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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圣仙全文阅读

作者:东方玉竹     青龙圣仙txt下载     青龙圣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0.骡马车夫

    人生在世,名声相当于简介。

    不曾见面的陌生人也会在听见名字的那刻,产生基于传闻而做出的判断。

    例如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齐天大圣的大闹天宫和终成正果,二郎真君劈山救母,永世被人们所铭记。

    牧云还远未达到名震寰宇的地步,士子们对他的抹黑,一定程度影响了他在大夏国的威望。

    他的突然到来,除了身居高位的城主,并没有引发太大反响。

    起初难免有些失落。

    牧云坐在房间里喝酒,听着客栈里稀疏客人的议论。猛然意识到,人类远比想象中坚强。

    柏叶城的百姓能适应百年无梦的生活,也能逐渐接受梦境归来。

    这只是关于适应的问题,顺其自然即可。

    牧云算定下根毒柱的虚弱时期,留在客栈里,照顾受到牵连的恩雅。

    精灵族人的生命力,加上自身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的恢复进度远超预期。

    只过了半个月,恩雅又变得生龙活虎。

    牧云自知又进入不成功便成仁的循环,答应恩雅有机会去精灵族栖居地游玩,通过神机营传送法阵,送她回了北方唯一气候与南部疆域类似的精灵森林。

    客栈小二和牧云是同龄人,自幼没读过书,跟牧云厮混十几天,学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

    他也听过传闻,每日近距离接触,得出和传闻完全不同的结论。

    牧云不仅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性格还很随和。时常会讲些笑话,逗得他开怀大笑。

    至少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传闻难辨真假。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选择还是亲自去接触。

    柏叶城的百姓见面互相谈论的都是梦境。

    时隔百年之后,这变成了新鲜事。

    客栈的生意还是没什么起色。牧云给店家提了个建议,把客栈改成茶馆,供过往的旅人短暂歇脚,同时便宜的茶水也可以使爱好谈天的人们聚集起来。

    店家情知客栈继续经营下去,连雇厨子的钱都拿不出。

    只好给厨子结了账,摘下客栈招牌,挂上请牧云提笔的“茶”字木牌。

    起初是过路的行人口渴进来喝了碗茶,觉得环境和茶水不错,邀约相熟的朋友来此闲坐。

    继而口口相传,比之经营客栈时期,客流量逐日增长。

    店家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小二有了更多可以谈天的朋友,人也更加开朗。

    牧云住在二楼,享受难得的静谧和快乐。临出发时,结算了双倍房钱,以资助小茶馆生意。

    举手之劳,又换来几十天的寿元。

    功德经只要运转,疲劳和伤痕就会随之消失。这种不明底细的神奇功法,给牧云带来了莫大好处。

    他本想步行前往下一站,奈何在柏叶城迁延日久,只能利用蜀山的传送法阵。

    冯天道赠予的长老令成为护身符,成功说服将军。

    只不过目的地一片乱象,无法直接抵达,只能退而求其次,传送到了距离目标百余里外的百花城。

    ……

    牧云在柏叶城发现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他本人,因此省去戴面具伪装的环节,行出传送法阵,先去找百花城神机营将军,探听河洛城的情况。

    “各城镇神机营的联系并不紧密,而且河洛城里本就有古怪,因此本将军没有情报能提供给先生。”

    牧云明白百花城将军没有说谎,谢过他的帮助,离开防卫松懈的神机营。

    百花城以养殖花木为主业,附近没有妖邪作祟,因此神机营的军士们平日里都在修炼。

    他们的修为普遍较高,使得妖邪更不敢接近。良性循环,成了个难得的太平城镇。

    牧云想要在明天前抵达河洛城,前往驿站找马车。结果车夫们一听目的地,都不愿意跑这趟买卖。

    探问究竟,都说河洛城不是人去的地方。他们是生意人,向来有钱就挣,可也怕有命挣没命花。

    话说到这份上,再上赶着唠就会显得絮烦。

    牧云走出驿站,正巧路边有个晒太阳的男人。

    男人一见他,急忙凑过来问道:“客官,坐骡子车不坐?”

    牧云转眼看向男人。

    男人戴着顶边缘磨破了的黑圆顶小帽,正前方的玉饰已经抵押给了典当行。破夹袄袖子上一串补丁,棉裤打着褶,棉鞋里的棉花已经变得很薄。

    通常情况下,着急赶路的人都会选择乘马车。如今没人愿去河洛城,只好退而求其次。

    牧云不喜欢骗人,把此行的目的地讲清楚。若男人愿跑这趟买卖,便是情出自愿。若是不愿跑,也是人之常情。

    男人二话不说,立马接下了这单生意。

    百花城里马车数量太多,几天接不到生意,家里已经揭不开锅。

    性格彪悍的媳妇整日里和他吵架,扰得心烦。哪怕知道河洛城附近不太平,还是得走一遭。

    反正牧云要去河洛城,终归有人要做这笔买卖。

    为何不能是我呢?

    男人如此想。从褡裢里取出干净的毡垫,放在骡子车上。

    他用破布扫了扫骡子车前桥,就势坐在那,鞭子打了个响。

    身体强壮的骡马立即迈开蹄子,往百花城东门行。

    男人的一切东西都是旧的,唯独营生用的毡垫和担任脚力的骡马用了心。

    可他没钱买马,导致生活始终不上不下。

    牧云于路无事可做,和赶车的男人聊天,得知他叫马雄,老家是距百花城几十里的小山村。

    他没啥文化,只会养骡子。

    以往在村子里,到了春耕时节帮人犁地,生活过得很滋润。

    可他始终向往城镇,攒了一笔钱,带着老爹和老娘搬到百花城。

    地界变了,赖以为生的手艺没变。

    原本吃香的骡子,在城镇里成了下等货,生活就开始变得困难。

    他为了逃避现实,曾染上去勾栏听曲的瘾。一来二去,和那里的头牌姑娘熟识了。

    前阵子忽然听闻勾栏被取缔,头牌姑娘凤仙也来到了他家。

    俩人都有意向,一来二去成了婚。可凤仙终究是吃过见过的主,马雄的骡马车承载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自从成婚后两人时常争吵,不再有相识相知时的默契,也没了远观不可亵玩的美好。

    生活像千斤担,压弯了马雄挺直的脊梁。

    他没有一匹马,总觉着不光鲜。不光在媳妇这里受气,在同行们面前也抬不起头。

    凤仙日常开销太大,家里的积蓄日见稀少。舍不得卖跟他多年的骡子,也就没钱买马。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累人。”马雄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说的是和老骡马之间的感情,但牧云认为这句话涵盖面可以更广。

    情劫连部分天神都逃不过去,更何况世间复杂的七情六欲。

    若没有他,或许马雄永远都不会娶凤仙。如果将这件事说明,或许会得到几句奉承的话,也许会被马雄暗地里记恨。

    总归人心难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谈钱终归没错。

    “我资助你一匹马,如何?”

    “这可使不得。”马雄是老实人,急忙回头道,“虽然这趟买卖有危险,但和一匹马的价格相比,这点危险就不算什么了。”

    牧云听完这话,明白马雄没有丢掉庄稼人的本份。即便开始做买卖,也容易吃亏。

    如今和城里的凤仙成了婚,他连回小村庄重操旧业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日渐向西沉。

    牧云思忖良久,还是觉得世人皆苦这话没错。

    他自己也被困在茫茫红尘中,想简单的解救世人。真正接触过,方知个体终究要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困难。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好本分,为世人创造更好的生存环境,也让自身能够益寿延年。

    马雄的骡马车停在了河洛城外围。

    五毒柱是牧云和辰星人之间的一次隔空较量,他不想把旁人牵扯进来。

    辰星人的实力远超出牧云想象。他布下的五毒柱,令牧云心生恐惧。

    无法预知的情况,使向来充满自信的牧云心中有几分忐忑。尤其是经历地狱酷刑后,这种感觉更为明显。

    马雄问道:“客官,需要我载你回百花城吗?”

    牧云很欣赏马雄的善良,想让他过得好一点,召出一个钱袋,说道:“这里太危险,你还是趁早回百花城。去骡马市买匹马,再拉客就有了底气。”

    马雄坚执不肯收。

    牧云思忖片刻,召出一个结界罗盘,说道:“既然你愿意在这儿等。我帮你布个结界,以免歹人害你的性命。”

    马雄这才知道,和他聊了一路的男人是个修仙者。

    河洛城这种不太平的地界,也就只有他们这些拥有神奇能力的方外之人,方会大胆涉足。

    牧云安置好车夫马雄,临进城时掐指一算,不禁庆幸马雄没有收下钱袋。

    河洛城附近多山贼,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监视之下。

    由于情报有限,才没有直接对二人动手。

    若是马雄独自折返,定会死在山贼手中。正是他心地善良,命里才没有此番大劫。

    牧云暗自感叹天理循环的存在,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没有城门军把守的西城门,进入西方毒柱所在地。

    一种由骨子里滋生出的恶念,霎时涌上心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牧云瞬间领悟,这次将要面临的考验究竟是什么。

151.无法之城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辩题,可以不眠不休地讨论三天三夜。

    可若把视角局限在河洛城这个地界,却有着近乎明晰的答案。

    牧云接触五毒柱伊始,便会根据它们的特殊能力以命名。

    河洛城的毒柱可以激发人类所有恶念,因此定名为极恶柱。

    这里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江湖,实力最强者担任城主,不遵从大夏律令,可以随意屠戮。

    保护平民者为侠,可在暗无天日的河洛城,鲜少人具备舍己为人之心。

    所有人都陷入了杀戮的循环,今日斩下别人的头颅,明日亦有可能死于非命。

    百姓和商家早已逃离,余下来的都是无可救药之辈或无法掌控命运的可怜人。

    双手沾满鲜血的家伙,在牧云眼中等同于野兽,动手时便不需再留情面。

    布满血丝的双眼,成了河洛城疯子们的名片。

    每个人的眼神都极尽癫狂,闪耀着嗜血的光芒。

    乾坤棍在和魔枪对敌时被青色黏液腐蚀,器魂受损,暂时无法使用。

    面对入了魔的普通人,唯有祭出虎魄刀。

    甫一进城,就见屋檐上靠坐着胡子拉碴的剑客,腰悬太极壶,畅饮葫中酒。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进城。”

    他不独对牧云说,也对每个想进入河洛城的人发出警告。

    牧云仰头问:“河洛城里的人都受极恶柱影响,陷入了癫狂。为何你没有事?”

    “无欲无求,自然无魔。”剑客斜觑了牧云一眼,“你来了,我就该走了。”

    “为何?”

    “极恶柱碰到了克星。”说完,剑客化作一缕尘烟,随即消失不见。

    霎时的灵气波动提示牧云,对方是个仙人。

    仙人只说他是克星,并没有讲明是源于至善,还是令人胆寒的恶。

    牧云方起杀心,胸前便传来微凉的触感,心境重又变得平和。

    他取出菩萨吊坠,只见它正发出莹润微光。

    天道修罗可以杀生,但青龙居士既为俗家弟子,便不可轻言屠戮。

    河洛城里的恶已经超出常人认知,若开了杀戒,所有人都得死。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功德经会有怎样的回馈,完全是个未知数。

    牧云想成仙,就不能在这件事上铤而走险。

    犹记得降雷劈死恶霸地主古三,最终耗损五年寿元。

    若在河洛城杀生过多,很可能在此地丢了性命。

    牧云收回虎魄刀,召出早年间用铁力木做的长棍。以此兵器提醒自己要以戒行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杀人。

    极恶柱和梦魇柱有一个共同点,与此间恶念相协。如今是虚幻形态,即便找到它的方位,也无法动其分毫。

    唯有压制住恶念,方可解除灾殃。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牧云先去了趟蜀山神机营,但城里的将军声称河洛城是按人间江湖规矩行事,并没有妖邪作恶,因此不可插手城中之事。

    情知无法从神机营得到助力,牧云告辞出营,前往寺院的路途中,始终在思索神机营定位的问题。

    修仙者不可轻易涉足常人生活,亦不可侵扰轮回。

    这是法则定下的铁律。

    蜀山遵循的正是无为之道,以自身修为和法宝护佑一方百姓,免受妖魔荼毒之苦。

    对于由人心不足带来的灾难,他们的选择一向是袖手旁观。

    绵延数亿年的人族历程中,蜀山并非开始就是这种做法。只是经过反复实践,找到了最为均衡的处理方式。

    牧云有长老令,但也不会坏了神机营的规矩。

    想要破解俗世魔障,还需入世之人。

    牧云的玉葫芦中养着一只方便通信的金雀鹰,取出信笺,给白马寺弟子黄羽写了封信。

    他虽是金翅大鹏鸟,却也有颗济世心。

    最重要的原因是实力强劲,即便来到河洛城,也不会遭遇风险。

    金雀鹰振翅高飞,眨眼间消失在视野里。

    牧云施展轻身术,在屋顶间飞奔,很快来到中心城区。

    森森白骨,曝尸街巷。

    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断。

    几个食尸者趴在腔子上饮血,画面更是令人作呕。

    牧云心中的怒火直线上升,为免情绪失控,很快又离开了中心城区。

    触目惊心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盘旋。

    他寻了个隐蔽所在,盘腿打坐,默诵金刚经安定心神。

    黄羽带着金雀鹰来到河洛城,先行放它进城。紧随其后,顺利找到了牧云的方位。

    他还是如以往那般冒失,进门时没收住翅膀,险些将门廊撞出个窟窿。

    牧云收回金雀鹰,便知来者何人,急忙起身出迎。

    “这地方邪念滔天,城上有股实质般的黑气。”黄羽接到的信件里只提到要他来河洛城助阵。

    至于究竟所为何事,确是一点也不知情。

    牧云不想耽搁太久,将辰星人和五毒柱的事简略讲述一遍。

    黄羽感叹道:“贫僧本以为万妖山之行后,你会选择功成身退。没成想又听到你在上京城的消息。如今又在跟造物主级的强者隔空较量,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啊。”

    “对常人来说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我正好反过来,奋斗不止,方能生命不息。”

    “也对。你修行了圣心菩萨传授你的法门,”黄羽笑道,“要我说这可以算作是最正确的决定,否则哪里有人肯如此尽心尽力。”

    牧云不反驳,也不全然赞同。

    入世修行者不只他一人,还有许多大公无私之辈,以萤火之光照亮世界。

    “你打算怎么做?”黄羽悟性不错,缺少大智慧,鬼点子也没有牧云多。

    牧云暂时没有答案。

    他看着黄羽,蓦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你在进城时,有没有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邪念往上冲?”

    “邪念倒是有,但很快被我压制下去。”

    “可有法宝?”

    “我随身佩戴着文殊菩萨加持过的念珠,所以能够保持本心。”

    菩萨的法宝可以克制极恶柱的邪念入侵,可天底下仙级的菩萨并不多,经过加持的法宝极为罕见。

    如若不是五毒柱能破坏法阵结构,牧云便可布下法阵,减除河洛城里的邪祟之气。

    失去一项重要技能,物理攻击又对虚幻形态的极恶柱无效,正应了牧云的软肋,颇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他心里清楚护柱兽的能力必定超乎想象,届时又是一场硬仗,并不急于过战斗瘾。

    二人皆有夜视能力,趁着黑暗遮掩,分头展开行动,约定天亮前在护法寺集合。

    牧云戴上面具,再度前往中心区域。

    夜已深,寂寥广场上只余下枯骨,间或有几声猛禽啼鸣。

    河洛城里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血色,甚至连空气都弥漫着血液的味道。

    长期在这种环境里生存,哪怕没有极恶柱影响,也会变成嗜血的猛兽。

    转过一个街角,跳上一座屋檐破败的房子。

    隔壁街巷中传来兵器碰撞的金铁交击之声。

    牧云悄然摸过去,旁观两位侠士的拼死赌斗。

    用剑者年龄稍长,功力深厚,剑法使的天衣无缝;持刀者明显更为锐利,招式大开大合,每次出刀都想取敌性命。

    终究是老狐狸占据上风,觑准时机挑中刀客肩窝,将其驱赶出了街区。

    没有死人的战斗,与河洛城眼下的气氛并不相符。

    牧云见剑客意欲进院,跳进街巷,故意发出落地的声响,吸引他的注意。

    剑客以为刀客去而复来,猛然停住脚步,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在下只是过路人,前辈无需忧心。”牧云语气恭谨,以使对方放松戒备心。

    生活在人吃人的城池里,神经总处于紧绷状态,难得听见句好话,难免会怀疑对方的动机。

    “你若是想挑战我,尽管放马过来,”老剑客毫不含糊地说道,“没必要故弄玄虚。”

    “晚辈偶见争斗,故来拜会老前辈。”

    老剑客转过身看向牧云,见他身形瘦长,戴着张白面具,在月色映照下,看上去不像好人。

    可他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剑客,看人不光用眼,还有杀气作为参考。

    牧云身上并无杀气萦绕,因此断定所言非虚。

    “你是何人?为何要来河洛城。”

    “这座城池曾有过光辉的过往。我不忍看它沉沦,想把它拉出苦海。”

    老剑客开怀大笑,左脸上的刀疤被拉长,露出满口黄牙。

    “你的口气比老夫还大。”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夫姓温,名曰长河。”

    “晚辈牧云。”

    “你就是牧云?”温长河略一仰头,显得潇洒不羁。

    “正是。”

    “为何要戴面具,遮住你的容颜?”

