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会见外商
广州白云机场国际到达区外，李凡已经开车绕了三遍。
袁力行和李凡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吐槽白云机场规模一流但设计仍然诸多不合理，停车场太远难绕，客人推行李箱要走长路不便，号楼外又不允许汽车久停，所以来的早只好不停绕圈杀时间。
估摸着丹麦客户差不多提完行李出关，袁力行留李凡在车上，带着黄灿等候在接机人群中。
他夸了夸黄灿着装简洁规范不似Linda热衷以热带风情吊带裙见客，以此来消解她的紧张情绪。
黄灿之前做了些功课，民族性与国家地理风俗人情莫不相关，而丹麦是全球居民幸福指数排列第一的国家，乐斯人应该是彬彬有礼很好相处的，当然这并不代表在工作上会放松准则。
鱼贯而出的旅客中出现了两位‘巨人’，袁力行立刻扬手招呼，迎上前彼此热情拥抱。黄灿与客人一一握手自我介绍，其中身高一米九几的Franz挑眉笑眼道：“HiMaggie，我们终于穿过email相见了，你正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黄灿对他的一见如故感到愉快，见袁力行接过老Mr.Jacobsen的行李箱，也主动伸手想接过Franz的，然而他很坚决地推辞说绝对不能让女士代劳体力活。
上得商务车后，在此起彼伏的关于天气旅途健康的各种寒暄当中，李凡向今天第一个会议地点驶去。
经过十几二十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立刻投入工作，可见乐斯公司工作作风多么奋进有朝气。她不禁想到手头的另一家比利时公司，老板和员工经常处于“隐身”或“休假”状态，即便标注紧急的邮件也可十天半月才回，导致黄灿初期十分不适应，焦虑得不行。
直到袁力行对他启发，每家公司都有其个性与公司文化，唯一不焦虑的方法便是尽量融入合作伙伴的节奏，以“随波逐流”大家都舒服的姿态来磨合，使用他们的语言模仿他们的动作，变成好像他们“自己人”，比试图扮演推进式火箭炮更能达到目标。
尽管黄灿和面前三位在邮件和越洋电话中早已熟稔，但仍是被真人打动。Mr.Jacobsen年迈但红光满面温和可亲，市场部经理Klaus三十出头，身高超过两米，幽默风趣自封丹麦“姚明”。而Franz果如传闻，是所有欧洲客户中杰出的美男子啊。
车行至高速公路某段，黄灿手指窗外提示不远处硕大可见的一个标志，正是乐斯公司的英文商标，正光彩夺目地耸立在一排簇新工业园厂房顶端。
这第一家供应商叫宏源，在袁力行辅佐下与乐斯公司合作十年，只为乐斯公司开发加工产品，从最初的铁皮厂房发展至如今硕大规模。前不久，袁力行提议其赶在乐斯一行人拜访之前立下此显眼招牌，黄灿便很佩服，一个招牌花费甚少，但却能大大提示乐斯公司双方多年合作的成就与情谊，丹麦人以己之力轻松养活、壮大了一家中国工厂，自然倍感自豪。
自豪感之下，各种谈判讨价还价也能镀上一层合作共赢的金光。
不出所料，这高速外的大招牌十分取悦车上的老外们，气氛相当融洽。
宏源工厂吴老板早已等候，整个会议进行顺利。黄灿已经熟悉了他们做户外热镀锌产品的整个工艺流程。
热镀锌作用于户外灯具产品表面，可以很好抵抗丹麦海边户外的盐水度侵袭，老化之后的产品表面呈现出一种朴拙的年代感。但在国内，热镀锌工艺大多使用于桥梁街柱等大型产品，极少用来加工小件，乐斯在国内采购之初几乎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工厂，一筹莫展。
袁力行瞅准了这个市场空隙，力主宏源自主开发。而这一份远见和眼光果然成就了乐斯、宏源、乘星三方。
然而每当乐斯几人提出除了装配车间还想参观热镀锌池时，总是被宏源吴老板和袁力行忽悠过去。
黄灿不解，只好用中文向袁力行提问原因，袁力行会议中微笑带过，趁茶休时才单独告诉她，国内热镀锌牌照因环保管控严格，一来难申请，二来成本太高，所以宏源的热镀锌池有违规嫌疑，这对恪守规范的客户来说是比较难理解和接受的。
袁力行微笑提醒黄灿：“在老外面前，任何讨论闲聊都要谨慎，即便中文也是。”
黄灿奇：“难道他们懂中文？”
袁力行：“据我所知不懂。但今天不懂明天也许就懂呢？或者明明懂却装不懂呢？”
黄灿吐吐舌头，言多必失，防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体会得到，袁力行是位称职的老板兼老师，否则大可不必处处提点。
结束宏源会议已是夜色擦黑，一行人还要赶往东莞以节省明早的时间。不巧的是高速虎门路段拥堵，下到国道路途才大半。
丹麦人又不肯将就晚餐，非要回到酒店红酒加美食，天黑路远，直饿得黄灿气虚又不敢多喝水。
李凡一边开车一边小声提醒她从自己包里拿食物，黄灿翻出一条巧克力，激动得直夸他准备周全：“李凡，行啊你，像你这样能做得了万金油的人必定心细如发。”
李凡笑道：“经验而已。我包里电源创可贴胃药风精油什么都有。”
黄灿小声说：“我做行程的时候真是吃惊，早出晚归会议连轴，加上路程时间每天得工作十二个小时！老外这么分秒必争，跟国人一样吃苦耐劳嘛。”
“也不是所有客户都这样，Fanny的一法国客户，中午喝红酒三小时，晚上喝红酒五小时。哈哈哈，还不知道你酒量怎样？据说车后座几位酒量如海，喝啤酒等同于喝水。”
“我喝酒不拼酒量，拼意志力。”黄灿玩笑道，终于眼见国道旁边有一家小店，应该有厕所，赶紧叫李凡停车，车后老外一看终于可以放水，个个都松口气。长途开车最困难的不是挨饿而是如厕。
但当大家走近不禁都皱紧眉头，借着昏暗的路灯看见一间黑乎乎的房，甚至没有门，只有水泥砌成的拐挡，这东莞郊外的厕所够原始的，味道和卫生条件让老外举足踌躇，只有实在耐不住才能进得去。
黄灿等不及，分辨了水泥墙上粉笔写的女字便冲进去，屏住呼吸蹲下。厕所里很黑，只有门口被路灯映射出一小块微黄地面，她的目光却忽然看见一个高长的黑色人影慢慢往内移动进来。
她刚想大喊一声“有人”！却不料黑影在门口停了一秒，“啊！Sorry!”一声急急忙忙跑远了。
“OHMyGod！”黄灿在心里哀叹一声，不用说，这是老外误闯了呗，听声音应该是Franz。
虽然她明知如此光线对方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犹豫了好几分钟才鼓足勇气走出去。初次见面如此尴尬，还发生在特别讲究绅士风度的Franz大帅哥身上，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谁知回到车边，却看见包括袁力行等几个人全围在Franz身边。
李凡跟她说，他懊恼得无法面对你，说从来没有如此误会尴尬过。
她心里好笑，我也生平头一遭啊，怎么反而是个大男人快要哭出来似地被人当宝贝哄呢？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走上前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朝Franz玩笑道：“我知道今晚没有月亮，不会有狼人变身。你就权就当上了堂国情课吧？”
Franz愁眉苦脸地冲她摊手道歉，黄灿也朝他摊手，大家全都忍俊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
第31章 老外富二代
差旅按照日程表紧张有序地进行，早八点至晚八点，除去交通时间每天要拜访至少三家供应商，晚上更是供应商争相应酬客户的好时机。
丹麦人享受牛排红酒和工厂老板业务员的阿谀奉承，袁力行也乐得卸下疲惫，李凡生性不善社交，大量晚宴的双向翻译工作和气氛调节因此落在了黄灿肩头。
老外说完她得翻译给供应商，供应商说完她得翻译给老外，所有人都有机会趁着聆听时品尝美食，只有她一顿饭下来比白天还累，胃里空空如也脸上笑到肌肉僵硬。
如此大量的表现机会，令到乐斯三位高层在整个行程中不停找机会夸奖她：“Maggie你真的太棒了！”“做得非常好！”“简直完美！”
头两日，这些不绝于耳的夸奖令黄灿信心十足振奋不已，时间一长听得太多，她开始不免怀疑他们是否只是出于文化习性而已？仔细观察发现两方面因素都有，主要源于丹麦人更倾向于看到别人的闪光点，对些微不足之处颇具包容。
袁力行在某晚宴会端着红酒与她碰杯，笑着说：“不逼一下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优秀吧？要是所有业务员都和你一样具备战斗力，恐怕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前浪就快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黄灿故意眨眨眼：“大boss，咱不是丹麦人，你这么说我怕怕，这是要捧杀吗？”
袁力行哈哈大笑：“当然不是，只是忧患意识超前、自我感慨一下。”
黄灿当然知道这不过是红酒催化下老板的说笑罢了，也可以理解为对她的变像夸奖鼓励。以老板的实力，怎可能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忌惮。
都说中国人酒桌上谈生意签合同，其实酒桌文化世界大同，她开始琢磨回去该找几本葡萄酒知识的书研究研究，毕竟光背几句“白葡萄酒最适口温度在十六度”之类，在客户面前委实唬弄不过去，可能不爱喝酒之故，关于新、旧世界酒的产区、葡萄品种品牌等知识，袁力行也一知半解。
行程最后一站是位于顺德的老牌合作伙伴立德制造，多年来以其富有竞争力的价格和相对不错的品质而承揽下丹麦乐斯每年大笔订单。
