙了。”
“乔半仙是何许人也。”
“他是我们石镇的活神仙。”
牧云是聪明人,立即意识到这位乔半仙,就是他要找的目标人物之一。
136.乔半仙
大厨带回来一位头戴纶巾,身穿皂袍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进后院,抚着山羊胡子说道:“某算定东边有血光之灾,没成想应在了他身上,真是可怜呐。”
他的语调飘忽不定,给人一种没有根基的感觉。
牧云站在灯影暗处,饶有兴致地观察中年男人。
乔半仙帮店小二把了脉,皱眉沉声道:“小伙子伤的着实不轻,需得用点猛药。他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造化。”
这句话相当于事前的免责声明。
以他在石镇的威望,没人会提出质疑。
乔半仙又抛出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大意是药材都极其名贵,尽是些几十年一开花的芍药,亦或百年难遇的龙肝凤髓。
牧云听得直乐,心想:“不愧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半仙,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大通,说白了就是想讹钱。”
掌柜的是生意人,按理说可以很轻松的找到乔半仙话语里的漏洞,只可惜被“血光之灾”唬住,大脑不似平时那般灵光。
“乔半仙,六一从小就跟着我,您可不能让他死了啊。”掌柜的难得展露柔情一面。
大厨附和道:“六一这人有些顽皮,心眼不坏。求您施展神通,救救他吧。”
“这是什么话!”乔半仙抚须佯怒道,“通神是禁忌秘术,岂可随意使用?”
掌柜的和大厨连连作揖道歉。
乔半仙卖了半天关子,也知二楼客房中的住客们都观望着事态发展,从玉葫芦里召出一些黑色药粉,吩咐大厨掰开小二的嘴。
药粉送服入口。
店小二的身体表面泛着轻微白光,像是星夜下的萤火虫聚集到了一处。
不仅掌柜的和大厨惊为天人,就连没见过乔半仙的住客们也被震慑住了。
牧云是修行者。尽管乔半仙没有使用灵术,还是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感受到了不易察觉的邪气。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显然不足以成为证据。
牧云是修仙者,不能随意杀人,处理与人有关的事或物,终归得谨慎行事。
店小二悠悠醒来,吐出一口瘀血,体内的创伤已好了大半。
碎裂的腿骨重新凝聚,不再有痛感。
他看见乔半仙,二话不说慌忙跪倒在地,叩谢再生父母。
乔半仙托着店小二的胳膊,如提童稚般令他站稳身形。
“你命里该有此难,能活过来全是你的造化,无需言谢。”他的话语变得更加飘渺,比初时更有信服力。
牧云不擅长医术,但也见过旁人施为。
小二被青鬃马踢伤,并未伤及五脏六腑,唯一比较棘手的就是腿骨碎裂,但也不至于丧命。
乔半仙三言两语,将自己描绘成了救死扶伤的大善人。添油加醋的本领,连牧云这个时常用酒换钱的大忽悠都自愧弗如。
“乔老爷,您能不能赏光给我算上一卦?”牧云从暗处走进灯影。
他的眼神分外明亮,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沉稳感。
店小二看见牧云,仿佛见鬼一般,慌得跌倒在地,暗自叫苦道:“难怪他敢露外财,原来竟是个惹不起的主!”
乔半仙抚须笑问:“先生想问姻缘,还是前程?”
“我全都要。”
牧云从玉葫芦中召出一个钱袋,扔给了乔半仙。
乔半仙伸手接住,麻利将钱袋收进自己的玉葫芦。
他的手法很快,足以瞒过普通人。可对于牧云来说,仿佛在看慢动作。
乔半仙的手上几乎没有肉,皮包骨头,手指细长。最重要的是只有四根指头。
牧云假装没在意,笑道:“半仙,请吧。”
乔半仙仰头望月,演算牧云的命数,皱眉凝目,沉吟半晌方道:“兄台是怪杰命数,属于世间最为稀罕的类型。似神而难脱尘网,像仙又寿数不长。奇哉,怪哉。”
掌柜的和大厨顾不得去扶坐在地上的店小二。
店小二的视线在牧云和乔半仙之间来回游弋。他已经忘记害怕,醉心于乔半仙神乎其神的卦术。
“姻缘呢?”牧云精通先天十六卦,晓得乔半仙也懂八卦易理。
“兄台莫急,老夫给你算算。”
乔半仙在院中踱步。
除了青鬃马打响鼻,再没有旁的声音。
住客们都屏息凝神,生怕听漏了半个字。这是他们离半仙最近的一次,可不想错过见证神迹的机会。
“兄台别嫌我说话难听,”乔半仙看向牧云,说道,“你尘缘已尽,仙缘亦了。虽遇有情人,终难成眷属。总而言之,你是个孤寡的怪杰,好打抱不平的豪侠。务必多养柔德,方可青云直上。”
掌柜的问道:“他啥时候会遇到血光之灾?”
乔半仙抚须看天,半晌回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的人设早已在民众心里立稳,再加上这句广为流传的定语,更是仙气飘飘。
二楼的住客开始叫好,也有人想要劳烦乔半仙给算上一卦。
乔半仙面带微笑:“诸位莫急,老夫今天就住在酒馆,想算卦的尽管来找我。不过在此之前,还有话和这位兄台讲。”他看向掌柜的,问道,“我住哪间客房?”
掌柜的满面红光:“天字一号房,免费入住。”
“兄台,可否到房中一叙?”乔半仙拱手问牧云。
牧云十分确定,乔半仙并非江湖骗子,而是确有真才实学。加之对方态度诚恳,不像是有加害之心,爽快答应。
天字一号房在三楼。
二人上楼梯时,不少住客到走廊上观望,一睹乔半仙的风采。
乔半仙脸颊细长,一双丹凤眼,两道柳叶眉。五官精致,有着中性俊美的独特气质。
牧云隐含侠气的面庞,和乔半仙形成了强烈反差。
众人并不清楚牧云的底细,听了乔半仙的判语,也知他非常人。
待二人上了三楼,话匣子打开,纷纷发表对此事的看法。
一时间像群蜂聚会,声音嘈杂而纷乱。
店小二内心惴惴不安。
他不敢再接近青鬃马,工钱又被掌柜的扣了半年,还不知牧云会否来找他算账。
独坐在桌边,越想越气恼,不觉给了自己一巴掌:“要是不贪那点赏钱,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掌柜的了解店小二,走过来低声道:“六一,那位豪侠是个敞亮人。你给他赔个不是,他不会把你怎样的。”
店小二急忙应承,心里的不痛快消减了几分。
右手托着下巴,想象牧云和乔半仙在谈论何事。
乔半仙关好房门,当即开始脱靴。
“你要干嘛?”牧云有些惊讶。
很快,就有了比语言更有力的回答。
乔半仙的两条小腿犹如被抽干的枯木,腐烂发臭,细看还有许多线虫在里边蠕动。
牧云见过大场面,面不改色问道:“谁把你害成这样?”
“早年间我曾招惹了一只大妖,它在鄙人脚踝处注入妖力,意欲夺走我的性命。幸亏我有点本事,用特殊的方法把妖力封印在了小腿。虽不至于丧命,但每年都要消耗大量银子。”
“这就是你到处招摇撞骗的理由?”牧云坐在桌边,尽量不去看乔半仙黢黑的小腿。
他不是很懂医术,帮不了乔半仙。
“兄台也是修仙者,应知鄙人说的都是真话。用本领换取银两,怎么说也沾不上骗字。”
“既然是妖物入体所致,何不排除妖气,一劳永逸,反而选择这种隐患巨大的保命之法?”
“迫害我的妖物修为甚高,贸然祛除妖气,反而有可能激发它的活性,致使毒发身亡。鄙人贪恋俗尘,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敢冒这个险。”
牧云总是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他的本领,寻常人难以望其项背。
世俗的生死观,对常人来说更为适用。总结起来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可知地主古三?”
“他是鄙人的老主顾。”
“你为何说他有血光之灾,还让他用五色锦鸡婚配年轻女子以消灾?”
“天命难违。”乔半仙放下裤腿,说道,“兄台与小石村那位女子有一面之缘。五色锦鸡婚事,不过是指引你来石镇。”
“坦白说,你引导我来石镇,究竟所为何事?”
“鄙人推演卦象,算准妖气有机会消解,故此顺势而为。这是我的命运,虽可预知,却无法挣脱。”
言外之意,他只是做了应做之事。
牧云来到石镇,是个必然结果。
“你为何笃信我会来?”
“兄台有侠义心肠,必不会坐视百姓受苦。只要你见过小石村的面貌,无论如何也会来石镇。”
“看来你这半仙之名,倒也有几分贴切。”
“鄙人有个不情之请,”乔半仙听惯了吹捧,表情如常,“还望兄台能够成全。”
“你先说是何事,我再考虑答不答应。”
“古三的儿子是个善心之人,切莫牵连到他。”
牧云笑道:“没想到你这妖精,竟有仁义之心。”
“并非所有人都是好人,自然也不是所有妖族都阴险狡诈。”
“凭你这句话,我饶你一条性命。”牧云正色道,“此间的人族信赖你,当多行善事。他日若敢生出加害之心,我绝不轻饶。”
乔半仙了解牧云的实力,谨记他的忠告,恭送贵客离开天字一号房。
137.代号夜鹞
店小二六一战战兢兢跑到牧云客房赔罪,得到宽宥之时,终于卸下心中负担。
他躬身行礼,打算退出客房。
“稍等。”
店小二急忙止步。
“你了解古三吗?”牧云高大的身影被灯烛映照,在墙上忽而放大,忽而缩小。
店小二回道:“古老爷是镇上的名人,上到一百九,下到刚会走,没人不晓得他的事迹。”
“若是让你带头推翻他,你敢吗?”
店小二仿佛被噎住了,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墙上的影子。
推翻地主老爷,在民间属于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他连酒馆掌柜的都不敢反抗,更何况是颇具权势的地主古三。
“牧爷,您还是饶过小人吧。大不了我给您磕几个响头,千万别让我去送死。”
世上常人最多,在尘俗中挣扎求存。莫说是掌握自己的命运,能在艰难世道中活下去,已实属不易。
若让他们逆天而行,无异于索了他们的命。
牧云取缔了大夏国的青楼,在士族中缺乏威望。
他可以倚仗帝师身份,通过强权施压,直接对古三动手。
这种做法最容易实现,只不过从长远来看,会损耗皇族声威。作为俗世身份显赫的牧云来说,显然不能轻举妄动。
“我不是让你送命,是真切地希望你能率领石镇百姓,把地主古三赶下台。”
“牧爷,您让我端个盘子,擦拭桌子,小人熟门熟路。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小人可不敢干,也没有那个能耐。”
牧云沉思片刻,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就先退下吧。只是有一点,我跟你讲的这些话,不可走漏风声。”
店小二唯唯连声,退出了客房。
他躺在炕上,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黎明时分才进入梦乡。
梦境异常美妙。
他在梦里成了石镇的领袖,率领百姓推翻古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开怀大笑。
正想着如何花忽然得来的大笔银两,嘴唇生疼,将他从美梦中拽了回来。
一睁眼,就看见酒馆掌柜的驴脸,吓得从另一边滚了下去。
“六一,你在想啥美事呢?”
店小二摇了摇头,一夜未眠的困倦感令他的脑筋有点转不过弯。过了半晌,方才醒悟推翻地主古三只是个梦。
“快开张了,赶紧洗漱。”说完,掌柜的出去了。
店小二六一打了盆水,冰凉触感使他清醒几分,掀开门帘,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昨日立春,只是离回暖还有些时日。
六一搓了搓手,放在面颊上取暖。
经过马厩时,他特意绕着走。
青鬃马昨夜伤了人,即便品相再好,也没人敢接近它。
几位年岁过百的老人家,站在屋檐下,讨论青鬃马的价值。
店小二跑进厨房,盛了碗热汤,咕嘟咕嘟喝进肚子里,浑身涌起一股暖意。
大厨上下打量,笑道:“乔半仙还是有本事,那么重的伤,一夜就全好了。”
“真是托他的福了。”店小二对乔半仙唯有感激。
“你听说了吗?”大厨压低声音,“昨天请乔半仙算卦的那个人,正是近来在上京城声名鹊起的牧云。马厩里的那匹马,据说是龙华公主赠予他的坐骑。”
“怪不得青鬃马性子那么烈。”店小二嘀咕一句,接着暗想道,“幸亏它踢伤了我,要是把它卖给古三,罪责我可担待不起。”
他怀揣着心事,到酒馆里擦拭桌子,摆好桌椅板凳。
牧云下了楼,酒馆里的客人都停下话头。
他走进后院,从马厩里牵出青鬃马,离开了酒馆。
几个晨练的老人家,立即开始低声议论。
掌柜的心里有数,牧云只租了一夜,提前结算过房费。
明面上看,他确乎离开了石镇。
可昨晚乔半仙和牧云曾在天字一号房密谈,内容无人知晓。
只是这一点,已足够令人生疑。
石镇离上京城不远,衙役们即便没事干,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事。
牧云是他们避之不及的存在。哪怕听到风声,也要故作不知。
过了几天,石镇再无牧云来过的痕迹。恰似墙边积雪,久经阳光映照,化作了雪水,通过水渠流进地沟。
人们逐渐遗忘了牧云,生活依旧如故。
唯独陈家女儿,没忘记言称要救她于水火的少年郎。
“兰儿,明日就是婚期,家里没钱给你准备好东西。这双绣鞋,权当嫁妆吧。”
陈康不善言辞,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双半新的绣鞋,放在了炕头。
这双绣鞋是陈兰母亲在世时所做,陈康一直珍藏至今。
家里没值钱玩意,独有它具备纪念价值。
“爹,我不想嫁给一只大公鸡。”陈兰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因为自己的婚事,陈家被地主古三手下的恶霸找过不少麻烦。明日若误了良辰,后果不堪设想。
对平民百姓来说,与地主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陈康还要侍奉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实在不敢再继续抗争。
可惜年方二八的闺女,将要嫁给一只五色锦鸡,日后算是守了活寡。
陈兰想到了死。
死亡相较于余生受难,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只是在这个尊卑有序的世界,一旦违逆了古三的意思,她死了还得连累家人。
唯一的退路,压根走不得。
陈兰将树皮添进锅里,与稀粥和枯草一起煮。
漫长的冬天总算熬了过去,春天却并未到来。
一家人吃过晚饭,奶奶马氏躺在被窝里,稀里糊涂地讲胡话。
陈康坐在窗户旁边,佝偻着身子。他恨自己操劳半生,弄了个风雨飘零的下场。
他处在大夏国最底层,比奴隶高不了多少。纵有千般苦楚,只能往肚里咽。
陈兰毕竟年幼,顾影自怜,在灶台边无声垂泣。
院中隐有脚步声。
初时陈康以为是错觉,见月下斜影,知是有人来访。
他穿上打着补丁的薄鞋,打开房门。
有那么一刻,他盼望来的是牧云。
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不切实际的憧憬。
“古老爷恐明日有失,派我们把陈小姐接走。”恶霸成侯粗声粗气地说。
陈兰闻言吓得一哆嗦,可她犹如笼中鸟,无法挣脱命运的枷锁。
呆坐在小板凳上,等待恶霸们将她带走。
至于这些人是否会对她动手动脚,她不清楚,也不关心。
陈康不想把女儿交给成侯,躬身道:“成大爷,明儿一大早,草民就把女儿带到石镇,绝不会耽误良辰。劳烦您代为通禀一声。”
“你这刁民心术不正。说破大天,今晚大爷我也得带走陈小姐。”
小喽啰们跟着起哄。
陈康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嘴皮子功夫哪敌得过镇上的地痞流氓。不一会,就被说得哑口无言。
陈兰拿起针线盒里生锈的剪刀,冲到门口,厉声道:“你们别逼我,否则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这招足以吓住普通混混,可惜今晚来的是成侯。
说时迟,那时快。
右鞭腿上踢,点中陈兰手腕。
剪刀飞到半空,正被成侯接住,随即藏到身后。
“兄弟们,把陈小姐带走。千万伺候好,莫让她寻了短见。”
陈兰万念俱灰,顾及父亲和奶奶,不敢再寻死。
几个小混混架着她,期间少不了动手动脚。
成侯自然不会参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楼关门以后,他们憋得难受,手脚都不规矩。
陈康追到院门,被不耐烦的小混混当胸踢了一脚,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爹,爹!”陈兰拼命挣扎,终究是逃不出几名壮汉的掌握,棉袄上的排扣掉了两个。
成侯警告道:“莫在小石村生事,回了石镇,有你们玩的。”
混混们停止咸猪手,架着陈兰往村口走。
远处有火把光亮。
乡亲们拿着铁锹、锄头和扁担,几人举着火把,拦在村口。
“成侯,把陈兰放了,不然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喊话的是小石村里有名的热血青年卫义。
成侯微笑道:“凭你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想拦住本大爷,别在这痴人说梦了!”
