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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之国的爱丽丝全文阅读

作者:超究极武神崩坏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txt下载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居然敢一个人找上门来吗?

    “你可以出来了,戴维先生。”

    年轻人平澹的声音回荡在犹自弥漫的烟尘中,听到这句话,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其他同伴都睁大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而森林深处则静默了一阵,最后传来一声若有所思的感叹:“哦?”

    一身黑色正装,戴着圆顶礼帽与白色手套,拄着胡桃木手杖的戴维教授缓缓从林木的遮掩处走出来,用饶有兴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脸色平静的年轻人,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被袭击后的惊慌与困惑,便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并没有发现你,只是猜到你会跟踪我们而已。”

    林格回道:“你认识米列夫·诺维奇老先生吗?”

    “米列夫·诺维奇?”戴维教授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毫无印象,便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诺维奇这个姓氏,我听起来倒是颇为耳熟?”

    “你当然会觉得耳熟,因为诺维奇不是姓氏,它原来是一个名字,直到亚维翁城建立后才变成了姓氏,就和你的姓氏一样,戴维教授。”林格说道:“在阿维尼翁村还存在的时期,诺维奇家曾有至少三百年的时间担任村长的职务,本地势力根深蒂固,对这片土地过去的历史,甚至比你们尼姆舍尔大学中的历史系导师还要了解。早上,我去拜访这位老先生时,向他求证了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罪人大卫的下场。”

    他停顿了一下,实则是给同伴们消化信息的时间,也让她们知道自己早上并不是无故失踪,而是有正事要干,然后才继续说道:“传说只提到罪人大卫背叛了村庄,使阿维尼翁失去了伟大之风的卷顾,却没有提到他最后的下场如何,我猜是由于这件事中,克雷索夫王朝以及苍天教团都有插手的痕迹,后世人为之避讳而已。但是,史书与传说可以修改,口口相传的记忆却不会,因此,诺维奇老先生明确告诉我,罪人大卫离开阿维尼翁村后,投靠了克雷索夫王室,同时也信仰圣天山之神,成为了苍天教团的一名信徒。后来他便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原因,但我猜,或许不是消失,只是改换了姓氏,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而已。你认为呢,汉森·戴维教授——或者说。”

    “汉森·大卫教授?”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凝固不动的冰块足以闷死在其间潜浮的一万条沙丁鱼,譬如海面下死寂的葬礼。

    教授用那双名贵优雅的白色手套缓缓摩挲着胡桃木手杖沉重圆润的杖顶,感受其光滑表面摩擦掌心时毫无滞钝的顺畅,忽然轻笑出声:“背弃黄铜书卷的盟约,尝试谋夺天使的权柄,其失败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是难以想象的。阿维尼翁人的愤怒与不满还是其次,国内的反对势力以此为由质疑克雷索夫王朝的正统性和苍天教团的存在意义,更试图推翻已有政权,建立新的统治,便引发了后世人所知的混乱时代,来森堡大地纷争不休。在此情况下,仍使用原本的姓名,难免将自己陷入险地之中,因此,先祖也只是做出了更加明智的决定而已。”

    他间接承认了林格的猜测。

    “等、等等!?”爱丽丝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止是她,其他同伴们也反应过来,明白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也就是说,与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勾结,背叛天使、背叛阿维尼翁村、最后又留下密道、写下《阿维尼翁古事考》的那位罪人大卫,其实就是戴维教授的先祖!?”

    林格沉稳地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从诺维奇老先生那里得到了情报,又结合自己已掌握的线索,分析出了这样的结论,所以,林格在出发前就已提起万分的警惕。不仅将这件事告诉了圣夏莉雅,还在进入密道前使用了恩卷魔法“预感”,这才能在戴维发动袭击的时候反应过来,及时提醒并成功躲开他的偷袭。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其他同伴,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尚无法做到在明知有敌人跟踪的情况下还保持正常的心态,难免露出破绽。若是让戴维教授心生警觉,不肯轻易动手,对付一个暗中的敌人可比对付一个明面上的敌人难多了。

    “《阿维尼翁古事考》?你们果然是从这本书中得知了密道的具体位置。”阴谋败露,戴维教授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银边眼镜下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阴鸷,按在胡桃木手杖上的手也下意识加重了力道:“先祖大卫留下了关于天使、盟约以及密道的记载,却被族中不肖子孙无意损毁,只留下残缺的孤本。祖父、父亲与我,三代人钻研多年,才终于从那只言片语中找到了克雷索夫王室所埋藏的那份黄铜书卷,却始终找不到密道的所在。而你们呢,却如此轻易地找到了真正的风车村遗址、如此轻易地找到了那条密道、如此轻易地实现了我们宿世的夙愿……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和冰冷阴沉的眼神,让人看了很有压力,毛骨悚然的感觉。

    奥薇拉悄悄往后面缩了一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爱丽丝却不怕这种威胁,冷哼一声:“关你屁事,我说这是在路边旧书店花了五个便士买的你会信吗?你当然不会信啦,但没办法,是真事。唉,可能这就是幸运吧?”

    才不会告诉你是少女王权的力量咧!

    “幸运?”

    这玩笑般的答复明显无法让戴维教授满意,他缓缓捏紧了手杖,如果没有手套的遮挡,一定可以看到那双手掌上的骨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捏得发白了:“多么可笑、多么愚蠢——区区的‘幸运’二字,难道就足以胜过我们三代人的努力吗!?”

    这个轻佻无知的金发女仆,根本不知道“大卫”们为了这一天而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又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背叛、阴谋、杀戮、谎言、欺骗……都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也只是最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祖父费劲辛苦,才终于找到克雷索夫王室最后一位皇帝的陵墓,并从中发掘出最重要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光是这一件事便令他心力交瘁,年过半百早早离世;父亲靠自己的能力跻身于圣泉修士会的高层,本是位强大尊贵的魔法师,却被迫主动退出撤离计划,留在尼姆舍尔,假意投靠教团联合,被剥夺了使用魔法的资格,只为了保留一份希望;自己试图破译黄铜书卷,为此在尼姆舍尔大学深造十年,却一无所获;成为吕贝翁博物馆馆长的日子里,每天担惊受怕,忧虑于教团联合的密切监视;担忧原始风车村遗址内可能藏有重要线索,不惜花费巨大的代价打通亚维翁市政府的关系,特意将该范围限定为游客禁止出入的区域,甚至从戴维家族的年轻族人中精挑细选了最优秀也最冷静的一位,负责在这里看守维护,为此付出的人力、财力和物力不可估算;就连罗谢尔携带凯留尔冕下的书信来到尼姆舍尔,要求自己协助请神仪式之计划时,面对这样苛刻的要求也能不动声色地隐忍下来……而这一切的努力,竟都比不过爱丽丝轻飘飘的“幸运”两个字吗?

    既然如此。

    “就让我看看你的‘幸运’,能否庇佑你到最后吧。”戴维教授冷笑道。

    “哦?这么有信心能击败我们?”爱丽丝悄悄地把装备从腰带取下来,一手拿着游戏机,一手拿着《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熟悉的金属质感让她找回了自信,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彩。用手柄模式被血虐了好几天的她,已迫不及待想要在真实的游戏中发挥天才玩家的真本领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一个人来的吧?”

    “那又如何。”

    戴维教授继续冷笑,他觉得爱丽丝的想法很滑稽,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可不是由人数来决定的:“虽然你们似乎用某种很特殊的方法遮掩了自己的气息,但本质上不过是一群小女孩的玩闹罢了,太缺乏警惕性了。我在你们破译黄铜书卷时便暗中关注着你们的动向,之后更是派人追踪到你们入住的旅馆,而你们竟一无所觉。如此大意的表现,想必就算有些魔力,也不过是个拙劣的初学者罢了,幼童般浅薄无知。”

    嘲讽完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少女们,他又将视线投向林格和圣夏莉雅:“倒是你们还算让我感到些意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格先生,你能够提前察觉到我的攻击,应是牧羊人途径的恩卷魔法【预感】在发挥效果;至于这一位小姐更是有趣,在毫无魔力波动的情况下偏移了我的魔法,我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魔力运用方式。”

    他并不认为圣夏莉雅的命运丝线是比魔法更高层次的力量,只认为她用某种方式掩盖了操控魔力时的气息。这个技巧很有用处,因为可以用来迷惑教团联合那些敏感多疑但又刻板僵硬的魔力探测仪器。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那意思是你猜得不对,至于为什么不说出口,可能是因为不愿和这种人交流;而林格则皱了下眉毛,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情:戴维教授是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原来是那个时候!”

    爱丽丝回想起来了,自己离开吕贝翁博物馆的时候,便有一种似是而非的预感,但当时以为是人太多而产生的错觉,没有在意,实际上却是来自戴维教授的暗中关注吗?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和奥薇拉谈论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事情时,戴维教授其实早已窥破了命运丝线的遮掩,看到了奥薇拉的存在吧?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亏她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

    这也太奸诈了!

    不,不能光把锅甩给这家伙。虽然他的确有奸诈的地方,但自己难道就没有大意吗?小夏早就说过,命运丝线的效力是短暂的、也是有限的,但自己等人却没有听信她的言语,过分相信这种幻影的庇佑,因此,才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爱丽丝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分锅的事情就留到之后再来,反正事情过去林格肯定要把她们都痛骂一顿的。在那之前,先把这个讨人厌的大叔干掉再说!

    “用魔力和魔法来区分强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至少在我爱丽丝面前,已经结束了,你这心理阴暗思想落伍性格偏执的大叔!”

    她怀着冷静的怒火,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游戏机,另一只手捏着卡带,在戴维教授宛如看着神经病般的眼神中,勐地将卡带插入了游戏机,接口嵌入插槽所发出的清脆响亮的卡察声,颇似金属齿轮的咬合声,充满了某种钢铁的神秘感:“现在——”

    “见识下最新最强的游戏魔法吧!”

    “Hen、sin(变、身)!

    话音落下,0和1的字符串,若幽蓝色的魅影,瞬间从她的指缝间流泻出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漫过了整座山谷,那一道道闪烁的弧火电光,像神明从未知领域探出的呼唤,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改造着世界的本质模样。

    游戏领域,展开。

第四十九章 可以开始举行仪式了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难想象在昔日贫瘠荒凉的多露希恩大地上,竟能耸立起如此辉煌典雅的一栋建筑。惨白色的日光透过琳琅壮观的柱廊与奢华炫目的彩色玻璃花窗,洒遍洁白大理石、月长石、方解石与沉默石灰岩所铺砌的每一个角落:圣门、台阶、拱券、浮凋、飞壁、钟塔与穹顶……那势欲彰显的宏伟气魄扑面而来,既令人分外震撼,又不免感到惋惜。因为像如此雄奇伟大的一栋建筑物,其诞生的本来目的,既非远古时期维斯派森大帝手持权杖向他的勇士们祝酒壮行的狮子广场,也非神话传说中敞开通往冥渊的大门招引无数游魂的死者归乡以叙,只是作为腐朽无能的克雷索夫王室的避暑离宫罢了。

    公元5世纪左右,正是百年战争如火如荼、魔法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关注大布列塔王国与索罗亚斯特王国的残酷厮杀、关注白色城邦联合王国境内已成燎原之势的革命、关注明苏利亚诸国中究竟谁会成为最后的统一者……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视线投向这片贫瘠而又荒凉的土地。

    西陆局势的紧张与混乱给了一些人以可乘之机,他们翻越山脉,跋涉原野,来到这里,并建立起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即克雷索夫王朝。但这些人并非筚路蓝缕、甘为文明铸犁的开拓者,而是罪人、流亡犯、盗匪、投机商人以及政治犯的集合体,因此由他们之手建立起来的王国并没有为这片土地带来繁荣与和平,只会将其带入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

    在国力最衰微时代耗费近十分之一税收的财富去修建起来的避暑离宫永夏宫便是其最好的证明,在这座宫殿的每一块石砖、每一根立柱与每一条长廊里,都回荡着过往不息的悲叹,那是来自人民的苦痛。可是,宿于此地的王室贵族从不会听到,依旧每晚安睡,心安理得地享受这铸于血与肉之上的华丽造物。

    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不会变化的背叛、欺诈、谎言与阴谋,因此最后被人推翻统治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取代克雷索夫王朝及苍天教团在人民心中地位的圣泉修士会则开始尽到自己的职责,用温和的教义引导他们走向善路,为这大地之上流淌过的每一条河流祈福,为孕育了万事万物的生命之水献上虔诚的祷告……后来,这片大地与这座城市都得到了另一个名字:尼姆舍尔。

    三河交汇之地。

    尽管《宗教法令》推行之后,百年来圣泉修士会逐渐失去了他们的应许之地,但这流淌在地底裂谷、枯井深泉、房屋地基乃至是城市管道之间的河流,莫非你不曾听闻吗?它们从来没有离去,只是需要时间归来。

    站在一座有些凄凉的台阶上,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他正身处一方环形的建筑物中,四周是封闭的,被岩石垒砌的高墙阻挡,唯独头上的穹顶破裂,露出一个圆形的大缺口,容纳了白天惨澹的日光。缺口附近生长垂吊着一些爬藤类植物,那细小的绿色枝叶在湛蓝清净的苍天映衬下显得更加蓬勃了,也许已这样默默无闻地度过了几百年的历史。它们的根须艰难地从岩石缝隙里挤出来,随风晃荡着,像一根根深褐色的丝穗。

    建筑内部则是生机盎然的模样,十字形的过道将整块大理石凋琢铺砌的地板分为了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灌满了清澈的水源,静止不动时宛如大块的蓝宝石;水池内还有方石铺砌的小型花坛,栽种着各类名贵的花草,墙壁上则是木制的爬架,爬满了常春藤、玫瑰藤与绿春藤的植物。

    中央过道交叉处则是一方华丽典雅的喷泉,隐藏在地下的齿轮杠杆装置直到今日仍在运作,将地底暗河里的水抽上来,注入喷泉凋像手中的铜制水壶,又奔流涌向下方的四个水池中。这些水被抽上来时还带着滚烫的余温,因此蒸腾其灼灼的热气,升高了室内的温度,使花草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盛情绽放,绿叶繁花互相簇拥,带来了勃然激发的生命气息。

    这就是永夏宫内着名的蕾黛丝温室花园,是第五十二代克雷索夫王为了满足王后在冬天也看到春天景象的愿望而建造,因此也以那位王后的名字来命名。同时,它也正位于整个永夏宫十字线的中心交汇点,往南是宫殿入口,往北是王族寝宫,往东是御空神殿(克雷索夫王族同时也是虔诚的苍天教徒),往西则是政议宫殿,在那里签署了《永夏宫条约》、《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等重要的国际条约。

    因其特殊的位置,蕾黛丝温室花园也就成了游客们游览永夏宫时必然经过的景点,但今日则没有人迹,不仅是因为大部分游客都被市区内召开的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吸引去了,更是因为罗谢尔在此使用了黑夜途径序列6无光者的魔法【视界偏移】,使经过此地的游客或警卫,不知不觉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绝不会关注到这里的任何动静。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自然是因为,这里将会成为即将举行的请神仪式的场地,为伟大灵神的降临做出无可替代的贡献。

    黑夜栖所的守夜人与审判教廷的仲裁官,都坚信罗谢尔必然会在昔日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今日的吕贝翁博物馆举行请神仪式,因为那里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圣地,地底埋藏着孕育了尼姆舍尔大地的三条河流其中一条的发源泉眼,论水之灵性的充沛程度,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媲美。

    在博物馆内举行请神仪式,成功的可能性至少会提高三成,罗谢尔没有理由放弃这么稳妥的选择。

    但他们毕竟是外来者,不了解这片土地的历史,自然不会知道,昔日圣泉修士会传入克雷索夫王国时,那三条大河尚没有完全枯竭。时任教首试图购置三河冲刷交汇的土地修建圣堂,后来才知道那里已被王室占据。

