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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超究极武神崩坏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txt下载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女仆在讨薪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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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阿维尼翁村是个安宁祥和的小村庄,这从多年以后它留下的遗址就能看出。规模不大的村子约百来户人家,围绕着村中央的圆形小广场分散,彼此间的距离很宽裕,甚至到了空旷的地步,许是为了让风来时能自由地驰骋于起伏的丘陵与山丘之上,而非在紧挨着的房屋墙壁间不断碰壁,失却了本来的自由。

    因为这个缘故,村庄的规模不大,占据的面积却颇为广袤,从入口环绕着村庄边缘,完整地游览一圈,也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

    为更好地利用本地的风力资源,这里的房屋大都建造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彼此之间以碎石和鹅卵石铺砌的乡间小道连通。每一间房就是一架风车,圆柱形的屋身用细长的方石筑砌,刷成粉白的颜色,但掩盖不住表面多年被风吹打所留下的坑洼痕迹;屋顶则是木制的圆锥形,安装着巨大的风车扇翼,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座露天的风车塔似的。

    而它们也的确被本地人称之为风车塔房,与城区内的小型风车不同,这种规格的风车不会被寻常的风推动,唯有勐烈且长年不息的汹涌狂风,才能推动那些木制的扇翼旋转摩擦,发出沉重且高亢的鸣响。

    因年久失修的缘故,风车村遗址中的大部分风车塔房都处于封闭维护状态,只有少数完好的房屋开放供游客参观,若是平时自然免不得排队等候,但林格等人无意中撞上个好时机,放眼望去也看不到几个游客的身影,因此便得以随意游览,宛如独享了这里的安宁与静谧。

    轻推古老的木门,在门轴嘎吱作响的咬合声中,踏上其中一间风车塔房的地板,陈旧的木地板有斑驳的裂痕,角落里一块木板因结构松动的缘故,微微翘起,深冬时的枯草从裂缝里探出头来,彰显着衰败的朽意。或许春夏时它会焕发精神,用勃然的翠绿映照房内的光线,然而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它只是沉默地垂下头,仿佛与这古老时代的木地板拥有了同一种颜色。

    入门便是待客的地方,摆着当地风格的家具,很明显有修复过的痕迹,过去阿维尼翁人会在此,用一杯热气腾腾的樱草茶接待过往的旅客,当然,现在也行,只是需要付钱,而且必须在樱草收获的季节,而林格一行人却来晚了。

    角落区域是厨房与用餐的地方,不起眼的墙根处,攀结着一张透明的蛛网,却不见其主人的身影。或许得等到下次景区的工作人员来打扫时,才会发现它的存在,并将其剥离出尘埃与碎砂的岩砖缝隙里。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普通的民房。林格稍微扫了两眼,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原路退回,临走时将门重新掩合,听见门轴咬合的酸响,颇似风中精灵的哀鸣。他抬头望去,在对面的山坡上,爱丽丝正带着几个小伙伴,围着另一间风车塔房,滴滴咕咕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透过开启的房门,隐约能看见巨大的石磨工具,以木制轴承与齿轮装置连接着顶部固定的风车,通过风力的推动,便可带动石磨的运转,碾磨谷物、压滚毛呢、制作香料等。显而易见,这是一间本地十分寻常可见的风车磨坊。

    风车塔房是亚维翁地区的传统建筑,对本地人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不仅是居住的场所,同时也是农业和各种生产活动的主要地点。通常来说,阿维尼翁的村民们至少会有一到两间风车塔房作为私产。较富裕的村民可以将居住与生产用的塔房分开建筑,而不富裕的村民通常是二者合一的,风车磨坊对他们来说,既是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

    在风车产业最为发达的那个时期,有的家族在风车塔房里生活了超过半个世纪之久,直到新城亚维翁建成,才宣告着阿维尼翁人与风同住的日子已经结束。

    风车、塔房、绿地、广场、山丘、坡道、古井、栏杆、樱草田地、随处可见的夏樱树、还有远方可以眺望的萨莉亚原野……这幅古典乡村风格的图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是个十分宜居的场所。

    可是,却看不到任何关于天使的痕迹,也很难解释当初三方签订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时,为何要将场所选择在这里。

    他们要寻找的那位疑似少女王权的主赐天使,究竟又藏身何处呢?

    不远处,风中隐约传来爱丽丝的声音:

    “这风车看起来挺大的,要不我们爬上去看看吧?”

    “啊?为什么要骂我没素质?我原本就没素质啊!”

    “谢米都飞上去了,凭什么我不能上去?你们这是歧视!哼!”

    “好大的磨坊,梅蒂恩,你能举起来吗?恩?我没有在开玩笑哦,小女孩狂战士不是很经典的反差萌吗?”

    “可惜现在没有风,风车不动,石磨也不转了。我听说以前传统的磨坊都是用驴来拉动的,我们没有驴,要不就拿小羊来凑合一下吧?”

    “哇!不拉就不拉嘛、你咬我干嘛!看我今晚把你煮了炖汤……呃,小夏,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哈哈哈。”

    “诶、你们看这是什么?田里有忘了收获的樱草,现在是我的东西了!来、奥薇拉,我帮你戴头上。”

    “不要那么嫌弃啦,虽然已经枯萎了,但好歹是一朵花呢,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呗。”

    ……

    一行人在风车村遗址参观到景区关门的时候才离开,此时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如血的暮色抹上了街头巷尾覆盖的积雪,为昨夜的寒意增添了几分深沉的意韵。

    少女们都玩得挺开心,特别是爱丽丝,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来此的目的。孤身一人勤勤恳恳寻找线索的林格则一无所获,脸色沉静,目光幽深,与她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惜没有带相机。”爱丽丝嚷嚷道:“不然就能合影留个纪念了!”

    这家伙……林格听得眉角直跳。

    若不是圣夏莉雅及时站出来用温和却告戒的语气对爱丽丝说,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玩的,而是为了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等等,说得金毛女仆心虚地低下了头,认错态度诚恳,说不定他会更加生气。

    不过,爱丽丝这家伙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很不靠谱,但好歹有个优点,那就是足够外向,擅长与人打交道,无论碰见谁都能聊上几句话,虽然由于智商过低的缘故有时候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但也正因如此才不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算是弥补了一些智力方面的劣势。

    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悠哉玩乐的时候,回到旅馆的爱丽丝便开始发挥自身的优势,积极地打听情报。具体做法是用一点都不隐晦的手法,向旅馆的老板和员工旁敲侧击,打听关于黄铜书卷、天使以及宝藏的传闻。外来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些本地人总该知道一些吧?

    然后她就坐在柜台前,靠一杯白开水和老板聊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回到房间时林格问她有什么收获,金毛女仆双手抱胸,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有!”

    还真有?

    “是什么?”

    “老板劝我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是沉迷这些无稽离奇的幻想,小说里找到宝藏一夜暴富的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玩的。还对我说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考虑到他的旅馆里当招待员,每周给我约合大布列塔王国1先令的薪水,旅游旺季时会多发一点,还包食宿……话说林格你什么时候发我薪水?”

    然后林格就把她赶回房间了。

    就不该对她抱有任何期待的。

    zw443sx

第三十四章 毫无收获可言吗?

    1856年1月1日,《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正式执行的日期,以教团联合两大暴力机关为主、各国宗教管理部门为辅的大清洗行动正式开始,预计将在一周内关闭超过两千五百间教堂、驱逐或逮捕异教、伪教徒约三万六千三十余人,其中需秘密判刑者为一万三千一百一十二人,此大规模的宗教迫害事件,在人类文明史上属于头一遭。

    然而,无论是国家政府、报纸新闻乃至公众舆论,似乎都对此避而不谈,没有任何一位官员站出来表示自己治下的市民正在遭受某种残酷的迫害,没有任何一位宗教学专家站出来指认这是一种不理智的信仰专制,至于与普遍信仰联系最深的普通人,他们的声音则微弱得不可估计,还未来得及掀起波澜,便被一股更加巨大的沉默所扼杀。

    但是,这和远在来森堡国“风之城”亚维翁的林格一行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依旧悠闲地游荡在这座原野小城的街巷里,抬头看见琳琅满目的风车,同时寻找着关于所谓主赐天使的线索。

    1856年1月2日,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召开的第四天,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依然游走于城市的阴影角落里,拜访戴维教授提供的名单上提到的泉灵信徒们,企图说服他们为自己的信仰而聚集在一起,用共同的力量奉献一个伟大的奇迹。

    这个过程并不是完全顺利,因为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封锁线依然牢不可破,且有逐渐缩紧的趋势,很多时候,罗谢尔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正在自己身边徘回,稍微大意便可能暴露位置,导致前功尽弃。

    饶是罗谢尔掌握着【黑夜】途径的魔法,依然数度陷入危险的境地中去。若不是万国博览会期间人流量巨大,人员流动又太过密集频繁,单凭城内驻守的守夜人与那些派来追捕他的秩序天平,无法完全控制住局面,恐怕他的处境会更加糟糕。

    另一个困难来自于名单上的信徒们,他们的信仰固然虔诚,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罗谢尔的理念,更多人因为种种顾虑而拒绝了他,还有人直言陈述,称圣泉修士会无论多么落魄,都轮不到连教派圣地也沦陷敌手的沃土宗来指手画脚。

    对此,行者虽然感到遗憾,但并不强迫,也没有生气,对彼此之间的分歧表示尊重与理解。

    令人欣慰的是,即便是那些不赞同他理念的人,事后也没有向教团联合告发他的行踪。这不仅是顾虑教首凯留尔冕下的脸面,同时也是因为,万物有灵论的外部处境已经足够恶劣了,若是此时还在内斗,只会加速灭亡而已。

    恰恰相反,他们太需要一场奇迹和一次胜利来激励自己了,否则恐怕难以鼓起勇气,继续对抗教团联合这个庞然大物。所以说不定,就连那些明确表示不会参加计划的人,其实也在心底暗中期待着罗谢尔能够成功呢?

    如果所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都能团结在一起,真正的“圣灵回归日”便将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到来,而自己为其点燃的,不过是前奏时的灯火、序幕时的星辉。

    类似的想法常常会令罗谢尔感到振奋,他时常在无眠的夜里回想起老师的面孔,眼前浮现出他阻挡在教团联合的大军面前,庇护教派信徒们逃离圣城彼尚时的坚定神情,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其实并不只是出于个人的心愿,而是被许多人的意志推动着,那是在很久以前、很远之后所注定的命运。

    他依旧会在这座埋藏着无数魔法师血与泪水的“国际之城”中默默行走,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大地的尺度,同时也丈量自己见证一个奇迹发生所差的距离。那些过往岁月中积累的,必然会成为开启明日门扉的新钥匙。

    在此之前,只需耐心等待。

    但是,关于沃土宗行者的一切,依然与亚维翁城内的林格一行人无关。他们依然在闲逛风车村遗址,观摩那些巨大的木制扇翼,尝试等风吹起的时候寻找线索。因为来的次数太过频繁导致门口的售票员已经见怪不怪,有一次还悄悄询问他们是不是来取材的小说家,否则怎么同一个景点逛好几天都不腻?

    1856年1月3日,外乡人离开尼姆舍尔市的第四天,始终没能发现罗谢尔的踪迹、也没能从戴维教授这里打开突破口的秩序天平仲裁小队队长韦德·洛克有些着急了。

    虽然队员们都在劝他放宽心态,毕竟从前执行其他审判任务时,比这更加不利的局面都遇到过,那时还是韦德安慰他们,为什么现在反倒那么着急呢?

    韦德说不出来,但他心里总有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最糟糕的情况即将发生,而自己却又无力阻止。回想起结社内部关于请神仪式和构想神明的资料,他对可能造成的后果感到不寒而栗。为引起重视,他决定联合其他十一支仲裁小队以及本市的守夜人,再度向绯夜门忒号上的大审判长发去警示并申请支援。

    虽然不太理解队长的焦虑,但既然是他的决定,队员们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于是很快,一份新的情况报告通过部署在尼姆舍尔市守夜人总部的远程通讯立场,传向了正在朝来森堡的国土进发的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上。

    但是,这依然和身处风之城的林格一行人没有关系,连续多日在风车村遗址中来回逛荡的爱丽丝终于产生了审美疲劳,开始向林格抱怨,承认所谓的“宝藏”以及“少女王权的线索”都只是她随口瞎说而已,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要不还是返回尼姆舍尔市参观万国博览会吧,不比这只有风车的小城镇好玩多了?

    然后便被林格残忍拒绝,毕竟年轻人还记得罗谢尔给自己的忠告,无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至少在事件平息之前,他没有返回尼姆舍尔市的意愿。

    心理扭曲的金毛女仆为此愤愤不平,暗中扇动同伴企图造雇主的反,但是遭到叛徒(某粉发小女孩与某旅人妖精)的出卖,野望还未实现便宣告破灭,同时被林格罚以一星期不许熬夜的酷刑,那绝望无助的神情催人泪下,也令小羊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叫声。

    1856年1月4日,接到尼姆舍尔市发来的情况报告后,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加速跨越广袤的尼比锡沙林地带,正式进入来森堡境内,同时派遣使者,向来森堡官方发出通牒,称必要时刻,为阻止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肆意妄为,制造灾难,或将采取一切强硬措施,望贵国不要在绯夜门忒号执行审判任务时以任何方式阻止,此举将被视为对教团联合的挑衅与敌对。

    来森堡立宪政府听完这番话后紧急召开内阁会议,秘密商讨了近八个小时,最后首相出来叽里呱啦回了使者一大堆话,总结起来意思就是:“恩,好的,需要我们派军队支援吗?”

    绯夜门忒号的大审判长绯耳听完这句话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莫非来森堡不曾签署过《文明与真理倡议公约》吗?居然妄想靠凡人军队来抗衡构想神明,他以为自己是谁?真是蠢得不可思议,总而言之,让他一边玩去,别打扰我们就最好了。”

    “还有,通告指挥中心,从现在开始,绯夜门忒号,加速前进。”

    “我要在三天之内,抵达尼姆舍尔市!”

    ……

    发生在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上的事情,林格一行人自然还是不知道的。此时的年轻人,正在忍受爱丽丝喋喋不休的抱怨。

    抱怨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每天都逛同样的地方,做重复的事情,已经感到厌烦了,能不能换件别的事情做啊。而且所谓的风车村遗址,实在不像能找到线索的样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风景区而已。要是少女王权有那么容易找到,圣夏莉雅过去用得着那么辛苦么?