卫义特意用桦木做了根棍子,指着成侯道:“你身为一个武师,不怀仁义之心,反做了古三的走狗。我们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带走陈兰。”
乡亲们群情激愤。
陈康追上混混们,见此情景,心中有股暖流。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小混混们扔了过去。
成侯一甩袍袖,轻松将石块打落在地。
“你们这么做,可曾想过后果?”他的眼里隐有杀意。
“分明是古三无理取闹,强抢民女。就算告到上京城,我们也不怕。”卫义朗声回应。
“笑话,你们以为真能进上京城?”成侯的笑容中不乏轻蔑,“就算到了上京城,谁会管你们这些屁民。人生在世,要有自知之明。”
卫义全然不惧,怒道:“今日有皇城鹰卫大人来此,我看你还能耀武扬威到几时!”
成侯闻听此言,心下吃了一惊。
东边篱笆墙上站着个高大男人,穿修身武服,披着黑披风,头戴白面具。
“你是何人?”成侯疾退一步,受惊之下话语中多了颤音。
“吾乃鹰卫,代号夜鹞。”
138.逆向而来的风
成侯武技精湛,和夜鹞过了五招,即被生擒活捉。
小喽啰们被村民群起而攻之,各个鼻青脸肿,关进了荒废的牲口棚。
墙上插着火把,照得四下里通明。
夜鹞的白面具在火光映照下,透着一股森寒煞气。
即便是身处同一阵营的村民,也对他心生畏惧。更何况被打了个半死的小混混。
“大人饶命。”
他们平时欺压百姓,遇到真正有权势的人,立马就会化身缩头乌龟。
身为尊卑有序的卫道者,心灵被困于其中,甚至生不出反抗之欲念。
“安静。”夜鹞开言,牲口棚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他走到成侯身前,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抬起他的下巴:“谁让你们来小石村闹事?”
成侯自知和夜鹞实力不在一个层级。行走在大夏律令的边缘,自然清楚实力强弱对于他们这种人意味着什么。
“地主古三为祈禳避灾,特派我等来小石村带走陈小姐。我发誓,没有任何出格举动。”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夜鹞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比狂风呼啸的夜晚更冷,“他给了你多少钱?”
“一个月十两纹银。”
“可曾帮他杀过人?”
成侯只觉口干舌燥,喉结上下动了动,心虚回道:“仗杀过几个奴隶,从未动过平民。”
“你可知人皇新旨意?”
“小人知道,只是那时候是先皇在位,律令不保护家奴。如果是现在,借我俩胆也不敢干那种事。”
“难怪你徒有武艺,却没有行走江湖。你和剑客刀客相比,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小人少了什么?”
“风骨。”
“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
“既然你如此现实,本官就用实际的手段对付你。”
成侯不敢言语。
他清楚夜鹞是个狠人,生怕他使用酷刑,急忙喊道:“大人别用刑,我愿意为您效劳。”
“本官是独行之人,不需要鹰犬相随。一个月给你二十两纹银,帮村民们办事。”
成侯没有原则,只要钱到位,让他照顾一条狗,也会毫不犹豫去干。
世上有仗义疏财的侠客,自然也有见钱眼开之人。
成侯显然属于后者。
“你们呢?”
“我们愿誓死追随夜大人。”
“夜鹞是我的代号,并非我的真名姓,不要拆开称呼。”
“小的明白了,夜鹞大人!”
“今晚你们在这牲口棚中静坐反思,明日去陈家负荆请罪。”
留下这句话,夜鹞凭空消失了。
“我的娘哎,还是个修仙者。”成侯仅有的一点反叛心理,也随之烟消云散。
卫义在狭窄的房间里插上一根火把,照得有如白昼。
陈兰穿着他的夹袄,坐在炕沿上,蜷着身子发抖。倒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余悸未消。
陈康问道:“卫义,乡亲们怎么会聚集到村口?”
“夜鹞大人傍晚时分来到我家,说了些晦涩难懂的话。不过有件事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啥事?”
“他说只要村民们团结一心,陈兰大妹子就不用嫁给五色锦鸡。为了她的幸福,我跑到村长家,成功说动了他。”
陈兰开口道:“夜鹞大人应该是牧先生的手下。”
“牧云吗?”
“近来只有牧先生说过要解救我,然后夜鹞大人就来了小石村。”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夜鹞推开房门,高大身躯被火把映照,投影到墙壁之上。
陈兰见牧云时正在生火做饭,曾见过他的身影,与墙壁上的影子对比,有着明显差异。
她本以为夜鹞就是牧云,见过影子,确认是两个人。
陈康跪地磕头谢恩。
陈兰也不含糊,当即跪在地上,给夜鹞磕头:“夜鹞大人,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夜鹞一手托着陈康的胳膊,另一只手托着陈兰臂膀,将父女二人搀起道:“牧先生命我来小石村解救你。这是本官的任务,你们无需挂心。”
“救女之恩,没齿不敢忘。”陈康有自己的看法。
夜鹞知卫义自幼家贫,尚未婚配,问陈康道:“本官今日做主,为卫义和你女儿证婚,玉成一对新人如何?”
“恐怕古老爷那关难过。”
“只要你们团结一心,区区古三何足挂齿。”夜鹞看向陈兰和卫义,“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陈兰瞥了一眼浓眉大眼的卫义,娇羞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是青梅竹马,本就互有情愫。
只是身份低微,命不由己。
如今有个天赐的契机,若不把握,妄为男儿。
卫义当即跪下,朗声道:“草民跪请夜鹞大人为我们主婚。”
“你不怕古三和他的手下刁难你吗?”
“若得为眷侣,纵百死而无悔!”卫义态度异常坚决。
“假若古三执意要找你们的麻烦,届时如之奈何?”夜鹞像个高高在上的判官,以最冰冷的语气发言,天然给人一种距离感。
“大不了做个苦命鸳鸯,在黄泉下再续前缘。”陈兰率先回答。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嫁给五色锦鸡。
“你的家人呢?”
夜鹞的话,瞬间动摇了陈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
陈康道:“他们可以远走他乡。我是把老骨头,只要女儿过得幸福,下黄泉也能瞑目了。”
“这是最软弱的选择。”
“夜鹞大人,请您为草民指点一条明路。”
“团结所有受到古三压迫的百姓,联合在一起将他推翻。然后陈其罪状,由本官送文书到上京城。”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你们连死都不怕,为何要惧怕一个养尊处优的地主?”
夜鹞的话,如雷霆般在卫义耳畔轰鸣。
“是啊!我连死都不怕,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做好准备,本官和陈康明日见证你们拜堂成亲。”
“父母之命已有,但还缺少媒妁之言。”
“我去找村长,他一定愿意做媒人。”卫义跑出了卧房,在漆黑夜风中拐过了街角。
夜鹞戴着官帽,仰头看向天际,披风随风摆动,发出寂寥的声响。
西北风肆虐的季节里,东南风刮过了小石村。
陈兰掀开门帘,走到夜鹞侧后方,被风吹得眯着眼问道:“夜鹞大人,团结百姓推翻地主古三,是牧先生的主意吧?”
夜鹞转身看向陈兰,默不作声,过了一阵说道:“这件事属于机密,本官无可奉告。”
隔着面具,陈兰看不见夜鹞的表情。
她愣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今晚的风向不同寻常。
“今晚刮得是东南风。”
“逆向而来的风,预示着什么呢?”
“春天快到了。”
“是啊,你们的春天快到了。”
夜鹞的话看似在谈季节,又仿佛另有所指。
陈兰猜不透夜鹞的心思,正如她看不穿隐藏在面具后边的脸庞。
139.起源之火
六一断续听客人谈起石镇的变化。
他的活动范围只在酒馆方寸之间,通常是听客人们讲述。
先是小石村的百姓们闹事,惊动了附近几个村子。
古三手底下的几个喽啰,也加入了闹事百姓的阵营。
后来听说古三花重金请了几个人狠话不多的杀手护卫,开仓放粮,周济仍未被策动的数个村庄。
另外几个村的百姓听说古三开仓放粮,本就不坚定的心意,立马又倒向了地主古三。
“古老爷有钱有粮,有权有势,穷百姓拿什么跟他斗。”
这是六一经常在酒客口中听到的话。
在他看来,这是句不折不扣的真理。
即便想团结一心,受到粮食诱惑,还是会乖乖放下反抗念头。
“终究是白玩。”六一下了定论。
传闻在石镇中回荡了几天,本以为会随着时间流逝遗忘在角落。
突然有一天,古三高金聘请的保镖一夜间死于非命。由于是江湖客,官府无法立案。
古三给镇长送了点银子,这件事也没办下来。
这桩奇闻很快成了酒馆里热度最高的谈资。无论是三教九流,进门就奔着谈这事的桌子旁坐下,聆听别人的议论,再加上自己的主观判断,模棱两可地将近来发生之事描绘成型。
古三派出家丁,四下里叫冤,言称得罪了高官,受到莫须有的迫害。
牧云的名字,自然出现在传言之中。
六一对这个传闻的信任度,明显不如其它。
他见过牧云,而且印象深刻,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汉。确曾有过推翻古三的言论,但早已是前尘往事。
至少在离开酒馆后,就再没听到过他的名字。
“人家堂堂帝师,岂会在这小小石镇盘旋,真是荒谬。”
不久,小石村的百姓们抄着扁担和铁锹,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石镇。
有人说村民们围了古三的私宅,强行绑票,让他给个说法。
还有人说百姓去了府衙,击鸣冤鼓,告发地主古三的罪状。呈递证据之人,正是以前的得力手下成侯。
谁也摸不准,究竟哪种说法更贴近现实。
不了解事实真相,猜测和杜撰便会顺势而生。事情会偏离原本的轨迹,走向不可预知的方向。
更夫到酒馆喝酒,带回了千真万确的消息。
正月十八开堂公审地主古三,镇民皆可旁观。
酒客们立时炸了窝。
小石村百姓闯进古三家,强行绑他去官府,又由成侯检举其罪状的故事线,很快成为酒客们的共识。
酒馆掌柜的活了一把年纪,百姓告发地主,最终能走到公审这个流程的还是头一遭。
人生中的活久见,总想亲眼见证。
酒馆和茶馆是民间情报集散地,没有节假日。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喜庆佳期,都得保证开张营业。
掌柜的兴起了去府衙看看热闹的兴趣,不多时,又回归本职的理性。
到时候旁听酒客们的谈论,也能大致了解事件经过。对他来说,这种选择才是正解。
他的生活和小二、大厨相差无几,清醒的时候总在这柜台后边,看尽别人口中传颂的悲欢离合。
转眼到了正月十八,府衙前的看客像逛灯会那般多。
衙役们不得已,驱赶一些民众,以免发生意外。
古三是贵族,不用跪拜官员。
百姓们跪在堂前,等候升堂。
判官身旁站着的面具人,吸引了围观民众的视线。
面具纯白色,嘴部和眼睛开了孔,看起来似笑非笑。配合黑长裤,及膝修身武服和武师乌纱帽,气场说不出的诡异。
古三初见面具人,也是心下惊骇,尽量不去看他,以免信心动摇。
判官敲了惊堂木,衙役们拖着嗓子喊号。
公审正式开始。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判官先问跪在堂前的百姓。
“我等是小石村的百姓,要告发地主古三犯下的罪状。”卫义回答时不卑不亢。
“告他何罪?”
“强抢民女,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之罪状。”
古三本想怒斥卫义,余光瞥见站在判官身旁的面具人,冲到嘴边的话,压根讲不出口。
“空口无凭,尔等可有人证物证?”