    “这座城里满是污秽之气,戴面具以策万全。”

    “如若不能直面黑暗,何谈将河洛城拉出深渊。既决定赴汤蹈火,又何必拘泥于小节。”

    牧云总是保持清醒和克制,尽管温长河说的话有道理,但他还是决定戴着面具行事。

    不过很快,他就改了主意。

    温长河跟牧云一样,心里存在着至纯的善良和侠义。

    他可以对抗极恶柱的侵扰,固守本心。离开这里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他选择留下,保护未被邪气污染的孩童。

    牧云唯恐面具吓到孩子们,进屋前将其摘下。

    对于善良,终归要回以善意。

152.人多力量大

    无论再恶劣的环境,也会有人与众不同。

    即便是堪称无法地带的河洛城,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个例。

    温长河来此城中已有二十余载,始终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找到那些人性未泯的小孩,把他们从酷刑者的手中拯救出来,再暗中寻找机会,将其遣送出城。

    二十多年来,见惯了最本真的恶,依然能固守本心的力量,令人为之动容。

    食尸者是身居高位的人培养出来的变态物种,从小让他们吞噬腐肉。大多试验品在成长过程中死亡,只有一到两人能存活。

    他们长到成年,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类似于行尸走肉的清道夫,专门在城中进食那些腐臭破败的尸体。

    即便连这种人,都不敢接近温长河。

    他们是发出腥臭的恶,见不得天日,也不敢靠近拥有至善的灵魂。类似于阳光与暗影,善与恶在城中划出了明显的分界线。

    孩子们的眼神明亮而清澈,内敛和隐忍来自于生活的苦难。

    温长河在照顾他们的同时,总是灌输一个理念——假如有朝一日有能力,定要回来解救这座哭泣的城池。

    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温长河总觉得时机未到,因此不曾与当初受过帮助的孩子们取得联络。

    除此以外,数年生活历练,谁也很难保证心性不会变更。

    温长河从未放弃过拯救河洛城的希望,可他心里也清楚,这大概率是件无法达成的幻梦。

    突然有一天,来了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而且他们还是问道求长生的修仙者。

    恰如拨云见日,摇摇欲坠的希望之火,再度熊熊燃烧。

    城中区的极恶柱并非圆柱体,而是人类雕塑。整体呈黑色,给人以阴鸷感。

    牧云看到极恶柱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辰星人满满的恶意。

    可一接触仍然保留纯真的少年郎和孩童,又觉辰星人对人心的判断,充满了傲慢与偏见。

    黄羽气鼓鼓地坐在毡垫上,说道:“这样的城池实在是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他也曾见过很多黑暗的东西,但与河洛城里表现出的人性相比,实属小巫见大巫。

    辰星人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黄羽不敢批判,吐槽两句见好就收。

    这是法则的一部分,俗称为尊卑有序。

    牧云敢于破坏五毒柱,便没有把辰星人放在眼里。他们的想法不同,说出的话也有所区别。

    作为旁观者的温长河,更赞同牧云的观点。

    人生来既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恶的一面,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个世界独有的灰。

    一个人无法用绝对的善恶来评判,而辰星人将善良完全泯灭的做法,已经超出了造物主职责范畴。

    玲珑世界的修仙者,对辰星人的了解并不多。不清楚他的来历,也不知道实力究竟有多强,更不明白为何偏偏要在玲珑世界布置精巧绝伦的五毒柱。

    一切都是未知,唯有眼前的事物真实到触目惊心。

    黄羽本想一走了之,可他终究是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几经挣扎,最后还是决定留下。

    发完小脾气,三人的讨论回归了正轨。

    温长河想给曾帮助过的人送信,让他们再次回到河洛城,把这座城市从罪恶者手中夺回。

    黄羽想要借助水火的力量,造就一场大灾难,彻底清除孽障,在废墟中重建一座崭新的城池。

    这个想法并不符合佛家的慈悲,而且忽略了隐藏在暗处的极恶柱。

    只要它还存在,这里就会诞生纯粹的恶念。

    经过多番商讨,黄羽终于明白牧云在和怎样的家伙在斗争。

    辰星人有吞天吐地之神威,只是太过邪性。

    五毒柱的存在即是明证。

    黄羽一旦出离愤怒,理智就会被抛到脑后,全然忘记要对上位者感到畏惧,主动请缨,担任物理防御的职责。

    “咱们要做的事既简单,同时也很困难。目标就是让城里的善良和正气,能够压住阴暗与邪恶。”牧云经过多番推算,认定这次难以靠个人力量成事。

    他需要帮助,而且数量越多越好。

    牧云没有客气,提笔给远在上京城的龙华公主写了封信,借用他手底下的精锐麒麟军,并点名要先锋营罗烈带队来河洛城。

    凭牧云和龙华公主的关系,根本不需要阐明征调军队的目的便可成功。

    龙华公主的命令传到先锋营,罗烈带一千轻骑兵,昼夜兼程赶往河洛城。

    他是个性格彪悍的武将,莫说是人间炼狱,就是让他去地狱闯上一闯,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牧云本想请圣心菩萨出山,又恐耽搁了她的修行,写信通知无尘尊者。

    他的法天相地,在河洛城可以派上大用场。

    温长河也没闲着,派出数只雀鹰,给在各处闯荡的游子们写信。

    最先抵达的是罗烈率领的先锋营。

    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牧云,和后者约法三章。仅是合作关系,没有上下级位阶。

    牧云并不在意指挥权,也不在乎地位高低。只要肯来河洛城助力,虚名无关紧要。

    罗烈是个性格豪爽的汉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平时也不会思考人性善恶的问题。他只负责训练士兵,勤修武技,执行命令,上阵杀敌。

    极恶柱的力量,对他和军士的影响微乎其微。不仅如此,还被常年打仗自带的气场,冲破了上空淤积不散的黑气。

    温长河相较于温润如玉的牧云,更喜欢直来直往的罗烈。

    豪气干云,方能配得上独来独往的大侠。

    罗烈得到了牧云的许可,与三人道别,紧接着带领一千轻骑兵在河洛城里展开扫荡。

    牧云有功德经的限制。他们这些行伍出身的军士,更喜欢干净利落地行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罗烈的先锋营抵达宽敞亮堂的城主府,登时擒了两个看门的府兵。

    牧云恐罗烈有闪失,让黄羽暗中保护。

    果不其然,大摇大摆攻进城主府的先锋营军士,遭遇了连弩射击。

    城主宁布是在死人堆里爬到了这个位置,不光是本领超群,更兼有心狠手辣。

    突施冷箭,正中罗烈肩膀。

    箭头上涂满了尸毒和鹤顶红,不仅要让目标身死,还得令其受尽折磨。

    黄羽及时赶到,打退城主府兵,下令先锋营撤离。

    先锋营在几个街口外重新集结,副先锋将官清点人数,发现折损百余名兄弟。登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身处极恶柱所在的河洛城,任何恶念都不能兴起,否则便会深陷其中。

    军士们看到副将官布满血丝的双眼,意识到不妥,可他们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士,又一次杀向了城主府。

    黄羽察觉到异常,暂且将陷入昏迷的罗烈放在城隍庙,现出本体,振翅起飞,中途截住想要为罗烈报仇的队伍。

    “你们贸然前去只会送死,还是先回护法寺,从长计议为好。”

    副将官双眼通红,想法不受控制,喊道:“拦路视为攻击,请火速让路!”

    黄羽对麒麟军没有深厚情谊,见副将官不听号令,化作一阵风,将其从马上提起,落在了远处屋顶。

    “将士们听令!罗将军伤势严重,在没有帮他治好伤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副将官身子悬空,随时有被扔下去的风险,不敢再高声喊嚷。

    先锋营的军士撤退至护法寺,各个无精打采,失了刚来时的锐气。

    无尘尊者借用了蜀山的传送法阵,乘坐莲台来到黑气冲天的河洛城。他知晓会合地点,下了莲台,径奔早已没有僧人的护法寺而来。

    刚一进寺院,就看到脖颈和肩膀发黑的罗烈。

    “各位施主不要轻举妄动。”

    牧云闻听此言,知是故人来,转头急切问道:“尊者可有解救之法?”

    罗烈是悍勇之人,也是龙华公主的得力干将。请他来河洛城助阵,若不能完璧归赵,于情于理都不好交代,因此寄希望于刚赶来的无尘尊者。

    无尘尊者从玉葫芦里召出一瓶金丹,取出一粒,喂给昏迷中的罗烈。

    金丹入口即化,变成一缕灵气,旋即游遍全身。

    罗烈脖颈和肩膀处的黑气迅速变淡,凝聚在创口附近,流出冒着青绿色烟雾的黑血。

    他缓缓苏醒过来,吐出一口鲜血。只觉身体困乏,有种透支严重的无力感。

    副将官的心境随着罗烈身体好转而逐渐平复,眼中猩红褪去,暗自庆幸有人拦阻,没有酿成大祸。

    “我太鲁莽了,白白害死了弟兄们。”罗烈是个硬汉,如今身体虚弱,难得展现出了柔情一面。

    众人悉皆安慰几句。

    罗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包扎好伤口,坐起身问道:“城中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接下来应当如何行动?”

    温长河道:“诸位都是豪杰,如果各自为战,形同一盘散沙。不如暂时推选一位领袖,听其调遣,以免被逐个击破。”

    “你在河洛城生活了二十余年,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和各方势力。这个临时领袖的位置,非你莫属。”牧云率先发言。

    他的话立马得到了大家伙的支持。

    温长河明白事关重大,也没有推辞,顺理成章成为了临时领袖。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河洛城中充满正面情绪,一扫堕落阴霾。只要牧云能击破极恶柱,收缴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罗烈听得不是很明白,问道:“我们该如何做?”

    “开篝火晚会,载歌载舞。或者聚坐饮酒,畅谈心事。”牧云给出了明确建议。

    “竟如此简单?”

    “喜庆氛围最容易冲淡阴霾,只要足够多的欢乐,不愁压不住河洛城的邪恶气息。”

    先锋营将士平白折损了百余人,先行祭奠亡灵,第二天才开始行动。

    城中各方势力暗中观察涌进城里的陌生人,只听得他们开怀畅饮,大吵大叫。各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看起来仿佛并不在意河洛城的凶险。

    在弄清楚缘故之前,没人敢轻举妄动。

    接连三日,护法寺里传出的都是欢声笑语,然后便见一个丰神俊逸的年轻人离开了护法寺,独自前往城中区。

    暗中潜伏在护法寺附近的人们跟了上去,想找机会下手。

    只见年轻人行至中心广场,仿佛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人们不再潜伏,纷纷赶到年轻人消失的地方。四下里乱摸,却找不到任何结界存在的痕迹。

    “莫不是鬼怪?”

    有人喊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都怕遇到怪异,作鸟兽散。很快,广场上只剩下了食尸者咀嚼的声响。

153.一场好斗

    大蛇柱和梦魇柱都只能被动防御。

    河洛城里的极恶柱,和前两根毒柱有本质区别。它在百余年间吸收了磅礴的邪恶之力,可以幻化人形。

    一袭黑色长袍,肩颈处隐有黑气萦绕,双眸中没有眼白,瞪视着闯进禁地的牧云。

    牧云身上有大蛇柱的气息,也拥有五毒柱的力量。只是再怎么感应,也不认为是五毒柱幻形。

    “你是何人?”

    “我是来除掉你的。”牧云开门见山。

    “你倒是爽快。”

    极恶柱抬起右手,一缕黑烟凝聚成形,幻化为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刀。

    牧云召出虎魄刀,二话不说,和极恶柱战在一处。

    银色刀身和赤红刀身相遇,火星迸溅,发出连串清脆爆响。

    落叶刀翩若惊鸿,招式精妙利落。与寻常刀法相同,只有进攻,防御力稍弱。

    极恶柱的刀法则不同,不仅攻守兼备,而且在和牧云的碰撞中丝毫不落下风。速度和力量,以及身法进退,全部旗鼓相当。

    牧云是以体术见长的修仙者,突然遇到强敌,感受到的不是阻碍和困难,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人们常说无敌最寂寞。

    其实不仅寂寞,而且很容易卡在瓶颈,难再有境界上的长进。

    牧云自从跟蛙侠学会落叶刀法之后,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一朝遇对手,立刻感受到了刀法中的不足之处。如若不是和极恶柱对敌,很容易自认为天下无敌。

    牧云动态视力极其出色,暗中观察极恶柱的刀法套路,瞬间在灵识之海中过了一遍,旋即将其化为己有。

    极恶柱很快占据上风。

    一招飞云逐月,斜劈牧云肩胛骨。裹挟风雷之势,不躲避的后果就是被斩为两段。

    牧云瞬息抬起虎魄刀,横向格挡,化解极恶柱的迅猛斩击。

    “你这小子,竟然偷了我的招。”

    “活到老,学到老。何况我还年轻,多学点东西准没错。”

    “那你得叫我声师祖爷爷。”

    “我是你爷爷。”

    极恶柱漆黑眸子中燃起怒火,刀法变得更加快速,径取牧云要害,想要将其立时击杀。

    牧云用新学会的格挡技巧,闪避攻击的同时,暗中留心对方的进攻套路。

    极恶柱只会刀法,久攻而不下,难免心浮气躁。

    他吸收的都是来自人类负面的情绪力量,不知斗志为何物。一旦陷入被动,就会茫然无措。

    原本天衣无缝的刀法,开始出现细微的破绽。

    牧云并不急于反击,继续且战且退,偷学极恶柱的独门绝技。

    极恶柱看穿了牧云的心思,不想将绝学泄露给敌人,果断拉开距离,转而开始运转魔力,用术式发动攻击。

    几根带着黑气的毒刺从地面突出,仿佛活过来的长蛇,从四面八方攻击位于核心的牧云。

    土系灵术的防御力最强。

    牧云消耗一道太上金符,右手变为石头形态,猛力击入地面。

    岩石凝结而成的球体,将牧云包裹起来,阻挡住毒刺的攻击。

    极恶柱没想到牧云不仅近身战出色,灵术也毫不含糊。

    他起了嫉妒心,双手黑光萦绕,发射五枚元素球,锁定牧云气息。

    牧云的土系灵术消散,见五种颜色的元素球向他冲过来。再度消耗一道太上金符,发动自然屏障,将元素球变成了纯净能量,不再具备攻击力。

    极恶柱脸上现出冰冷笑意。

    他本就是被辰星人创造出的魔体,尽管力量强大,但思维方式还是停留在初级阶段。

    唯一清晰的事,便是能够克制法阵的力量。

    极恶柱全身散发黑光,禁地中温度骤降几十度,寒气迅速凝结。

    数千杆寒冰长枪冲出,朝着牧云飞了过去。

    巨岩阙挡不住这些寒冰长枪。

    猛磕太上金符,顺势发动万剑归宗。剑影如梨花乱舞,转瞬间将空中的寒冰长枪切成了粉末。

    禁地中仿佛下起了雪。

    极恶柱发现了牧云发动灵术的蹊跷之处,笑道:“原来你只能依靠外力发动灵术,难怪总觉得你不够强大。你的鬼把戏已经被我看穿,等着受死吧!”

