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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方玉竹     青龙圣仙txt下载     青龙圣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5.将神赋

    清静无为者终究是少数。

    仅用一个下午,牧云就串遍了整座城。

    铜镜在镜城的地位非比寻常,只要是活着的人族,都和它脱不开关系。

    最后一位拜访的人是城里的老更夫。

    “牧将军,眼看天就要黑了,小人得把城里的公家灯笼点亮。”

    “城里都快没人了,为何还要点灯?”

    “人不能夜视,点了灯才能照亮黑暗的路。除非城里没人了,否则小人就得把路灯点亮。”

    牧云沉默无语,目送跛脚的老更夫走上夕阳映照的街道。

    时值初秋,南部疆域依然温暖。

    牧云去了趟医馆,陆安德和几个本地郎中正在帮患者诊治。

    玉莲带着神机营头领的女人们在院中帮着熬药,压低音量的欢声笑语和笼罩在阴翳下的镜城画风略显不符。

    置身于困境中,这种乐观精神更加难能可贵。

    长期处在低沉情绪,不仅没有帮助,还容易患上心理疾病。

    几个经历过人事的女人在牧云经过时,突然开起了车。言语涉及房中术,全无丝毫隐晦。

    即便是牧云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江湖客,也是听得面红耳赤。

    医馆实在是待不下去,问过陆安德,确认不需要他帮忙,又低头离开了医馆。

    “看来牧将军还是个处男。”

    “可惜将军不近女色,不然好歹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杨柳腰和剪刀腿。”

    “将军身强体壮,我怕你这小浪蹄子扛不住!”

    “屁股大了不起啊!”

    牧云听觉灵敏,闻得女人们的对话,在微风吹拂的夜晚仍是有些脸颊发烫。

    他无法主动修炼功法,又不想这么早睡觉。恰好路边有家餐馆,走进去点了碗面条。

    做面的是个额头皱纹密布的哑巴老汉,手法熟练地下面,水滚过几次出锅,已经烙进了他的肌肉和细胞。

    面条有嚼劲,味道也是不俗。

    “店家,您在这儿卖了多久的面了?”

    老汉伸出两根手指。

    “两年?”

    老汉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二十年?”

    老汉脸上绽出笑容。

    牧云本想问些关于妖镜的事,奈何不懂手语,只好放弃这个打算。

    召出五文钱,付过餐费。又独坐了一阵,方才从小店里走出去。

    他想起了神机营。

    纵然军士们的本源气旋受到侵蚀,终究是蜀山外院弟子,或许懂得医治丹方等术。

    念及此处,牧云大踏步往北而行。

    不多时来至神机营,军士们脱离了妖镜,无精打采地散落在各处。

    “全体集合!”牧云喊声中气十足。

    军士们强撑着站起身,散乱地站成队列,在灯笼光映照下,面部隐约有股死气。

    “有谁懂医治丹方之术?”牧云问军士。

    只有十来个军士举起了手。

    “你们几个临时担任军士长,分别带队前往城中各处,救援被妖镜迷惑的百姓。”

    “将军,我有个问题。”

    “请讲。”

    “您是蜀山弟子吗?”

    “我暂代城主职位,”说着话,牧云把镜城城主令调了出来,“还有别的问题吗?”

    “苟城主去哪儿了?”

    “苟虎渎职怠慢,正在府中关押。待妖镜事件终结之后,自会对其进行发落。”

    此言一出,军士们都明白苟虎和齐洛构建的腐朽链条已经崩溃。

    如今掌管镜城的就是身穿黄金甲的年轻男人。

    尽管他体内没有气旋,也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却犹如巍峨山岳,有种难撼之感。

    众人皆不再发问。

    “既然没有疑问,就赶紧分批出发行动!”

    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军士问道:“将军,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我们都去救治百姓,您在军营里作甚?”

    军士们的目光都落在牧云脸上,等待他的回答。

    “我负责找出妖镜事件的真凶,终结这场人间惨剧。”

    脚步声纷乱响起,军士们有条不紊地离开了神机营。

    他们失去了保护伞,不敢像以前那样散漫,与相熟的军士结成小队,分别前往各处医治平民。

    牧云虽不懂医术,却可以提供与之相关的帮助。

    他玉葫芦中没有太多银两,全部召出来,单独放进玉葫芦。

    随后写了封信,向药仙谷白家求购药材。

    雀鹰飞出灯光范围,融进了黑暗之中。

    牧云凝神细想来镜城后接触到的人和事,每个清醒者都有嫌疑,仅凭为数不多的信息,理不出任何头绪。

    “或许衙门里的捕快有法子。”

    他刚站起身,即刻想起捕快全体中招。这条新出路刚浮现在脑海,便再次随风飘散。

    神机营里静悄悄,几只不知名夜行鸟儿啸叫。

    牧云情知再想下去也是徒劳,无意识地走出营地,顺着灯光指引,来到寂静无声的大街。

    走过几条街,发现街角戏院亮着灯。

    妖镜幻象笼罩下的城镇,没多少人有心思看戏。

    牧云走进戏院,穿过铺着红地毯的长廊,来到设置三层观众席的戏台前,寻了个前排的八仙桌坐下。

    台上只有一位扮相奇怪的女子,正在用蹩脚唱腔演唱一出戏。

    牧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仅听了两句,就听出是由欧阳贤谱曲,戏剧大家荀英创作的戏剧《将神赋》。

    此曲内容为独守边关的戎国大将军韩豫身陷重围,戎国国主昏庸,不肯发兵援救,致使韩豫身死名灭,尸骨无存。韩豫妻武氏闻听噩耗,以身殉情的经典悲情故事。

    女子唱的是第一幕——韩豫接到边关文牒,准备挂帅出征,与妻子武氏依依惜别。

    由于没有武生搭戏,也没有乐队奏乐。只有女子单人独唱,手和脚还有些不协调。

    即便如此,牧云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将军,何故深夜到戏院?”女子停下脚步,一双凤眼看向坐在桌旁的牧云。

    牧云穿的是黄金甲,在光烛映照下,格外挺拔威武。

    “我见戏院亮着灯,就到这里来看看。”

    女子凝视牧云面庞,半晌方道:“我爹和戏班子里的角儿都沉迷于铜镜,前几日亡故了。将军想看戏,还是等风波平息吧。”她的话含糊不清,说话时嘴角不自觉抽搐。

    牧云通过女子略有瑕疵的妆容,知她患过某种疾病,导致讲话和行动都有些许不便。

    手脚的不协调,导致走位和戏曲基本功很差。

    如果是在正式场合表演,唱不了两句就得被看客们轰下戏台。

    牧云欣赏事物,首先关注的并非表象,而是侧重于灵魂层面。

    他感受到了女子对这出戏的热爱。

    “我不是正在看戏吗?”牧云面上现出笑容。

    女子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牧云。

    由于她是花旦扮相,半个身子隐在烛光阴影里,看起来有点瘆人。

    牧云一身正气,灵识感应过女子,并没有妖邪特有的气息。

    他站起身,敏捷地跳上戏台。

    女子下意识退了半步。

    “在下不会唱戏,无法跟你对唱将神赋,”牧云笑道,“不过我懂些音律,可以帮你伴奏。”

    “将军不是要去边关吗?”

    牧云愣了片刻,恍然笑道:“出发去边关前,还有些时间。”

    女子看着牧云走向乐器架,摘下一把二胡,坐在了戏台边缘的圆凳上。

    烛光在鳞甲上反射跳跃,吸引住女子的视线。

    她很少抛头露面,牧云就像一道光,照亮她昏暗的灵魂。

    “妾身曾染重疾,恐招您见笑。”

    “将军的妻子不一定是花枝招展的万人迷,”牧云放好弓弦,“你准备好了吗?”

    女子双手置于身侧,行了个万福礼。

    胡弦微动,奏出与平时所听截然不同的乐声。

    女子开喉唱曲,不知为何,无论曲调多离谱,二胡节奏都能恰到好处的应和。

    空旷的戏院中回响着乐声和曲艺。

    犹如萍踪孤影,别样的美感在昏暗环境中绽放光辉。

    情动处,女子眼中掉下两行清泪,打湿了本就不协调的妆容。

    她长得很美,梨花带雨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

    牧云看着沉醉在戏曲中的女子,触摸到了这出戏的灵魂。恍惚间,他成为了古时的戎国将军韩豫。

    女子衣袖挥舞,恰如情意难断。

    “将军,妾身待你凯旋而归。”女子唱完这句,收束袍袖,泪眼朦胧地看向戏台边缘的牧云。

    牧云没有多言,放下二胡,转身走下戏台,径直离开了戏院。

    女子瘫坐在戏台上,望着牧云魁梧的背影,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曲不伤人,回忆却像暗影般包裹住黄金甲中的高大身躯。

    一股强烈的冲动来袭。

    牧云行至灯光照不见的角落,召出从谷家得到的妖镜,毅然将其举起。

    梦寐以求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镜中有张年轻男子面庞,眼神中有几分失落和诧异,继而出现一抹苦笑。

    爱情可以超越生死;虚幻的爱情却没有任何价值。

    有那么一刻,他下定决心为了虚幻的爱情赴死。只因想证明,他曾经真的爱过。

    铜镜幻象并没有出现,打碎了他的幻想。

    某些东西悄然间浮出了水面。

    牧云长叹一声,将妖镜收进玉葫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灯火阑珊的镜城戏院。

    世间文字三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106.魔物的交易

    一夜之间,城里的妖镜失去了原有的特异功能。

    人们对镜独照,入目是瘦弱颓丧的面容。纸醉金迷,雕鞍玉马的生活,不经意间化为了泡影。

    沉迷于其中的百姓,抱着铜镜痛哭流涕。更有甚者,恼恨地将铜镜砸碎。

    不少人爬上街头,想找回妖镜中的虚幻,终究是徒劳无功。

    牧云睡到大天亮,穿好将军披挂,离开空旷的神机营,再度前往镜城戏院。

    他此番前来,并非是要听戏,而是与昨夜唱戏的女子谈判。

    女子穿的是常服,玉面生春,芙蓉丽质。独自坐在戏台边缘的圆凳上,见牧云前来,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将军,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这句话相当于坦白,从而证明了牧云的猜测。

    女子就是镜城危难的始作俑者。

    “你为何要闯下这等弥天大祸?”牧云很清楚,昨日出了戏院,若不是女子解了妖镜幻象,他也会死在触不可及的美好幻象之中。

    “这些都不重要。”女子并不想谈这个话题。

    “如果连人命都不重要,你还会在乎什么?”

    “《将神赋》,”女子注视着牧云,“只有它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因为这出戏,你没有杀我?”

    “镜城人的生死并不重要,但你必须得活着。”女子极不协调地站起身,“这出戏没有你配乐,就会失去它的灵魂。”

    “既然你看重的只是《将神赋》,通过妖镜吸取镜城人的元气,其意义何在?”

    女子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哑声道:“他们无情地践踏了我的梦想。我可怜愚昧的父亲,自以为是的名角,还有那些嘲笑我残缺身体的人。他们都该死!但你不同,你不能死。”女子说到最后,表情发生戏剧性变化。

    她看向牧云的眼神,潜藏着不易察觉的爱意。

    牧云平生嫉恶如仇,可对眼前这个女子,却有着复杂感情。

    昨夜若是没走进镜城戏院,想要查出真凶,势必要费许多周折。可如今已知真相,却又陷入两难境地。

    如不杀她,难消女子双手沾满的罪孽。

    牧云召出了虎魄刀,冷眼看向女子。双脚却似生了根,寸步难行。

    “你心软了。”女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你不要误会,我不可能原谅视生命如草芥的杀人凶手。”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可以动手。”

    女子没说假话。她完全站立不动,准备引颈受戮。

    牧云仍是没有行动。

    “说到底,将军还是对妾身心软了。”女子五音不全的话语声在空旷戏院中回响,“你见到过险恶人心,在最不该产生怜悯时,同情了一个犯下滔天罪恶的行凶者。”

    牧云握着刀柄的右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你是个不称职的三界判官,”女子走下戏台,柔声道,“却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汉子。”

    “你想做什么?”牧云瞪视着女子。

    “妾身想让将军陪我练将神赋,作为回报,我会放过镜城百姓。”

    “我杀了你,一样可以解救他们。”

    女子走到牧云身边,玉手轻触黄金肩甲,柔声道:“妾身体内有心魔,我能除掉它。可如若将军把我杀了,它另换个宿主,到时你能否应对,还是个未知数。”

    牧云轻捏住女子下巴,抬起她的脸,直视她明媚的双眼:“我该相信你吗?”

    “将军唯有相信我,才能除掉为祸世间的心魔。”

    “除掉心魔,你将何去何从?”

    “这是个秘密,待到合适时机妾身自会告诉你。”

    “我答应你,做这笔交易。”

    虽与沾染魔物之人做交易如同刀尖舔血,永远不知结果如何。

    牧云选择接受的目的是求个心安,待到决裂之时,除掉女子和她体内的魔障也就没有了顾虑。

    “镜城中也有好人,你去拯救他们吧。”女子从牧云掌握中抽离,说道,“我在戏院等你。”

    牧云五味杂陈地离开了镜城戏院。

    他想用担忧心魔的借口安慰自己。可身为出类拔萃的阵法大师,至少有七种法阵能将心魔困死于其中。

    “即便是死囚,也会择日问斩。”

    唯有这个理由,令牧云重新归于平静。

    妖镜幻象之事,无论是出于江湖道义,还是和蓬莱岛的关系,都得先和同来镜城的陆安德讲明。

    医馆里帮忙熬药的女人队伍壮大了几分。大多是农家妇女,少了些轻佻,都在有条不紊地忙手中的活计。

    陆安德主管医治镜城百姓,搞得像模像样。不过两天时间,就把大部分病情较轻的患者治愈。病情较重者聚集到一处,统一发放汤药和外敷药粉。

    正应了那句老话,好钢用在刀刃上。

    陆安德的特长,在镜城发挥到了极致。

    “陆道长,在下有些话想要跟你单独聊聊。”

    “还有许多人需要接受治疗,可以等空闲下来再谈吗?”陆安德不仅没觉得疲惫,反而乐在其中。

    “我想谈的是要紧事。”

    陆安德了解牧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麻烦旁人。将任务分派给城里的郎中,跟随牧云离开了医馆。

    两人到谷风家讲话。

    谷雨的伤已经痊可,和哥哥一起在医馆帮忙,因此家中无人。

    牧云设置好屏蔽结界,将戏院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陆安德沉吟半晌,方道:“无量天尊。这是牧道友的机缘,如何处理,应由你自行决断。”

    他本以为会在镜城和魔族对战,事态突然出现转机。虽有些出乎意料,然则多年修持,道心足够稳固。

    “我决定相信她。”

    “你听过她唱的戏。对方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无论你如何选择,贫道都支持你。”

    “多谢道长。”

    陆安德还得为一个中了蛊毒的老者医治,确认牧云没有旁的事,即刻返回了医馆。

    牧云明白城不可一日无主。

    苟虎德行欠缺,配不上城主之名。

    行至玉镜坊,来找德高望重的老坊主莫山。

    莫山比初见牧云时和善了许多:“牧将军,难道还是对老朽不放心?”