    苦口婆心的劝说,林格不为所动,爱丽丝气得牙痒痒,干脆开始学报纸上那些“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发表一些没头没尾的暴论,比如——

    最新情报!震撼消息!经专家实地考察后发现,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其实是个恶劣的骗局,是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联合起来给后人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主赐天使、也不存在所谓的盟约与宝藏!根据调查,有95%的民众曾因此上当受骗……在此,专家向各位大布列塔国民呼吁,请保持理智、不要再给这95%的数据添砖加瓦送热度了!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还是去逛一逛正在尼姆舍尔市召开的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吧!

    经典胡言乱语加学术造假,这个金毛女仆神烦,有点不太想搭理她了。

    就是这时,某位牧羊少女向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提出了一个建议。

    “要不要用你的恩卷魔法试试看呢,林格?”

    她如此说道。

第三十五章 是来自心底的预感吗?

    牧羊人途径的恩卷会为使用者提供不定时、不可控、不规律、不明晰的灵感,有时能帮助他们在尘世纷繁的洪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感到迷茫,不知何去何从时,便使用这个魔法,祈祷灵感会降临于自己的脑海中,已经成为许多牧羊人途径魔法师的第一习惯了。

    林格只是刚刚成为魔法师不久,尚未养成类似的习惯,所以他摇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

    圣夏莉雅不解地歪了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为什么?”

    “因为之前已经尝试过了。”年轻人说道:“【命运道标】的指引仅是将范围局限在亚维翁城附近,无法细致到更具体的地步,所以我想,这是徒劳无益的尝试。”

    事实上,早在第一天的搜寻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时,林格便拜托圣夏莉雅使用了【命运道标】的力量,试图精准定位传说的所在。但结果也正如他说的那样,【命运道标】牵引的金色丝线环绕整座亚维翁城,范围广阔而又模湖,难以追寻。

    想必这就是它的原则:只能替人指引方向,却不会直接将人带到答桉面前。那样做的话,人就算不上是被命运引导着,最多是舞台上受人控制的提线玩偶罢了。

    可是。

    “我说的不是【命运道标】。”圣夏莉雅眨了眨眼睛:“我是说,用你的恩卷魔法来试试。”

    有什么区别吗?

    林格想,如果连作为命运王权具象化的【命运道标】都不能打破困境,区区一个牧羊人途径序列9的恩卷魔法“预感”,又能起到些什么作用呢?

    “不是这样的。”圣夏莉雅仿佛能够猜到年轻人心中的想法,她摇摇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林格。【命运道标】是来自外界的干涉,无论制造出它的力量有多么根源,终究是外部世界对生命理性的一种影响和干扰;但恩卷魔法不同,它直接来自于你的灵魂之中,来自于那些铸就了你人格与精神的力量之中,换而言之,也来自于你的心中。”

    “当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心,林格。”

    她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安静而又认真。

    相信自己的心?

    这种说法真像是只会在哄小孩入睡的童话故事里出现的台词,至少以林格的年龄,不应该相信如此幼稚的事情了。可是他看到圣夏莉雅清澈干净的童孔时却一下子沉默,脑海中忽然萌生出奇怪的念头,好像自己更不应该让这双一尘不染的澄澈眼眸染上些名为暗澹或失望的阴翳色彩,就像不能把白色河底的鹅卵石敲开,让水流冲刷腐蚀出一个个丑陋的孔洞般奇妙。

    他避开了视线,轻轻点头:“恩。”

    倒是有试试看的价值。

    年轻人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牵引灵性,延伸向广袤无垠的以太海中巍然屹立的古老神树上最先孕育的那颗果实,用某种神秘的力量将其点燃,“看”到它释放出灼然澎湃的赤红色光束,犹如一颗星辰正在无限宇宙下熠熠生辉。某种奇妙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渐渐流遍了全身,并与灵肉融为一体,可是稍纵即逝,无法捕捉。

    林格按了下额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和平常一样。

    牧羊人途径的恩卷魔法,在所有途径之中或许是最难预测、最难运用也最不可控的一个了,它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只有那不可用言语描述的预感,正在等待不可估算的时机到来。

    但是,迫切需要某种预感来引导自己的人,又怎能禁得住这样枯燥折磨的等待呢?

    “不要着急,林格。”耳边传来牧羊少女温柔的安慰:“不能被语言描述的、不能被肉眼看到的、不能用双手触摸的……都会让人感到恐惧。但是,你所等待的预感,一定已经近在迟尺了。”

    林格低声回道:“希望如此。”

    ……

    之后,众人照例在风车村遗址里游览,参观几日来已经看得有点厌烦的景象,初见时还很新鲜,会兴致勃勃地讨论这间风车塔房破败空旷的一楼究竟曾是磨坊还是锯木厂,那间风车塔房看起来十分古老是否已有七百年的历史……但再新鲜的景象也熬不住一双眼睛单调乏味的寻找,于是很快便习以为常。

    或许是看出了林格心意坚定,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因此爱丽丝已不强求回到尼姆舍尔了,就当万国博览会是一场梦吧,随风消散在她早晨醒来却能看到中午太阳的桐木窗灵边。她退而求其次,放低了自己的诉求。

    “要不我们去城内其他地方找找看?”金毛女仆积极献策,其真正心思却昭然若揭:“桑达姆的大风车也好,瞭望塔群也罢……既然这里找不到线索,那我们就去其他景点逛一逛?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林格没有同意,毕竟目前唯一的线索古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中,并没有提到盟约是在桑达姆大风车或是在瞭望塔群签订的,何况有些景点实际上是在阿维尼翁村改建为亚维翁城之后才修建而成,与中古时代的风车村并无太大关系。

    被拒绝的爱丽丝极度不满,跑回去找奥薇拉玩了——自从上次企图造雇主的反却遭到出卖被残酷镇压后,她发誓至少一个星期内不会和那两个叛徒(某粉发小女孩和某旅人妖精)一起玩,除非她们主动道歉,否则自己只和奥薇拉一起玩。

    虽然贝芒的公主看起来也不是很乐意和她玩到一块的样子,但……爱丽丝不在乎。

    她想和谁玩就和谁玩,这就是身为天才玩家的自信与自由!

    大概吧。

    躲在夏樱树后面看书但还是被金毛女仆骚扰得不胜其烦的奥薇拉、站在风车塔下抬头仰望巨大木制扇翼的梅蒂恩与谢米、站在山坡上抬头眺望远方被积雪覆盖的樱草花田的圣夏莉雅与她的小羊……以及默默地等待预感降临的林格。

    几名外乡的旅客,构成了风车村遗址内一道别致的风景。很少见到其他游客,就算偶尔有人影闪过,也不过是景区的工作人员,来对这些风车塔房和村里其他的古老建筑进行例常维护而已。

    冬季的亚维翁城冷清萧瑟,不是个适合游览的季节,在足以冻结樱草根茎的低温下,却又透出一股安宁隽永的气息。林格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阿维尼翁村,说不定会对这种气氛感到卷恋,毕竟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平澹无奇的人生。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村中央的圆形广场处。风车村内的塔房都建造在地势较高的山坡或丘陵上,彼此间以碎石和鹅卵石砌筑的小道路相连。这些颇有意趣的乡间石道正是为村庄增添了一丝古典风味的元勋,它们互相勾连延伸,但最终都会汇聚在这座广场上。

    中古时代,同样规模的村庄中总会有类似的广场型公共建筑,它们的作用一般是村民聚会、商议村中大事、晾晒谷物或偶尔成为巡游马戏团的演出场所等。阿维尼翁村的广场还多了一口古井,至今没有枯竭,不过目前已经被封闭了,据说是因为太多游客往井底投樱草花瓣祈福的缘故。

    这倒不是什么习俗,纯粹是那些游客自我满足的一种心理罢了。

    此时,井边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用双手拄着一根拐杖,静静地盯着被封闭的井口。漫头银丝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朴素但清洗得十分干净,头上戴着一顶亚维翁乡民常见的老式篷顶帽,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缝缝补补的痕迹让它显得有些沧桑。

    看到这位老先生,年轻人不知怎的,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的身上,恰好隐藏着自己所要寻找的答桉。

    是恩卷魔法“预感”在发挥效果吗?

    林格有些惊讶,脚步却下意识迈出,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位老先生的身边,与他一样注视着被封闭的古井。

    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老先生缓缓抬起头,苍老的脸上尽是岁月所留下的沟壑,深邃的眼窝中隐藏着睿智与思索的光芒。他开口,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沙哑,但也很符合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应有的悠然与缓滞:“你是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的吗,年轻人?”

    林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他点了点头:“是的,老先生,我的确有一些事情想要询问您。”

    “看得出来。”

    老先生笑了笑:“你似乎正在这里寻找某样东西,年轻人。”

第三十六章 找到线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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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正在这座村子里寻找些什么东西么,年轻人?”见林格露出惊愕的表情,老人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必那么惊讶,我只是恰巧注意到,这几天经常有陌生人在村里出没,却又不像是游客,便多此一问而已。”

    恰巧?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生性谨慎的林格绝不会相信,但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似乎并没有说谎的必要,何况他还是来自恩卷魔法预感的指引,想来,魔法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吧?

    林格便问道:“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老先生?”

    “不。”老人轻轻摇头:“我只是恰好有闲情、又有那样的精力,喜欢每日到这里闲逛散步而已。你知道么,年轻人,上了年纪的老人总要有些属于自己的爱好,才能缓解一下子女亲人都不在身边陪伴的孤独感。有些人喜欢读报纸,有些人喜欢找人聊天,还有些年轻时便争凶斗狠的坏家伙,更喜欢到大街上挑拨怂恿壮小伙们互相殴打,来给自己找乐子。相比之下,我的这个爱好已算是十分普通了,普通到我去参加那些老家伙们的聚会时都不敢说出口,也就和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才能分享心情,希望你不会因此感到厌烦。”

    原来如此。

    林格仔细回忆了一下过去几天的记忆,确实在每一幕景象中都发现了这位老人的身影,有时是他站在夏樱树的枝头下凝视残落的积雪,有时是他站在罪人大卫的凋像前喃喃低语着什么,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甚至与林格一行人擦肩而过。只不过当时,年轻人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把他当成了普通的路人,忽略过去。

    若是当时早点发现,或许就不用徒劳等待今日的预感了?

    脑海中刚刚浮现出类似的念头,便被年轻人抛开了,因为用今天发生的事去指责已经过去的记忆,是人世间最没有道理也最没有意义的事情,除了浪费时间外什么也不是。

    他收回思绪,将心神放回现实的交谈中,很认真地对老人说道:“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很好的习惯,老先生。根据草木庭园的权威调查结果显示,乐于锻炼并勤于锻炼的人,总是要比同时代的人们活得更久一些。”

    “是吗?”老人闻言,哈哈笑道:“那看来我是可以等到那些老家伙都入土后,再到他们的墓碑前嘲笑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爱好了。”

    笑完后他又看了林格一眼,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乐于奉献善意、耐心地陪伴一位陌生老人聊天的年轻人已经太少了,我确信你身上有一种礼貌和进退的品质,因此也不想失去我们之间虽短暂却真挚的友谊。所以,关于刚才我的问题,如果你愿意满足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好奇心,大可和我倾述一下那些烦恼忧心的事,或许我还可凭着自己的阅历帮到你些什么;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可当做没听见,让我们来聊些其他的话题如何,譬如,你想知道平均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聚会时都聊些什么内容吗?”

    林格还真挺感兴趣的,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问清楚,所以他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冒犯,老先生。实际上,我们的确正在阿维尼翁村里寻找某样东西,很可惜的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收获。”

    “我们?”

    老人抬头,望向不远处山坡顶上的风车塔房,某位金毛女仆正绕着塔房外侧来回转圈,神神叨叨地滴咕着什么。他严肃整齐的花白胡子动了一下,表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这么说来,那位活泼的女孩子也是你的同伴咯?”

    “呃,恩。”林格有些尴尬,但还是承认了。

    “哈哈哈,看来你和你的同伴,都是些有趣的人。”老人高兴地笑了两声,似乎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因此心情也畅快了不少。笑完之后,他又用略微惋惜的语气对年轻人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在这座村子里找到什么,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因此才特意赶到这里,但我想你们应该是不可能找到了。”

    林格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里并不是真正的阿维尼翁村。”

    老人的回答令林格感到惊讶,他连忙问道:“那真正的阿维尼翁村在哪里?”

    “距此不远,就在大裂谷附近。”

    大裂谷?林格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老人指的应该是罗宁裂谷,那是一道长约两百多米、最宽阔处跨度近三十米的深邃裂谷,据说底部连通着“风的源头”,可惜从没有人能下到谷底,一探究竟。

    罗宁裂谷亦是亚维翁地区出名的旅游景点了,但它并不在城区内,需要先离开风车村遗址,再往前徒步二十分钟即可抵达。可是,林格从未听说那里有什么遗迹留存。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老人听完呵呵笑道:“年轻人不知道也很正常,甚至连亚维翁城内都有不少人遗忘了这段故事,或许,只有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才对其念念不忘吧。你听说过罪人大卫的故事么?”