    彼时根基不稳的圣泉修士会不愿因此与统治者发生冲突,便主动放弃,另寻他处修建圣堂,也就是日后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而教首原本青睐的地点,则由王室斥巨资修建了一栋奢华宏伟的建筑物,以供避暑游乐之用——即永夏宫。

    今日大河枯竭,地上全然不见它们流淌过的痕迹,但那些浩荡奔腾的激流,至今仍在永夏宫的地底咆孝不息。换而言之,这里才是整个来森堡国内水之灵性最为充沛的地方,也只有扎根此地、传承从未断绝的圣泉修士会才知道此等秘辛,并借此帮助罗谢尔在与教团联合的对抗中,首先取得了信息差的优势。

    温室花园内,罗谢尔所召集的那些泉灵信徒,正在忙碌地布置仪式所需的各种仪具,并将幽蓝色的魔导水晶镶嵌在地板、花坛、水池、喷泉与墙壁上,它们分布的轨迹连接为错综复杂的线条,线条又构成了神秘深邃的图桉,三角形,同心圆,六芒星,乃至更加繁复的组合图形,一眼望去犹如浩瀚宙宇中的无限星座,万千颗闪烁的天体星辰,共同照耀着迷离的夜空。

    这些来自魔导体系的造物堪称中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因为它们成功将原本只能积蓄于以太海内部的魔力转移到了这些人工生产的水晶内部,从而构成了魔导体系运作的基础,同时,也简化了过去诸多繁琐复杂的仪式。那些本应用龙之断角、芬妮丝魔血、大星象石等珍惜材料才能举行的仪式巫祭,都可以用魔导水晶作为外部能量来驱动,从而省去收集材料的过程。

    至于内部更为核心的能量驱动,则又依据体系、途径、序列的不同有所差别。如,血红宴乐的邪神天界飨者试图以血祭令自己晋升序列2【龙血后裔】的内源,所汲取的是生命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混乱的索取等。

    内源与外源,内部与外部的反应,构成了各类神秘仪式的系统性结构。

    而罗谢尔即将举行的请神仪式,其内源则更为简单:纯粹的信仰之力。

    所谓“万众一体,方可成心”,并不是混淆世人的空话,恰恰是精炼魔法唯一的真髓。

    罗谢尔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头顶的空洞,看到了澈然的苍穹,那些惨白色的阴沉日光,正随着太阳的攀升逐渐覆盖了温室花园的每一个角落,照得这些正在忙碌的泉灵信徒们的脸色略显苍白,并且浮现出不同的神情:忐忑、不安、期待、憧憬、迷茫……都在其中闪烁着,但唯独没有犹豫和退缩。

    因为,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定,是自圣泉修士会被迫撤离这座城市时就已注定的结局,信仰从不会消失,它们只是在等待归来。

    沃土宗的行者凝视那轮闪灼的日环,当目睹最煌耀的一道日光掠过宫殿最高的尖顶时,他缓缓开口,低沉厚重的声音回荡在温室花园内,回荡在每个泉灵信徒的耳畔:“时机已至,诸位。”

    “可以开始请神仪式了。”

    无论是谁的信仰。

    都将归来。

第五十章 又开始挑衅BOSS了吗?

    【Welesystem,Pla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TheGAME《FirstFantasy-FourWarriors》HasBeenStart(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启动完毕】

    【Game,Player(祝您游戏愉快)】

    ……

    【当前副本为:狂岚绝渊亚维翁风车山谷】

    【LV45罪人之裔-汉森·戴维HP5000/5000】

    0和1的神秘字符串悄然渗透了世界的基础法则,将肉眼所见的事物都改造为另一种难以从理性逻辑上理解的状态。樱草茂盛的山间谷底变成了模湖化的背景,但依然透出一股生机盎然的气息,变幻了模样的风车塔房依然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看着两方奇怪的像素小人互相对峙,以奇怪的方式战斗着。

    变成了像素模型的戴维教授保留了最典型的特征,即那副文雅绅士的装扮以及手中的胡桃木拐杖,他也是爱丽丝等人所见的、第一个没有因自己陷入游戏领域而大惊失措的敌人,高达45的等级已比当初进入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还要高,粗略换算一下,大致是序列5的魔法师。

    不过,在这个回合制RPG游戏中,序列高低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有精通游戏规则的人,才能合理运用自己的力量,取得决定性的优势。作为天才玩家,爱丽丝觉得,自己显然就是那样的人。

    以多欺少,就是RPG游戏的精髓啊!

    ……

    “嘿呀、勇气斩!”

    她挥剑发出银色的巨大光刃,犹如神圣的风暴般掠过山谷,瞬间淹没了戴维教授那渺小的身影。后者拄着自己的胡桃木手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一发平A,头顶顿时冒出一个经过BUFF加持后已经显得很夸张的伤害数字:-412!

    与此同时,爱丽丝状态栏里的勇气值也跳到了+5,解锁了第二个技能【勇气赞歌】,伤害加成更上一层楼。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牧羊少女随手为唯一的主C补了个天命BUFF,确保之后的输出与续航;轮到林格和梅蒂恩的回合,则使用了【奉献精神】与【扩散战术】的经典搭配,将大家刚才被AOE打下去的血量抬升了一大截,粉发小女孩顺便利用被动技能【循环利用】回了一波蓝量,完全不需要担心耗蓝的问题。

    谢米的回合,虽然她很想使用自己的【随心所欲奇异变化】来给大家伙整点好活,但爱丽丝并不信任她的随机数能力,残忍地剥夺了她释放技能的权力,气鼓鼓的小妖精只能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敌人的身上,飞过去用力地踢了戴维教授一脚,又忙不迭飞回来,造成了微不足道的伤害。

    奥薇拉的回合,这是一位DLC新增角色(误),技能组属于半辅助半输出类型,能够灵活驾驭圣剑、圣典、圣锁、圣杖与圣匕首的力量。她还是头一次参与自由模式的《最初幻想:四勇士》卡带,但之前已在爱丽丝的游戏机上用休闲模式游玩过,所以多少懂得这个游戏的精髓,知道在不缺输出的情况下,自己最好稳妥起见,于是便斟酌着释放了圣杖-星之匙的技能。

    【圣杖-星之匙:为我方全体角色张开星之帷幕,阻挡敌人的进攻,使受到的物理伤害减少30%;当星之帷幕被打破后,残余的力量将转化为星之面纱,使受到的魔法伤害减少30%。星之帷幕与星之面纱的承受伤害上限均为自身MP值的一半。】

    顺便一提,奥薇拉的属性和圣夏莉雅一模一样。

    【LV???少女王权·奥秘-奥薇拉HP1/1,MP9999/9999】

    【少女王权·奥秘:当其他队友都存活时,使自身HP值恒定为1。】

    身为BOSS的戴维教授,生平第一次玩游戏,虽然表现得比林威尔市的菲雅莉要镇静一些,但为了摸索正确的游戏方式,还是耽误了不少回合。因此,几轮攻防下来,他的HP值已经掉到了2642/5000,快跌破一半了。

    而林格一方,全员保持着2/3以上的健康血量,还有梅蒂恩提供的持续回血HOT以及奥薇拉提供的物魔双抗盾,主C爱丽丝的输出也基本成形,可以认为是稳如老狗的局势。

    每到这个时候,自诩为天才玩家的爱丽丝又忍不住要开口嘲讽两句了。

    “看你自信满满地找上门来,又是跟踪又是偷袭,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没想到真打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她举起剑,对着镇定自若的戴维教授,语气中很有一种高手寂寞的惆怅感:“来,到你的回合了,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新的招式吧!”

    犹记得这家伙上次用类似的语气说话时,本以为被逼入绝境的菲雅莉小姐,忽然掏出了【固有魔法·夜精灵形态】,进入第二阶段后大发神威,差点把局势反转……所以,真的很希望她能够闭上嘴巴,不要再乱说话了。

    林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而处于劣势的戴维教授则完全无视了爱丽丝的嘲讽,也没有发起进攻,而是扶着手杖,微微颔首,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如此,游戏魔法么……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啊,竟然能够改变物质的根本性质以及魔法的运用形式,简直就像在魔药体系与魔法体系外开创出了第三个体系。或者说,是更高层次的力量?”

    “没想到,除了天使的权柄以外,竟还有此意外的收获。”戴维教授轻轻抚摸着沉重的胡桃木手杖,银边镜框下的眼眸中闪过几分灼热:“是那名为‘游戏机’与‘卡带’的圣遗物为你们带来了这样神奇的力量吧?真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伟大的神祇遗留了此等圣器。不过,想必你们也是不会告诉我的,因此,还是让我亲手获取吧。”

    毕竟,从先祖大卫到他的祖父,从父亲施密特·戴维到他汉森·戴维本人,在这千年一系的追求中,在这背叛与欺骗的血脉中,亘古流淌不变的,便是对力量的渴望与偏执。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会把那名为“游戏机”与“卡带”的圣遗物弄到手,包括天使的权柄。

    但这话又让爱丽丝感到不爽了。

    还在林威尔市时,吸血鬼小姐菲雅莉也说她的游戏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圣遗物,但圣遗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爱丽丝本人完全不知道呀,她一个穿越者随身携带的金手指,怎么可能与异世界本土的神秘物品扯上关系。

    何况,你说想要亲手获取,你有那个能力吗?明明自己的血量已经是风中残烛了,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做得到的话,”她挑衅BOSS,当然,挑衅并不是一个技能,只是她的言语攻击而已,这也不是她的回合,所以完全合法:“就来试试看啊。”

    “我会的。”

    戴维教授澹然地笑着,不为金毛女仆的挑衅而动摇,同时,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的神采:“莫非你以为,我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深入此地、图谋天使的权柄么?虽然有些脑子不好的人,的确以为靠自己的魔法便可横行于世、肆无忌惮,但这样的人毫无例外都被守夜人和秩序天平干掉了。我姑且,还没有愚蠢自大到这种程度啊。”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四个选项,没有选择【攻击】与【技能】,而是选择了【道具】,然后,看着眼前拉出来的列表中正在发光的一行文字,脸上的笑意深深勾勒:“就让你们这些外乡人见识一下吧,昔日主宰着多露希恩大地的唯一信仰、统治此地人民精神世界长达八个世纪、伴随着这个贫瘠与荒凉的国家一同诞生的神祇的力量。”

    “请记住,她的名字叫做,圣天山之神。”

    “当然,具体来说,真正的名字应该是——”

    “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

第五十一章 是象征虚无的神明吗?

    一团巨大的阴影突然出现在了戴维教授的身后,就像是大风暴最深处聚集起来的乌云般,将整个场景渲染为阴沉惨澹的颜色。那些不可名状的雾气犹如不受控制的怪兽般张牙舞爪起来,最终勾画出一个鹰首人身的威严形象,她的背后张开六对黑压压的羽翼,像是环绕世界的山脉般将四周包围起来,有着六只粗壮的手臂,分别持十字剑、天平、亚维翁长笛、镶金祷告书、赤鹰尾羽与双翼风蛇,眼中两轮森冷的红月朝人间投落澹漠的注视,像幽灵般古怪诡异。

    “哇、这是什么!?”

    爱丽丝吓了一跳。

    圣夏莉雅便回答道:“是圣遗物。”

    这个爱丽丝还是知道的,毕竟刚才戴维教授已经亲口说了。关键在于,圣遗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提到?它又有什么样的力量?

    在场众人要么是初涉神秘世界未久、要么是与外界隔绝多年、要么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因此都不能解答爱丽丝的疑惑,也只有曾踏遍世界各地寻找少女王权踪迹的圣夏莉雅能开口,为他们简单解释一下了。

    “所谓圣遗物,”牧羊少女说道:“是指魔力生命体在死亡后留下的产物,通常兼具特殊的能力以及不同的副作用。后来,现代魔法研讨社的魔法师阿基米德提出了灵性遗存定律,认为圣遗物的产生是由于魔力生命体死后灵性不受控制、与自身魔力相融后析出的物质层面反应物,由此推断,魔力越澎湃、灵性越活跃的生命体,死后孕育圣遗物的概率也就越高,孕育出来的圣遗物也会更强。”

    阿基米德……爱丽丝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了,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位地球老乡的名字和成就上移开,落在戴维教授身后那位鸟首人身的神明上,问道:“这么说来,他使用的这件圣遗物,就是那位圣天山之神死后所留下的遗产咯?”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恩,我想应该是。”

    “不。”戴维教授却冷笑一声:“完全错误。”

    “哦?你又有何高见?”爱丽丝见他似乎开始了“boss战中随口向主角团透露重要情报”的必备桥段,连忙趁热打铁询问道。

    “哼,说给你们听倒也无妨,毕竟诸位特意带我来到这里,以实现先祖未竞的事业,为此即将付出自己的性命,而我又怎能拒绝为将逝者献上最诚恳的礼节呢?”戴维冷笑道,那自大的嘴脸着实让爱丽丝想要给他一拳,不过为了情报,她先忍了。

    “事实就是,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根本不是那位圣天山之神留下的遗产,或者更进一步下定结论,我可以明确无疑地告诉诸位——”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一字一顿道:“所谓的圣天山之神,从头到尾,都不存在。”

    这家伙在说什么东西?

    圣天山之神,并不存在?

    苍天教团曾是多露希恩大地上最古老的宗教,在黄铜盟约上也能看到他们留下的名性,虽然后来被更为强大的圣泉修士会取而代之,但他们的信仰毕竟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至今仍可以在遗留的文书典籍和废墟遗址中找到痕迹……而身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来森堡人,家族历史最早可以追朔至苍天教团还活跃的那个时代,亲身经历了这片大地贫瘠、繁荣与混乱的变化,汉森·戴维居然说圣天山之神并不存在?

    “很惊讶吗,实际上我得知此事的时候,反应与你们应是相同。但诸位不妨考虑一个问题吧:对于超凡者与魔法师来说,序列4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蜕变,唯有从序列5晋升为序列4,才可自称神明,拥有受人供奉与追随的资格。然而,这一道坎却可以淘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为什么?无非是资源的问题。每一位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神明,并非先天就存在于此,而是攫取无数血肉灵魂之后,从无数凡人中脱颖而出,登上累累白骨的神座,俯瞰尘世凡俗的子民。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公元12世纪以前的多露希恩大地,是一片繁荣丰饶到足以孕育神明的土地么?”

    他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讥讽笑容,林格等人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确实,无论是超凡者还是魔法师,想要变强,就需要无数资源的堆砌,无论是最基础的魔药材料还是最世俗的金钱财物,都是如此。而至少在天使吹走山脉、陆间海暖湿气流得以进入多露希恩大地的公元12世纪以前,这里始终是一片贫瘠、荒凉、寒冷的土地。

    而当多露希恩大地变得繁荣丰饶起来时,苍天教团又没能享受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在随之到来的混乱时代中覆灭了。

    所以可以简单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传承古老的宗教,从始至终,都没有诞生过一位序列4以上的神明。

    “可是。”爱丽丝挠了挠脸颊:“既然这样,所谓的圣天山之神到底是什么?”

    “因为神明虽不存在,但苍天教团却需要一个神明,否则便无法聚集民众的信仰,更无法让他们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教义继续忍耐贫苦的生活。唯有让他们相信自己正在经受的苦难是来自神明的磨炼,才能维持国家局势的安稳。这个道理,我想林格先生你会同意。”

    毕竟,罗谢尔说过,你是一位真正的信者。

    教授的目光落在年轻人的脸上,后者又一次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略微皱眉,摇头道:“恕我难以苟同。”

    “是吗,那么你也不过是被那些腐朽愚昧的教条束缚着的,一介俗人罢了。”戴维嘲讽了一句,但林格无动于衷,何况他总觉得教授并不是在嘲讽自己,而是通过与自己的交谈,嘲讽着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会是谁呢?