    牧云笑道:“晚辈此次前来,是想和莫坊主商议新城主人选。”

    “这么快就要更换城主了吗?”莫山有些惊讶。

    他认为得等妖镜事件过去之后,才有余力顾及这件事。

    牧云道:“镜城处于停滞状态,许多商家都关了门。再这么下去,多年积累的底蕴都会被败光。择一贤达之士担任城主,使城中事务回归正轨方为上策。”

    莫山十几岁就接管了玉镜坊的生意,活到一百多岁,已经算得上人瑞。

    由于丹药效力,虽然上了年纪,却一点也不糊涂。

    “牧将军,依大夏国律令,没有平民废黜城主的先例。这果真行得通吗?”

    “轩辕锦城以萧澈为当世人杰而让皇位,何况小小的镜城城主。苟虎无道失德,已不配坐城主位,必须尽快确立新城主。”

    “这是件大事,老夫不能一言堂。”

    “您将城中有威望者都请来,下午商议出合适人选。”

    “此计甚为妥当。老夫这就派人去找城里的长者们,共商这件大事。”

    “可否借书房一用?”

    “牧将军请便。”

    牧云展开宣纸,提笔写第一封信。

    这封信是送给阳城东华公主,拜托她联络云宫,表奏镜城城主失德,以及人选更换之事。

    第二封信则是发往龙城,请柴荣到神机营和兰明义将军面谈,调动鹿鸣到镜城担任神机营将军。

    陆安德显然比鹿鸣更合适,但他是蓬莱门人,不能越界指挥蜀山弟子。

    即便牧云这个半路出家的冒牌将军,也无法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

    鹿鸣本领稍差,胜在宅心仁厚,加上陆安德会在道观中停留些许时日。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是牧云能想到的最佳人选。

    还有一点很重要,但凡有本事的人,都不会愿意到镜城来。

    鹿鸣资质不高,却肯下苦功练习。临时加入蜀山七子行列,也没有令人感到失望。

    目送雀鹰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牧云随后走出书房,告辞离开玉镜坊。

    忙完了城里的事务,牧云换上常服,进入镜城戏院。

    除牧云和陆安德外,城中无人知晓女子的罪恶。

    进出戏院稀松平常,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也就不必刻意遮掩。

    “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女子就坐在戏台边缘的圆凳上,和早晨相比,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妾身尚不知你的姓名。”

    “在下牧云,须弥山人氏。”

    “小女子名唤黎颖。生于斯,长于斯。”

    “黎小姐,我帮你化妆吧。”

    “妾身听闻牧将军是嫉恶如仇之人,何故对小女子如此偏爱?”黎颖注视牧云完美的脸部轮廓,眼神迷醉。

    “你扮演的是韩豫将军的妻子,得以最完美的状态送别夫君。”

    黎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引路至后台。

    后台是供戏子休息和候场的所在,梳妆台、舞台道具和乐器有序摆放在特定区域。

    黎颖坐在化妆台前,像个小女孩般乖巧坐好,等待牧云给她上妆。

    牧云曾帮白鹿化过戏妆,轻车熟路,很快帮黎颖画好妆容。

    她姿容本就堪称绝美,化上戏妆更甚一筹。

    黎颖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人。

    纵使不用妖镜,梦想也能照进现实。

107.无价之宝

    将神赋是群像戏,只有一个伶人,无法演出这段耳熟能详的戏曲。

    牧云将选择权交给黎颖。

    黎颖用妖镜幻象害了许多人,也保护了曾对她投以善意的伙伴。

    其中有个和黎颖同病相怜的青梅竹马,自然成为扮演将军韩豫的不二人选。

    堪称末路关系户。

    牧云提出了标准——将神赋最终将呈现给镜城百姓。

    此事过后,牧云将抛却心中怜悯和挣扎,正式终结黎颖的生命。

    他不想让成长过程里遭遇无数冷眼和嘲笑的可怜人,落得含恨而终的下场。

    这是牧云仅能给予的慈悲。

    戏班子有严格的等级划分。

    班子里的角什么都不用干,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得兼顾打杂。

    唱不了戏的牛荣活计最多,经常独自留在后台收拾道具和戏服,收拾干净后台,还得清扫杯盘狼藉的观众席。

    黎颖和牛荣年纪相当,由于小时候发高烧,肢体变得极不协调,讲话也含糊不清。

    即便身为班主女儿,也难以唱戏为生。

    她和牛荣私交甚笃,时常会帮他收拾后台和观众席,听他讲解每出戏的背景。

    他们都有同一个梦想,以角的身份在大众面前演出。

    只是十几年的努力,终究付诸东流。

    黎颖知道妖镜中的幻象会伤害和他同病相怜的牛荣,在此之前,喂他服下一种龟息丹药,始终躺在戏院的藏品室。

    由于意识处于停滞状态,牛荣并不知晓镜城近来发生的事。

    班主和台柱子逝世的消息,过了许久才被迟钝的大脑接受。

    牛荣没有患过病,但他天生大舌头,肢体同样不够协调。或许做个卖食品的小贩还不错,但偏偏梦想成为名角。

    选错了方向,再多努力也变成徒劳。

    牧云从牛荣和黎颖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他不是容易同情别人的性格,触景生情,心境难免变得柔软。

    不懂唱戏不要紧,可以到别的城镇,请个角来传授技艺。

    牧云散尽十年积蓄的财富,玉葫芦中已无余钱。不过有亲手酿制的美酒,就不愁没有门路。

    怀揣着心事,牧云前往玉镜坊询问新城主人选。

    莫山叫出一位身量高大的中年男子。

    该男子阔面重颐,浓眉大眼,有股宅心仁厚的气场。

    “牧先生,鄙人是镜城的教书先生,姓邹名衍。众长者推举我做城主,实在受宠若惊。可在下才疏学浅,恐难胜任此要职。”

    “诸位长者皆是德高望重之人,联合推举你,必然有其道理。”

    “邹先生,你是镜城最有学问的人,想要改善镜城无赖遍地的过往,书籍的力量必不可少。”莫山说完,转而看向牧云,问道,“牧将军,尊意若何?”

    “你们是土生土长的镜城人,对这座城镇的了解,是在下所不能及。既然是众长者的公认人选,邹先生就不要推辞了。”

    “何时做印绶交接?”莫山初时有些犹豫。

    如今决定要干,就得快刀斩乱麻。

    牧云笑道:“莫老板,你现在倒是比我更着急了。”

    “早日完成交接,镜城也可尽快回归正轨。”

    牧云从玉葫芦中召出城主令,说道:“邹先生,这是可以代表城主身份的城主令,在下先将它交予你。至于印绶交接,再过些时日也不迟。”

    邹衍眼神闪烁,不知是否该接城主令。

    “你既有才学,饱读诗书,为何不肯回报生你养你的镜城?”莫山语气有些严厉。

    龙头拐杖戳着地面,恰如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邹衍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从牧云手中接过了城主令。

    “在下只有一句话要叮嘱邹先生——无论做何事,都要以百姓的权益为出发点。”

    “鄙人谨记牧先生指点。”

    邹衍收好城主令,即刻开始行动,到镜城各处调查商铺和平民的状况。

    牧云召出几坛酒。

    莫山见到酒坛,疑惑道:“虽然有值得庆贺的地方,但危机尚未解脱就饮酒取乐恐不妥当吧?”

    “莫老板误会了,”牧云笑道,“在下想跟你做笔生意,换点银两。”

    “既然是做生意,”莫山正色道,“老夫有个规矩,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我可不会因为你对镜城的恩德,多给你一文钱。”

    牧云对自己酿的酒有十足信心,伸手道:“请。”

    莫山带着审视的表情打开第一个酒坛,酒香扑鼻而来。即便是喝过了数十年的酒,独特的香味还是令他分外陶醉。

    犹如梨园万朵春,自有暗香沁心田。

    莫山急忙又把盖子合上,转头问道:“另外几坛酒,也有如此品质?”

    “它们都是在下亲手所酿,皆是上乘之作。只是原料和工艺不同,口感和香味略有区别。”

    “你的酒香味醇厚,是世间罕有的佳品。老夫喝了几十年酒,从未闻过此等酒香。”莫山眼中闪过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旋即又消失不见,“玉镜坊的经商宗旨是以诚为本,制作的每面铜镜工艺和用心程度相当。牧将军酿酒之心,与本坊宗旨不谋而合。”

    对于眼下缺钱的牧云来说,最值得关心的是价格。

    莫山没卖关子,说道:“牧将军的酒有价无市,若是在上京,放到拍卖行绝对可以拍出天价。但在偏远的镜城,卖不出太高的价钱。”

    “您打算给多少?”

    “一坛酒十两黄金。”

    “这个价格恐怕只能买到寻常的好酒。”

    “二十两黄金。”莫山透了实底,“牧将军的酒有收藏价值,莫说二十两,就是五十两、一百两,上京也有达官贵人愿意买。可老夫是本分生意人,没有富甲一方的财力,只能出二十两。”

    “您想买多少?”

    “除了牧将军日常饮用,老夫想全部买下来。”

    “莫老板,这有点不厚道吧?”

    “明码标价,如何不厚道?”

    “说着自己财力不足,却想把我玉葫芦里的藏酒都买光。”牧云笑道,“这葫芦中的酒年份和口感皆有所不同,岂可都用二十两的标价出售。”

    “老夫有件无上灵宝。愿以此宝和牧将军做交易,补齐剩余黄金的差价。”

    牧云身为酿酒大师,随时随地可以补充新货。

    无上灵宝显然对他更具诱惑力。

    全无半分犹豫,当即拍板成交。

108.善意融冰

    莫山并不吝啬,将一块通灵玉交给牧云。

    由于他是凡夫俗子,并不清楚这块宝玉的作用,只知它是货真价实的无上灵宝。

    再好的宝贝,没有碰到合适的主人,也仅能用作装饰和收藏之用。

    牧云调动灵气,探查通灵玉,发现它能够召唤虚拟幻兽辅助作战。

    幻兽来头还不小,正是四象神兽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

    既可以当作常规战斗辅助,也可在危急关头作为反败为胜的杀手锏。

    通灵玉的价值无法估量。对牧云来说,远胜过百坛美酒。

    交易顺利完成。

    牧云借了玉镜坊一匹快马,昼夜兼程赶到地图上最近的城镇丰城,寻找戏班子里的花旦和武生。

    “牧先生,马上是城主三夫人寿诞,我们得去城主府连唱七天大戏,实在是腾不出人手。”

    “班主,您行行好,卖我个花旦和武生。在下不会白从你这挖人,”牧云召出了五两黄金,“酬劳绝对丰厚。”

    班主看到足斤足两的黄金,双眼直放光。情知镜城最近不算太平,还是叫来年轻学徒,派他们跟随牧云去镜城。

    戏子本就在下九流,学徒地位更是微不足道。只有混成角,才能出人头地。

    牧云本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思维,一眼看出班主推出来的两人不靠谱。

    “班主,做事得讲良心。”

    “牧先生,三夫人寿诞,小人实在不敢怠慢啊。”班主装出一脸委屈样。

    “我可以加钱。”

    “加多少?”班主蹙到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

    牧云额外加了十两黄金,买来戏子的卖身契,带着两名边缘花旦和武生,以及两个小学徒,又到城中灵兽坊买了四匹马。

    一行五人快马加鞭,赶回镜城。

    “你们没听过镜城发生了怪事吗?”看见镜城渡河时,牧云问已显露疲态的四人。

    “我们都是卖身在戏班的戏子,衣食住行都靠班主,他的话对于我们来说大过天。他让我们来镜城,我们哪儿敢不来啊?”年龄稍长的武生刘昭恭敬回答。

    “从今天开始,你们自由了。”

    “牧先生,我等多谢你的好意,但卖身契还在班主手里,实在不敢从命。”

    牧云召出四张签字画押的卖身契,右手掌心燃起火焰,当着四人的面将其付之一炬。

    “你们现在自由了。随不随我进镜城,由你们自己决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刘昭道,“我等既是被牧先生赎出戏班,一走了之会被天下人耻笑。纵使镜城是刀山火海,小人也愿为您走一遭。”

    花旦是个文静女子,说道:“刘郎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

    学徒很小就进入戏班,适应了打杂学戏的生活。

    若是陡然离去,恰如离开水的鱼儿,立时会失去了方向。

    虽然恢复自由,除了去戏班,也无容身之所。

    五叶扁舟穿过渡河,众人重又上马,回到了恢复些许秩序的镜城。

    原本畅通无阻的城门,如今有三个神机营军士把守。

    军士们认识牧云,简单盘问两句,便欲让路放行。

    牧云问道:“谁安排你们到城门值守?”

    “鹿将军来了镜城,是他安排我等在此看守城门。”

    牧云是阵法大师,知道各地神机营之间有互通的蜀山传送法阵,只消瞬间就能出现在几千里之外。

    鹿鸣接到信笺,得到兰明义允准,使用传送法阵来到镜城。

    由于他带了蜀山特有的玉牌,又是龙城过来的弟子,顺理成章被军士们拥立为新将军。

    这是各地神机营保留至今的传统,因此其余宗门才没有分到一杯羹。

    牧云没急着去见鹿鸣,带着四个戏子进了镜城戏院。

    牛荣在牧云离开的这几天也没闲着,重新召集戏班子的乐队,紧锣密鼓地排练将军赋。

    戏院里零星有几个客人,都是常来戏院光顾的戏迷。

    斯人已逝,只能聆听一如昨日的配乐。

    由于不是正式演出,牛荣和黎颖的蹩脚唱腔也就变得能够接受。

    至少在妖镜幻象消失之后,耳熟能详的唱段能给低落空洞的心境带来些许慰藉。

    牧云很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在他离开镜城的这几日,黎颖没有再出现歇斯底里的状况。

    刘昭站在戏台下边看了良久。

    他不同于一般的武生,年轻时候也是丰城有名的角。后来年事渐高,加上不幸罹患腰伤,被更优秀的年轻人挤下高台。

    牛荣和黎颖有先天缺陷,走位和动作都不够到位,口齿含糊不清。

    若是被班主或年轻气盛的角看见,指定会被赶下戏台。

    刘昭有过大红大紫,也经历过世态炎凉。深知戏子行的不易,关注点与众不同。

    戏台上的两人唱腔虽怪,但戏词记得很熟,情绪也十分到位。

    这两点足以说明曾下过苦功。

    第一幕唱完,牛荣和黎颖向来观看的戏迷鞠躬,随后通知乐队暂时休息。

    “牧先生,这几位是何人?”牛荣生性开朗,颇有交际能力。

    “这几位是我从丰城找来的伶人,将和你们一起唱这段将神赋。”

    “请多关照。”牛荣主动跳下戏台,向年纪最大的刘昭问好。

    牧云始终关注着黎颖的动态。

    她以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打量从丰城来的四个人。及至确认他们没有恶意,也没有对方才的唱段评头论足,紧绷的状态方才松弛下来。

    刘昭走上戏台,摘下两杆花枪,递给牛荣一杆,开始教他将神赋中的耍花枪。

    花旦走到黎颖身旁,浅笑问道:“我教你将神赋的走位如何?”