    牧云掌握数千种灵术,没必要学习极恶柱的旁门左道,化被动为主动,向对方发起了攻击。

    铺天盖地的风,瞬间席卷禁地。

    他仍记得在梦魇柱里边遭受的十八种酷刑,借助极恶柱的寒冰领域,让风刃的威力更胜一筹。

    风刃中携带着不易察觉的三昧真火,瞬间接近正洋洋自得的极恶柱。

    他没想到风刃只是幌子,当三昧真火烧到身上时,方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急忙一挥袍袖,化作尘烟飘到远处,躲开一次足以对他造成伤害的攻击。

    牧云的举动,进一步激怒了他。

    极恶柱的头发倒竖,全身释放出浓烈黑光,禁地的一切都开始消散。

    牧云感觉到不对劲。

    这种力量并非来自于极恶柱,而是更深层次。莫说灵术无法抵御,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以与之抗衡。

    牧云没有犹豫,立刻逃出了禁地。

    极恶柱的潜意识中清楚自己有一种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但他并不清楚,这种力量连他自身都无法掌控。

    意识到不妙时,禁地已经无处立足。

    他没有办法,只能像牧云一样,从属于他的空间中逃离。

    极恶柱的力量随着离开禁地,开始迅速衰减,对恶念的增幅和掌控,也像冰雪消融般瓦解。

    他再也讲不出话,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回归了原本的雕塑形态。

    牧云没有学全极恶柱的刀法,见它失去了力量,心里确实有几分可惜。不过天地本不全,有点缺失,或许才是人间常态。

    他召唤出太阿剑,挽了个剑花,瞬息间将极恶柱切成碎片。

    如若再给极恶柱数百上千年的成长时间,它会成长到极其可怕的地步。只可惜在力量未成型前,碰到了牧云。

    黑色雕像掉落在地面,碎片开始融化,化作烟雾消弥于无形。

    这种现象表明,五毒柱并不属于玲珑世界。一旦维系形态的魔力消失,也会跟着化为无形。

    他转头看向广场,还有几个食尸者在一如既往的啃噬尸体。

    这些人成了河洛城黑暗面的牺牲品,即便极恶柱的力量消失,他们也难以再回归到人类族群。

    食尸者本就是可怜人,最终却要迎来覆灭。

    生活从来没给予过他们希望,末了又悄无声息地带走一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若没有窥见天机,难于逆天改命。

    这就是不公平的最直观体现。

    牧云叹了口气,施展轻身术,返回护法寺。

    ……

    众人一见到牧云,立马围上来问东问西。

    牧云想起进城时仙人说他是极恶柱克星,讲述禁地里的斗技和斗法,总觉得还不够过瘾。

    他总觉得忽略了某个细节,但沉浸在众人的喜悦当中,一时半会没有想起。

    “既然极恶柱已被毁灭,不如召唤一场洪水淹了河洛城,让它重新开始。”黄羽的提议还是简单粗暴。

    常年被邪念控制的人,再度重回秩序之内,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毁灭自身,另一种是给他人带来灾难。

    黄羽的提议并没有错,而且可以省去许多精力,让过往消失在水面之下。届时崭新的河洛城建立,无人会回忆起这段荒唐的历史。

    温长河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不能用恶念对抗恶念。城中肯定有人性未泯之人,无情地将他们全部抹杀,一旦传扬出去,诸位的名声可是会大打折扣。”

    黄羽语气缓和了些,笑道:“你莫当真,我就是发发牢骚。”

    “这次可以攻击城主府了。只要擒住宁布,河洛城的太平很快就会到来。”

    “为何?”罗烈听不明白。

    “宁布是河洛城的最强者,只要能擒住他,其余人更是不在话下。所谓杀鸡儆猴,正是此理。”

    “你独立寻找五毒柱,实在辛苦。这次就交给我们吧。”

    黄羽按住牧云肩膀,阻止他起身。

    自从毁灭梦魇柱后,牧云确实有些许疲倦。只是近几日心情大好,早已扫净心中阴霾。

    他本想跟去城主府,终究拗不过众人,决定留守护法寺,等待伙伴凯旋而归。

    酒在心情舒畅的时候更显美味。

    不觉一坛酒下肚,想起还差两根毒柱就能破除五毒柱,对牧云来说,无疑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

    牧云没有转身,仅凭气味便知来者何人。

    “我猜到了,你就是极恶柱的守护兽。”他说的轻描淡写。

    正是刚才的一坛酒,令他想起缺失的环节。

    二十年生活在河洛城,却能完全不受极恶柱影响。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和极恶柱渊源颇深。

    温长河没有去城主府,印证了牧云的猜测,因此听见脚步声,便挑明了他的身份。

    “你在哪个节点怀疑到我?”温长河问。

    “我进城时曾遇见一位仙人,他说无欲无求,方能不受极恶柱影响。你并没有抛弃七情六欲,却可以始终保持清醒地生活在这里。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人产生怀疑。”

    温长河暗自敬佩牧云的逻辑分析能力,对于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不自觉产生了畏惧。

    “你想如何处置我?”

    “处置?何出此言。”

    “我身为护柱兽,理应和极恶柱共存亡。你击败了他,赢我也是不在话下。”

    “这里没有护柱兽,只有牧云和温长河。”

    温长河没有说话,把感动留在了心底。

154.废墟上的新生

    黄羽速擒宁布,为麒麟军打开了前进的通途。

    城主府主屋顶插上了麒麟军的大旗,随风猎猎摆动。无声宣示,河洛城迎来了新主。

    宁布是个硬骨头,任凭如何拷打,只是咬紧牙关,半个字也不说。

    罗烈本就是暴脾气,又被宁布杀了百余名部下。怒气上冲,吩咐军士将其五马分尸。

    他到死,还是没说一句话。

    宁布自认为豪杰,灵魂拥抱了江湖客的结局。

    食尸者像往日一样来到进食的广场,发现新鲜的肉类,吐出一口带着腐蚀性的唾液。

    经年累月吃腐尸,体内携带极其浓烈的尸毒和寄生虫。

    他们的唾液类似于蜘蛛的毒液,可使新抛进广场的尸体迅速变成腐肉。

    黄羽站在城头,实在看不过眼。

    双手萦绕金色光芒,发动火系仙术。

    两条由火焰和金光构成的长龙,迅猛扑击堆满白骨的广场。

    火龙接触可燃物,迅速燃烧蔓延,顷刻火光冲天。

    一股秽气伴着烟尘升腾天际,食尸者们不要命地往外围逃跑。怎奈火龙速度太快,跑到中途便被吞噬,转瞬被烧成灰烬。

    无尘尊者是出家人,不忍见罪恶消亡时可怜之人的覆灭,独步下了城楼。

    他以往总想不通牧云为何要入世修行,见过河洛城的情景。他也生出了度化世人的念头。

    牧云的义无反顾,能带给与他相近的人一种发自心底的精神力量。

    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始终在做一些利人利己的大事。

    无尘尊者打心底里敬佩牧云,并不是他实力或修为有多强,而是有颗金子般的心,以及为国为民的侠骨。

    他见过许多人和事,也懂得世事艰辛,比常人更明白此种品格的可贵之处。

    ……

    腐朽的结构可以焚烧一空,但要在废墟之上重建富有生命力的城镇,显然没那么容易。

    几百个精锐士兵,可以轻松击溃河洛城附近落草为寇的山贼,为百姓到来肃清隐患,提供安全保障。

    只不过河洛城的传说,短时间难以消除。

    关于它的恐怖故事,长久留存在百姓心里,自然会形成隔阂,阻挡住想来此安家落户的人。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不祥。

    牧云是群雄中唯一在人间熟识当权者的人,而且身为帝师,地位极其尊崇。有些工作,只有他能胜任。

    罗烈收编了有本事的山贼,命令他们将青巾绑在左臂,以便于区分。

    他曾提出条件,在扫清贼寇之后,欲与牧云来场公平较量。

    牧云新近融合了落叶刀和极恶柱的刀法,加上被大蛇柱增强的体魄,和罗烈根本不在同一量级。

    一招制胜,彻底浇灭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好胜心。

    “你虽有勇,却少用谋略。若能像处理城外山贼这般心细,以后可免去许多灾殃。”

    牧云的话很中肯,只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有撞了南墙,碰疼了才会回头。

    正如速胜之后,罗烈不会再生出挑战牧云的心思。只因经过实践,方知天壤之别。

    龙华公主驾临河洛城,而且带来了一位杰出的青年人。

    青年人名叫文铎,是上一年的科考状元,本在杰夫城任职城主,被龙华公主调动,特为重建河洛城而来。

    所有人都清楚,龙华公主此举不仅是为了这座近乎被放弃的城镇,也是为往来操劳的牧云。

    世人都听过牧云和龙华公主的逸闻,甚至连他们有过肌肤之亲的说法都获得了许多爱好谈天的闲人支持。

    玲珑世界广阔无边,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很难做到面面俱到。知人善任,也是上位者不可缺少的能力之一。

    若事必躬亲,早晚会累死在生命长河的中途。

    黄羽和无尘尊者都是初次见到赫赫有名的龙华公主,见她男装打扮,恍然忘记公主本是女儿身。

    丰神俊逸,甚至比牧云更潇洒帅气。

    明眼人都能看出,龙华公主对牧云与别不同,眉眼间总有些柔情,隐约可以看出女子姿态。

    若同一空间中没有牧云,龙华公主的剑眉星目,便透露出不怒自威的威仪。

    文铎很擅长从无到有,骑马绕城转了一圈,大部分地方都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原本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无法之徒们,在极恶柱力量消失之后,唯恐迎来清算。早已趁乱逃出城池,以免身死名灭。

    此时的河洛城,就像一座被大火焚烧过的躯壳。

    空有其形,却没有三教九流赋予城镇的独特生命力。

    河洛城曾出过仙人,如今变成这种光景,令文铎感叹世事无常。

    他曾经历过十年寒窗苦,读过万卷书。经过几个月实践,身上的书卷气少了许多。

    整个人更接地气,也就更能了解百姓心中所想。

    他们是构成一座城池的基础,农林渔牧的存在,能够最大程度赋予冰冷砖瓦堆砌而成的建筑群,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有百姓作为依托,各行各业的建立便有了基础。

    若是能做到政通人和,再小的城镇也能焕发光彩。

    如今的河洛城处于濒死状态,占地面积和城池规模又远超一般小城镇,想让它重新焕发生机,就得有相当数量的百姓进驻。

    在此基础上,才能谈重新复兴。

    龙华公主找他来,就是做成这件事,因此他要跟公主谈的绝不是眼下境况,而是该如何解决。

    新皇登基时减免了天下三年赋税,这招已经无法使用。

    他能想到的就是给肯来河洛城定居的人房屋和田产,以此为条件,不愁没有穷苦百姓投奔。

    只是这么做容易出现超额的情况,届时无法迁居至此的百姓若有怨言,反为不美。

    既然不能随便分房屋和田产,就得加上限定条件,以限制符合迁居的人数。

    如此一来,便可免去纷争。

    文铎在回城主府途中想通整件事,第一时间呈报给龙华公主。

    定夺的人并非公主,而是此前见过的牧云。

    文铎知道的关于牧云的事,不比寻常人多。

    他听过士族的流言,也曾感受到百姓对牧云的爱戴。对于牧云和龙华公主的关系,也有过耳闻。

    人微言轻,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你可知人皇的御书房里那块匾额上写的字是什么吗?”龙华公主问。

    “下官不知。”文铎恭谨回答。

    “以民为本。匾额上的字出自牧先生之手,是他给人皇的嘱托,也是对你们这些城主的要求。按照这个准则去办,不会遇到任何阻力。”

    文铎是聪明人,听出了龙华公主的弦外之音。

    他拥有处置整件事的权利,必要时可以利用龙华公主的名义行事。

    临出城主府时,他得到了一块龙华公主赐予的令牌。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待公主和牧云离开后,河洛城将由他全权负责。

    尽管公主仁德,官场上的规矩也不得不遵从。

    唯有如此,才能更便于萧熙推行政令。

    龙华公主的本意是想让牧云能够放下俗务,暂时停下来休息。可牧云就像精力无限的人,即便感到疲倦,只要睡一场好觉,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

    做好事对他来说等同于修行,给精灵森林送去一封信,求助前不久刚刚分别的精灵女王恩雅。

    精灵族依附于大夏国,受到朝廷保护,而且牧云曾于她有救命之恩。接到信件的第一时间,骑乘五彩神牛赶到河洛城。

    恩雅的状态比初下黄枫山时更好,肌肤莹润,顾盼生辉。

    公子哥打扮的龙华公主,撩动了她久未起波澜的芳心。及至知晓公主身份,方才勉强压制住儿女情长。

    只不过心动这种事,向来不由理智做主。

    她的眼神,总是不自觉落在龙华公主身上。

    龙华公主是女人,看出恩雅对她有意思。

    只不过她取向正常,已有心属之人,不想再牵扯精灵族的女王。

    牧云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言明邀请恩雅来的目的,请求她帮助河洛城恢复生机。

    “如今是初春,树枝还没有吐新芽,想要让满目荒凉的河洛城有点生气,最好是种些常青植物。”

    “以你的能力,多久可以让这些植物长成幼苗?”牧云问的是关键所在。

    他不想耽搁恩雅太久。

    “只要种下生命树种子,大约一周,河洛城附近的常青树种子就能长成大树。”

    黄羽担当脚夫,从农城购置大量常青树种子。返回河洛城后,以本体形态的羽翼沾满种子,在城池边缘绕飞几圈,将其播撒到地面。

    恩雅从乾坤袋里召出一粒金灿灿的树种,播撒在城中心广场空无一物的花坛之中。

    须臾,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恩雅周身散发出莹润微光,只用了两个时辰,生命树种子就长成一棵枝叶如同伞盖的参天大树。

    花坛周围的泥土中,悄然长出了小草。

    生命树释放的生命能量,由近及远地激发深埋在地底的种子的生命力。

    以它为圆心,灰烬中逐渐出现了大量花草的嫩芽。

    牧云坐在花坛边缘,感受着生命古树释放出的纯净自然能量,只觉神清气爽。

    似乎这世间,一切都很美好。

155.做减法

    一周时间过去,生命古树的效力完全发挥。

    河洛城像更北方的精灵森林那般,提前月余迎来了生机盎然的春意。

    龙华公主为了让牧云不再操劳,自己也放下手头业务。

    她是懂得做减法的高位者,非但不强求事必躬亲,还很愿意提携合适的人选上位。

    天底下机会多得是,永远也分不完。妄图一口全吞下,只会撑坏了肚子。

    修仙者的年龄更多像符号,并没有实质意义。

    尽管如此,龙华公主还是比牧云多活了十几年。

    她对于修炼的认知,也比牧云更自如。懂得内外兼修,不可顾此失彼的道理。

    城主府修缮完毕,归属于新任城主文铎。

    河洛城护法寺成了临时居所。

    禅院中有张石桌。

    牧云和龙华公主对坐饮茶。

    之所以没喝酒,是不想被酒精麻醉,影响到意识的清醒。

    龙华公主认为很有必要和牧云谈话,以纠正他在修行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每个人生来不同,因此修炼没有常法。羽化升仙的成功路径,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比如一个修仙宗门中有数千或数万弟子,但最终只有极少数人能飞升仙界。

    更多的修仙者在修炼途中出了岔子,或被劫雷劈死,或为大义而献身。凡此种种,除了先天命数支配,还在于后天对道的领悟。

    龙华公主和牧云一样,严格意义来说既不属于佛门,也不属于道门。

    他们都是入世修行者,在茫茫人海中也算得知己。

    切入话题的点,围绕的是情字。

    她虽明知答案,还是问了牧云是否有心仪之人。

    牧云信任龙华公主,将碧落崖坠落,遇见云瑶之事讲述一遍。

    龙华公主向来认为牧云是洒脱人,并不眷恋红尘。如今有了不同看法。

    “你算过自己的命数,可曾算过她的?”龙华公主的问题,一下子击中了牧云的罩门。

    “我不想预知未来。”牧云终究没有敞开心扉。

    龙华公主的建议,又一次打开了牧云的心结。

    她说:总是沉溺于过往的人,注定走不了远路。

    他一直说要放下,可终究只停留在口头,始终没有真正去努力尝试。

    龟甲出现在石桌上,数枚铜钱在甲壳上旋转,过一会停留在注定的位置。

    龙华公主精通易经八卦,却无法完全看懂卦象。

    这一刻她明白,牧云用的是更高端的算法。

    牧云看完龟甲卦象,心顿时凉了半截。

    云瑶是圣心菩萨十世修行的最后一世人间体,积累功德是她的使命。牧云不过是修行历程中无关紧要的一笔,因他的执着,才有十年似是而非的尘缘。

    龙华公主没有开口问卦象的内容,只因没必要。

    她只需看一眼牧云的表情,便能猜出个八九分。

    牧云大部分时间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偶尔会展露出活泼开朗的一面。完全放下戒备时,才能发现他骨子里的率性和天真。

    成长经历中没有经历过复杂人心洗礼,更为本真的思考方式,造就了他的独特个性。

    牧云饮一口杯中茶,不甜也不苦,解了喉间干渴。

    龙华公主笑着说,牧云正心无所属。若她此时出击,或许能成就一段姻缘。

    牧云明白她是在开玩笑,却也有几分真实。

    龙华公主并不强求和牧云有夫妻之名,毕竟只要大夏国没有倾覆,绝无第二个俗世女子敢爱上牧云。

    这是公主的霸道,也是她的自信。

    牧云其实心里也清楚,尽管坊间的只是传闻,但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帝师,而且广为流传的对象还是大夏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民间女子大多有进入朱雀军的理想,亲手调教出四象军统帅的龙华公主,在她们心目中有若神明。

    那些青楼里的女子,得知牧云是龙华公主的意中人,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冒犯了公主。

    民间女子更是不会对他有念想。

    甚至连坊间的传闻,真正的始作俑者都是坐在牧云对面的女人。

    她以一种更为奇特的方式,向世间女子宣告了对牧云的主权。

    至于已成为菩萨的云瑶,早已四大皆空,心中只有苍生祸福,并没有牧云的位置。

    无人与其争抢的男人,用成婚的形式限制他的自由,反倒不是龙华公主的行事风格。

    而且她也很清楚,牧云不是可以驾驭的男人。

    他就像阵风,只有想停留的时候,才会围绕在身边。

    牧云的境遇是大夏男人梦寐而不可求的美事,只是他从未细想,也不觉得龙华公主对他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龙华公主看待世事,比一般人更通透。

    她在大限将至的父皇被萧胤软禁之时按兵不动,选择以退为进,保全了孝义之名。

    时机来临时杀伐果断,在最短时间扭转局势,促使萧胤暴露残暴不仁的真实面,加速了对方灭亡。

    看似无争,其实手段比萧胤要更高明。

    她利用天下民心和舆论,赢下了和萧胤的夺嫡,最终把亲弟弟萧熙推上了人族巅峰。

    新月学社的书生们针对汉王之乱,曾发生过激烈争辩和探讨。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萧胤拥有的是政治铁腕和结党营私,而龙华公主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忠孝两全和仁德宽厚。