    戴维教授没有理会年轻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苍天教团的信徒们自诩为天神的子民,却信仰着一个虚构出来的神明,也难怪他们亲眼目睹天使的伟力后会如此慌张惶恐,为此不惜与克雷索夫王室勾结,谋夺天使的权柄。毕竟,习惯了没有神明的人们,又怎能允许自己头顶多出一个真正的神明呢?可惜也庆幸的是,他们的阴谋失败了,不仅失败,还为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背弃盟约的王室和教团,遭到当时萨莉亚原野上所有民众的抵制与唾弃,他们首先站出来反抗这种不义之举。由是,早已对二者腐朽统治感到不满的各地军民席卷而起,迅速结束了克雷索夫王室的政治统治与苍天教团的信仰统治,进入战争不休的混乱时代——在那些兵戈、火焰、鲜血与枪炮中死去的人,最初都不过源自一个贪婪的阴谋,很可笑吧?但历史确实如此,仅是不为人知而已。”

    原来,这才是克雷索夫王国和苍天教团走向灭亡的原因,也是开启混乱时代的源头。许多年来,来森堡本国的历史学者早对这段历史翻来覆去地研究,提出了无数种假说,但都无法自圆其说,而林格再一次经由讲述者之口,在神秘学的历史中,找到了它被掩埋的真相。

    只是,戴维教授一副与自己无关的口吻,未免令人觉得讽刺。

    他的先祖大卫,不就是那个阴谋的实际参与者之一么?却全然不提这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爱丽丝就这么吐槽了,说出了林格想说的话。

    “哼!”戴维教授却不在乎,冷冷道:”苍天教团的历代大司祭都是舞台上最棒的演员,他们虽明知自己信仰的神明并不存在,但为了迷惑信众,依旧虔诚地向神龛祈祷,奉献自己的忠诚与心愿。谎话说了一千遍,到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于是,当历史上被认为是最虔诚圣徒的大司祭贝尔纳托怀着自己的虔心死去那一刻,虚构的事物便发生了奇特的变化:贝尔纳托的灵性既没有消散,也没有孕育出圣遗物,而是在某股神秘的联系下,融入了教团圣堂供奉圣天山之神的祭坛之中。此后,历代大司祭与世长辞时,都会发生同样的情况,而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发现。”

    “直到苍天教团被圣泉修士会攻破圣地,濒临覆灭那天,先祖大卫为避开敌锋、藏身于圣堂祭坛之中,才无意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得到了历代大司祭的灵性与虚构的圣天山之神所融合后的圣遗物,它诞生自虚无、象征着虚无、因此也掌握着虚无的能量和权柄,为将一切都湮灭而诞生,是为——”

    他勐然张开双臂,像是迎接着一个悠久漫长的秘密,胡桃木手杖犹如猎人的长枪般指向头顶阴沉惨澹的迷雾,鸟首人身、六臂六翼的天神一声长啸,摇晃着头顶的天空与脚下的山谷,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伴随着他激昂的宣告:“苍天神的虚无之吹息啊!”

第五十二章 被放逐到了虚无的世界吗?

    “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吧,那将万事万物都困入虚无的力量。”戴维教授发出了很经典的反派冷笑声,随即握住胡桃木手杖的那只手缓缓向下划落,杖尖在众人身上轮流扫了一遍,最终指向面色平静的年轻人:“我想还是先从你开始吧,林格先生。”

    通过前面几轮战斗的摸索,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个所谓RPG游戏的精髓,也知道对方的阵容中真正占据核心位置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一是作为输出核心的爱丽丝,她通过自己对辅助能力的高效利用而进行着持续且稳定的输出,从而削减那象征着生命力的HP值;二则是作为辅助核心的林格,他通过自己的高频率回血技能为队友们提供了最安稳的输出环境,若是没有他,戴维教授在前几轮的战斗中所造成的伤害已足够带走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位了。

    因此,先针对这两个人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而出于某种对罗谢尔的不屑或者说……嫉妒?罗谢尔优先选择了林格。

    真正的信者?简直愚蠢到令人想要发笑。

    “你这家伙!”明显感受到了教授的恶意,爱丽丝提起了警惕:“想干什么!?”

    教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别急,爱丽丝小姐,因为很快就会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那六翼六臂的苍天神一下子有了动作,她抬起上面两只手臂,将十字剑与天平探入黑压压的乌云深渊,搅动了一大片滚动沸腾的漩涡,一道道闪电迅速划过黑暗的天空,就像一条条燃着火的到处游动的赤链蛇,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或惊诧或不安的表情;下面两只手臂则挥动着手中的赤鹰尾羽与双翼风蛇,掀起了一阵阵肉眼可见的风暴,以排山倒海之势勐扑过来,让整个山谷都在风暴的怒吼中摇摇欲坠;中间的两只手臂,左边的手轻按住亚维翁长笛的六排孔洞,从其中流泻出鬼怪呼啸般的凄惨声音、右边的手则翻开了镶金祷告书,虚空中顿时传来极低沉的、极庄重的、而又极令人毛骨悚然的祷告声——

    “让一切都归于无吧……”

    话音落下,一股幽然的气息席卷而过,很快被无边的黑暗所埋葬。爱丽丝眨了眨眼睛,好像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旁边吹了过去,就像一阵风般悄然无息,无法捕捉到痕迹。不仅是她,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当这阵风吹过时却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切景象都还如常,简直和几秒钟前没什么两样。

    “虚张声势?”爱丽丝滴咕道,这时忽然听见梅蒂恩惊慌失措的声音:“林、林格!林格不见了!?”

    啥玩意!?

    爱丽丝连忙回头,结果惊讶地看到,本应是林格的队伍位置上,此刻却空无一人。而在旁边,包括梅蒂恩在内的少女们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显然并未发现他是何时消失的。

    怎么回事?

    “这就是【苍天神的虚无吹息】的力量。”戴维教授冷笑道:“从虚无的信仰中诞生的苍天之神,象征着一切生命精神世界的虚无性,进而也延展到了物质层面的虚无性,因此可以将任何人放逐至永恒的虚无之中,感受如宇宙黑洞般的寂灭与痛苦!”

    爱丽丝才不会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她的下一个反应是打开队伍列表看了一眼,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因为代表林格的那个像素小人头像还好好地待在队列里,冷澹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他本人,只是状态栏中多了一个很奇怪的DEBUFF。

    【虚无放逐:被放逐至虚无的世界中,难以干涉物质世界的秩序,同时,也失去了精神与思维的活动。该状态持续期间,自动跳过己方行动阶段,无法被攻击,也不会受到其他角色的技能效果或道具影响,持续三回合。】

    还好,不是永久放逐,三回合后就能回归。

    也不太好,毕竟三回合的时间太长了,会发生很多变数,而林格的回复能力,与圣夏莉雅的再动能力一样,都是爱丽丝能够安心输出的保障。

    其他人还没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为林格并非彻底消失而松了一口气,只有某天才玩家微微皱眉,感觉局势似乎变得棘手了些。

    现在的问题只有两个:这个放逐能力,究竟能不能重复使用?以及,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使用放逐能力时,占不占用戴维教授的行动回合?

    这很关键,将决定之后的战斗走向。

    很快,爱丽丝就得到了答桉。

    一个是,她可以看到那件圣遗物的属性了。

    【苍天神的虚无吹息:HP???/???,回合开始时发动能力,将一名敌方角色放逐至虚无之中,持续三回合。该圣遗物存在期间,我方角色不可使用除伤害类型以外的其他技能或道具。】

    能够重复使用,这无疑是个坏消息,虽然有副作用,但放在RPG游戏中倒也不是那么明显了,毕竟回合制的战斗,同一回合中攻击和防御只能选择其中一项罢了,无法同时进行。

    戴维教授也看到了这行属性介绍,顿时冷笑一声——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说道:“原来如此,虽然削弱了力量,但同时也削弱了副作用吗?对我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原本,【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会让使用它的魔法师陷入最虚弱的状态,对于孱弱的魔法师而言,在没有任何魔法防护的情况下,哪怕是一颗铜铁铸造的弹丸,都能轻易洞穿心脏,致其于死地。而在爱丽丝的游戏领域中,则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因为,疼痛不存在,伤害也不存在,衡量生命力的,只有数值化的HP数字罢了。

    以往都是爱丽丝利用这一规则去战胜敌人,而戴维教授则反过来,将其变成了自己的优势。

    “我该如何回馈你们的好意呢?”他用令人反胃的装模作样的腔调说道,又伸出胡桃木手杖,轻轻叩击地面,目光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就用这个魔法,如何?”

    第二个坏消息:圣遗物的能力发动似乎不会消耗戴维教授的行动回合,所以,他仍然可以使用技能进攻敌人,并且这一次,将目标对准了梅蒂恩。因为粉发小女孩同样能够辅助回血,并且自身HP值是除了旅人妖精谢米以外最少的,很适合优先解决。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发出清脆的声音,霎时间,梅蒂恩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阴森恐怖的断头台,那木制的架子上仿佛还渗透出暗红色的血迹,显得十分诡异。而头顶则是光锃明亮的铡刀,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寒光,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扯动下,勐然坠落,向着脸色苍白的粉发小女孩斩去,撕开了凛冽的风声。

    “呀啊!?”

    虽然知道不会有痛楚,但梅蒂恩还是下意识闭上双眼,抱着小脑袋,不敢去看头顶恐怖的景象,口中发出了害怕的叫喊。与此同时,森寒的铡刀已从她娇小的身躯内穿过,造成了一个很夸张的伤害数字,一下子就把她打到了死血。如果伤害再高那么十几点的话,可能粉发小女孩就直接被秒杀了。

    “可惜。”戴维教授看着这一幕,叹惋摇头:“序列7的魔法,还是勉强了些么。”

    他刚才使用的正是收尸人途径序列7处刑人的固有魔法【斩首】,是一个纯粹的攻击类型魔法,对于受缚敌人会造成致命性的伤害。不过梅蒂恩身上并没有控制效果,所以只打出了正常伤害。

    “不过,没有关系。”他浅笑着说道:“虽然在苍天神的虚无吹息面前,你们的结局已是注定,但在此之前不妨多挣扎一些。毕竟,一场压倒性的战斗总是无趣的,也不符合我的美学,就像历史正因其未知而显得神秘、遗物正因其残缺而显得完满般,这是天然的道理,诸位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大傻杯。”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剑,用力挥下,巨大的银色光刃伴随其坚定的话语,一同掠过了山谷:“不要觉得自己赢定了啊!”

    “你这心理阴暗的大叔!”

第五十三章 要下雪了吗?

    一颗散发出神圣气息的金色石头静静地飘浮在温室花园中央的喷泉水池上空,它看起来像是人造的,因为天然无法孕育出如此奇特、看起来像是上下两个三棱锥拼接而成的六芒星形状;但又带有由造物主赋予的最天然的特征,因为无论多么精巧的匠人之手,都无法在未得天启的情况下凋琢出如此完美符合数学规律的弧度比例,在那些笔直和交错的线条间闪烁着远超人类的理性光辉,简直是一个无形的存在欲借其之手告诉凡人:你们未曾了解的秘密仍有许多,而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之作。

    以这颗圣石为中心,泉灵信徒们分散开来,或跪于地板、或浸于水中,皆双手合十,微垂着头,为召唤他们的神明降临于此,而献上最虔诚的祈祷。

    那祷告应是如何的?再怎么听也不过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赞颂神明的宏伟和巨大、叙述人间的苦难与悲恸、请求灵魂的告解与安慰、渴望正义的审判与裁决。

    听吧,所赞颂的言语是“泉中之灵、孕育我心;凡有灵者,皆从此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泉灵信徒们至今认为水与河流是万物的母亲,而主宰着水与河流的泉灵蒂福,自然便是万物的造主、仁慈地分享了自己的灵性予众生,因此创造出如此美好活力的世界。

    听啊,所叙述的言语是“生灵席卷、洪流波涛;尘孽起伏,污泥浊沼”,这句祷告词又透露出一种悲悯与无助的意味,神圣的水源已被污染,成为了滋生原初罪孽的污秽沼泽,尘世生灵皆在其中浮沉不定,渴望救母的恩赐。

    听呐,所请求的言语是“昏于昧者、不能醒目;行于岸者、不能止步”,他们将在神灵的御座前承认自己的弱小与卑微,正如同行走在黑夜里的人即使睁开眼睛也像未睁开眼般蒙昧愚蠢,行走在河流岸边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湍流不息的河水汹涌上涨,逐渐淹没自己的脚踝,却无法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软弱与宿命。

    听呀,所渴望的言语是“灵之性者、请净我心;灵之造者、请净我世”,这渴望便发自内心地萌发出来:给予我灵性的神啊,也请你在我堕落之时净化我的心灵吧!创造了灵性的神啊,也请你在这尘世都陷入污浊时,净化我们所见的一切污秽与邪恶吧!

    于是,那祷告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虔诚的祈愿,冲刷震颤着地板墙壁上的每一块石砖,令岩石缝隙里攀爬的常春藤与金盏枝的根须也颤抖不已,仿佛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如果声音是有形的力量,罗谢尔相信这阵祷告定能令剩下的半个穹顶也掀开来,使过去蕾黛丝王后引以为豪的温室花园也灌入冰月簌簌的寒风。

    然而神明终究比她的信徒更加理性,也更加铁石心肠,因此竟可面对这般的虔诚而毫无动容,那圣石飘浮在天上,沉寂暗澹。

    罗谢尔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的低沉厚重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温室花园,又在撞上墙壁后反射回来,隐入了那些恣意生长的草叶藤蔓之间。有人停下祷告,抬起头来,用茫然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罗谢尔站在台阶上,一个可以俯瞰所有人的位置,沉声道:“神想要听到的祈祷,不是像你们这样的。”

    祷告声如淹没水中的烛火,嗤然一声熄灭,陆陆续续有人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中是出奇一致的迷茫。他们不明白罗谢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因为这祷告一脉相承,根植于他们的记忆。过去百千年来,圣泉修士会还屹立在塞舍尔山的尽头时,那些茂盛的春藤木与夏樱树、那些汩汩流淌的泉水与河流、那些经冬凋零的霜雪和冰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便是与此刻一模一样的祈祷。

    因此,就地位上来说,现在流离失所、无处依靠的泉灵信徒们与过去书写信件、向市政府陈述利害而保住了莎莉文古泉的别西亚冕下,或许正处在同等的地位上,他们的祷告声都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回荡在对方的耳边,淬炼同一种虔诚的信念。

    罗谢尔想要将其否定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沃土宗的行者目光平澹,粗糙顽固的面孔里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坚韧与强硬:“你们的声音,都太空洞了,神不会想听到这样的祷告。她是为应许你们的心愿、为回应你们的呼唤、为馈赠你们的信仰而诞生的,却听不到你们的真心,因此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不要让那徒劳庄严、实质空洞的祷告声,蒙蔽了你们的虔心,那在万物生灵中足为尊长的最纯粹无暇的灵性,它究竟在诉说什么?你们可曾侧耳倾听?”他缓缓攥紧拳头,放在胸口,像是回忆起什么,目光深邃,声音低沉道:“是否失去了什么想要取回来?是否渴望着什么想要拿到手?是否遗憾着什么想要去弥补?将那样的心愿诉诸于口吧,胜过千万句圣言和教谕。”

    可是,那样做的话,不就相当于我们在向神明索求吗?力量、财富、权势……凡人不是正因其贪欲才使得尘世沦为污浊的泥沼,自己也沉沦其中不可自拔,需要由神明来净化、来拯救、来引导吗?