    黎颖在后台偷看过无数场将神赋,从未开口向人请教。

    戏子们知她身体有恙,怕触及她的伤心处,也没有主动传授她曲艺。

    久而久之,无言的关心因曲解而变成了冷漠,使罪恶的种子在黎颖心中生根发芽。

    “你……你愿意教我唱戏?”黎颖口齿不清地问女子。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将神赋。”女子微笑时脸颊上有两道清浅梨涡,亲和力十足。

    黎颖认真端详女子和善的面容,见对方没有说笑之意,无语凝噎,重重的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一位身披银甲的将军走进戏院。

    来者正是新任神机营将军,蜀山外院弟子鹿鸣。

109.活下去的意义

    鹿鸣穿着亮银铠,恍若一夜间长成了大人,看起来威风凛凛。

    “牧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牧云见鹿鸣表情严肃,穿过观众区的通道,跟他来到戏院外边。

    “鹿将军,你新官上任,理应烧上三把火。不在神机营里干事,怎得跑到戏院来找我?”

    “牧先生,我在龙城时便已倍加倾慕阁下。暗中关注您的行动,对您的性格略知一二。”

    “愿闻其详。”

    “我进入蜀山后,第一件事便是背诵宗门戒律。泾渭分明,是蜀山弟子牢不可破的铁律。”

    “对于维护人族的蜀山弟子来说,和妖魔划清界限十分有必要。”

    “贫道曾认为牧先生嫉恶如仇,如今却有些恍惚,”鹿鸣凑近一步,问道,“您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贫道有法子解救您。”

    牧云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

    他修为破灭,无法使用洪荒诛仙阵。可单凭能轻松使动三千六百斤的乾坤棍的修罗体魄,以及精妙绝伦的武技,也不是寻常妖魔能够侵害。

    人皇阵的加持,更是可保无虞。

    鹿鸣的话莫名戳中笑点,惹得牧云在严肃对话中破掉了情绪。

    “鹿将军,你多虑了。”牧云轻拍鹿鸣肩甲,微笑道,“我没有遭遇任何胁迫,所做之事皆出于本心。”

    “以我对牧先生的了解,若没有找到真凶,必然不会将精力浪费在镜城戏院。既然您已经查清,为何迟迟不动手?”鹿鸣将话挑明。

    “时机未到。”

    “镜城死了数百民众,您却在戏院里蹉跎时日。这与我认识的杀伐果断的牧先生,可是截然不同。”

    “你变成熟了,但还是有点死脑筋。”

    “牧先生,您应该记得贫道方才所讲的蜀山戒律吧?”

    “泾渭分明。”

    “既然知道魔物就在戏院中,先生为何不肯动手?”

    牧云反问道:“你既已通过我的行动猜到了戏院里有魔物,为何不动手?”

    “贫道才疏学浅,害怕办事不力,白白害了神机营弟兄们的性命。”鹿鸣有点没了底气,不过还是强撑着说道,“您不一样,有神鬼莫测之机,通天彻地之能。区区魔物,根本就难不住您。”

    “等唱完一出戏,我自然会动手。”

    “这才是我认识的牧先生。”鹿鸣终于展露笑颜,“只不过贫道身为蜀山弟子,受清规戒律所限,不能听命于先生。”

    “在下要如何做,才能消除你内心的负罪感?”

    鹿鸣召出了宝剑,白鹤亮翅起手,以蜀山正宗剑法对阵牧云。

    牧云也不含糊,玉葫芦中召出虎魄刀,双脚猛踏地面,使出从万妖山学来的落叶刀法。

    刀剑相交,抵敌纵向劈斩。

    刀锋忽而转向,以剑锋为引,攻击鹿鸣持剑的右手。

    招式又快又猛,尚且来不及反应,手背已被虎魄刀划伤。

    鹿鸣吃痛,慌乱中宝剑落地。继而脖颈处一凉,虎魄刀的刀背已架在咽喉部位。

    牧云收起宝刀,召出一瓶特效金疮药扔给鹿鸣,让他医治流血的手背。

    鹿鸣看向右手,发现护甲被虎魄刀斩开一个光滑的切口,愈发叹服于牧云的武技。

    “我不太喜欢循规蹈矩的鹿将军,待我解决掉魔物,你再正式履职吧。”

    “贫道败在你手下,为了保全性命,只好答应你的条件了。”

    牧云轻拍鹿鸣肩甲,笑道:“你日后也要保持这份斩妖除魔的坚定道心,切莫像我这般优柔寡断。”

    “贫道听说了牧先生在万妖山的所作所为,连妖仙都能斩,绝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吾料定镜城魔患背后,必有令牧先生怀柔之缘由。”

    牧云将端详告知鹿鸣。

    鹿鸣听完黎颖的遭遇,说道:“大夏国尊卑有序,许多婢女奴仆受到了上位者非人的对待。他们若都生出黎颖般的心思,这偌大的玲珑世界恐怕就要乱套了。”

    “依你之见,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鹿鸣想不出主意,只是摇头不语。

    “在下有法子永绝后患,只是有个重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鹿鸣思绪纷乱,还是想听牧云指点迷津。

    “人皇的位子由我来做。”

    鹿鸣瞪大双眼,险些惊掉下巴。

    “这……”

    “这是件极难达成的大业,可能做成之前,在下已魂归极乐。”

    “如果届时先生还有命在,当真要做人皇?”

    “轩辕氏将江山让给萧氏,至今已逾数百载,再想接受禅位,势必比过往难度更甚。”

    “萧安素有贤君之名,或许你可以去试试。”

    “我一句玩笑话,你不必当真。”

    “那先生提出的问题,答案究竟为何?”

    “天理循环,自有其定数。有些事可以尽人事,但终究要听天命。”牧云笑道,“不要谈那么久远的未来。你初上任,神机营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你处理,还是快点回去吧。”

    “贫道再问最后一句,您准备何时动手?”

    “黎颖的梦想是登台演唱《将神赋》,待她了却心愿,就是终结这一切的时候。”

    “公演之日定要通知贫道。”

    “你懂戏吗?”

    “没看过。”

    “那你届时一定要来捧个人场。”

    鹿鸣拱手道别,回了神机营。

    牧云返回镜城戏院,发现刘昭的妻子已开始教授黎颖花旦身段。

    言传身教远比独自探索来得更直接,也能避免许多弯路。仅过了盏茶功夫,黎颖的走位已有些章法。

    她面带笑颜,比平时更显明媚。

    牧云找了个前排座位坐下,静静观赏戏台上的排练。

    他们都是戏班子里不入流的戏子,没有尊卑之分,互相之间相处融洽。

    牧云和鹿鸣谈及人皇的玩笑话,再度于脑海中回响。

    萧安是高瞻远瞩的贤君,统御玲珑世界。

    若他能纳牧云之言,或许废除阶级制度是个可行之策。

    相较于人皇之位易主,这条路显然更简单。

    转念一想,人皇不仅受天宫节制,还要顾及上京的各大公卿世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于登天。

    人皇做不到的事,必须得由能威胁天帝与天宫众仙的三界判官来做。

    牧云自离开普陀山,常有抛却俗尘,堕入轮回的消极念头浮现于灵识之海。

    台上的戏曲传承,反倒令牧云见心明性。

    玲珑世界繁荣背后的苦难,值得他用毕生心血去救赎。

    圣心菩萨苦心传授功德经,绝不可辜负禅意。

110.别具一格

    神机营和衙门捕快被蒙在鼓里,顺着为数不多的线索,追查妖镜为祸之事的真相。

    由于没有妖术痕迹,想顺着已变得稀松平常的铜镜上溯源头,难度比想象中大百倍。

    不觉半月已过,仍是收效甚微。

    镜城戏院里的排练,却有天翻地覆之变化。

    尽管黎颖和牛荣的肢体不协调仍是影响美感的硬伤,但走位轮转,以及精气神已具备强劲感染力。

    牧云叫下临时负责戏班的刘昭,问道:“刘先生,这出戏是否可以面向全城百姓开唱?”

    牧云从开始便以平位敬称几位伶人,几经推辞不过,只好勉强接受。

    面上没表现出来,心中对牧云的敬佩又添了几分。

    “镜城此前遭逢大劫难,人们生活逐渐迈入正轨,许久未曾听戏。正式接待客人,倒也顺理成章。”刘昭对戏曲桥段和临时凑成的班子有十足信心。

    “既如此,在下这就去邀请观戏的戏迷。”

    “不是公开售票吗?”刘昭是个戏子,终究思虑不全。

    “那些人不过有点臭钱,既不懂戏,也不知该如何欣赏曲艺。”牧云道,“这次的演出别具一格,我要请真正懂行的人们来戏院看戏。”

    “演出时间定在何时?”

    “今晚。”

    “还有几个时辰,足够了。”

    “有劳刘先生了。”

    牧云拱手道别,刚转身,便听到黎颖的话语。

    “牧先生,小女子担忧演出前无法再见到先生,在此先行谢过您的慷慨相助。”

    牧云回头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先生请留步,”黎颖轻咬嘴唇,走下戏台来至牧云身前,踌躇半晌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牧先生能否答应?”

    “黎姑娘不妨讲明。”

    “今晚的演出,牧先生可否披挂黄金甲来观赏?”

    牧云惊愕看向低头含羞的黎颖,察觉她对自己的心意。

    只是正邪不两立,牧云终究要做出决断。

    至于黎颖的请求,并不难达成,顺口答应下来。

    黎颖目送牧云离开戏院,半晌方才收回视线,脸上带着甜蜜和苦涩参半的笑容。

    贤德长者并非徒增岁月,经历过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心性豁达,懂得欣赏事物的残缺美。

    镜城中的话语领袖,并非新任城主邹衍,也不是神机营将军鹿鸣,而是玉镜坊的坊主莫山。

    他在城中活了百多年,见证过几代人成长,威望甚重。

    “牧先生,你怎么又来了?”莫山看见牧云,不觉有些头疼。

    他前几日把玉镜坊传给了孙子,自己退居幕后安享天年。几日不理俗务,倒也乐得清闲。

    自从牧云来到镜城,他的清净日子少了,难缠的俗务倒是经常找上门。

    做完美酒生意后,牧云就成了莫山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次不是劳烦您老人家帮忙做什么事。镜城戏院今晚重新开张,邀请您去看戏。”牧云笑容满面。

    莫山已经足够了解牧云,除了有侠义精神,还是个八面玲珑的后生。

    他的笑容是真是假,连他这个做过几十年生意的人都吃不准。

    “你当真只是请我去听戏?”莫山将信将疑。

    牧云笑道:“如今妖镜溯源之事有神机营和衙门捕快处置。邹城主上任以来,士农工商也都渐渐重回正轨,在下已无挂牵。”

    莫山仔细琢磨牧云的话,见他说得有理,无奈道:“牧先生登门来请,老夫若是不肯赏光,反为不美。今晚老夫着盛装,去听你在戏院排的大戏,看你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戏班班主的女儿黎颖,莫老先生可识得?”

    莫山听见牧云发问,叹息一声道:“她是个可怜人。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袋,后来一直有些神神叨叨。有些没有道德的后生背后编排她,说是得了失心疯。”

    “人言可畏,这个词可不是虚妄。”

    “是啊,”莫山拄着龙头拐杖,说道,“那小丫头本是生性善良,活泼开朗之人。自从那场怪病过后变得有些孤僻,几乎就没再出过戏院。”

    “今晚就是她的首演,不过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莫山刚想发表感言,闻言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惊问道:“为何?”

    “黎姑娘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莫山又是一声叹息。

    “黎颖这丫头真是可怜啊。”他年轻时常去戏班,和老班主是旧相识,在黎颖尚在襁褓时就见过她。

    二十余年过去,一切恍如昨日。

    老班主死在妖镜幻象之中,戏班子里的几个角也未能幸免。

    如今连老班主仅存的女儿也要魂归黄泉,如何不令莫山感伤。

    “莫老先生,今晚的演出,还得劳烦您邀请城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共同观赏。”

    原本有些抗拒的莫山,此时却极想去戏院看戏。

    “牧先生,你放心吧。我会把老友们都叫上,给颖儿捧个场。”

    牧云拱手拜谢道:“晚辈多谢莫老先生成全!”

    “牧先生,你与黎颖非亲非故,却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令老夫感到惭愧。”

    牧云修炼的功德经是以功德换取修为,并非无私之举。

    只是事关重大,他不能向莫山言明。

    万一被别有用心者得知,暗中破坏,牧云为数不多的寿元极易在意外状况中终结。

    他还有宏图大愿,不想就此入轮回。

    被人误解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总归不是件坏事,倒也没必要特意辩解。

    牧云从玉镜坊出来,站在行人稀少的街头,看向中天的太阳。

    晚上的将神赋演出过后,就将迎来清算。

    他历过生死关,已化身天道修罗。天道的慈悲心和修罗的噬杀好斗维持着均衡。

    若黎颖是个歇斯底里的魔头就好了。

    他如是想。

    牧云对付魔族,必然不会有丁点心软。

    他忽然有些害怕,万一无法下手,如何向镜城枉死的百姓交代。

    如何向圣心菩萨交代。

    “无论黎颖多么可怜,待她达成夙愿后,都得痛下杀手了。”

    牧云长呼出一口气,召出一坛秋月白。

    酒不是万能解药,却可以化解愁肠。

111.宿命

    镜城戏院门口悬挂两盏大红灯笼,辉光照地,阴翳被驱赶到街角,化作透不过光的暗影。

    牧云身穿黄金甲,威风凛凛地立于门侧,迎候邀请来观戏的客人。

    鹿鸣得牧云传授青莲剑诀,可称半个徒弟,提前半个时辰抵达戏院。

    他穿的是蜀山道袍,站在牧云侧后方,显得心事重重。

    即便足够了解牧云,还是未知今夜结果何如。

    牧云就像世间一个诱人的谜团,忍不住关注他,却又不知他心向何处,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寻常修仙者皆是避世而修,偶尔出世,也是为争夺价值连城的无上灵宝。

    牧云更像江湖侠客,气旋消散,浑然不似个修仙者。

    越是看不透,便越想看出个门道。

    镜城地处南部疆域南端,四季不甚分明。时令已过白露,夜晚的风仍有暖意。

    牧云猿臂蜂腰,肩宽体壮,穿上黄金甲,恰如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

    莫山带着镜城有德老者来到戏院街,灯光映照黄金甲,恍惚间有天将临凡的错觉。

    众皆加快脚步,离得近了,方才认出是牧云。

    “牧将军,您穿上这套铠甲,还真是英武不凡。若让您统领大夏国军队,定能攘平四海,万众归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见面就拍马屁。

    牧云拱手道谢,恭请众长者进戏院。

    鹿鸣没有将军的架子,充当小厮,引着受邀者来到距离戏台最近的座位。

    迎客的过程有些枯燥,后台景象却是截然不同。

    刘昭有丰富的演出经验,和夫人一起为另外四人上妆。

    黎颖天生丽质,有缺陷的肢体更反衬出这种绝美。即便不开口,亦足可称为一道靓丽风景线。

    “刘先生,不知为何,我心跳得很快。”