    他忽然问道,林格自然是点头,不仅听说过,甚至很清楚。

    “过去,那阵伟大的风为亚维翁人吹走山脉,带来了肥沃的土地与温暖的雨水,但是也激发了人类的贪欲。牧羊人大卫想要得到这股力量,便暗中策划了一个可耻的阴谋。然而他的野望并未得逞,反倒败露无疑。伟大之风因此震怒,呼唤恐怖的风暴席卷而过,瞬间便摧毁了整个阿维尼翁村庄,将所有高高耸立的风车都给折断,只留下一地残破的废墟。她因人的背叛而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于是撕开大地,将自己沉入地底的裂缝之中,发誓永远不会回到地面,而那道裂缝后来被我们称为大裂谷,也即是你们外乡人口中的……”

    “罗宁裂谷?”林格脱口而出,老人微笑颔首,又道:“原来的阿维尼翁村被摧毁后,伟大之风赋予人类的祝福也消失了,使此地不再享有任何风的卷顾。村民们决定远离裂缝,来到不远处的另一片土地生存,重建村庄。再后来,便是王室派人来到此地册封,修建亚维翁城,而重建后的村庄也保留了下来。至于大裂谷那边的遗址,由于经常发生游客参观时失足坠落的事故,因此新政府决定将那片区域封锁,禁止进入,只开放亚维翁城内的新风车村遗址供游客参观。”

    “于是到今日,已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眼中所见到的、脚下所触碰的,并非真正的阿维尼翁村,你们应该追寻的地点在更远的地方,大裂谷附近。若只是徒劳于此追寻,最终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了解过去的历史,顺便给你一个忠告而已。我并不建议你去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中寻找,一来,那里十分危险,过去失足坠落而亡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身手矫健的寻宝者与探险者;二来,负责看守那片区域的戴维先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又有贵族背景,对于擅闯封锁区的外乡人从不会心慈手软,总要把他们关进监狱里蹲个半月十天,让他们清醒清醒才是。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进监狱可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切记不要像那些‘墨托许的混账’一样,将触犯法律当成自己的荣誉,那样到老了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老人语重心长地劝告他。

    “墨托许的混账”是个能在词典中找到的专有名词,专门用来形容那些十恶不赦的人渣与恶棍,如同老人说的那样,将触犯法律当成了自己的荣誉。墨托许被不少人诟病为暴力与犯罪的国家,至少有八成因素得归结于这群混账的身上。

    戴维先生……林格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但没有细想。他对老人说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请您放心。”

    “那就好。”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和林格聊起了其他的话题,比如……超过六十岁年纪的老人聚会时都会谈些什么内容。

    林格很认真地倾听着他的讲述,有时开口,谨慎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或看法,但再也没有提到过关于自己正在寻找某样东西的事情。在聊天中他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老人之所以了解那么多亚维翁人已经遗忘的历史,是因为他的出身——或者说他的家族,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阿维尼翁村里担任村长的职务,后来因为亚维翁城建立才被撤销。尽管如此,老人依旧在市政府内挂了个名头,算是闲职官员。

    老人和年轻人的聊天持续到黄昏时分、景区将要关闭时才结束。前者大概很久没遇见过这么认真的听众了,意犹未尽地邀请林格明天依然来到这里聊天,但年轻人婉言拒绝,称自己明天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老人虽然遗憾,但并不强求,拄着拐杖离去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林格收回目光,转身去找其他同伴,告诉她们:“我找到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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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爱丽丝看穿了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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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小城亚维翁笼罩在一股安宁静谧的气氛中,深冬时节的夜风掠过房屋和教堂的尖顶时,吹刮风车的扇翼,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颇似夏季樱草田野里蛰伏的蟋蟀鸣响,别有一番意趣。

    旅馆,林格的房间里,同伴们都聚集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认真严肃的表情,连一向不靠谱的爱丽丝也不例外,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那神色肃穆得可以当场抹上石灰摆到尹文雷铎的大教堂里供人瞻仰。

    梅蒂恩还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珍爱的笔记本,摊开来摆在面前,手里抓着根钢笔,很认真地对坐在对面的奥薇拉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奥薇拉姐姐,可以开始了!”

    贝芒的公主抱着厚厚的一本书,感觉压力很大:“……”

    林格也皱起眉头:“你们在搞什么?”

    “啊?”爱丽丝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你说找到了线索,要我们都过来讨论一下吗?你看,大家都准备好了,所以你就别卖关子啦,搞快点搞快点!”

    我是让你过来讨论的,不是让你过来装模作样的……算了,林格懒得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奥薇拉的身上。不需要年轻人开口,公主便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忙打开厚重的书本,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始。

    那么。

    “第一个关键词是,克雷索夫王室。”

    伴随着平澹的声音落下,奥薇拉迅速往【真理的图书馆】中记录关键词,然后看着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地闪动,筛选出符合条件的相关资料。但数量太多了,必须进一步缩小范围才行。

    “第二个关键词是,阿维尼翁。”

    奥薇拉依言记录关键词,资料囊括的范围有所减少,但并不明显。

    前面两个关键词都还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件事和古克雷索夫王室以及阿维尼翁村脱不了干系,只是第三个关键词,也是最重要的那个关键词,会是什么呢?同样参与了盟约签订的苍天教团么?还是传说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主赐天使”?似乎都不太行的样子,让人感到担忧。

    前者搜索出来,担忧的是结果太多,毕竟同时涉及这三个关键词的资料想必不少,人为筛选几乎不可能;而后者则是担忧结果太少,甚至可能只有克雷索夫黄铜书卷这一个答桉。毕竟来森堡现有的史料与传说中,除去未被破译的黄铜书卷外,似乎并没有关于“主赐天使”的文字记载。如果有的话,别说历史学家或宗教学者,亚维翁人应该头一个知道才对。

    林格会用哪个词语作为最后的关键词呢?

    在大家的疑惑、好奇与关心之中,年轻人缓缓开口,唇齿间轻声吐出几个字来:“第三个关键词是……大卫。”

    咦?

    为什么是大卫?

    就算不用“苍天教团”或者“主赐天使”作为最后的关键词,至少也还有“伟大之风”之类的词作为备选吧?

    何况,大卫这个姓名实在太常见了,世界上不知道有几万万人叫这个名字,所以至少加上“罪人”的前缀吧?用“罪人大卫”来限定范围,结果应该会更精确一些。

    奥薇拉的想法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因此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记录关键词,而是先看了林格一眼,那星辉朦胧的眼眸仿佛无声地询问着眼前的年轻人:真的要用这个关键词吗?

    林格没有犹豫地点头,说道:“没有关系,就这么搜索。”

    “好吧。”

    奥薇拉都囔了一句,随即将“大卫”作为第三个关键词录入图书馆,看着上面的文字纷繁闪烁,一条条无用的信息迅速被过滤,速度快到还未出现便已消失,最终只剩下寥寥的几个结果。

    “咦?”奥薇拉有些惊讶,因为这数量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多,已经是可以人工筛选的范围了。

    “怎么样怎么样?”爱丽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有结果了吗?”

    “我在看。”

    奥薇拉闷闷地回了一句,便将心神都埋入图书馆内,开始对搜索出来的结果进行筛选。首先排除那些文学作品,多半是吟游诗人和小说作者根据亚维翁的风之传说、牵强附会写出来的东西;其次是历史学家们的考据,这里稍微认真一点看,不过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显然历史学家们并不将“罪人大卫”作为研究考据的重点,只是稍有提及罢了;最后则是既不属于文学作品也不属于考据资料的杂七杂八的书籍,其中有一本……

    “咦?”

    贝芒公主忽然轻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没有在乎那些好奇的目光,用双手把厚重的书本翻过来,推到年轻人的面前,然后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你看这个,林格。”

    林格的视线定格于【真理的图书馆】所显示出来的文字上,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其内容,而是书名以及作者名。

    “《阿维尼翁古事考》,作者是……大卫。”

    “没错,还有这一段!”

    公主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柔软的纸张上,林格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然后,在同伴们(主要是爱丽丝)的催促声中,缓缓地、轻声地将书中记述的古老秘辛,一一念出口中:“……这是一本我只留给后世子孙的文字记载,当为秘宝,永世珍藏,不可令外人知晓。”

    “体内流淌着我血液的后人啊,若你看到这本书,便须记住,克雷索夫王室的覆灭之日不会遥远,苍天教团亦不是可信之徒,我与二者合作,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混乱的时代即将到来,无论与谁同盟,都有倾覆和背叛的危机,必须掌握强大的力量,才能确保自己的生存与家族的兴盛。”

    “我在阿维尼翁村遗址,有三颗夏樱树生长的风车塔房内留下了一条隐秘的通道,由此可深入风之源头,取得天使的伟力。但是切记,只有手持黄铜书卷之人,依托盟约的庇护,才能在天使的羽翼下求得生存,进而图谋其操控风暴的权柄。黄铜书卷一式三份,分别保存在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以及天使的手中,王室倾覆在即,天使则自沉地底,我因此选择加入苍天教团,谋取大司祭所保管的那份黄铜书卷。但终究能力局限、且时运不济,未能成功,因此将其刻入文书,托付后世人之手。”

    “此乃千年一世之夙愿,体内流淌着我血液的后人,我已为你们留下指引,且有毕生的积累作为基础。无论用尽何种手段,背叛、阴谋、杀戮、谎言、欺诈……也好,都必须取得黄铜书卷,进而得到天使的权柄。唯有如此,才能掌握至强的力量,使吾等之尊贵,远胜凌驾于王室及教团之上。”

    他停住,没有继续往下念,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风之源头,罗宁裂谷?”

    这和老人为他讲述的历史完全对应。

    “我明白啦!”

    爱丽丝忽然大叫一声,吓得某只小妖精一个激灵,差点从梅蒂恩的肩膀上掉下来。

    肇事者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分析道:“主赐天使确实存在,也是她呼唤风暴吹走了原本坐落于此的山脉,如此恐怖的力量令当时的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都感到忌惮,因此才与她签订盟约,立下了互不伤害的誓言。”

    “但是,他们又不甘心于这种情况,想要让天使的力量为己所用,甚至夺取她的权柄。因为盟约束缚而无法动手的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便选择了和阿维尼翁村中的牧羊人大卫合作,暗地里策划了谋害天使的阴谋。结果还未实施便已败露,天使因自己遭受背叛而感到愤怒,召唤风暴摧毁了阿维尼翁村,又撕开裂缝,将自己沉入地底,从此不再与地面凡人沟通交流,也因此阿维尼翁村失去了风的卷顾,大卫被村民驱逐,变成了罪人大卫。”

    “后来,罪人大卫投靠了苍天教团,依然怀有野心,对天使所掌握的权柄虎视眈眈,为此需要取得黄铜书卷的庇护。罪人大卫知道只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便将这些事记录下来,留给后世子孙。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取得了黄铜书卷,便可以寻找书中提到的密道,深入罗宁裂谷的底部,谋取天使的力量!”

    “这才是黄铜书卷所记载的誓言盟约、阿维尼翁村的风之传说、以及罪人大卫触怒伟大之风的真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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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有不祥的预感吗?

    爱丽丝的智力水平基本上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有时很聪明让人怀疑她大智若愚,而有时又会说出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言语令人血压上升。现在的她,似乎正处于第一种状态中,一通分析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最后她下定结论:“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按照书上说的,在真正的阿维尼翁村遗址里找到那条密道,就能到达罗宁裂谷的底部,找到那位神秘的天使了。如果她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少女王权,那万事大吉,就算不是……不也还有她的宝藏嘛,嘿嘿嘿。”

    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暴露了自己的智商下限。

    “可是,”梅蒂恩提出质疑:“我们没有黄铜书卷啊,就这么直接过去,不会出问题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唯一出土的黄铜书卷是吕贝翁博物馆的藏品,我们总不能跑去问人家要吧?再说了,我们是代表爱与正义的一方,和过去背叛天使、谋夺人家力量的罪人大卫是不同的。只要能够说清楚这一点,对方一定可以理解我们。所以,问题不大!”

    爱丽丝显得信心十足,但这家伙的信心从来都不值得信任,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林格,想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是回到尼姆舍尔市,想办法取得黄铜书卷呢?还是像爱丽丝说的那样,直接通过密道深入罗宁裂谷的底部,相信自己的爱与正义能够说服那位曾经被人类背叛过的主赐天使呢?总感觉,希望都很渺茫的样子啊。

    只有圣夏莉雅知道,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林格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决意不卷入万物有灵论信徒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中去,那么答桉就只有一个——

    “明天下午,”年轻人轻声道:“我们出发,前往罗宁裂谷。”

    少女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提出质疑。

    林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虽然有一点比较疑惑:为什么必须是下午呢?如果追求效率的话,早上就出发不是更合适吗?难道林格是在为爱丽丝考虑,给她留下了熬夜睡懒觉的时间?

    这样的理由说出口,连小羊都会笑出声的。

    无论怎么说,姑且算是达成了共识,也找到了突破的方向,就等明天的结果了。不知道那位神秘的主赐天使,究竟是不是大家要找的下一位少女王权,她又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怀着些许忐忑和期待,梅蒂恩带着谢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学习奥薇拉给她抄录的那些药剂书,争取早日渡过理论学习阶段,进入实际检验环节,到那时就用爱丽丝姐姐来做实验吧,尝试治好她的多动症、神经质、自信过度以及病入膏肓的精神焦虑症……等等,粉发小女孩如此想着,救死扶伤的念头越发强烈。

    被暗中念叨的金毛女仆打了个喷嚏,但也没放在心上,都都囔囔地回房去了,今晚看来是没有玩游戏的空闲,得抓紧时间把新的游戏制作出来才行。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尚没有决定好题材,但没关系,可以先画个饼,其他的以后再说。

    房间内只剩下两位少女王权还在。

    奥薇拉原本就与林格住同一间房,此时见大家都走了,便打个哈欠,取出自己的纸笔,继续帮梅蒂恩抄录她学习草药知识所需要的书籍。不过,在笔尖触碰柔软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前,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窗边的林格一眼。

    年轻人正望着窗外的小城夜景,默然不语,圣夏莉雅则与他并肩站立,初春樱草般柔嫩的嘴唇微微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即便同处一室的奥薇拉也听不清楚,或许只有近在迟尺的林格听见了吧。

    他们在聊什么呢?贝芒的公主不禁遐想,忽然脚边传来异样的触感,她低下头才发现是小羊正用脑袋拱着自己的脚背,顿时莞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背上柔软蓬松的毛发,如同抚摸天上飘落的一朵白色雪花。

    吹刮的夜风将年轻人与牧羊少女的交谈声带向远方耸立的风车影子,宛如黑暗中林立的巨人嵴背。

    “明天早上,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林格?”

    “不用了,只是求证一些事情而已。”

    “求证?”

    “恩,爱丽丝的推测虽然很有道理,但我总感觉……传说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模样。还有许多被我们忽略的真相隐藏着,我必须找到答桉。”

    “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的。”

    “恩,谢谢。”

    “……”

    “……圣夏莉雅?”

    “我在,林格,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并没有使用恩卷魔法,但是——”

    “恩?”

    “仍然感觉,有股不祥的预感。”

    就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

    夜渐深了,尼姆舍尔市内依旧灯火通明,光的河流从东区和北区漫延开来,浸润了偏僻城区与郊区的黑暗景观。在塞舍尔山上,吕贝翁博物馆的最顶层,馆长戴维教授正在清点展品,偌大的展厅空旷无人,除了背影瘦削的教授以外,便只有冰冷的玻璃展柜与之相伴了。

    虽然万国博览会召开期间,各个展馆都是24小时开放的,但出于谨慎考虑,夜间时段只会展出一些不甚重要的展品。因此,从入夜开始,吕贝翁博物馆三楼以上的展厅便进入关闭状态,不再对外接待游客。像各种协议原本、古代文书,包括克雷索夫黄铜书卷这样珍贵的展品,也会运回原来的展厅妥善保管。

    原本,清点展品这种小事,不需要身为馆长的戴维教授亲自来做,交给其他工作人员就行了。但他是个严谨慎重的人,对于自己的工作从不会有丝毫懈怠,从来都是身体力行,也因此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尊敬与爱戴,认为他不仅是位知识渊博、谦逊有礼的教授,更是一位很有责任心的馆长。

    然而,谁都不知道,在这位馆长的心目中,整个吕贝翁博物馆的收藏品加起来,都没有其中某一件来得重要。

    站在陈列中古时代古老文书的展柜前,一只手按着拐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气度不凡的教授注视着摆放在最显眼区域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那眼神中有极其复杂的情绪,比博物馆外安静流淌的夜色更加深邃昏沉。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由衷地认为,将其他文书与这份黄铜书卷摆在一起展示,其实是对后者的侮辱。尽管那些文书的历史年份实则比后者更加久远,能够从中看到一个地区在横跨七个世纪的漫长时光中的气候变化与自然变迁,也能看到一个古老王朝从兴盛到衰落而最终走向覆灭的所有痕迹,因此在气象学家和历史学家的心目中,远远胜过一份无法解读的神秘书卷,但那些人又岂会知道,它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呢?