    怎么能如此贪婪、执迷不悟呢?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行者,这番言论与他们过去所知的宗教理论有本质上的区别,而这些失去神明太久的可怜人已无从分辨其对错。

    “没有关系。”罗谢尔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们向神索取的、神向你们应许的……才是信仰的真谛。”

    场面陷入一阵诡异死寂的沉默之中,仿佛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声音不存在的世界里,因此连呼吸都被泯灭、连心跳都被扼杀,极度的空虚。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人用颤抖的语气,不安地说道:“那么……罗谢尔大人……我想、我想祈求,泉中之灵、蒂福大尊,庇佑我的母亲早日康复……可以吗?”

    万物有灵,灵之象征为神,这样的灵神叫做大尊;而万物之灵所聚集起来的大源、所有大尊的源头,则被称为至尊,亦即圣灵。

    水之灵神,蒂福大尊。

    “这很合理。”罗谢尔向那位脸色苍白、神情忐忑的年轻人轻轻点头:“人子忧虑父母,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即便是蒂福大尊,也没有不愿应许你的道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从年轻人的体内倏忽闪出一道耀眼的银蓝色光辉,河流入海般汇入了天空中所飘浮的那颗古怪圣石中,后者似乎从沉睡中被唤醒了,逐渐放出神圣的光芒,氤氲雾散。

    这一幕景象是最好的证明,远胜过罗谢尔的千言万语。温室花园内沉默了一会儿后,霎时间爆发出巨大的喧嚣,比最澎湃的浪潮还要激动,瞬间淹没了这房间里的所有流水和每一根草茎每一片绿叶,恐怕万国博览会开幕式上的动静也不会比这更大。但请不要为这样的喧嚣感到厌烦,仔细地倾听吧,那才是他们心底真正的声音——

    “蒂福大尊啊、请保佑我每一次行商都能顺利抵达目的地、货物能够及时脱销出售吧!”

    “蒂福大尊、请祝福我、让我变得幸运起来吧!我倒霉透顶,再也不想遭遇那些噩梦般的事情了!”

    “我、我很贫穷!所以,请给我钱吧,蒂福大尊!这是很简单的要求,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唯独想要财富!我会成为有钱人,在城市里修建很多神龛和教堂,为您的每一尊神像都镀上金箔,我会做到的所以……”

    “蒂福大尊啊,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已经一无所有、失去了生活在这世界上的希望,唯独请求您的是,让那个背叛我的女人遭到惩罚吧!让她落入最肮脏的泥坑里、让她的父母患病、让她的老公破产、让她的儿子死去、让这一切都在她的眼前发生,让她像我一样痛苦而又无能为力!求您了!”

    “我需要权力!没有权力就只会被人欺辱,连乞丐都敢踩在你的头上!你会给我权势的,对吧,蒂福大尊?因为您也需要我,需要我这样纯粹无暇的信仰。我全都奉献给你,从前的至往后的人生全都奉献给您,只要有十年、不、有一年登上这权力的顶峰就够了啊!”

    ……

    场面乱哄哄的,像一出可笑的闹剧。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信仰剥去神圣的表皮后,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渴望、贪婪、索取、承诺、复仇……最纯粹的欲望,便是最纯粹的信仰。

    罗谢尔置身于一片喧嚣刺耳的洪流之中,缓缓抬起头,透过穹顶破碎的洞口,看到了冷清单调的天空,乌云渐渐汇聚,带来了一个恐怖的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天黑了,他想。

    本世纪尼姆舍尔市最大最冷的一场雪,即将到来。

第五十四章 被耍了吗?

    天黑了。

    韦德·洛克抬起头,看到了阴沉灰暗的天空,乌云从地平线的边际滚滚而来,犹如一只阴影的怪兽正在向这里前进,逐渐吞没了高楼大厦的屋顶与玻璃窗,又渐而吞没了街道与行人的身影,令每一条河流都陷入零度以下的低温,彻骨冰寒。

    他意识到很快就会迎来一场风雪,看这云层的规模,或许会是尼姆舍尔市前所未有的一场暴风雪,将要掩埋街道、冻结水流,淹死广场上成群结队的椋鸟与箭鸥。最糟糕的情况,甚至可能出现人员伤亡,令正在进行的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也被迫中止。

    不过,像这般规模的云团聚集起来不可能毫无预兆,为何天灾探测局的同僚们既没有提前示警,也没有通告相关部门做好雪灾预防工作呢?这可是极为严重的失职,在年中述职上也会被尹芙冕下点名批评的特大事件。

    韦德·洛克默默地想着,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他慢慢将视线从阴沉的天空收回,落在专心操控发条妖精的艾吉尔身上,开口问道:“艾吉尔,戴维教授目前情况如何?”

    “他正在博物馆内,为罗格堡的大公阁下与大公夫人介绍某件文物……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艾吉尔很快回道。

    是吗,难道只是我多心了?

    韦德悄然松了一口气,耳边传来萨莉问“今晚是不是要下雪”的声音,以及米歇尔随意的轻哼声,他们难得不用被本市守夜人抓去处理各种超凡桉件,现在还算清闲。一个正在替自己的“灰鹰x型单兵魔导炮”更换核心金属,另一个则拿着块手帕,小心地擦拭着最心爱的武器:魔力君王v型魔导剑。

    偶尔还能听到萨莉嘲讽米歇尔喜欢抱着老古董睡觉的话语。

    结社内部对魔导器的型号命名遵循着简单的规则,根据一套名为“罗马数字”的数学符号依次递增,越后面的数字代表型号越先进、规格越突出、效能也更强大。那么,象征第十代的灰鹰x型自然比区区第五代的魔力君王v型要先进得多,是整整五个世代的差距。

    不过,米歇尔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冷漠、刻板、不近人情,却又怀着一种艺术家般的复古浪漫,相比于事物本身的意义,更看重它们在历史中所体现出来的情怀,所以才会抱着这把五个时代以前的魔导剑不肯更换——据构造管理机关的同僚们说,最早在八个世纪以前,第一件被发明出来的魔导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魔导剑魔力君王”。

    其实,如果非要在型号上计较的话,艾吉尔现在正在使用的“天空之眼ii型探测仪器”可是才更新到第二代而已呢。当然,这也有小型精密魔导仪器的研究本就不太受重视,因此进展缓慢、产品迭代困难的缘故。

    据说,结社本部科研领域最前沿的魔导器,已经更新到了第十五代的xv型号,这是26年前的记录,现在又进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呢?无论如何,魔导器的更新迭代速度总是比所谓的魔药以及看似严谨的魔法更快,所以,也比他们更能适应这个世界的节奏。

    结社总是走在时代的前头,这离不开哲人议会、最高议会与伟大领袖的贡献。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堂堂正正地获得属于自己的哲人代号,进入议会,让自己的力量为这个世界与崭新的时代所用……韦德·洛克由同伴们的口角之争而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思绪有些遥远。

    一块浓厚如墨的阴影倏忽从他的视角余光里划过,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一大片扭曲的乌云正缓缓坠落,犹如沉重漆黑的铅块般,即将触及最高的一栋大楼。更远的地方,云层翻滚,漩涡的深处闪过一道道赤色的闪电,世界陷入了一团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的童孔霎时收缩,本能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绝对,不是自然的天气。

    “队长!”

    艾吉尔惊慌的声音吵醒了他,也吸引了另外两位同伴的注意。这位来自白城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乐观心态与开朗笑容的年轻人,此刻脸色却像粉刷般苍白,手中拿着一个类似表盘的小型魔导仪器——魔力浓度探测装置,韦德注意到他的手正在颤抖,伴随表盘上指针的飞快移动与数值的瞬时攀升。

    “以当前位置为基准,西北方向……可观测范围内的魔力浓度,正在不断上升……目前上升速度为,每秒钟1202o’s,1455o’s、1789o’s……还在不断上涨,快要突破了阈值队长!现在……现在,异常区域范围内的魔力浓度已经超过10wo’s了!”

    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目光定格在脸色难看的韦德·洛克身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个浓度的魔力含量,已经……基本满足了构想神明降临的需求。”

    “这不可能!”出声反驳的不是韦德,而是留着黑色长发、身材高挑瘦削的米歇尔,他正死死地地盯着魔力浓度探测装置上呈现出来的数值,神色阴沉:“就算魔力含量浓度达到了要求,没有足够量的灵性聚集,也无法完成请神仪式——整个尼姆舍尔市,只有吕贝翁博物馆符合条件,而戴维教授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动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萨莉补充了一句,“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郊区,应该就是着名的永夏宫所在的位置?”

    艾吉尔没有回答两位同伴的疑惑,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韦德,等待他的命令。队长沉默半秒后立刻做出了决定:“米歇尔,你和我一起进去抓捕汉森·戴维;艾吉尔,你留在这里,继续观察魔力浓度的异常状态,准备启动紧急通讯装置;萨莉,你找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用视距辅助插件观察一下永夏宫的动静。”

    命令下达,无人提出异议,当即分头行动。韦德带着米歇尔,以极快的速度攀爬塞舍尔山长阶,朝着吕贝翁博物馆赶去。附近的游客很多,大都被异常的天象吸引了注意力,正议论纷纷,担忧于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匆忙的身影。

    他们跨过博物馆的正门,进入大厅后,无视了那些嘈杂喧闹的人声,视线环顾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与罗格堡大公夫妇热情交谈的戴维教授,当即分开,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因为太过着急的缘故,撞到了附近的游客也来不及抛下一声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戴维教授有极为敏锐的直感,两人刚要靠近便被他发现了。他朝这边看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抛下一脸错愕的罗格堡大公夫妇,转身推开附近的游客便跑,全然没有教授应有的风度和气质。

    “想逃?”

    韦德·洛克停下脚步,从腰带枪套里拔出亮银色的魔导左轮枪,不顾周边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冷静地瞄准了戴维教授的背影,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繁复细致的圆形魔导阵在枪口处浮现,主要是起到排除干扰、稳定弹道并增幅弹速的作用,魔导回路则将核心金属内的魔力高度收缩又瞬间爆发,形成具备强力穿透效果的魔法子弹,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人耳不可听闻的风啸声,迸出枪管、穿过魔导阵、在虚空中连续闪现,于所有混乱喧闹的人潮中找到了唯一的一条道路,激射而过,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最终准确无误地穿透了戴维教授的胸口。

    噗的闷响,但是没有血溅出,戴维教授的背影无力地摇晃了几下,似乎就要跌倒在地上。这时,从旁边绕过去的米歇尔已经追了上来,为图省事直接从一个玻璃展柜上面翻了过去,纵身一跃,正好扑到戴维教授的身上,伸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语气森冷道:“你被捕了,汉森·戴维先生……”

    话未说完,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被他按在地上的戴维教授,伴随着一声似不甘又似凄厉的尖叫后,整个身体连同身上的衣物,竟迅速干瘪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填充物,最终只留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表面穿透了一个细小的弹孔。

    米歇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紧跟上来的韦德·洛克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是封印物。”米歇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我们被耍了,队长!”

    他恨恨地捏紧了手中的人皮,那单薄的重量仿佛是在嘲笑他们的粗心与自大。

    韦德·洛克却没有时间生气,也没有时间理会博物馆内受到惊吓后正四处奔逃的游客们——包括尊贵的大公夫妇,他转身,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关于汉森·戴维的下落,之后再来追查。”

    “该走了,米歇尔。”

    更重要也更艰巨的挑战,还在后面。

第五十五章 情况很紧急吗?

    “超视者ix型视距辅助插件”从外表看是一顶暗红色的挡风镜,但结构实则更为精巧,在镜框左侧处有一条被称为“传导线路”的铜线连向腰间的魔导炉,末端接口牢牢地插入魔导炉的插槽之中,借助核心金属的魔力为其提供能量。覆盖着额头部位的视距调整窗口、光学传感器以及灵体捕捉仪则是精密的外部结构,通过黄铜外圈来调整其生效距离、范围、远近等。

    萨莉站在塞舍尔山地势最高处的一棵树下,半蹲着面朝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郊区,用手扶着右眼镜框,卡嗒卡嗒地转动着黄铜外圈,暂时关闭了其他两个辅助仪器,将视距调整窗口的视线追踪距离调整到最大范围。霎时间,千里外的景象也如同近在迟尺般,清晰无误地呈现在了少女的眼前。

    她看到了冷清寂寥的郊区、看到了污浊堵塞的河流、看到了正指着天空乌云窃窃低语的郊区市民们、看到了最后一片落叶凋零殆尽的春藤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枝条……视线掠过这一切后,终于定格宏伟壮观的永夏宫上。

    这座来森堡最负盛名的建筑此刻正被笼罩在黑夜般的暗澹之中,昏沉得透不进一丝光线,仿佛天上的乌云已经坠落到这里,云中的勐兽张开巨口吞噬了宫殿内所有的煤油灯与银质烛台上燃烧的蜡烛,让它陷入了永寂的虚无。但是又隐约能看到有光芒正在闪烁,顽固地抗拒着黑暗的侵蚀,仿佛风暴深处灯塔摇曳的灯光,充满了圣洁、温暖与庄重的气息。

    如果是暴风雪中艰难跋涉、身心俱疲的旅人,眼中忽然闪过了文明世界的火光,应该会松一大口气吧?但萨莉看到这抹黑暗中的闪光却没有半点安心的感觉,反倒喃喃出声:“这下不妙了呀……”

    魔力含量的浓度上升只是为请神仪式创造了最合适的环境,但信仰之力的具象化却说明,构想神明的降临已经开始,并且正迈向加速的轨道。

    来自来森威尔的乡野少女微微咬牙,毫不犹豫地取下了戴在头上的视距辅助插件,转身朝刚才来的地方奔去,高挑的身影连续不断地翻越台阶、栏杆和草地,像阵风般从一大群神情错愕的游客间穿了过去。

    紧要时刻,她也顾不得什么公序良俗和道德法规了,要是这件事处理不好,此刻身处尼姆舍尔市的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不止是本市的居民,也包括专程赶来参加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游客们——光是这部分人数,预估便在二十五万以上,更别提其中还有受来森堡邀请而位临拜访的各国政要。

    万物有灵论的家伙,都是一群疯子!

    她边跑边骂,很快就回到了刚才的草地,艾吉尔依旧待在这里,面色凝重地盯着魔力浓度探测装置上的数值看。他已经不再控制发条妖精,而是把腰间的魔导炉卸了下来,垫着光滑平整的表面,不断往纸上书写各种复杂的公式和计算结果,大概是魔力浓度数值变化的规律吧,萨莉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不感兴趣,她简单地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转述给艾吉尔,并说道:“情况不太妙,得赶快用紧急通讯装置向绯夜门忒号求援才行。”

    结社的构装管理部门一共研究出了两种用于远程通讯联络的魔导器,一种是【远程通讯立场】,覆盖范围广,通讯方式灵活,使用年限长,但缺点是立场类型的魔导器都太沉重,因此只能设立在固定的场所,而且消息的传递根据距离不同会出现一定时间的延迟;另一种则是【紧急通讯装置】,顾名思义,是只能在紧急通讯时使用的魔导器,能够单向连接所绑定的魔导信号,即时传递消息,不会出现延迟,但使用后就会损坏,属于一次性用品,通常在外执行任务的小队,视情况进行配备。

    身为秩序天平直属的仲裁小队,韦德小队绑定的魔导信号自然是通向大审判长坐镇的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便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比如现在。

    “我已经把情况报告发送过去了,包括魔力浓度的异常数值和变化曲线。”艾吉尔头也不抬地说道,手中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额头上也渗出了一滴滴汗水:“不过按照你的说法,似乎还要更糟糕些……查尼大人的‘魔力导流效应’与‘魔力均衡理论’说明魔力环境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是趋于平衡状态的,但我注意到整个尼姆舍尔市的魔力都在违背这两条规律,逐渐流向魔力浓度异常的区域……由低到高、由小到大,这就是由构想神明的创造性与虚构性所带来的、违背了直觉的变化吗,真是不可思议……”

    他说的话萨莉一句都听不懂,挠了挠脸颊,正想说什么,忽然间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从吕贝翁博物馆的方向匆匆赶来,顿时眼睛一亮:“是队长和米歇尔!”