    刘昭笑道:“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登台表演,许是紧张了,不妨事,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牛荣侧耳倾听,发觉戏院里比往日热闹。

    “牧先生都请了何人来戏院观看,怎得如此人声鼎沸?”他不禁困惑心起。

    刘昭道:“他请了些德高望重的长者,余者皆是平常看不起戏的市井黎庶。”

    “牧先生看待人的态度真是与众不同。换作旁人,巴不得请的都是富商大贾,以期攀上关系,趁机捞点油水。”小学徒也是啧啧称奇。

    “莫用世俗眼光看牧先生,他是个德才兼备的圣人,行事风格与凡夫俗子不同。”刘昭道,“我唱戏这些年,遇到过各种达官贵胄,全无先生这般人。”

    黎颖听得很认真,紧张情绪不觉消减。

    她见过的人不像刘昭那么多,但有一点相同,认为牧云是闪耀着光辉的男人。

    不同之处在于她体内有心魔,能够感知到牧云生命元气隐有衰败迹象,命不久矣。

    黎颖不知牧云是否清楚自己死期将至,想起初见分别之后,发生在戏院街的事,又觉他隐有消沉征兆。

    她的眼神黯淡而坚定,看向铜镜中的俏丽面庞,绽放出灿烂笑容。

    “黎妹妹,你的扮相真美。”朱蓉看向铜镜,感叹于黎颖的容颜。

    百姓们以往只能在街口听戏院里传出的欢笑声,听得一声梆子响,倒也知道是好戏开场。

    鹿鸣怀揣着心事,边饮茶水,边看戏台上的演出。

    他曾跟随兰明义在龙城看过将神赋,本觉得无甚稀奇之处。结果听了两段,便被戏曲中的真情实感带入情境。

    灯影摇曳,他分明看见绝美的将军之妻梨花带雨。

    戏中有喜,有怒,有哀,有乐,但多是假哭,以夸张的方法处理悲戏。

    黎颖的唱法不同于寻常戏曲技艺,少了些粉饰,靠一片赤诚打动人心。

    邹衍是先生出身,虽了解将神赋的唱腔,却对黎颖的演绎青睐有加。

    莫山事先知晓黎颖身患绝症,感受更是与旁人不同,听得涕泗横流,已无半分平日的拘谨威严。

    百姓没进过戏院,也不知将神赋是怎样的唱法,只觉台上的戏引人入胜。

    “好!”

    不知谁先起了头,三层看台一片叫好声。

    黎颖已完全入戏,喝彩声无法干扰到她。随着与将军道别,唱出临行嘱托之词,不觉潸然泪下。

    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回了后台。

    几个懂点武技的百姓被拉去当丑角,和将军对垒,一改上一幕的悲壮,场面好不热闹。

    看戏的百姓情绪更是高涨,掌声和欢呼犹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

    牧云正在看戏,忽听到黎颖传音,让他去后台相见。

    鹿鸣听见身旁盔甲响,余光瞥去,看到牧云绕过正在演奏的乐队,前往戏子们准备的后台。

    他无心看戏,释放灵识,探查后台的动静。

    原本隐介藏形的魔族气息,突然变得清晰可辨。

    欲待召出藏在玉葫芦中的乾坤镜,又恐扰了牧云的计划,暂且按兵不动。

    他还是第一次离开师父和兰明义的羽翼,独自面对危机四伏的局面。心跳到了嗓子眼,却还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这并非一件易事。好在台上的戏够精彩,无人关注他这个身穿道袍的道士。

    后台中燃着灯烛。

    戏班里所有人都在台上演出,只有哭花妆容的黎颖坐在梳妆台前。

    “牧先生,妾身唱的这出戏,还合您的心意吗?”黎颖的声音有些发颤,身体也在不住抖动。

    镜城气候并不冷。

    “我之前听过将神赋,版本和你的不太一样。”

    “您更偏爱哪种?”黎颖有些紧张。

    “今晚的将神赋,是我听过最凄美的版本。”牧云凝视黎颖双眼,真挚回道,“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将军韩豫之妻。”

    黎颖不再羞怯,站起身形,走到牧云身前。

    “妾身福薄缘浅,一生毁于偏执和愤恨,能在堕入魔窟前得遇将军,足慰平生之创伤。然罪孽深重,不想成为将军的负担。”说着话,她的身子突然失去平衡。

    牧云反应极快,伸手抱住了她。

    鲜血从戏服各处渗出,浸染红袍,在灯光映照下更显瑰丽。

    “你……”牧云看到如泉涌般流出的鲜血,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一个字也讲不出。

    “妾身在嘲讽和冷眼中走上歧途,最终在善意和温暖中获得救赎。得遇将军,实在是妾身之福分。”

    黎颖自断心魔经脉,已无生还可能。

    牧云将黎颖放平,抱着一息尚存的她,聆听临终之遗言。

    “妾身感受到了将军内心的挣扎,自知罪不可恕,不想让您陷入两难境地。”黎颖勉强微笑,鲜血已将牙齿染红。她伸出右手,摸向牧云棱角分明的面颊,“死在将军怀里,是妾身最喜欢的宿命。”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被上扬的嘴角拦住,成为了黎颖最终的生命定格。

    血迹斑斑的右手垂落,生命气息随即消散。

    牧云怀抱逝去的佳人,心湖掀起巨浪滔天。

112.安德释道心

    陆安德坐在重续香火的镜城道观之中,为牧云占了一卦。

    中平签。

    不好也不坏。

    签语乃是“修为破灭大道启,明心见性方成圣”

    陆安德看了良久,复将竹签放回签筒之中。

    鹿鸣自从了解镜城妖镜幻象的始终,道心受到些许冲击,以至于连蜀山“泾渭分明”的教义,都有了些许怀疑。

    他知陆安德是蓬莱仙岛的高人,闲暇之余,前往道观请教。

    尽管二人看起来年龄差距不大,但按道教辈分,陆安德是鹿鸣的师祖辈。

    以道长二字概之。

    “陆道长,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道长解惑。”鹿鸣躬身请教。

    陆安德问道:“何事不明?”

    “镜城妖邪名为魔物,却因孽障而起。她无情地掠夺几百个民众的性命固然该死,但通过冷眼和嘲笑促使其心魔滋长的人,谁又来追究他们的责任?”

    “因果报应,天理循环乃无法超脱的公理。”陆安德道,“众生皆苦,由此而有求仙问道者,意图看破红尘,求个逍遥自在;也有偏执入魔者,只想毁灭屠戮,终至形神俱灭。”

    鹿鸣思忖了片刻,恍然道:“陆道长的意思是众生皆会受到冷遇,如何处理这种情绪,将人分成了不同的类型?”

    “俗语云善恶一念间。若非在善恶交集之地,如何能做到一念而变更立场?”

    “可黎颖姑娘确实遭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苦难。”

    “你身为神机营将军,何故说出这等天真之言?世上离奇事多如牛毛,比黎姑娘境遇更凄凉者,更是不在少数。她临终前明心见性,从魔道中脱身归尘,已经是难得的大造化。”

    鹿鸣沉默不语。

    他错生出的念想,在陆安德的化解中消解,疑惑也越来越少。

    “玲珑世界修仙者数量众多,仙佛满天,为何人世间还是有如此多的苦难?”

    “人界连接仙宫、魔窟和地狱,受灵气、妖气和鬼气侵扰。除非仙佛妖魔俱灭,否则悲欢离合便会继续在人间上演。”

    “牧先生有诛仙阵,可否屠灭满天仙佛妖魔?”鹿鸣突发奇想。

    “任何妄图灭族的疯狂行为,最终都会败亡。莫说牧道友没这个本事,就算他真的有此能耐,也会招致三界共击,最终形神俱灭。”

    “这难道就是道长所说的善恶一念间吗?”

    “没错,”陆安德欣慰笑道,“牧道友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此乃大善之举,世人仰慕,修仙者亦会恭敬有加。善念太过,想要灭妖魔仙佛等族类,独留人族在世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魔头,堕入邪恶深渊。”

    鹿鸣是蜀山外院弟子,只能学点入门级的功法,以及蜀山基础剑诀。

    三五年不见师傅都是常有的事,更别提坐而论道。

    陆安德是蓬莱负责教授道教经略的道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与他深入交谈,便知其有独到见解。

    鹿鸣拱手谢曰:“陆道长,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

    “鹿鸣,你既已就任镜城神机营将军,贫道就得再传授你些道理,免得日后行差踏错。”

    陆安德虽会留在镜城重振道教,但详释道经的机会不常有。

    鹿鸣知聆听教诲必有助益,恭敬请教。

    陆安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觉日上三竿。

    “牧道友去哪儿了?”

    “他安葬了黎姑娘,又给普陀山送去信,此刻应是在佛寺之中。”鹿鸣见过牧云日常状态,比同去万妖山的陆安德更了解他。

    “今日道观无人登门,咱们去找牧道友,看他有何见解。”

    “如此甚好。”

    佛道相争古已有之,在镜城这个小城中,佛寺和道观一个在东,另一个在西。

    二人飞过街巷,很快来到西城,发现工匠正在重修被打砸的佛寺。

    正门崭新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佛缘寺。

    原本的寺庙并不叫这个名称,但本就香火不旺,自然无人在意。

    由于牧云在佛寺之中,来了不少观瞻的香客,比道观热闹了许多。

    雕刻师傅根据影图形,打造出圣心菩萨像,放置在圣心殿中。

    牧云坐于毡垫之上,默诵金刚经超度因妖镜幻象而逝去的亡灵。

    半晌方睁开眼,接待来找他的两位朋友。

    陆安德活了几百年,从未听闻过圣心菩萨法名,问道:“敢问牧道友,圣心菩萨身居哪个仙山洞府?”

    “菩萨客居普陀山,尚未有专属洞府。”

    鹿鸣奇道:“既然菩萨尚未达到法力无边之境界,牧先生何故供奉?”

    “圣心菩萨派我来镜城,成功解救了一方百姓。即便不信神佛,也该知恩图报。”

    鹿鸣问道:“佛教普渡众生,出手援助是分内之事。而且普陀山是观音菩萨讲经的道场,牧先生为何不立观音像,而是敬圣心菩萨?”

    陆安德想起寺门上的匾额,心中明晰,抚须静待牧云解答。

    “观音大士普渡众生,玲珑世界不乏观音禅院。”牧云从容道,“圣心菩萨渡了镜城百姓,享受四时香火并不为过。”

    鹿鸣疑惑道:“我记得牧先生既不信道,也不信佛,如今为何改变了立场?”

    牧云笑而不语。

    修仙者们讲话爱讲一半,名为高深莫测,实则故弄玄虚。

    牧云没有开言,仅是因为不想回答。

    陆安德道:“此寺庙名为佛缘寺,应在一个缘字。”

    鹿鸣虽然不是天资聪颖之辈,但也绝不驽钝,经陆安德点拨,立马明白了为何牧云独敬圣心菩萨。

    今日他听了许多道理,思维有些活跃,问道:“事到如今,牧先生更倾向于佛门,还是道教?”

    陆安德并没有制止鹿鸣。

    他也有此疑惑。

    “妖族的青鱼散人是我修仙路的接引者;蓬莱的轩辕玉华是我结义兄长……”牧云忽然意识到不对,问道:“陆道长,为何轩辕兄和我年纪相仿,却是你的师兄?”

    “牧道友有所不知,轩辕师兄经历九世轮回,最终成了正道。”

    “原来如此。”牧云从未用易经八卦算过前生,接着问道,“我是何人转世?”

    “牧道友只是世间一凡夫俗子,并无前尘宿缘,想要长生不死,唯有付出超乎想象的辛劳。”

    “看来诗酒任平生的肆意,注定与我无缘。”

    牧云本想洒脱度日,奈何圣人的帽子一旦戴上,再想摘下来就难了。

113.麒麟踏祥云

    妖镜幻象的危害远比想象中更严重。

    素来以制作铜镜著称的城镇,险些被铜镜颠覆。即便再豁达,短期内也会对它产生心理阴影。

    邹衍见多识广,精通典籍,却不知该如何重振士气。

    想要扭转人心,就得搞点玄学的东西。

    牧云在佛缘寺中过了一夜,想起过往修行的乐趣,更觉近日所历之沉重。

    他想求生不假,却不想生活在痛苦和忧郁之中。

    既然生活缺乏乐子,就得自己找点有趣的事。

    灵宝通灵玉成了牧云的目标。

    拆开又重组物件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敢动灵宝者却没有几人。

    牧云并不在乎是否会将通灵玉损坏,用专业工具将其所镶玉璧撬下来,仔细探查,果然其中有玲珑四象阵。通过特定能量流转,由灵宝通灵玉将其威力放大,继而出现能助主人战斗的虚拟四象神兽。

    通灵玉中法阵极其精巧,印刻在拇指肚大小的玉石之上。

    牧云念及镜城中发生的灾殃,取出一柄雕刻小刀,在取下来的玉璧上刻印麒麟幻象阵。

    忙碌大约半个时辰,重新将灵宝通灵玉复原,调动天地灵气,注入玉璧之中。

    一只玉麒麟出现在通灵玉之上,由于灵气有限,仅有巴掌大小。鳞甲辉映,栩栩如生。

    牧云对成果相当满意,收起通灵玉,准备前往道观找陆安德。

    他眼下的修为等同于零,想要发挥通灵玉的威力,还是得借助得道高人的助力。

    刚行至佛寺门口,正遇快步走进来的邹衍。

    “牧先生,鄙人有事找您商量。”

    “邹城主不必用敬称,对等看待在下即可。”

    “牧先生对镜城有恩,鄙人还是用敬称更为合适。”

    牧云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邀邹衍进禅堂,对坐谈论镜城困局。

    镜城面积不大,虽是依山傍水,却难以农业和渔牧为生。加之多年间手艺传家,与铜镜密不可分。

    祸起于铜镜,使得镜城人心不稳。

    许多人都不愿再铸铜镜,而是想另谋出路。

    小山城物资匮乏,道路难通。在地广人稀的南部疆域,很难找到比铸铜镜更适合镜城的行当。

    罪恶和黑暗离开了镜城,尚需时日待民众心理创伤消弭。

    只是府库钱粮尽皆分散出去,仍然不够日常用度。

    再拖下去,非闹饥荒不可。

    若是前任城主,哪里会管百姓死活。

    邹衍心系百姓,食不甘味,夜不能寝,仍是没想出好主意。

    思来想去,也只有牧云可能有鬼点子。

    “牧先生,若是有解救镜城之法,还望不吝赐教。”邹衍谈完镜城局势,拱手请教牧云。

    “邹城主可曾听闻过瑞兽麒麟?”

    邹衍激动问道:“镜城附近有麒麟出没?”

    “麒麟是天地瑞兽,数量稀少。每次出现,皆是天降祥瑞之征兆。”牧云笑道,“镜城附近也算人杰地灵,可方寸间并无麒麟栖居。”

    “似此如之奈何?”