    更别提天下兵马皆是她的嫡系。

    与之抗衡,不仅要有政治铁腕,还得在忠孝仁德等方面胜过她。

    萧胤从举兵造反,诛杀太子开始,就已经注定和皇位无缘。

    龙华公主打过无数胜仗,平定汉王之乱,不过是其中的一笔。

    她更关心的是牧云。

    院中的垂柳枝叶繁茂,随风轻轻摇摆,诉说着提前到来的春意。

    “你一味往前冲,可曾想过心该如何安放?”龙华公主的问题,又一次切中了要害。

    和爽快人对话,可能会偶尔感到不舒服,却是最有裨益的方式。

    “我即是我,无需寄托。”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你颈项上的吊坠,已经出卖了你。”

    “这是过去的故事。”

    龙华公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不是小女人,不会因意中人和旁的女人有过一段朦胧情事而恶语相向。更何况她很清楚,牧云的前途中留给情爱的分量极轻。

    更重要的一点是龙华公主有三妻四妾,性格中也有给予的一面。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渴求男人充当后盾。

    汉王之乱的不安定阶段,牧云成了她的寄托。

    正是在那个时期,龙华公主第一次生出女儿情愫。

    天时地利人和,诞生了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凰儿,你来河洛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院中没有旁人,牧云直呼公主名字。

    “虚假的托辞是想重建河洛城,真实想法是想来找你。暂时远离云宫、大将军府和上京城,和你待在一起,享受与往日不同的宁静。”

    龙华公主没有明说,只不过连语气中都饱含情意。

    “茶确实能安定心神。”牧云旋转手中的紫砂杯。

    其实他更希望和龙华公主饮酒,那样心灵可以躁动,而不是像此刻一般慢慢接近。

    “茶只是饮品,真正能安定心神的还是自己。我始终关注着你,你的修行有个被忽略的巨大隐患。”

    牧云放下茶杯,看向龙华公主睿智而深邃的眼眸,询问其为何说出此番言论。

    “你既没有四大皆空的心思,在惦念苍生的间隙,也该考虑一下自己。”

    牧云笑了。

    他没龙华公主认为的那么好,做这些事的理由,就跟寻常修仙者打坐练功相同,无非是求个得道长生。

    “既然打开话匣子,还请凰儿赐教。”

    龙华公主拒绝再谈修行。

    讲得越多,谈话重点就越容易被忽略。

    她想跟牧云讲的是让他照顾好自己,以修行之道的名义传达,远比柔情的唠叨更能深入人心。

    两人的交谈和相处都是点到即止,不越界,也不会太过疏离。

    他笑,她也笑。

    她开心,他也能发自内心的开心。

    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彼此最近在忙碌的事。

    龙华公主在为自己减负,寻找各种合适人选,将职责逐渐分散出去,减轻自己的俗世负担,以便于打坐修行。

    牧云时常因龙华公主的出色,而忽略她也是修仙者的事实。

    玲珑世界没有万古的王朝,终有一天大夏国的统治也会告一段落。

    届时有修为加持,她也能功成身退。

    牧云又一次领略到了龙华公主的大智慧。

    他需要帮助,就将近来发生的事讲给她听,让她帮忙拿个主意。

    龙华公主看过关于五毒柱的情报,知道这五根柱子威力非同一般。常人莫说破坏三根,连第一根都难以破除,甚至还会搭上性命。

    “我的建议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算前路再难,也得咬牙闯过去,否则前三根石柱还会复生,届时你的努力就白费了。”

    龙华公主的话,总是带着质朴而实用的哲理。

    牧云很喜欢。

    他早已算定第四根毒柱的方位和虚弱区间,还有一个多月的空档,并不急于离开河洛城。

    “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将军,可曾赏过花?”

    “陪妻妾的时候赏过花。”

    “郊游呢?”

    “陪妻妾去过。”

    龙华公主的生活之丰富,令牧云大开眼界。

156.日新月异

    骡马车夫马雄携家带口离开了百花城,一并离去的还有始终贯穿在他生活里的喧嚣。

    驱车赶路百余里,来到人烟稀少的河洛城。

    他得到了一座靠近城中心广场的房屋和足以养活一家老小的农田。

    凤仙身边那些碎嘴子的女人留在了百花城,连带着她也变得不像之前那般活跃跳脱。

    马雄去城主府领了犁地工具和粮种,套上老骡马,喜气洋洋地前往划给他的田地。

    本就是庄稼汉,回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只觉浑身舒畅。

    凤仙不一样。

    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嫌弃农田里的杂草和被犁耙翻出来的新泥。

    马雄和凤仙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从爱好到行事风格,没有任何相通之处。因刹那激情走到一起,如今又因一纸婚书,不得不互相适应和妥协。

    凤仙站在田边,看着驱使骡马犁地的汉子背影。

    她眼前闪过弹琴唱曲,花酒肆意的生活,与眼前的苟且相比,巨大落差感令她怅然若失。

    生命古树带来的春意,也没能令她的心情变明媚。

    马雄是个只知埋头苦干的汉子,生活中无甚情趣。既没有公子哥们的洒脱,也没江湖客的豪迈。

    当然他也有优点,忠实憨厚,即便嘴上说不出,但对凤仙的好她都记在心里。

    任凭她如何埋怨,故意找架吵。

    他只是低头看着大地,愣是一个字也不反驳。

    越是这样,凤仙心里的气愤就越是无处发泄。

    骡马走到地垄,几亩地翻犁完毕。

    马雄拿出城主府分发的一袋粮食种子,呼唤站在田边的凤仙。

    他临时想了个理由,唤作体验生活。

    凤仙终究对马雄有感情,提着裙边走进田地,接过了一把种子。

    她提出让马雄背着她。

    马雄是个粗壮的汉子,二话不说背起老婆凤仙,倒退着将种子撒在田地里。

    “这田地里种下的都是希望,未来的好日子都指着它们了。”马雄播完种子,闻着泥土特有的芬芳有感而发。

    凤仙问:“马雄,你就甘愿在这黄土地上干一辈子?”

    “我就是庄稼汉出身,不晓得别的营生。”

    “那匹老骡马被你伺候得膘肥体壮,我看你有搞牲畜生意的潜力,不如去找城主,争取把这事谈下来。”

    “咱们没本钱。”

    “你真是榆木脑袋,”凤仙在马雄肩膀轻轻拧了一把,说道,“我是让你跟城主毛遂自荐,争取揽下这个营生。吃上官粮,可比土里刨食稳定多了。”

    马雄是固执的人,不想放弃老骡马和刚分到的田地。

    “我有喜了,可不想孩子跟着你过苦日子。”凤仙祭出了杀手锏。

    马雄闻言一怔,继而停住脚步,放下凤仙,转头问道:“你说得是真的?”

    “我骗你干嘛。”

    马雄面上现出灿烂笑容,抱起凤仙,原地转了几圈。

    他的快乐发自心底,因此表情难以收束。回到家,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分享给父母。

    父母亲并无惊喜神色,细问之下方知,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信的人。

    心中的快乐淡化,责任感逐渐浮现。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或许凤仙说得没错,是时候找个更稳妥的营生。

    马雄换上一身干净的蓝布小褂和长裤,穿上补丁最少的黑布鞋。牵着老骡子,出门走在大街上,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河洛城太空旷,几乎见不到行人。

    即便是烈日当空的晌午,还是觉得有些冷清和来自心理作用的寂寥。

    城主府里除了城主,只有两个当差的人。

    他说明来意,总是笑眯眯的男人二话不说,引着他去见颇有书卷气的城主。

    文铎是马雄平生所见最和善的城主,完全没有架子,邀请他坐下谈话。

    这对于身为平民的马雄来说,不亚于嘉奖。

    他受宠若惊地坐在平时坐着官老爷客人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坐好,沿途想好的说辞,因紧张飞出了脑海。

    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给有文化的城主留下深刻印象。

    文铎看出了马雄的紧张,微笑问道:“你来城主府,应该不是想来喝茶的吧?”

    马雄也笑起来,只不过仍有些拘谨。

    他的所有肌肉紧绷,动作和神态都很僵硬。

    “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文铎依然面带和善微笑,尽量消除马雄心里的距离感。

    马雄喉结上下动了动,鼓起勇气说道:“城主老爷,我养牲口是个好手,您能帮我谋个差事吗?”说完,他只觉脸颊像火烧过一样滚烫,低下头看石板地面,不敢直视文铎。

    “我要是草原上的酋长,或许能给你找个牧牛放马的活计。河洛城百废待兴,暂时没有这种空缺。”

    事情没按预想的方向发展,马雄没了主意,嗯了一声,接着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告辞离开,又觉得没做成事,或许还能央求个别的差事。

    可是大脑像生锈了般,平日里见过的三教九流,仿佛都跑到了幽暗角落,生怕他能想起来似的。

    文铎看了看马雄的筋骨,知他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思索片刻,说道:“你先回家,等有适合你的空缺,我再派雀鹰给你送信。”

    在马雄看来,这是城主老爷的逐客令。

    他心里没有抱怨,只是痛恨自己太笨,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愣是被不善言辞的缺点搞砸了。

    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凤仙已有身孕,而且对他有近乎苛刻的期许。若是让她知道他在城主府里的窘态,肯定又会大发雷霆。

    于路想好另一套说辞,可一见到凤仙,又遗忘了想好的借口,最后只能如实讲述一遍和城主的对话经过。

    凤仙没像以往那样发脾气。

    她比谁都精明,知道气坏了身子,受苦的是他自个,所以她不生气。而且正如城主所言,河洛城百废待兴,只要有个上进心,不愁没合适的差事。

    这件事让满肚子墨水的城主去安排,远强过老实憨厚的马雄自己想点子。

    翻地播种的第二天,马雄家来了两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哥。

    个子略高的人穿一身蓝色粗布长衫,锦带束发;个子矮些的人穿青色长袍,玉冠折扇,看起来颇有威仪。

    两人皆是剑眉星目,略高者正气凛然,另一人明眸善睐,眉宇间有柔和气息。

    马雄认出了牧云。

    女扮男装的龙华公主,身份自然显露。

    小院还是那个整洁干净的小院,由于来了贵人,显得热闹非凡。

    龙华公主事先免了他们的礼数,站在牧云侧后方,以行动表明这次来拜访的主导者。

    牧云和马雄也算共过患难,去看了他的粮仓,里边没什么粮食。

    老骡马待在牲口棚,草料也不够多。

    河洛城水源充足,饮水桶里的水倒是很干净。

    凤仙见到了传说中的龙华公主,不再有平日里的傲气,乖巧地跟随在丈夫身后。

    牧云没有多言,而是问候马雄一家人,问他们河洛城和百花城的区别。

    老两口是实在人,说的都是重点。

    河洛城人太少,也没有商铺,许多生活必需品无法购买。加之儿媳妇有了喜,以后的日子里万一想抓药,也有诸多不方便之处。

    牧云闪到一旁,看向龙华公主。

    他只有虚名,并无人间实权。意欲解决河洛城迫在眉睫的难题,最佳人选非龙华公主莫属。

    公主是慎重之人,不会轻许诺言,但她还是言明会尽力扶持河洛城,让迁居者可以尽快安居乐业。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士族子弟,百姓通常不会信。

    这句话由龙华公主口中说出,信服力非比寻常。

    牧云和龙华公主离开马雄新居,又走访了几家迁来的居民,生活中的难题和马家大同小异。

    龙华公主重复了几次在马家说过的话以安民心。

    她是行动派,返回护法寺的第一时间,将河洛城一应所需汇总,派金雀鹰送往上京城云宫。

    只过了两天,大批车队进入河洛城。

    迁居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看到街上经过的车队,都热情地向赶车的车夫打听消息。

    闻知是到河洛城开设分号的药铺、杂货铺等店铺的货运物资,对新生活的期许,瞬间盈满了心怀。

    他们本来对沉沦的河洛城不抱太大希望,如今却像捡到宝贝般,不禁加快了赶赴新生活的脚步。

    ……

    一只灰毛雀鹰飞进了马家小院,带来了一封信。

    马雄识字不多,看不懂来信。

    凤仙接过信读了一遍,面上现出喜色。

    马雄心里着急,不住催促凤仙给他讲述信件内容。

    河洛城粮食铺开张,需忠厚笃信之人从事。汝吃苦耐劳,老实本分,计议良久,决定将这份差事交予你。

    兹事体大,万勿等闲视之。

    凤仙念了遍原文,又耐心解释一番,方才让丈夫马雄知悉城主的意思。

    粮食铺是直属于城主府的铺子,换言之是个公家美差。

    马雄不清楚得到这份职业,背后是否有牧云的助力。他只知道既然吃上了公家饭,而且是关系到百姓生存大事的粮食铺,就要尽全力经营。

    足秤足两,童叟无欺。

    这是马雄立时想到的行为准则。

    不独他要遵循,来帮忙的小伙计也得按规矩行事。

    百姓用积蓄买的粮食,一两都不能少,而且绝不可私藏粮食。

    规矩立的严,行事就有分寸。

    迁居的人家很快有了糊口的粮食,将种子播撒在田地里,便有了对未来的憧憬。

    河洛城的一切,都透出个新字。

    每条街巷都和记忆里不同,没有腐朽的阶级,家家户户有自己的田产,不用给地主做牛做马。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座逐渐恢复生机的城镇,都与之前生活的地方有很大区别。

    仿佛穿透黑暗的黎明,令人斗志昂扬。

    当牧云说出河洛城作为先驱,待建成之后将模式推广到大夏国所有城镇的想法。

    龙华公主一点也不意外。

    这就是她认识的牧云,也是令她无法自拔的缘由。

157.异兽献宝

    河洛城神机营将军无法再享清闲,带几个年轻蜀山外院弟子重修道观,三清殿里的香火重新燃起。

    乾坤镜置于宝阁,镇压一方邪祟。

    温长河是辰星人创造出来的护柱灵兽,严格意义来说不是隶属于玲珑世界的生命体。

    他心中并无多少邪气,不受乾坤镜影响。

    当初送出河洛城的孩子们,如今已有人成家立业,其中几人有了自己的商铺。

    他们接到温长河的信,没有考虑多久,便挂牌出售了旗下产业,带着银两回到曾给他们留下过童年阴影的故乡。

    理由很简单,若是连本乡人都嫌弃,又能指望何人让河洛城重新焕发生机?

    无尘尊者和黄羽也没有离开,而是留在护法寺,修缮寺院围墙以及重塑佛像金身。

    上京城也有护法寺。

    河洛城的寺院在过往黑暗岁月中没有显灵,摘掉了原本的门匾,挂上新的匾额——武佛寺。

    佛堂里供奉的佛像,正是西天取经成正果的斗战胜佛。

    如今坐莲台,不似闹天宫。

    颇有几分慈悲相。

    主殿前边还有一个殿堂,供奉的是不动明王菩萨。

    怒目横眉,冷对一切妖邪。

    牧云既为青龙居士,也给黄羽和无尘尊者提了建议,武佛寺里主招能打的武僧。

    他的建议极具分量,不少厌倦打打杀杀的山贼,想要出家入寺。

    无尘尊者查验过他们的慧根,留下几个善心未泯者,帮他们剃度受戒,招纳为武佛寺第一批僧众。

    洒扫院落,敲钟礼佛,兼之修习藏经阁中的内功和外功心法。

    佛寺又有了禅意,重新步入正轨。

    正如俗世间的烟火气,以及大街小巷中传来的吆喝叫卖声。

    无尘尊者曾在广场念诵七日经文,佐以招魂幡的力量,超度盘桓不去的含冤亡魂。

    步入轮回,转生另一世界。

    牧云总以为龙华公主会很忙碌,与她相处数日,发觉她在萧熙登基之后,主动削减自己的权势,将大部分兵权以及事务移交给了萧熙。

    朱雀军依然在掌握之中,由朱雀军将军蓝琳全权节制。

    龙华公主不上朝,朝会完毕有金雀鹰专程送来早朝议事流程和结果,因此是否在上京城,对她没有太大影响。

    牧云总想找点事做,可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他不知该从何下手。

    既然万事无虞,也就安然享受了十几天的清闲。

    一日早晨,有只雀鹰飞进牧云暂住的静室,停在桌子上,抬起了绑着信筒的右脚。

    牧云使了个灵术,隔空打开信筒,摄来里边的信件。

    雀鹰飞到脸盆上,呷了两口水,确认牧云没有回信的意思,再度飞出窗外,消失在武佛寺。

    温长河约定酉时在五凤楼见面。

    他本体是护柱灵兽,在五毒柱尚未完全破除前,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

    五凤楼是受过温长河帮助的一位年轻厨子经营的酒馆,由于刚开张,城里新迁来的居民也没太多钱,因此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温长河曾有恩于五凤楼老板,二人坐在包厢,等他亲自上菜。

    老板年纪比牧云稍长几岁,国字脸,中等身材。穿着麻布长衫,腰间围着防油污的围裙,端着的托盘上摆放几道香喷喷的菜肴。

    温长河介绍二人认识。

    老板名叫陈淳,是个憨厚老实的厨子,借了点本钱,和妻子在闹市口经营这家五凤楼酒馆。

    牧云说过吉祥话,对陈淳提出了要求:“你这儿是河洛城新生后的第一家酒馆,千万要用心经营,奔着百年老店的目标前行。”

    “借您吉言。”陈淳的笑容发自内心。

    他还记得河洛城当初的黑暗,每当午夜梦回,还能惊出一身汗。

    河洛城能够摆脱往日梦魇,仰赖于牧云破掉始终影响一方风水的极恶柱,令这座堪称秩序沼泽的城镇又恢复生机。

    得他赞许,心里像抹了蜜那般甜。

    陈淳不打扰二人谈话,闲谈几句,离开了包厢。

    牧云召出一坛梨花春酒,打开坛盖,亲自给温长河满上一杯。

    温长河拥有野兽体魄,即刻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这是天宫里的酒。你的玉葫芦里怎么会有这种酒?”