立德老板李总是位典型本地老男人，整个企业属于家族产业，儿子儿媳妇全在厂里担任要职。而厂子里的业务精英却是位本地妹仔阿华，不但英文流利而且胆大心细，长得男相但却酷爱异国奔放风打扮，倒显得颇有一番吸引人的格调，更重要的是，她有超出年龄的处事老辣和超出身份地位的决断权力。
整个立德的外贸业务部可以说是掌控在阿华手里的，开会时就连李老板都要听从她五分意见。
趁会议尚未开始，黄灿来到阿华的工作位把一个彩纸包装的小方盒放到她桌上，大方说道：“我一看见这副木质耳环就想到你，你最擅长hold住波希米亚风格。”
周围其他业务员忍不住纷纷扫过来羡慕的眼光，黄灿代表的是甲方是客户，向来都是乙方讨好甲方，能被甲方的人如此青睐无疑是最大褒奖，况且还能收到礼物，礼物的贵重与否在其次，重要的是给足面子。
阿华感受到周围同事羡慕的眼光，自尊心自然是得到极大满足，说了声谢谢，亲亲热热挽着黄灿的胳膊往会议室走去。
看到两方的业务骨干关系如此融洽，老外会认为黄灿迅速地掌握了工厂人脉资源，而李老板会为抓牢客户方而感到开心。
李凡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忘自己前“师傅”身份，私下对她说，跟工厂搞好关系当然必要，但送礼物就大可不必，毕竟大家挣的都不多，没必要为了公事花私人的钱，公司又不给报销。
黄灿只是淡淡应道：“一副耳环而已，女孩子的小玩意儿好看又便宜，十几二十块钱，买张包装纸一两块钱能包一大堆，就可博得姑娘们芳心，这性价比多值。”
这样的胸针、耳环、手链都是她从网上淘宝得来，既漂亮又实惠，常常下到工厂她就给业务或者质检主管捎一份。这要是被Linda之流看到又该讽她收买人心了。
她还没有储备够专业实力与各厂老板们指点江山，自然得先多花些心思在平级别的业务员身上。
Linda她们惯是对乙方业务员颐指气使，甚至动辄破口大骂，但她知道，真不能小瞧一线工作人员，往往有意无意地与她们电话闲聊几句，就能拿到许多一手资料，比如从中了解到工厂最近的产能能否跟上、劳动力是否匮乏，她基本就能对手头订单是否能按时出货做出精准判断。
上层建筑固然要打，群众基础也不可忽略。
原本寻常的会议这天遭遇了少许尴尬。
李老板当然判断出Mr.Jacobsen第一次公开带儿子Franz来巡视工厂的意图，将来他的客户就要从交道多年、十分熟稔的老老板，变成眼前两位身高堪比巨人的新贵，加上代理方黄灿也算新人，客供人际关系实际上已悄然洗牌。
前几日差旅中，其他工厂面临此种情况的策略无一不是尽力讨好新人展现实力，但李老板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另辟蹊径了一把，竟然在会议当场众人面前，有意无意地挑战Franz的权威，而这些挑战还真的八九不离十地压制住Franz。
究其原因，黄灿不知他是富几代，但同样有着所谓富二代的通病。Franz含着金钥匙出身，本人英俊、绅士、幽默、教养虽好却多少有点儿好逸恶劳、好大喜功德，他的这些性格特质在整个差旅之中，多种场合试炼之下展露无遗。
明明他刚接手不懂技术，却不求甚解，不虚心学习请教，反而往往在讨论时心不在焉或不耐烦地一带而过。合作伙伴不难感受到，此人其实并不愿意耗费大力气研究未来他所要掌控的生意，或者说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不费力也一切尽在掌握。
而这还是在他父亲老Mr.Jacobsen同行压阵的情况下的表现。
后来袁力行告诉黄灿，据他了解，丹麦乐斯家族内部也隐含竞争，Mr.Jacobsen有两个儿子，Franz是大儿子，却从小被优秀弟弟压过一头，就连家族企业分配上，也是弟弟继承了占比重要的房地产、百货等行业，只把灯饰公司派给了他。
所以，无论是在会议中还是晚宴上，Franz特别爱在自己父亲面前十分刻意地去表现，时常试图显示机灵和控场能力，但每当谈到技术却卡壳露怯，而谈到订单出货状况又不如黄灿熟悉。
袁力行和黄灿维护客户，尽量不动声色地在谈判中帮他弥补漏洞。
黄灿没有料想到自己未来重要客户的大老板竟然是这样的，这使得她大为宽心，少了担忧多了自信。至少在专业上，她和Franz处于相似起跑线，大家可以共同成长、相辅相成，她未来工作的心理压力预期俨然降低许多。
而且她觉得Franz真像一只急于开屏的小孔雀啊，虽然有那么一点幼稚可笑但却不失其本真可爱。
偏偏李老板挑在Franz急于表现的关键当口出题挑战，比如当Franz要求产品灯罩内壁洁净，他就反问卷边喷涂的难度你可否了解一下？当Franz提出电线减少长度理应减价，他就嘿嘿笑着说圆线换成编织线我还没加钱呢。
虽然大家最后终于磕磕绊绊把会开完，但很明显，连袁力行对李老板的一反常态也感到困惑，难道说他是依仗资历，对客户新老板施下马威？这绝非一个成熟企业家的做法。
黄灿把疑点记下，准备找个适当时机向阿华套套实情。
刚坐上商务车还未离开立德工厂的Franz立刻不掩沮丧透顶，连连翻白眼大喘气。黄灿少见一个三十二岁的商人还如此七情上面的。
优渥世家出身的他如此实在算不得成熟，但能够一直长不大的人一定是被命运偏爱的吧？他身上难得的单纯少年气倒叫黄灿不经意心肠变柔软。
也许是自己心重，情感从来被理智压制的缘故，所以她对于Franz和赵小玲子这样率真个性的人都情不自禁欢喜。爱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敢爱敢恨，只要这一切出于自然，发乎内心。
夜间酒店晚餐毕，她找了个Franz室外吸烟的时间，并肩与他环湖散步，趁机提议道：“Franz，这次出差我从你身上学习到很多东西，比如对公司未来前景的明确、对整个年度规划的清晰，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决策者，一个leader最重要的能力。所以对于我们的team更充满信心了。既然工作是团队作战，那么也许你可以将职能细分下派给我们，以后繁琐的技术问题交由我和李凡把控就好，面对工厂策略大局由你掌控，技术细节我们来抠，说到底决策终究是由你来做。”
见Franz不发一语认真倾听，她继续道：“我会发技术问题及解决方案月度总结报告给你，因此你不会遗漏任何一点信息。这样一来，肯定比以前技术质量只能等待丹麦工程师指导更有效率得多，我想你心里对此有数。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建议，重点是非常希望了解你的工作节奏和方法，我和乘星都会极力高效配合。Franz，你觉得呢？”
Franz渐渐缓慢脚步，盯着黄灿问道：“你真的有信心把控品质这一块吗？毕竟技术难点多，问题每天都有可能发生，丹麦那边的同事只能处理货运到达之后的问题，报价、出货前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啊。”
黄灿认真回复：“我们可以尝试一段时间，丹麦工程师可以给到我一个质量容错率，假如在我控制之下各工厂超出了可接受容错率，那么我们重新调整发法。其实，工厂老板们也是与我们同心同德的，毕竟把质量问题掐灭在国内，比运到国外面临索赔要强得多。主要是下游工厂、工人控制容易出问题。”
Franz想了一想，如果接纳建议，这可算是他在集团首次亮相出台的政策和改革，如果效果成功，无疑会令他在父亲和同仁面前加分不少。
他惊喜且肯定地对黄灿说：“我其实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想到你和我想到一起。Maggie，那就按你说的方法先试行三个月，如果可行就实在太棒了！哦天哪，你知道这些技术、质量问题实在太多太复杂，把我的头都搞晕了。”
“不晕，我能感受到你的策略一直很清晰呀！谢谢您的支持。”黄灿朝他比个赞，忍不住被他的可爱逗笑了，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第32章 盛大香港展
一年一度香港灯饰展是照明行业全球最隆重最具影响力的展会，唯一可与之相较的是两年一次的德国法兰克福灯展。
据说，香港展只需要参加过一次，辛勤观展用心结交并且记忆力够好，就算是个新人，基本上国际大小客户以及浩如星河的无数中国供应商都能一次性认识齐全。
盛大展会期间，供方极力孔雀开屏捕捉机会，需方尽情筛选不亦乐乎。
丹麦乐斯由于无论欧洲、中国都经营稳固，所以不参展设摊位，但例行逛展是必须的。除了多加储备新的供应链、寻找新产品，还要和现有工厂碰头开会。
袁力行在展会需要应付的客户实在太多，无法由头到尾跟紧一家，因此乐斯特别要求黄灿随行助力。整个乘星公司中，除老板外，有机会参加行业盛会的只有黄灿和同样受德国客邀请的Linda。
展会头天傍晚，三人乘港九快车抵港入住酒店。
分房卡的时候，袁力行从皮夹中抽出两张一千元港纸分别递给黄灿和Linda，笑着叮嘱：“这算出差补助，知道今晚你们肯定要shopping个痛快。但要注意保存体力啊，明天一整天，我们要从早上9点马不停蹄走到下午6点。特别提醒：明天只好穿平底鞋！”
俩姑娘“嗯哼啊哈”应付点头，心早已飞到东方明珠购物天堂的华灯初上中。放下行李拿瓶水，她们便抓紧时间出门。
Linda经验多，带黄灿买了张八达通就沿着地铁线，油麻地、旺角、尖沙咀一路狂逛。
黄灿被香港的霓虹夜景深深吸引兴奋不已，脑子里时时涌现出看过的港片诸如《旺角卡门》等，电影中的场景与眼前景致建筑街道互相映照，看见警察她就想起《英雄本色》里的经典台词-----“警官，我不做大哥很久了”。经过重庆大厦被印度阿三拦住兜售货品，她就想起《重庆森林》中王菲自大厦观察市井的视角。
这些联想令她有一种置身时空交错之感，感觉特别酷炫。