成侯拱手道:“在下曾是古三手下之人,为他办了许多腌臜事。”
古三怒目指着成侯:“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安敢害我?!”
“古老爷,您做的那些事本就丧尽天良。我不过是弃暗投明,您可别怪我。”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怎么瞎眼信了你!”
府里的账本已经被人带走,许多没销毁干净的证据也不翼而飞。
古三情知事迹败露,仍然心存幻想,希图能逃过律令惩罚。
“大人,我杖杀的都是违抗命令的家奴,何来草菅人命之说。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判官有意偏袒,问成侯道:“你帮古三杀人,最近是在何时?”
“半年前。”
“彼时律令允准自行裁处家奴,即便杖杀,确实也算不上草菅人命。”
“他们与我有私仇,诬告草菅人命。至于欺压百姓和强抢民女,更是无稽之谈。”古三感受到了判官暗中的支持,态度逐渐变得从容。
“你强抢小石村民女陈兰,意欲将她许配给五色锦鸡,以消减乔半仙算定的血光之灾。”
“我且问你,民女陈兰现在何处?”古三的笑容变得肆意。
欺压百姓的罪名,也被开仓放粮的事迹攻破。
判官甚有底气地拍下惊堂木,宣判公审结果:“地主古三家世清白,案子皆系大胆狂徒诬告而起。来人,把小石村这几个百姓拿住,重责五十大板。”
令牌落地,衙役们一拥而上,控制住了群情激动的村民。
镇民们听完了全程,觉得宣判结果并无不妥。乘兴而来,最终败兴而归。
他们打心眼里希望地主古三倒台,可现下的大势,他的那些罪状,都因身份尊贵而受律令保护。
卫义眼中含着恨和泪。
他是个怀有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信心遭遇打击,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小石村。
“夜鹞大人,这难道就是公理吗?”卫义的眼神不再明亮,而是充满了迷茫。
他本以为能让古三获得应有的惩罚,残酷现实像一记重锤,击碎了他的三观。
生而为人,纵使志比天高,也难逃俗世迷惘。
若不是已经成亲,卫义更想避世而处,不再困于俗务。
“这是大夏现行的律令,不足以称为公理。”
“古三还是地主,依然逍遥快活。哪天风头过了,他还是能像捏死蚂蚁一般,消灭我们这些敢于反抗他的人。”
“律令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夜鹞的声音依然冰冷,没有丁点温度,“你是难得的热血青年,应保有这份赤子心,继续带领百姓为自己请命。”
“律令不通,我们的抗争只是徒劳。”
“我会禀报牧先生,请他解决此事。”
牧云在士族中名声极差,在民间却是为民请命的圣人。
听到他的名字,就像注入一剂强心针。
卫义长叹一声:“这是件应徐图的大计,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大夏国需要你这样的猛士,不必后悔。尽管朝前方行进,终有一天会遇见光明。”说罢,夜鹞的身影消失不见。
公审结束的当晚,古三暴毙于家中。
乔半仙预言的血光之灾,以及未能成行的冲喜,为整件事增添了许多诡异氛围。
仵作们验过尸身,结果是被雷霆劈中,死于意外天灾。
古三的儿子古宁办完葬礼,继承了家业。经乔半仙提醒,减免石镇百姓的地租和赋税。
燃起的斗争之火,在怀柔之下逐渐平息。
经历过与命运作对,终究在记忆中埋下了种子。他日得遇良机,仍可熊熊复燃。
……
龙华公主屏退左右,单独接见夜鹞。
“这里没有旁人,你还要戴着这张面具吗?”
夜鹞摘下面具,笑道:“果然瞒不过你。”说话者,赫然正是牧云。
他遵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准则,经过汉王之乱后,名头在大夏国太过响亮。为声明所累,许多事不能做。
不得已创造出了性格迥异的夜鹞,以行不便之事。
九天玄雷阵铲除恶霸地主古三,折损十年寿元,依然无愧于心。
龙华公主听完牧云讲述的来龙去脉,说道:“底层百姓的苦楚来自于尊卑有序,只要阶级制度尚存,他们的生活和幸福就如泡影。看起来美好,但终究太过脆弱。”
牧云暗自佩服龙华公主的慧心。
“你认为应当如何做?”
“自古顺天行易,逆天行难。”龙华公主道,“正如你所经历之事,只要百姓们没到非反抗不可的地步,上位者略施恩惠,他们就会选择退却。这就是天命。别说咱们,就是得道的仙人也没办法干涉。”
“入世太深,反倒困住了我。”
“既然你是为求生而行善,何不斩妖诛魔,护佑百姓?既不为俗尘难脱的噩梦困扰,也可成全修行功德。”
龙华公主一语点醒梦中人。
人世是含混不清的糊涂账,嫉恶如仇的牧云,显然难于应对俗世变迁。多做几次行侠之举,恐怕就会迎来油尽灯枯的下场。
斩妖诛魔显然会更费力,但终究行的是质朴正道,不致行差踏错。
140.血灵珠
乔半仙接到雀鹰传信。
信中提及牧云的手下夜鹞代替本尊,接管乔半仙处理妖气诅咒之事,相约在石镇以西二十里外的竹林长亭会面。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乔半仙独坐长亭,慢饮壶中清茶。
他有数种通玄方式调查夜鹞身份,最终选择放弃。
究竟是谁帮了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真正有能耐的人了解一个危机四伏的大阴谋。
夜鹞很准时,没有提前到来,也没有误了时辰。
“乔先生等候多时了?”夜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边喝功夫茶,边等贵客,不失为一种乐趣。”
“牧先生说你的小腿被妖气所伤,随意走动,不会加剧毒伤吗?”
乔半仙抚须笑道:“老夫好歹是修行千年的高人,区区小伤,走几步无伤大雅。”
“你被妖物所伤,可曾掌握他的信息?”
“不愧是鹰卫,切入点又稳又准。”乔半仙从玉葫芦里召出一枚核桃大小的血色珠子,说道,“夜鹞大人,您瞧。”
夜鹞接过血色珠子,入手微凉,只觉手掌中的血脉被其牵引,顺着毛孔渗出,继而为其所吸收。
“这珠子有股邪气。”
“何止是邪气,”乔半仙站起身,说道,“老夫追踪血灵珠日久,发现了关于它的秘密。”
“愿闻其详。”
“血灵珠通过吸收人族和妖族的血脉以及负面情绪,强化自身能量,然后通过某种特殊方式传递给制造它们的本体。”乔半仙停住脚步,看向夜鹞似笑非笑的白面具,凝声道,“无论幕后操纵者是谁,势必潜藏着极大的危机。”
“世上有的是神通广大的神仙,这种事还轮不到我操心。”牧云将不断吸收血脉之力的血灵珠送到石桌之上,防止它继续吸收力量。
“夜鹞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若论修为,牧先生等级并不高,但他在上京城用空间法阵震慑住了百万大军,使他们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入皇城。若非得他襄助,汉王萧胤即位,天下黎民难安。”
夜鹞不为所动。
“老夫请求你帮我到无银山走上一遭,从监管血灵珠的妖族那里取得它的内丹。”
“你为何不自己去无银山?”夜鹞的冷漠发自内心,使人感觉不到温度,与宅心仁厚的牧云,几乎没有相通点。
这是秘卷之书中的禁忌灵术,压制人格中的某些特征,呈现出另一种表象。
影子与生俱来,也会随之而改变。
除非有能力揭开面具,否则很难发现这个秘密。
牧云体内没有气旋,修仙者也无法通过丹田判断其身份。
“我还能行走,不代表力量没有受到影响。也曾请过道长前去,基本是有去无回。”
“你太看得起我了。”夜鹞道,“我劝你还是求助上京神机营,许烨将军完全有能力荡平无银山上的妖邪。”
“夜鹞大人,牧先生没跟你说过,我也是妖族出身吗?”
“原来如此。纹银五百两,预付一半定金。”
乔半仙家底颇为丰厚,从玉葫芦中召出钱袋,扔给了夜鹞。
“里边是黄金,不用掂量,远超你开出的价码。”
夜鹞将钱袋收进玉葫芦,隐身离开长亭,甚至连诱人的功夫茶都没有喝。
无银山恰如其名,是座资源贫瘠的土山。
山上啸聚的妖族行事低调,轻易不会食人。兼之多送钱粮给官府,在此已盘踞多年。
牧云接近无银山地界,摘下面具,解除了易容灵术。
无银山鲜有人迹,万物保持着原始的面貌。
参天古树巍峨,枯草化泥滋养土地。
蛇虫鼠蚁皆不畏人,听见脚步声,仍留在附近观望。
若有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到此,定能斩获颇丰。
牧云生长于须弥山的猴族群落,由灵猴长老抚养长大。对于自然的亲近感,远强于一般人类。
枯草遍地,丝毫影响不了他行进的速度。
攀着树木的枝干前行,没有丝毫犹豫,径奔了险象环生的无银山。
修罗体魄的五感在双眼无法捕捉到敌手时,提供了视觉无法反馈的信息。
数个妖力微弱的小妖潜藏在暗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对人类并不陌生,但还是初次见到牧云,难免心生警惕。
妖气最浓郁的地方,便是妖族会聚之所。
牧云单刀赴会,压根没想过要潜伏。
当初万妖山之行的余威,终生受用不尽。
小妖们探听清楚,中部头领急忙离开山寨,到半路上等候牧云。
“无银山百荣洞洞主带来依,特来迎候先生。”来者青面獠牙,身长约有三米,肌肉遒劲,脊背生着几根黑色短刺般的骨节。
他的声音嘶哑刺耳,态度却是颇为诚恳。
“客气了。”
“先生此行,所为何事?”
“我来无银山,是想找你们的妖王。”
“所为何事?”带来依又问了一遍。
“我想做个买卖。”
“原来是做买卖啊。”带来依松了口气。
妖族都听说过牧云斩仙的事迹,对他有种发自心底的恐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和他刀兵相见。
带来依头前引路。
牧云密切关注路径两旁,几乎没有人骨,连野兽的骸骨都难以见到。
血灵珠的形象浮现在脑海。
妖族的食谱中有人类和野兽,修炼到辟谷境界之前,早已建立深仇大恨。
无银山的妖族,显然与普通妖族有异。
这种异常现象,很难不让人将它和血灵珠联系到一起。
妖王的山寨建在山顶的横向广阔洞窟之中。
由于妖族有夜视能力,两壁厢没有火把照明,暗处有通风口。虽则不见天日,却也不算太过潮湿。
牧云的脚步声,在空旷洞窟中回响。
与之相比,带来依的静显得极不寻常。
仔细观察方知他脚掌上有肉垫,往来无声,便于伏击和狩猎。
上天赐予人类最适合修炼的体魄,同时在力量和敏捷等基础天赋上做出填补,因此人类生来要弱于其它种族。
修炼到一定境界,人族的优势才会淋漓尽致展现。
无银山妖王是灵石修炼成精,在石壁间穿梭,暗中窥探牧云。
他纵横大夏多年,从未见过毫无灵力波动的修仙者。偏巧这个人斩了妖界赫赫有名的万灵妖仙。
石精不敢冒险,先行返回宫殿,等待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141.石精的交易
山洞宫殿的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云宫里的建筑,极尽奢华,彰显拥有者的尊贵和雍容。
牧云看不惯面子工程,但那是别人的选择,他也无权干涉。
北面高靠背石椅上搭着张虎皮,妖王单脚踩着坐垫,手肘搭在膝盖上,漆黑眼眸注视着走进山宫的牧云。
“牧先生,你来我山头,所为何事?”
牧云心想,不愧是一座山的妖头,连问话的方式都大同小异。
“在下来此,是想和阁下做笔交易。”
石精上身略向前倾,饶有兴致地问道:“牧先生想做哪种交易?”
“在下想要你的内丹。”
石精放声大笑。
“不瞒牧先生,本王是天地灵石修炼成精,内丹乃是一块七彩亘古石。这块宝石的功效世所罕有,若没有能打动本王的条件,宁可毁了它,也不能给你。”
石精的修为位于妖帅级,等同于人族的元婴期。若不是担忧牧云变幻莫测的法阵,压根没必要浪费口舌。
妖族敬畏强者之心,远甚于人族。
“你可以开出条件,由我决定答不答应。”
“本王若是不开条件,直接拒绝呢?”
带来依的鼻息突然变得无比粗重。
他很害怕牧云,见石精妖王态度强硬,生怕双方撕破脸皮。
奈何身份实在低微,半个字也不敢讲。
“你具备灵智,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牧云不为所动。
石精凝神感应牧云的心跳,依然如进石宫时那般平稳。
“你得帮我打破五毒柱,我才能将七彩亘古石交给你。不过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只能取用表层,不可破坏亘古石结构,否则我会选择自毙。灵魂附着于你身,废掉你的所有修为。”
牧云无视了石精的威胁,问道:“五毒柱是何物?”
“五毒柱顾名思义,就是五根柱子。”
“它们的作用?”牧云见石精大王停下话头,稍加提醒。
“五毒柱会定期向无银山释放毒素,唯有献祭妖族,方能使其平息。”
“说起来,五毒柱是某种法阵的变形,你找我确实没找错人。只是有一点,那五根柱子是何人所设?”