    牧云闻听此言,道:“龙华公主也曾说过这话。只是我从未去过天宫,并不知晓仙酒配方。”

    “或许你知晓仙酒配方,只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此话当真?”牧云看向温长河。

    他总觉得辰星人创造的这只护柱灵兽不简单。

    温长河在百余年间幻化人形,而且具备人类的喜怒哀乐,心地十分善良。

    这足以说明他的独特之处。

    若不是辰星人给了他和极恶柱力量,它们不应该比前两根柱子强这么多。

    一切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样子。

    对于横跨所有位面的辰星人来说,预知未来不过是洒洒水那般简单。

    温长河犹豫再三,喝了一杯酒,眼神中闪着亮光:“不愧是仙酒,味道着实不同凡响。”他咂了咂嘴,终于回过味来,放下酒杯看向牧云,眼神灼灼道,“我劝你放弃摧毁五毒柱。”

    “摧毁了五毒柱,你就会消失吗?”

    “不,”温长河摇了摇头,“我和五毒柱并无关联,否则也不会在你认为的极恶柱幻化人形之后,背离它而去。”

    “那又为何要劝我止步?”

    “第四根毒柱在充满毒瘴的沼泽丛林,那里有许多秩序生物。它们的意识里只有杀戮和掠食,你若是进入其中,将迎来无限恐怖和嗜血杀戮。基于你是天道修罗,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我这个人很执拗。”牧云喝一杯酒,从容笑道,“要么就不干,一旦开了头,若是没有坚持到最后,比杀了我还难受。”

    “你还有一个特点。”温长河知无法改变牧云的想法,笑道,“你决定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

    牧云又给温长河斟上一杯酒,问道:“既然温大哥约我来五凤楼,想必是有良策。看在你我的友谊,还望不吝赐教。”

    “杀戮会激发你的修罗本性,若是在不加以矫正的情况下接近第五根阵柱,哪怕有功德经护体,你也会命丧黄泉。”

    “可有解法?”

    温长河张开嘴,吐出一粒核桃大小的金丹,右手将其托起。

    “这是我的内丹,你服下它,可以在杀戮之后保卫灵识之海。”

    “如果没有这颗内丹,我的结局就是死亡吗?”

    “不只是死亡一种选项。也许主人会将五根毒柱的力量赐予你,让你变成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所以主人创造了我。你只有获得我的认可,才有可能安然无恙地破除五毒柱。”

    “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敢妄自揣测主人的心思,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无聊。”

    “辰星人的实力太强,而且永生不灭,产生这种感觉实属正常。”牧云脸上现出灿烂笑容,“你可否给我透露一点关于他的信息?”

    “恕我无可奉告。”

    牧云并不勉强,毕竟温长河只是辰星人创造的灵兽。

    若是出卖了性格不明的辰星人,万一带来毁灭,反倒会成为他的不是。

    牧云尚不清楚第四根毒柱的危险之处,不过听了温长河的一席话,明白五毒柱蕴含着某种超自然力量。

    如果能化为己用,那该有多好。

    转念一想,那股力量能将其变成魔头。无法掌控的力量,瞬间丧失了对他的吸引力。

    牧云离开五凤楼,返回武佛寺的途中,猛然间想起极恶柱在恼羞成怒时发动的不知名术式。

    术式的力量极其强大,很有可能来自创造者辰星人。

    以牧云的见识,玲珑世界没有任何一种灵术和仙法能与之抗衡。

    他见过山外山,方知自己才疏学浅。

    召出一个法阵罗盘,感慨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继而又想到了温长河所说的无尽杀戮。

    沼泽丛林里的杀戮为何会对他产生深远影响,值得深思。

    一时间没有头绪。

    不知不觉,牧云走到一处贩卖鞋履的摊位,背着婴儿的妇女,正在为一双草鞋讨价还价。

    不远处还有个摊位,上边放着各种药材。

    再往东走,就见到了卖糖葫芦的老人。

    牧云看着脸上洋溢笑容的人们,心情颇为明亮。

    他转过一个街角,看到卖面具的摊位。脑海中灵光一闪,产生可怕的念头。

    第四根毒柱很可能创造出了类似人形的恐怖生物,除掉他们就像杀人。若是数量足够庞大,对牧云来说绝对是极难承受的冲击。

    反复思量过后,意识到猜测有可能成真。

    仅有圣心吊坠和异兽内丹护体,总觉得不够稳妥。

    龙华公主有大智慧。

    牧云加快脚步,匆匆返回武佛寺,到静室隔壁小院找打坐修炼的龙华公主。

    她感应到了牧云熟悉的气息,灵气运回丹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明媚双眼。

    “不问我为何而来吗?”牧云面带微笑。

    “你主动来找我,不是突发奇想,就是遇到了难事。”

    “看来你很了解我。”

    龙华公主笑而不语。

    恰好一道光照着牧云,他的眼睛很亮,胜过三月春风。

158.黑兽

    牧云早已算准破除第四根毒柱的日子。

    龙华公主意欲同行,陡然给牧云提升了难度。

    几经拒绝之后,发现任何说辞都无法令龙华公主改变主意,只好约法三章,她不可跟着进入最危险地带。

    龙华公主勉强答应,继而提出带上精灵女王恩雅。

    牧云得龙华公主多般照顾,实在不好拒绝,与女扮男装的二人结伴,前往河洛城西南的迷雾岭。

    迷雾岭绵延千余里,瘴气终日不散。

    由于人类无法踏足其中,这里成为了恐怖的代名词。关于它的传说,往往带着神秘的诡异氛围。

    牧云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千里迷雾岭。

    龙华公主和恩雅起初不同意停在外围,及至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瘴气,即便有法宝,轻易踏足其中也不是好事。

    为了不添乱,龙华公主将一件装满法宝的玉葫芦交给牧云,叮嘱他不要冒险行事。

    恩雅赠予牧云一个荷包,里边有三颗生命之树的种子。

    到了危难处,生命之树可以结出果实,提供氧气和生命力。

    牧云收下两位佳人的赠礼,进迷雾岭前,还不忘开个玩笑缓解紧张状态。

    既然温长河已经言明第四根毒柱与杀戮有关,其余情绪变得多余,戴上笑脸面具,施展变身灵术,再度让夜鹞占据主导。

    世间生灵的适应能力远超想象,不论是生机勃勃的从林,还是生命力匮乏的地方,都会有生命体存在。

    牧云进入迷雾岭不久,就在林间见到了两只全身黑色鳞甲的小兽。

    它们的眼睛像纽扣,表面有层防止瘴气入侵的防护罩。

    牧云本想捉住它们,检查一下呼吸道,看有没有进化出特定的形态。

    只不过小兽足够机警,听到枯枝败叶响动,立即撒开腿狂奔。

    它们速度极快,眨眼间消失在视野之中。最重要的是没有在地面留下痕迹,根本无从追寻。

    瘴气犹如散不开的浓雾,遮蔽了视线,而且会影响到嗅觉。

    唯独天道灵识,在这里不受限制。

    热能感应般的反馈,给予牧云探查附近环境的能力。对于他来说,瘴气并不存在威胁。

    第四根毒柱位于迷雾岭中心地带,无论从哪里进入丛林,都得朝着深处行进。

    既然有小兽,温长河曾说过的恐怖便会存在。

    他靠着感知避开能使人陷进去的沼泽地带,走到一片奇特树木构成的林地之间。

    这种树大约有三米高,生长着黄金枝叶。

    树叶不断脱落,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循环往复,连绵不断,仿佛四季在这里快速轮回。

    牧云猛然醒悟这片林地极不寻常,感受到身体开始变得疲惫,急忙跑出了特殊丛林。

    他是以功德换取寿元的修行方式,目前寿命并不长久。在特殊林地的疲倦感提醒他,此间的时间流逝速度,和玲珑世界的维度不尽相同。

    有快,自然也会有慢。

    根据这个特点,牧云将第四根毒柱命名为时空柱。

    牧云灵识之海中出现的寿数,比踏进特殊丛林前,锐减了二百余天。幸亏见机得早,否则险些命丧其中。

    经历过这件蹊跷事,牧云行动起来变得更加谨慎。

    由于时空被划分成了不同维度,有的区域树木叶子已经落光,俨然生命轨迹停留在冬季。

    四季泾渭分明,将偌大丛林点缀得五彩缤纷。

    “嗨,朋友!你喜欢我绘制的自然图卷吗?”回响在林间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嘶哑的疯狂。

    牧云停下脚步,笑道:“这只不过是低级手法,甚至连绘画都算不上。”

    话音刚落,一个只到牧云腰间的秃头妖精进入灵识感知。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但很长一段时间,对方都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而且很成功。

    以至于牧云进入秃头妖精的地盘,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若不是主动现身,牧云仍然没意识到附近有强大生灵。

    “小子,你闯入了我的地盘,只有两种选择。”

    “哪两种?”

    “生,或者死。”

    “难道没有讲和的可能吗?”牧云意识到秃头妖精实力极其强大,只是尚无法给他带来致命威胁。

    “你能突破层层瘴气,显然也非等闲之辈。”秃头妖精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告诉你,迷雾岭中有数十个地盘划分。统治每个区域的强者叫做‘恐怖’。你想接近中心区,就得杀掉所有恐怖。”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

    “小子,别说大话。”

    秃头妖精周身萦绕黑烟,将其本体遮蔽,须臾迎风暴涨到了一丈多高。

    三只眼睛泛着红光,恶狠狠地瞪视着牧云。

    獠牙间滴出曾在黄枫山山顶见过的青色腐蚀性黏液,若是沾染分毫,恐难保全性命。

    “受死之前,先报上名来。”

    牧云戴着面具,不用考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原则,报了夜鹞的名号。

    “原来是只禽兽。等你战败之后,化作我胃里的能量吧!”

    “且慢,你姓甚名谁?”

    “这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过会就要咬下你的头颅!”

    第一个恐怖化作黑烟,裹挟着劲风,直取远处的牧云。

    太阿剑凭空出现在掌握中,挽了个剑花,剑气凝结青色莲花。

    其中蕴含着三道太上金符的灵气,受到外力干扰,微妙平衡被打破,剑气瞬间爆发,无数道斩击直取隐藏在黑气中的恐怖。

    剑气无形无质,不会被青色黏液腐蚀,穿过防御屏障,顷刻间砍伤了袭击者。

    他发出痛苦的吼叫,在承受更多伤害前远遁而去,停留在一株光秃秃的大树之上。

    “看来想杀你没那么容易。既然还能苟活一阵,姑且告诉你我的名姓。”

    他叫黑兽。

    直白地呈现了自己的特点。

    四只手上拿着长刀,若不是剑气阻拦,早已与牧云战在一处。

    见识过青莲剑诀的微妙,黑兽不敢再贸然进攻。

    他周身再度爆发黑色烟雾,这次不是为了伪装,而是要转移林间的时空。

    牧云进入迷雾岭以后,黑兽就融入了周围环境,暗中跟踪牧云,搞清楚了他忌惮时光飞逝的弱点。

    迷雾岭的恐怖们拥有辰星人赐予的能力,不仅会使所处之地时空间错乱,还可以变更受影响的时空间位置。

    以与生俱来的能力,攻击牧云软肋。

    黑兽没有手下留情,只因辰星人在授予他们能力时,也将杀戮之心深埋在灵识之海。

    原本光秃秃的树丛,立时长出了新芽。

    黑兽站在瞬息万变的丛林里,观察牧云会如何应对。

    只见千钧一发之际,牧云施展灵术,用树桩替代本体,自己转移到了没有受时空间维度影响的地方。

    这里时间流逝速度慢于外界,正好帮他修复被时间错乱而影响到的寿元。

    黑兽与时空柱相连,灵识遍布整个迷雾岭。无论牧云躲到哪里,他都可以通过特殊方式感应,从而找到狩猎的目标。

    牧云情知若是各处的时间都快速流逝,不等到中心地带,他就得寿终正寝。

    这可不是他想追寻的结果。

    “黑兽,既然你是恐怖,为何不敢直面我这个将死之人?”

    黑兽是直肠子,受不了激将法,闻听牧云的话,不觉放弃了用时空间错乱影响对手的方式。

    利用这种歪门邪道赢了比试,不是他所追求的恐怖。

    他心中恨意满满,暗中立誓:“若是让我抓住这小子,不仅要生吞活剥,还得让他受尽折磨。”

    牧云感受到黑兽的滔天杀意,情知对方中了激将法。

    他只有夜鹞的阴冷人格,再无寻常的悲悯之心。

    有机可乘,就不可再留余力。

    在地下暗河中领悟的究极奥义三千世界,时隔许久再度施展。

    迷雾岭稀薄的灵气受到感召,分化成元素粒子,顺势成为了牧云剑招的一部分。

    四把刀架在一起,彼此互为犄角,将防御力骤然提升至极限。

    奈何连刀里的器魂也成为了剑招的延伸。

    器魂归顺于攻击者,武器就会变得无比脆弱。

    剑气锐不可当,直接斩断了黑兽手里的四把刀。

    说时迟,那时快。

    一柄长剑划破喉咙,青色血液喷涌而出。

    黑兽急忙用双手捂住脖颈,黑烟缭绕,以最快速度恢复咽喉处被剑招划破的伤口。

    霎时间心脏传来绞痛,尚未明白发生何事,意识已荡然无存。

    直到临死前,黑兽还在试图挽救自己的性命。

    只可惜低估了牧云的通神剑招,最终还是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黑兽化作尘烟,随风飘散。

    牧云心里很清楚,绝招三千世界的厉害之处,势必会被分享给其余的恐怖。

    再想出奇制胜,就没有此番这么简单。

    未来不值得担忧。

    只要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牧云坚信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

    在孤立无援的迷雾岭,唯有遵守这里的规则,才能保住性命。

    灵识感知方位,继续朝瘴气最浓郁的地方进发。

    还没行出多远,灵识之海中便出现了一道极速移动的黑影。

    牧云根据行动轨迹判断黑影赶来的目的。

    来者不是要为黑兽报仇,就是想要抢夺黑兽遗留下来的地盘。

    如意算盘打得够响亮,只可惜遭逢变数。

    牧云灵机一动,想到了个不费吹灰之力的破敌妙法。

159.因祸得福

    时间对牧云来说,是比“恐怖”更加犀利的武器。

    迷雾岭中的时间维度,十里不同,或快或慢。他必须谨慎行事,尽可能沿着安全路径前行,以确保生命无虞。

    危机四伏之地,鲜有喘息机会。

    牧云行至一座长满常青树木的小山岗,立即感受到一股阴风。

    转出来的人,险些惊掉他的下巴。

    夜鹞只有一种人格和情绪,因此见到锦玉时,并没有过度反应。

    锦玉的气场不对。

    尽管锦玉是个被母亲宠坏的龙女,有点大小姐脾气,偶尔行事不合礼数,但她是个十分善良的女孩,没有阴邪之感。

    对面站着的锦玉笑容邪魅中带着情欲,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牧云是个正常男人,而且没有规避七情六欲,按理说见到雪白修长的玉腿,理应心神荡漾。

    只不过他头脑足够清晰,明白身处极险恶的环境。稍有不慎,就得把小命搭在里边。

    以前他没有目标,现在永生成仙成了他的理想。

    区区千里迷雾岭,绝非他的葬身之地。

    “牧郎,好久不见。你近来可安好?”恐怖幻化而成的锦玉,向着牧云行了个万福礼。

    牧云见识过五毒柱的厉害之处,明白灵术伪装没有骗过时空柱。

    由时空柱衍生出的恐怖,自然共享了情报信息。

    牧云起初想通过破除五毒柱,参悟辰星人的力量奥秘,接触得越多,越发觉得对方处于完全无法触摸到的层级。

    至少以眼下的修为和对道的领悟,绝无可能通过阵法模拟出五毒柱。

    他不是好高骛远之人,脚踏实地更符合他的性格。

    既然无法学到东西,心无旁骛地破除五毒柱方为正道。

    锦玉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并非远在青峰山的故人。

    牧云召唤出虎魄刀。

    自从和极恶柱战斗过后,他将偷学到的防御招式融入落叶刀法之中,同时剔除了几个过于冒险的招式。

    如今有了现成的对手,正好用来试验新刀法的威力。

    “哟,还真是个不念旧情的人。”恐怖幻化成的锦玉笑得没有丝毫感情,看起来令人寒毛直竖,“既然这么想死,奴家送你一程。”说罢,召唤出一杆通体冒着蓝色火焰的长枪。

    恐怖不仅能模拟外形和记忆,还可以运用类似的兵刃与武技。

    五毒柱的神奇之处,再次刷新了牧云的认知。

    牧云修行过百鸟朝凤枪和暴雨梨花枪,两种顶级枪法的优势和弱点,尽数存在于他的灵识之海。

    幻化锦玉起手的刹那,牧云便找到了她的破绽。

    刀锋闪过一道寒光,刀气破风而出,顷刻间斩中冒着冷火的枪杆。

    “你这小子,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恐怖的性格各异。

    显然幻化成锦玉模样的恐怖,没有太多耐心值。

    化作一阵黑烟,两条连接着黑烟的胳膊,握持冷火长枪。

    她本想用锦玉的形象使牧云产生犹豫,目的无法达成,只好选择正面碰撞。

    时空柱每天都会制造出新的恐怖,与原本存在的恐怖交战,输家被吞噬。百余年来,形成一种独特的循环。

    每个存活至今的恐怖,都是优中选优的结果,思维深处的弱肉强食早已根深蒂固。

    赢家,才有活下去的权利。

    简单而又粗暴。

    牧云的刀锋与枪身正面相遇,角度偏移,划出一串火星。

    掌心中的太上金符发动,绝对零度将冷火枪冻住。

    冰晶极速蔓延,冻住恐怖双手,延误了她的行动。

    恐怖无法再保持幻化外形,恢复本来面目,危难之际扭曲了时间轨迹。

    原本快如闪电的虎魄刀,在极小空间内出现迟缓停顿。

    势在必得的一击,也因时间扭曲而落空。

    “有点意思。”

    牧云拉开些许距离,释放刀气逼退来袭的恐怖,被恐怖激发出了战意。

    有人专为修行而生,体魄亲近天地灵气,功法突飞猛进,没多久即可内结金丹。

    只是在此之前,往往经历过几世劫难。

    牧云没有前世因果,命中亦无来生仙缘。此生不得长生,既无法迈入天道,也不能以修罗道转世轮回。

    注定世间一孤魂,终日游荡无所依。

    经过十余载的苦求,他搞清楚了一件事——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以及过目不忘的天道灵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战斗而生。

    无论对手有多强,只要在结果未分之前,牧云始终坚信胜机掌握在自己手中。

    信心的来源,正是烙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

    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神奇到万事万物都会受其影响。

    它可以在扭曲中夺走牧云最后的一点寿命,也能在漫长岁月中抹平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伤痕。

    来时一声哭,去日了无痕。

    牧云身为战斗天才,忽而想起了另一条路径。

    “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又可曾有过自己的道?”