Linda手上捏着亲朋好友的购物清单，两眼冒光地雷达似搜索橱窗。虽然黄灿没有购物计划，但第一次来香港是一定要给姐妹们带手信回去的，而女孩子们热衷的无非香水面膜化妆品之类。
她想边走边买，却被Linda给拦住，告诉她这些东西到酒店楼下的莎莎买最好，品类齐全还不用拎重物走远路。俩人直走到一双腿重如千斤坠，才心有不甘地回到酒店附近，在莎莎买了一大堆化妆品才肯把自己放倒在酒店迷你小床上。
展会开幕式之后，乐斯公司便带着黄灿一行四人，从主展厅开始地毯式扫摊。
香港展吸引了全球的买家和卖家前来参展和采购，人潮如过江之鲫摩肩擦踵，展位搭台和灯饰新品争芳斗艳。
在中国大陆展厅区，最受欢迎参观者的便是如乐斯公司一行，西装革履问题精准的老外面孔，工厂人无不发出对他们发出热烈邀请，产品图册和宣传单恨不能强行塞进他们手里。
乐斯观展自有目标规划，又不好意思拒绝他人热情，可把紧跟其后的黄灿给为难坏了。很快有用没用的资料就变成她沉重负担，塞满的资料袋拎得她手快勒断。
对于感兴趣的摊位，乐斯公司通常会由黄灿做翻译，与工厂互相介绍情况，大部分工厂久闻乐斯大名，只苦于找不到合作契机。乐斯会挑选几个产品系列，黄灿拍照、记录，初步询价，留下名片等候展会结束正式报价。
Mr.Jacobsen是沙场老将，问题通常简洁到位。Klaus身为市场部经理采购目标明确。只有Franz在选样上抓不到重点，每当此时黄灿便会悄声提醒，即时提供他所忽略的信息，或者干脆笑说：“其实我跟你眼光一样，虽然不符合公司的选项，但这个产品真的很好看不是吗？”
当她这么说时，两米巨人Klaus会笑着向她投来“其实我看穿你”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但是没关系，黄灿知道他和她，大家彼此彼此。
Franz明显对黄灿的时刻维护站岗非常受用，看她背资料吃重，主动帮忙减负，将所有资料放入他自己的拖箱里。
Klaus朝黄灿眨眨眼调侃道：“Maggie，你有一个非常体贴的好老板。”
黄灿呵呵笑接：“是我的幸运。”
四人来到一间装修十分北欧风的半封闭三层展位，三个老外径直如常步入，业务员却唯独把黄灿挡在门外：“抱歉，只限外商入内。”
某些具有产品自主开发能力的工厂，担心设计被同行抄袭，非常防范国人面孔，黄灿是理解的。但这句拒绝多少给她那么点儿“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恶心感，因此面无表情举了举胸前的参展牌。
业务员看了看“乘星照明”的字样，拒绝得更加坚决：“抱歉，中间商更不能进。”
黄灿担心里面的老外等不耐烦，严肃提醒道：“虽然是中间商，但我同时也是乐斯跟单员。客户进去挑选的所有产品，展会结束势必全权由我跟进，你们只知防抄袭，难道不防丢单？”
每逢展会所收集的工厂资料多如牛毛，相似的厂商和产品无数，外商们根本不可能记得每一家，后续工作全部倚赖她的细致整理和催单工作，若她随手丢掉一张名片一份资料，便等于让某家工厂丧失一个潜在机会。
业务员却只知死板守责，脸色狐疑道：“自称买方的中间商太多了，结果都是来拍照抄产品款式的。”
黄灿张嘴正待反驳，见厅内走出一位女经理，发现情况近前询问道：“发生什么事？”
听业务员解释过后，女经理立刻对黄灿表示抱歉：“真不好意思，业务员不认得人，我亲自带您进去参观。”
双方交换名片，女经理的名片上写着：“朝晖公司总经理佟若水”。黄灿一边随她步入内展一边问道：“佟总您认识我？”
佟若水回头一笑温和如兰：“不认识。我虽然在行业八九年，但行业太大新人辈出，也难认全，还请见谅。”
“那您就不担心我真是前来抄袭的同行？”
“不是不担心，而是担心也无用。抄袭是国人特长，知识产权维权又艰难，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产品一旦被抄袭，成本就算打水漂了。所以导致许多工厂不愿意花大力气开发。但我个人认为这只是产业发展阶段性情况，制造企业的竞争力最终必须依靠产业升级，从代加工过渡到代开发再到自主品牌。能坚持到行业洗牌就是胜利。”
灯饰制造业女老总屈指可数，黄灿觉得眼前这位佟总身具女强人能力，可无论微胖身形还是温柔笑容无不亲和力十足，倒更像一位邻家大姐。
与乐斯人员碰头之后，她主动提出为佟若水引荐并解说新产品，佟若水得此机会非常高兴。朝晖公司位于番禺，距离乘星也就一小时左右路程，黄灿于是向乐斯提议，也许下次他们来中国拜访可以顺道参观一下，老外首肯。
佟若水不禁朝黄灿投去感激的眼神，这算是凭空得来的好大面子与帮助。
黄灿之前对朝晖的实力和产品有所耳闻，香港展上现有供应商她当然得加强联系，但不在现有供应链之外的新资源，她更加感兴趣，展会这么好的储备机会怎可浪费？
下午三四点短暂休息时间，所有的咖啡座和吧台都被占满，老外们扯扯西服干脆找靠窗位置随性地席地而坐，黄灿求之不得，盘腿面对窗外坐下小憩。
会展中心正对湛蓝的维多利亚港，玻璃墙阻隔了灿烂阳光的耀眼，渡来温度适宜的明亮景色。
阳光洒落维多利亚海面，泛出细碎的粼粼波光，远处天星轮的剪影上时而掠过海鸥的滑翔羽翼。
马不停蹄一整天导致她的小腿肌肉酸痛不已，一口香浓咖啡入喉松散了紧张的神经，她的思绪霎那间飘远，飘回家乡，飘回故宅，飘到医院。。。。。。最黑暗和艰难的时刻，她曾无数次命令自己：再多走一步，再多坚持一天。事实证明，只要坚持走下去，总能走进新天新地。
重新出发的旅程仿佛碧海泛舟，充满对未来的旖旎遐想，一切显得恍如梦境。
“HiMaggie！”她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抬头看见立德李老板和业务阿华，今天到处是这样的偶遇。
李老板与老外们打招呼，阿华则对她说：“太好了，我们刚到，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就赶来展会。月初你们要求重做的那个样板我带了，还愁什么时候约得上客人呢。”
黄灿：“择时不如撞时，干脆就在这儿把样板给老外查看一下，看看能过吗？”
“这样最好，免得我拖着几斤铁逛展。”阿华说着便将随身行李箱打开摊在地上，从一侧翻出样板。
黄灿眼尖，瞄见行李箱另一侧女装中居然还混有李老板惯穿的Polo衬衫。乖乖，能和老板共用行李箱的，关系不可描述啊？难怪阿华在厂里话语权超位。
她赶紧移开目光，转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几个人便在展会的犄角旮旯里又进行了一场产品研讨会。
第33章 不按套路出牌
香港展的三天夜晚绝对是夜夜笙歌，为了抢到与客户晚宴的大好机会，别说袁力行，就连黄灿也被供应商们的糖衣炮弹打得晕头转向，站在有实力的大客户身边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及目所见既有阿谀奉承、讨好客户的嘴脸，也有身经百战、分寸绅士的国际化企业家。在生意场上，身家亿万的大老板也都一丝不苟严正以待，不肯放过一次见面，一句行话。
与此同时，丹麦人尤其是Mr.Jacobsen也展现出对合作伙伴的充分尊重，不但因为十年间合作共赢，也因为他比许多老外更了解中国，了解风俗人情，对中国商人们的坚韧创业精神和惊人成长速度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喜爱。
面对每日雪片似的邀约，他选择圆滑不得罪人的办法，用温和含笑的目光投向袁力行或者黄灿，意思是入乡随俗听从吩咐。
至于晚宴的参与者，哪几家工厂竞争关系激烈、那几家有串连消息可能性，怎么安排才能宾主尽欢，袁力行心里早有名单却不明言，只苦了黄灿手机被电话信息打爆。
从展会洗手间出来，她又与朝晖的佟若水撞了个正着。
对方看见她如获大赦，拉着她的手请求帮忙：“Maggie，你看我要守摊位又要见客户，忙得没有一丝空暇，来趟香港家里嫂子托我买的化妆品都抽不出半点时间去买，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晚上抽空买套化妆品我好回去交差？”
当晚黄灿她们的晚宴餐厅正设在海港城旁边，抽出十几分钟倒也不难，于是她应承：“举手之劳，要买什么牌子的？我买好明天经过你摊位给你送来？”
“啊不用不用，参展商都住同几家酒店，正好我和你们住同一间。晚上我随叫随到。至于牌子嘛，我不太懂这些，你看你时尚感挺强，随便买你喜欢的就好。”
她一双慧眼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时尚感强的？
黄灿失笑，马上为难地说“随便”这种命题最难，既然是给家里嫂子买的，怎么能依她的个人喜好呢？
佟若水却借口摊位有事，把一份折叠的产品册硬塞到她手里，连说“拜托谢谢”就快步汇入展会如织人流中。她把产品册打开一看，一叠千元港纸夹带其中，略数大约一万港币，应该是买化妆品的钱。于是装入自己的包内。
回去与老外汇合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据她所知一套兰蔻或者雅思兰黛也不过两三千港币，一万块一套的化妆品她可不在行。
佟若水用产品册夹带钱而不是直接磊落交到她手里，自然是怕万一熟人撞见误会，误会什么呢？还能有什么？收贿受贿呗！那么佟若水是这个意思吗？
她豁然醒悟继而失笑了，不是这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无论是自己出力帮她约上客户的饭局，还是带客户亲下工厂考察，朝晖和佟若水本人的收益当然远不止这一万元可比拟的。