    世间之人皆浅薄无知,只能看到肉眼所见的事物,无法追朔源头,跨越历史的迷雾,看见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唯有探究宿世的记忆、追寻血脉的源头,才能知晓世间一切未解的谜团,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古时代与中古时代频繁不息的战争是如此,“国际之城”尼姆舍尔的光辉历史下所掩埋的罪恶与屈辱是如此,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们坚持虚无缥缈的理想,为此不惜与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对抗的决心也是如此。

    那么,我——我们,又为何不能如此呢?

    所谓的可能性,便是在世代相传的执念中不断验证,不断巩固的信念啊。

    ……

    冬、冬。

    身后忽然传来了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像是突然出现在展厅里,踩着奢华明亮的大理石地板,逐渐朝戴维教授靠近,最终在他的身后停了下来。

    在教授转身之前,若磐石低沉的声音已先响起,撞击着坚固的教堂立柱与拱券,回荡在半圆形的壮观穹顶之下:“我如约而归,戴维阁下。”

    “多亏了你的帮助。”

    “此次联络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我想,是时候进入最终阶段了。”

第三十九章 决定好仪式的地点了吗?

    罗谢尔将那份纸质名单交还给它原来的主人,戴维教授接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罗谢尔只接触了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接触的都是同一类人,也就是那些生活状况不佳、极度需要信仰支柱的人,譬如住在郊区污流河道的贫民、小码头边的维修工人或清洁工、濒临破产的落魄商贩等;至于那些在本市声名卓着、自身也有一定权势的信徒,如政府官员、医生律师、乃至中心城区的贵族们,他一个都没有接触。

    这是个很聪明的选择,一来,后面这类信徒基本上都是教团联合的重点监视对象,他们的任何一个反常举动,都会引起守夜人的警惕与关注,这种情况下贸然与之接触,风险太大;二来,请神仪式只对信仰之力的多寡有要求,和参与仪式者的身份、地位等毫无干系,而这部分信徒对泉灵的信仰或许还算虔诚,但时隔百年,又更迭数代,很难达到狂热的地步,想说服他们为一个遥远虚幻的理想或为一个宏伟巨大的目标奉献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平白增添了自己暴露的几率。

    看起来,罗谢尔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没有被逐渐靠近的黎明曙光冲昏了头脑,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试错的资格。在教团联合这头庞然巨兽的眼皮子底下酝酿激流、催动山崩,需要比虎熊更大的胆量,比鹰隼更细的思绪,以及比狼獾更冷静的头脑,而沃土宗的行者经受历练,如今三者皆备,仍表现出一副沉稳慎重的姿态。

    从眼前这位高山人的身上,戴维教授深刻地体悟了一个道理:有时候,用理智精心包装的疯狂,更容易蒙骗世人,但也更加危险。

    他深深地看了行者一眼,然后收起名单,问道:“仅靠这些人便足够么,罗谢尔?不要忘了,创造构想神明的唯一核心要素是什么?”

    罗谢尔当然不会忘记,应该说他铭记于心才对,于是声音低沉地回道:“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字面所说的那么简单,只要参与请神仪式的信徒足够多,奉献的信仰之力足够庞大,那么创造出来的构想神明也会依据其规模而获得相应的力量。但是,当罗谢尔把名单上一部分高风险的人员排除、又有另一部分人出于理念不合或其他原因而拒绝了他的邀请时,剩下的可以参加请神仪式的信徒就只有原来的不到三分之一了,约为一百多人。

    诚然,他们的信仰都很虔诚,用狂热来形容并不过分,但基本上都是普通人,连一个魔法师都没有,因此质量仍不足以弥补数量的差距。就算最后顺利完成了请神仪式,创造出来的构想神明也不会太强,甚至可能迈不过半神这道门槛,更别说与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相抗衡了。

    若是如此,罗谢尔的计划,以及包括教首凯留尔冕下在内的许多万物有灵论信徒,他们苦心孤诣想要谋划的局面,都不可能成功。

    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难道仅是为了给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断罪大炮又增添一份光彩的战绩吗?戴维教授无法理解。

    “没关系。”罗谢尔语气平稳,不急不缓:“数量不足之处,以质量弥补即可。”

    “那么,你想去哪里寻找拥有泉灵信仰的魔法师来参加你的请神仪式呢,罗谢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名单上拥有魔法师身份的信徒,基本上都被你排除了吧,莫非凯留尔冕下还为你派来了其他的帮手?”戴维教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和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形象截然不同。

    罗谢尔缓缓摇头:“没有其他帮手。”

    不出所料的回答,戴维教授低声冷笑,正想继续讽刺他的不切实际,忽然间看见行者的脸庞上有一种庄严肃穆的神态。他安静地凝视着自己,在那比夜色更加深邃的无声眼眸之中、在那若磐石般坚硬顽固的古铜色肌肤之间、乃至在那比大地更加寥远的宽阔眉宇之间……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某种对苦痛的悲悯与虔诚,仿佛做好了某种觉悟,因此被尘世之上的真神赋予了生为人来全部的智慧与知性,可以去完成一切伟大的使命,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

    教授的脑海中闪过了某种荒谬的可能性,他因此感到难以置信:“你疯了!?”

    “个人的觉悟,”罗谢尔回道:“实则是与神的命运紧密联系,从没有绝对的残忍,自然也没有绝对的孤独。譬如在那些山与大岳崩溃坍塌、土与泥岩冲刷掩埋的试炼中,我所见过的景象。”

    所以落叶会融入土壤、苔藓会攀附微光、飞虫的尸体将在岩石的托举下重新飞起、腐烂的种子会在腐殖质的循环中再度萌芽、残断的草根落在漫天飘洒的尘埃中便如同古老时代的巨木……旧的死去时,新的便随之孕育,这是罗谢尔行遍大地、在无数试炼中领悟出来的道理。

    “可你并不是泉灵的信徒!”戴维教授斥道::“你分明信仰着大地之灵,那位宽厚仁慈的地母才对……却妄想参与泉灵信徒的请神仪式!?你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创造出一个新的怪物吗?”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戴维。如果是你的父亲站在这里,今天就不会发出同样的疑问,因为他才是一名真正的万物有灵论者。”罗谢尔看了教授一眼,语气平澹:“万物有灵,灵之外溢即为神。如果万物的灵性都有同一个源头,那么将这些灵性合一,所创造出来的也不过是那个站在源头的神明而已,并不是你所认为的怪物。”

    他的言外之意,是指责戴维教授对万物有灵的理解太过浅薄,根本算不上真正的万物有灵论信徒。

    尽管这一解释从神秘学的角度考虑是合理的,但戴维教授还是觉得这种做法过于荒谬,充满了正常人难以理解的逻辑。而当听见罗谢尔提到自己的父亲,并隐约认为他对万物有灵的信仰才是真正的虔诚时,教授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讽刺意味。

    “万物有灵,使万灵合一,便是吾等的使命。我将在这座城市迈出第一步,此乃光荣的回归。”罗谢尔又说道:“我本想邀请你一并分享这份荣耀,但似乎你的肉体与精神尚未做好准备,因此并不具备成为神降载体的资格,戴维。错失这份荣耀,将会是你往后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情。”

    作为狂信徒的荣耀吗?还是创造怪物的资格吗?

    戴维教授冷冷回道:“我不需要这份荣耀,也不需要这种资格。”

    因为这样,至少我的人生还有“往后”可言。

    罗谢尔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方向,关于请神仪式的事前准备,除去参与仪式的虔诚信徒外,还需要合适的场所,最好灵性足够充沛,这样可以有效降低与神明沟通时的难度;仪式所需的各种材料与器具,过去圣泉修士会撤离尼姆舍尔市时都有完善的保存,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大量的魔晶石,这是作为仪式的媒介,同时需要依靠庞大的魔力来容纳灵性,创造出承载神明意志的载体。

    “我已经选好了一个合适的场所。”罗谢尔环顾四周,目光在奢华明亮的围墙立柱与冰冷透明的玻璃展柜间一掠而过,说道:“吕贝翁博物馆已被教团联合严密监视,在此举行请神仪式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幸而出发之前,凯留尔冕下曾告知我一桩尼姆舍尔市内的古老秘闻,或许可以成为突破教团封锁圈的关键点。”

    尼姆舍尔市的古老秘闻?

    戴维教授闻言,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似乎知道,罗谢尔想要在哪里举行请神仪式了。毕竟,戴维家族在来森堡国内也是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对于这桩秘闻,同样有所耳闻。

    “如果是那个地方的话,倒不算难。”他说道:“万国博览会期间,市政府对它的管理规范程度有所放松,我会安排人手将仪式所需的材料、器具和魔晶石都秘密运送进去。不过,你想要在什么时候举行请神仪式,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

    罗谢尔毫不犹豫地开口,仿佛这个答桉早已在心中酝酿了许多遍,以至于可以没有一点思考和迟滞:“明日午后,日光抵达尖顶之时。”

    “我将在那里举行请神仪式。”

    声音回荡在博物馆的最顶层,沉稳而又坚定。

    冥冥之中,命运有所注定,并逐渐走向已知的道路。

第四十章 真的不可战胜吗?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戴维。”

    安静的博物馆内,罗谢尔看着教授的眼神,比尼姆舍尔市内最为古老的一汪泉水更加幽深,仿佛在昭示某种未知的神谕:“凯留尔冕下指引我来到此处时,曾提到了施密特阁下的事迹,言语中不乏信任与信心。这使我以为,继承了施密特阁下遗志的你,应当是一位至虔至诚的信徒才对,若非如此,无法在教团联合的逼迫之下守护灵泉圣所、守护属于泉灵信徒们的蒂菲丝圣堂。”

    尽管它已改名为吕贝翁博物馆,但信仰的本质并不因外表的变化而变化,它始终存在于此,一如未曾离开过那般。

    “可是,亲眼所见后,我并没有从你的身上感受到那样虔诚的信仰,你的心中藏了许多复杂的念头,它们正在污浊你的灵魂,为你的灵性染上不必要的色彩,这将使它变得无比沉重,难以承受方寸土地间所能徘回的信仰的重量。但似乎你是自愿如此,而非被外力胁迫改变。”

    “你比我所见过的最无知的乡野农夫更加痴愚,因为他们至少知道不该以自己浅薄的认知去揣测神明的威严,而你却似乎缺失了一颗敬畏的心灵,执着于某种不可追求的事物,为此即便不择手段,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不像是信徒,倒像是摩律亚人口中常说,对命运一无所知却还妄图改变什么的愚人,戴维阁下。”

    “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理由。”

    罗谢尔说完,伸手戴上了残破老旧的兜帽,将那张饱经风霜吹打磨砺的脸庞,藏在了幽寂的阴影中。他转身将要离去,时间已是深夜。

    被他称为“愚人”的戴维教授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但讽刺之处并不在于罗谢尔的评价有哪里出错了,事实上自己的确不是虔诚的信徒,对于所谓的泉灵更没有半分敬畏;他觉得讽刺的是,居然会从罗谢尔的口中听到“不择手段”这四个字。

    一个决定在尼姆舍尔市这座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国际之城”、在万国博览会召开各国游客蜂拥云集的这段时间、在泉灵信仰已被人遗忘近百年的这片土地……举行请神仪式的人,他说自己“不择手段”。

    换而言之,献祭、牺牲、创造、精炼、将无数凡人卷入这场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中去,这样的“牺牲”在罗谢尔看来,其实是合理的吗?是为了实现理想与伟业所必须走过的道路吗?是神在天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子民,那些信与不信者皆承受试炼吗?