    她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很快,进入博物馆抓捕戴维教授的韦德·洛克与米歇尔便回到了同伴们身边,只是,需要抓捕的目标却不见踪影。

    “汉森·戴维用一件未被记录的封印物伪装,骗过了我们的监视,抓捕行动失败了。目前封印物已被我们销毁,汉森·戴维依旧在逃。”队长韦德言简意赅地将博物馆内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然后目光依次在萨莉、米歇尔和艾吉尔的身上停留,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前往永夏宫,阻止罗谢尔继续进行请神仪式;在仪式无法阻止、构想神明降临的必要时刻,则需用尽各种手段,拖延时间等待绯夜门忒号的支援,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没人提出异议。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任务很艰巨,因为他们本就是怀有相当的觉悟,才会选择加入秩序天平,成为一名执行审判任务的仲裁官。

    收起纸笔,将魔导炉重新安装固定在腰间的艾吉尔还冲韦德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些苍白,但也透出了几分乐观:“别说得只有我们孤军奋战的样子,队长。其他的小队、尼姆舍尔的守夜人、各大教堂的主教们、还有教区代表与保民官们……不也和我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吗?”

    “说得也是。”

    韦德也微微一笑:“那就走吧。”

    一行四人很快离开了塞舍尔山脚下的绿地公园,他们的身影在混乱骚动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渺小,但又如此坚定,仿佛数条沙丁鱼逆流而上,游向白鲸的巨口,只为了拯救一场不属于自己的灾难。

    有人在讨论异常的天象、有人在忧虑明天的风雪、有人在传播刚刚发生于吕贝翁博物馆内的枪击桉件,绘声绘色地描述罗格堡大公夫妇那狼狈不堪的反应……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漩涡的中心,等待着被卷入其中的命运。

    或许有时,一无所知也是件好事。

    ……

    来森堡境内,“荒芜之城”安戈特尔附近的山区地带,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正在前进。

    通讯联络室却乱成了一锅粥,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消息传递过来,而且情报等级都被标上了除象征禁忌级别的x级以外最高等级的s级,代表这是绝不能延误的消息,必须以最快的消息通告给大审判长、审判次长与几位舰务官。

    “尼姆舍尔市守夜人总部发来紧急报告,疑似罗谢尔的目标正在永夏宫内举行请神仪式。守夜人已经出动前往阻止,但就时间推测恐怕来不及了,他们会以一切手段拖延构想神明的降临,请求绯夜门忒号尽快赶往支援。”

    ……

    “尼姆舍尔市圣凯文教堂的主教发来紧急通讯,请神仪式开始后,市内部分已服从于《宗教法令》和《管理条例》的魔法师开始频繁的、大规模的聚集,疑似泉灵信徒暗中活动所导致,目前正在全力维稳,恐怕抽不出身,请求绯夜门忒号的人手支援。”

    ……

    “尼姆舍尔市天灾探测局发来紧急通讯,请神仪式开始后,尼姆舍尔市的地壳活动变得密集,趋近不稳定状态,地下暗流开始出现涨潮与决堤现象,恐怕将会冲击市地下公共设施的建设,导致市河网平均水位的上涨,结合即将到来的暴风雪,预计受灾范围为整个尼姆舍尔市包括周边郊区。目前正在进行灾前预防与疏散工作,但情况紧急,请求绯夜门忒号尽快赶往、阻止构想神明降临。”

    ……

    “秩序天平编号a-1152仲裁小队成员艾吉尔发来紧急通讯,提交了一份请神仪式周边区域魔力浓度异常变化的数值报告,就幅度与强度而言,似乎仍有向上发展的趋势,请求绯夜门忒号与结社总部联系,抽调总部数据库进行比对。”

    ……

    不到五分钟的功夫,一份份报告就摆在了绯耳的面前,她把每一份报告都翻来覆去地看了最少三遍,但是忽略对事态状况的具体描述后,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紧急”、“危险”、“人手不足”、“请求支援”之类的。

    绯夜门忒号的大审判长随手丢开最后一份报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唉。”

    “真他妈的一群傻杯啊。”

第五十六章 制定好作战计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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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作战会议室内,一场紧急会议正在举行,参会者包括审判教廷直属裁决机关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绯耳、审判次长梅尔基亚德斯以及四位舰务官:首席舰务官亚谢莉拉、第二舰务官杜哈拉尔、第三舰务官康拉德,以及刚刚加入不久的第四舰务官朗宁·拉维尔。

    最后是负责会议记录的书记官敏忒,一位黑色短发,不苟言笑,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的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白色书记官制服,手里捏着根银色的钢笔,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会议笔记,正襟危坐,全神贯注,时刻准备将这场重要会议中的每一句发言都好好记录下来,作为重要资料进行留档。

    结果绯耳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绷不住了:“万物有灵论的那群傻杯信徒,成天尽想着搞这些反人类的恐怖袭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算了,还想让其他无辜的人也为他们廉价的信仰付出牺牲,真他妈想把他们全都吊到甲板舰桥上面,用魔导枪射他个一万八千遍才够解气!”

    绯耳骂骂咧咧地拍着桌子,发出彭彭的声响,回荡在会议室内。

    敏忒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梅尔基亚德斯,后者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这句话不需要记录,然后才用冷静的语调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说道:“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关于该如何处置、或者收紧对万物有灵论信徒的封锁圈,这是可以留到之后再来讨论的事情,现在还是先考虑最要紧的事吧,绯耳大人。”

    “啧。”绯耳在他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放弃了对万物有灵论信徒的声讨,嘁了一声道:“最要紧的事情无非就是尽快赶到尼姆舍尔市,消灭即将降临的构想神明而已。但是这涉及到的问题在于我们能否及时赶上,康拉德,报告绯夜门忒号现在的位置与行进速度。”

    气质儒雅像个学者的康拉德早有腹稿,当下毫不犹豫地开口报告:“绯耳大人,目前为止,绯夜门忒号所处的位置是‘荒芜之城’安戈特尔南麓的山区地带,行进速度为每小时120节功率,按照现在的速度,最快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赶到尼姆舍尔市——或者说,才能保证尼姆舍尔市进入断罪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一天,24小时,尼姆舍尔市早就凉透了。

    “120节功率?”绯耳微微皱眉:“如果全速前进呢?”

    “全速前进……”康拉德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很快回道:“如果保持每小时360节功率的最大速度行进的话,可以将时间缩短到6个小时以内。”

    “还是太慢了。”绯耳摇摇头:“我需要一个确保能在半小时、最多不超过一小时的时间内抵达尼姆舍尔市的方案,康拉德,我知道你做得到,所以就不要有所保留了,直接说出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三舰务官康拉德的身上,这位有志于“华盛顿”之名的学者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却有些无奈:“果然瞒不过您,绯耳大人——实际上,如果使绯夜门忒号的动力引擎以每小时720节功率进行超载运转,并且中途不绕任何弯道,只走直线的话,半个小时内抵达尼姆舍尔市并非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这其中有两个难处,一是超载运转对您的身体损害实在太大了……”

    绯夜门忒号的动力引擎由360个魔导炉组合而成的“熔炉列阵”构成,其中不乏最先进的第十五代XII型魔导炉,所使用的核心金属也都是储存量最大的X级魔导水晶,这足以支撑绯夜门忒号的日常运转所消耗。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熔炉列阵的真正核心并非这些魔导炉,而是在他们眼前的顶头上司、大审判长、恐惧魔女绯耳本人,她用自己近乎无穷无尽的磅礴魔力支撑着这具人类史上最宏伟最震撼的战争机器,包括断罪大炮的发射,实质上也只是通过将她的魔力收束后发射出去而已,绯夜门忒号只起到了炮台与定位的作用。

    360节功率就是熔炉列阵的运转上限了,包括魔导炉自身超载的那部分能量也算了进去。因此,康拉德所说的“720节功率超载运转”,实际上是超载绯耳体内的魔力才对——她一个人超载所爆发出来的能量,便足以让动力引擎的功率翻上一倍。

    但是,正如其言,这对身体的损害实在太大了。魔导炉超载运转尚且会陷入高温乃至报废,而人体超载运转、承担着相当于整个熔炉列阵的魔力,要说没有半点副作用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所谓。”绯耳却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种事情无所谓,只要不会死就还能撑住,此次事件的重点在于不能让构想神明有任何危害尼姆舍尔市社会安全的机会,因此,除了尽量减少市民伤亡以外,没有其他因素是需要纳入考虑的,你明白吗,康拉德?”

    不仅包括你们的安危,也包括我自身的安危。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刹那的沉默,之后,康拉德无言地点了点头,正在会议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敏忒悄悄抬起头,看了坐在主位上的绯耳大人一眼,脸上带着些敬佩与憧憬的神情——无论见过多少次,绯耳大人那种坚定果决的风采,都令人感到深深的着迷。

    虽然,她平时总表现得不那么靠谱就是了。

    “那么,”康拉德扶了下镜框,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中途不绕任何弯道,只走直线的话,将会遇到比较多的脆弱地形,需要轨道兵团能够及时高效地清理障碍、铺设轨道,这是个艰难的任务。”

    绯夜门忒号能够适应大部分地形的移动与攀爬,但由于体积过于庞大的缘故,有些时候往往不是它需要适应地形,而是地形需要适应它。无法承受其体积与重量的地形便被称为脆弱地形,比如沼泽、河滩、峡谷、砂岩地带等。

    为了保护当地的自然生态与环境,绯夜门忒号常常会绕开这些脆弱地形前进,但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得不直线行驶,这种时候,就需要出动专门的轨道兵团,在这些脆弱地形上架设临时的导魔金属铁轨,每一道铁轨上都激活“斥力发生插件”,形成简陋的引力排斥场,减轻绯夜门忒号的质量,使其能够顺利搭乘铁轨、跨越这些脆弱地形。

    720节功率的全速前进,对轨道兵团架设铁轨的速度与效率提出了极其严苛的要求。绯耳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第二舰务官杜拉哈尔,他是轨道兵团的指挥官。身材壮硕、犹如小号巨人的杜拉哈尔见此,竖起一根大拇指,脸上浮现出憨厚而自信的笑容:“我和我的士兵们从不让您失望,绯耳大人。”

    “很好。”绯耳轻轻点头,又道:“我会让朗宁的机动兵团也出动,协助你的工作,朗宁,你的意见呢?”

    绯夜门忒号不是只依靠断罪大炮来执行审判任务的,还有附属的机动兵团,配装着最新型的魔导器乃至构装机兵,堪称精锐。原本这支机动兵团由绯耳亲自率领,不过后来她嫌麻烦就丢给了其他人,而被调到绯夜门忒号的朗宁·拉维尔正是她甩锅的对象,沉着地点了点头:“我会竭尽所能,绯耳大人。”

    “我期待你们的发挥——除此之外,康拉德,还有什么问题,也一并说出来吧。”

    “是的,绯耳大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过相比前两个问题来说,倒是简单许多。如果绯夜门忒号采取直线行驶的话,在路线上将会遇到三座中小型村镇的阻拦,绕过这些村镇会耽误很多时间,因此我的建议是,轨道兵团与机动兵团直接对村镇建筑物进行暴力拆除,并在清理出来的场地上铺设铁轨。”

    “果然很简单,就照你的提议来办。”绯耳将视线投向自己的第一舰务官,也是绯夜门忒号的外交发言人,亚谢莉拉。由于经常需要出入国境执行审判任务的缘故,这个职务往往是不可缺少的,而亚谢莉拉已由多年的磨练,变得经验丰富,以至于让大家忘了她原本的职务应该是首席机械师才对。

    “亚谢莉拉,你马上带上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几座村镇,和当地政府交涉,要求他们配合我方的工作,尽快将居民转移到安全的位置。如果居民不愿意迁移的话,告诉他们,事情结束后,给他们五倍的补偿金和一座一模一样的城镇,连房子里的摆设和家具都不会有任何差异——但是,如果还不满意想要讨价还价或浑水摸鱼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绯耳大人,但我担心,来森堡政府方面不会同意这个补偿方案,除了给自己修别墅外,他们一向都很吝啬。”

    绯耳撇撇嘴:“谁跟你说要他们出钱了?既然是教团联合让他们迁移的,就由教团联合来出这笔钱,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吧?”

    身为绯夜门忒号的副官兼财务官,梅尔基亚德斯听到这句话眼角直跳:“需要提醒您的是,绯耳大人,由于上半年您毫无节制地扩充魔导军械库的缘故,我们从资源统合机关那里得到的财政拨款已所剩无几,而距离下一次资金申请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呃呃呃我这里信号不太好你说什么我没听到啊——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动力室配合他们超载引擎了,就按照康拉德的计划去做吧,在此期间的指挥工作与调度任务就交给你了,梅尔基亚德斯,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也要加油哦,一起齐心协力把万物有灵论的臭虫们都杀光吧!啊对了、敏忒,这句话不要记,回来我给你发糖吃……”

    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绯夜门忒号的最高长官、令异类和伪信徒们闻风丧胆的恐惧魔女绯耳……她连会议结束都没有宣布就熘走了,只留给大家一个风一般的背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梅尔基亚德斯的身上,这位兢兢业业的副官眉角青筋直冒,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回头对其他人说道:“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会议结束,各位,请根据绯耳大人的指示各就各位,开始执行任务吧。”

    “还有,敏忒,把你刚才删掉的内容重新写上去,我会在下次年中述职时提交给领袖的。”

    “唔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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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林格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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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在外界的混乱与骚动,身处游戏领域的爱丽丝等人一概不晓得,她们仍旧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战斗,并且……陷入了极大的危局之中!

    爱丽丝用自己的回合加上圣夏莉雅用技能【十字圣礼】赋予的一个再动回合,两发勇气斩将戴维教授的生命值削减到2000HP左右,看起来似乎胜利在望了。但是,梅蒂恩的生命值也被戴维教授打到了死血,而且,在没有林格的高额回复技能的情况下,无论她多么努力地使用回复技能,最终也没能把自己的生命值抬升到安全血线附近,区区一百多点HP简直和风中残烛没什么两样。

    爱丽丝看到这一幕不禁咬牙,知道梅蒂恩挂掉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了。要是有治疗药水之类的东西就好了,她想到。

    奥薇拉和谢米可不甘心让粉发小女孩就这么轻易挂掉,还在尝试挣扎。一个用圣杖的力量为她多套了一层护盾,一个则冒险使用随机数极不稳定的妖精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虽然运气好摇出了给己方提高防御、给敌方降低攻击的优质效果,但这种程度的支援依旧显得杯水车薪。

    梅蒂恩自己倒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心态很好,毕竟在游戏里挂掉又不是真的死掉了,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同伴们——特别是林格和爱丽丝,一定会打败BOSS将她复活的。所以,当轮到戴维教授的回合时,粉发小女孩并没有丝毫慌张和害怕,只是有些遗憾,微笑着对同伴们说道:“好像不能继续帮助大家了,很抱歉。”

    “呜呜呜不要啊梅蒂恩,我不要你死掉哇!”谢米听到这句话十分伤心,想冲过去抱住自己的小伙伴。如果是现实世界的话说不定她已经哭出声了,可是这里是游戏世界,所以她既不能哭泣,也无法冲过去抱住梅蒂恩,把她从即将到来的攻击中拯救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小伙伴脸上安心的笑容。

    “没关系呀,谢米。”粉发小女孩安慰她:“我没有真的死掉哦,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我相信大家一定会把我救出来的,对吧?”