黄灿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脖梗发凉，暗自责怪自己警觉性和套路敏感性都太差，万一刚才那一幕被袁力行撞见？或者被不知哪张心怀叵测的嘴传到老外的耳朵里呢？恐怕她跳进维多利亚湾也洗不清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晚上她抽空上海港城买了套兰蔻，礼盒太大藏不进包里，只好随身携带。袁力行看见，随口说：“挺好，女孩子就是要舍得给自己投资花钱，只不过这个牌子似乎更适合熟龄肌。”
她略微讪讪地回答：“看来Winson是个优秀的丈夫，连女人用的化妆品都了如指掌。”
她原本是恭维老板的意思，却不料从袁力行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微妙，那是被冒犯之后的微愠？抑或某种难堪？
他向来笑容满面，喜怒不行于色，但这不代表他是内心不敏感。
反正自己是说错话，拍到马腿上了呗。
这几日在展会上与袁力行一道工作，黄灿对老板的专业能力感到彻底佩服。他从容不迫地面对各种场景，上一句跟德国人探讨技术，下一句用法语跟某个熟客打招呼，左边对客人用英文答疑，右边立刻用粤语提醒工厂记录重点。
他经常被各色人等团团围住，然而似乎从未显示疲累或者力不从心，横溢的才华令样貌平凡的他在人群中格外熠熠生辉，充满魅力。
晚宴结束一回到酒店，黄灿便把佟若水约在大堂偏侧的吧台位。一手将化妆品并收据递给她，另一手将剩余的港币原样连同产品册交还。
佟若水接过东西，面部表情掩饰不住微微错愕，她有点搞不明白面前的姑娘是真心实，不懂潜规则套路，还是精明谨慎不肯稍露破绽？
“Maggie，你这，让我怎么谢你呢？”佟若水干脆毫不掩饰尴尬，送礼被退的事情她可真没遇到过。不但面子上过不去，而且恐怕后果不妙。
黄灿微微一笑：“佟总不用纠结，举手之劳。贵厂今年新的设计尤其是LED新品部分，还是比较符合乐斯的产品规划的，只要样品合格，相信此次会展后不久，双方的合作走动一定会密切起来，到时候我再居功不迟。”
佟若水立时了然，恢复笑容道：“那是当然！我们朝晖之前运气不佳，始终不入袁总法眼，他又不肯提示因由，搞得我们欲与乐斯结盟进入供应商体系一直不得其门。坦白说，展会这两天我一直很关注你，接手客户不久关系便能如此融洽、受重视，尤其是那位英俊的Franz，非常重视你的意见，果然不愧是袁总高徒！袁总派高徒来指导我们也是一样的。”
黄灿回以客套：“客气客气。”
她看中朝晖的独立设计能力，欣赏佟若水的理念，在力所能及又不逾矩的情况下非常愿意帮她们一把，但若是接受示好贿赂那就变成吃人的嘴短，长远开发新资源的设想变成纯粹受利益驱使，势必会丧失了主动权。
人生是一场长跑，如果只盯住脚下，势必常感难以为继，所以目光长远些盯住脑海里的终点线，许多困惑自能迎刃而解。
佟若水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出黄灿的野心，这个女孩跟其他成日埋首邮件、下班打卡的业务员大不一样。懒惰者不提，勤奋也有区别，有的人勤快在身体，有的人勤快在脑，黄灿明显属于后者。
她趁势关心询问道：“怎么样？这两天是真累吧？我看你穿梭人群，总是一路小跑跟在老外身后工作，实在太辛苦了。老外个子太高腿那么长，走一步你得跟两步哟。”
黄灿呲牙笑：“说到重点了，我这个小短腿已经累到无力扮优雅，感觉小腿整个粗了一圈，又酸又胀。”
“我展会经验足，不但只穿舒服鞋子，还带了个热敷绑腿，待会儿借给你试试？”
“这个可以有。”
两人会心哈哈笑起来，远处酒店门口出现袁力行的身影，大概刚出去买东西回来，并没看到她们。
佟若水一动不动，并不起身去打招呼，大有对黄灿一事不烦二主的意思。直等袁力行进电梯，她才道晚安，说会吩咐酒店服务生把热敷带送到黄灿房间。
片刻之后黄灿已躺在自己的房间床上，热敷着小腿，应付着同房的Linda叫苦不迭，开始仔细清理手机上各种信息。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其中一条竟然是历敏昨天晚上发的，她太忙错过了一整天。
历敏写的是：“灿：我已与庞亮分手，今天搬走。缘由种种，来日细说。你我朋友，保持联络。”
最近两月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又对广州逐渐熟悉无事请教，闫慧日日下厨也少去蹭饭，确实难得像前几个月一样跟庞亮历敏交流。
这一对情侣各方面条件旗鼓相当，但正因此也显得乏善可陈。
同居生活中的平衡固然重要，但太平衡了简直就像把婚后几十年的乏味都提前了，一眼便可望到头。平衡最好像跷跷板，时常保持微妙的紧张感，在动态中互相牵制，才有鲜活趣味。
黄灿虽然一直没有多么看好他俩，但没想到事情发展这么快。不知俩人分手，除了日积月累的疲倦是否多少跟赵小玲子有关系？偶尔通电话她问过玲子，玲子也只是轻描淡写三言两语打发。
对于庞亮来说，玲子的美貌是“超值”，而对于玲子来说他便是唾手可得无甚稀奇，所以并不十分上心。
纵使心疼漫游费昂贵，她也必须打给历敏。且不说她总莫名认为自己有责任关心此事，就说历敏不迁怒于她主动留信，也令她生出被人信任的感动。
电话接通她率先道歉：“历敏，真对不起，我在香港出差太忙，刚才看到你短信。别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多问，只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历敏接到黄灿长途显得心情不错，语气也很正常，她说：“抱歉的是我，可能我的短信吓到你了，我情况还好，哪儿至于你着急打长途。我和庞亮算和平分手，还是他给我找的房子呢。”
“听你声音似乎心情还好，我也放心些。”
“我们的感情并不是一天两天才由浓转淡的，到最后大家的火气都耗光了。吵得太多，同居又提前预支了幸福感。思来想去，趁还年轻分手算了。是我先提出来的，他没反对。所谓爱情，只要有一个人撒手就不成立。”
“分分合合平常事。只是，希望你们分手跟他人无关？”黄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那边沉默片刻，爽快答道：“有关亦无关。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道理我懂，把责任全推别人头上没用。早在之前，广州不是新闻报道有1230对新人预约8月8号奥运开幕式日结婚登记吗？我拿这新闻对庞亮提，问他要不我俩干脆趁热闹也把事儿办了？原本也就开个玩笑，你可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当下我心就凉了。突然明白，不管有没外力，我们这场同居看不到前途。”
“跟炒股一样，能够果断止损也是种魄力和赢的方式。你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至少不会自我伤害。”黄灿由衷为历敏的理智点赞：“都说分手见人品，历敏你很棒。相信你很快能调整过来，我们保持联络。”
放下电话，另一张床上的Linda涂着新指甲油搭了一嘴：“Maggie，看不出来你挺爱扮知心大姐姐角色嘛。小心被人当成情绪垃圾筒哦。”
黄灿没接茬，舒展四肢躺倒在床。也是，她自认本性清冷，最不爱管人闲事，也不知朋友们是从哪里看出她热心潜质，都那么爱向她倾诉。
第34章 不胜酒醉
香港展最后一晚庆功宴设在著名的中餐厅龙景轩。以客人为单位，袁力行分别安排在不同包间，自己德国客、法国客、丹麦客几边来回串场，忙的不亦乐乎。
丹麦乐斯包间自然老外三人是主角，三家工厂老板各自带领业务骨干陪同，还没上菜便啤酒、白葡萄、红葡萄一轮轮敬上来大献殷勤。
逛展会是体力与脑力结合的重活儿，好容易坚持倒最后一晚，大家都显得格外放松。明天一早客户就直飞欧洲，国内供应商也要各自打道回府，所以前两晚还掐住了的酒量，今晚彻底松了口子。
大家都摸清楚眼前三位丹麦人除了老的，年轻的俩人不止酒量好，那简直就是在爱好与嗜酒的边缘游走，如此怎能不借机投其所好？
工厂几位老板不约而同取出私带的好酒，表示是自己珍藏特地从内地辛苦手拎只待今晚，一番说辞哄得客户两眼放光。
黄灿和袁力行对视了然一笑，酒自然是昂贵好酒，只不过肯定是白天香港店铺买的罢了，这些场面客套大家都心照却也不得不说，有时候做得好真不如说的好有用。
酒过三巡，包间隔断滑门被隔壁客人拉开，佟若水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用十分意外和惊喜的腔调说道：“HiMr.Jacobsen、Franz，袁总各位好！真是太巧了，今晚我公司犒劳同事和下游供应商，正好订房在几位隔壁，刚才我就听声音耳熟，没想到过来一看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我就在此敬各位一杯吧，恭喜各位贺展会圆满成功！”
说着，她优雅举杯，老外已认识她，便也礼貌举杯站起，这一下在座其他人也不得不一同站起碰杯。
犒劳同事订在这个级别的饭店无疑过于奢侈不足以信，另几位工厂老总好不容易约上今天的局，却不得不与人分一杯羹，心下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场面中人是决计不肯将之表现出来的。
佟若水知道这点，因此当老外继续与她交谈，而黄灿一边翻译一边替她拉开身旁的座椅时，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坐下来，参与晚宴当中。