石精大王见牧云有意破解五毒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一百多年前,有位身穿黑长袍,头戴笠帽,面部由辰星粉末构成的无性人来至无银山。
彼时石精大王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山大王,喜欢和旁人赌赛。
辰星人拿出了一颗血灵珠,言称是天地至宝,有了它便可以辟谷修行,进度事半功倍。
石精大王没见过血灵珠,见识过辰星人的手段之后,立即对它产生浓厚兴趣。
辰星人以石精大王是有缘人的说辞,成功说服他入局,进行了一场赌斗。
最终结果是石精大王顺利得到血灵珠,运用辰星人教授的法门,使血灵珠觉醒。
血灵珠迅速分裂衍生,化作了数千颗小珠子。
无银山的妖族几乎都得到了石精大王的赏赐。
慷慨大方的辰星人被视为座上宾,停留月余,开了半月的篝火晚会。
辰星人的法术和妖族迥然不同,既可以造出星球原体,又能移动远空中的繁星。神乎其技的魔力,令小妖们倾心不已。
离开无银山之前,辰星人提出了另一种神奇的法阵,继而牵引出五毒柱。
自从五毒柱布置完成,每隔一段时间,血灵珠便会大量吸收妖族血脉。情知上当受骗的石精大王,意欲将血灵珠重新聚合,然后将其销毁。
结果无论怎么尝试,破碎的血灵珠,最终还是会回到宿主身旁,继续像吸血鬼一样吸收妖族的血脉之力。
石精大王百余年间得血灵珠庇护,修炼到了妖帅级,只是总有种沦为辰星人控线玩偶的感觉。
修炼过程中大半修为被血灵珠所吸收,可反复观察,都没有发现血灵珠有强化进阶的迹象。
无银山的妖族皆不需饮食,百年间多方调查,方才确认五毒柱有可能是血灵珠的根源。
唯有破坏掉五毒柱,方能从血灵珠的控制下脱身。
“本王当时太年轻,没意识到妖心险恶。猛然醒悟之时,已经难逃辰星人的掌控。”
牧云听完石精大王慢悠悠的讲述,总觉得他头脑不太灵光。
转念又一想,妖族每次都通过向五毒柱献祭来换取血灵珠的沉寂,相当于他们的祭坛。
隔着这层附加的伪装,发现五毒柱是阵法的本质,对妖族来说并不简单。
百年能够发现端倪,已经是不错的表现。
牧云停止胡思乱想,回到正题,问道:“他没有惦记你的内丹吗?”
“本王五十年前方才结成内丹,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被先生获悉。”
“这笔买卖,在下认为很合理。”
“还有一点要提醒牧先生,五毒柱分别在无银山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每个柱子旁边都有护柱恶魔。它们的形象和能力未知,我们也不了解其中凶险。”石精大王希望牧云能破除五毒柱,没有隐瞒已知信息。
牧云笑道:“既然魔族渗透到了人间,即便是不做交易,在下也得见识一下他们的阵法。”
金光一闪,龟甲出现在手掌之上。三枚铜钱在龟甲上自动翻转,停在了理应停留的位置。
带来依初见牧云的占卜术,两个字冲进灵识之海——潇洒。
五毒柱只能逐个击破,而且要待天时。不仅如此,守护恶魔的独特属性,会利用心灵力量攻击,破解起来甚为棘手。
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即便是太乙金仙,也难以破除五毒柱。
“看来辰星人是造物主级别的大魔。”牧云收起龟甲,心思转动,暗忖以凡人之躯对抗辰星人,究竟是福是祸。
犹豫只存在了刹那。
他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虽尚不知血灵珠的危害,但它的功效所带来的隐患,终究使人难以忽略。
选择坐视不理,向来不是牧云的行事风格。
掐指一算,三日后天将逢小破,利东西,不利南北。又时值冬末春初,冰雪消融而水气渐盈,利于南,而不利北。
综合卦象表征,确认了日期、地点和目标。
石精大王和带来依呆愣愣望着牧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破除五毒柱是件大工程,短时间难以破除法阵,”牧云的声音在山宫中回响,“在下有个妖族朋友,身体为妖气困扰,需要借用七彩亘古石的力量。”
“你想先交货,然后再履行承诺?”石精大王听懂了牧云的意思。
“正是。”
“你把朋友带到山宫来,本王用亘古石帮他疗伤。”
玲珑世界信义为先,尤其是牧云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有声名制约,不愁他会中途变卦。
相反,先行满足他的诉求,破除五毒柱时他非尽全力不可。
牧云写了封信,让带来依化作人形,去石镇寻找有名的乔半仙。
“原来是他,”带来依呲牙笑道,“我们早听说过他的事迹。只不过他胆子小,不敢来被五毒柱诅咒的无银山。这次为了活命,是不得不来了。”
石精大王听闻过牧云是雷厉风行之人,拦住了带来依的话头,让他火速前往石镇。
带来依施展地遁术,离开了山宫,须臾抵达目的地。
乔半仙抚须笑道:“老夫已经等候多时了。”
带来依二话不说,再度施展地遁术,将乔半仙带回了无银山。几经辗转,进入山宫之中。
石精大王用妖族语言,斥问乔半仙为何从不来拜山头。
乔半仙俯伏在地,陈述个中缘由。
妖族有特定的尊卑秩序,牧云身为人族,选择袖手旁观。
他戴着白面具,站在乔半仙右侧,等着见证七彩亘古石。
天地间宝物数不胜数,鉴天宝箓中有许多记载,终究无法涵盖全部种类。
亘古石的资料解析并不完整,有许多模棱两可之处。
石精大王的躯体由碎石构成,可以随意更改形状。胸口处的碎石往四周移动,形成一个缺口。
微光粉尘由全身向胸口空洞处会聚,凝结为拇指盖大小的不规则石块。
当它成型的那刻,山宫中出现一阵晃动。
石精大王取出亘古石,右手从近处拉向远处,表面的微尘剥离,肉眼几不可见的碎屑悬浮于掌心。
亘古石再度化为能量般的粉尘,融入石精大王身体。
牧云终于搞清楚亘古石的资料为何会不够详尽。
除了本体以外,无人能够取出亘古石。只要本体破灭,这种奇石也会随之而消散。
任你有通天修为,也抵不过天命赋予的先天资质。
石精大王召出玉净瓶,将微尘般的碎屑送入其中,封好瓶口,随后将它送到乔半仙身前。
乔半仙如获至宝,对着石精大王连连叩首。
有了亘古石碎屑,他就能炼制驱散妖气的灵丹,使双腿恢复如初。
同时乔半仙也很清楚,没有拜山头的妖族相当于人族中的奴隶。若是他本人前来求药引,势必会很凄惨。
石精大王并不在乎乔半仙,他的目的是想请牧云破除五毒柱。
他们信任的是同一人——本该敬而远之的牧云。
正应了“一切皆缘法,美妙不可言”。
142.钢铁玲珑心
五毒柱立在人类世界。牧云受身份所限,行事极为不便。施展灵术,戴上笑脸面具,化身为夜鹞。
探妖盘没有反应。
牧云穿过竹林,入目一块表面被风雨侵蚀的石碑,上边刻着的地名不易辨认。看了好一阵,方才确认此地名为古水镇。
召出神剑太阿,顺着淡化刻痕,重新加深镇名的标注。
龙华公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神剑太阿第一次开锋,竟是为了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
太阿剑相较于青玉剑和七星剑,不只是威力的飞跃式提升,更重要的是它所具备的浩然正气与牧云极度契合。
即便是化身成冰冷的夜鹞,太阿剑也不会产生排斥。
人剑合一。用起来得心应手,无形之中剑意有所提升。
这便是剑魂的妙处。
进入外围村落,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村口的石碾上有古文字符号,粗略估计,也有数千年的历史。
村民们衣着样式和大夏国平民有异,以兽皮为主要材料,缝制工艺也很粗糙。
如果不是清楚附近没有时间法阵,恍惚会觉得走进远古村落。仿佛再往深处走,就能看到手持石器,腰裹兽皮的祖龙人。
严格意义来说,牧云越过龙门之后,血脉退化到了祖龙阶段。相较于进阶为灵族的人类,他拥有更为纯正的祖龙血脉。
这是一种复古,也是对进步的逆转。
若问牧云愿不愿意拥有灵族体魄,做个寻常的修仙者,答案是否定的。他在进入修仙门之前,遇到太多挫折,炼就了一颗百折不挠的钢铁心脏。
这是打坐修行难以达成的境界。
村民们说的是大夏国语言,只不过独具地方特色。
“你这个小娃娃,大白天戴个面具作甚?”这句话经大爷说出口,变成了一串梵文般的发音。
牧云反复听了几遍,方才通过关键词猜出了他的意思。
夜鹞是冷漠人格。尽管觉得好笑,心中还是没起半点波澜。
他情知难以问清路径,只好找了个年轻的村民,询问他古水井的所在地。
“古水井是我们镇的风水宝地,你去那里作甚?”年轻村民总觉得夜鹞气质阴冷,认定他是个不怀好意之人。
选择先质疑,再相信的稳妥做法。
“有件要紧事,需要到古水井一行。”
年轻村民见夜鹞不肯吐露实情,假意引路,将他带进了村长家。
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大约百十来岁,身子骨硬朗,正蹲在院子里抽旱烟,见年轻村民带进来个扑棱蛾子般的高大男人,起身问道:“尕娃,你这是把甚人带来咧?”
“他说有要事,想去古水井。”年轻村民用家乡话回答。
村长上下打量夜鹞一眼,也觉得他不像好人,笑道:“你来的真不巧。最近古水井修缮,暂不对外开放。等过些时日,古水井修好了你再来。”
夜鹞明白这只不过是村长的借口。
他从玉葫芦中召出人皇令,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越过当地村民的心墙。
不料村长不识得令牌,接过来细瞅,只知是纯金打造,上边雕着龙纹。小篆书写的“人皇令”,恰巧他看不明白。
“这啥玩意?”村长递给年轻村民。
结果年轻村民也不认识小篆。
“此乃人皇令,陛下御赐之物。”
“那可真是个宝贝。”村长不信任夜鹞,自然认为他是在扯谎,“古水井真的在修缮,你过些时日再来。”
牧云没想到古水镇的村民油盐不进,忽而想起在石镇呼风唤雨的妖族乔半仙。
他精通易经十六卦,算命的本事远在只懂八卦的乔半仙之上。倒不如故弄玄虚,用卦象说动村长。
当即召出龟甲和铜钱,平静道:“在下进村子前,曾用龟甲占卜,获悉古水井下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村长见到龟甲边缘的刻印,与村中石碾和古建筑里的文字相同,知是件古物,态度有所缓和。
“你怕不是在哄我吧?”
“本官是隶属于牧先生的鹰卫,以惩奸除恶为己任。好端端的,绝不会蒙骗你这等老实之人。”
村长听见牧先生的名头,惊问道:“你是牧先生的手下?”
“正是。”
“既然是牧先生的手下,那老夫就带你去古水井那转上一遭。只是有一点,别把我牵扯进去。”
夜鹞没想到皇权和鬼神都请不动的人,说出自己的本名,就可以改变他的心意。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险些冲破灵术界限。
他不再言语,跟随村长去了位于镇子中心以东的古水镇。
看守古水井的是井龙宫里的鲶鱼将军,低阶仙族,手持一柄三股钢叉,两条鱼须直垂到腰间。
身上的铠甲平平无奇,防御力并不强。
人族聚居的地方,鲜少有人能挑战仙族,因此见到他慵懒靠坐着晒太阳,便不觉惊异了。
村长在上个街角告辞离去,只有夜鹞来到了古井街。
鲶鱼将军看到夜鹞的装束,意识到他是人皇手底下的官差。
按照三界规则而论,魔尊、天帝和人皇位阶相同,没有高低之分。
身为仙界最接近下层的存在,鲶鱼将军面对官府的人得尽量保证客气,收起三股钢叉问道:“你是何人?”