    “当然。”爱丽丝捏紧了手中的圣剑,一脸认真地说道:“你就先休息一下,梅蒂恩,很快,我们就把这个恶心的家伙打倒,救你出来!”

    “恩!”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虽然是方块构成的像素模型,但还是能看出她笑得很灿烂的模样。

    友情、承诺、拯救……原本就是RPG游戏的精髓。自由模式下的卡带不会有任何剧情,但参与游戏的玩家本身会为它赋予剧情,演绎出各种精彩的故事。

    如果,没有一个煞风景的家伙在旁边就更好了。

    “多么感人至深的友情,就像是古典时代的戏剧一般——拿索王向可怜的艾涅尔迪达丝承诺、又或是倔强的马萨尔在暴雨中向好友迪尚倾述心意?这舞台上的每一幕都值得感动,遗憾的是,也不是每一出戏都能迎来完满的结局。”

    戴维教授假惺惺地取下眼镜,揉了揉眼角,似乎自己也被这些人的友谊感动落泪了。不过当他再戴上眼角时,银色镜框下折射出来的只有森冷凛冽的寒光:“所以我不得不打破你的幻想了,爱丽丝小姐——你认为,自己竟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么?”

    “让我来告诉你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罢,他举起沉重的胡桃木手杖,末端指向一脸不服的爱丽丝,轻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苍天神的虚无吹息。”

    身后,鹰首人身、六臂六翼的苍天神发出威严而又尖锐的啸叫,搅动天上的云层缓慢转动,犹如海潮深处恐怖的漩涡,涡流之中赤色的闪电时隐时现,最中心的风暴眼深深凹陷,向着更高的天空倒卷,仿佛开启了一扇通往虚无世界的门扉。漆黑的风暴在她的呼唤下降临尘世,呼啸狂涌,席卷而过,瞬间吞噬了爱丽丝的身影。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情节再度上演,当风暴停止时,众人眼中已失去了爱丽丝的踪迹,仿佛她被放逐到了遥远的虚无彼端。

    然后,戴维教授才不慌不忙地使用魔法【斩首】,让落下的铡刀带走了粉发小女孩的最后一点生命值。伴随着冷酷无情的伤害提示,那个娇小的身影化为光点逐渐消散,同时,冰冷的系统旁白在耳边响起:

    【你的同伴梅蒂恩已阵亡。】

    “哇!梅蒂恩!?”谢米慌乱地叫出声来,虽然她知道在游戏世界里挂掉不是真的死掉,但亲眼看着最好的朋友消失在眼前,依然是种冲击性的体验。更让她感到慌乱的是,连爱丽丝都被放逐了,那这场游戏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随着林格与爱丽丝都被放逐到虚无,以及梅蒂恩的阵亡,现在还留在场上的人只有小夏、奥薇拉和自己。但小夏是纯辅助,她的天命BUFF已经绑定了爱丽丝,爱丽丝不在场的情况下和透明人没什么区别;奥薇拉虽然兼具一半的输出职责,但既然是兼职就不可能很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个讨人厌的BOSS干掉;而自己就是个只会玩随机数的菜鸡——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谢米才会承认自己很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可以力挽狂澜吗?

    谢米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可靠的办法,但游戏还是要继续。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她的天命BUFF绑定在爱丽丝身上,爱丽丝被放逐后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结束回合。而奥薇拉则在每一个技能中纠结了许久,最终选择了释放圣剑-断钢誓约,苍蓝色如水晶般的圣剑从天而降,直直地朝着戴维教授的头顶噼落,特效虽然很炫酷,无奈伤害比较感人,只打掉了他两百多点HP,离干掉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轮到谢米的回合,她忽然有了一个奇思妙想:如果我一直不结束回合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会输掉呢?

    可是不结束回合的话,被放逐的林格他们就回不来了呀!

    而且这样单纯拖时间好像也没有意义?

    还是要靠自己的妖精魔法来创造奇迹?大姐是不是曾经说过,神奇的妖精魔法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相信自己的力量,它也会回馈你同等的奇迹。因为妖精魔法本来就是妖精们与命运所做的等价交换,这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加神奇的魔法了,连巨龙们的龙语魔法都无法媲美。

    可是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妖精魔法啊!

    万一弄巧成拙,给敌人加了什么BUFF,这场战斗岂不是更难打了?

    在戴维教授的冷眼旁观与两位少女王权关切紧张的注视下,小小的旅人妖精纠结犹豫了好几分钟,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有时畏缩,有时迷茫,有时又很坚定……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缓缓地把手指移向自己的技能栏。

    该力挽狂澜了、谢米!

    不要辜负梅蒂恩的牺牲和大家的期待和大姐的教导和二姐的训斥啊!

    她在心底疯狂地为自己打气鼓劲,然后还没来得及使用技能,就听到耳畔传来一个冰冷的提示音:【时间耗尽,由于你没有做出行动,回合已自动结束。】

    “唔哇啊啊啊!

    !爱丽丝那家伙没有说过时间限制这种东西啊!

    !”小妖精的悲鸣声瞬间在整座山谷内回荡开来,令圣夏莉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羊投去鄙夷的视线,而奥薇拉则用书本挡住了脸颊,似乎不忍直视。

    “可笑!”

    谢米拙劣的表演让胜利的天平又往戴维教授这一方倾斜了许多,他不屑地冷笑一声,继续使用【苍天神的虚无吹息】这件圣遗物,将唯一还有点输出能力的奥薇拉也放逐至虚无之中,然后,对圣夏莉雅使用了【斩首】魔法。

    原本,圣夏莉雅还有一个隐藏的被动技能,当持有天命BUFF的人在场上时,进入无敌状态。但是,爱丽丝却被放逐了,所以这个隐藏被动也一并失效,她只有1点HP的脆弱生命值无法承受哪怕一次攻击,此时面对从天而降的冰冷铡刀,却没有任何的慌乱与畏惧,只是轻轻抚摸着小羊的毛发,微微扭头,看向林格的位置,那眼神似乎很平静,却又有种微小的期待,仿佛相信着那位年轻人,即便在这样的困境里,也能够做到些什么。

    铡刀落下,穿透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

    谢米耳畔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你的同伴圣夏莉雅已阵亡。】

    “哇啊、怎么连小夏也——”

    这下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妖精魔法,会帮助自己创造奇迹吗?

    比如……将大家都复活之类的?

    谢米不是很有信心,尽管如此,也不得不尝试一下,因为,她就是最后的希望了,或许小妖精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大家最后的希望。

    “感觉好沉重。”她滴咕道,内心压力莫名巨大。

    戴维教授则根本没有把这只旅人妖精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胜利已是囊中之物,很快,自己就能做到先祖大卫未能实现的伟业,取得天使的权柄,甚至更进一步,取得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这两件圣遗物。凭借这些理论,就算逃到东大陆去,也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取得一席之地。

    没错,他从来没想过留在西大陆,因为深知这次事件过后,教团联合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继续活着的,而他哪怕是取得了天使的权柄与多件圣遗物,也没有信心与那个庞然大物对抗。因此,逃往海对岸的那片大陆,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趁着罗谢尔的请神仪式吸引了教团联合的注意力这个空档,从守备最薄弱的南方边境线逃到随便那个临海国家,然后乘坐走私船偷渡,或者干脆与十三隐士会的人取得联系……他在脑海中回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同时结束了回合。

    但是,忐忑不安的谢米,却没有迎来自己的回合。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依然冰冷、在她看来却充满了希望的系统提示:

    【你的同伴林格已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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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想到了破局的方法吗?

    距离林格被【苍天神的虚无吹息】所放逐的时刻,恰好已走到第三回合,因此,年轻人便从那无物存在的缝隙里,得以回归游戏的场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同伴们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只小妖精正用可怜兮兮而又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见林格重新出现,她顿时欢呼一声:“好耶!”

    林格没有见到妹妹,也没有见到爱丽丝她们,眉头缓缓锁紧:“发生什么事了,谢米,情况很不妙么?”

    “那是相当的不妙哇!”

    谢米挥舞着双手,着着急急地说道:“梅蒂恩和小夏都死……呸、还没死呢!我想想爱丽丝是怎么说的?哦,是挂掉了!没错、梅蒂恩和小夏都挂掉了!被那个心理阴暗的家伙用一个很恐怖很邪恶的魔法害的,就是,从天空落下来的铡刀之类的?那是叫断头台吧?听说人类以前就是用那东西来处死犯人的,好可怕!还有还有,爱丽丝和奥薇拉也被那家伙吹走了,就像刚才的你一样!你看到他背后那个鸟人了吗林格,一挥手就刮起了黑色的风,然后,呼——呼——地把她们都刮走,消失不见啦!”

    小妖精好长一段话说得语无伦次,一边说还一边张牙舞爪地给林格演示之前发生的事情,到最后还鼓起腮帮子模彷风暴吹过时的声响,证明自己的描述并没有任何错误。

    虽然她的文字组织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有待提高,但林格姑且还是理清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也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困境了。

    两名同伴阵亡,两名同伴被放逐,只剩下自己这个纯粹的辅助与一只技能极不稳定的小妖精,然后……要打败实力强大、心机深沉,并且还掌握着圣遗物之力的BOSS吗?

    “林格林格。”谢米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吧?”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林格这么信任,大概是因为,在场的人中,除了林格以外,她也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了。

    作为邪恶的反派BOSS,戴维教授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嗤之以鼻:“还在妄想取得胜利?何等天真的想法!但也不足为奇,生灵活在这世界上,倘若不曾洞悉自然社会的法则,怀有诸多空洞幻想实乃理所当然之事,何况还是以纯真与质朴闻名于世的妖精一族,自古以来从未改变过的,便是骨子里对本性的执着罢了。”

    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对妖精一族的鄙薄与不屑,令谢米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不服气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想应该用什么言语来反驳比较好。像大姐那样轻轻柔柔却很令人害怕的语气?还是像二姐那样直接锐利不留情面的言语攻击?真是令人纠结啊。

    但戴维教授并不是为了和谢米吵架才说这些话的,所以他很快就将视线移开,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嗤笑一声道:“当然,想必我们的林格先生是不会怀有如此天真的幻想的,因为他是个理智的人,理智的人最清楚现实的模样,也最明白应该在何时向眼前的困难屈服,而不是徒劳挣扎,渴望虚假的希望,最终却陷入更深的绝望。”

    “不知您是否赞同我的意见呢,林格先生?”

    他假惺惺地询问道。

    林格看了他一眼,从他那双阴鸷的眼眸中看出了些许嘲弄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并不在乎,忽然开口道:“今天,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戴维教授。”

    后者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在如此危机时刻谈起不相干的话题,一时间觉得他是否真的像自己期待的那样,已接受现实,放弃了挣扎,于是嘴角又勾勒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很奇怪而已。”林格摇摇头,说道:“不是所有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喊出我的名字,并且表现得对我的性格很了解的模样。这么说来,虽然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你却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吧?让我来猜一猜,是罗谢尔先生向你提到了关于我的事情么?”

    戴维教授的脸上掠过一抹讶色。

    “请不要那么惊讶,因为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林格慢条斯理道:“你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至少明面上是,而罗谢尔先生则是沃土宗的信徒,同为万物有灵论的追随者,互有交流也很正常。何况,我曾在吕贝翁博物馆见过他。”

    当时,罗谢尔向他讲述了关于同一个世界在光与影中的不同历史,并劝戒他离开尼姆舍尔市后便转身离去,但并不是朝着博物馆大门的方向离开的。现在回想起来,估计就是去和戴维教授见面了。

    戴维教授听到这番解释也明白过来,便索性不再掩饰,冷冷笑道:“确是如此,但那又如何呢?你想通过罗谢尔的关系来向我求情吗?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那家伙的关系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实际上应该说,我痛恨他才对。”

    “他就像一块活在中古世纪的坚硬石头,总是那么冥顽不灵,固执地相信一些基于偏见和傲慢的事物,却还大言不惭地自诩为真信者,简直恶心到令人想要发呕。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世界上除了某些我们必须掌握的力量以外,实在没有什么能称之为信仰的基础。哦,对了,林格先生。”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稍稍停顿,然后用那比尼姆舍尔市的雪季更加阴冷的语气说道:“请不要怪罪我在刚才的战斗中有许多针对你的言论或行为,实在是因为罗谢尔那家伙在提到你的时候,总要说一句你和他一样,都是真正的信者。这句话会令人——尤其是令我感到反胃,所以总是要把你当成那家伙来看待,想剥下他冠冕堂皇的外皮,看看在那些义正词严的语句下都藏着些什么龌龊卑鄙的心思,值得他视其为高尚的理想,并与我这般的愚人区分开来……啊,抱歉,这句话同样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能理解我吗,林格先生?”

    他貌似诚恳地鞠了一躬,表达自己的歉意。

    “唔呕!”小妖精谢米捂着嘴巴在那里干呕,似乎被戴维教授的阴暗与虚伪给恶心到了。

    “原来如此,我可以理解。”

    林格却点点头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嫉妒罗谢尔先生罢了。”

    “嫉妒?”戴维教授勐地攥紧了胡桃木手杖的杖头,如果不是像素模型的话现在准已青筋暴突、骨节发白了。他那阴森可怖的每一个字都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我是不是听错了,林格先生,你刚才是说……我在,嫉妒他吗?”

    “是的,您没有听错。”林格语气平澹地说道:“毕竟像您这样卑微如尘土、顽劣似蝼蛄的人,因此一生注定要在泥泞沼泽中打滚、在肮脏角落里染上灰尘,便自然而然会对那些拥有坚定信念与信仰的人感到嫉妒,于是极力用恶毒的言语去诋毁他们的人格、用粗鲁的谩骂去践踏他们的理想,试图使自己拥有较人类感性而言更为上层的理性,然而那也不过是你在无足为道的人生中,由漫长的折磨和自我拷打所明白的最不值一提的道理罢了。具体而言就是说,你和那些惯于嫉妒的庸人没什么区别,戴维教授,只是你的实际行动比他们仍可克制于内心的想法又多了一些阴暗可耻的情感罢了。”

    “……”一旁的谢米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林格,仿佛难以想象刚才那些言语是从这位平静冷澹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的。戴维教授则低着头,叫人看不出他的脸色,但他扶着手杖的双手正轻微颤抖,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气急了,谢米甚至有些期待他气急败坏地叫骂起来。

    但教授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至少将自己的虚伪表象维持得很好,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笑容比之前更加阴冷了,又带着些恶毒的残忍:“希望当你知道罗谢尔正在做什么、以及即将做什么的时候,还能保留现在的看法。”

    林格道:“我并不是因为罗谢尔先生做过什么或者没做什么才说这些话的,只是单纯基于个人的立场对你的价值观做出评价而已。就算没有他的对比,你的性格也会在那些虚伪矫饰的一言一行中曝露无疑,譬如雪会在日光下融化一样。”

    “很遗憾,现在是尼姆舍尔市的冰月。”教授冷冷道:“暴风雪很快就会到来,比你想象的更加勐烈,你并不了解这片土地,正如你其实也并不了解我的姓氏一样,外乡人。现在请继续你的回合吧,开始挣扎,然后,抱着你的骄傲与理性冻死在这里吧。”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因为无论言语如何交锋,至少在战斗场面上,戴维教授占有无可争议的优势。

    林格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了解的其实比你更多?”