晚宴在一瓶又一瓶红酒的催化下气氛相当热烈，甚至于满桌中外人士共同举杯大唱英文歌。喝到高潮，工厂老板们已经不需要翻译帮助了，嘴里不断迸出各种发音古怪的英文单词，互相赞美的赞美，拍马屁的拍马屁，表忠心的表忠心。神奇的是，老外们听不懂，但在他们丰富自如的肢体语言表达下，似乎也跨越了理解的障碍。
每次敬酒老板们都不忘拉上乘星的人“cheers！”袁力行不胜酒力，干脆以应酬隔壁几家为由，连续躲酒。剩下黄灿不肯被放过，几乎每次都实打实地干了。
也许是重要工作即将结束放松了紧绷的弦，酒精的刺激让黄灿觉得越来越兴奋，感觉整个身体暖洋洋轻飘飘起来。尤其当Franz代表丹麦乐斯当着全场极力褒奖她工作得力敬业，大家齐声应景鼓掌之后，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湿润。半年来的全力以赴得到肯定，让她觉得很有价值感。
不怕辛苦，只怕被辜负。生活已经警醒过她很多巴掌了，没理由不给颗甜枣，更何况枣树是她亲手栽种的呀。有希望的感觉真好，尽管那微熹晨光将会指引她去到哪里，她也还不确定。
黄灿再次响应号召举起酒杯，身旁的佟若水却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她的手臂，附在耳边悄声问道：“你还好吧？酒量到底怎么样啊？”
“酒量？我不知道啊？我从来没醉过！”黄灿的声音大得让满桌人都得听见。她是没醉过，但也从没这么喝过呀。
工厂老板们趁势起哄：“听见没有？Maggie从来没醉过。女人喝酒要么不行，要么大杀四方！各位可要小心了，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袁力行不在座，佟若水第一次与黄灿宴饮摸不准她情况，看着好像只是比平时活泼爱说笑些，但太放得开已经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了。
她拿出大姐大架势替她挡了两杯，趁众人不注意的功夫，赶紧借口让黄灿陪同去洗手间，搀扶着她离座。
一进洗手间的门，黄灿便扑向马桶跪下去狂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之极。佟若水心赞，小姑娘酒醉心明呀，在人前楞是硬撑着不至行为错乱太过失礼，背过人去已经完全趴下了。
她不停给她轻轻拍背，扯了纸巾不时为她擦去嘴边污秽。轻声安慰道：“没关系，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舒服多了。”
黄灿每轮吐完不到几秒钟，又会反胃上来接着吐，看来今晚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不清空难以止吐。
她难受得忍不住呻吟起来，佟若水不由得感慨劝说道：“黄灿，我看得出来，你对所有与工作有关的环节都较真，你把酒桌也当成了拼实力的战场。这也没错。可是你也太实在了！说自己没醉过，没醉过才是最危险的事呐！生意场上无利不往，明枪暗箭人心叵测，我不是想吓唬你，只是觉得真与你投缘，作为合作伙伴也好，一位年长的大姐也罢，我必须提醒你，在今晚这样应酬喝酒的场合，一个女孩子尤其要谨慎，犯不着迎合男人们硬拼。。。。。。哎，你别坐地上。。。。。。”
她将黄灿扶稳些，“一个漂亮小姑娘要躲酒，耍点赖撒个娇没关系的，你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能谈其他呀！再说了，就算安全不出事儿，宿醉也是很损伤身体的，一次醉酒相当于得七次肝炎！佟姐的话你听到没有？切记！切记啊！”
黄灿听到了，她头脑混涨四肢发软，但心智很清楚，佟若水一席掏心掏肺的劝诫绝不仅止于为了打动客户，而是切切实实的心疼关怀之意。她也明白，自己第一次酩酊大醉身边幸亏有佟若水照顾，否则她不是面临危险便是要大出洋相。
她想说出几句感激的话语，可是身体器官脱离了大脑的指挥，那种漂浮于无名大海上被不断膨胀的水波浮沉拍打，一浪淹没过一浪的感觉使人身不由己。
她挣扎几番，被佟若水会意地扶至水槽漱了口，便软脚蟹一般瘫倒在地。佟若水想扶她起来，但酒醉的人身体沉又不受控只往下滑，她尝试不成只好蹲在黄灿身边，想等她稍微缓过点儿劲来再做打算。
黄灿的脑子里尽是浮光掠影，抓不住看不清，最后全部化作一股汹涌强大的情绪堵在胸口，她的眼泪默默之时已经湿了满脸，然后她张着嘴大喘粗气，过了好一阵她才听见洗手间内充斥着一个压抑已久的嚎啕大哭声，那么肆无忌惮拼命发泄的哭声，竟然，竟然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喷薄而出。
佟若水知道，每个人醉酒后的反应有所不同，有人沉默，有人话痨，有人动武，有人痛哭，但想黄灿这样一个年轻女生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在她眼里，这女孩优秀又成熟，正该是被家人男朋友宠爱的大好年华，这是经历过什么样的苦痛才能悲伤至此？尽管好奇且心疼，但她绝不会趁人之危打探隐私，只是默默陪伴，不时抚拍并替她拭泪。
洗手间门口出现了一位女服务生，问佟若水是否某包房客人？其他客人已将散席，托她询问洗手间两位什么时候归座？
黄灿在洗手间连吐带哭折腾了将近一个来小时，客人可不是该散。她对服务生交代让其他人先撤，她们俩自行离开。
服务生瞧一眼地上瘫倒的女孩自然明白，点头复命去。
地上的黄灿已稍微清醒些，她扯住佟若水的衣襟下摆，断续哀求到：“别，别让他们看见。。。。。。”
佟若水肯定回答：“知道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你放心，放心。”
黄灿又说：“对，对不起。。。。。。耽误你，耽误跟客人的时间。。。。。。”
佟若水这回是哭笑不得，这女孩儿不但自尊心极强，而且时刻绷紧心弦。演化出一身盔甲的的女孩，通常是比较缺乏保护和疼爱的吧？
她摸了摸黄灿的脸笑道：“你可真是！叫我说什么好？哪里真的有陪顿酒就能谈成的合作？你佟姐知道轻重好吧？你的安全比老外重要多了。来，我扶你起来，咱们回酒店。”
如何回到酒店床上的，黄灿已记不太清，只记得零碎片段，佟若水守了她大半夜，中间还拼命给她灌牛奶喝，说是保护胃粘膜。
佟若水何止保护了她的胃，也保护了她在客户、供应商面前的自尊，保护了一个醉鬼的人身安全。
清醒后立刻退房离港的黄灿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感激，越是感动越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在动车上给她发了条简短的感谢语。
第35章 闫慧破案
广州的夏天漫长到混淆四季，已然十一月份，在老家人们该裹羽绒带围巾武装得严严实实，广州的人们还是单衫短袖随处可见。
闫慧觉着挺好，一年只需夏冬两季服装，省钱省衣柜。
闫慧工作的化工单位转正后也涨了工资，她原本就是个喜欢稳定的人，再加上黄灿给她看过一个针对不断攀高的CPI指数做的广东省snapshot调研报告，在被调查的几个行业中，化工业2008年薪酬增长比最高，这与化工业从业人数较少，近几年利润相对高，资本密集型特点有关。
因此她完全赞同黄灿的建议，认真对待这份工，除了本职财会工作多学习专业知识做长远打算。
在单位上她除了会计做账，有时也需要应付供货商的催款，越是接近年底到她财务室磨货款的人越频繁。
接连好几天，那个“汇图涂料公司”的小老板秦峰都要在她面前对坐两三小时。自己老板碰到类似情况肯定躲出去，她只好尴尬地独自面对。
“秦老板，你真的不用每天来，好像上班打卡似的。能结账的时候我主动打电话通知你，行吗？”闫慧给秦峰倒了杯水递过去。
秦峰双手接过一次性水杯道谢，再次恳求道：“闫小姐，真不是我想烦你，但我跟你们老板协议好的，结账期三个月，这都推迟了快一个月了，我们小公司还等着资金流转呢，实在拖不起啊！”
闫慧明白他的难处，哪家小企业不是等米下锅，流动资金越多越好。
公司账上不是没钱支付，但老板也是一样的心思，对小供货商的结款习惯性能拖就拖，闫慧虽然觉得这样算违约失信，但她一个打工的，老板不松口她没权限放款呀。
“以我的经验呢，公司也就是爱拖，但故意坏账暂时还没发生过，你不要太担心。”闫慧安慰焦虑的秦峰。
“这我也知道，毕竟我和贵公司合作了有两三年都算顺利。”秦峰一直觉得闫慧这姑娘脾气好礼貌周到，比之其他甲方会计的态度要好得多，所以很愿意跟她多聊几句，也不怕讲自己的难处。
他叹口气说：“实不相瞒，我最近焦头烂额，遇到点小麻烦，不，是大麻烦，正在打官司呢。也是钱的事，万一这笔钱亏了，我公司估计就得关张，几年的心血全白费！”
“这么严重？”闫慧惊讶。她知道秦峰的公司注册资金三十万是个小公司，主营聚乙烯涂料。在她眼里，一个刚年界而立的男人有此成绩很了不起了。
秦峰跟她说过自己一个人从河南老家农村出来白手起家，吃过不少苦，而且身后也要关照一大家子人，跟她一样。
她对他颇有些小小的崇拜，一听说他遇大麻烦，忍不住同情关心起来，问：“方便说说具体情况吗？虽然我只是个小会计，但不是有句话‘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秦峰于是把前因后果详述给她听。
不久前，他作为汇图公司法人被一位陌生人以欠款为由告上法庭，拿到起诉状的秦峰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因为他根本不认识此人，但此原告手上却握有他公司八十五万元的借款的收款收据。收据上明白无误盖有汇图公司的行政公章。原告向法院坚称秦峰曾以公司周转不灵为由向他借款，并向法院提出财产保全，法院已冻结了汇图银行账上八十五万资金。秦峰为此面临巨大资金周转风险，不得不整天跑客户催款。