“本官是一名鹰卫,探知古水井底下有根不同寻常的柱子,特来调查此事。”
“小仙在这里值守数十年,没听说过井底有柱子。”鲶鱼将军笑道,“而且你要知道,井底连接着地下河,面积极为广阔。你这种凡人下水,就算真有柱子,还没等到那就憋死了。我劝你还是找几个有本事的人来调查吧。”
夜鹞体内没有灵气波动,被认作了凡人。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谢将军的提醒,我还是坚持要下井去调查一番。”
鲶鱼将军笑道:“既然你强行要去,小仙也不拦你。只是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恕不奉陪。”
夜鹞召出一件避水法宝,走到古水井旁边,立即感受到一股灵气充裕的气息。
仔细分辨,即知是龙宫方向传来,完全不必大惊小怪。
夜鹞催动法宝,扑通一声跳进古水井。清澈井水被法宝排除在体外三寸范围,空气经过提炼,进入法宝之中。
他生在南部疆域,水性精熟,在漆黑地底潜游。
地下河里的小鱼小虾,感应到人族气息,尽皆绕道而行。
牧云撤掉灵术,摘下了伪装面具。
他很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只是在大夏国已闻名天下,难以本身行自在逍遥事。
以前常听青鱼散人言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彼时并不认同,巴不得名震天下。如今有此境遇,却又无比怀念名不见经传的阶段。
忽而,水面以下隐有金光四放。
牧云分开水流,向下方潜行。
河中本应是金沙,此处河面却有露出表层的金块。拨开沙尘,能辨认出金山的雏形。
天道灵识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龙族爱财好色,井底有此等体积的金山,势必瞒不过井龙王。
如此易取之物留存,代表着异常之事已经发生。
幻象是高于物理攻击的灵术,以某种特定形式,对入侵者的灵识之海发起攻击。
之所以看见金山,便是幻术显露的表象。
北方毒柱之威,已经初现端倪。
易经十六卦的推演不会出错,因此牧云笃定北方毒柱与大蛇有关。
九幽大蛇在魔族是魔窟图腾兽,魔力强大,相传与之对视,人会沉浸在最美好的幻梦中,永世无法脱身。
牧云在镜城时接触过心魔造就的铜镜幻梦,只是邪术分支,已险些令其自断性命。
以九幽大蛇的能力注入毒柱,除了造物主级的辰星人,三界中无几人有这样的能力。
若这井底有条九幽大蛇,天界早有反应。
它的威力潜藏在龙族威势之下,如果不是接近大蛇柱,仙人也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魔族法阵之玄妙,又为牧云打开了新世界。
他本以为自己的阵法造诣已经接近极限,但大蛇柱的存在,让它有了全新思路。
牧云头脑清晰,经过几处漏洞并不明显的幻象,推算出大蛇柱的基础防卫原理是通过操控人的欲念,将接近柱体者带至险境。
死门中有辰星人残留的魔力,即便是渡劫期,进入其中也会被魔力所伤。
更令牧云担忧的另有其事。
大蛇柱只是五毒柱其中之一,严格意义来说是法阵残片。理应不起作用,却又能独立发挥功效。
比之牧云精通的洪荒诛仙阵,它的原理要更高级。
辰星人以造星为己任,与天帝造玲珑相比,他的能力要更接近于天地至道。
牧云阵法大成之后,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本事产生了怀疑。
道心不稳,难免心旌动摇。
法宝的避水功效似乎在逐渐变弱,仿佛再往有大蛇柱的方向前游,它就会彻底失效。
喜怒忧思悲恐惊。
人的七情,皆被大蛇柱附加的效果催动,在冰冷幽暗的地下河中无形放大。
心志不坚者会知难而退,从此不敢接近大蛇柱。
牧云在逆境中修来的钢铁玲珑心,在孤立无援时闪耀着坚定的光辉。
不论是造物辰星,还是漫天神佛,都拦不住一颗笃定虔诚的圣心。
再度启用先天十六卦,宁可有违天命,也要拨开重重幻象,窥其不敢示人的真容。
143.三千世界
牧云是没有摒弃七情六欲的入世修行之法,面对大蛇柱的幻象攻击,心念逐渐变得烦乱。
脑海中灵光一闪,即刻施展灵术,让无欲无念的夜鹞来破解幻象。
原本景致瞬息万变的地下暗河,只余下汹涌的潮流。
夜鹞凝神感应,发现水流正在令人不易察觉的往某一点汇聚。彼处传来的能量波动极度细微,却罕见地令他汗毛倒竖。
仿佛幽深的洞窟,似若能吞噬万物。
夜鹞正欲往另一个方向游动,忽而水波中现出一道曼妙身影。定睛一看,不觉瞳孔剧震。
水中倩影在牧云灵识之海中从未淡去,一袭素雅长袍,明眸善睐,巧笑嫣然,向着夜鹞伸出纤手。
夜鹞咬破舌尖,鲜血和痛感破解幻象。
愤怒感从心底浮现。
原本对辰星人的些许忌惮,也因大蛇柱敢亵渎关于云瑶的记忆而荡然无存。
夜鹞吐出口腔里的血水,顾不得回忆云瑶在水中飘荡的身影,避开汹涌暗流,径直朝大蛇柱所在方位前行。
虽然明知早晚会遇见情欲关,但当幻象模拟出媚态生春的云瑶,还是令他难以释怀。
神剑太阿开锋,就在今天。
不知不觉间,夜鹞已经距离井龙宫有数里之遥。最明显的变化是河中的鱼群都绕过了某个地方。
那里的河水呈淡红色,与寻常河水迥异。
夜鹞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淡红色河水中心地带。
那里伫立着一根维持血灵珠某项能力的柱子,必须捣毁它,才能真正入局,从而找出这件事背后潜藏的阴谋。
夜鹞明知淡红色水域必定有令鱼类感到恐惧的巨兽,还是义无反顾地游了进去。
淡红色河水包裹全身的刹那,法宝功效即刻消失。
水流席卷,如锥心般刺痛。皮肤表层毛细血管破裂,鲜血融入河水,加深了它的颜色。
“原来这片河水是被血水染红。”夜鹞恍然大悟。
此情此景,他曾在逆龙瀑布经历过,心神完全不受影响。
召出一瓶回血丹,全部倒进嘴里。没急着全数吞下,而是让它们慢慢融化。
远处有股浓烈的腥臭,由远及近。
尚未来得及探查,小山般的巨兽已裹挟浪潮而来。
夜鹞灵术破除,牧云的人格重回身体,在身形不稳的情况下召唤出法阵罗盘。
赤河水中灵气无比稀薄,神剑太阿出鞘,自身携带的神威,助力牧云点亮法阵罗盘。
金光以罗盘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旋即覆盖往来如风的巨兽。
无形牵引力仿若枷锁,将它困于法阵之内。
巨兽长约十米,尖细长嘴,两只红灯笼般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瞪视牧云。
它全身覆盖鳞甲,爪子又细又长,闪烁着不亚于利刃的寒光。
牧云冷哼一声,单手持太阿剑,趁法阵化解巨兽魔力,施展出暗影剑的乾坤一掷。
苍白剑气划破红水,疾如流星,擦着巨兽鳞甲而过。
威力强劲的剑气,只在它体表留下清浅的白痕。
红水中的血液迅速在白痕处会聚,转瞬将其弥合,张开血盆大口,满口獠牙尖利。
猛吸气蓄力,朝着牧云发射了一枚水系冲击波。
牧云是法阵大师,明白大蛇柱不仅能解除法宝效力,也能使他的法阵在预定范围里失效。
巨兽尾巴一甩,四爪蜷在身侧,以最利于破浪的形态,径直朝牧云冲了过来。
它不想给牧云留一丝喘息之机。
本应感到窒息的境况,却没有丁点憋气的感觉。
瞬息间躲掉巨兽冲击,顺水流浮动。
体内的水系能力和祖龙血脉带来的体魄,使他在水中也可像陆地上那般呼吸。
牧云聪明灵慧,在水中隐有感悟。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以清白之名,化作佛门莲台。
牧云练了十年青莲剑诀,总觉剑招中缺乏浑然天成之感。如今身处青鱼散人生长的环境,突然开窍,十年来的积累刹那间融会贯通。
水利万物而不争,然其成势,可侵吞万物,有毁灭城池之威。
人与剑合,心与意合。
牧云闭上双眼,感受赤红河水中的能量脉络。
他是以功德经催动天地灵气,与仙人施展法术的原理相同。如今身处魔力纵横的水域,心窍灵通,决定以水势为引。
剑招之上,另有颖悟。
巨兽调转身形,再度发起冲击,径取在水流中如轻叶纷飞的牧云。
它本以为可以轻松撕碎微不足道的入侵者,数次攻击,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天地分阴阳,万物皆生长。
牧云猛然睁开眼,双眸精光大放。
凝聚十年剑招精华,悟出了青莲剑诀的终极奥义。以自然为引,顺势而发动。
名为,三千世界。
右手持神剑太阿,左手食指和中指从剑身上拂过,余光瞥向逐渐变得暴躁的海底巨兽。
剑招未启,剑意已通过神剑太阿喷涌而出。
赤水流中现出不同寻常的漩涡,魔力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向傲然挺立于水中的牧云会聚。
巨兽发出嘶哑的怒吼,试图通过气息,影响魔力聚拢。
牧云知巨兽不通人言,更不废话,太阿剑停住水流片刻,积蓄河水自身庞大力量。
下个瞬间,犹如冲出牢笼的兽群,狂猛席卷前冲而来的巨兽。
牧云的身影出现在巨兽身下,无数剑气从周身澎湃而出,伴随魔力渗入巨兽体内。
顷刻间五脏俱碎,血水顺着鳞甲缝隙弥漫于红色水域。
大蛇柱终究不是活物,操纵的吸血水域,最终吸干了护柱魔兽的血脉。
牧云施展水系灵术,顺应水势而动,不多时便来到水域中心。
口中含的回血丹业已消耗大半,事宜急行,不宜缓办。
只不过辰星人布置的法阵对牧云有天然吸引力,收起神剑太阿,分开水流游到赤红色的大蛇柱附近。
大蛇柱表面刻着牧云从未见过的文字符号。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玄妙精巧的小机关。
所有的东西综合,形成了有别于玲珑星的法阵结构。
牧云抱住大蛇柱,断喝一声,将它从阵眼中连根拔起。
大蛇柱表面的符号突然发出猩红光芒,连成一串,顺着牧云手掌飞进体内。
牧云心下大惊,可惜为时已晚。
144.塞翁失马
大蛇柱脱离阵眼,红色水域的吸附力不复存在,顺水流而下。
屏蔽法宝再度生效,将河水挡在护身结界之外。
牧云已经破除大蛇柱,没必要再返回古水井,索性随波逐流,等待地下暗河浮出水面。
大蛇柱表面刻印的符号化作能量,涌入牧云体内,直奔丹田本源。
虽然不清楚符号的具体含义,但身为法阵大师,还是能猜出符印的作用。
若是寻常修仙者接触大蛇柱,丹田本源受到攻击,会被迫重走修仙路。修为尽失的状态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清除另外几根毒柱。
假以时日,大蛇柱与另外四根毒柱产生共鸣,即可重新恢复力量。
辰星人的布置,不可谓不精巧。
牧云平躺在河面,顺着水流往下漂。以前他总觉得在阵法领域,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如今初识五毒柱,恍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精通玲珑世界所有法阵,以及祖龙血脉中附加的人皇阵和洪荒诛仙阵。可这些法阵不过是因循守旧,走古人的老路。
正如彻悟青莲剑诀,三千世界油然而生。
他不应满足于前人的阵法造诣,而是要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自己的烙印。
起初他是为交换七彩亘古石,受石精大王所托,出山捣毁五毒柱。
如今五毒柱对他产生的吸引力,远超血灵珠背后潜藏的阴谋。
远处隐有光亮,牧云灵巧地翻了个身,分开水流,一马当先顺着山口游出地下河。
两旁林木丛生,猿啼鹤唳,属于人类未曾踏足之地。
牧云施展轻身术,从河中飞出,平稳落在岸边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上。
旁边树上有只猿猴,见到浑身湿漉漉的牧云,吓得转身就跑。
牧云在须弥山灵猴群落生长,身上有人族无法察觉的猴群印记。寻常猴类见了他,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
猿啼声逐渐远去。
牧云身处原始丛林,尽管全身被水浸湿,也不觉得寒冷。索性脱下长袍,检查身体变化。
肚脐眼附近浮现出大石柱上存在的诡异符号,形成八卦图印,封锁了丹田本源。
牧云只觉命运神奇,自幼无法凝聚气旋,到灵泉山以妖修之法入修仙门。十年积累功德,一朝入逆龙瀑布,险些命丧黄泉。小洛闻听金刚经,顿悟成天道;只身入修罗,得遇功德经。
破坏五毒柱的任务,世间唯他一人能够完成。
“难怪五毒柱存在百余年,修仙之人对它视若无睹。原来有此玄机,也就怪不得他们了。”牧云心下暗忖。
修行者皆为悟道长生,及至位列仙班,做个逍遥快活的神仙。与天地同寿,享万世之福。
丹田本源里的每一缕气息,皆由苦修练化而来,多年的努力,无人愿其付之东流。
这是很多修仙者避世而居的缘由。
他们不去抢法宝,选择与世无争,图的就是能够顺利修行。
俗世为七情六欲所困,纷争亘古不绝。入世修行的难处,令古往今来的修仙者望而生畏。
牧云长生的意愿并没有寻常修仙者那般强烈,但他不愿堕入轮回,喝下那忘却前世记忆的孟婆汤。
仅是为了这点心愿,也要付出全部心力,在浪荡红尘中寻求长生之道。
他总有种感觉,仿佛做得多一分,圣心菩萨肩上的担子就会少一分。
尽管并不知晓事实究竟和想象是否相符,但在牧云心里,已经成为支撑他的力量。
牧云盘腿打坐,修炼的不是功法,而是在心田寻求他的道。
每件事都会对人产生细微影响,历尽千帆过后,最终遵循的道,便足以决定修仙者的命运。
或灰飞烟灭,或得道长生,或一念成魔,或永世不得超生。
善恶因果,皆在于所从之道。
凡人之所见所遇,既是因缘际会,亦是命中注定。
若非参透玲珑世界千般法阵,牧云也不会在危难之际前往上京城,一切的走向都会迥然不同。
小腹处传来一股温热之感,功德经顺着脉络流转,连同大蛇柱符印的力量,流遍了全身各处。
牧云为祖龙血脉,身体乃修罗道,与魔族力量完美契合。好处不只是增加寿元,还强化了本就强悍的体魄。
大蛇柱的符印,不仅没有令牧云变成凡人,自带的魔族力量,反而成为增益体魄的源泉。
牧云的寿元只增加了六十天,只不过阴差阳错,竟得到大蛇柱的力量,不禁仰天大笑。
突然,一股强悍的气息骤然出现在近处。
一位面貌清秀的仙人脚踩祥云,踏破虚空而来。
“本仙偶经此地,闻听爽朗笑声,不知少年遇到了什么喜事?”
“本以为遭逢灭顶之灾,没成想是因祸得福,因此心中大喜。”
“本以为失,反有所得,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清秀仙人接着道,“我观你印堂发黑,体内邪祟入侵,寿数恐不长久。”
“您再仔细瞅瞅。”
清秀仙人定睛看向牧云丹田本源,不觉惊异莫名。
“原来如此,”清秀仙人笑道,“少年修入世之法门,以功德换取寿命。似你这等修炼之法,若能长生不死,可不是得道升仙那么简单。”
“我没想过去天宫。”
“不独修炼法门与众不同,就连想法也是有别于常人。可否报个姓名,本仙也算不枉与你相见一场。”
“在下牧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原来你就是尘世圣人牧云,失敬失敬。”
“敢问仙人尊号?”
“吾乃静寂天尊,不入流的大罗金仙。”
“晚辈拜见静寂天尊。”
“不可。”静寂天尊从牧云身后出现,“吾虽为大罗金仙,你却是人间圣人,按照三界规则,本无高低之分,不可见礼。”
“晚辈难得遇仙人,不知天尊肯否指点一二?”