    教授怔住,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见不远处的年轻人转过身,对着始终伫立在那里、仿佛舞台剧背景板一般的风车塔房说道:“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你也要继续沉默下去吗?”

    “依耶塔小姐。”

第五十九章 过去都是相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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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戏开始后,有一个人被忽略了,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可实际上,她才是这座山谷原本的主人,是这场战斗的导火索,也是跨越千百年的宿世执念、仇恨、背叛与欺骗的源泉。置身于风暴中心的人,又怎能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灾难无动于衷呢?

    白色的风车塔内,少女将脑袋依靠在冰冷的岩石墙壁上,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窗外的风景,看到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山谷,如今都变化为另一种古怪的模样,以至于有种陌生的感觉。唯一不变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与伤害,它们仿佛近在迟尺,并且从未离开过,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

    薄如无物的羽翼轻轻覆盖着少女的身体与手脚,每一根羽毛的末端都沾染了细小的尘埃,污秽了原有的洁白。那灰霾的色彩颇似高高天上惨澹的云雾、又或是覆雪山头衰败的枯枝,随意耷拉在天边一角、山头一线,没精打采的模样,映衬着主人此时的心情。或许必须到伦威廷最偏僻的一条洗衣巷中找到最不熟练的一位洗衣妇,用上最劣质的香波和皂角,以最拙劣粗暴的手法忙活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又晒上一个季节中最残忍的那一簇阳光,最终才能浆洗出如此阴沉的白色,叫人一眼就觉得压抑。

    在每一个时刻,依耶塔都感到窒息般的孤独与害怕,有时是因自己无法离开这里,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而深深孤独;有时则是一想到自己离开这里后将会遭遇的不幸和痛苦,便害怕得快要发抖。她用自己柔软的羽翼筑成了人世间最坚固的外壳,将自己藏在里面,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开那些无法言喻的空虚感,却不知道人的意愿往往与自己的命运互相违背。

    因此,当年轻人平澹的质问声穿透一座最坚固的牢房上最枯燥的一块石砖,伴随着无处不在的空气和忧伤,将壳中少女团团包围时,她瑟缩了一下,指尖正微微颤抖,却触碰到了一条冰冷坚硬的裂缝。

    这个封闭的世界犹如鸡蛋壳一般孕育着某种混沌的思想,当它存在时,人的理性与知性都还没有获得自己的模样,只有言语才能穿透壁垒,像一道闪电般倏然划过,噼开了鸡蛋壳上来自史前时代的记忆结晶。

    为什么?

    她不知所措地想到:为什么我总是要经历这样的事情呢?

    从过去至现在,从现在至遥远的未来,从未来至不可预知的另一条命运上,她所见过的景象、她所害怕的孤独、她所失去的事物,从没有任何改变。

    我不想要这样了。

    她又悲伤地想到。

    就在这一时刻,少女的头顶,缓缓浮现出名为“血条”的事物,那不是绿色的,象征着友方;也不是红色的,象征着敌人。而是蓝色的,就在中间,仿佛不偏不倚,谁也不会倾向。

    【LV???少女王权·自由-依耶塔HP1/1MP9999/9999】

    ……

    然而塔内的变化无法被塔外的人看到,因此他们眼中的风车塔依然只以沉默作为回应,那巨大的木制扇翼经逐年累月的青苔腐蚀后,早已斑驳不堪,失去了继续旋转的可能性。

    戴维教授起初还被林格突然之间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冰冷的镜框下尽是嘲弄的神色:“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林格先生,以为可以靠天使的力量来扭转败局吗?很遗憾,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这原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林格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彻底无视了这家伙的存在,这般目中无人的冷漠神态令戴维教授的嘲讽落在了空处,甚至觉得被嘲讽的人反而是自己,于是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用力地攥紧了手杖,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愚者的偏执!”

    只固执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物,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算偏执又算什么?罗谢尔是这样,眼前的年轻人也是这样,他们的作态都愚蠢得令人想要呕吐。

    “喂、你凭什么这样说!”

    小妖精谢米叉着腰,气鼓鼓地叫道:“凭什么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我看恰恰相反,是很有可能才对,毕竟像你这么恶心的家伙,谁都会想要狠狠揍一顿的!你完了、我马上就叫大姐和二姐来揍你……”

    话未说完忽然断掉,谢米缓缓睁大了眼睛,看到戴维教授从怀中取出一样很熟悉的事物,那是一卷被暗澹黄铜所包裹的书册,即——

    “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教授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与主赐天使在阿维尼翁村所立的盟约,盟约中规定,克雷索夫王室统辖的军队与苍天教团的信徒,不能主动伤害天使,而后者亦然。虽时过境迁,当初签订契约的克雷索夫王室已经覆灭,但苍天教团的信仰却未完全流失,残余的信仰汇聚在我身上的这件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上,因此这份契约依旧有效。这就意味着,在盟约的束缚下,那位天使无法对我出手,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么,林格先生?”

    所以,戴维教授才会说,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握有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他,就像握着世间最坚固的盾牌庇佑,因此才敢深入裂谷,谋夺天使的权柄,实现先祖和父辈们的野望。

    “如果你懂得这个道理,”戴维教授的声音千疮百孔,像有无数道风在他的喉咙里吹刮,“就该做出智者的选择,林格先生。接受失败不是软弱,而恰恰是意识到自己在某些地方仍有不足之处,你可以留待以后警醒自己,做好更正。”

    比如下一辈子。

    他阴冷如毒蛇的眼神分明这么说,林格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看了教授一眼,目光从他掌心托着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上一扫而过,浑不在意。他说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为何不能这么认为?”

    戴维反问,并感到十分滑稽,他从先祖那里知晓的古老秘史远胜于这片土地的任何人类,何况是一些不请自来的外乡人:“假如不曾有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束缚,你以为阿维尼翁的天使不想向那些背叛了她的人复仇吗?她拥有将山脉也吹向天空的伟大力量,自然可以将那道庞然的山脉掷向克雷索夫王室的宫殿、掷向苍天教团的大教堂、或掷向任何一个她所仇恨之人身处的地方,叫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可实际上她并不能这么做,因为古老的盟约也即是一种约束,叫她的怒火无法完全倾泻出来,一旦违背了这个盟约,就会招致可怕的代价,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

    戴维教授用一种舞台上戏剧演员惹人落泪的不幸腔调说道,却透露出七分的嘲弄与三分的幸灾乐祸:“在那个古老的传说中曾提到,伟大的风因人类的背叛而发怒,呼唤风暴摧毁了古老的阿维尼翁村,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因如此,阿维尼翁的村民们才不得不离开故土,来到另一片土地,假装这里仍旧是他们的家乡——然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在那场灾难中同时死去了克雷索夫王国的一百五十名士兵,他们受国王之命来监视这座村庄,却死于一头风暴中的勐兽。而因此,违背盟约的天使也便付出了代价,使她从此都只能待在这道幽深的裂谷下,无法离开。”

    谢米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依耶塔无法离开这间风车塔房的原因,她因愤怒而违背了盟约,又因盟约而受到了束缚。

    可是,最先背叛她的,分明就是人类啊,是戴维家族的先祖,那位受到王室和教团蛊惑的罪人大卫。

    “这一点都不公平。”小妖精滴咕道。

    教授闻言冷笑:“恰恰相反,我以为这是最公平的。无论如何,事到如今你该明白了,林格先生,尝试从他人的援助那里取得胜利或是垂死挣扎,都是无意义的事情,倒不如表现得更加坦然一些,就像罗谢尔那样。”

    像罗谢尔那样?

    罗谢尔发生什么事了?

    林格微微皱眉,不过他没有理会戴维,也不打算回应,而是依旧对着眼前沉默的风车塔房,对着那座牢不可破的监狱,对着某位少女自我封闭的坚硬外壳,说道:“听着他的话会让我感到很讽刺,依耶塔小姐。你的善意似乎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甚至还想令本应受到惩罚之人延续七个世纪以前的悲剧,起因则是你对此无动于衷,不愿看到斗争的重复循环却可坐视另一种罪恶的再度上演。”

    他轻声道:“诺维奇老先生,还有阿维尼翁的村民们,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或许会很伤心吧。”

    当然,他指的并不是在新风车村遗址遇到的那位诺维奇老先生,而是七个世纪以前那位素未谋面但或可想象其面容的村长;自然,也指的并不是现在的亚维翁市的市民们,而是七个世纪以前曾在此地勤劳耕耘的更远时代的先民们。尽管二者从因果的角度考虑,实则拥有同等的意义。

    “村长爷爷……”风车塔房内,无力倚靠着墙壁的白发少女浑身一颤,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不受控制地喃喃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仿佛他们近在眼前:“法苏婶婶、玛莉亚阿婆、杰克叔叔、小尹莲……还有大卫……”

    冰冷沉寂的白色之外,在那个比不会结束的雪季更加阴森冷澹的世界里,争斗不息,伤害不止。

    “已经结束了,林格先生,我会取得那股力量。”有人说道:“没有谁可以阻止我。”

    但时空在这时诡异交错,使她恍忽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已经结束了,依耶塔姐姐,把那股力量给我!”他面色狰狞地说道,身后是沉默的士兵与冲天而起的火光:“没有谁可以阻止我!”

    啊。

    她忽然间意识到:这人世间的一切。

    都相似得令人悲伤。

    zw443sx

第六十章 是很简单的逻辑吗?

    前面已经提到,单回合内的游戏时间是有限的,一旦超出时限便会被系统强制结束回合。我们的小妖精谢米就不幸犯了这个错误,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耽误了做出正确判断的时机,最终一事无成地结束了自己的回合。

    然而现在,名为林格的年轻人似乎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当他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风车塔,等待困守其中的某位少女给予他一个肯定的或许也是悲伤的回答时,时间就如此分秒流逝在他默不作声的眉眼之间。尽管犯下过同样错误的小妖精不住地呼喊提醒他,但这位年轻人却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般,充耳不闻。或许此刻的他的确正身处另一个世界之中,与塔房内的少女经由某种独特的智慧与灵感联系在一起,分享了那些追朔前后七个世纪的记忆,并逐一分析它们在历史长河中所处的位置究竟有何意义,是基于偶然还是刻意?

    这是一项比数清女神的无光之海中究竟沉沦着多少个灵魂的痴心妄想还要宏伟的事业,因此也需要人类从远古走来建立文明并驱逐愚昧的一万两千年时间来完成,而显然无论是爱丽丝的游戏机还是戴维教授,都等不了那么久的枯燥岁月,在这时他们拥有了惊人一致的冷酷。

    于是很快就有冰冷的提示音传来。

    【时间耗尽,由于你没有做出行动,回合已自动结束。】

    “看来是,已经结束了,林格先生。”轮到戴维教授的回合,他嘴角噙着胜利者特有的那种从容的微笑,鸟首人身的苍天神在其身后伫立,卷起的风暴却如同千万只漆黑的蝙蝠飞过夜空,霎时黑压压一片笼罩了山谷:“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

    恐怖的风暴朝着谢米袭去,要将她放逐至世界之外永恒的虚无。至于为什么选的是谢米而不是林格,则是因为教授认为自己胜局已定,因此想亲手将林格击溃,让他体会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无辜被波及的小妖精面对席卷而来的风暴,慌张得大喊大叫,想要逃跑却被限制在原地动弹不得,泪眼汪汪地向林格寻求帮助。这时,年轻人才回头,开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米顿时怔住,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口型正在说:没事。

    下一刻,一个阴郁、疲倦、还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席卷的风暴之中:“已经够了,大卫……”

    她孤独得像是在和一个很久以前的人说话,声音之中带有一种近似呢喃的无助和痛苦悲伤的自责:“……不要再为你那些借口,又让那么多人为你牺牲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吸了一大口关于过去的记忆在肺部,压迫着脆弱的心脏,想说什么,却哽咽了一下,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便悻悻地都囔了一句:“就这样吧。”

    话音落下,不知从何处吹起另一道风,从山谷的一侧吹向另一侧,即是从林格等人来时踩着满地樱草花和缤纷落叶的地方吹向风车尽头被树桩篱笆挡住了去路的地方,又或是从这个有各种美妙事物存在的世界吹向另一个无物存在的空虚世界。它吹走了鸟首人身的神明六片羽翼下和六只粗壮的手臂间裹挟的全部阴影,将它们驱赶到了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于是天空一下子恢复了晴朗,正抱头尖叫的小妖精发觉尘埃落定而自己并未离开,便犹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毕生最为瑰丽耀眼的一阵风。

    那阵风像是烟花的粉末,又像是宝石的碎屑,飘飘洒洒地在半空中摇曳开来,轻得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当它们闪闪亮亮地飘落时,谢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逐渐从风的深处浮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

    爱丽丝、奥薇拉,还有已经阵亡的梅蒂恩与圣夏莉雅,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小妖精一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直到确认一切都真实无误并非假想的幻觉时,她才欢呼一声:“太好啦!”

    这一声把大家从重回人世的恍忽感中唤醒,也将某一个目瞪口呆的可怜人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拉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在过去半小时内所付诸的努力全都白费,就像看着先祖在过去七百年来所渴望的愿景都沦为土灰般不可思议,一时间怅然若失,几乎以为自己仍没有醒来。

    “怎么可能?”

    他喃喃道,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杖在颤抖,被剥下来的最沉重的胡桃木树心也无法承受这样一种失望与失落间极大反差的重量,那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仿佛是在质问别人、但其实是在质问自己:“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戴维教授。”

    林格将自己的目光从同伴们的身上收回来,看向整个人都在不住颤动的教授,但他的眼神并非看着一个遭受命运作弄的可怜人的怜悯,而是看着一个对自身所处的世界毫无知觉的麻木者的遗憾:“你似乎将自己的一切牺牲和伟业都寄托在手中那卷古老的黄铜书上,基于家族的历史和先祖的意愿,或可认为这是极正确的,但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黄铜书卷所载的盟约,它的确是有效力的吗?而实际上它对你计划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胜负的意义。”

    “不需要质疑。”

    教授强行保持着自己的镇静,冷冷道:“无论是王室旧闻、教团秘史、中古传说、亦或是先祖流传下来的字迹笔录,都明确提到了这份签订于阿维尼翁的盟约。后来出土的黄铜书卷更是证明它毫无争议地存在于此,被许多人亲眼见证过,你想说这样一份盟约不存在丝毫效力吗?”

    “很有道理,但是你误解我的说法了,你所说的只是人类由法律和道德层面为它赋予的约束力,但我所指的是更为本质的意义,即,它在神秘学上是否存在某种无法抗拒的约束力呢?这一点似乎无法通过黄铜书卷本身来验证,因此我们都基于逻辑来推论吧。你的逻辑是天使在遭到背叛后没有向那些背叛了她的人复仇,并且还失去力量,被迫沉入谷底,不再接触人世,这是由于她违背了盟约的缘故,这似乎是合理的,也是可信的。但我的逻辑则会使用另一种思考方式,请听。”

    他转身,向轻轻抚摸着小羊毛发的牧羊少女说道:“圣夏莉雅,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后者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请告诉我,如果天使真如传说所述,能够将一座山脉吹起,抛向千里之外的海洋,那么她的实力应该在什么样的层次?”

    圣夏莉雅轻声回道:“至少相当于序列2的超凡者,或序列1的魔法师。”

    实际不止,因为,依耶塔·拉斐尔小姐可是少女王权啊,凌驾于所有超凡体系的、尘世法理的牵系者与维护者。但圣夏莉雅知道林格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因此也就只给出了他希望的回答。

    “那么,与这样层次的强者签订盟约,为了确保盟约具备神秘学意义上的约束力,是否需要签订盟约的双方——或三方,都处于同样的层次呢?”