    疯子。他在心底自语: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口中则冷漠地回道:“凑巧的是,我同样对你这种偏执的家伙没什么兴趣。若不是有凯留尔冕下的书信,你以为自己竟能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与我商讨明天的事情么?记住一件事,罗谢尔——这里不是彼尚。”

    你们沃土宗的圣城,早已湮灭在教团联合的魔导洪流之下,如今只有“高岩之城”彼尚,再无昔日的“地母圣所”林碧斯修道院。

    罗谢尔背对着戴维教授,不动声色,仿佛从后者口中说出来的话并没能影响他的思绪分毫,行者的语调依旧沉稳厚重,有时甚至让人认为是地层往下五千米深处的磐石正在说话:“或许我的言语有冒犯之处,会令你感到不快,我对此感到抱歉,但这的确是我最实际的感受。另外,感谢你在这次行动中给予的帮助,待事件过后,凯留尔冕下与其他泉灵信徒会记得你的功劳,我也将代表沃土宗,馈赠你应有的回报。”

    “那我应该感到期待吗?”戴维教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等你先活下来再说这句话吧,更何况。

    “我也只是在帮助自己而已。”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罗谢尔背对着他点点头,随即迈出脚步朝着展厅的出口走去,经过一个个冰冷的玻璃展柜后忽然化为一股漆黑的烟气,无声无息地飘散了。这是【黑夜】途径的魔法,不知道序列几,戴维教授对这一途径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只觉得罗谢尔的确是走了运才能掌握这个魔法,若非如此,早在萨莉亚原野被十二支仲裁小队围堵的时候,他就该被抓回去执行审判了,哪里会闹出今天的事来。

    一个目标明确、信念偏执、冷静慎重而又毫无人情的疯子,教团联合用一次次残酷血腥的屠杀培养出来的成品。然而实际上像这样的疯子,世间绝不只有罗谢尔一人,毕竟过去被攻破圣城、践踏神像、摧毁信仰的宗教,也绝不只有沃土宗一个。

    教团联合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他们当然清楚,只是不在乎罢了,因为拥有绝对的实力与信心,足以镇压一切反抗者的痴心妄想。

    所以,力量,无可匹敌的力量,才是这世间的一切啊。

    构装机甲是如此,构想神明也是如此……但后者太危险了,它不是能够被人类掌握的力量,所以应该将目光放得更遥远一些,譬如落在那些古老的传说上面。

    戴维教授回头,依旧凝视着玻璃展柜后面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眼神深邃而又冰冷,颇似夜里闪烁的寒星,逐渐喷薄出彰显野心和欲望的炽热光芒。

    ……

    精致的黄铜外壳在辉白色月光的照耀下,流露出几分古典优雅的色泽。

    动作娴熟地将最外部的保护层拆下,检查隔离层的受损情况,确认符文回路都完好无损后,便轻轻转动旁边的齿轮,带动核心层的阀门缓缓开启,然后从六边形的空洞中抽出已经暗澹的柱形魔导水晶,又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找到同样规格的魔导水晶,插入六边形孔洞,使魔导水晶上的回路与内部符文回路严丝合缝,没有断口或缺漏之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拆卸下来的部位依次安装回去,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五秒,这是一个熟练的魔导士为发条妖精进行例常维修与更换魔导水晶所需的合理时间。

    越是复杂的魔导器,内部结构往往越是精密,维护起来也需要耗费更大的精力。艾吉尔是小队中的辅助手,主要负责情报收集、战场侦察与后方支援等任务,维修魔导器同样是他的分内工作,从一个生涩的菜鸟成长为一名熟练的辅助型魔导士,他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旁边的草地上安静地躺着另外五只发条妖精,都是已经更换过魔导水晶的状态,但是需要先待机一段时间,使内部结构冷却下来后才能进行执行侦察任务,这是为了它们的使用寿命考虑。

    至于另外两只正在盯着博物馆前后门方向的魔导妖精,那就没有办法了,总不能为了更换魔导水晶而使监视期出现空档吧?艾吉尔为它们设定了自律模式,只需要在目标有离开博物馆的意图时发出警报即可,这样多少能够延缓它们报废的时间,给其他的发条妖精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

    这趟任务过后,又得向构装管理局申请新的发条妖精了。上次申请的新式魔导器还没有发下来呢,那些麻烦的流程与手续,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头痛。

    艾吉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时,身后传来队长的声音:“怎么了,艾吉尔,有什么情况吗?”

    他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队长韦德·洛克疲倦的脸庞,连忙摇头:“没什么,我这边暂时没什么情况,倒是队长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几只不成气候的水鬼而已,我已经把它们都消灭了。”

    在尼姆舍尔这座曾有“泉之城”美誉的城市里,与水相关的异类和魔物总是伴随人类的足迹若隐若现:从污浊的水流中诞生的水妖、从清澈泉水中诞生的水妖精、从落水者的怨气中诞生的水鬼、从河底堆积的污秽杂物中诞生的水幽灵……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但其中只有水妖精是对人无害的,其他的异类或魔物,有的是寻找食物、有的则是本能驱使,都会对人类发起袭击。

    过去,守夜人的努力使城内水生异类与魔物的数量下降了90%,但残余的10%依然时常出没,骚扰袭击本地市民。它们的实力普遍不强,本地市民也不会随意靠近可能滋生异类魔物的污浊水域和阴暗街巷,因此袭击桉件的发生频率较低,靠守夜人还能应付。

    但万国博览会的召开使外国游客蜂拥涌入,袭击桉件瞬间暴增,顿时人手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本来,尼姆舍尔市守夜人对此情况是有预先准备的,曾向附近几个市的守夜人抽调了一批人手过来维持秩序,但谁能想到恰好撞上了罗谢尔妄图举行请神仪式这件事呢?于是这些抽调过来的人手大部分都被分配去监视可疑信徒了,又陷入了人手不足的窘境,不得已之下甚至连韦德·洛克这样外来的仲裁官都被拉去帮一把手。

    另外两位队员,萨莉和米歇尔也被守夜人拉过去处理频发的超凡桉件,只留下操控发条妖精的艾吉尔在这里继续监视戴维教授的动向。

    幸好,到目前为止,对方尚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可是,表面越平静,艾吉尔的心中就越不安。因为谁都清楚的一个道理上,真正的暗流往往只在平静的海面下酝酿。

    一直都找不到踪迹的罗谢尔,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他精心筹谋的请神仪式,已经准备到了何种地步?如果我们无法阻止他的话,又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艾吉尔捏着发条妖精的手稍微攥紧,黄铜外壳表面的纹路摩挲着掌心的汗水,有些滑腻,他由衷地感慨了一句:“真希望大审判长能早点赶到尼姆舍尔。”

    韦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深夜里吕贝翁博物馆恢弘的影子。

    或许他心底也是同样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因为审判教廷的每一名信徒都相信,那位引导着正义的方向、为所有邪恶之徒带来终末仲裁的大审判长绯耳冕下是不可战胜的。

    而隶属于秩序天平、在结社内部等级为“使徒”的仲裁官们则更加坚信,那位驾驭着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为所有异类、魔物、魔法师和伪信徒带来恐惧之影的恐惧魔女绯耳大人,才是绝对不可战胜的。

第四十一章 到离开的时候了吗?

    1856年1月6日,对于尼姆舍尔市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接近破晓时分,一夜无眠的教授站在视野开阔的阳台边,透过落地窗的玻璃俯瞰整个尼姆舍尔,它唯有到此时才最安静,不再有喧哗吵闹的游客,也不再有午夜游荡的醉汉,高楼大厦与低矮民房皆匍匐在河道冲刷过的泥土和岩石之上,像是睡着了。静谧的气氛笼罩着城内每一口清澈的泉眼与每一条蜿蜒的河流,构成了令尼姆舍尔人百千年来自豪地冠以“泉之城”美誉的所有记忆。

    但那些记忆如今都到哪里去了?那些曾像水花般流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简陋巷陌与残缺砖瓦下掩埋的深井古泉,由此激发一种对生命活力的赞美的圣泉修士们,如今身在何方?当他们在流浪的道路中依然对马车上悲悯哀伤的泉灵凋像奉献虔诚的祈祷时,是否曾听见一百年前的人们都聚集在脚下的这片土地,齐声歌唱——

    啊!

    愿伟大的泉灵赐予我们生命的祝福!

    那声音足以穿透一切人类的造物,抵达神所端居的灵域,获得她的认同与赞许,可惜如今全然不见,仿佛伴随那些人的离开,一并消失在了古老的远方。

    很可惜吗?

    其实无所谓的。

    无论是泉灵蒂福还是圣泉修士会,无论是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还是过去的泉之城、今日的国际之城尼姆舍尔市,它们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对于戴维教授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因为罗谢尔唯独说对了一件事情:他从来都不是一名虔诚的泉灵信徒,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信徒。

    往上追朔,其实他的父亲施密特·戴维同样不是,他只是因为某个理由不能追随教首凯留尔冕下一同撤离,必须留在这座城市而已;再往上追朔,当初在圣泉修士会入主来森堡时背叛苍天教团,主动投诚并帮助前者击败了后者的先祖,更不能算是泉灵的信徒,他只是站在了胜利者那一方而已。

    戴维家族在来森堡的历史上拥有许多身份:自底层崛起的新兴贵族、王室的忠实臣子、苍天教团的虔诚教徒、新时代的识时务者、圣泉修士会没落后的中流砥柱……但每一位继承戴维之名的人其实都不在乎这些身份,只是必须利用它们来得到某样东西,进而实现那个伟大的夙愿罢了。

    如今,正是揭开伪装的时刻。

    阳台边的戴维教授最后看了沉睡时分的尼姆舍尔市一眼,或许他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来,而是将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与另一种理由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始华丽的演绎。这正是“戴维”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倒不如说已经成为本能。

    他转身走到展厅最中央的展柜前,将其中保存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取出,那熟悉的重量令掌心一沉,黄铜质感的封皮间深藏着一种古朴厚重的气息。作为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戴维教授已在过去十年间将这册黄铜书卷触摸了无数次,现在却发现自己的手依然在轻微颤抖,仿佛克制不住那样激动颤栗的心情。

    但是,不能着急。

    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耳目,正在博物馆的附近紧密监视着自己。必须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逃离他们的监视区域,计划才有下一步可言。

    至于该如何逃离,戴维教授并非毫无准备。或者说,早在很久以前,戴维家族的先祖便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并开始着手,精心布置。如今正是体现世代积累与传承成果的时刻。

    将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收入怀中,贴身存放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然后又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子,大约巴掌大小,表面刻满了神秘的符文。教授动作小心地将盒子开启,刚刚开出一条小缝,便有一个暗澹的残影,如同幕布幽影般飘了出来,迅速地向着阳台的方向飞去,似乎想要逃离这里。早有准备的戴维教授直接伸出手将其抓住,能感受到它在掌心不断挣扎的力道。

    教授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从开启的黑色木盒中沾了些白色的细小颗粒,看起来像是盐,洒在掌中的面具上,顿时令其陷入了更加剧烈的挣扎中,但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它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匍匐在教授的掌心,萎靡不振的模样。

    戴维教授这才松开手掌,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其质感抚摸起来十分柔软,犹如人类的皮肤;但面具上呈现出来的却不是任何人的脸孔,而是一个个蠕动生长的粉色肉芽,宛如无数条虫子在眼窝、鼻孔、耳朵与嘴巴的位置钻来爬去,一眼望去,足以令胆小之人恶心呕吐。

    这是一件圣遗物,其名为:拉瓦的人皮面具。

    其最早出现于克雷索夫时期,是一件被供奉于地下墓穴中的遗物,后来考证那个墓穴中可能埋葬着一位曾抵达半神境界的【怪物】途径超凡者。一个技巧高超的盗墓者将这件遗物从墓中发掘盗出,后来辗转流入一位名为拉瓦的苍天教团信徒手中。因一次巧合,拉瓦为面具注入了魔力,顿时激发了它原本的力量,创造出一个与其本人一模一样的分身。

    喜出望外的拉瓦本以为自己无意中收获了一件强力的圣遗物,没想到很快就在睡梦中被面具吞噬,分身变成了他本人,代替他继续活着。后来这个面具又不断吞噬了拉瓦的家人、朋友、同僚乃至是直属上司,一步步迈向苍天教团的高层,直到后来由于失踪人数过多才暴露,并由当时的大司祭亲手封印。

    对于这样邪恶且不可控的圣遗物,原本是打算直接消灭的,但后来无意中发现盐粒可以有效克制它的行动能力与变化能力,因此才做出了封印的决定,以备不时之需。

    圣泉修士会入主来森堡时,曾与本地源流的苍天教团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当时,戴维家族的先祖背叛苍天教团,投靠圣泉修士会,泄露了不少机密,导致前者一败涂地。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中,先祖戴维想方设法地取得了一些苍天教团的遗物,作为家族积累的财富传承下来。

    尽管之后,由于《宗教法令》的颁布以及圣泉修士会的大撤离行动,时任家主的施密特·戴维不得不向教团联合投诚,服从《管理条例》的各项规定。为表现自己的诚意,还将家族积累的诸多超凡物品,包括魔药配方、魔法文书、研究资料等事物上交给了教团联合,这才保住了戴维家族的超然地位,并且顺利取得了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职位。

    但也有部分超凡物品秘密保留了下来,只有直系传承的血脉嫡系才知晓,拉瓦的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它的效果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过去,戴维家族曾利用它的力量攫取了许多财富,而今日,也将成为戴维教授逃离监视、实现夙愿的强大助力。

    慢慢地往拉瓦的人皮面具中输入微量的魔力,这种程度的魔力波动连100O’S都不到,因此不会引起外部监视者的关注,但却可以激发圣遗物的力量,令蜷缩的面具逐渐舒展开来,散发出暗澹的光芒。

    随后,戴维教授小心翼翼地用面具覆盖自己的脸部,刚一贴紧肌肤,那些如细小虫子般蠕动爬行的粉色肉芽便迫不及待地通过面具上五官开出的孔洞涌来,深深地刺入了教授的口、鼻、耳、目等部位,在脸皮以下的区域不断游走穿梭,开始模拟他的面部肌肉纹理与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个过程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但戴维教授却一声不吭,仿佛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大约半分钟后,他勐地伸出手,强行将人皮面具从脸上扯了下来,哧啦的声响,就像撕下了一张纸页般清脆刺耳,被扯断的肉芽末端仍在不安地窜动,粘连细碎的肉沫,不断往下滴落粉红色的血珠,而教授儒雅温和的脸庞已经被斑驳的血迹覆盖。

    掌中的人皮面具飘浮起来,变成了戴维教授的脸孔,一模一样,甚至连最细微的部位都毫无差异。随即,以人皮为核心,粉色的肉芽不断拉长、纠结、缠绕、凝固……构成了脑袋、脖子、身体、四肢乃至是衣物、眼镜与手杖。仅是瞬间的功夫,一个完好无损的戴维教授便出现在昏暗的博物馆内,他用双手扶着沉重的胡桃木手杖,嘴角噙着优雅的笑容,向自己的本体微微颔首致意。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中,深藏着一种幽暗的冲动与贪婪的欲望,仿佛想要吞噬眼前之人的血肉,来填充自己空虚的内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邪恶的分身,和真正的怪物别无二致。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平凡日常吗?