    牧云召出灵宝通灵玉,说道:“我这块宝玉里有只虚幻麒麟,可将其释放到云端。”

    邹衍面露喜色:“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

    “正是此意。”

    “那就有劳牧先生了。”

    “今天傍晚我会拜托陆道长施为,借此宣传祥瑞的事就交给邹城主了。”

    邹衍站起身,躬身致谢:“牧先生大恩大德,鄙人永世不忘。”

    牧云送邹衍出了佛缘寺,寺门大开,漫步前往道观途中,边行边饮酒高歌。

    玉镜坊位于城中,老坊主莫山正在门口晒太阳,看见走路摇摇晃晃的牧云,本想开口打招呼,又被他的歌词吸引,凝神细听。

    世人都道神仙好,最是深情忘不了。

    一壶清酒配佳肴,纵情肆意万般好。

    若得长生不老身,岂可天宫岁月熬。

    德才兼备为圣本,忠义仁勇心坦荡。

    ……

    牧云去得远了,后边的歌词难以听清。

    即便只听到片段,莫山还是从中获悉了牧云的凌云志。

    “牧先生可真是个妙人!”莫山抚须微笑。

    若换作镜城后生白日饮酒,他定会责骂其不务正业。唯独对生性洒脱的牧云,只有敬仰之情。

    酒至半酣,牧云来到了镜城道观。

    陆安德正在默诵道教经典《道德经》,没有运用灵识,及至牧云走进三清殿,方觉有客来访,起身拱手道:“牧道友,贫道正在参悟典籍,有失远迎。”

    “陆道长客气了。这次镜城之行,多亏了你的通玄医术,挽救诸多百姓,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牧道友太客气了。无论是万妖山,还是此番降魔,皆是牧道友费力劳神。贫道不过略施符水,实在没甚辛苦之处。”

    “今晚有个契机,烦请陆道长给镜城降个祥瑞。”

    “牧道友高估贫道了。”

    牧云召出通灵玉,扔给陆安德。

    陆安德也是活了几百年的得道高人,阵法在牧云面前不敢自称通晓,但也远强于普通修仙者。

    释放灵识探查,很快搞清楚了通灵玉的内部构造。

    玲珑四象阵已有些年头,麒麟幻象阵却是新鲜出炉。

    如何将两种阵法同时布置在灵宝通灵玉中,陆安德没这个本事,也想不明白其中原理。

    只是这小小的法宝,已足令陆安德叹服于牧云的阵法功底。

    “牧先生,你打算以幻象对抗幻象,消除镜城百姓心中的余悸?”

    先生比道友更具敬意,陆安德不觉间也改了口。

    牧云处于微醺状态,没留意陆安德改了称呼,笑道:“镜城危局因妖镜幻象而起,今天就用幻象将其终结。”

    “无量天尊。”

    一只金雀鹰飞进道观,停在焚香的铜鼎上边,观望三清殿,发现站在门边的牧云。

    振翅进入宝殿,停在牧云肩头,伸出右脚展示上边绑的信。

    牧云解下信筒,目送雀鹰飞出窗外。

    “牧先生,你也想离开镜城了吗?”

    “这里终归有些不太好的记忆,触景生情,难免伤怀。倒不如去外边逛逛江湖,至少心里痛快些。”

    这些话平时都憋在心里,借助酒精的力量方才吐露真言。

    陆安德道:“牧先生,你和黎姑娘之间发生了何事?”他只知黎颖自断心脉,将心魔困死在体内,血液流尽而亡。

    他没听过将神赋,也从未得见黎姑娘。只是曾游历过大陆,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牧云少动刀兵便解决了镜城魔患,多半是因一个情字。

    自鸿蒙初辟以来,情是至今无人能解的难题。

    即便是天上诸神,也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更何况尚未羽化飞升的陆安德。

    “黎姑娘对我青睐有加,只是我早已不念尘缘。这场泡影般的风花雪月实在太不应该。”牧云召出一坛酒,痛饮一大口,接着说,“经历这种事,心中着实不畅快。”

    “人世间的情欲本就难断,牧先生又是如此耀眼的男人,确易招惹桃花。”

    “陆道长,你可有解法?”

    “你身边曾有个龙女,她去哪儿了?”

    “她的灵识破灭重塑,已经失去了过往记忆。她母亲怕她与我再生出情愫,将她带回了故乡。”

    “牧先生麒麟之才,为何龙女的母亲不愿她和您结缘?”

    “我太爱冒险,行事常不计后果,容易给身边人带来危险。”牧云又饮一口酒,“戒尺大师修行数千年方得人身,却在万妖山形神俱灭。”

    陆安德没想到牧云心中亦有苦楚,说道:“万妖山涅槃是戒尺大师的机缘,牧先生不必内疚。”

    “人生一直如此吗?”

    “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一直如此。”

    牧云仰天痛饮,一醉方休。

    陆安德待牧云酒醉之后,将他扶到床榻上休息。

    修仙者夜晚在修炼功法中度过,睡眠已是很久远的事。他看了一阵,有点心疼孤独寂寥的牧云。可修行者大多孤身,谁又何尝不是如此。

    傍晚时分,红霞缀满天。

    陆安德拿起放在桌上的通灵玉,来到道观院落,手结太极印,将真气渡入宝玉之中。

    发丝般的真气融入玉璧,避开沉寂的玲珑四象阵,激活了牧云印刻的麒麟幻象阵。

    一头体型庞大的玉麒麟,凭空出现在道观之中。

    鳞甲无比清晰,龙须随风摇摆,四蹄蹬踏有力,隐有祥云瑞霭。

    陆安德上次遇见火麒麟,已是百余年前的事。

    如今得见瑞兽,即便是通过法阵召唤出来的幻象,依然觉得恍惚,潜意识里将玉麒麟当成了真实存在。

    麒麟腾飞上天际,脚踏天边云霞,场面蔚为壮观。

    莫山吃过晚饭,到院子里走动消食,听见上空隐有龙鸣之音,抬头仰观,被天际的盛景震惊到丢掉了龙头拐杖,纳头便拜。

    丫环们见莫山像得了失心疯,急忙跑出来,欲待搀扶,也发现了天际异象。跪伏在地,迎接瑞兽降临。

    吉兆之事迅速传遍全城。

    牧云盘坐在屋顶,看着对玉麒麟顶礼膜拜的民众,情知人世尚未进展到众生平等的阶段。

    莫说他远未达到神通广大,长生不老的神仙境,就是一个神仙,也无法影响大势。

    玲珑星的文明进展速度缓慢,数亿年才发展到如此程度。

    牧云懂得一句话——知天易,逆天难。

    酒葫芦在手,只是不能多饮。

    麻痹自己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唯有调整好心态,方能适应人世。

    玉麒麟停留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方遁回洞府,消失在繁星满天的夜幕之中。

    牧云彻夜未眠,亲眼见衙役张贴布告。

    民众们受到吉兆鼓舞,重操旧业,铜镜生意复又开启,镜城渐渐有了往日活力。

    丹田中忽生一股暖流,灵气自动流遍全身,不仅扫清一夜未眠的疲劳,还带来了几分生命元气。

    牧云灵识中出现了一行篆字——一年零二百一十天。

    之前这行字曾恍惚出现,只有天数,没有年份。

    起初他错以为这是道行,莲花功德经自动运转,方才意识到出现的数字是寿元。

    破解镜城危局,令他的寿元增加了二百余天。

    由于可以直接调动天地灵气,省去转换过程,境界划分和寻常修仙者并不相同。

    修炼这种功法者寥寥无几,死在中途者十之八九。只能根据寿元数,按照寻常惯例划分。

    掌中玉中渡入灵气,由于天地为本源,亦无法判断使用者的修为和属性。

    牧云的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

    “菩萨,你究竟想让我去向何方?”

    长叹一声,一坛酒又入肚腹。

    陆安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劝道:“牧先生,贪酒伤身。如若心怀困惑,何不到起始之地找寻答案?”

    牧云先想起了须弥山,继而浮现出青鱼散人那张熟悉的面庞。

    自下山以来不过数月时间,却像经历过千山万水,心中满是沧桑,喃喃道:“是啊,是该回去一趟了。”

    “你体内已无气旋,恐怕会遭遇宗门弟子冷眼,切记保持情绪平稳,切莫触动修罗恶念。”

    “陆道长有所不知,在下本就是宗门里掌管酒液的金波童子,与内院弟子无甚渊源。此番回去也不是见他们。”

    “牧先生境遇奇特,贫道生平仅见,实在无法提供建议。不过圣心菩萨如此安排,势必有其道理。您只要努力活下去,终有一天能迈入长生不老的神仙妙境。”

    “多谢陆道长指点迷津。”牧云站起身,拱手谢道,“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且慢。”

    “陆道长还有何事?”

    “你忘了雀鹰送来一封信,至今尚未打开吗?”

    牧云经提醒召出放进玉葫芦中的信筒,取出信笺,乃是东华公主所写的简短回信。

    城主人选除了上京皇命,任何人不得更改。

    陆安德看清内容,问道:“牧先生打算怎么做?”

    “回一趟灵泉山,然后去上京找人皇老儿。”

    陆安德了解牧云,知他想做的事,世间无人能阻拦。

    “贫道身份所限,无法陪你去上京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后会有期。”

    陆安德望着牧云远去的背影,方知世间还有此等明媚少年郎。

114.有舍有得

    牧云离开镜城前,去了趟戏院。

    牛荣成为新任班主,开始招收戏曲学徒。灾难已是过去,重新焕发生机。

    牧云想起那晚的二胡曲和将神赋,以及永远无法看完的与白鹿成亲之幻象。良久,转身无言离开戏院街。

    走在镜城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不时会有人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当初人们若是能对黎颖友善一点,或许不幸的事便不会发生。

    牧云仰头望向蔚蓝天际,不知人心该如何解。

    不觉间行至神机营,早有军士望见,通报处理公务的鹿鸣。

    鹿鸣放下公文,急忙出来迎接。

    “鹿将军,青莲剑诀练得如何?”

    “已摸着些门道了。”

    “武技没有捷径可言,一法通则百法明,切莫在基础阶段偷懒。”

    “贫道谨记牧先生教诲。”

    “我这次来是想借用一下神机营的传送法阵。”牧云叮嘱已毕,说出此行真正目的。

    “神机营的传送法阵本是禁忌,不容许外人踏足。不过牧先生有所不同,龙城灵宝大会之谊,蜀山没齿不忘。”

    “别说废话了,我得赶紧去泉城。”

    “牧先生,请。”鹿鸣知牧云定有要事,将他随身携带的传送法阵卷轴取出,开启传送法阵。

    只有用蜀山玉令唤醒,方能开启传送功能。

    牧云不想破解其中奥秘,站到法阵之中。

    鹿鸣将真气注入玉令,清晰而坚定地说出“泉城”二字。

    法阵发出强烈白光,须臾,光芒随同法阵一起消失。

    牧云已不见了踪影。

    泉城是位于灵泉山脚的一座小城镇,向来与灵泉宗交好,时常会有宗门弟子来此散施符水。

    牧云与众不同,常来酒肆卖酒,着实结交了不少好友。

    彼时白鹿常伴身旁,或有调侃神仙眷侣者,亦是一桩乐事。

    此番回到泉城,牧云形单影只,走在街上也少人寒暄。径出东门,走到叮咚作响的灵泉旁边。

    取出一坛秋月白,将酒水倒进灵泉之中。

    顷刻间,泉底风云搅动,青鱼散人浮波踏浪而来。

    “小杂碎,你怎么舍得浪费如此佳酿?”青鱼散人的笑骂一如往常。

    牧云抬起坛口,笑道:“佳酿来自天地,如今复归自然,不也是一种循环?”

    “真是好久没听到你胡搅蛮缠了。”青鱼散人将牧云捧着的半坛酒摄到手中,封好坛口,装入玉葫芦里,“你这次回宗门,似乎与往日不同。”

    “知我者,散人老兄也。”

    青鱼散人盘腿坐在牧云身旁,笑道:“若不是紫翼狮鹫无理取闹,本人就成你的岳丈了。”

    牧云也盘腿坐下,问道:“玉儿情况如何?”

    “她的灵识比往日更强大,修炼事半功倍,好的不得了。只是她已重获新生,不再记得以往之事。”

    “如此甚好。”

    “捣蛋鬼,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家玉儿。若是心属于她,老夫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到你身边。”

    牧云苦笑道:“散人兄,你好歹也算我半个师傅,我的心意您不明白吗?”

    “白鹿已是过眼云烟。人家如今是圣心菩萨,即便没有天人永隔,也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得道之人。你徒困在这情网之中,没有任何好处。”

    “道理易懂,忘情实难。”

    青鱼散人叹息一声,道:“老夫早知你是个痴情种子,也料定你会来找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件灵宝。”

    “你看我像对法宝有兴趣的样子吗?”

    “你不喜欢兵器,也对功法无感,但老夫这件法宝,足以换你玉葫芦里的所有藏酒。”

    牧云好奇心起,翘首期待青鱼散人能拿出何种法宝。

    一枚吊坠。

    看起来平平无奇。

    仔细一看,发现是圣心菩萨吊坠。

    牧云目瞪口呆。

    “这是我从压箱底的龙心玉上取的材料,专门跑了趟玉城,请手艺最好的工匠按影图形雕刻的圣心菩萨吊坠。”青鱼散人介绍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合你的心意?”

    “如此大费周章,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老夫不是说了吗?我要用这枚龙心玉吊坠,换你玉葫芦里的所有藏酒。”

    牧云不想坑青鱼散人,将镜城和莫山做生意的事一五一十地讲明。

    青鱼散人拍着大腿,连道可惜。

    “看来你和这吊坠也无缘了。”

    牧云急忙道:“我立刻给你酿酒,要多少都可以。”

    “牧云,大丈夫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圣心菩萨修成正果,不日将另立洞府。你必须遗忘往日情爱,方能不负菩萨苦心栽培。”

    牧云想起十年间出赏金任务的往事,许久方才问道:“以前下山,我从未觉得世事艰辛。难道……难道都是圣心菩萨帮我扛下了苦楚?”

    “你明白就好。”青鱼散人将吊坠递给牧云,待他接过之后,说道,“对于修仙者来说,能有十年尘缘,已是难得之境遇。你要努力活下去,不要辜负菩萨点拨之情谊。”

    牧云取下鸣凤玉佩,戴上龙心玉质地的菩萨吊坠。

    吊坠贴近肌肤的刹那,灵识之海中有股清凉气息,只觉神清气爽。

    “你灵识入天道,身体化为修罗。这块龙心玉可以让你保持心境,以免酿造杀孽,自绝于人世。”

    牧云站起身,拱手道:“散人兄对我有再造之恩,受在下一拜。”

    青鱼散人右掌青光浮现,托住牧云身体,不让他下拜。

    牧云目现惊异之色,已明白吊坠乃是菩萨所赐。

    “牧云,你要记住,如今你有斩仙诛魔之潜能。三界之中,你谁都不要跪拜。”青鱼散人叮嘱道,“这是苍天赋予你的使命,无人能替代。”

    “可我没觉着自己有什么才能。”

    “平阳浅水阵又名人皇阵,觉醒此阵者,若不是人族皇者,势必为世间圣人。”青鱼散人道,“老夫始终关注着你,以你快意恩仇的个性,实在做不了圆滑世故的人皇接任者。”

    “我回来之前,已打定主意去上京城,去找人皇老儿商谈镜城更换城主的事宜。”

    “现在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散人兄何处此言?”