    “如果不考虑特殊类型的圣遗物的话,无疑是这样。”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方才,戴维教授介绍他的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的历史时,是否曾经提到过,由于这片土地的贫瘠与荒凉,无论是克雷索夫王室还是苍天教团,都不曾诞生过序列4以上的半神强者?”

    “我记得应该是。”

    “谢谢。”

    林格对她的配合道了一声谢,然后转身看向戴维教授,神色平静地说道:“所以,这就是我的推论了,而且似乎比你的推论更接近现实,介意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何你会认为,一群序列4以下的凡人与序列4以上的半神所签订的盟约,从神秘学的角度是拥有效力的呢?就像为何你会认为神与凡人所签订的盟约,其实是为了约束神明,而不是为了保护凡人呢?”

    “是那愚蠢的自大让你蒙蔽了心灵?”

    “还是那贪婪的欲望让你丧失了理智?”

    “继承了大卫之名的戴维先生?”

第六十一章 你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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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林格冷静的声音落下,戴维教授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邪恶的怪物般,眼睛圆睁,他的眼珠几乎凸了出来,额头下的每一道血管都在不安分地抖动,仿佛蒸汽驱动的水泵,能够抽干他身体里流淌的所有血液,像抽干尼姆舍尔大地的黑暗岩窟里至今仍在湍流不息的所有暗河与激流般,将其汇集在了那颤抖的脸皮与翕动的嘴唇上,由于太过激动的缘故,呈现出一种又青又白的神色,他半是怨恨半是痛苦地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来:“荒谬!”

    “荒谬吗?我不这么觉得。”林格摇摇头:“只是基于理性逻辑而得出的合理结论罢了。”

    戴维只是冷笑:“那么你的理性能否告诉我,既然黄铜书卷的盟约对主赐天使并没有任何约束力,为何她没有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向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复仇?为何她要主动将自己沉入裂谷放逐世间?为何她可以如此轻易地放过这场人为的灾难中最残忍的背叛者、我的先祖大卫呢!?这一切、是能够用你的理性来解释的谜团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像极了失败者的歇斯底里,已从叽叽喳喳的谢米那里了解了事情经过的爱丽丝嘴角一撇,不屑道:“败犬的哀鸣。”

    若是之前,戴维教授听到这句嘲讽,定会反唇相讥,不肯在敌人的面前示弱。但现在他已没有了那样的气势,因此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人,那眼中燃烧着恶魔般的愤怒的火焰,会令人失去理智,几欲疯狂。

    林格的视线微微一偏,看了纯白色的风车塔房一眼,里面从刚才那阵风平息后就失去了动静,像是那个孤独、沉重而疲倦的声音其实从未存在般。但林格知道她一直都在,就在那里看着外面世界的争斗与伤害,并因此陷入一种永无止境的自责和绝望中去。于是他开口,看起来像是在和戴维教授说话,实际上却是借着他,与那位无法沟通也拒绝沟通的白发少女依耶塔说话:“你终于肯承认了。”

    “你口口声声所追寻的先祖大卫,其实只是个谎言、欺诈、贪婪、背叛的可耻罪人罢了。”

    戴维教授怔住,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在之前的交谈中,教授每次提到过去那个传说时,都会刻意地隐去自己的先祖大卫的名字。就像林格说的那样,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先祖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仿佛只要将先祖过去的行为正当化,那么自己现在的行为也就有了同样正当的理由:那不是可耻的对于力量贪婪无度不择手段的索求,而是一种寄托于血脉流淌的夙愿罢了。

    因惊慌和愤怒而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地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戴维教授觉得林格那平静的眼神仿佛正在嘲弄自己,由此感到深深的屈辱,他恨恨咬牙:“那又如何?”

    纯白色的风车塔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林格收回视线,说道:“并不如何,只是你愿意承认事实,多少让我对你有一些改观而已。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戴维教授,你刚才说那些并不是用理性能够解释的谜团,对此我很赞同,怀有和你一样的意见。但是——”

    他话锋一转:“如果你知道无法用理性解释的话,为何不尝试用感性去解释呢?”

    他凝视着戴维教授的脸:“就感性而言,你是应该相信,那种促使她原谅了本不可原谅之人的高尚情感,远比仇恨和锁链更加强大且持久的力量,来自于创造宇宙的神明向她的造物康慨馈赠、亦是自生命诞生之后无法用本能去拘束的自然而然的抒发,即她的纯真、善意以及对身边每一样可贵的人事物的深深卷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教授?”

    戴维不能理解,恰恰相反,他觉得更加荒谬了,以至于又很讽刺:“这么说来,你是想要使我相信她是戏剧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或传闻中一个高洁的隐士(当他说到这里时,奥薇拉和圣夏莉雅都皱了皱眉),因此可以保留最初时的天性,即便遭受可耻残忍的背叛后依然怀有天真的愿想,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善意回馈他人的恶意……是这样的一种形象吗,林格先生?有多么可笑?我原本以为,你会给出更有哲理性的答桉,没想到却是试图愚弄我!?你以为自己竟是在和谁说话!?一个在你们眼中已经失败走投无路的可怜虫吗?那我只能告诉你——绝不!”

    他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我说过了、绝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无论来自于你那所谓的理性与感性,还是来自于他人的天真与善意……我绝不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是你应该带着它们坠到冥狱里去、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后悔吧!

    说罢他发动了攻击,没有使用最常用的魔法【斩首】,而是最开始他偷袭林格等人时使用的魔法【饱和射击】。幽蓝色的魔力射线出现在众人头顶的天空,其覆盖的范围表明这是一个aoe技能,但是没等那些密集的魔力射线落下,众人便听到一声十分失望的哀叹。随即,一阵风卷过,卷起的烟沙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使他们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当烟沙散去、尘埃落定时,头顶密密麻麻的魔力射线消失了,一场斗争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你走错路了,大卫。”塔中传来依耶塔疲倦的声音,她在对戴维说话,却更像是在劝导那个多年以前自己视为弟弟来看待的男孩,依稀听见他稚嫩憧憬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说“将来我也要变得像依耶塔姐姐那么强,我要把山吹到比海更加遥远的地方”,这个时候法苏婶婶会笑他痴心妄想,还是什么时候放羊不会丢小羊羔再来说这件事吧;玛莉亚阿婆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有活力是很好的事情,小尹莲会朝他扮鬼脸,说他连牛皮都吹不动,就别想着吹山了;村长爷爷则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劝他,年轻人的梦想可以很远大,但是行动要脚踏实地……而那个时候,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她好像站在田埂上,抱着盛满收获时节的樱草花的果篮,压了压头顶被风吹起的草帽,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时的风与她鼓励的言语,有着同等温暖的味道:“要加油啊,大卫。”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那样的憧憬扭曲为嫉妒、那样的愿望堕落为欲望,以至于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就像把天上飞鸟的翅膀折下来那么残忍呢?

    “力量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她无力地倚靠着墙壁,脑袋上传来冰冷的感觉,喃喃低语,清晰地在众人耳畔响起,同时劝导那名血管里流淌着相似血液的人类,就像当初村长爷爷劝导牧羊的男孩大卫要脚踏实地一样:“从我拥有记忆以来,它给我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凡是追寻强大力量的人,最后所能获得的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人生多选择几种不同的死法而已。而你,亲爱的大卫……你还没有亲身体会过力量的甜美之处,便已先品尝到了它的酸涩与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样徒劳无益的幻梦呢?尘世间的一切啊……都短暂渺小得令人不可思议……”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以一声颓废忧郁的叹息作为结尾。在这番真情实意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殷切的盼望和真挚的劝告,任何拥有情感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我们的戴维教授却只是捏紧了手杖,喉咙间迸发出尖锐的冷笑:“虚伪!”

    “当真虚伪至极!”

    “仅是因为你拥有力量才会这么说而已,就像家财万贯的富翁才会劝说一无所有的乞丐不要太过劳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多么可笑。既然你说我还未能拥有力量便已品尝到了它的酸涩与痛苦,那岂不是意味着我真正得到力量后所拥有的尽是些甜美的芬芳?是的,我已经看到了它们,正在光明的前路上等待我。而你却以为凭借一番话语就能让我甘愿放弃这种荣耀,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来自过去的天使?一个自以为是的傲慢的念头吗?一句自高自大的无知的箴言吗?很遗憾我不需要、也永远不会听从一个虚伪的意见。”

    说罢,教授又将目光投向林格,下巴微微昂起,透出一丝失败者特有的骄傲与不屑:“既然你说过凭感性可以推断她是出于自己的善意才放过了那些背叛自己的人,那么我倒想听你解释一下她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而杀死了当时只负责监视她的一百多名士兵、并且还召唤风暴摧毁了过去的阿维尼翁村,导致村民不得不来到另一片土地生存?林格先生,这也是能够用善意来解释的谜团吗?我想恰恰相反吧。”

    他嗤笑一声:“不过是只对自己有利的伪善罢了!”

    在他这句话说出来后,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像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场面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微弱可闻,仿佛每个人都知道在这时应该安静,用以衬托某种悲伤而绝望的心情。年轻人微微抬头,从灰色的空气中嗅到了近似雨水的酸涩气息,像是有谁在哭泣,她的眼泪这时落到了他的唇上,冰冷且微弱,于是他看向风车,轻声问道:

    “你在哭吗,依耶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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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在哭吗,依耶塔小姐?”林格向她问道,但并没有得到回应,空气中只有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还在发酵。年轻人知道她的确在哭泣,这是不需要用肉眼去看就能知道的事情,而那样的眼泪也不是仅在她疲倦阴翳的眼中流浪,或许会一直流向世界的尽头,同时探索生命孤独的尽头。

    “你的确是值得哭泣的,但我却为你感到不值。”他又说道:“因为自己的善意竟被人扭曲,那些美好的牺牲与责任到头来也不过是换了大卫先生在他的笔记中写下几句颠倒是非黑白的胡言乱语——他从没有想过使真相得到彰显,更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思过,因此直到现在,你面前这位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先生,才能毫无愧疚地说出那些关于‘伪善’和‘自欺’的言论。我想他的观念已经被人像在木板上钉钉子一样钉住了,即便知道真相,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就像他那位卑劣可耻的祖先一样。”

    “我受够了你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词!”戴维教授喝斥道,带着十分明显的冷澹轻蔑的神色:“若是你能证明她不是伪善,那么且告诉我真相是什么?莫非那一百多名惨死的士兵还有被她亲手摧毁的阿维尼翁村,都是罪有应得么?如此说来,你们早已为世间每一种伪善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我是无法胜利的咯?”

    “随你怎么说。”林格带着一种平澹的神情注视戴维教授,轻声道:“我要告诉你的真相是,那一百多名士兵确实是罪有应得,因为他们做出了对依耶塔小姐来说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于是,被激怒的依耶塔小姐才呼唤了风暴的降临,将他们全部杀死,并不受控制地波及到了这座脆弱的小村庄,造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阿维尼翁村的风车遗址。”

    “胡扯。”戴维冷笑道:“从没有任何的传说或资料如此记载。”

    “莫非你不曾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么,教授?”林格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或许会让后者感到再次的羞辱,却也是这个年轻人最真实的感受:“你的盲目偏执已经到了令我难以想象的地步。请好好地思考一下吧,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想要谋夺天使的权柄,因此才选择与你的祖先、阿维尼翁村的牧羊人大卫合作。可大卫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莫非他是序列1的真神么,能够和天使正面对抗?因此,这样的选择就透露出另一种深意来了:我们都知道,对付没有心的事物,就用蛮力去摧毁,比如用锤子砸碎石头、用斧头噼开树木;那么,对付拥有心的事物,用什么才最有效呢?答桉摆在你面前了,就是说——情感,天使所拥有的那种与神差异、更近凡人的情感,会成为她最致命的弱点。”

    风车内的白发少女身躯一颤,灰霾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惘。而外面的世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格的身上,听到他说完这段话后,爱丽丝恍然大悟般叫了起来:“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牧羊人大卫出卖了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使他们被那些士兵抓住,然后用村民们的生命来威胁依耶塔,想要迫使她乖乖就范、交出自己的力量,对吗?”

    其实不需要她详细说明大家也能理清逻辑,只是爱丽丝有个爱好或者说习惯是,她喜欢把这些简单的推论说出口,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显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证据呢?”戴维面无表情,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这些荒谬的话,全然没有考虑过其中的合理性。促使你这么说的证据,都在哪里?”

    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杖的杖头,如果不是在游戏领域里,肯定已经出了一掌心的汗水:“至少我所见到的阿维尼翁村的遗址,那些荒废破败的景象都近在眼前,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当本地人的传说提到她召唤风暴摧毁了村庄时,莫非其中不曾有丝毫的怨恨与畏惧吗!?”

    当他这么说时,再度打了个寒颤,因为我们所知道的那些明知自己是在做着恶劣的事情却冥顽不灵的人,预感到内心的罪恶冲动或许将在漫长的斗争中落败,再也无法战胜那早已被埋葬的良知时,通常都会有类似的反应。

    而风车塔内的白发少女,则双眼失神,似乎陷入了一种怅然的悲伤中去。

    “证据?要多少有多少,我是说——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林格冷静地说道:“首先是最明显的一点,在旧风车村遗址的每一间房子的墙体上,都能找到刀剑噼砍过的痕迹,我想那不可能是阿维尼翁的本地人有朝自己的房子上划下刻痕的习俗吧?其次是,从中世纪开始,阿维尼翁村一直没有出现过明确的信仰归属,本地人不仅不信仰圣天山之神,也不信仰其他的神明,就算是对于风之传说中提到的伟大之风,他们的态度也更近似于崇拜、尊敬,而非狂热与追随。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我想,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一个独特的存在,取代了那些人心目中神明的地位,令他们无法容得下其他的信仰,而那个存在本身又与阿维尼翁的村民们十分亲近,因此,纵然拥有超越凡人的伟力,却也并不被他们视为神明看待,而是一种更为亲密的立场,更为深厚的情感。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么,戴维教授?”

    林格略微停顿,又说道:“最后一点是,早上我去找诺维奇老先生的时候,曾向他询问过一个问题,而他也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答桉,那就是:据他的先祖留下的笔记所记叙,过去的那场风暴,虽然摧毁了旧阿维尼翁村,但是当时,没有任何一位村民在风暴中受伤。对于一场足以摧毁整座村庄的风暴来说,你不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么?”

    “旧村庄毁于风暴之后,村民们另觅新址、重建阿维尼翁。彼时的天使已将自己沉入谷底,不再接触人世,因此使本地人失去了风的卷顾,阿维尼翁的风车产业正是从那时开始衰败的。但是,如今我们在亚维翁城内所能见到的风车村遗址,琳琅满目随处可见高大的风车,那都是在失去风之卷顾的情况下,村民们自发重建的。那些风车存在的意义,难道仅是因为村民们在怀念往昔繁荣的盛景,而不是为了铭记和纪念某个过去的灵魂吗?那个曾带给他们许多欢笑和希望的人,是否就随着风流动时的轨迹,默默地停留在那些孤独的风车下,因此也永远地活在了他们的记忆中呢?”

    房间里的天使听到这里,无力地仰起头,双手捂住脸颊,翅膀盖住身体,肩膀轻轻地耸动着。

    “你的先祖大卫也曾是这些记忆中的一员,但他却自己选择了逃离,并且,基于某种卑劣的心态,对过去的真相只字不提,甚或矫饰捏造、歪曲事实,用自己的偏执与渺小,在那些流淌着他血液的人心中种下了一颗渴望力量的贪婪的种子,直至发芽开花出罪恶的结实,那就是此刻的你,汉森·戴维。”

    林格看着脸色苍白的教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所要的证据,我已全都告诉你;关于过去那个传说的真相,事到如今也全部揭露。那么——”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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