“汝之根基稳固,道与本仙不同。未曾经历,便不可多言。”
牧云没从静寂天尊口中问出有价值的信息,明白这条修行路径,只能靠自身力量摸索。
正如破解大蛇柱,未见分晓之前,焉知是福是祸。
冰冷的河水奔流,多了个畅快洗澡之人。一切的烦忧,暂时顺着水流漂到了下游。
145.盗梦者
牧云在山间纵情游玩半月,饿了采摘冬生野果,渴了捧些清冽河水。没有俗务缠身,也不必见民间疾苦,无忧无虑,好不快活。
他算准了东方毒柱力量变弱的时间,临行前在河中沐浴,换上文武袖长袍,脚踩步云履,随意扎了个高马尾。
俯身看了看河水中的倒影,坚毅面庞上隐有几分潇洒写意,少年感呼之欲出。
牧云穿行于树木枝桠间如履平地,不消一刻钟便离开了带给他诸多美好回忆的原始丛林。
进入人类世界,他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就会成为负担,不得不戴上面具,以避免不必要的人情世故。
他只顾埋头前行,日落前抵达了柏叶城。
停下脚步的同时,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中午只吃了些干粮,此时腹中已空。
只好选择暂时不上山,先安歇一宿。
守卫西城门的军士见牧云戴着面具,喝令摘下,以便于检查。
牧云取出龙城城主令,低声道:“本官此行是来公干,汝等不得声张。”
“是,长官!”城门官见了城主令,急忙点头哈腰地应承。
牧云顺利进入柏叶城,脚步轻快地赶往北城,寻了家生意不算兴隆的客栈,吩咐小二备了几道菜。
吃过晚饭后,牧云和衣躺在床上,相较于天寒地冻的野外,人类居住的环境明显更好。感受着被窝的温暖,不觉困意来袭。
牧云闭上双眼,即刻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黄枫山位于柏叶城以北二十余里,其山势巍峨,多悬崖峭壁。采摘山货的猎人和砍柴的樵夫,最多只能行到半山腰,再往上便没了路径。
牧云从没去过黄枫山,但在梦中,却爬上了如镜面般光滑的悬崖,费力地朝上攀登。
行将接近山顶之时,突然一个身穿黑长袍,头戴兜帽的无性人,由星辰银河构成的脸,诡异地绽出了牧云能够理解的笑容。
“我布下五毒柱,就是想引你上钩。只要你死了,玲珑世界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我。届时人类和妖族都会变成我豢养的牲畜,生生世世作为修炼的源泉存在。”
牧云吃了一惊,猛力上跳想抓住山崖边缘,怎奈距离太远,触手而不可及。
他瞪大双眼,由高空中迅速向下坠落。本以为会粉身碎骨,可却落在了满是红色水流的河水之中。
云瑶长袖翩翩地朝他伸出手,想把他拉出水面。
牧云向着云瑶游过去,可不管如何用力,总是和她的手差一点距离。转头望去,只见一只城楼大小的巨兽正在啃噬他的右脚。
鲜血淋淋,露出森森白骨。
河水就是被他的血染红了。
再这样下去,非被巨兽整个吃掉不可。
他的手脚不要命地摆动,想要从巨兽口中逃出生天。
咚的一声响,胳膊肘打在床上,登时发出木板碎裂的声响。
牧云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一不小心,把客栈房间里的床板砸出个窟窿。
赔钱是必不可免的事,只不过梦境怪异,令他无暇考虑现实。
辰星人是布下五毒柱的幕后黑手,血灵珠从使用者身上汲取的血脉和力量,不会凭空消失。最有可能的归宿,就是策划了整件事的阴谋家。
假如他在各个位面世界中皆布下五毒柱,依靠所有人的努力,汇聚到一起的能量,足以造就超越现存纬度的怪物。
辰星人已经是主宰,即便再行修炼,也不可能消灭漫天繁星。
强者本就孤独,若是无人欣赏,力量和成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没有观众的独台戏,唱起来也没意思。
辰星人特地降临玲珑世界,专程布下五毒柱,究竟所为何事,成了牧云难以解开的谜题。
传闻辰星人能够吞噬星体,将其所蕴含的澎湃能量化为己用。修炼到如此程度,已不是神仙二字所能形容。
玲珑世界有何物吸引他前来,不了解内情,自然无法分析。
窗外月色朦胧,明日黄枫山上会起大雾。
五毒柱的威力会降到最低,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能攻克东方毒柱的时机,远在三月之后。届时东方大蛇柱已复生,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牧云不知五毒柱的底细,也不清楚辰星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了解破除五毒柱,对于玲珑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
心里空落落的,浑然没个支撑。
尤其是刚才混乱复杂的梦境,无形中加深了他的迷茫。
牧云困意已消,盘腿坐在床上,尽量平复心神。天道灵识捕捉到了极易被忽略的信号。
“东方毒柱的威力,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柏叶城里的人?”牧云心下琢磨,“还是只影响我一人?”
他不喜欢怀揣困惑和猜疑,重新戴上面具,摇醒了正坐在桌边打盹的小二。
“客官,您想要点什么?”小二急忙起身应承。
牧云坐在桌边,让小二也坐下,接着说道:“本官不想点东西,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长官,小人自幼家贫,在这小酒馆里打杂,连客人的一粒花生米都不会偷吃,绝对没有触犯过律令。”小二慌忙为自己辩解。
牧云没想到会把店小二吓成这样。即便是戴着笑脸面具,没有施展灵术,正气依然存在。
只是找他问话,这样的反应明显不太正常。
“放轻松,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和柏叶城的人有什么不同?”
小二打量了牧云一阵,说道:“你戴面具。”
“除了外表,还有哪里不同?”
“小人不知。”
“实不相瞒,我刚才在房间里休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牧云本想讲一下梦的大致经过,发现已记不清具体细节,甚至某些记忆也消失不见。
店小二面上现出惊恐神色,说道:“你还会做梦?!”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难道你们都不做梦吗?”
“听老人们讲,梦是种可怕的存在。趁早把梦境交给山神,免得深夜不安。”小二的语气颤颤悠悠。
他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才敢跟牧云讲这几句话。
牧云闻听此言,立刻明白了东方毒柱以及守护兽的能力。
今晚注定只能是个不眠夜。
146.独眼魔人
牧云未曾入睡,天刚蒙蒙亮,洗了把脸就去柜台退了房间。
随即赶早出柏叶城北门,前往黄枫山。
他本以为自己起得够早,大踏步走在路上,没多远看见一个略有些佝偻的中年汉子。
粗布麻衣,脚穿草鞋,未剃净的黑胡茬均匀分布在棱角分明的下巴和脖颈处。
他肩扛空扁担,低声哼着山歌,看起来似是没有烦恼。
牧云加快脚步,赶上乐天派的樵夫,问道:“大叔,您这么早就要去山上砍柴吗?”
花白头发的大叔转头看向牧云,笑容可掬道:“年轻人,似你这般年纪,得叫我一声大爷。”
虽然牧云戴着面具,但他独特的少年音,还是能反应出年龄。
“大爷,您今年贵庚?”
“一百三十多岁了。”
牧云想起辰星人布置五毒柱的时间,问道:“大爷,您还记得做梦是什么感觉吗?”
“那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了。过了这老些年头,睡觉时不做梦已成为习惯,早就不记得梦乡是何物喽。”
日间面对现实,连光怪陆离的梦都不曾做过。这样的生活,听起来就觉得缺点东西。
梦境是难与命运抗争之人在睡梦中或清醒时对美好的畅想和期许。
正如修仙者皆以长生不死为梦想,尽管达成目标者屈指可数,但终究在心中燃烧着希望之火,不至于在漫长岁月中磨掉了热情。
黄枫山上的盗梦者虽没有做危及百姓人身安全之事,但对美好愿景的剥夺,仍然属于违背自然规律的范畴。
他们的所作所为,理应受到惩处。
正如大蛇柱的独特,谁也不清楚东方毒柱有何玄机。
除了牧云这个习惯刀尖舔血的修仙之人,更不会有第二个好事者来此多管闲事。
樵夫和牧云结伴上山,期间聊了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
柏叶城民风淳朴,百姓通常选择逆来顺受。即便觉得不可信的规条,只要没有短了吃穿,也会努力适应。
他们的低姿态,令牧云生出豪侠心。
哪怕黄枫山顶端有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上一闯,看辰星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大爷,我得继续往上走了。”
“上边可是禁地。”樵夫和牧云谈了一路,知他心地善良,不忍看他出事,友善地提醒。
“在下是江湖客,习惯了打打杀杀。此间有邪气萦绕,不容我不去走上一遭。”
“现在的玲珑世界,像你这样的修仙者不多喽。”
樵夫驻足观望渐行渐远,身影隐入浓雾的牧云,呆了一阵子,想起还要砍柴卖了换钱,为久病的女儿熬药。
不敢多耽,急忙到林深处开始一天的劳作。
牧云曾在药仙谷的山崖坠落,对光滑如镜的崖壁,略微有些抵触。
他的寿元仍旧不长,无法御剑飞行。除了攀登山崖外,没有更好的登顶方式。
牧云召出可佩戴的钢爪,用绳索固定在手腕,稍一用力,爪子像切豆腐般嵌进崖壁。
自从吸收大蛇柱中的符印,他的肉体力量比之先前更加强劲,甚至连三千六百斤的乾坤棍都觉不太趁手。
几番挣扎,寿数仅增加了十余年,自身体魄却是有了长足进步,在体修方面已然一骑绝尘。
莫说灵族的战力,就连妖魔族类,也难与其匹敌。
少年时的成长经历,使牧云在攀爬垂直面时如履平地。不消盏茶功夫,已登上了海拔接近三千米的峰顶。
山峰云雾缭绕,半米外不可见物。天地一片朦胧的质感,令身处其中的人,有种身处仙境的错觉。
牧云取出虎魄刀,用天道灵识代替双眼,提防有外敌来袭。
青莲剑诀太柔,不适宜少对多的情况。落叶刀法干净利落,在敌众我寡的局面里,无疑是牧云最偏爱的选择。
虎魄刀时常喋血,刀身泛着微光,在雾气中灵巧挪动,以备不时之需。
一只久未见人的斑斓猛虎,倏忽朝着牧云后背扑了过来。
身形凌空旋转,刀锋纵向划过,鲜血喷涌而出前,牧云已落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边。
猛虎的肚皮被切开,五脏和鲜血从创口流出,登时一命呜呼。
血腥味瞬间向四面八方飘散,隐隐传来沉重的脚步和粗重呼吸声。
牧云用水系灵术清洁掉刀身血污,隐藏在暗处,屏息凝神,暗中观察接近死亡猛虎的庞然大物。
它们身高足有四米,全身被黑色藤条般的东西覆盖,胸口处有只车轮大小的红色巨眼。
嘴巴长在头顶,共有四瓣嘴唇,口腔内满是滴着青色黏液的獠牙。若是被咬上一口,皮开肉绽不说,中毒也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牧云没在鉴妖宝箓中见过这种奇特生物,姑且以他们的特征,称呼其为独眼魔人。
行走在队列最前边的独眼魔人,体表颜色呈暗红,比身后的魔人体型更大,行动也更敏捷。
他最先靠近猛虎尸体,身上的藤条蔓延生长,将其牵起,投进头顶的巨口之中。
刚接触到青色黏液,猛虎的血肉化为液态,尽数被独眼魔人啜饮。
后续的独眼魔人们没有得到食物,发出嘶哑的吼声,以牧云听不懂的言语,向红皮独眼魔人抗议。
红皮独眼魔人转过身,猩红巨眼瞪视发出吼声的魔人。
顷刻间,山顶又恢复了安静。
牧云知道毒柱能够抵消他的法阵,没有召唤法阵罗盘。既然终究要面对这些不知源于何处的魔人,倒不如坦荡一些。
他傲然站在高阜处,倒持虎魄刀,笑容隐在面具背后,带着轻蔑和不羁道:“明年今日,就是尔等的忌日。”
红皮独眼魔人旋即转身,口吐人言道:“你是大蛇柱的守护兽,为何擅自来梦魇柱。”
“你这不长眼的泼魔,好好看看老子是谁!”