    嘴遁不是牧云的目的,只是分散恐怖心神的手段。

    三道太上金符瞬间消耗殆尽。

    有人说太上金符是太上老君画的符箓。牧云认为并非如此,否则数量绝对会极度稀少。

    太上金符的符箓图形由太上老君所创,显然更符合常理。

    它们是玲珑世界的万能能源,不仅能助力灵术发动,还可以在炼丹时催动火焰。

    除了无法辅助修行,几乎没有它不能干的事。

    龙华公主送他的玉葫芦中,有一仓库的太上金符。同时发动三道,只能算小意思。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谈人生哲学,继而感化我。没想到你这小鬼诡计多端,竟然想搞偷袭!”

    恐怖再度扭曲空间,回身用冷火长枪刺向戴着面具的牧云。

    只是梦幻泡影。

    冷火长枪刺了个空。

    意识到不对的恐怖,已来不及发动时间异术。

    烟雾被冰晶凝结。

    无双战锤的雷霆猛击砸中冰冻实体,顷刻将其打成雪花般的齑粉。

    恐怖断为两截,能量开始从伤口处向四下里飘散。

    它们所蕴含的力量与玲珑世界的灵气不尽相同,似若拥有自我意识,会聚成一团烟雾。

    转瞬发生剧变,化作一缕尘烟般的能量形态,钻入了牧云体内。

    牧云想要施展灵术阻止魔力入体,只是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压根想不到足以抵御它们的灵术。

    混乱和痛苦并没有如预料般出现。

    不仅如此,牧云仿佛洞悉了时空间奥秘。那是一种远在功法修炼之上,更接近星体本源存在的多维超能元素。

    成仙之前很难理解其中玄妙晦涩的东西。

    顺藤摸瓜向更深处摸索,仿佛能够触及到辰星人的力量。

    他是一团最纯粹的黑,力量深不可测。

    至于辰星人究竟是何物,凭借仅有的线索,根本无法窥见其全貌。

    此间的恐怖被牧云吸收力量,不多久化为虚无。

    牧云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这块区域的掌控者,直到有新的恐怖来挑战,将其吞噬,或者被其吞噬。

    他自然不会遵从时空柱订立的法则。

    只是接触五毒柱以来,发生了许多事,不由得不仔细思索。

    牧云前往恐怖栖居的山洞,发现这种由时空柱创造出来的生灵,并没有进食和饮水的生活习惯。

    他们究竟是何物。

    牧云依然说不清楚。

    盘腿坐在石座上,闭目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起初引出五毒柱的人是石镇的乔半仙。

    他取出功能独特的血灵珠,继而提到了妖族盘踞的无银山。

    牧云在那里遇见拥有七彩亘古石的石精大王。

    为了挽救被妖气侵蚀折磨的乔半仙,答应帮无银山的妖族清除五毒柱。

    从古水井底下的大蛇柱开始,符印入体,帮他觉醒了修罗体魄更深层次的力量。

    破除梦魇柱之前,解救出被辰星人变成壁画的精灵女王恩雅。

    在河洛城广场禁地和极恶柱的较量,他又意外偷学到了攻守兼备的奇异刀法。

    如今身处时空柱所在的千里迷雾岭,阴差阳错地吸收了“恐怖”的力量,触摸到时空和维度的玄机。

    每根毒柱看起来危机四伏,最终牧云却都成为获益一方。

    辰星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萦绕在牧云灵识之海,久久无法理出头绪。

    身处拥有转世轮回的世界,不相信因果报应形同玩笑。

    牧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整件事都是天命注定,屡次因祸得福,正说明我命不该绝。

    遭逢大难,没有死亡而受益,本就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他。

    以先天十六卦的鬼神莫测之机,很轻易便推算出前四根毒柱的位置。但是第五根毒柱的方位和形态,迟迟无法通过卦象捕捉。

    心中隐约有种不安感。

    他在修仙这条路上走过不少弯路,也栽了许多跟头。

    鬼门关前转过几遭,多亏命硬活了下来。

    了解甚少的五毒柱,很难说清是不是另一条弯路。

    反正再难,也难不过只余几年可活的现状。

    牧云想通了这点,便觉五毒柱并不可怕。

    至于辰星人想做什么事,多半也和他无关。

    既如此,为何不过得潇洒一点?

    牧云躺坐在石座上,开始闭目养神。

    龙华公主对他的关心,某种程度变成了一种负担。

    他已决心断绝尘缘,不知该如何回报她的好。

    明知公主心意,却又无能为力。

    矛盾心理使他陷入挣扎与彷徨。

    如今一人身处静谧山洞,偷得浮生半日闲。

160.箭在弦上

    迷雾岭的时空间完全错乱,加之有毒瘴掩护,在里边待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分辨不清东南西北。

    牧云仅能凭着先天十六卦,捕捉时空柱的位置。

    由于方向感缺失,感官中它在不断移动。

    河洛城的极恶柱幻化成人形的经验,使牧云多留了个心眼。

    不能以常理揣度时空柱,是他从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恐怖与玲珑世界已有的生物有很大区别,极有可能是某个位面的部分投射具象。加上恐怖之间魔力可以无缝转移,更加使得迷雾岭中局势错综复杂。

    没有见到时空柱之前,难以说清它是何种形态。

    仅凭无端猜测,永远也找不出问题的答案。

    牧云是行动派,在山洞中小憩过后,继续朝着算定的方位前行。

    吸收迷雾岭中“恐怖”的力量之后,时空乱流在灵识之海中出现具象化线条,可以依循某种规律,规避掉轻易折损寿命的区域。

    接连几次挑战,最终都是由牧云取得胜利。

    见证太阿剑气斩断数里林木的时候,牧云恍然察觉到,自从大蛇柱的符印入体之后,修罗力量彻底觉醒。此时的他已经具备与大部分修仙者一战的实力。

    哪怕不发动人皇阵,对手若是不使用仙法,等闲奈何不得他。

    肉体力量和近身战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经过几次生死关口,牧云的体魄悄然间接近修罗巅峰。佐以十八般武艺的精妙招式,普天下已鲜有敌手。

    他从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少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花了十一年的时间。

    意识到自身的力量有多强大,并没有令牧云忘乎所以。

    即便没有彻底觉醒修罗体,借助人皇阵和诛仙阵的力量,他也有底气与任意修仙者对战。

    牧云又前行了半个时辰,凝神感应,发现并没有拉近和时空柱的距离。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立即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方向的景物完全相同。置身于其中,有种进入异世界的错觉。

    时空柱的力量仿佛瞬间消失,唯一的指路明灯,也离开了探查范围。

    迷雾岭有极其浓厚的毒瘴,玉葫芦里的金雀鹰,无法在危难时刻放出。

    法阵罗盘受到时空柱影响,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贸然闯进迷雾岭,再度走入了看起来毫无希望的绝境。

    牧云不是容易放弃的性格,没急着到处乱跑,盘腿打坐,平息掉灵识之海中的所有杂念。

    恐怖是黑暗生物,与毒瘴有某种联系。

    它们来自不知名位面,但可以肯定,一定与光明力量互相克制。

    牧云低诵不动明王经,任前路茫茫,我自岿然不动。

    金色佛光萦绕于牧云周身,温暖祥和的力量,由中心向四处扩散。

    空气中的瘴气不自觉变得稀薄。

    牧云紧闭双眼,可灵识却无比明晰。

    周围的细微变化,尽皆逃不出他的感知。

    迷雾岭本是方圆千里的有边界地形,如今在感知中却变得无边广阔。

    触摸不到边际,也便没有逃脱之法。

    换言之,他被封锁在这个貌似异世界的地方。

    眼下的处境极其不利。

    毒瘴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甚至还有正向裨益。只是没带干粮,很难在迷雾岭中长久停留。

    隐忧自心中起,继而杂念丛生。

    牧云意识到不对,急忙压制住心中的多余想法,脑海中只剩梵音。反复念诵几遍经文,只觉神朗气清。

    圣心吊坠释放出莹润而微凉的能量,通过肌肤接触,传进灵识之海。

    龙心玉是玲珑世界最上等的玉石材质之一,具备镇守心神的作用,加上神龙赐福的加持,效果更是拔群。

    每当牧云陷入迷惘或愤怒等负面情绪时,吊坠都会有所感应,继而助其平静心神。

    迷茫顷刻消失不见,头脑开始飞速运转。

    佛光散去之后,周围又开始汇聚白蒙蒙的毒瘴,遮蔽了视线。

    牧云站起身,反复思索迷雾岭里的见闻,试图将它们连成一串。

    天道灵识并非徒有虚表,灵感迅疾迸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透彻。

    光有推理不行,还得以证据和实践为基石。

    牧云感应到附近恐怖的方位,悄然摸过去。

    他要进行一次大胆实验。

    恐怖感应到了同类特有的气息,急忙赶到领地边缘,迎击入侵者。

    他幻化成为柴荣的模样,只是自带的阴冷气质,终归无法消弭。

    伪装并不成功,也就谈不上影响战局。

    以五毒柱的精巧度来说,这种现象并不符合常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时空柱制造出来的恐怖分化了它的力量,导致恐怖的个体实力不够强大。

    牧云取出飞羽弓,二话不说,对准尚未发现他的幻化柴荣放了一箭。

    箭矢由能量凝聚,附带了新得到的黏液腐蚀效果。

    出其不意,一箭正中幻化柴荣眉心。

    恐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继而形体破灭,体内蕴含的魔力化作一团粘稠黑雾。

    牧云的灵识之海中有运转魔力的方法,对着那团黑雾伸出右手,掌心浮现一道魔印。

    黑雾变得扭曲,在空间中翻转跃动。

    受到牵引的部分像被钩子牵扯,不得不朝牧云的方向拉出一个尖。继而整团黑雾向他移动过来,由最初的抗拒,逐渐变成了互相吸引。

    这个过程中黑雾变成最纯粹的魔力,迅速压缩凝结,通过魔印,转瞬间融入牧云体内。

    入体即化,再无踪影。

    时空柱的能量波动彻底消失不见。

    牧云召出占卜龟甲,心中暗问卜卦内容,随后掷出手中铜钱。

    铜钱在龟甲上旋转跳跃,各自落在指定位置。

    他算的是时空柱,卦象却显示自身。

    灵光乍现!

    牧云搞清楚了时空柱的玄机。

    自从斩杀第一个恐怖,魔力入体之后,牧云就成了时空柱的潜在模体。

    只要尽数吸收掉迷雾岭里的所有恐怖,他即是时空柱。

    辰星人的精妙设置,使得逻辑成为一个闭环,想要毁灭五毒柱,破阵者就得选择死亡。

    如此一来,便会迎来亘古不变的对人心的考验。

    大公无私者,很可能会选择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光辉之路。

    牧云是性格相当独特的人,他总是以天下为公,但也从不会忘记自己。

    如若让他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五毒柱的破灭。即便是选择一万次,他也不会选择牺牲自己。

    这就是他不能成为佛门弟子的原因。

    或许还有另一种解法。

    牧云心里想。

    他总是能在非黑即白的两面之间,找出那抹经过调和的灰。

    这也是一种能力。有别于修炼和求道之外,独特的生存智慧。

    修行的本质就是求存,只有达成永生,才能算作成了正果。

    脱去尘垢,羽化升仙。

    既然是求永生的修仙者,自然站在了死亡的对立面。

    牧云从不是道貌岸然之辈,也就无需掩饰对活下去的强烈渴望。

    他想起了温长河说过的话。

    杀戮会影响心境。

    迷雾岭中的恐怖数量足有上千,牧云不仅要尽数斩杀他们,还得吸收掉他们的魔力。

    所有魔力碎片融合到一起,便可召唤出时空柱。

    届时他的双手已然沾满鲜血,哪怕不想自我毁灭,受到五毒柱的操控,时间久了难免堕入魔道。

    牧云体内有温长河的内丹。

    他说内丹是能够护持牧云心神的秘宝,可在迷雾岭之中,这颗内丹却并不起作用。

    牧云隐约有种感觉——温长河的存亡,和他的选择有所关联。

    辰星人或许是出于无聊,亦或是想考验人性,设置了玄妙精巧的五毒柱。

    仿佛是直钩钓鱼,只有愿者才能上钩。

    内丹是妖魔等族类修炼的核心,若不是辰星人提前有过吩咐,温长河未必肯将内丹交给他。

    尽管温长河是个善良的异兽,但私心人皆有之,避免修为遭受风险,更加合乎情理。

    牧云越思考,五毒柱背后隐藏的阴谋就越清晰。

    其实血灵珠不过是个引人上钩的诱饵,吸收到的灵气对于至高级别的辰星人来说根本可有可无。

    他布下五毒柱,目的可能只是找点乐子。

    得道的仙人们清楚这一点,故此没有出手干预。

    妖族受限于血灵珠,自觉苦不堪言,可是缺乏反抗辰星人的勇气,百余年来同样没有人敢动五毒柱。

    既没有仙人的广阔视角,又不像妖族那般畏首不前的人,通常也会对未知而诡异的事物敬而远之。

    血灵珠的功效太过独特,有别于玲珑世界之常识。

    对于以求稳为主,只有夺宝时才会冒险出击的修仙者来说,风险系数太高,而受益并不明朗。

    牧云是唯一明白血灵珠足够诡异,五毒柱危险重重,还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之人。

    云瑶曾称他为拼命三郎,做事全情投入,从没考虑过是否会给自身带来危险。

    正是这种独特的个性造就了他。

    牧云很清楚,如今的迷雾岭等同于异空间。

    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吞噬掉所有恐怖,化身为时空柱。否则就会被恐怖所吸收,连尸骨都难以存留。

    生,或者死。

    对牧云来说是毫不犹豫就能得出结论的选择。

161.正邪两立

    第一次开杀戒时,牧云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后来习惯了惩治恶徒,对他们的死可以冷眼看待。

    如今身处时空柱盘踞的迷雾岭,杀戮却变成一种工具。无止境的重复,对心理的冲击便始终不断。

    牧云虽是修罗身,灵识却已入天道。

    毫无负担地大肆杀戮,始终不符合他的理念。

    由最初的快意,逐渐转变为抵触,继而发展到了麻木。

    不仅是对杀戮的麻木,也是对道心、世事感到厌倦的怠惰。

    越是纵情屠杀,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温长河的内丹,依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功效。

    只有胸口悬挂的圣心吊坠,无声释放温润能量,护持牧云道心,以免他走火入魔。

    迷雾岭外围大半恐怖被消灭吸收,牧云体内的魔力达到峰值。

    太阿剑开始抵触牧云,不再如之前那般得心应手。

    牧云并不在意,换了把武器,继续向迷雾岭深处进发,重复永无休止的杀戮。

    时空柱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赶来剿灭入侵者,只是继续分裂出恐怖,仿佛无情的衍生机器。

    牧云消除“恐怖”的速度,仅比分裂速度快些许。

    杀戮和吞噬在千里迷雾岭中悄然进行,唯有置身其中者,方能体会到如修罗炼狱般的折磨。

    这其中也隐含着辰星人设下的生死关卡。

    破阵者被做成时空柱的潜在载体之后,会开始杀戮和吞噬恐怖。期间会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畅快感,继而沉迷于其中。