    “皇太子近日被刺身亡,上京城里乱成了一锅粥。你这时候去上京,不仅无济于事,还容易火上浇油。”

    “我有招魂幡,可将太子亡魂招到阳世,一问便知。”

    “正因你有招魂幡,老夫才说你会添乱。”

    “起因为何?”

    “上京城里风起云涌,只为皇权争锋。人皇如今处于震怒之中,怕是无暇理会小小的镜城。”

    “百姓的事,没有小事。”

    “新城主上任了吗?”

    “已经上任。”

    “不就是一个名头的事,非要在这种时候去蹚浑水?”

    “我已经决定去上京走一趟,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心意。”

    青鱼散人抚须大笑。

    牧云机缘巧合堕入修罗道,终身将是耿直的行事风格。此乃天意,人力不可为也。

    他没有轻易放过牧云,留他在灵泉龙宫酿酒,以待天时而动。

    牧云生就一副好皮囊,情关难过,却是劫难中无法规避的关卡。

    青鱼散人本想让女儿锦玉帮牧云挡住情劫,促成二人道侣之谊。只可惜龙算不如天算。

    牧云行事不顾生死,注定孤身最佳。

    ……

    龙宫里有妃嫔,也有龟丞相,还有侍奉的虾兵蟹将。

    经历过世事锤炼,牧云已了解青鱼散人不愿让他吃鱼的苦衷。加之已成青龙居士,决定改吃素斋鲜果。

    锦玉许下的叫花鸡,也便留在了记忆深处。

    龙宫里过得欢愉。

    牧云所酿之酒,留存一半。剩下一半用来排布宴席,接连庆祝了数十场。

    青鱼散人取出一副灵宝披挂,赠予牧云。

    牧云和龟丞相厮混熟了,以法阵罗盘换取一颗夜明珠。

    虾兵蟹将也有私房存货,皆知牧云法阵之能,请他刻印罗盘,将收藏法宝敬献。

    不过月余,牧云又赚了个盆满钵满。

    青鱼散人不敢再多留牧云,酒库充裕,急忙将他送出了龙宫。

    “你的修行与众不同,不可再贪恋美酒逍遥,需得赶快前往上京以延续寿命。”

    “我记得你不是不想让我去上京吗?”

    “此一时,彼一时了。”

    “有何不同?”

    “当时上京城乱成一锅粥,你这性子去了容易送死。现在事态稍缓,再去已经无妨。”

    “我觉得不是。”

    “好吧,我坦白。”青鱼散人笑道,“当时我酒库空虚,如今藏酒无数,再不放行你的修行就耽误了。”

    “怪不得送了我副披挂。”

    “这些都不重要,”青鱼散人指着牧云胸口衣服下边的菩萨吊坠,说道,“你得到菩萨吊坠,必须脱离俗尘情网,否则你日后难成长生不老身。这是老夫的肺腑之言,汝当谨记。”

    此言虽是出自青鱼散人之口,实为圣心菩萨之善意。

    牧云拱手拜别。

    泉城神机营将军和牧云是旧相识,也知龙城灵宝大会之事,破例让他使用蜀山传送法阵。

    “上京城有结界,法阵功效被抑制,只能传送到上京百里之外。抵达之后你往北而行,便可到达大夏国都上京。”

    “多谢韩兄指点。”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将军开启法阵,将牧云传送至上京城南百里的传送点。

115.英雄救美

    上京位于北部疆域,秋初天气寒冷,树叶已经泛黄。

    牧云体格健硕,并不觉气温变化,只是衣襟单薄,与北境居民的穿搭有些区别。

    “先生,您不是上京附近的居民吧?”

    牧云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男人在跟他搭话。

    “我来自南部疆域。”

    “一瞅您这打扮,也知道不是北境之人。”小个子男人手捻纤细胡须,笑道,“我叫吴争,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牧云。”

    牧云做的事都在南城,还没传到北部疆域,故此吴争没听过他的名头。不过他是个梁上君子,最懂察言观色,见牧云筋骨结实,眉宇间有股正气,便知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豪杰。

    上京局势混乱,没个本领高强的伙伴,断然不敢入城。

    牧云就是吴争选定的靠山。

    二人结伴而行,径奔北边的上京城进发。

    行至山林掩映的小路,忽听得东边有呼喊救命之声。

    牧云召出虎魄刀,径直冲进山林。

    吴争叫苦不迭。

    上京周边有许多啸聚山林的大匪,身为梁上君子,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的厉害。

    呼喊救命的是个女子,无外乎是强抢民女的那点事。

    这种地方时常发生,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多管闲事。偏偏南国来的牧云不懂规矩,轻易深入虎狼之地。

    吴争追了一阵,决定跑出山林,站在原地等待。

    若是牧云被匪徒们杀害,他便折返回传送点,再结交别的好汉。

    刺啦。

    林中被虎背熊腰的歹人们围住的女子,衣袍被扯烂,露出白花花的大腿,胸脯也有部分袒露在外。

    双臂急忙护住上身,以防走光。

    颤抖如筛糠,面上全无人色。

    她想寻死,可被恶人们困在核心,根本无法自尽。

    凌辱近在眼前,大脑一片空白。

    恶人们发出阵阵粗野的笑声。

    落叶上躺着几具护卫尸体,鲜血已凝结,变成了乌黑色。

    其间还有个白发老者,双眼瞪视天空,瞳孔已经扩散,全然没了生气。

    “嘿!”

    牧云朗喝一声,脚边落叶纷飞,污泥翻腾上升。受到重力牵引,再度坠落于地。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狂笑声戛然而止。

    一件蓝色长袍飞到女子身上。

    “暂且用在下的衣袍蔽体吧。”

    牧云话音刚落,恶人们颈部鲜血喷涌而出,霎时栽倒在地,再没了动静。

    女子手忙脚乱地穿好对她来说略显肥大的长袍,想要跪伏感谢救命之恩,被牧云托住手臂。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女子垂泪道:“小女子祈请恩公,帮我安葬爹爹。妾身愿为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牧云道:“此间甚是混乱,不能风光大葬,择一个开阔地,火葬如何?”

    “妾身愿听恩公安排。”

    牧云用玉葫芦收起老爷和家丁的尸首,行出山林,燃起一团烈焰,将枉死匪徒手中的人们火葬。

    念诵金刚经,超度亡灵。

    吴勇见牧云带出了身穿宽大蓝色长袍的女子,身上毫发无损,知他是个有大能耐的英雄。暗中跟随,见他能熟练背诵金刚经,认定要跟随他进上京城。

    牧云诵完经文,问道:“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妾身名叫苏芸,本是云城人氏,因家道中落到上京城求助宗族亲戚。不料遭遇匪徒,爹爹性命被害。”苏芸梨花带雨,好不惹人爱怜。

    牧云道:“等进了上京城,在下送你到宗亲府上。”

    “妾身愿以身相许,报答恩公。”

    牧云灵机一动,道:“贫道乃修仙之人,早已不问尘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苏姑娘不必挂怀。”

    苏芸行了个万福礼,问道:“妾身还不知恩公姓名。”

    “牧云。”

    “牧先生,妾身愿为您牵马坠蹬,为奴为婢侍奉您。”

    牧云见苏芸是个温柔如水却又极为固执的女子,知她不会轻易改变心意,只好行个缓兵之计,暂且将她带在身边。

    吴争适时出现,上气不接下气道:“牧先生,原来您在这儿啊。在下冲进密林,不慎迷失路径,险些找不到您了。”

    牧云开门见山道:“吴兄,我知你是梁上君子,想跟我一起去上京城,不必遮遮掩掩。”

    “原来您都知道啊。”吴争手抚后脑,略有些尴尬。

    “在下带你进上京城,可盗无良贪官富商,不可盗平民百姓,否则我可饶不了你。”牧云事先声明。

    吴争亲眼见牧云进入山林,解救出被匪徒掠走的民女。

    以他的三脚猫功夫,如何抵敌强大的牧云。

    “在下定当劫富济贫,做个盗亦有道的梁上君子。”

    “这就对了。”

    苏芸已将牧云视作主人,与他和吴争一道赶赴上京城。

    一路没有再遇到为非作歹的恶人。

    上京城南门有重兵把守,管制极其严格,许多人被卡在了城门之外。

    搜检工作繁复,带来的结果是效率低下,轮到牧云等三人时,日头已上三竿。

    军士已检查了数百人,心下有些不耐烦,说话毫不客气:“都把玉葫芦摘下来!”

    牧云召出一块雕龙令牌,展示给看门军士道:“龙城城主派我来上京城。”

    军士不敢怠慢,急忙将特殊情况通报给军士长。

    龙城是大夏第二大城,又是祖脉所在地,城主地位极高,上京城的军士也不敢怠慢。

    军士长检查过城主令,确认是真品,急忙让开道路,供三人通行。

    牧云顺利进入繁华的上京。

    街道两旁有许多摊位,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尽力宣传自家货物的卖点。

    “上好的胭脂玉。”

    “龙肝凤胆,应有尽有。”

    “上好的法阵罗盘,上通天宫,下彻地府。”

    ……

    牧云想起当日在茗烟城的往事,锦玉已回归故里,身边却是两位新结交的好友。

    吴争深知上京城水有多深。以牧云鲁莽冲动的行事风格,难保始终无虞,拱手道:“牧先生,今日乘了您的东风进城,他日定当相报。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别过了。”

    牧云拱手还礼:“后会有期。”

    吴争脚步匆匆,急忙远离了牧云。

    苏芸不是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性格,但对吴争有些许不满。

    牧云胸襟开阔,浑然不以为意。

    缓步走在宽敞官道之上,观赏街巷两旁的民宅。

    上京城的建筑布局暗合太极八卦之理,以鲁氏榫卯结构为主体,风格雅致中不失精巧,排布极有章法,看气派就知是皇城所在。

    “行人避让!”

    官道上忽来了一队身骑战马的军士,大声喊嚷,命令百姓让出道路。

    苏芸跟不上牧云的脚步,和他有段距离,见他无动于衷,急忙呼喊:“牧先生,快些避让军马!”

    亮银铠甲加身的将军怒火中烧,脚踢马腹,鞭子狠狠在马屁股上来了一下。

    千里宝马纵蹄狂奔,直奔没有避让的牧云而去。

    牧云察觉到身后劲风,转过身形,单手抵住将军战马胸口。

    双腿直如浇筑在街道之上,岿然不动。

    军士们大惊,急忙喝止马匹。

    银甲将军拔出挂在马鞍上的亮银枪,直取不肯退让的牧云。

    牧云召出雷云枪,一招横扫千军攻击马腿,将它打翻在地。

    将军腾空而起,居高临下直刺牧云。

    枪尖尚未接近目标,只觉脚踝生疼,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被捅了个窟窿,兀自血流不止。

    牧云原地转身,回马枪又快又狠,犹如银蛇出洞。

    直接贯穿将军左腿。

    双腿尽皆负伤,银甲将军支撑不住,直挺挺摔倒在地。

    雷云枪的枪头停在将军颈项之上,吞吐着可怕的雷光,似乎随时都会取了他的性命。

    路旁恰好有公主府的人,急忙分开民众,出面解救命在旦夕的银甲将军。

116.龙华公主

    大夏国武将之首是个女人。

    更详细点说是皇族公主。

    东城的龙华公主府格外气派,按大将军建制,配备有精锐府兵。

    即便是负责皇城护卫的禁军,战力也及不上龙华公主亲自调教的麒麟军。

    管家老余接到雀鹰传信,急忙穿过回廊和演武场,到正堂去找接见兵部尚书的龙华公主。

    龙华公主端坐太师椅,鹅蛋脸,柳叶眉,双目如电,神采飞扬。

    身具英武气,更胜男儿郎。

    “太子亡故之后,老臣加强了皇城防卫。云宫增加两万麒麟军,以备不时之需。”兵部尚书李霖曾任龙威将军,年逾古稀,身体依旧硬朗。

    龙华公主看见行色匆匆的管家,示意李霖稍候,问道:“余先生何故如此惊慌?”

    “回公主的话,小人接到家丁传报,南城门处有人闹事,打伤了中郎将韩荣。”

    龙华公主凤眼圆睁,怒道:“本公主明令禁止皇城打斗,何方宵小,胆敢蔑视吾之法令!”

    李霖劝道:“公主稍安勿躁,想必皇城禁军已将袭击者擒拿。”

    “余先生备马,本公主要去见见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李霖曾传授龙华公主兵法,也知韩荣是个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看公主神色,虽有责备之意,但也有发掘人才的兴趣。

    韩荣的武技在中郎将中属于上乘,能将他打伤,袭击者必然本领高强。

    对于龙华公主来说,只要有真才实学,小罪皆可赦免。

    管家老余牵来全身无半点杂毛的宝马玉兰白龙驹。

    龙华公主翻身上马,扯住缰绳道:“李尚书先回府吧,咱们择日再叙。”说罢,纵马出公主府,径奔南城而去。

    中郎将韩荣被副将救走,伤处敷上袁天师所赠的特效金疮药,须臾伤口弥合。

    “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拿下!”韩荣怒火中烧,指挥军士围了牧云和苏芸。

    牧云本不想将苏芸牵扯进来,但她跑到身旁,已暴露和牧云同行的身份。感觉尊严受辱的军士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二人。

    “你站在原地别动,我来对付他们。”牧云轻声叮嘱苏芸。

    苏芸点了点头,站在牧云身后,左右环顾两旁骑马的军士,提防他们手中的长枪。

    牧云朗声道:“放马过来吧。”

    军士们踌躇不敢向前。

    韩荣的坐骑断了腿,无法再骑乘,见手下军士迟迟没有行动,气得将一名军士打下马背,骑上枣红马,驱马来战傲然挺立的牧云。

    龙华公主府的校尉急忙出来劝阻:“韩将军,下官已将这里的情况通报给公主,还是待她来定夺吧。”

    韩荣仰慕龙华公主已久,只是对方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即便如此,还是希图能成为龙华驸马。

    听闻公主府校尉之言,急勒住马,收回了刺出去的枪势。

    军士们也停下了进攻的动向。

    牧云护住苏芸,以防军士们突然发难。

    尽管这些军士飞扬跋扈,但也没犯该死之罪。牧云不想开杀戒,因此始终没有突围。

    鸾铃响处,身披银甲,骑乘玉兰白龙驹的龙华公主来至南城。

    校尉一见公主,急忙跪伏在马前,通报道:“禀公主殿下,袭击韩将军的人就在马队中间,听凭您的发落。”

    韩荣策马来至近前,拱手见礼:“公主殿下,下官疏于防备,令宵小之辈占了先机,不过已被手底下的军士控制。不劳您费心,下官自会带回将军府审问,势必问出幕后主使。”

    “韩将军辛苦了,”龙华公主道,“你带人马继续巡城,这两个人交给我处理。”

    韩荣犹豫一阵,拱手道:“下官领命。”随即朝军士们挥手道,“走!”