牧云摘下面具,以本相示人。
红皮独眼魔人看清牧云面容,眼球中瞬间布满血丝,周身红光大放。身后跟随的数个魔人即刻化作藤条,附着于他的身体。
体型迎风暴涨,犹如施展了法天象地。
一杆漆黑如墨的五十米长的魔枪,出现在独眼魔人掌握之中。
牧云的虎魄刀,显然无法对身高暴涨到接近百米的魔人造成威胁,将其收进玉葫芦,召出灵宝乾坤棍。
三千六百斤的重量显得轻如薄纸。
魔枪周围萦绕的青色烟雾,与口腔中的黏液分属同源。只要挨到分毫,恐怕难以保全。
覆盖面极广的魔枪横扫,横亘了方圆数十名的范围。
下方已无处躲藏,只能被迫施展轻身术,避开独眼魔人的攻击。
“看来这擅长盗梦的独眼魔人,体术也是一绝。”牧云凌空转身,双臂蓄力挥棍。
叮的一声脆响。
乾坤棍恰好阻截住魔枪,两股巨大力量正面碰撞,斗了个不分上下。
当近身战无法奏效时,远程攻击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牧云眼见灵宝乾坤棍表层被青色烟雾腐蚀脱落,用棍撑地,想要翻腾到魔枪难以触及之地。
怎料独眼魔人敏捷度极高,用令地面摇晃的巨力猛踏,马车大小的枪头向牧云头顶砸了下来。
牧云侧身翻滚,躲过威力极强的攻击。
站稳身形,手中已有一张弓箭,能量凝聚而成的箭矢,裹挟劲风朝独眼魔人胸口的巨眼飞了过去。
独眼魔人情知危险,停止魔枪斩击,巨眼中释放强烈耀光,将能量箭矢化于无形。
与此同时,双脚突然升腾起三昧真火。
藤条类似于毛发,极易燃烧,被三昧真火引燃,迅速向全身各处蔓延。
红皮独眼魔人不得已再度分化,将构成身体结构的魔人们释放,以免三昧真火烧到本体。
已经中招的独眼魔人,身体被三昧真火焚烧一空,甚至连灰尘都没有留下。
它们是由某种独特能量凝聚而成,死亡时同样会化作能量消散。
红皮独眼魔人失去魔枪,仅剩毒液和巨眼的特殊能力护体,不再有山岳难撼之感。
牧云在经过万妖山之行后,本欲少用火攻,但这招对付妖魔鬼怪百试百灵,终究难以拒绝。
拈弓搭箭,对准红皮独眼巨人的胸口释放能量箭矢。
红皮独眼巨人的藤条瞬间增长,拉来一个跟班,用作了挡箭牌。
牧云右手变成岩石形态,猛力砸向地面。
红皮独眼巨人周身的土系元素即刻凝结,困住他体表的藤条。
此乃土系灵术巨岩阙,专为禁锢而生。
暗影剑的剑气如影随形,正中红皮独眼巨人胸口的巨眼。
红皮独眼巨人仰天嘶吼,体内被梦境填充的能量,犹如泄气皮球般纷纷通过创口涌出体外。
梦境仿佛是珍珠白色调的戏剧,光怪陆离,飘散在浓浓雾气中。
牧云借助太上金符的力量,施展瞬移术,将三昧真火通过剑气豁开的创口,引渡进其体内。
冲天火焰席卷,顷刻将红皮独眼巨人烧成了虚无。
独眼巨人们的根源来自于红皮独眼巨人,随着他的消亡,也开始逐渐融化。
黄枫山淤积的天地浊气消失,常年不散的浓雾,开始变得稀薄。
掐指一算,黄枫山的峰顶重新变为风水宝地。
牧云凝神感应,知梦魇柱的守护兽已被消灭,但想破除此柱,难度远高于用蛮力即可毁灭的大蛇柱。
呼出一口气,大踏步朝梦魇柱所在方位行进。
只要梦魇柱有解法,对牧云来说便算不得难事。
147.第四条路
梦魇柱位于空旷的圆形山洞的石壁之内,正对柱体位置的石面上有幅栩栩如生的精灵女王壁画。
辣眼睛的是女王赤身裸体,修长曼妙的身姿清晰呈现在眼前。
山洞内也有浓厚雾气,牧云通过灵识感知,发觉壁画中的女王是以某种形式被封印在了山壁之中。
“难怪我会觉得梦魇柱不好破,原来山洞里暗藏了玄机。”
牧云停止前行,暂时关闭灵识,思索当下处境。
由于独眼魔人的存在,黄枫山山顶的野兽数量稀少。即便它们闯进山洞,也不是牧云的对手。
当务之急是将山壁中的精灵女王解救出来,以便于毁灭梦魇柱。
在牧云的认知中,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壁画,再以石刻形式封印在石头里,属于绝不可使用的禁忌秘术。
辰星人身为超脱于轮回的存在,显然没有俗世的忌讳。
以往牧云和云瑶一同行动时,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后者。行事有严格规矩,触犯禁忌的事,即便有益处也不能做。
如今单独破除五毒柱,牧云失去强大助力,只能琢磨适合他的解决方法。
太阿剑出现在手中,沿着石刻壁画外圈,犹如切豆腐般将精灵女王的壁画裁切下来,妥善平放在地面。
牧云想直接去破坏梦魇柱,发现它有如水中倒影,根本无法触及。即便切下山石,也无法捕捉到它的影踪。
确认没法走捷径,只好又翻回身观察石刻壁画。
牧云又觉不合礼数,转移了视线。
他清楚辰星人是真正的强者,而且根据五毒柱的精巧构思来看,柏叶城平民的梦境、独眼魔人和山洞里的石刻壁画,不可能毫无联系。
独眼魔人阵亡不久,吞噬的梦境尚未完全消散。
牧云有一件压箱底的法宝招魂幡,可从地府招魂,也能拘住梦魔盗走的美梦。
虽然不知独眼魔人的能力与妖族有何不同,但事已至此,只能唤出招魂幡,试着将山顶的梦境聚拢。
招魂幡旗杆由千年黑梨木打造,印刻招魂法阵。旗面由暗红和黑色织物构成,绣着金色云纹。
牧云引渡天地灵气,注入招魂幡中。双手抓住旗杆,在峰顶开阔地不住挥舞。
逐渐淡化的梦境受到感召,纷纷飘到招魂幡附近,凝聚成半透明的物体。
牧云召出玉净瓶,将梦境放入其中,随即用塞子封好瓶口。
梦境和石刻壁画如何融合,又成了摆在眼前的难题。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猛然发现被腐蚀的山石。
独眼魔人分泌的青色黏液并没有被三昧真火全部烧干,尚有些残余。
牧云头脑飞速运转,想到一个疯狂的主意。如若不成,腐蚀掉石刻壁画,梦魇柱唯一的破解之法也会消失。
届时大蛇柱复生,想要摧毁五毒柱,就得另待大破之日。
牧云是酷爱行走江湖之人,不想被五根莫名其妙的柱子拖累,在无银山方圆几百里范围内游荡。
心动不如行动。
牧云施展水系灵术,将残留的青色黏液凝聚成水滴,拔出玉净瓶的塞子,将黏液投入其中。
他的猜测没有错。
梦境曾在红皮独眼魔人的体内和青色黏液共生,并没有遭到腐蚀,而是互相融合,形成一种丹青色的特殊物质。
既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的独特存在。
牧云带着玉净瓶进入山洞,试着将瓶口倒放,置于切下来的石刻壁画上。
丹青色物质缓缓蔓延,神奇的事情逐渐发生。
石刻壁画被梦境赋予了生命力,一位身姿曼妙的精灵女王全身被丹青色光芒萦绕,从石块中钻出。
牧云即刻反应,从玉葫芦中召出一件长袍,扔给了恢复生命力的精灵女王。
精灵女王双手扯住长袍,遮蔽一丝不挂的玉体,说道:“先生请转个身,待小女穿衣。”
牧云原地转身,疾行离开了山洞。
他早已断绝尘缘,纵使天地尤物的精灵族,也无法使他燃起爱火。
牧云坐在一块石头上,手肘支着膝盖,观望峰顶凋敝的风貌。
独眼魔人存在的百年间,早已把山顶的生态破坏殆尽。
那只斑斓猛虎,十有八九是红皮独眼魔人捕捉的猎物。
身后传来轻盈脚步声。
牧云的长袍在精灵女王身上略显宽大,挡住了她匀称曼妙的身材。纯净的蓝色眼眸如一汪清澈湖水,两只尖耳朵分外显眼。
“先生,你是来解救奴家的吗?”
“女王何出此言?”
牧云情知精灵女王被囚禁在石墙中百年,其中必有隐情,很可能和梦魇柱有关。只有先问清根由,方知该如何破解辰星人精心布置的梦魇柱。
精灵女王亦知牧云有能力,柔声讲述发生在百年前的故事。
玲珑世界中除了数量庞大的人族和妖族,还有精灵、魔兽、地精等数量稀少的种群。
精灵族生活在人族和妖族没有踏足的纯净之地,借助独特的能力,将栖居地改造成世外桃源。
人皇萧安下令由白虎军分队护卫,力保精灵族无虞。
大漠自诩狼族后裔的猎族向来不服夏国,夤夜突袭精灵栖居地,险将精灵族屠杀殆尽。
从天而降的辰星人驱除猎族,保住了剩余的精灵族人。
作为报答,身为精灵女王的她愿供奉生命之树所结之仙果。
辰星人对仙果不感兴趣,提出以女王的性命,换取栖居地和族人的安全。
精灵族以不善争斗闻名,身为女王,必须以族人安危为先。迫于无奈,答应了辰星人的要求。
辰星人将精灵女王带到黄枫山顶,布下梦魇柱的同时,将其中奥妙亲口告知于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牧云有点高兴,旋即又意识到绝不会如此简单,问道:“破除梦魇柱,是不是要付出代价?”
精灵女王被做成壁画时,身上没有衣物蔽体。
精明谨慎如辰星人,绝不会下一步废棋。
精灵女王道:“奴家先行介绍一下自己,姓恩名雅。进入石壁前两百岁,如今已有三百岁的年纪。”
精灵族寿命比人类长,三百岁尚未到中年。
“此事与破除五毒柱有何关联?”
“辰星人布下五毒柱时,将奴家和柱子命运连为一体。若梦魇柱破损,奴家也会殒命。”
“这……”牧云默然无语。
若果是如此,他还当真下不去手。
“先生放心,还有一个解法。”精灵女王俏脸绯红。
牧云有种不妙预感,但还是要刨根问底。
“破解之法就是夺走奴家的身子,在石洞中献出元阳。”
元阳对于修仙者来说难能宝贵,有利于力量保持,对走体修路线的牧云来说,这招相当于釜底抽薪。
第二种解法能救精灵女王,同时破除梦魇柱,但他的牺牲未免太大。
当然还有第三种解法,就是撒手不管,将精灵女王带回精灵族栖居地。只要梦魇柱存在,她的性命就不会有危险。
恩雅站在凝眉思索的牧云身旁,双手纠结在一起,等待她的命运。
“辰星人的神通确实位于触不可及的天际,但咱们不该向他屈服,”辰星人的精妙布局,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既然他划出了三条道,我非蹚出第四条路不可。”
“先生何意?”
“你的命不会丢掉,他布置的梦魇柱也保不住。”
“想做到两全其美,恐怕没那么容易。”恩雅见识过辰星人的法力。玲珑天界的神仙们,绝然无法望其项背。
牧云一介凡人布衣,如何解除她和梦魇柱之间连接到一起的命运。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痴人说梦。
“如果我只有这点能耐,还破什么五毒柱?不如早点回家种红薯。”牧云计议已定,便不会再行更改。
即便遇上千难万险,也不会走辰星人预设好的路。
他听过石精大王的遭遇,情知若按其布局前行,走到尽头只会发现是圈套。
灵识处于天道的牧云,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恩雅,你可懂仙法?”
“奴家有精灵族的天赋技能,能赋予动植物生命力。”
“在这寒冷的气候,技能也可发动?”
“没错。”
“你先在洞外守候,有需要我叫你。”
牧云不想让恩雅涉险,叮嘱已毕,独自进入盛放梦魇柱的山洞。
随着恩雅由石刻壁画形态恢复人形,梦魇柱也由虚无变成了嵌在石壁里的实体。
召出太阿剑,如法炮制,将蕴含奇特能量的梦魇柱连同周围石块,一并从石壁上切割下来。
随即削平柱体底层石结构,将其竖直摆在山洞。
梦魇柱表面光滑如镜,没有大蛇柱表面的奇怪符印。凝神观察,偶尔能看到日月星辰和山川河流。
牧云蹲在梦魇柱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生怕错过某个容易忽略的细节。
偶然出现的农夫耕作场景,犹如一束火花,顷刻点亮了他的思路。
无论是梦魇柱,还是守护它的独眼魔人,亦或被迫与之命运相连的恩雅,以及山脚柏叶城的百姓,都逃不过“幻梦”二字。
轻柔脚步声再度响起。
牧云转过身,声音在山洞中回响:“恩雅小姐请放心。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绝不会贸然打碎梦魇柱。”
“您打算如何破除它?”
牧云微微一笑,回道:“山人自有妙计!”
148.魂破梦魇柱
招魂幡是件功能独特的神器,位阶更在太阿剑之上。
挥动时可连通阴曹地府,亦可拘捕飘荡在天地间的幽魂。除此以外,还能帮助凡人元神出窍。
梦魇柱由虚幻缥缈的梦境构成,想要令其破灭,需得采取非常之法。
唯有天道灵魂,才有机会成功。
在此之前,牧云必须妥善安置恩雅的三魂七魄,否则随着梦魇柱力量消失,她也难免香消玉殒。
牧云心地善良,不忍看质朴的精灵公主无端丢了性命。
恩雅是最亲近自然的精灵族,能够透过表象,直观感受人的善恶。
百年前的辰星人无善无恶,赢得了她的信任。如今的牧云心存善意,即便曾受过欺骗,还是遵循本心选择相信初见的男人。
牧云和梦魇柱的博弈属于精神层面,不需要太广阔的物理空间。
召出一件结界法宝,将其发动,在元神出窍期间保护肉体不受损害。
做完这件事,立即发动招魂幡,将恩雅的三魂七魄从体内召出,储存在自带的虚数空间之内。
恩雅失去灵魂,平躺在地面,紧闭双眼,肌肤如珍珠般莹白。
牧云盘腿打坐,再度发动招魂幡,将元神从体内脱出。
视野发生了变化。
从高空看着闭目打坐的空躯壳,总觉得心中有点别扭。只不过破除梦魇柱要紧,无暇感受奇特情绪。
元神凝聚,化作一缕烟雾,飘进梦魇柱的柱体。
虚幻世界里,元神变成了真实。
唯一和本体不同的点在于,元神不可受伤,否则灵识之海会出现缺口。对修行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梦魇柱中的世界广阔无边,与玲珑世界有相似之处。
各种纷乱声音和思想飘荡在天地间,不小心碰到,思绪就会变得纷乱。
这些思绪呈规则化分布,越靠近中心,干扰就会变得越强烈。
牧云生性聪颖,了悟个中玄机。
这次的考验是心志,若不够坚定,会迷失在路途中的纷纭念头里,永远无法离开梦魇柱,遑论破除它。
这条路径很可能是由辰星人布置,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
牧云认准中心方位,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
随着念头逐渐变得纷杂,本体思维受到的影响愈加明显。
以太极乾坤诀的呼吸吐纳之法,吸收幻梦世界中的空气。继而念诵不动明王经,坚守本心不灭。
他在濒死状态下,曾于白马寺参透不动明王经。
不怒自威,邪祟不可侵。
空灵无欲念,方得玲珑心。
牧云已无任何想法,甚至连魂牵梦萦的云瑶,也变幻成了法相庄严的圣心菩萨。
佛光萦绕于周身,后背太极图发出黑白两色光晕。
杂念靠近难得遇见的活物,甫一靠近,便被太极图和佛光洗涤,浑浊不清继而消散。
得不动明王经点化,幻梦般的各种欲念受到洗礼,对繁华的执念不再稳固,留存在幻梦世界里的念头不再强烈。
一遍不动明王经念完,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金刚经。
梦魇柱表面发出莹润金光,照亮幽暗的山洞。行尸走肉般的恩雅被光芒吸引,站在近旁,空洞的灵识之海中飘荡着未曾聆听的梵音。
牧云虽未入沙门,然有颗赤子心,将佛法中的效力发挥到极致。甚至连暂时失魂的恩雅,都能感受到慈悲心肠。
幻梦本无一物,全由执念而起。
恩雅流下一滴清泪,无意识地盘腿坐在牧云躯壳旁边,凝神静听梦魇柱中飘出的梵音。
随着牧云接近梦魇柱核心区域,梦境变得愈发真实,佛经再难穿透如实质般的执念。