    若不是有超人意志力,很难中断吞噬行动。

    无论是气旋,还是金丹,亦或是更高层级的元婴等,终究有个极限。

    超越定量的魔力便会化作杀人武器,使得破阵者爆体而亡。

    魔力再度外泄于迷雾岭,重新加入循环。

    时空柱的存在,依然会令前三个毒柱重新复活。

    辰星人冷漠和精密到极致的行事风格,在五毒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为了阻止五毒柱被破坏所设置的生死关,常人很难全数挺过去。

    只是好巧不巧,它们碰到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克星。

    牧云胡乱修炼的作风,导致数度经历生死关卡,令体魄变得极为特殊。

    他的丹田本源无边无际,纵使天地间所有灵气入体,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是他的能力,也算得天命所归。

    破阵者,恰巧也有破阵的意愿。

    起初只是想学习五毒柱的奇巧之处,只不过越是了解,越明白以现在的见识,难以模仿辰星人的阵法之术。

    发现这一点时,早已泥足深陷。

    体内有四根毒柱的烙印,没有中途退缩的余地。只能破掉五毒柱,或者在负面能量的支配下沉沦。

    既然无路可退,只管一往无前。

    麻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保护。

    牧云用布条裹住双眼,不去看身上沾染的血污。

    可随着逐渐深入敌境,还是会被黏腻血块影响到出招。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觉得饥饿和困乏。

    灵气注入掌中玉,依然无法测量出特殊魔力的体量。

    只不过从可以御风飞行来判断,他的实力已在短时间内暴涨到了金丹期,或者更高的境界。

    由于缺乏参照物,只能凭空想象,也就没有准确层级。

    从最初的百招、十数招,再到后来的快速瞬杀,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世间易得的东西,要么容易失去,要么会带来严重反噬。

    牧云不是一味追求力量的偏执狂,灵识之海保持清醒,意识到他正在堕入无底的深渊。

    意识仍然清醒,不代表身体会听从指令。

    吞噬提升的快乐,正在逐步接管肉体,不再受灵识之海控制。

    随着实力飞速提升,以前需要仰望的怪物,抬手便可抹灭。

    虚荣心被满足,提升了心中的快意。

    飘飘欲仙的不真实感,逐渐取代仅存的理智,把牧云拉入极度危险的地方。

    温长河的话语犹在耳畔。

    若无法自持,很可能会在迷雾岭中变成一个盖天下残暴的魔头。

    再不能控制住本心,停止无止尽的杀戮,牧云只会离入魔越来越近。

    圣心吊坠是黑暗中唯一明亮的东西,就像暗室中的一点萤火。

    以前带来的是清凉,如今给予被寒冷包裹的牧云些许心灵暖意。

    必须停止杀戮。

    这是涌现在灵识之海,最清晰的想法。

    可身体和四肢仿佛脱离了意识,见到幻化成人形的恐怖,毫不犹豫释放杀招。

    抬起魔印之手,肆意吞噬魔力。

    短暂的瞬间,牧云的灵魂仿佛从身体中脱壳,在远处冰冷地观察着空洞的身体。

    眼睛被黑布裹缠,身上沾满了淡青色血点。

    皮肤变成一种纹路密布的黑色,青筋暴起,比恐怖本体更加纯粹。

    他的身体已经化身修罗恶魔。

    有些伤害,一旦形成就很难再逆转。

    修罗堕魔道,已成为定局。

    牧云从开始破除五毒柱的那刻,冥冥中已预感到这个后果。

    总以为不过是错觉,及至行到这一步,方才醒悟那是长久经历险境而得来的感知危险的能力。

    潜意识的示警,反而容易被忽略。

    牧云最不想见到的情景,在心理最脆弱的时候发生。

    迷雾岭中心区域盘踞的恐怖,幻化成了少女时期的云瑶。

    他的心猛地抽到一起,仿佛痉挛般剧痛。

    灵识之海下达的指令,再度被身体所拒绝。

    强行召出黯然失色的太阿剑,出招拦腰斩断幻化云瑶。

    这一幕在灵识之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仿若是最为恐怖的梦境,映射到了现实之中。

    杀戮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可能是几天,又或者是半个月。

    牧云已经失去时间概念,也浑然忘了身在何方。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分界线,不知在何时消失。

    幻化云瑶浑身是血的躺在地面,两只眼睛空洞无神。

    这是比入魔更恐怖的场景。

    牧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愤怒从心底和灵识之海中顷刻涌现,继而冲破束缚。

    身体再也无法摆脱灵识之海的掌控,仰天怒吼,试图将幻化云瑶惨死的记忆从心里驱除。

    可是就像曾经历过的事,或许不常被想起,但再难从记忆中抹除。

    牧云一把扯掉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双眼中金光大放,施展佛系灵术万佛朝宗。

    他并不清楚眼下的实力到了哪个层级,只知道足以发动超大范围净化术。

    灵气凝结的巨大佛像,将迷雾岭映照得金灿灿。

    魔力黑雾犹如阳光下的残雪,没有被牧云吸收,而是化为无形。

    幻化而成的云瑶,也在迷雾岭的土地上消失不见。

    牧云本是虚空站立,跌落到地面,却不觉得疼痛。

    毒瘴开始变得稀薄,天际光线逐渐渗透进迷雾岭。

    牧云清楚的意识到,时空柱对这片广袤地带的控制已然消失。

    他变成了时空柱的载体,也可以说化身成为时空柱。

    经历过长久的杀戮,思维又受到幻化云瑶惨死的冲击,只觉身心俱疲,躺在泥污的地面,暂时不想动脑筋思考。

    尽量让情绪远离,放空灵识之海。

    直到毒瘴消散,光线变得昏暗,牧云才缓缓睁开双眼。

    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光晕,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毒瘴已随时空柱成型而消散,模糊的来源是他的眼睛。

    牧云召出铜镜,看到略显猩红的双眸,加上靛青色的皲裂肌肤。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变成了魔族样貌。

    如果以这种形态在玲珑世界行走,势必会遭到各方围剿。

    他笑了,但与开心无关。

    外界评价向来无法影响他,只是想到无法再以真面目见圣心菩萨,心中一阵失落。

    牧云的颓丧一闪而过。很快,他又重整了旗鼓。

    结界封锁与外界的联系,寻找压制魔族力量的办法。

    世人的观念里,自古正邪不两立。

    灵气和魔力之间,也存在着互相排斥的原理。

    魔化肌肤出现,与这种原理不无关联。

    牧云想要变回人类形态,就得压制住体内魔力,让它们能够依据功法路径运转,方可消除对体魄的影响。

    太极乾坤诀本是呼吸吐纳之法,但其中蕴含天地阴阳调和至理。

    灵气为正,魔力为邪,恰如阴阳两股力量。

    以牧云虚悬的实力,足以催动体内魔力,吸收等量天地灵气,促使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达到均衡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浩瀚如海的能量凝结为太极图,烙印在丹田本源深处。

    牧云心中仍有隐忧,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白皙的皮肤,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澎湃欲出的力量感不复存在,似乎与进入迷雾岭前没有任何区别。

    打开衣襟,低头看向腹部。

    肚子上有金色和黑色相容而形成的太极图,在图印周围又有五颗勾玉般的黑点。

    凝神感应黑点的力量波动,不难发现它们的来源。

    四根毒柱的符印受到魔力调动,聚合形成第五根毒柱。

    此时它们都被灵气和魔力构成的太极图所封印,陷入了沉寂。

    牧云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没算到,原来他就是五毒柱。

    结界中突然出现一股异常强大的能量波动。

    牧云心知肚明。

    辰星人来了。

162.情出自愿

    辰星人的脸庞由日月星辰构成,蕴含着永恒的力量。

    他坐在一棵山毛榉的横生枝干上,背部弯曲,隐藏在兜帽里的面庞正对牧云。

    “你既没有修为破灭,也没有堕落成魔,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小伙子。”

    “你懂人言?”

    “首先,我要做一个自我介绍。”辰星人看起来并不在意牧云的疑问,自顾自说道,“吾乃秩序之主,也被称作破灭主神。在没有灵气的末法时代,坚信无神的人们称我为黑洞。我凌驾于秩序之上,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你,现在明白了吗?”

    牧云听到的全是未曾在典籍中看过的新奇词汇,不过抬眼一瞅辰星人的日月星辰面庞,再离谱的话语也变得合理。

    在足够了解辰星人之前,最好的选择是保持沉默。

    对方来找他,必然有话要说。

    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

    辰星人能够轻松突破结界,也能洞悉人的灵识之海。他感知到牧云的想法,日月星辰略微移动了位置。

    这是他的笑容。

    牧云仔细观察,发现声音不是源自辰星人面部,而是直接在他灵识之海中响起。

    高级的沟通方式有别于寻常。

    辰星人抬起右手,光点由类似指尖的位置飚射而出。

    转瞬间,牧云了解了五毒柱的神奇之处以及它们的构造。

    牧云相当有自知之明,以他目前的阵法造诣,无法制作出如此巧夺天工的东西。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辰星人只是冷酷的至高神之一,因诸神认为有必要,因此在玲珑世界设下了乾坤阵。

    也就是石精大王所说的五毒柱。

    牧云用身体和等量灵气封印住乾坤阵蕴含的魔力,无意间将自己变成乾坤阵的载体。究竟是福是祸,还需要他自己去实践。

    他原以为辰星人会是歇斯底里的状态,当真见到,发现高位神有着旁视的冷漠。

    他们偶尔干预世事变化,只不过是以一种独特身份,并不会影响到过程和结局。

    辰星人毫无征兆地来了,很快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就像吹过的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预想中的恐怖并没有降临,牧云仿佛生过一场大病,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本该带来难受的感觉,此时心中放下负担,只知感激生命尚存。

    辰星人的强大超过了牧云的想象力极限,一身绝学面对他形同虚设。若是对方有意下杀手,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牧云在等级森严的灵猴群落里长大,又被无情驱赶,深知手中无剑和有剑不用的区别。

    以前对力量无甚追求的牧云,见识过乾坤阵和辰星人之后,心里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学无止境。

    修行也是如此。

    甚至连本以为已臻化境的阵法之术,也还有许多提升空间。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眼下就有个诱人的机会,可以快速提升实力。

    辰星人并没有吸收血灵珠收集的力量,而是将其贮存在异数空间,一并植入乾坤阵。

    只要牧云按照辰星人传授的方法发动乾坤阵,就可以得到异数空间里的强大力量。

    尽数吸收血灵珠的力量,无疑是个极其吸引人的选项。

    圣心吊坠的微凉触感,令他再度冷静下来。

    世上没有速成的事,即便是有,往往也伴随着莫大隐患。

    牧云信奉的是坦荡之道,憧憬强大力量,但也不能使用为人所不齿的法门。

    他依然相信功德经,也相信自己的努力。

    总有一天,他会拥有永恒的生命和无比强大的力量。

    想通了这一点,切断乾坤阵和血灵珠之间的联系,便不再是难事。

    牧云体内仍然残留着吸收恐怖时的强大魔力,右手变得通透光润,猛然击打腹部,破坏掉乾坤阵中的一个画符。

    异数空间顷刻瓦解,里边蕴含的能量随之消失。

    血灵珠失去了效力,但它多年间从妖族掠夺的力量,不可能逆向复原。

    这是逆天之举,非人力所能为。

    或许辰星人可以做到,可是和牧云没有任何联系。

    他有他的解法。

    ……

    龙华公主与寻常女子有很大区别,哪怕是爱慕至深的男子,也不会完全抛掉理智。

    纵使迷雾岭的毒瘴消散,她也没有在接到求救信号之前,贸然闯入不明底细的迷雾岭。

    她有关于这片区域的详尽情报,深知里边潜藏的危险。

    自知没有牧云那般对瘴气的免疫能力,近战能力也远逊于他,加之傍身法宝都交给独闯迷雾岭的牧云。

    留在原地等候,反而是对牧云最大的帮助。

    恩雅同为女人,虽然和龙华公主行事风格不同,但也能敏锐感知到后者对牧云的情谊。

    “明知道没结果,还去爱,值得吗?”恩雅倚靠着栏杆问。

    龙华公主坐在凉亭的石椅上,晨光映照面容,侧颜完美无瑕。

    “爱情本就没有值不值得。如果一切都是依据理智判断,那多没意思。”她笑起来的容颜,更加明媚动人。

    由于是女装,没有了戎装时的俊朗,更多了几分柔美。

    牧云废掉血灵珠的选择,令其增长五十年寿元。

    功德经将体内魔力残留扫荡一空,短期不再有性命之虞,令他忘却了所有烦恼。

    步出迷雾岭时,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龙华公主每天都会在分别时的凉亭守候,当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人进入视野,她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神采。

    “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归来!”她站起身,俏丽的面容洋溢着灿烂笑容。

    恩雅站在一旁,安静守候。

    龙华公主是不拘小格的人,心中被牧云占据,也不影响她纳妾的心思。

    恩雅身为精灵女王,与之联姻对皇族有莫大助力。

    龙华公主不想让萧熙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决定成全恩雅心意,将其纳为大将军夫人。

    只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得等返回上京城再办。

    此刻她只是萧凰,一个惦念着心上人的寻常女子。

    她看着牧云的眼神里满是爱意。

    牧云走进凉亭,取下悬挂的装满高阶法宝的玉葫芦,意欲还给龙华公主。

    “这个玉葫芦你留下傍身吧。”

    “里边的东西太贵重。”

    “你在上京城帮了我和熙儿大忙,就用这些法宝当作回报。”

    龙华公主每次送他东西,说的都是类似的话。

    牧云只是偶然间到了上京城,出于本能做了那些事。

    他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大贡献,只不过清楚龙华公主对他的心意,不忍见一个从未爱过男子的女人在他这里受到冷落。

    “既如此,我就笑纳了。”

    玉葫芦里的法宝十分稀有,若说不动心,那完全是假话。

    牧云归还玉葫芦是理所应当,龙华公主坚执不收,过渡到爽快收下,一切都很流畅。

    只因不是第一次经历。

    牧云在涉及到法宝的时候,还是有着生意人的市侩,不像做事时那般正气凛然。

    相比于豪侠风范的牧云,她更喜欢他在不经意间展现出的童真和可爱。

    那是她不曾拥有的东西,也是心爱之人的真我,因此对她有致命吸引力。

    恩雅不想干扰牧云和龙华公主的独处,先行告辞离开,返回下榻的客栈。

    牧云和龙华公主坐在凉亭里,面对面坐下。

    石桌上出现两坛酒。

    “接下来你要去哪儿破阵?”龙华公主打开坛盖。

    美酒固然香,却不如眼前人。

    “五毒柱已尽数破除,”牧云满饮一口酒,畅快道,“不仅如此,我还获得了五十年寿数。”

    牧云对龙华公主没有隐瞒。

    她知晓他的修炼法门和剩余寿数,得知增寿五十年的消息,心情不自觉变得畅快。

    这种心情,以前只在至亲骨肉之间出现过。

    独具慧根的龙华公主明白,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坐在对面的男人。

    对于这一点,她既不惶惑,也不害羞,而是充满期待。同时也很清楚,牧云对她来说始终是不受约束的风。

    只要能确保他平安无虞,哪怕相隔数万里,她也能得个心安。

    读过万卷书,里边记载了关于爱情的美妙。

    只是那些冰冷的文字,永远无法代替活生生的感觉。

    仙酒依然美味。

    只是无法与眼前肆意欢笑的少年郎相比。

    他讲着小时候的趣事。

    她满眼皆是笑意。

    萧凰生长于宫墙大院,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皇族后裔,童年在学习武技和礼仪,以及修行功法中度过。

    她听丫环们讲过贫苦的过往,听资质平庸的兄弟姐妹讲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生长于灵猴群落,以外族身份成长的故事。

    她总是觉得新鲜。

    一遍又一遍,从没有听腻的感觉。

    或许是他的语气,又或者是欢脱的表情,总能令她忍俊不禁。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快乐轻易便会产生。

    不知不觉,两坛酒下肚。

    牧云进入微醺状态,变得更加活跃,召出太阿剑来了一段刚猛十足的剑舞。

    他本就有男子气概,配上劲道的剑招和微醺的醉意,在萧凰眼中就是盖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

    这就是爱情,没什么道理可言。

163.喜宴

    牧云是收到喜宴请帖的第一个客人。

    参加龙华公主和精灵女王的喜宴,感觉起来有点怪异。

    龙华公主帝王攻的气质,使这件怪事变得合理。

    河洛城恢复了生机,文铎的工作步入正轨,越来越得心应手。

    无尘尊者和黄羽从附近寺院中带来了许多和尚,加上培养的武僧,武佛寺的香火日渐旺盛。

    他们在河洛城待了一段时日,碍于身份不能参加喜宴,与牧云道别,返回了普陀山和白马寺。

    上京城将军府街道张灯结彩。

    龙华公主和恩雅去了成衣铺,量身定做喜服。

    她不避讳自己女人身份,做的都是凤冠霞帔。区别在于一件有红盖头,另一件没有。

    在公主授意下,牧云被成衣铺裁缝量了身子,依据尺寸做了件新郎服。

    牧云不解其意。

    “我恩师已飞升成仙,不参与俗世红尘,你权且代表父母之命,见证我和恩雅成婚。”

    龙华公主给出的理由既合理,也不合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乃民间俗成的结婚先决条件。