    禁军马队撤离了事发地。

    校尉疏散看热闹的群众,以防事态继续扩大。

    龙华公主扫了一眼牧云和苏芸,和气道:“你们两个跟我回府,交代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牧云见过神机营将军,有不少是有勇无谋之辈。

    龙华公主是有修为的大夏将军,持守本心,比寻常武将多了几分亲和力。

    牧云收起雷云枪,和苏芸跟在龙华公主马后,前往东城公主府。

    龙华公主直接在演武场审问牧云。

    “你是何人?”

    “在下南部疆域须弥山人氏,姓牧名云。”牧云恭谨回答。

    “你就是牧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龙华公主和东华公主是亲姐妹,在家书往来中,曾谈及万妖山之事,因此她听过牧云的名号。

    “你是个有名的义士,为何要在皇城袭击禁军将领?”

    牧云没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下想先问公主一个问题。您是否知晓皇城外群寇聚居,为非作歹之事?”

    龙华公主道:“确有耳闻。”

    “你身为大将军,为何不派兵征剿匪徒,而是弃百姓于不顾!”

    “皇城属于禁军管辖范畴。本公主虽为大将军,却不可调动禁军,也无法派麒麟军管制皇城疆域。”

    “公主,近来皇城大乱,人皇陛下难道看不见吗?”

    “父皇近来身染重疾,多日昏迷不醒。”龙华公主坦诚以待,“皇子们都在伺机而动,本公主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

    牧云暗道:“没想到皇城中风云已起。”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龙华公主,问道,“公主可曾想过清君侧,平定上京城之乱?”

    “父皇在皇兄们的掌控之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天下大乱。风险实在太大,本公主也在犹豫。”龙华公主信任牧云,坦白了她的心思和正在做的事,“我联络了兵部尚书李霖,在皇城里混入麒麟军,以备不时之需。但终究无法进入云宫,破不了眼下的困局。”

    “如果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公主尽管吩咐。”

    龙华公主看向始终侍立在牧云侧后方的苏芸,问道:“牧先生,这位是你的道侣吗?”

    她知晓锦玉的存在,错以为苏芸就是锦玉。

    “苏姑娘在皇城南的山林遭遇劫匪,在下将她救了出来。”牧云道,“公主是巾帼英雄,可否收她做个副将?”

    苏芸素来仰慕龙华公主,只是牧云对她有救命之恩,一时间有些踌躇。

    龙华公主上下打量苏芸,见她体态略显丰腴,筋骨结实,是个修习武技的好材料。

    她手底下曾有以四象神兽命名的军队。

    青龙军镇守东方,如今已归骠骑将军白羽管辖。

    玄武军归了卫将军李默。

    唯有嫡系精锐构成的麒麟军和以女子成军的朱雀军,仍在龙华公主管辖范围之内。

    潜移默化之中,龙华公主的实力已大幅削减。

    “你意下如何?”龙华公主问向苏芸。

    “我……”苏芸欲言又止。

    “牧先生乃方外之人,救民于水火是分内之事,你无需以身相许。若有兴趣加入朱雀军,本公主可教你修习武技。”

    “在下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且时常会铤而走险,容易置你于险境。若你对武技有兴趣,我可传授你百鸟朝凤枪,助你进入朱雀军。”

    牧云和龙华公主你一言我一语,成功忽悠住苏芸。

    “公主,小女子愿加入朱雀军,在您麾下效力。”

    龙华公主听说过百鸟朝凤枪,相传是大夏枪王所创的枪法。提出条件,让牧云传授武技。

    “皇城中暗流汹涌,还是先办正事。待乱局平定之后,在下定当教你二人百鸟朝凤枪。”

    “一言为定。”

    龙华公主唤来朱雀军校尉,让她带苏芸去更换衣服。

    待苏芸离开之后,龙华公主从玉葫芦里召唤出一枚虎符,递给牧云:“这是能调动麒麟军的虎符。”

    “在下与公主尚属初见,何以如此信任在下?”

    龙华公主将和东华公主书信往来之事简略讲述一遍,接着道:“牧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本公主听说先生的故事,自愧弗如。云宫里的皇子们还不了解你,由你暂时节制麒麟军,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在下只为求生,谈不上天下为公。”

    “此言何意?”

    “公主,请恕在下无法言明。”

    龙华公主也是修行之人,知晓修仙界有许多禁忌。牧云不愿谈及修炼法门,实属正常现象。

    “本公主唐突了。”

    “兵部尚书是公主的人吗?”牧云不习惯等待,即刻切入正题。

    大夏兵部没有直接调遣军队的权力,但武将和军士皆有登记造册,各军战力和人数,兵部尚书大致都有了解。

    若得兵部尚书,在不伤害人皇萧安的前提下接管云宫,难度会降低许多。

    “兵部尚书李霖曾是本公主的师傅。他也察觉云宫中有异动,意欲清君侧,尽快扶立有才德的新太子,以免天下大乱,造成生灵涂炭的悲惨局面。”

    仙界虽是神人聚居,也和云宫观星台有联系,但向来王不见王。

    天帝只会与历任天师接洽,并且不会干预人界发生的事。

    即便天下大乱,妖邪侵袭,仙界也会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

    唯有如此,玲珑星各界方能维持均衡。

    天助自助者,可谓至理。

    龙华公主带牧云前往演武场,本是想试探他的武技修为。得知其身份,全无这个必要。

    二人移步到正堂叙话。

    龙华公主唤来管家老余,让他再去请兵部尚书李霖,来公主府共商大事。

    不多时,老尚书李霖来至正堂。

    他从未在皇城中见过牧云,问道:“公主,这位贵客是何人?”

    “他就是我曾提到过的牧先生。”

    李霖惊问道:“可是在万妖山力斩妖仙的牧先生?”

    龙华公主微笑道:“正是。”

    李霖转身面对正门,仰望天际,颤声道:“苍天有眼,上京城的危机终于有破局之法了。”

    牧云能感知到李霖的一身正气,问道:“尚书大人何出此言?”

    “上京城中法阵玄妙,修为会处于沉寂状态。勇武和智慧就成了制胜法宝。”李霖转身看向牧云,双眼炯炯有神,“老夫和公主精通韬略,个人武力却是稍有欠缺。如今有往来无敌的牧先生助阵,平定云宫内乱的几率大增。”

    牧云没李霖这么乐观,皱眉道:“他们已对太子痛下杀手,就怕会暗害人皇,假冒圣旨扶植某位皇子上位。届时再想行动,可就难于登天了。”

    “你们认为近来这些事是何人所为?”

    “七皇兄萧胤嫌疑最大。”龙华公主道,“他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大夏国落入他手中,怕还是会分崩离析,天下大乱。”

    “假若我杀了萧胤,可有德才兼备的储君人选?”

    “太子品行最佳,如今被居心叵测者所害,一时间竟想不起更好的人选。”

    “公主可有接任皇位之意?”牧云看向坐在上首的龙华公主。

    “这……恐怕没有先例。”龙华公主道,“本公主胞弟萧熙素有仁德,只是年纪尚幼,或许能当此大任。”

    李林道:“口说无凭,把赵王叫出来,让牧先生和他见上一面。”

    龙华公主依其言,唤来贴身侍女,派她去赵王府召见萧熙。

    萧熙年方十二岁,生得浓眉大眼,知书达礼,见到素未谋面的牧云,也没有丝毫怯场。

    “熙儿,这位是牧先生。”

    “牧先生,本王久慕大名。今日得见,如沐春风。”

    牧云将赵王萧熙拉到一旁,小声将皇城附近劫匪猖獗之事告知于他,看他如何反应。

    “皇姐,您手底下有雄兵数十万,为何不肃清皇城附近匪患,还百姓太平生活?”

    “姐姐不可以轻易调动麒麟军,而且这里是禁军管辖范围,有许多掣肘之处。”龙华公主解释一番。

    “分明有能力征剿匪徒,却被他们钻了空子,在皇城脚下为非作歹!”萧熙面现愤怒,更像个小大人。

    牧云问道:“你想这么做,是因为匪徒触犯了皇权天威,还是体念过往的百姓和客商?”

    “当然是替百姓着想。皇权天威不过虚名,若没天下百姓拥戴,人皇之位必定易主。”

    牧云很欣赏萧熙,接着问道:“如若让你接管大夏,你首先要做什么?”

    “施行仁政,减免赋税,准许小国和亲,以留存其血脉宗族。止息干戈,让百姓安居乐业。”

    牧云又问了几个问题,萧熙皆能对答如流。

    对于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已是极为难得。

    “赵王殿下,你先回府吧。”

    龙华公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计上心头,说道:“牧先生德才兼备,武技绝伦。熙儿尚未拜师,不知可否收他为徒?”

    牧云是聪明人,知龙华公主有意笼络他。

    这是皇族常见的手腕。

    若牧云不愿意,世上没人能勉强他。

    恰好他也有此意。

    “赵王殿下,你意下如何?”

    萧熙思维活络,急忙道:“我听姐姐讲过牧先生的故事,仰慕先生已久,拜您为师实乃心中所愿。”

    李霖从旁撺掇道:“牧先生身怀本领,仁德勇武兼备,不妨就收赵王殿下为徒,教他些本领和为君之道。”

    龙华公主也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牧云。

    “如此一来,在下就算参与了上京城的党争。”

    “牧先生,”龙华公主笑道,“即便您不收熙儿为徒,也算是参与了党争夺嫡。”

    牧云并非墨守成规之人,早日结束云宫内乱,便可尽快剪除皇城外围的匪徒。

    “既如此,在下就收你为徒。只是我的功法极为特殊,不适合常人修炼。我能教你的只有武技和做人的道理。”

    萧熙双膝跪地,恭谨叩首:“师傅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牧云搀起萧熙,叮嘱道:“在下不跪任何人,你身为我的徒儿,除了君父和你皇姐以外,谁也不要拜。”

    “包括师傅在内吗?”

    “我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必做。”

    龙华公主搞定萧熙拜师事宜,让他先行回府,三人继续商议如何在不伤害人皇萧安的情况下接管云宫的计策。

    “在下进城之前,偶然间认识了一位梁上君子,可以将他找来,看他有无办法潜入云宫探听消息。”牧云想起了小偷吴争。

    “启用贼人,这种行为恐怕不妥吧?”李霖年事已高,有些墨守成规。

    “非常人行非常事,想要顺利解救人皇陛下,就得兵出奇招。若是按部就班,就只能看皇权旁落了。”

    李霖能分清轻重缓急。

    他接受不了这种做法,只管远离便是。

    龙华公主召来金羽雀鹰,写了封传唤简信,派雀鹰带给吴争。

    金羽雀鹰有独特的定位能力,无论躲在哪里,还是易容遁法,都逃不过它的追踪。

    找个不起眼的吴争,更是不在话下。

    牧云终于得闲,环顾正堂,墙上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圆木梁柱也有凤凰纹饰。两排接待客人的椅子后边皆有宽阔演武台,毡垫图案模糊,架子上的十八般武器握持处皆褪了颜色。

    “看来公主精通十八般武技。”

    “在先生面前,本公主不敢自称精通。”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见公主武艺?”

    龙华公主爽快答应,轻身飞进演武台,拿起架子上的红缨枪。

    枪法精湛,动作干净利落,遒劲有力。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独力撑起大夏脊梁的龙华公主,美艳不可方物。

117.英雄气概

    吴争接到金羽雀鹰传信,没有丝毫犹疑。

    仅凭对龙华公主的敬仰和好奇,足以令他放弃晚间的偷盗计划,亲赴公主府走上一遭。

    管家老余颇有识人之明,一眼看出吴争是个小偷。可他是贵客牧先生点名要的人,即便有嫌恶之情,还是极好地隐藏心事,表面波澜不惊。

    正堂里有木质兵器交击声。

    老余也对牧先生的武技感到好奇,蹑足接近正堂门,偷眼观瞧右手边的演武台。

    龙华公主用的是红缨枪。

    牧云使的是齐眉棍。

    招架格挡,如梨花乱舞,令人眼花缭乱。

    青龙出水势如闪电,挑飞龙华公主手中枪。

    龙华公主欺身向前,趁机抓住牧云的齐眉棍,打算用过肩摔出奇制胜。

    牧云突然放开手中兵器,化解龙华公主制胜一招,反手用擒龙锁将龙华公主锁住。

    龙爪功停在公主咽喉处,只要略一用力,便可扭断脖颈。

    牧云放开公主,纵身后跃,拱手道:“公主,承让了。”

    龙安公主整束略显凌乱的盔甲,不怒反喜道:“算上这次,先生连胜本公主十二场了。”

    牧云的战斗方式与寻常修仙者不同,可以利用平阳浅水阵将对方拉到同一水平线,然后再用精妙绝伦的武技和强悍无匹的肉体力量将其击败。

    仙人以下,皆逃不过这个定理。

    某种程度上,牧云算得当世一人。

    龙华公主虽然身手不凡,但和牧云比起来,尚欠了火候。

    一场都没赢,她不仅没埋怨牧云不懂风情,反而对他愈加钦敬。

    老余站在门口通报:“公主,您传唤的人来了。”

    “带进来。”

    “喏!”

    老余将吴争带进正堂,随即告退。

    他在公主府从事多年,懂得眉眼高低。

    皇城之中,有些事还是不知情为好。

    牧云开门见山道:“吴兄,如今云宫中暗流汹涌,你可有胆识走上一趟?”

    吴争见到了威名赫赫的龙华公主,只觉她比传闻中更美丽,也更加英武,仍有些失神,下意识回道:“当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牧云抓住吴争纤细手腕,道,“既然答应了,探听云宫虚实的任务就交给吴兄了。”

    “什……什么?”吴争有些懵懂。

    牧云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吴争心里叫苦不迭,只是在龙华公主面前,总想显出点男子气概。纵有千般不愿,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不就是去云宫吗?凭我的手段,简直是易如反掌。”

    牧云凝眉道:“此事关系天下百姓,若有半点疏忽,我只能取了你的项上人头。事关重大,切莫等闲视之。”

    吴争亲眼见威震大夏的龙华公主也敌不过牧云,谅他一个昼伏夜出的小偷,又岂会是牧云的对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牧先生放心,小人定当不辱使命,将情报带给您和公主殿下。”吴争拱手作揖,退出了正堂。

    两只纽扣般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转,欲待逃之夭夭,没行出几步,便想起牧云是修仙者。

    若是应用某种他不知道的追踪法阵,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怕是也得丢了性命。

    见识过牧云密林杀山匪,又见他当街击败中郎将韩荣的英姿,对他的警告深信不疑。

    头脑风暴过后,得出一个清晰结论。

    唯有去云宫,方能保命。

    云宫并非徒有虚名,当真是建在云上的宫殿。另有个别名,唤作城上城。

    上京城是地上城,云宫则是云上城。

    吴争行到上京城中心,仰头看向云宫。

    相传云宫的地基云层乃是天宫所赐,建材大多来自仙界。至于真假,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已不可考证。

    只是云宫之气派,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巍峨云端的正门已关闭,将昏暗的一切围在高墙之内。正如云雾蔽日的天气,总显得不够明朗。

    “高墙大院只能困住凡夫俗子,可难不住我。”对于翻墙入户之事,吴争自视甚高。

    即便是百米高空的云宫,他也有法子潜进去。

    只是……

    云宫毕竟是皇族栖居之地,大夏国风暴中心所在。他不过是个偷灯油的小鼠,贸然卷入风暴,前路吉凶莫测。

    怀揣着心事,吴争走进一家酒肆。

    皇城南山林之事,随着酒精上头,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他做了二十余年的梁上君子,从未有过英雄气概。当时场景,犹如过眼云烟,却已深深烙印进被污浊占据的灵魂。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如牧先生,肆意疏狂,鲜衣怒马。”吴争酒至半酣,年少时的理想又回荡在心间。

    酒肆里的酒客们都惊诧莫名地看向这个形容猥琐的矮小男人。

    好事者起哄道:“您这模样,可称不上鲜衣怒马!”