牧云念完金刚经最后一个音符,知已来到最后一重考验。
佛法和太极印已无法再提供金刚不坏的保护,唯有亲身扛过多重幻梦,方能抵达阵眼。
为了破坏梦魇柱的目标,以身涉险,是他没有任何顾虑就可以做出的决定。
牧云心不存迷惘,带着坚定赤诚的意念,踏足纷扰的幻梦圣坛。
杂念犹如实质,每向前迈一步,都有数千种不同想法同时涌入脑海。
原本的想法被挤到角落,时而愤怒,时而又悲痛万分。
情绪受到思维操控,或开怀大笑,或泪流满面。半步间有数种变化,唯独向前迈进的方向,始终没有受到干扰。
牧云早年间受尽苦楚,磨炼出来的坚强,在无意识状态下体现地淋漓尽致。
圣坛外围的关卡,与中段相比,显得像小儿科。
中段的幻梦,开始出现零碎片段。
有些是恶霸强抢民女,还有些是官吏草菅人命,罪恶丑陋,尽皆在刹那间冲击意识。
正义感越强的人,受到的冲击也就越猛烈。
牧云前行的速度再次放缓。
五马分尸的惨状与被迫上吊的冤屈,屠灭满门的杀人狂肆意狂笑,老实本分的百姓被逼到怒而杀人。
心理防线一旦决堤,愤怒、惊恐、忧虑等情绪瞬时便可击碎灵识之海。
对于元神来说,无异于毁灭性打击。
牧云没有退让的余地,只要有半分犹疑,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世事本就无常,若无黑暗,何来光明。
正因玲珑世界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不平事,才更需要仗剑鸣不平的侠士。
牧云有能力为天下苍生而战,枉死在梦魇柱中,岂不是负了一身修为。
更重要的是……
圣心菩萨专程传授他功德经,希望牧云能够修成正果。尚未行远,便中途殒命。
这绝不是牧云报恩的做法。
抱元守一,将所有景象只当作没根由的幻梦,继续向前行进。
脚步愈发沉重,甚至有双腿不再属于自己的错觉。
圣坛中段将众生皆苦具象,用成吨的负面情绪,冲击人的意识。走过这段路,仿佛踏过了半生,灵魂之力开始变得脆弱飘摇。
若换作寻常人道灵识,早已被情绪力量击溃,绝难再前进半步。
牧云以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咬牙进入圣坛中心地带。
这里的怨念之浓厚,甚于中段千倍万倍。不仅如此,对元神的冲击,也不再停留于表象。
情绪再激烈,终究无法对元神造成伤害。
可圣坛中心地带不同。
第一步踏进去,脚底像踩到了万年玄冰,刺骨寒意顺着脚心往上涌,游遍奇经八脉,意识顷刻失去对元神的掌控。
这最后的一段路,已不由大脑主导,而是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积累。
若非常人,绝无可能接近风平浪静的阵眼。
辰星人的能耐深不可测,他既然没在阵眼处施加多重防护,说明梦魇柱的破除,也在计划之内。
牧云提醒自己,不是在沿着辰星人铺设好的路走,而是恰好同路。
冰冷寒意度过之后,紧接着奇痒难耐之感,由全身各处的每个毛孔传来。
他喊不出,也无法笑出声。
痒感攀升到极致,变成了无尽的折磨。
元神是虚幻体,没办法挠痒,向上抬起的腿脚,仿佛被附加了降速效果,迟迟迈不到前方。
时间在同纬度中流失速度等同,但感官却有区别。
身处惬意舒服的环境中,总以为时光飞逝。换了个令人痛苦的环境,度日如年的艰辛,便像给时间加了个绊子。
牧云最感自豪的是,尽管失去了对元神的掌控,但依然在笔直向前,朝着最终目标进发。
火烧火燎的痛感从脚底传来,顷刻又传遍全身。
冰冷尚未完全消散,痒感亦有残留,再加上火烧的痛感,一时间体内像打翻五味瓶,各种奇怪感觉混杂,将痛苦推升到了另一个高点。
距离中心阵眼,尚有十余步的距离。
牧云身为阵法大师,明白每一步都会加入新的痛苦,叠加之前的苦楚,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对于牧云来说,这反倒是一种修行。
迈步往前行,千刀万剐的痛感袭来,被过往历程增幅,更是难以忍受。
虽然大乱了顺序,但圣坛中心的阻碍,与传闻中的十八层地狱很像。
当仿佛能吞下天地的饥饿感来袭时,牧云更加确定,中心区域的阻碍,正好应和地狱法阵。
牧云捱过十八重痛苦叠加,来到阵眼处时,双眼中暂时失去了神采。
难以自持地坐倒在地,缓了好一阵,那些似真还假的梦魇,依然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仿若亲身经历,烙印在元神之中。
相传只有生前穷凶极恶之人,死后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经受亘古不变的折磨。
牧云修身持正,总是奋不顾身地投身于济世救民的大业。
只因接触五毒柱,元神遭受十八层地狱苦楚。
辰星人的做法,愈加激发出了他的好胜心。
普天之下,牧云向来不服任何人。
以往破除五毒柱的迷惘,被斗志取而代之。
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这件事也得办成了不可。
这是牧云的态度,也是他能走到今日的关键。
缓过气之后,召出太上金符,融入元神灵气,置入梦魇柱阵眼。
磅礴的灵魂之力即刻触发,泯灭掉梦魇柱内部的均衡。
牧云盘腿打坐,低诵不动明王经。
狂风暴雨终会消散,唯有赤诚之心不可动摇。
梦魇柱化为虚无,山洞中只余下朗朗梵音。
149.迟来的梦
历经十八层地狱幻象折磨,纵使钢筋铁骨,也会脱一层皮。
牧云眼下的境况,并不像坐念不动明王经般波澜不惊。
低诵一遍经文,勉强平复心神,引渡灵气进入招魂幡,发动逆向灵术,使元神重归本体。
头疼得仿佛快要裂开。
眼中盈满了泪水,山洞中的景象似若蒙上一层水气。
恩雅受到梦魇柱破灭冲击,生命力正在逐渐消散。
牧云强忍住剧烈的头痛,召出一粒续命丹喂恩雅服下。
他的灵识之海中起了滔天巨浪,眼前阵阵发黑。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辰星人在梦魇柱中设下的是能对元神和灵魂造成影响的十八层地狱酷刑。
牧云破除了梦魇柱,元神也在无形中受到反噬。
即便身体境况不佳,牧云还是必须要在续命丹效力维持期间,使恩雅的三魂七魄重归本体。
勉强发动灵术,牵扯到了脑袋,一阵近乎令人昏厥的痛感袭来。
脑仁的疼痛使牧云五官不自觉拧到了一起,咬紧牙关,完整地释放出灵术。
招魂幡发出莹白色微光。
微光粒子向中心处会聚,不久凝结成魂魄形态。除了没有丁点血色外,和处于昏迷状态的肉体别无二致。
牧云召出一个淡紫色的玉净瓶,尚未拔出塞子,身体已失去平衡,摔倒在坚硬的地面。
玉净瓶从手中脱离,滚到恩雅身旁。
恩雅突然睁开了空洞双眼,抱住玉净瓶,没命似的往嘴里塞。
若是搁在以往,牧云可以轻松抢夺。如今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别说施展身法,就连站稳都是问题。
“别……别……”
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更不用指望失去了魂魄的恩雅能停止疯狂的行动。
玉净瓶的品质出奇的好,任凭恩雅如何啃咬,连牙印都没留下。
恩雅的嘴里流出鲜血,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进行破坏玉净瓶的行动。
牧云心里明白不能再拖下去,否则灵魂和肉体之间会产生裂隙。到时就算将两者弥合,恩雅也会变成疯子。
他朦胧地看着恩雅,徒劳向前伸出手,痛恨自己的无力。
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牧云右拳猛锤地面,碎石飞溅。尽管有痛感支撑,睡意还是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灵识之海受到梦魇柱圣坛冲击,需要自我修复。
可若在眼下这个档口失去意识,无异于亲手杀掉了恩雅。对于牧云来说,这是件不可饶恕的事。
猛力咬破舌尖,仍然无法抵抗困倦之意。
绝望感从心底浮现,只不过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甚至连叫喊都做不到。
他有点后悔,或许本就不应该干预五毒柱。
如果没有接触辰星人布下的奇妙柱子,也不至于深陷绝境,遭受十八层地狱酷刑之苦,连累纯洁的精灵女王。
两滴泪从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滴在石面之上。
灰尘被泪滴吸收,飘浮在表面。
牧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体验过绝望。此时遇见,无力感席卷着他的心。
恩雅的魂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随时有可能被勾到阴曹地府。一旦喝下孟婆汤,就再也没有挽救余地。
绝望感也开始变得模糊。
只要合上眼,立即便会陷入昏迷。
“谁能来救救我?!”他的心在呐喊。
恰在崩溃来临之前,丹田涌现一股温润能量,迅疾游遍全身。
功德经的运转,给已经无比糟糕的情况带来了转机。
灵识之海的剧烈波动和身体的疲倦,顷刻间消失不见。
寿元延长五载。
牧云无法洞悉功德经的玄妙,但它的判断,终归对牧云最有价值。
意识恢复清醒,闻听得山洞中玉净瓶掉在地面的声音和恩雅摔倒的闷响。
她倒下时后脑磕到了石头,所幸有续命丹护体,并未伤及性命。
牧云没理会次要的外伤,箭步冲过去,一把抓起招魂幡。按照规律舞动,趁续命丹效力将近的时机,将恩雅的三魂七魄赶回身体之中。
接着收起招魂幡,取出特效金疮药帮她医治方才出现的外伤。
恩雅面色苍白地睁开清澈双眼,茫然看着牧云。
她没有大碍。
只是魂魄脱离时间太久,尚需些许时日方能复原。
黄枫山的山顶,显然并非适宜静养的所在。
牧云不得不背起恩雅,用捆仙绳将其固定,带着她从光滑悬崖上回到半山腰。
此时已是深夜,黄枫山中有夜行猛禽啼鸣。
牧云手中提着虎魄刀,以备不时之需。
下山路途中,没再遇到阻碍。
接近柏叶城北城门,牧云复又戴上面具,出示令牌之后顺利进城。
城门官看到了恩雅的尖耳朵,知她是精灵族。然则人微言轻,不敢正面多言。
待牧云进城之后,方才和相熟的军士们小声议论。
有人说牧云带回来的是要与人皇和亲的公主。
众守门军士皆认为在理,小声议论几句人皇萧熙和龙华公主。
城门官意识到话题正走向失控边缘,赶忙收束手下军士,以免祸从口出。
客栈生意冷清,很早就关了门。
牧云拍手叫门,过了一阵大堂传来有气无力的回应。
店小二睡眼惺忪,脚步声有些拖沓。拉开门栓,让深夜来客栈的牧云进店。
“两个房间?”
小二偷眼瞧了瞧恩雅的绝美容颜,确认一遍,领着牧云到二楼客房。
牧云解开捆仙绳,将恩雅放在床榻之上,帮她盖好棉被,随即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掀开被褥,发现昨夜梦中砸出的窟窿,被用略带潮气的木板填充。
客栈生意不兴隆,能省的地方都省去了开销。
甚至连打杂的小二,都是店家亲戚,偶尔才会支付工钱。
牧云躺在床上,闭眼皆是梦魇柱中见过的那些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起身打开房门,双手撑着栏杆,看一楼大堂里的空桌子。
条凳倒放在桌面,平素坐客人的位置成了过道。
柜台上点着盏油灯。
小二坐在离柜台最近的桌子,趴在桌面上休息。面带微笑,嘴角流出了口水。
梦魇柱和独眼魔人已经消失,找不回过往的梦境,但从今往后,他们可以在梦境里享受连想都不敢想的片刻美好。
牧云戴着面具,恐怕惊吓其他客人,又回到房间,从玉葫芦中召出酒坛,月夜独酌消遣。
笃笃笃。
响起敲门声。
店小二在沉沉睡梦中,夤夜来了访客,难免令人觉得蹊跷。
牧云戴好面具,开启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位披衣服的汉子。
他见到牧云脸上的笑脸面具,不禁被吓了一跳。
“我想请问,你有没有做梦?”汉子紧张地问。
“有,而且是美梦。”
“原来不是怪异,那我就放心了。”汉子脸上带着笑意,“抱歉,打扰您休息了。”说完,告辞回了客房。
牧云并不怪罪男住客的突然到访。相反,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
梦在柏叶城被当成怪异,于夜入梦,定然会令不少人感到紧张。
柏叶城中发生这种事,城主难逃干系。只是有独眼魔人的威慑,也不能将罪责全推到他身上。
牧云下了楼,摇醒小二讨要纸笔。
小二用衣袖擦干净嘴角的口水,从柜台底下翻出落满灰尘的宣纸,从中间抽出一张,递给了戴面具的牧云。
他接待过的客人数量不多,最怪的当属深夜还戴面具的牧云。
更怪的是这个怪人的字文秀隽丽,排版极其工整。寻常的信件,写出了书法的质感。
店小二理解不了牧云,便愈发觉得他怪。
抱来一只雀鹰,将信件卷好放进去,打开窗户,放它远行。
“你做梦了吗?”牧云问。
店小二怔了一下,紧接着脸红成了番茄。
他平生第一次做梦,内容很离谱。
少男心事不敢说与旁人听。
转念一想,再怪也不会超过深夜戴面具的男人。
将梦中娶妻,一夜春宵的梦境讲了出来。
“老人们都说做梦是禁忌,我不这么想。”末了,小二说。
“我也这么认为。”
“我还以为你会有另外的想法。”
“有人支持你,难道不好吗?”
小二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不想被当成怪人之类的话。
再如何不懂事,也知道要给客人留面子。
万一牧云是个急脾气,还容易引来一场暴打。
好字是最好的回答。连说三遍,以表敬意。
牧云回到房间,特意打开窗户。
此刻还未到三更天,城主的回信随时有可能抵达客栈。
果不其然,雀鹰在牧云酒意阑珊时飞进房间。
牧云打开信筒,取出了城主的回信。
由于未曾摆明身份,回信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傲慢。
指尖燃起火焰,将回信付之一炬。
他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是图个方便。
只要摘掉面具,梦境之困扰便可迎刃而解。
将面具收进玉葫芦,饮尽坛中酒,躺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他又做了个美梦,圣心菩萨拥有了自己的洞府。
拜山头的那天,在宴席上遇见曾和他生死相随的龙女锦玉。
本想上去打招呼,转头变成了带着妆容的黎颖。
将神赋的记忆涌上心头,一阵怅然若失唤醒了他。
缓慢睁开眼,凝望晨光映照下的远山。
原来经历过的事,永远都不会遗忘。
那些记忆只是识趣地藏了起来。
偶尔午夜梦回,恍如昨日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