    牧云和龙华公主的关系,属于俗世所言之暧昧不明。没有辈分差异,所以不好接手。

    继而,又想起帝师身份。

    以人皇萧熙论,他确乎又算是龙华公主的长辈。

    只是身穿新郎服出席,总觉着有点别扭。

    喜宴地点在将军府,龙华公主的地盘。凭她的威望,旁人自然不敢说风凉话。

    意识到自己在担忧什么的牧云,不禁暗骂自己迂腐。

    他和龙华公主最大的区别,就是公主虽有原则,但从不对自己设限,活得写意洒脱。

    哪怕爱牧云到无以复加,也不影响和妻妾们卿卿我我。

    寻常世人接受不能的事,她可以坦然面对。

    牧云很钦佩龙华公主,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城府手腕,都不是他能企及的高度。

    云瑶尚未出家前,或许能跟龙华公主某些方面媲美,但考虑到她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则是比云瑶强了许多。

    他不懂女人心,曾跟龙华公主讲过这句话。

    龙华公主的回答令他印象深刻。

    那是句带着醋意的话语。

    对于一向稳重的公主来说,违和感扑面而来,因此印象深刻。

    小六子成了花童,提前跟着执掌礼仪的官员学习流程。

    牧云是将军府为数不多的闲人。

    他在世间行走,可以忽略帝师身份。可在这皇城根,帝师二字摆在那,无形中会使人对其敬而远之。

    新月书社的苏毅先生,还有受邀在喜宴上弹奏曲子的欧阳贤是例外。

    牧云喜欢请教苏毅,学习些俗世的理论和知识。

    精通音律,使得他和乐曲大家欧阳贤成了忘年交。

    借着喜宴的喜庆气氛,苏毅送了牧云一柄折扇。

    上古名家的杰作,相当贵重。

    欧阳贤则是赠送一把名贵古琴。

    盛情难却。

    牧云的回礼是百坛清酒。

    尽管他酿的酒乃人间罕有的妙品,龙华公主也没有劳烦他,而是请了前几次合作过的粮食酒铺子。

    牧云帮忙选定了良辰吉日。

    将军府的小厮忙里忙外,还有些朱雀军的女兵来帮忙张灯结彩,颇有些过节的气氛。

    任谁见了牧云,都是恭恭敬敬。

    朱雀军的情报能力,不只是针对外敌,调查朝廷大员和江湖人士,甚至连超脱俗尘的修仙者,也能涵盖其中。

    牧云的底细,包括和龙华公主暧昧不明的关系,她们知之甚详,也便像尊敬公主那样,高看牧云一眼。

    蓝琳是个身形瘦削的女子,武技超群,剑眉星目。

    她惯常穿男子衣服,倒和龙华公主有几分形似,只是五官不如公主精致,看起来平平无奇。

    牧云看到了她,问了些关于各地青楼女子的消息。

    “她们是新兵,而且有过不好的经历和长久养成的生活习惯。如今拉到荒漠操练,收束心性,由将官教授本领。”蓝琳是朱雀军统领将军之一,办事能力极强,可以算作龙华公主的左膀右臂。

    她知道牧云是个心善之人,为使他安心,透露些许本属于机密的行动。

    牧云和蓝琳聊完,又见到了初进上京城时便认识的兵部尚书李霖。

    他如今深得人皇信任,各项工作进展极为顺利,眉宇间甚是舒展,连带着笑容都爽朗了几分。

    李霖是上京城中为数不多见过牧云的官员,对他青睐有加,见他站在院中,急忙快步走过来。

    “牧先生是专程来参加公主喜宴的吗?”他拱手问个好。

    牧云拱手还礼。

    身在俗世,理当顺应俗世的规矩。

    只是乾坤阵的事不便说于外人,言称是收到公主送来的请柬,特地赶回上京城赴宴。

    李霖其实并不十分了解牧云,而且也知道不能打听修仙者的行踪。即便牧云没说实话,也是在情理之中。

    牧云总觉得奇怪。

    灵泉宗十年,他没有认识太多好友。

    独自下山闯荡,许多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转念一想,当初他的心思都在练习青莲剑诀和卖酒换钱。以利益相交,自然感受不到诚意。

    偶尔有些酒客,因美酒和牧云相熟,也不过是想骗些酒喝。

    自从开始独挑大梁,人们见识到了他的侠义心肠,而非贪财和爱耍小聪明的市侩,因此结交的都是远胜于酒肉朋友的淡雅之士。

    他们都有着独特闪光点,自然比爱喝酒以及兜里有几两银子的人,更令人难忘。

    牧云触摸到了一些以前从未思考过的领域。

    世人究竟更爱财,还是更憧憬美好的品德人格?

    这个问题令他重新变得安静。

    财富是俗世中生活的依托,甚至直接决定了人们的生活质量。

    如若存在一个人人生活富足的理想乡,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引得他一阵遐想。

    良辰吉日就在从迷雾岭返回的满月之期。

    不觉间喜事来临。

    萧熙免了朝臣的早朝。

    由于是纳妾,朝臣们都没有收到邀请,来得人不多。

    媒人是苏毅,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

    龙华公主骑马去接亲,转过街道,进了一户高门大院。

    那是以前的赵王府,也就是萧熙曾经的府邸。

    如今萧熙移居云宫,赵王府摘了匾额,成了龙华公主的地界。

    皇族有皇族的威严和规矩,敲锣打鼓自不能少,可也不能太过闹腾。安稳接了新娘,又回到用红色装点过的将军府。

    苏毅站在侧边,助她们行完了拜堂礼。

    牧云喝过茶,说了点能想起来的吉祥话。

    蓝琳将戴着盖头的恩雅领进了特地准备的新房。

    龙华公主的妻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胸襟宽广,眉眼总是含笑。

    她陪着喝了点酒,谎称不胜酒力,回到她的别院休息。

    牧云平日里爱喝酒,今日不知怎的,只想旁观喜宴上的人生百态。

    他是罕见的入世修仙者,连身为大罗金仙的静寂天尊都无法给予建议。

    修炼的方法,只能自行摸索。

    求仙问道是个淘汰率极高的行当,数不清的人拜入宗门,修炼远古时期传承下来的法门。

    真正成仙的人,万中无一。

    其中入世修仙者的数量,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典籍记载,一切就得靠摸索。

    人心是极度复杂的东西,牧云想看看在极喜庆的场合里,究竟会有多少种情绪。

    龙华公主的正妻识大体,看得出极有涵养,但人非草木,再豁达的人对多了个小妾这件事都会略有反应。

    以前娶进门的小妾们,表现也不尽相同。

    有人喝闷酒,郁郁寡欢。

    有人态度淡然,仿佛喜宴只是个热闹,与她们无关。

    不同性格催生不同看法,也就有了人生百态。

    世事之精彩复杂,尽皆源于七情六欲。

    想要返璞归真,就得抛弃情欲,达到清静无为的境界。避世修行功法,渡劫参透天机,继而羽化升仙,与天地同寿。

    牧云自幼没有接触过人族,对世间事有着特殊向往。加之修炼法门不同,得从世事中寻找修炼的路径。

    若没有天道灵识,他也很难做到不存迷惘。

    道心不稳,恰如梁柱不牢。即便盖起了房屋,最终也难逃坍塌的命运。

    修为和道心同步,还要在漫长岁月中不背离,方才有触摸到成仙门径的可能。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俗称知易行难。

    道法中有讲究,叫作知行合一。

    仅有功德经增加寿数,不去参悟隐藏在背后的真谛和人情冷暖。即便换取到接近永生的寿命,也无法迈入仙人境。

    至夜深人静时,龙华公主走到牧云独坐的桌旁,举起了酒杯。

    “你穿这身衣服,还真是英俊潇洒。”她说的是心里话。

    命令裁缝给牧云做新郎服,其实别有用心。

    世人以为拜过堂才算成亲。

    她偏不这么想。

    他身穿新郎服,而她衣着凤冠霞帔。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她并无影响。

    牧云也举起酒杯。

    “祝贺你新婚。”

    龙华公主美眸含笑,碰了一下牧云的酒杯,风姿绰约地离席而去,经历又一个洞房花烛夜。

    牧云想起了恩雅,继而联想起了草原上的猎族。

    原本他就想去草原逛逛,是时候再度出发。

164.一件小事

    玲珑世界无边广阔,大夏国的国境却是有限范围。

    上京城的春天已经回暖,人们褪去棉衣,靠着城墙根晒太阳。

    几个拉车的汉子摘掉磨明的圆顶帽,互相帮忙摘头发里的虱子。

    牧云在上京城附近游逛了几个月,自觉有些厌倦,搭乘传送法阵,直达大夏国北境边界线城镇。

    猎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栖居的广袤草原依然处于漫长冬季。

    族人们在几个月前驱赶牛羊马群到了靠近边界线的地带。

    以往牛羊进入大夏国界,守卫的军士严禁猎族人越线找寻。自从萧熙登基,情况有了极大改善。

    军士们不光不会阻拦,还会帮着一起寻找牛羊。

    吉雅是个年轻的猎族姑娘,身量不算高,肩宽体胖,脸颊被紫外线晒成酱红色,常年操劳的手掌上满是老茧。

    她没考虑过自己的形象,一心只想找回丢失的牛羊。

    猎族语言和华族有很大区别,沟通全靠比比划划,有点像行动中的暗语。

    军士们也不必了解吉雅的意思,只要找到丢失的牛羊,就算完成了任务。

    他们都是龙华公主手底下的将官调教出来的兵,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出格举动。

    至于石镇附近搜刮百姓的痞兵,朱雀军已经调查清楚,分管将领的头被砍,示众三天三夜。

    所有人都知道是龙华公主的意思,自此严加管束军士,不敢触犯军规。

    牛羊身上有用染料涂抹的印记,以便于识别和找寻。

    可农夫们将它们抓回家,不是立时宰了做肉吃,就是想法子去掉印记,让失主没有凭据。

    爱占小便宜是每个人都存在的陋习。

    读书识礼数,可助人改掉不好的习惯。大部分没接受过教育的农民,思维尽皆被衣食住行占据,还是抱持着原始的观念。

    只是捡了一只羊,不足以触犯大夏律法。

    不仅不会生出内疚感,反而会下意识地认为。去的晚了,牛羊群就会被别人分光。

    军士们循着牛羊足迹和粪便,找到了毗邻边界线的荒草村。

    还未到春种时节,农夫们没事可做,加上心里有鬼,找几个机灵的老汉去守着。

    官军们一到,随同前来的小孩急忙屁颠屁颠跑回家,提前通知大人们做好准备。

    军士们都在秘密山谷接受过专项训练,职业素养比寻常捕快还高。

    一见村民们的神态,心中已有了大致答案。

    正所谓法不责众,而且失主是猎族人,事情就变得更加棘手。

    眼下上边严抓军规,他们不敢妄动。可是新的边界政令也在推行,又不能不帮猎族女人找牛羊。

    两项决策均是由龙华公主下达,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例行询问是免不了的流程。

    得了牛羊的人家事先有过串通,吃准了法不责众的公理,一口咬定没见过从边界线过来的牛羊。

    戍边军士们终究是行伍之人,只能帮着找丢失的牛羊,无法给百姓上手段。

    吉雅手上托着几粒羊粪蛋,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堆。

    村民们听不懂她的话,还是通过肢体动作,猜出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明明村口有羊粪和蹄印,你们干嘛赖账!”

    吉雅的父亲早亡,又是一家长姐,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家里照顾牛羊群。

    她的母亲是个极老实本分的牧民,给她的教育也是以诚待人。

    即便猜出荒草村的村民偷藏了跑丢的牛羊,她也没有骂脏话,而是据理力争地质问。

    尽管他们很可能听不懂,她还是要把心中的困惑和愤怒喊出来。

    牧云在上京城特地学了点猎族语言,不亚于灵兽的听觉,将吉雅的喊话带进了耳朵。

    大夏国界里有猎族人,而且听起来语气含怒。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

    牧云开启隐身术,施展轻功,飞到了人声嘈杂的小村庄。

    村口没有界标,并不清楚名称。

    家家户户住的是沙石土坯房,街道沟壑不平。越过篱笆墙看进去,鸡舍里的鸡瘦弱不堪。

    附近土地不适合种植,仅通过生活痕迹,也能判断出这是个贫穷的小村庄。

    牧云飞上茅草屋顶,居高临下观望凑在一起的人群。

    听了一阵子,足以了解来龙去脉。

    村民们一口咬定没见过外来羊群。

    其实很好判断,连鸡都喂不饱的村庄,若是有膘肥体壮的牛羊,真相便可揭晓。

    牧云没有解除隐身术,暗中在老乡家穿行,看到了灶台上新鲜的羊肉,以及羊圈里自顾自吃草的独苗肥羊。

    一切昭然若揭。

    他站在一户农家,顺开着的门望进去,一眼瞧见墙壁上的裂缝。

    炕上有人咳嗽。

    他不懂医术,可根据气息判断,是个患了重病的老人。

    这种靠近边界线,随时可能被猎族袭扰的地方,甚至可能连郎中都没有。

    牧云查出村民私藏了猎族女子走丢的牛羊,可事出有因,并不会按照大夏律法行事。

    军士们也是左右为难。

    这件事只能由颇有家资,又和龙华公主相熟的牧云出面。

    他重新回到村口,解去隐身遁法,假装初来此地。

    “这儿怎么这般热闹?”

    军士头领转头看向牧云。

    只见他穿着普通的麻布蓝长衫,寻常黑布靴,深蓝丝带束着高马尾,看起来极其普通。

    气质却是不凡。

    以他多年积累的见识,敢主动凑热闹的人,都不是易与之辈。

    “这位小哥,你是哪里人?”军士头领凑过来问。

    他眼下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若有个行侠仗义的侠士出手,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我来自南部疆域。”

    “跑得可够远的。”军士头领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传闻中的牧云就是南部疆域生人,惊讶地瞪大双眼,看向眼前放荡不羁的少年郎。

    牧云微笑回应。

    村民和吉雅都停下话头,看向管事的军士头领,以及突然闯进小村的奇怪少年。

    “有没有人跟我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牧云朗声问。

    军士头领并不知晓牧云的真实身份,仅能通过猜测,模棱两可的确认。

    这是关于百姓的纠纷,他实在不好插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牧云简略描述一遍。

    牧云笑道:“这事好办。”

    “小娃娃,可不兴说大话!”村长护短,见牧云行为举止透着股机灵劲,生怕他想出鬼点子,惩治村里财迷心窍的村民。

    明知是错误,也要硬着头皮试探牧云的口风。

    他这个一村之长,着实也有点难办。

    牧云并没有为难村民的意思,也没有欺负猎族少女的打算,而是选择息事宁人的折中办法。

    他用猎族语言将少女吉雅唤到一旁,开口便问走失多少牛羊,可有马匹丢失。

    吉雅见牧云办事利落,知他是为解决纷争而来,将丢失牛羊数量详细告知牧云。

    她家里穷,养不起马匹。

    牧云办事敞亮,提出按照大夏国市场价的两倍,结算牛羊费用。

    吉雅坚执不肯收高于市价的银两。

    她想讨回自家的牛羊,但绝不会被利益蒙蔽双眼。

    另一半是担任向导的费用。

    牧云如是说。

    吉雅能听出牧云的猎族语是新近学会的,偶尔会有磕绊。

    近来有不少华族人到草原上游玩,体验从未有过的生活。看牧云的打扮,不像个游戏人间的富商。

    可他偏巧说出了财大气粗的话语。

    她犹豫了。

    向导是没有限定价格的职业,碰上有钱的客商,往往能捞上一大笔银子。遇着吝啬的主顾,就只能赚点辛苦费。

    牧云开出的价码,实在令她心动。

    军士头领凑过来探听消息。

    吉雅决定不再找寻丢失的牛羊。

    既然无事发生,军士头领暗自松了口气。

    乡亲们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语。生怕吉雅突然反悔,又把便宜得来的牛羊套出去。

    军士头领不知道牧云施了怎样的魔法,只不过有此前车之鉴,他吸取教训,增加边界线巡防,以免再发生此类难以解决的事件。

    牧云也并非没有行动,而是给萧熙写了封信,让他留心边界线附近的百姓生存状态。

    俗语云穷山恶水多刁民。可一切的根源不在于恶,而是在于穷。

    他们徒有勤劳,却难与恶劣的生存环境抗争。

    土里长不出粮食,左近没有大城镇,路径无法通商。

    任你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以倒腾出红火的日子。

    以往战火纷争,还要承受外族入侵的风险。

    如今已施行和亲,与周围小国相安无事。

    可是若想改变现状,仅凭生活在此间的人们,无异于痴人说梦。必须得是云宫推行新政,方可救其穷困。

    金雀鹰飞出,很快变成几不可见的小黑点。

    瞭望远方,是大夏国秀丽的河山。

    军士头领奉的笔墨,偶尔瞥见一两字,确认了牧云的身份。

    他亲自护送牧云和吉雅到边界线。

    直到两人身影远去,他才返回岗哨。

    军士头领脑海中回忆见到牧云的始末,与传闻并不相同。

    牧云是他见过最没有架子的上位者,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略有些俏皮,完全不像地位尊崇的帝师。

    光凭这点,军士头领就可以肯定,坊间传闻纯属无稽之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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