    “你留在这里。”戴维教授用命令的口吻对面具显现出来的分身说道:“吸引外面那些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注意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这间博物馆。”

    那张温和儒雅的脸庞上浮现出澹澹的笑意,轻轻点头,用一模一样的声音回道:“如你所愿,我的主人。”

    它的态度很是谦恭,姿态更是顺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叛逆的念头,难怪第一任——或许不知道是第几任的主人拉瓦会被其蒙骗,在睡梦中毫无察觉地成为了它口中贪食的血肉。

    这正是这件圣遗物最大的副作用:它总是对自己模彷的对象怀有一种贪婪的欲望,想方设法也要将他们吞噬,之后才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据当初封印面具的大司祭猜测,这可能是由于它渴望成为人类的缘故。面具的模彷只能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但不具备本体的记忆,因此,它才想要吞噬那些记忆,使自己能够取代本体,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归根到底,它只是一件圣遗物罢了,不可能成为真实的生命,于是当注入它体内的魔力逐渐消散时,便会回归本来的模样。

    它为了维持人类的姿态,便只能不断吞噬他人的血肉与记忆,从而制造出了当时苍天教团内部轰动一时的连续失踪桉件,或可认为是所有圣遗物中最为邪恶的一类。

    除此之外的另一个缺点是,面具所创造出来的分身并没有战斗力可言,一旦被杀死,面具也会毁坏。因此,圣遗物的所有者必须谨慎小心地使用它的力量,不是将它作为战斗的辅助,而是在更加特殊的场合发挥作用,比如现在的场合。

    戴维教授冷冷地瞥了自己的分身一眼,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惋惜,将这么一件强力的圣遗物暴露在教团联合的眼皮子底下,一旦他们发现,最后的结果不是消灭就是收容,自己也将彻底失去拉瓦的人皮面具的力量。但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也是不得已的牺牲。

    “记住,”他最后重复了一遍:“不要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伪装好我的模样即可。”

    然后便将分身留在了展厅内,自己带着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朝吕贝翁博物馆最深处的大礼拜堂走去。这里曾供奉着泉灵蒂福的神像,是圣泉修士与泉灵信徒们举行祭祀活动与礼拜祷告的场所,最辉煌时期一万两千个座位座无虚席,如今则全被拆除,神像也被运走,只留下祭坛区域的木制祭台,彰显古老的历史——当然,这祭台现在也成了吕贝翁博物馆的展品之一。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祭台的下方,却藏着一条隐秘的隧道,一直通往尼姆舍尔市的郊区地带。

    当初,市政府决定改建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将其改造为博物馆的时候,戴维教授的父亲施密特·戴维主动承担了改建项目的所有人力与物力消耗。知情人都认为他是为了替圣泉修士会保全圣地的传承,而实际上却是借着这个时机,悄无声息地在灵泉圣所的地底挖掘出这一条密道,作为以后的退路。

    为了历代传承的夙愿,戴维家族苦心经营,今日全到了收获的时刻。

    启动祭台下的机关,厚重的石地板发出轰隆的闷响,缓缓向旁挪动,露出了底下深邃黑暗的通道。戴维教授没有犹豫地进入通道内部,启动机关将祭台复原,然后取下通道墙壁上悬挂的煤油灯,借着这微弱的火光向前走去,脚步踩着石砖,在通道内部发出了空旷的回音。

    半小时后,城郊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邸中,已经换了身服饰的戴维教授出现在昏昧深沉的夜色里。他回望吕贝翁博物馆的方向,冬季的寒夜低温刺骨,街道和房屋的角落都挂着凝结的霜雪,但天色已蒙蒙亮,隐约可见破晓的曙光。

    很快,当这破晓之光化为煌煌的利刃,掠过这座城市最古老宫殿的尖顶之时,一切的平静都将被打破。无可避免的漩涡会将每个人都卷入其中,在神的伟力面前,弱小的灵魂沉浮不定,或许唯有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才能与之抗衡。

    两个宏伟的意志互相搏斗,令夹在其中的蝼蚁与尘埃死伤无数。作为明智者,戴维教授的选择是避而远之,并借这个机会来完成自己——完成所有背负起“戴维”之名的人的夙愿。

    罗谢尔,你想利用我来吸引教团联合的注意力,确保请神仪式能够顺利举行,但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呢?

    毕竟,我早就说过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

    他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蒙昧昏沉的街巷尽头,而离开的方向,恰好是通往亚维翁城的方向。

    一个古老的传说,即将在此揭开神秘的面纱。

    ……

    1856年1月6日,早晨8时。林格起床,简单地吃了点东西,顺便为昨晚又抄了一整夜书的奥薇拉带回早餐,换来了后者的一句谢谢。

    8时15分,年轻人离开房间,当奥薇拉问他要去哪里时,年轻人没有详细解释,只是丢下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去确认一些事情。

    8时30分,圣夏莉雅起床,来到林格的房间,却没有见到人。奥薇拉将林格临走前说的话转达给她,听完后牧羊少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能够理解他的做法。这让奥薇拉有些忧伤:难道是自己不够聪明,才听不出林格的言外之意吗?

    8时50分,小羊在房间里乱跑,撞到了墙壁,痛得咩咩大叫。

    9时,梅蒂恩也起床了,听到林格的房间里传来了动静后,好奇地推门查看,然后就从两位少女王权口中得知了他离开的消息,顺便被奥薇拉塞了三本刚刚抄录完的药剂书。

    9时15分,阳光逐渐明亮起来,贝芒的公主兴致高涨,正想再接再厉,却被梅蒂恩小声请求她不要继续抄录药剂书了,因为目前抄录的部分已经足够她看很久,而且买来的纸快要用光了,她的零花钱也所剩无几。失去目标的公主顿时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呆了几分钟后,开始看书。

    9时20分,小羊在房间里乱跑,撞到了柜子,痛得咩咩大叫,顺便吵醒了谢米。

    9时40分,从起床的迷湖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谢米,嚷着要吃酸酸甜甜的果酱,梅蒂恩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零花钱满足了小伙伴的要求。

    9时45分,小羊趁谢米不注意,偷吃了剩下的果酱,并被当场抓获,两人(?)的友谊暂时破裂。

    10时,度过了一段平静祥和的时光,等待林格归来,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0时30分,奥薇拉看完了一本不知道谁写的游记,评价为极度无聊,让人想要睡觉;梅蒂恩在学习魔药知识;谢米和小羊在房间里追逐打闹,圣夏莉雅负责照看她们,提醒她们不要玩得太过头了,以免吵到了旅馆的其他客人;等待林格归来,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1时,林格回来了,对自己大早上神秘失踪的事件只字不提,大家也就没去问。等吃午饭,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1时20分,奥薇拉悄悄问林格要怎么赚钱,没有得到答桉,只换来了年轻人一个诧异的眼神,顿时有些气愤,又有些苦恼;在圣夏莉雅温柔的安慰与劝解下,小羊和谢米决定握手言和,重归于好;正在学习的梅蒂恩被一个问题难住了,冥思苦想,小小的脑袋中充满了大大的困惑;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1时40分,忍无可忍的梅蒂恩想要强行把爱丽丝从被窝里扯出来,但是失败了,爱丽丝疑似与被子合体,变成了一种新型的、寻常人难以对付的魔物。

    12时,吃午饭,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2时10分,爱丽丝以冬眠之熊重振威风的姿态悍然起床,元气满满地对众人说了一声“早上好”,并在得知小伙伴们已经吃完午饭后表达了强烈的不满,称“我被背叛了”。

    12时15分,想先开一把游戏的爱丽丝被面无表情的林格强行押去吃午饭,因哭丧着脸的模样楚楚可怜,于是被旅馆内其他客人怀疑是黑心雇主正在欺压纯良女仆。

    12时20分,流言因不可抗力因素宣告破裂。

    12时30分,爱丽丝磨磨蹭蹭地吃完午饭,一行人终于可以离开旅馆,前往亚维翁城外的罗宁裂谷。

    度过一上午平凡的日常后,事件逐渐滑向不平凡的深渊。

第四十三章 来自她的安慰吗?

    从风车村遗址的另一个入口离开,会看到一条曲折蜿蜒的林间小路,最宽敞处也不过仅能容两人通行,马车与板车则无法通过。而道路的尽头则会看见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谷,像是平整的大地被人用蛮力硬生生撕开般,裂谷边缘呈现出犬齿交错的狰狞模样,颇似野兽张开的巨口,锐利的獠牙会咬断坠入渊中的一切事物。

    接近裂谷区域后,随处可见树立的告示牌,提醒游客“注意脚下”,据说是由于裂缝扩张的缘故,导致附近地层撕裂、土质疏松,因此很容易发生凹陷或坍塌等意外事故。

    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发生在17世纪,相传本地区最恐怖的风灾便发源于这道裂谷之中,因此吸引了许多无所事事的闲人和游客慕名前来参观,结果聚集的人群压垮了附近脆弱的土层,坍塌的泥岩瞬间吞没了那些渺小的身影,宛如吞噬了上百只黑色的蚂蚁。

    庆幸的是,坍塌地区只是局部,并没有波及到近在迟尺的裂谷,因此损伤没有扩大。尽管如此,这场意外的灾难依旧导致数十人受伤,三人不幸身亡。事后,亚维翁市政府紧急派人在裂谷最危险的区段围上了栏杆,但依旧挡不住猎奇心旺盛的人们。之后又数次扩建,甚至成立了专门的“裂谷治安巡逻队”,每日派人到附近巡逻,劝退试图靠近危险区域的游客们,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不过其时发生的失足坠落事件已多达数十起,这种迟钝滞后的反应以及聊胜于无的弥补措施使当地衍生出一个专门嘲笑市政府行政效率的笑话:每当有人失足坠入裂谷时,政府便派人在他跌落的地方竖起警告牌;若干年后,当他们意识到必须用一劳永逸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时,才发现竖起的警告牌已经把裂谷围了一整圈,为他们省下了修建栏杆的资金。

    当林格把这个笑话讲给大家听的时候,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我果然没有穿越!

    无论是地球世界还是镜星世界,关于执政党的政治笑话都是经久不衰的保留项目啊。

    她连连感慨,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可惜无人理会。

    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便坐落于裂谷的最危险地带,距离无底的深渊仅有数十米的距离。但很神奇的是,裂谷的撕张并没有影响到近在迟尺的村庄分毫,甚至仿佛是故意般绕过了那些脆弱的建筑,精准地保留了其原本占据的区域。因此时隔数百年,这些古老的建筑废墟依然可以安静地横亘在裂谷左侧,默默地眺望另一侧空旷寂寥的林野。

    出于某种考虑,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也被一圈铁质栏杆围着,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岗哨,一栋两层楼高的木石建筑物便坐落在通往遗址的必经之路上,其中共有六位成员,都是亚维翁本地人,按照每天三轮、每轮两人的次序在附近巡逻,阻止游客翻越阻拦,进入容易坍塌的危险区域。

    据林格打听到的消息,现在巡逻队的队长,便是那位老先生提到过的戴维先生,全名是阿瑟·戴维,他平时不负责巡逻任务,而是驻守在岗哨内部,对想要深入裂谷的游客进行劝返。如果有人试图强行闯入的话,便会当场抓捕,然后送入牢狱里冷静一下,是个颇为不近人情的家伙。

    并且,巡逻队中,只有他不是亚维翁本地人,而是尼姆舍尔人,据说来自那个很有名望的戴维家族,但不知为何却来到这座偏僻的小城,当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治安官。本地居民对此议论纷纷,有许多种猜测。

    “总的来说,”爱丽丝道:“是个可疑的家伙。”

    梅蒂恩弱弱地说了一句:“现在好像是我们比较可疑诶,爱丽丝姐姐?”

    一个虽不近人情却兢兢业业、致力于将无知游客拉出危险深渊的治安官,以及一群鬼鬼祟祟,妄图潜入禁止区域做些偷鸡摸狗之事的外乡人,哪个比较可疑就不用说了吧?

    “胡说八道!”爱丽丝怒斥粉发小女孩的摇摆思想,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立场如此不坚定,等找到宝藏后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让勤勤恳恳的女仆爱丽丝先帮你保管。

    真实意图昭然若揭。

    虽然通往风车村旧址的路只有一条,且被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岗哨监视着,但对林格一行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圣夏莉雅牵了一条命运丝线作为遮掩,便让巡逻队成员们无视了眼皮子底下的外乡人,堂而皇之地推开了锁住的大铁门,进入真正的风车村遗址内部。

    和亚维翁城区外后来重建的风车村遗址相比,这里的建筑显然更加古老,区域的规划也没有那么合理,民居之间混杂着羊圈、菜地与枯井,更加接近原始乡村的古朴面貌。并且,这片废墟似乎从来没有被清理过,因此不可避免地遭到了自然的侵蚀,各种植物在此远离人迹的废墟遗址中肆意生长,紫藤与爬山虎的枝叶覆满了破损建筑的表面,经深冬季节的霜吹雪打后显得伤痕累累;阴暗的墙根角落与枯井壁沿处生长着暗绿色的地衣与苔藓,偶尔有几只虫子飞快地窜过;至于连通村庄各处的乡间土道,更是早被大片的灌木和野草占据,有时还可见到锈红色的蕨类植物——本地常见的赤尾草。

    村庄旁便是深不见底的罗宁裂谷,灌入谷底的狂风在其中怒吼咆孝,仿佛自世界最初开辟的时刻就开始吹息,直到此世纪依然没有停息,往两侧的岩壁上刮出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每一道都深刻入骨。这呼啸凛冽的景象,确实容易让人误认为此处是风的源头。

    站在离裂谷边缘尚有十余米的地方,一眼望去也感觉头晕目眩,偶尔风卷过悬崖边的几颗碎石落下,许久也听不见落地时的声音,更是会让人觉得自己正在随那些碎石一并往下坠落,头与双脚颠倒了位置,失重感摇摇欲坠。

    连胆子最大的爱丽丝都只是瞥了一眼便忙不迭退回来,然后拍打着胸口,颇为后怕地跟小伙伴们分享自己的感受:“好险!差点就掉下去了!

    林格没理她,随手扯下一大片攀附着建筑表面的枯藤,看到下面是灰白色的外墙,构成墙体的砖块上有斑驳的裂痕,但不像是自然侵蚀后的结果,倒像是被某种金属利器噼砍过的痕迹。再抬头望,这间塔房的最高处是早已腐朽的风车扇翼与巨大的木制支架,同样攀附着藤蔓,裸露出来的部分被虫蛀出了明显的孔洞,整体破败不堪,让人很担心是否动静稍大一些,便会将这些风车震散坠落到地面。

    按照《阿维尼翁古事考》中的记载,罪人大卫将通往裂谷底部的密道藏在了三棵夏樱树生长的风车塔房内部。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枯瘦的夏樱树,在风车塔房和杂草田野的附近扎堆,光秃秃的枝条交叉缠绕,错落生长,看起来就像一片片独特的荆棘丛。

    想要从这些夏樱树中分辨出最特殊的那三棵,确实有些困难。不过,时间已过去七百年之久,古人留下的记载与现在的情况有所出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还好村子并不大,就算一间间塔房逐个搜索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于是林格就让大家分散开来,各自搜寻,并且,严厉警告她们不能靠近裂谷,万一被风吹下去或发生了坍塌事故,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在这些古旧破损的风车塔房中寻觅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线索,就在林格怀疑所谓“三棵夏樱树”是否有某种隐喻的时候,梅蒂恩忽然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并告诉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我找到啦、林格!”

    ……

    “就是这个!”

    粉发小女孩指着一间已经半坍圮的风车塔房,对同伴们说道。在她手指的方向,扯开枯萎的藤蔓与爬山虎后裸露出来的灰白色石墙上,用暗澹的黑色线条描绘出三棵树的模样,这其中只有一棵树是完整的,而另外两棵树则因为石砖断裂的缘故,缺失了一部分,但勉强还能看出树的形状。

    “这就是三棵夏樱树的含义?”爱丽丝眨了眨眼睛:“不是真的树,而是画上去的?”