    “庸人之见,”吴争涨红了脸反驳,“以貌取人是最肤浅的做法。在下跟你们没共同话题,切莫再打扰。”

    他又喝了一坛酒,佯装沉醉,离开酒肆时跌跌撞撞,趁机摸了起哄者腰间的钱袋。

    来至上京城平坦街道,酒精的作用愈发明显。

    捡了根竹竿,胡乱舞动,假装是上乘剑招,似能纵横于天下。

    终究不过黄粱一梦,经不得风吹草动。

    “闪开,都闪开!”一队人马又开始在街上横冲直撞。

    吴争急忙跑到路边,脚下不稳,栽倒在墙根底下。

    转头看去,马背上的将军他远远望见过。不是别人,正是在南城被牧云打败的中郎将韩荣。

    他和牧云也是初识,有了反面对比,忽觉斯人竟如此值得敬佩。

    吴争扶着墙壁站起身,遥望禁军马队远去的背影,以及飞奔马蹄留下的扬尘。

    只是这偌大的上京城,全无先生那般人——不畏将军威名,仗义为百姓出头。

    吴争不觉挺起了胸膛,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冲出去,教训一番这些全然不管百姓死活的禁军。

    旋即又恢复冷静。

    以他的武力值,只能沦为中郎将韩荣的枪下亡魂。

    南城目睹牧云教训将军的畅快,在心里无限放大,无形中化作了仰慕。

    “为了牧先生,为了天下苍生。这趟夜行云宫,我必须搞清楚里边发生了何事。”

    吴争转道去了茶馆。

    在行动之前,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

118.问人心

    是夜,吴争施展平生所学,潜入大夏权力中心。

    云宫共有六层,每层皆有卫兵把守。

    虽无刀兵相见,却有股隐隐透出的凶煞之气。

    妃子们居住的宫殿,正门已被封锁。

    原本热闹非凡的云宫,如今像一潭不流通的死水,显得生气不足。

    前五层景观不同,却有着相似的寂静。

    这种静渗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吴争想到了死,继而手心冒出冷汗。喉结紧张地上下移动,正如静谧而幽深的夜。

    他现在位于百米高空,脚踩仿若软玉般的云层,感觉到潮气四溢。

    北国秋夜寒冷,高处更甚。

    吴争心跳到了嗓子眼,鼓起浑身上下所有的勇气,才敢攀云登上云宫的最后一层。

    这里是人皇寝宫所在地,布有直通地面的通道,便于臣子上朝。

    只有这一层有点人气,只不过热闹的并非人皇居所紫微宫,而是皇子们居住的偏殿。

    吴争循声而去,趴在一处人声鼎沸的宫殿院墙上,大气不敢喘地看着殿内奢靡乱象。

    虽然只和地面隔了数百米,这里却像是欲望沉沦的修罗场。

    偶入梦境都会惊醒的酒池肉林,在殿内真实上演。

    吴争终于明白,为何牧云要他刺探云宫虚实。

    贵为大夏中枢之地,已被无尽欲望吞噬,全无半点万民敬仰的圣地景象。

    吴争心潮澎湃,越是接近紫微宫,所见便越是触目惊心。

    皇子们就像毫无人性的恶狼,肆意玩弄宫女,稍有不顺意,便叫手下军士当众杖杀。

    悲凉场面使吴争心下愤慨,实在不忍卒睹。

    与残暴血腥的偏殿相比,紫微宫显得过分安静。

    正门由几个佩刀的金甲将军把守,军士们把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莫说是人,就连麻雀都飞不进宫墙大院。

    紫微宫是人皇萧安的居所,如今却是了无生气。

    即便是登堂入室的贼人,也知这云宫之中发生了大变故。

    他悄然而来,走时也是无声无息。

    躺在床榻之上,闭目皆是云宫里的场景,彻夜无法安眠。

    天刚蒙蒙亮,吴争就急忙起身,到柜台退了客房,心事重重地来到东城公主府。

    牧云正在演武场练习武技,见到神色憔悴的吴争,停下了正在修习的锏法。

    龙华公主得知牧云尚未练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慷慨解囊,不仅补齐牧云的兵器库,也将缺失兵刃对应的上品武技一并赠予他。

    俗话说一法通则百法明。牧云早已打下坚实的基础,彻夜练习,已将所有兵器的武技烂熟于心。

    虽有几样兵器未能做到精通,但已熟悉其章法,假以时日便可大成。

    他怕吴争夤夜来通报,因此一夜未眠。

    牧云收起双龙锏,将吴争邀至正堂。

    龙华公主收到侍女传信,顾不得洗漱,匆匆赶到正堂议事。

    吴争将夜探云宫之事原原本本讲给牧云和龙华公主。

    “他们已经控制了云宫。”龙华公主在云宫中长大,对那里极其熟悉。

    第六层本是人皇和妃子们的居所。

    如今妃嫔被赶到了下边几层,皇子们霸占偏殿,对宫女和太监肆意虐待。种种迹象表明,人皇已失去对云宫的控制。

    至于人皇是生是死,没有任何信息。

    “人皇陛下暂时性命无虞,可一旦皇子们的明争暗斗决出胜负,情况便会急转直下了。”

    “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皇子们忌惮的不是旁人,正是公主殿下。他们暗中削减你的兵权,将青龙军、玄武军交由党争将领管制,只留给你朱雀军和麒麟军。”牧云说到这里,忽而停下话头。

    “先生,有何不妥吗?”龙华公主面现疑惑。

    “白虎军在何方?”

    “先生原来不知,”龙华公主解释道,“白虎军和蜀山仙人们负责镇守与魔界相连的魔窟入口,不参与人世间的战争。”

    牧云没了解过大夏的军队结构,常识般的资料,却是首次听闻。

    吴争不无担忧地问道:“牧先生初次来上京城,就参与如此复杂的事件。小人建议此事需从长计议,想出个万全之策方好。”

    他不是傻子,知道一旦皇子们和龙华公主决裂,青龙军、玄武军、麒麟军和朱雀军都无法置身事外。

    届时天下大乱,难免苍生苦难。

    吴争再相信牧云的为人,也希望他能三思而后行。

    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名载史册的重大行动,绝不是他一个梁上君子所能承受之重。

    龙华公主自幼像个男孩,战场上杀伐果断,面对和她有血缘至亲的父皇以及众皇子内乱,一时间也失了方寸。

    “公主殿下,青龙军和玄武军的士兵,还会听从你的调遣吗?”

    “三个月前,我已将印绶和虎符交了出去。”

    “印绶和虎符不过形式,真正构成青龙军和玄武军的都是有血有肉的军士。”牧云道,“你是否有把握,他们会归心于你。”

    吴争虽则方寸有些慌乱,但还是听出龙华公主没以公主身份自居,牧云也没用敬称。

    即便不晓得其中缘由,也知应当谨言慎行。

    吴争不再言语。

    他是个孝子,不想因卷入上京城之事,招致宗族灭亡。

    龙华公主显然没注意到安静待在一旁的吴争,沉吟良久,仍然无法给牧云一个肯定的答案。

    青龙军和玄武军是否会参战,直接影响到上京城动乱的性质。

    莫说牧云担待不起,就连她这个为大夏国开疆拓土的大将军,也不敢轻下决断。

    牧云转过身,看见吴争肩头趴着个小黑耗子般的圣灵,不觉有些惊异。

    “你既已觉醒灵根,为何不拜宗门,追寻个长生妙法?”

    “小人确曾有过这个想法,然修仙乃是逆天之举,需断绝七情六欲。家中有老母,得侍奉她老人家终老才能去修仙。届时都一把年纪了,倒不如身入轮回。”说着话,吴争出神抚摸圣灵柔顺的绒毛。

    在他心里,确曾有过仗剑问道的念头。

    终究尘世难舍,浮华一梦罢了。

    牧云站起身,说道:“这件事关乎天下苍生安危,在下想问卜前程,你们觉得如何?”

    “问天意,不如问人心。”

    人未至,话音先行。

    牧云闻听此言,下意识站起身。

    高人来了。

119.名利为刃

    袁天师本名袁仲,职责是连通人界和天宫,与蜀山神机营相同,不受朝代更迭影响。

    上京城附近没有妖邪作祟,神机营处于静默状态,静观世事变化。

    袁天师亦应保持中立。

    他出现在龙华公主府,实属意料之外。

    牧云安静迎候,待袁仲进入视野,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汇就是仙风道骨。

    袁仲身长比牧云略矮些,身穿橙色八卦长道袍,脚踩藕丝步云履,紫金冠束发。

    鹤发童颜,长须翩然。面目和善,如沐春风。

    牧云拱手见礼道:“晚辈牧云,拜见老天师!”

    袁天师上下打量牧云,暗自点头,笑道:“听闻青龙居士盖世无双。今日幸得一见,果如玄戒大师所言。”

    “老天师过奖了。”

    龙华公主拱手见礼,问道:“袁天师来府上是专程见牧先生的吗?”

    “贫道特来提供建议。”

    “天师请上座。”龙华公主虽身居高位,但始终保持敬贤的本心。

    “不必了,”袁天师笑道,“我的建议已经告诉诸位。进来正堂,不过是想看一眼传闻中的青龙居士。”说完,凭空消失在偌大的正堂。

    吴争明白自己不该妄言,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但凡高人,讲话总是只肯讲一半。”

    龙华公主微笑解释道:“袁天师有通天彻地之能,更懂得天机不可泄露。肯来提点,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吴争急忙称谢:“多谢公主殿下赐教。”

    牧云具备天道灵识,颖悟绝伦。

    袁天师来公主府,反复提到了青龙居士。

    万妖山斩万灵妖仙是牧云至今为止最耀眼的战绩。虽是借助玉虚子修为,损了数十年寿元才完成,但终究是诛杀了仙级老妖。

    若能善加利用,足可收获奇效。

    龙华公主智勇双全,不是一味冒进的莽夫,见牧云眼神闪烁,知他在想事情,没有贸然询问。

    牧云想出上京城乱局的切入点,转头看向龙华公主,问道:“公主,你手底下可有书社之类的文人机构?”

    龙华公主摇头道:“我手下能人不少,却多是重武轻文之人。莫说书社,恐怕连私塾都没进过。”

    恰巧此时身穿朱雀军制服的苏芸进来请安,问道:“将军、牧先生,你们可是在谈论书社?”

    吴争初见苏芸,心弦便被触动,愣在了原地。很快又意识到不礼貌,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牧云依然从容自若,问道:“苏姑娘可认识书社的人?”

    “家父本想来投靠新月书社的叔父,不幸罹难。如果先生需要,小女子可以带先生去拜访本家亲戚。”

    龙华公主道:“牧先生初来乍到,在上京城没几个人听过他的名号。我跟你们一同前去。”

    “公主殿下,你说到了重点。”

    龙华公主恍然大悟:“原来袁天师来我府上,是想让先生‘沽名钓誉’!”

    “只要能避免天下大乱,就算被认为是沽名钓誉之辈,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先生看重的究竟是什么?”

    “天下苍生。”

    “看起来不像。”

    “如若不然,我与皇族全无半点关系,为何要离开辽阔的南国,卷进上京城扑朔迷离的风云?”

    龙华公主和牧云接触两天,已有了她的判断——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新月书社是民间组织,并不隶属于任何势力。

    即便是声名远播的龙华公主,也不能令社长苏毅另眼相待。

    及至苏芸表明身份,他古井无波般的情绪才产生了变化。

    “你父亲近况如何?”

    苏芸眼中垂泪,啜泣着将上京城南发生的事讲述一遍。

    “荒唐至极!”悲伤和愤怒融合在一起,凝结成了苏毅的表情,“皇城脚下,竟有草菅人命的匪徒栖居!”

    龙华公主劝慰道:“苏先生请放心,待危机结束后,本公主定会荡平皇城附近的匪寇。”

    既然决定借助新月书社的力量,就得将皇城中发生的一切坦诚相告。

    “为何总是亡羊补牢,而不是在匪患初现时,将之扼杀在摇篮之中?!”

    苏毅的质问像是重锤,震撼着龙华公主的心灵

    书社中的寂静,只维持了片刻。

    “叔父,牧先生帮父亲报了仇,将那些匪徒尽数杀了。”

    苏毅闻言,急忙拱手道:“牧先生的大恩大德,苏某没齿难忘。”

    “不用记在心上,想报恩眼下就有个机会。”牧云察觉气氛有点低沉,拿出插科打诨的本领。

    苏毅是读书人,哪见过这种场面。

    不过牧云毕竟是恩公,就算再放荡不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牧先生可是遇到了难事?”苏毅恭谨探问。

    “我要你帮我吹牛。”

    “这,老夫自幼饱读诗书,学到的哲理是强者要虚怀若谷。牧先生是难得的义士,何故贪恋虚名?”

    “上京正在经历汹涌暗流,稍有不慎就会颠覆玲珑世界的太平景象。这种时候需要有个人站出来。”

    “牧先生想让书社帮您打开知名度?”

    “杀人的剑远不如书生笔墨。为了天下苍生,您必须得帮我这个忙。”

    “先生是想让我凭空捏造,还是确有真才实学?”

    牧云带着诚意,将自身修行经历讲述一遍。

    前十年的功果助白鹿和他的完全体圣灵小洛修成正道,与牧云关系并不大。

    正式下山以来,牧云用法阵驱逐旱魃,灵宝大会促使轩辕玉华斩断妖剑,开辟阳城与河流互通的路径,解了镜城危难。虽然隐去容易惹来灾殃的万妖山大战,但也足够映衬出他的德行。

    修仙界的圣是凌驾于神和仙之上的存在,没有超绝仙力或无上功德,难以称圣。

    世间圣人有所不同。

    德才兼备者,即可称圣人。

    苏毅是熟读典籍的文士,博古通今。

    即便纵观人族史册,为民请命之心赤诚者也如凤毛麟角。

    正因为稀少,才显得弥足珍贵。

    苏毅答应吹捧牧云时只为报恩,心中并不情愿;听完他近来所做之事,顷刻转化为举手之劳。

    “牧先生请放心,苏某就用手中的笔墨,助你一臂之力。”

    “您答应了?”

    “能用平生所学为天下苍生而战,苏某倍感荣幸。”

    牧云感受到了苏毅的文人风骨,深信这场舆论战,必将大获全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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