闫慧也觉不合常理，且看秦峰的样子应该确实是被什么人给坑了，否则人家手上握有借据凭什么抵赖？她问道：“那张收款收据你有复印件吗？方便我帮你看看？”
“对哦！我一直觉得问题肯定出在收据上，你们做财务的最熟悉这个，说不定能看出破绽来！”秦峰听见闫慧肯帮忙，很是欣喜，但东西他没带在身上。“要不，我等你到下班到公司取给你看？”
“这。。。。。。不好吧？”闫慧每日循规蹈矩按时进出，除了和黄灿、庞亮以及公司同事，还没跟其他人单独出去过呢。
秦峰一眼看出她心思，忙补话道：“你放心，一则我先走约个地方咱们碰头，不会让你公司人说闲话。二则无论你帮不帮得上忙，我请吃饭是感谢你这份心意，没别的意思。在我这么困难的时候有人肯听我诉诉苦都感激不尽，大家都是广漂都不容易。拜托了闫小姐！”
闫慧被一个大男人流露出的迫切请求和合十的手掌给逗得“扑哧”笑了：“看你，哪儿有那么严重，好吧，那下班见。先声明，先去你公司帮你看收据再看吃不吃饭。”
秦峰立刻点头，眼前这姑娘人如其名啊，模样虽谈不上扎眼，但胜在老实本分肯为人着想，听她那意思，要是不把收据看出个名堂，这顿饭她还不好意思吃似的。
下了班，秦峰在约定地点开车载上闫慧来到黄埔一间普通办公室。
闫慧一看，百十来平的办公室与其说是简朴不如说有点儿乱，文件资料样品桶摆放得横七竖八，跟眼前这男人的打扮一样随意。
闫慧忍不住蹦出一个念头，这要是经过自己的巧手拾掇拾掇保管大变样，无论是这间办公室还是这个爷们。——天哪，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的脸腾地火烧起来，赶紧偷偷瞄了眼秦峰，还好他正翻抽屉找那张收据复印件没注意到她。
“那，就是这张。”他把纸张和自己公司印章交给闫慧。
闫慧不敢大意，仔细认真地研究收款收据好一会儿，又比对印章，连秦峰给她拖了把椅子也没坐。
她一边看一边喃喃说道：“你看哈，这张收款收据编号是对的，印章也是对的，可是‘核准’、‘会计’、‘出纳’、‘经手人’几栏都是空白。”
“可这些空白不算关键啊。”
“哎，你过来，快看！”等秦峰脑袋凑过，她指给他看：“有没有觉得这个金额大写里面，‘捌’和‘伍’两个字和与其他文字相比不太顺畅？”
“你的意思是怀疑并不是一个人写的？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趁工作之便，盗取公章在空白收据上先盖章携带走，后面再填写上数字？”
“这很有可能啊，你们的财务人员对发票可能审核严格但收据可能就忽略过去。你询问过她们结果如何？”
秦峰皱眉：“我这边生意额不算太大也不复杂，从经济角度考虑，是一个亲戚帮做出纳，会计请的兼职。大约六七个月前用了几年的兼职会计辞职了，我看账务交接没啥问题也就给她正常办理了手续。谁料想。。。。。。不会吧？难道是她？”
闫慧看他表情就要发作，连忙劝说：“哎别别别，这只是咱们臆测。一般专业人士都应有职业操守，但也保不齐有害群之马。你不如提醒法院审判员查查原告和前会计的关系，再要求对收据做一个真假鉴定。”
“对呀！这可不就找到突破口了吗？”秦峰豁然开朗，惊喜之下双手紧紧控住闫慧的肩膀猛力摇晃：“闫慧你太棒了！火眼精金的女版柯南呀！”
闫慧被晃得头晕，心理却甜蜜得不行，自己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回家她得跟黄灿把这件事好好说道说道。
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地对秦峰说：“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我的个人见识而已，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请个律师啊。”
“律师费都是按标的金额提成的，我这不是舍不得嘛！”
“你这真不对，完全本末倒置嘛，该花的钱得花，花在刀刃上就不算亏。”闫慧虽然嘴上这么数落他的吝啬，实则心里对他有钱还节俭这一点是相当认可的。
于是继续好心建议道：“私营企业，尤其中小企业应该特别加强财务制度的管理，特别是严格公章使用制度一类的，大的资金往来必须通过银行，如果确实不具备设置完善的财务机构，那就应该聘请有专业资质的财务会计服务机构，最好不要聘请兼职会计。”
秦峰找到了线索和思路特别开心，恨不能好好感谢眼前善良的女孩儿，这姑娘不愧是财会出身，心细还有原则。他作揖谢了又谢，兴奋催促道：“走走走，今天我要好好犒劳你，你说想吃什么？八大菜系你随便点！”
闫慧笑了，想了想说：“要不，那就去吃小肥羊吧？”
“小肥羊多便宜？不行，我们吃点好的。”
“我们俩人不好点菜，火锅挺好的。”
秦峰不做声了，微笑着盯着闫慧看，她的善解人意无疑在自己心里又加一分。
第36章 都是打工仔
香港展之后的到圣诞节期间，黄灿工作忙到马力全开不知疲惫。
通过整理、联系展会结识的新供应商，订样板、改设计，再到寄样丹麦，与丹麦方工程师电话会议及Skype讨论改进，最后下小数量试水订单给工厂，不但极大地拓宽了她对整个行业、产品的专业认知，也相当于亲手完成了一整轮产品开发流程。
再加之疯狂催促工厂货期、验货、协助货代订柜，凡事亲力亲为的实战让她收益良多。
对黄灿来说，这期间最大的挑战不是来自客户、供应商，反倒来自乘星公司内部。
因为她联合丹麦制定出月质量容错率标准，根据丹麦的销售数据库，每月与乘星验货员以及工厂比对、检讨，一时之间令验货员们非常不适应。
公司代理五六家欧洲大客，验货要求和标准却各不相同，甚至可说是毫无定法。而乘星验货员们都是轮流按出货时间表排班，也就是说每个人都会验到每家客户、每家工厂的货物。这样一来，产品的pass基本全凭验货员们的个人经验及工作态度。
当然出了问题像黄灿、Linda都会转达客诉报告、严密叮嘱，但说到底没人能时刻盯着，验货员只要出到工厂，便在质检上拥有很大自主权，以至于据说他们到工厂所受的待遇不比老板们低。中午在小食堂吃经理餐，晚上厂长级别人士陪晚餐，甚至于晚上过夜还会提供夜总会娱乐节目。
至于有无收贿受贿就不得而知了，查也没法子查，毕竟没有哪个工厂愿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收受黑钱的双方也总得有点儿信用操守。
当黄灿明确给出工厂和验货员验货标准时，意味着蒙眼买卖过质检关行不通了，一切以数据说话。
这严格导致乘星验货员个个对黄灿颇有微词，大抵是嘲讽她专爱干吃力不讨好的事，自己爱揽活争功就算了，还连带他们但凡验丹麦乐斯的货就得提心吊胆。
有一次，验货员回公司故意第一时间把当天的质检报告“啪”地甩在她桌上，她一脸懵逼地问，这报告不必要给她，直接电邮丹麦就可？
同事却粗声大气地反驳道：“现在不是连客户都听你做主吗？你还怕越权？Maggie啊，不是说你制定的标准不对，而是你想想大家都不过是打工的嘛！老外又不补贴你工钱，何苦这样？简直不知所谓！”
黄灿郁闷极了，即刻就有发作的冲动，但她隔着桌面隔断都能感受到其他业务隔岸关火的态度，若真和验货员吵起来恐怕惹Linda之流笑掉大牙。况且关系吵坏了，日后不还得仰仗他们把关质量？
她只好压下情绪，冷着脸拾起报告阅读，碰上两个不太懂的指标，又拉不下脸找送报告的人询问，只好去找李凡帮忙。
李凡心里其实也挺郁闷的，也不知袁力行怎么想的，验货员没设部门经理，大家平级。其他验货员偶尔发牢骚的时候免不了殃及他这条小“池鱼”，说什么“看看你带出来的人比老板还厉害！”谁要当时黄灿制定标准的时候还专门请教过他呢。他也委屈，其实他只不过做了黄灿一月师傅而已。
但既然旁人都这么说了，把他和黄灿捆成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他的逆反心也被激发，干脆和黄灿站成同盟战线。黄灿请教技术问题他有问必答，也承诺他至少自己一定会对各个工厂耳提面命监督执行。
黄灿请教完李凡刚回座，QQ上李凡又发来信息：“那谁谁谁今天又背地里和Linda抱怨你了，你小心。”
黄灿无奈回复：“小心啥？各做各分内事，各领各工资，他们爱嚼舌根嚼去。”
李凡：“建议你找袁总诉说下困境，只要他表态，验货员就老实了。”
黄灿：“你还不知道袁总的管理方式？没用。”
李凡：“也是。他最近应该也没心思管这些小事，听说跟毛总闹矛盾，天天拉着财务下班后吵架。”
黄灿：“咦？你怎么连这也知道？”她觉得李凡还真是个可爱的奇葩，人前谨小慎微不问不开口，问他也不一定开口，人后却仿佛洞若观火什么小道消息都有。她自己是众所周知小道消息多，但都是有关供应商动态，刻意地跟工厂业务套磁得来的，而关于办公室的消息却大多来自李凡。
QQ上李凡打：“我会观察呀。”
黄灿：“哥们儿，你牛！‘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所幸这一套新的质检标准体系在两个月时就充分证明效果，得到丹麦乐斯极大肯定，提前结束试行。久而久之，验货员们也逐渐适应了标准，乐斯质量的高标准严要求慢慢变成几方共识。黄灿和验货员之间的矛盾才渐渐得以缓解。
圣诞节前，大批货柜都必须走海运赶在在欧洲卖场上架，这最紧张的交货期一过，老外们便开始了圣诞节、新年狂欢，黄灿工作量骤减，终于有心情准时下班享受业余时光了。
接连几天她发现，自己准时回家了，闫慧倒不准时了。没人做饭她宁可随便一碗米粉或者根玉米棒子就打发了，待闫慧回家看她像个兔子似地啃玉米，忍不住摇头哀叹：“真是小姐命丫鬟身啊，宁可吃草也不做饭。”