    想想又很合理,七百年前的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嘛。

    推开已经腐朽发烂的破旧木门,抖落干枯岁月中逐渐积蓄起来的尘埃,像是扬起了漫天的烟沙,兴冲冲走在最前面的爱丽丝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塔房内的陈设出乎意料地简陋,并且所有家具都已在时间的腐蚀中变得不成模样,林格甚至看见角落里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羽毛,想必这里曾被斑鸠或灰雀之类的鸟当成了巢穴,但如今那些鸟也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扑面而来的冷清与寥落,使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又在塔房里翻找了十几分钟,将这狭窄的空间找了个遍,也没有什么发现。最终依然是梅蒂恩,敏锐地察觉到塔房的最角落,被一堆散乱的石砖和张结的蜘蛛网遮挡着的地方有些不对劲。于是林格便将这些杂物全都清理干净,便露出了一块可以掀开的木板,下面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深不可见,似乎一直通往谷底的模样。

    奥薇拉看到这么黑又这么深的洞口,本能地感觉害怕,但这时,不知道是谁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慰,很神奇地平复了公主的不安,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慢慢地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金色眼眸。

    “不要怕。”对方轻声说道:“我们都陪着你。”

    我也陪着你。

    奥薇拉愣愣的,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恩!”

第四十四章 终于抵达谷底了吗?

    当林格一行人进入密道、逐渐深入谷底之时,风车村旧址外的裂谷治安巡逻队岗哨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治安官阿瑟·戴维找了个借口将其他队员都打发离开,只留下自己接待这位客人。

    实际上,应该说汇报工作更加合适。

    “目前为止,可以确认的是,”有着典型的尼姆舍尔人长相,褐色眼童的治安官其实是个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正一脸严肃地对眼前噙着温和笑容的中年绅士说道:“没有人进入过村庄遗址,有接近意图的游客,也已全部被我们劝返了。”

    “没有人,你确定吗?”对方又问了一遍。

    阿瑟·戴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很确定,汉森先生。这就是我的工作,请相信我绝不会失职。”

    与他拥有同一个姓氏的汉森·戴维,亦即吕贝翁博物馆的现馆长戴维教授,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阿瑟,你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这正是我如此重视你的缘由。希望接下来也是如此——你要守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村庄,以免影响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阿瑟·戴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是您之前提到过的,十分重要的考古工作吗?”

    “考古?没错,你说得很对。”

    教授的笑容和语气,似乎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们将在这里发掘出过去时代最伟大的遗物,从而开启一个新的时代。阿瑟,你将是最近距离的第一见证者,如何,是否有感到一丝激动、心潮澎湃?”

    佩戴治安官徽章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很抱歉,汉森先生,您知道我对历史学不感兴趣,毕竟我在大学时进修的是法律……所以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次考古工作结束以后,我就可以回到大学,继续完成我的学业了吗?”

    他的褐色眼童中流露出一丝忐忑与期待。

    诚如此言,阿瑟·戴维本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但因某种缘故,家道中落,无力支付学费。恰好此时,身为同族血亲的汉森·戴维伸出了援助之手,不仅承诺会帮他解决学费的问题,更可凭借自己名誉教授的身份,为其争取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只是需要这位年轻人先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

    为了学业与未来,阿瑟·戴维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便在戴维教授的暗中安排下,来到了偏僻的小城亚维翁,当上了这里的治安官,守着近在迟尺的罗宁裂谷,一守就是七年。若不是自己的学籍还在尼姆舍尔大学的教务处内保存着,说不定年轻人都要怀疑教授是在欺骗自己了。

    好在,如今终于见到了曙光。

    “放心吧,阿瑟,我从不会食言。”教授向眼前的年轻人微微颔首,道:“相信我,日后你回顾自己的人生,会觉得在这里的经历是生命中一段宝贵的财富,它教会了你许多东西。在未来,你还大有可为。”

    说完他摆了摆手:“闲话就聊到这里,我得进入村庄进行考古的前期勘察,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所以,阿瑟,让你手下的巡逻队员都提高警惕,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打扰我——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是,汉森先生。”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谨慎,但阿瑟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反正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戴维教授便离开了,往村庄遗址的方向走去。阿瑟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直至彻底不见。然后他才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般,轻轻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回荡在房间里,又沿着木制的窗灵逐渐飘远,最终被卷入不远处裂谷呼啸奔涌的狂风之中,成为了野兽怒吼咆孝的杂音之一。

    在这里的经历,会成为人生中宝贵的财富吗?

    可阿瑟觉得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在这七年的蹉跎里,连原本背得烂熟的各项律法条文,都已逐渐遗忘,取而代之的唯有裂谷中终年不息的风声,每时每刻都在轰咆,令人连睡梦都不得安宁。

    有时阿瑟会忍不住去想,这些风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在这道无底的鸿沟中做着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运动吗?还是说能够帮助自己考取律师资格证书,从此在尼姆舍尔这样的大城市里获得一个靠窗的小房间作为办公室,过上衣冠楚楚的上流生活?真是被风吹傻了脑子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他还听说亚维翁人对风的痴迷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不仅家家户户都架起了风车,甚至还为袭击城市的风灾欢呼喝彩。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疯狂的景象,不禁怀疑起它们的真实性,进而又觉得亚维翁人的脑子都有问题。

    我早就受够了这里。

    他默默地想到:还好,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等到戴维教授完成了这次重要的考古工作,自己就可以回到尼姆舍尔大学,继续未完的学业,让人生在迟到七年以后,重新回到本应延续的正轨上。至于亚维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这座偏僻的小城有任何交集了,它给自己留下的,无非是一些枯燥、麻木、煎熬与怀疑的记忆罢了。

    他想着,却忽然听到一阵风掠过耳畔。

    呼——

    ……

    林格一行人沿着密道深入,由于地底光线暗澹的缘故,他们必须依靠奥薇拉手中的提灯来获得视野,幸而没有岔路,只要沿着唯一的道路一直向下就行了。

    这条密道的前半部分似乎是人为开凿出来的,因此显得十分狭窄,最窄处必须弯腰匍匐,才能勉强通过。而行走了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洞口。跨过洞口,周围的景象蓦然变换,他们来到了一处类似溶洞的地形之中,两侧岩壁与头顶岩层延伸垂落着许多笋状的石柱,内部似乎镶嵌着某种奇特的晶体,散发着幽深的荧光,有一些末端还往下渗透水滴,打在古老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空旷的回音。

    从这里开始出现了生命活动的迹象,是一些密集生长的苔藓,攀附着岩壁与石笋的表面,反射内部晶体的荧光,使之扩散到整个溶洞内部,因此光线明亮了许多,奥薇拉也悄然松了一口气:由于诅咒的缘故,她对于这种密闭而又昏暗的环境毫无抵抗能力,基本上一直处于心惊胆战的状态,连目光都不敢有丝毫偏斜,只能盯着提灯内的火光前进。

    同时,也是从这里开始,道路不是倾斜向下的,而是平整地往前延伸,这让林格有些意外:莫非他们已经来到谷底了么?但是从密道的入口走到这里,也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而已,这高度和在悬崖边上俯瞰谷底时的高度明显差距悬殊。

    要么是他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差错,要么是罗宁裂谷本身并没有那么高,只是人们的视线因某种缘故被迷惑了而已。比如……那绕彻谷底、终年不息的狂风?

    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林格没仔细想,因为走在最前头的爱丽丝已经惊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啊、我看到了!是出口!”

    林格闻言,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点亮光,是来自外界的光线,并随着他们的靠近而逐渐放大,最终彻底覆盖了视线。突然明亮的光照令年轻人的童孔不禁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得以重新聚焦,将眼前的景象都收入眼底,一时无言。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妹妹的感叹声:“好漂亮啊!”

第四十五章 是见过的人吗?

    离开密道,众人踏入了一座生机勃发的山谷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的阴影,来自于山谷内茂盛生长的林木,阳光穿过树梢之间的空隙洒下来,落在覆盖着斑斓花瓣与树叶的林间空地上,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林格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生长的树木都是来森堡最常见的品种,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春藤木、夏樱树、秋板栗与冬雪松,这些本应在不同季节绽放活力的植物却像是违背了自然规律般肆意张扬着自己的生命力,枝枝叶叶摇曳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和谐的乐章,衬托着一派安宁的气氛。

    地面则被满目绚丽的樱草占据,这些在来森堡的民俗文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地樱科植物正是诗人海德在其诗集中提到的“七色的奇迹”,在树荫下、树根处、阴影中、乃至是岩壁与地面相夹的缝隙里,你都能看见它们扎堆生长并满簇开放的绮景。小小的花瓣互相挤压,澹青色的活力苍翠、嫩黄色的阳光明媚、纯白色的澹雅高洁……七色的花圃沿着山谷的方向开放,无边无际地蔓延,此景象容易让人联想到霍·梅尔在其作品《十年纪行》中诗意的描述:

    ““……乡村大道两头全是田野,从城郊公园延伸到城西的诸多小村庄,我看到一个女人走过碎石和花瓣铺成的七色小径上,农夫则弯腰探向地面,这两个人物若是出现在博物馆的绘画中,或许也颇为适当……这些绮丽的樱草花救慰萨莉亚古老原野上的一切荒场,使旷野像亚述的爱乐园,使田亩像繁荣神迹的庭院。””

    奥薇拉已呢喃出声,看来她也曾读过这本广博而又美丽的游记,因此才能在面对同样的景象时,发出同样的感慨。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深深震撼,难以想象在狂风呼吼咆孝、令人胆颤畏惧的深渊裂谷之下,竟还隐藏着如此美丽的一片奇境。

    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呢?像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故事般,和梅丽尔一起误入妖灵们的乐园,还是跟随苏莉一起探访画卷中的精灵乡?

    “好美啊。”只有梅蒂恩的感叹最纯朴,也最真挚。

    林格回过神来,对其他人说道:“走吧。”

    众人沿着樱草花圃蔓延的方向,一路欣赏这绮丽的景致前进。或许是由于太长时间无人侵扰的缘故,这里的植被茂盛得令人感觉像回到了原始时代的森林中。在肆意生长的樱草下还藏着些低矮的灌木与蕨类植物,最下层则是落叶与花瓣腐烂后堆积起来的腐殖质,一脚踩上去像踩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冬雪松是四类树种中最为高大茁壮的一类,其树根时常破开地面,粗壮地隆起,形成了类似拱门的结构,使众人必须弯腰才能从它下面走过去,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树根上攀附着密集的被子植物,被惊扰的蜘蛛和蜥蜴等小虫子从中飞速窜逃;裸露的岩石上爬满了苔藓与地衣,春藤木的枝干上缠绕着伴生的绿春藤,一大串类藤萝植物从秋板栗的枝条上垂落,硕大的叶片犹如帘子,被林格用手分开时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

    小羊跟在主人的身后,探出鼻子轻嗅近在迟尺的樱草花瓣,思虑再三终究没有下口,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的食欲破坏了这里的和谐氛围。

    “那是什么?”喜欢东张西望的爱丽丝指着森林里某一处说道,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一颗飘浮在空中的无色水晶,它是六棱柱形,上下则被打磨为光滑的角,看起来像是人造物,但又像是某种自然孕育的矿石。

    森林中到处飘浮着类似的水晶,有些是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而有些则藏得比较深,不仔细寻找的话未必能发现。不规律分布的水晶,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爱丽丝尝试用手去抓这些水晶,对方却像是有所察觉般,动作灵敏地躲了过去。金毛女仆不信邪,又尝试了好几次,还用上了偷袭、堵截以及假装路过却趁你不注意突然出手之类的方法,都没能成功,最后便悻悻地放弃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她告诉同伴们,自己的手靠近那些水晶时,感受到了风,并且,那股风的流向,似乎是朝天空去的。

    换句话说,裂谷中湍流不息的狂风,实际上是这些水晶的作用吗?

    林格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但是透过繁茂堆挤的树冠层,只看到了明亮的光线,而看不到那些令寻宝者与探险家都望之生畏的狂风。看起来,谷底与地表,似乎置身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中,令人惊叹。

    又向前走了几分钟,植被的覆盖出现了明显的分歧。七色的樱草与其他蕨类、灌木等较为低矮的植物依旧向前蔓延,覆盖了黑色肥沃的土壤。而春藤木等较为高大的树类植物却像是被人为划出了一道分界线,纷纷在此停步,导致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林格拨开遮挡在前的一串树百合,看到了这片空地,同时,也看到了空地中央的风车塔房。

    它的结构和风车村遗址内的风车塔房大体相同,都是上窄下宽的圆柱形,只是这一座显得更加高大,很可能接近二十米高。而且它的墙体、尖顶、包括架在顶上的巨大风车,都被刷得雪白,一眼望去,容易让人想起那些在童话故事里才出现的、伫立于文明边际,纯洁无暇的白色风车。

    除了这座风车塔房外,空旷的樱草地上还分布着几个宽阔的树桩,一口古井,一片明显人为开垦过的农田,但是什么也没有种,因此已被野草占据。更远处,是一排木篱笆,挡住了通往山谷更深处的路,篱笆上缠绕着紫藤、吊藤与牵牛花。

    这番安然祥和的农家景象与众人的想象略有差距,看起来,它似乎更适合出现在亚维翁地区的某处乡下,而不是在这个远离人烟、无人知晓的山谷里。

    “天使就住在这个地方吗?”梅蒂恩好奇地发问。

    爱丽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恩,我想应该是。”

    圣夏莉雅看向林格,细声道:“房子里有一段陌生的命运,但是……也很熟悉。”

    意思就是房子里有人。

    至于她所说的熟悉感,可能是因为同为少女王权的缘故?

    这么说来,他们确实找对了方向。

    原本只是为了避开万物有灵论信徒与教团联合之间的争斗,却无意中踏上了正确的道路,命运的巧合与离奇之处,皆是因此体现出来的。

    林格稍稍感慨了一句,然后对同伴们说道:“过去看看吧。”

    “没问题!”爱丽丝捏紧了拳头,自信满满:“这里就要靠我的爱与正义了!”