黄灿嬉皮笑脸地从背后搂住她脖子：“我的能量上班输出完了嘛。你呢？最近饭局不少啊，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实跟本小姐交代，否则跟姐儿几个联合起来严刑逼供。”
闫慧笑得羞怯：“一起吃几顿饭就算谈恋爱了？那不犯臆想症吗？之前跟你聊过的我公司供货商秦峰，收据背债的事儿，我给他出的主意结果还真管用！经过调查发现，那张收款收据确实是他前会计伪造。他摆脱了个大麻烦觉得欠我人情所以老请我客。其实我也没那么厉害。。。。。。”
黄灿：“谁说的？你帮到他那是实情，你就是厉害！小惠，你呢，别老对自己没自信，其实你踏实又靠谱，是难得的朋友好吗？秦峰看上你那是他独具慧眼！”
“哎呀，都说了真没发展到那份上。。。。。。再说，虽然我和他家庭条件差不多，但人家有本事自己打拼出来了，我跟人家根本就不般配。”
这些日子，闫慧面对秦峰的热情的确暗自产生了不少绮思丽想，奈何自卑作祟，不敢深想更不敢回应。
黄灿把闫慧身体掰正，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小慧，不是这么说。虽说感情要般配，所谓‘门当户对’指的不光是财富家境，最重要的是三观。我听你聊了几次就觉得你和秦峰的消费观、价值观、人生愿景都蛮符合的嘛！而且你们都是对家族责任心、感情极重的人，这也是互相理解的基础。比方说我可能就不行，我对亲戚、血缘是死了心的，别人理解不了我，我也理解不了别人。再者，秦峰是生意人，精明着呢，否则赤手空拳怎么打来的天下？他对你热情，就说明你在他眼中有重要价值，甚至于别人觉得你优不优秀都不重要。所以你完全不用妄自菲薄，大大方方跟他相处就好了。”
闫慧觉得是有几分道理啊，假如自己和秦峰真的不匹配，何以相处如此开心融洽呢？自己确实什么事总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心下既然敢肯定自己，胆子就大了，继续问黄灿：“灿灿，秦峰这几天总是提出邀请我去他公司做财务，说有我替他把关放心，工资待遇也给的高。我其实真觉得自己算无功受禄，而且现在的老板对我也挺好，就这么被挖墙脚了他会不会觉得我人品不好啊？我还挺纠结，你说我要不要跳槽？”
“跳啊，为什么不跳？”黄灿说：“但不是现在。先说你现老板格局未必那么小会生你跳槽的气，雇主和雇员本来就是买卖脑力和劳力的平等关系，更别说谁也别把自己在老板心里的位置看得太重，容易打脸伤心呢。至于秦峰的邀约，现阶段你和秦峰的关系还处于朦胧状态，情况不明朗之前又多增加一重宾主关系会把事情搞得比较复杂，怕你无法多重思维驾驭不了。”
她一边说一边调皮地捏了捏闫慧的脸蛋：“再说了，万一你真成了秦峰的老板娘呢？还怕做不成高薪会计？”
闫慧脸都红了，作势捶她：“要死了！哪有你这样计算的？”
黄灿左躲右闪继续逗她：“你脸红什么？被我说中心底的秘密了呗？你知道有本特别神的书，就叫《秘密》，说的就是一定要把你的渴望啊梦想啊爱啊，大声说出来，让全宇宙都接收到，都来跟你同频共振，合力帮你实现愿望！我现在就是在帮你说出来啊！小惠，记住许多思说过的：苟富贵，勿相忘噢！”
闫慧放弃追打黄灿玩儿，闻言安静了几秒，对黄灿说：“灿灿，我挺想多思和玲子的，也想家。以前在家也没觉得家乡有多好，离开后想起却觉得家乡怎么样都挺好。”
黄灿刚蹦跶累了，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双臂搂个抱枕在胸前，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说：“我不想过去，也不想什么家，反正我都没有亲人了。我满脑子只想现在和未来。”
“其实吧，我觉得等过上几年，大家气消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应该跟亲戚们恢复走往的。毕竟是血缘亲情。这样你也不会总感觉孤零零的。”
闫慧是发自肺腑如此认同亲缘关系的，同时以为这样的话是对黄灿的一种安慰。
黄灿知道闫慧是好意因此不去反驳。但她想假如闫慧够敏锐，注意到她听到她这话之后，下意识地从沙发上转身背对她，假如她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反驳，也许就好及时闭嘴了。
但现在看来，即便闫慧亲眼见证了她痛苦至死的经历，仍会如此发散圣母温情劝说于她，这不得不令她十分诧异和些微厌恶。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奇妙，距离再近、日日相处，其实也未必能换个角度设身处地理解他人，哪怕这个他人是你的好闺蜜呢？还好，许多思和赵小玲子一定不会这么劝她，黄灿想。
第37章 09年春节
出口制造业因为外来工比例大的缘故，通常春节前半个月甚至更早，工人便陆续开始离岗返乡。
没了工程师、流水线工人等劳动力，乘星的业务们再怎么勤奋也是无处着力，经验丰富的外商们也会提前对春节假期做相应的计划调整和心理准备。
因此乘星的春节假期长度足有法定假期的一倍。
白天工作清闲，黄灿攒足精力到晚上，继续中断已久的义工活动。一次在儿童医院给癌症儿童组织兴趣活动中，她意外遇见了袁力行，惊讶脱口而出：“boss，怎么你也在？”
袁力行笑得谦虚：“你忘了？是我推荐你加入‘启智’义工的，自然我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我太忙，也只有节假日偶尔能参加一两次活动。”
黄灿不得不向他竖起大拇指。义工队伍里队员形形色色，其中不乏事业成功人士，但袁力行此举依然令她佩服。
整个活动中袁力行与黄灿跟随其他队员一起，笨手笨脚地为病童折千纸鹤，指导拼图，给小娃娃变魔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一时间俩人都忘却了上下级身份，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乘星春节假前的最后一天，大概算是公司员工最充满期待、兴奋的一天，因为这是惯例发放年终奖的日子。
会计岑小姐一大早便在两个男同事的保镖下，自银行用黑塑胶袋拎了现金交给袁力行。袁力行把自己关在总经理室将现金分配好之后便开始一一点名，入他办公室的员工自觉地带上自己的包准备装钱。
而每一个人出来之际，其他员工难免好奇，试图从包的鼓起程度来猜测今年别人领了多少年终奖？
黄灿起初很是不解，并对这样发放奖金的方式感到尴尬。但等她拿到五扎一万的现金时，她终于明白了，比起把奖金直接打进员工银行卡，这种将现金赤裸裸堆放在员工面前的心理刺激显然要大得多！
并且，她感到所得金额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期，以至于袁力行例行对她说的那些总结、夸奖、期待来年的话都没怎么听进耳朵里去。
“把奖金放好，切记‘背靠背’原则，尤其是你。”袁力行最后叮嘱。
为什么尤其是自己？难道自己拿到的金额扎眼，区别与其他同事？黄灿回到座位一直胡乱揣测，虽然好奇害死猫，但她实在按捺不住，悄悄在QQ上问李凡：“年终收获几何？”
李凡是老员工，估计没有惊喜，直接给她回了个：“三万。往年大家普遍差不多。你呢？谁多谁请客。”
黄灿狠狠咽了口唾沫，纠结了许久才打下：“跟你差不多。”不是小气舍不得请客，而是说实话会不会有点儿伤人？
放假第一天她就立刻把这五万存进账户，加上父亲的遗产连同平时省吃俭用的工资，二十六万对她来说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她在家里看书喝茶整理房间，做什么都感觉特别带劲。
手机响起陌生号码，接听是某个房地产的，向她推荐朱美拉国际公寓。她知道这个公寓位于珠江新城，但一听说12800的单价就咂舌，连说“太贵了，买不起。”
谁知售楼部小姐一番唇舌无果后，拉长了音调对她说：“小姐，珠江新城毋庸置疑是广州最贵的CBD，它的地理位置可是处在风水龙脉上哟！去年我们朱美拉比这价位要高得多呢，要不是美国次贷危机影响全球，今年房价怎么可能降这么多？而且这个价格，我们送一个停车位，我敢拍胸脯打包票，小姐，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
黄灿想现在的售楼部小姐都能掰扯次贷危机和龙脉了，真厉害呀。听她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笃定口气，心里还真动了一动，于是存了人家的电话号码，思索着是否应该好好了解了解买房的事儿呢？横竖春节假期悠长，她既不打算出游也没别的事情可干。
费了许多唇舌，黄灿好不容易拒绝了闫慧赵小玲子一同过年回乡的好意，一想到故乡重游触景生情，恐怕生的必然都是悲情，她心底貌似结痂的伤疤就隐隐生疼。况且无论多好多近的关系，挤在别人家的团圆饭桌前强装笑脸实在太辛苦了。
劝说无效，闫慧便在临返乡之前给她备了好多速冻水饺和食物在冰箱里。
2009年的除夕夜，黄灿一个人吃着水饺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不时收发各种拜年短信，等不及电视里敲十二点钟，她已溜进被窝舒舒服服睡去。
入睡不知多久，有种神奇的异样感‘腾’地唤醒了她，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由懵到惊，从疑至喜，感觉心脏鼓动得血脉涨涌仿佛灵魂出窍悬浮半空。