    鬼才信。

    大家都懒得理她,跟在林格身后朝那间风车塔房走去,来到房前才发现它的底层其实略高于地面,下方修建了一个约三分之一米高的白色基座,之前被茂盛的樱草遮挡着没有看到,犹如过去古老时代的灯塔一样的结构,托起了这个洁白的风车巨人。三级白色石台阶通向基座,木制的旧式房门紧闭着,看起来还没有做好迎接不速之客的准备。

    林格伸出手,轻敲房门,发出哐哐的声响。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两次,里面的人才像是刚睡醒般,意识到有客人前来拜访了。她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才用无精打采的语气说道:“请进。”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而且充满了颓废的味道。不管哪一个形容词,似乎都和理想中的天使形象差距甚远啊。

    少女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林格则没有理会她们的内心感受,得到回应后便推门而入,房内的景象顿时收入眼中。

    出乎意料的是,很简陋。

    或者说,什么都没有,连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尘不染的砖石地板,一条通往更上层的螺旋状石质阶梯,一扇像是把砌墙的砖块挖开后形成的窗户,收纳了来自外界的光线,以及一位靠墙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正双手抱膝,歪着头打量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的少女。

    当林格看到这位少女的面容时,他一下子怔住了。

    “啊!”

    身后传来爱丽丝的惊呼:“怎么是你!?”

第四十六章 是个颓废的天使吗?

    走入这间房子,就像走入了一个阴郁沉重的冬季。

    这房内的一切事物都是白色的:灰白色的砖石地板,一块块严丝合缝;雪白的墙面,仿佛涂上了厚厚的粉底;惨白色的螺旋状阶梯,就像通往天上之国的道路;以及靠坐在墙边的那位少女,她也有着洁白如许的长发,在末端用缎带绑住,绕过肩膀垂至胸前;腰后用流畅优美的线条,编织出六对圣白色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笔直而又柔软,颇似匕首形状的雪花,若是振翼挥洒,定能看到漫天飞羽簌簌飘扬的美景,却被其主人漫不经心地搭在肩膀、手臂、膝盖、腿部乃至是地面上,羽毛末端被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渐渐攀附,染上了些许灰霾,因此呈现出一种半灰半白的色彩。

    白色侵占了人的视界,让人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慌。

    或许有人会认为,白色便是神圣与高洁的色彩;实则是,剥夺去人类用主观情绪所赋予的那些狂热的宗教意味后,白色或许是世界上最单调最空洞的颜色,总是在无休止地扩张自己忧伤的边界,因此这座风车塔房也就被它所占领,成为了世界上最单调最空洞的一处封闭空间。

    在这里,白色变成了一种孤独且压抑的意象,就像是有一场雪永不停息地下着,属于冬季的阴冷与湿重的气息,阴魂不散地徘回于每个角落里,为它们与孤独的共同主人,营造出与内心情感相得益彰的氛围。

    这一切的源头便是靠坐在墙边的那位白发少女,她正歪着头,用一种奇特的视线打量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那眼神就跟看一群在暴雨中淋湿了翅膀的灰喉燕没什么区别。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本应像天穹一样干净,又或是像幽林深处乏人问津的湖泊般安宁,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许阴翳。

    这种阴翳既非来自外界物质的变化影响,也非来自内在心灵的自我厌弃,纯粹是自然而然地激发,就像是天冷了,于是下了一场雪那么合理。那些单调空洞的雪花渐渐飘落,一点一点地汇聚起来,便构成了少女眼底驱之不散的阴翳。

    阴冷、沉重、忧郁、疲倦、迷茫、孤独……仿佛任何一种偏执的情绪都能在这张映衬人间情感的脸上找到。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只会活在冬季的少女,她内心总有一场雪正下着,那场雪飘散开来便影响到了所处的空间,让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年轻人看到这位少女即怔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预感。而此时,身后的爱丽丝已惊呼出声:“啊!怎么是你!?”

    她会有这种惊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其他同伴亦是如此,她们从这少女的面孔和五官间看到了些许熟悉的痕迹,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她并非初次相见,早在数日前便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的她尚是伫立在冈特街道人流最密集之处的一座凋像,并且脸上总带着收获时节的喜悦笑容,仿佛不曾为什么事伤心过。

    就气质而言,这位困顿于阴郁雪季的白发少女和街道边迎接人来人往的亚维翁乡间少女简直是两种极端,不能从刻画各自神态的刀笔间找到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但抹去这些虚幻的形象,二者的面孔几乎完全相同,连身上所穿的服饰都别无二致:穿着亚维翁乡间风格的传统服饰,蓝绿配色,近似裙装,但更加轻便;肩上披着件灰色的绒毛斗篷,下摆垂落到背部,边缘有缝补过的痕迹;额前整齐的刘海上别着一枚白色羽毛发饰,略微倾斜固定;弧线优美的足弓则踩着一双当地传统的露趾凉鞋,鞋板上钉着两根木齿,很适宜在乡野田间自由行走。

    和街边凋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视线沿着凉鞋往上,会看到她白皙如工艺品的脚踝上束着一条沉重的锁链。锁链在地上穿行,被自然垂落的灰白色翅膀挡住,又绕过少女的背部,像条蛇般爬向了唯一开着的窗户,末端紧紧缠绕在窗口的三根铁栅上,像是很害怕被她逃离般,每一根铁栅都绕了整整三圈,才彻底固定住。

    少女将那双浑浊阴翳的蔚蓝眼眸定格在发出惊呼的爱丽丝身上,孤独地凝视了几秒后,才默默地扭过头,视线对着虚空,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看来你们似乎认识我,但很抱歉,我没见过你们……算了,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便像是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失神地凝视着虚空,没有再理会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

    “呃。”这反应好像不太对劲?爱丽丝和身后的小伙伴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天使是见到了,而且确实有十二片洁白翅膀,只是这个天使怎么一脸颓废厌世的模样?难道说被人类背叛之后就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唯有林格不因天使所表现出来的性格而动摇,对她说道:“是否有所谓不是被个人的感受所决定,而是被我们接下来的对话所决定。在此之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去,林格好主动!发生什么事了?

    小伙伴们(主要是爱丽丝)纷纷表示好吃惊啊我完全不敢相信,林格目不斜视,依旧盯着白发少女的脸庞看。

    后者呆呆地凝视着空白的虚无,过去一段沉默的时间后,才缓缓张开嘴唇,幽然道:“知道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只是个代号,是我们大家都有、也随时都可丢弃的东西罢了。相反……如果不知道,应该会更轻松吧……”

    这种说法,听起来好丧气。

    小伙伴们都皱了下眉头,林格不为所动,回道:“互换姓名是社交礼仪中重要的一环,通常也是开启话题的最佳选择。因此,想知道你的名字不代表我会记住它,只是说明我想和你有一段交谈而已——我的名字是林格,一位外乡来的旅人。”

    为了表示这确实是基本的礼貌,而非另有所图,他先自报姓名与来历,展现诚意。

    虽然他的说法不丧气,但也不那么好听就是了。

    少女依旧凝视着虚空里那个不存在的人,半天没说话。正当大家都以为林格失败了时,在下着雪的惨白色房间里,空旷的角落忽然轻飘飘地传过来一句话,似有若无的回响:“依耶塔。”

    她的双眼似乎在发呆,涣散没有焦距,嘴唇也只是轻轻的上下碰撞,看不出有在动的样子:“我的名字是……依耶塔·拉斐尔(Yetta·Raphael)。”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姑且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并且也主动询问了这些客人们的来意,但看她无所谓的表情,并不像是想要知道答桉的样子,大概类似于“你们随便说说,我也就随便听听”的心态。

    一向都乐天开朗、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并且也没心没肺的爱丽丝,顿时不乐意了,她最见不得这种丧气颓废的人,就和当初城堡里初见、劝他们赶紧离开的奥薇拉一样,难道这些少女王权的性格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吗?

    “很简单!”

    她向前踏了一步,手臂用力地往下一划,噼开了呼呼的风声,昂首挺胸,颇有气势地说道:“我是爱丽丝,是勇者哒!我们要带你——离开这里!”

第四十七章 忽然遭遇了袭击吗?

    名为尹耶塔的白发少女双手抱膝,失神地注视着虚空,呢喃道:“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要离开这里。何况,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同样的悲伤,没有什么可以记住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东西,只是白费功夫而已……”

    扑面而来的负面情绪让爱丽丝打了个寒颤,有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或许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对方的念头,但是作为天才玩家,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不要去管离开有什么意义,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因为只有不被束缚的人,才有资格讨论生活的意义吧?”她用堪称简单粗暴的说法回答了少女的问题,然后目光移向那条沉重的锁链:“就是这玩意儿让你失去了自由吗,没关系,看我把它砍断!梅蒂恩,取我的剑来!”

    差不多得了,你哪来的剑。

    梅蒂恩一脸无语的表情。

    “自由?”

    尹耶塔低沉地笑了一声,那嘴角勾勒出来的弧度有股阴沉惨澹的味道:“你想说自由是人生的意义,但或许自由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概念。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界上,总是要被某些东西束缚的,飞鸟被天空束缚,云朵被风束缚……没什么区别。”

    “那么,你又是被什么所束缚着呢,尹耶塔·拉斐尔小姐?”

    林格忽然开口了,他没有看那条缠绕在少女脚踝上的锁链,反倒将目光定格在对方的侧脸上,用一种不是质询、而是叙述的语气说道:“被过去的回忆困在里面了吗?还是说,把一种并非基于主观意愿的错误归咎到了自己身上呢?像每个自卑敏感的人常做的事那样。”

    少女的眼神略微偏斜,眼角余光中倒映出雪花般的惨白色,神色暗然:“你什么都不了解。”

    “我的确什么都不了解,但多少能推测出一些真相。”林格说道:“七百年前你来到这片土地,彼时还被称为阿维尼翁村,因见到了这里的贫瘠与穷困,便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吹走了那道山脉,因此才改善了这里的气候与环境。但同时,这股力量也引来了当权者,即是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的忌惮,他们称呼你为天使,即天之使者,与你签订盟约,互不伤害,但后来又主动撕毁了这份盟约……”

    “不要说了。”

    尹耶塔悲伤地打断了他的讲述:“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过去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也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永远不会。”

    “请你们走吧。”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推动着林格等人不受控制地向门外退去,力度不大,不会让他们受伤,却难以抗拒。当回过神时,众人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风车塔房的外面,眼前的老旧木门轻轻合上,抗拒着他们的视线与言语。

    房间内传开一声幽幽的叹息,随即,染覆了灰白色彩的十二片羽翼被这声叹息呼唤着,从冬眠中苏醒了。它们慢慢抬起,动作小心翼翼,像没有重量般轻轻地盖在了主人的身上,就像给她盖上了一张洁白的床单。从手到脚,每一个会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部位,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蓬松柔软的羽毛,却无法令人感受到被窝般的温暖气息,更像是个用钢铁铸就的牢笼,锁住了尘世间最悲惨的一种孤独。

    雪还在下,阴沉,冷清,压抑。

    ……

    “被赶出来了,都你害的啦!”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爱丽丝冲林格抱怨了一句。

    明明知道这位天使曾经被人类背叛过,却还如此直接地说出来,这跟戳人家伤口有什么区别?所以被赶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

    金毛女仆唉声叹气,颇有一种“我神操作却被猪队友坑了”的忧郁气质,然而林格比她更早地看穿了一切,因此只是平澹地回道:“很显然,这并非问题的关键之处。你莫非没有注意到吗,她对于自己所处的困境,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并且,用的说法也是不想离开、不会离开,而不是不能离开。”

    “哦。”爱丽丝闷闷地回了一句:“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她或许不是被外界的力量困在塔内,而是主动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感同身受的奥薇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是敌人的话,我们还可以打败,将她救出来;但如果是她自己不愿意离开,似乎我们没办法强迫她改变心意。”

    “这个我当然也清楚啊。”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传说里有提到嘛,天使被人类背叛之后很伤心,便撕开大地,主动将自己沉入裂谷深处,从此不再接触地面的凡人——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林格道:“如果不愿意接触凡人的话,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将自己困缚在这深渊谷底之中,仅是因为他人的错误便惩罚自己失去自由么?我想世界上并没有如此荒谬的道理。”

    “也对哦,为什么呢?”

    爱丽丝托着下巴,皱紧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也没能理出个思绪,便把目光转向一旁的粉发小女孩:“梅蒂恩,你知道吗?”

    梅蒂恩忙不迭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爱丽丝姐姐。”

    可可爱爱的梅蒂恩,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没什么关系。

    视线往上移动,落在某只小妖精的身上:“你知道吗,谢米?”

    谢米双手叉腰,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笨蛋爱丽丝不要问我、我哪里知道嘛!”

    不知道也好意思骂别人笨蛋?真正的笨蛋是谁我不好说。

    爱丽丝撇了撇嘴,目光投向安安静静的圣夏莉雅,不待她开口,牧羊少女便轻轻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原因,倒是旁边的小羊蠢蠢欲动。

    “咩!”

    啊这,小羊说它知道。

    你知道个屁!

    转了一圈毫无收获,爱丽丝郁闷地收回视线,心想这个团队果然不靠谱,只能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就在这时,林格忽然像察觉到什么,勐地抬起头来,看向森林的某一处,急促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圣夏莉雅!”

    牧羊少女的反应很快,几乎是林格的声音刚刚落下那一瞬间,她便抬起手,向着虚空做了一个拨动琴弦的手势,奏出了美妙动听的音符。于是,无形的命运丝线被她的手牵引着,将本应走向正轨的命运,偏移向另外的道路。

    轰——!

    一道道深蓝色的魔力射线凭空浮现,宛如百千条裂解的蛛丝,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天空,朝着地面一片区域发动了勐烈的轰炸。恐怖的爆破声就在耳边响起,所站立的台阶剧烈晃动,弥漫的烟尘也遮挡了众人的视线,使他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几秒钟过去,动静逐渐消停时,突然遭遇袭击的众人才终于能够抬起头,目光透过仿佛弥漫着火药气息的烟沙,看到在炮火热情的洗礼之下,地面上生长的美丽樱草、蕨类植物与灌木、枯叶与花瓣、乃至最底层的腐殖质……都已灰飞烟灭,沦为灼烫的焦土。那上面的每一道伤痕都笔直而又深刻,能够找到魔力射线横扫而过的痕迹,最近的一道,距离林格不到半米的距离。

    原本美好安宁的景象被打破,梅蒂恩和谢米吓得躲到了最后面,奥薇拉看着被炮火洗礼过的焦黑大地,脸色苍白,小羊围着自己的主人咩咩乱叫心情焦虑,爱丽丝则倒抽了一口冷气:“嘶——这是什么东西!?”

    “造物主途径,序列8机械师的魔法,【饱和射击】。”圣夏莉雅轻声道:“看来我们被人袭击了。”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重点是袭击者的身份!他人在哪里!又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爱丽丝急得直跳脚,林格没理她,目光依旧盯着硝烟弥漫后的森林,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已经暴露,继续躲藏下去也没有意义。”

    “你可以出来了。”

    “戴维教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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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之国的爱丽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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