她看见自己躺在老宅床上，眼神朦胧，试图从窗外阳光投射在斑驳白墙上的光影分辨出今夕何夕？身处何方？恍然想起，这必是某个暑假的悠长午后。通常当她从午睡中醒来，父亲用凉水屯好的西瓜已经甜丝丝地等待着她了。
房门轻轻被推开，身着浅灰的确良短袖的父亲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头观察到她颤动的睫毛，慈爱地笑着逗她：“醒了就别装了，午睡多了头疼。西瓜冰好了，快去拿勺子剜着吃吧。”
“爸爸！”她激动想喊但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身如磐石，只好拼命睁大眼睛仔细盯着爸爸看。爸爸还是那么清瘦，但头发不显稀疏精神十分矍铄，尤其是，他的腿完好如初行走自如！她的心沉浸在激动和狂喜之中，爸爸好了，没有断腿也没有癌症，一切痛苦不过是一场噩梦！
然而，出离漂浮空中的另一个自己却提示睡在床上的她说：“这只是梦啊，这只是梦，只是。。。梦。。。。。。”
床上小小的她眼泪从脸庞两侧流成小溪，在心里默默念叨：“我知道，我知道这只是个梦。但这个梦多么温暖，多么欢喜。不醒来也是可以的。”
但她终究是醒了，被自己的哭声给唤醒了。眼泪把枕套打湿一大片，向来她的哭泣都寂然无声，今天却自梦中放声大哭。即便是在梦中，她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呢。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魂穿了过去还是未来？天堂里的老爸是不是如她刚才所见，健康平和摆脱了痛苦？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她此刻的心情怎么会仿佛被深度抚慰过一般平静呢？
说来奇怪，她思念父亲却从来不曾梦到过他，这是第一次，却是如此清晰与安宁。
她想，也许这才是自己与父亲真正的道别吧？父亲是在告诉女儿啊，万物归尘，概莫能外。过去的都过去了，该忘记的都得忘记。忘不了的，也请藏进深深的树洞里。她得接受现实，一个人坚定朝前走，别再回头。
黄灿翻了个身，又想起了初恋江云溪。大学迎新的时候他作为学长接待的她，大男孩笑容阳光地对他自我介绍：“嘿！新同学你好，我叫江云溪。”当时她扑哧就笑了：“学长，我猜你一定是五行缺水吧？不过。。。。。。名字真好听。”
恋爱自然而然地萌芽、生长，那曾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两年后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她已看出了他的忍耐和苦恼，也找不到在他出国后维持异国恋的信心。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决绝完全是出于保护自己渺小而又自私的自尊心呢？
少年初恋干净快乐，他待她那样温柔。可是她却从他的身上映射出自己的心理缺陷，也许是缺爱之人对爱的渴求更贪婪和严苛，也许是她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被偏爱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
唯独在他面前，她作得不像话。
不是没有后悔过，但还是基于自尊心，她硬是忍下心断绝任何可能的联系。可是她竟然曾经也梦见自己和江云溪手牵手走在条黄土路上，胸前佩着大红花正去结婚的样子。
她想起尤瑟纳尔说过一句无比刻薄但又无比精准的话：“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黄灿想，但若没有这自尊心，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持她坚强一路？
好在，已是大年初一了，迎接她的又是崭新的一年。
第38章 起心动念
广州春节期间，年味浓厚，却也有不少商市店铺关门歇业，尤其是小型私铺。往日川流不息的街道变得车辆稀少，商业办公楼喧闹的人群蒸发，黄灿熟悉的工作生活片区一时间空荡、安静了许多。
她闲来无事四处溜达，把五羊新城和珠江新城这一片的各个街道、建筑，甚至边边角角仔细观察了个遍。
紫荆花和三角梅依然开得不分季节，经过一大丛紫红色三角梅出墙的白壁时，她时而摸摸花瓣茎叶，时而饶有兴致地迎着阳光看光线慵懒，或者干脆对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玩起手部剪影来。
过年最大的好处就是心安理得地养猪、闲散，荒废时光也无需内疚。
街边巷里的房产中介铺面特别多，成排成市，全都歇业关门，但橱窗里贴着的广告和图片都在。黄灿反正无事，正好借此机会挨家挨户地仔细看过去。虽然没有中介人员现场介绍解说，看过足够多的广告她也大致能将地段、户型、均价了解个七七八八。
她一直对朱美拉售楼小姐的荐房语气记忆犹新，干脆跑去把这个楼盘前后左右打量了一遍。虽然无法进去看样板房，但优秀的地理位置和建筑外形已经让她砰然心动。关键是人家还提到送一个车位！天河区的车位紧俏，价值不菲呐。
虽然买车她离遥远得很，想也没想过，但这赠品实在令人难以抗拒。
她琢磨一阵又反省，自己明知道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买的没有卖的精，可日常生活中听到“赠送”就不自觉产生一种捡到便宜的心理，有时候甚至会被赠品勾引盲目消费自己原本不太需要的东西。
虽说这是女人冲动消费的普遍心态，但作为一个外企采购，还是应该从方方面面锻炼自己的专业素质，类似的心理陷阱要慎之戒之。
脑中漫无边际地放飞思绪，脚下一步一尺地丈量在珠江新城。为了迎接明年的广州亚运会，珠江新城土木大兴，到处是走不通的断头路。但这未来CBD的磅礴气势、傲立珠江的格局已显峥嵘。
真是越看越令黄灿这个小广漂也油然发自肺腑地升腾起一种自豪与憧憬。
四处察看后她发现，珠江新城在建的住宅和公寓不少，此处距离自己上班的五羊只隔一条广州大道，步行十几分钟而已。要是自己能在此处置业那该有多棒啊！哪怕，哪怕只是小小一间单身公寓也是极好。
大胆想象一下，将来广州图书馆、博物馆、音乐厅、珠江跑道这些一流建筑设施，全部位于在自己身处的方圆五百米之内，那生活该是何等恣意啊？这样绚烂诱惑的想象简直可以瞬间让人达成颅内高潮。
除了看中介走楼盘，她还花了两天时间返回办公室，上网搜罗一切有关房地产的新闻和信息，然后打电话给回乡过年的庞亮，询问买房法律规定手续要求等等。
庞亮没想到黄灿居然有买房的想法和财力，惊讶之余热心得不行。但听说她有意珠江新城便又觉得她太过想法一步登天。这个地段均价超出广州其他地方，且整个楼市又正处下跌趋势，买它跟下注赌博似的，除非钱多烧手，一般人不敢轻易下手。
他力劝她多去看看其他区域，多比较比较。同等首付下，其他地方能买到更大面积，居住条件更优越。最后他向黄灿推荐了番禺号称卫星城的祈福新村，那里目前的均价不过三四千一平米。
黄灿决定尊重专业人士意见，搭上地铁3号线便奔祈福新村去考察。
她是路盲，下了地铁后倒公交、外加步行，一路折腾来折腾去，看看时间已超过一个半小时。当她终于抵达这个超大卫星城，却已对这大农村的宜人景色、漂亮房屋完全丧失兴趣。
听说公司里有的同事每天通勤时间要两小时，这于她实在难以接受。个人居住空间的大小是比较容易习惯的，但长期通勤奔波的疲惫煎熬却是难以适应的。
这世界上最贵的肯定不时房产或别的什么，而是时间成本，尤其当一个人正值青春打拼阶段。
黄灿知道佟若水家就住在祈福新村。之前得知她在广州一个人度春节，再三盛情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祈福新村内一条绿荫夹道的小路上，有排面积不大但独门独院精致安静的小别墅，佟若水家便在其中之一。
老远从街道转角开始等待迎接黄灿的佟若水笑颜如花，一如既往地热情亲和，接过黄灿手中的礼物薄嗔道：“邀请你来吃饭是来一起热闹的，也怕你一个人孤单。你倒好，还带什么礼物！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黄灿笑：“客气什么，这不过年吗？”说着目光扫过别墅内小花园，眼神艳羡十分。
过年时广州人最爱逛花市买盆花，花园里兰花金桔水仙争奇斗艳，把年的气氛烘托得艳丽芬芳。
她叹羡：“佟姐，你们家太好看了，尤其是这花园！我的田园梦就是有朝一日能有一小块地，种花栽草养猫逗狗，感觉无论什么烦恼都能在和动植物的融洽中消解。唉呀，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实现，也许只能是梦想而已。”
“为什么不可能实现？你要是了解我八年前、五年前的样子，一定会改观，不这么想了。”佟若水引领她进入别墅，屋子里热闹满当一大家子人。佟家大姐、二姐、大哥全家并姐夫、嫂子、孩子以及佟若水的女儿俱全。
她一一为黄灿引见。佟母是位七十岁慈祥老人，乡音很重难以交谈，但却紧紧抓住她的手慈祥地鸡同鸭讲了好长一阵。
黄灿即便年节也很少与如此齐全的家族聚会，以前逢年过节都是和老爸俩个人举杯互道祝语。
她其实些微有些不习惯，一边不停微笑一边搓手，“佟姐好大一家子人，我贸然拜访是不是打扰了？”
“哪里的话！我们全家人最爱热闹，无论谁的朋友亲戚，一视同仁都是上宾。”佟家大姐二姐热情招呼，给她端来各种零食水果。
佟若水望着满屋亲人，脸上洋溢着满足之情对她说：“广东人不是老爱说‘一家人就该齐齐整整’这样的话吗？我们家倒是向来如此。兄弟姐妹间友爱互助，家里老人孩子互相照应，很少为了一点钱啊责任义务啊伤和气。家和万事兴嘛！我呢，是家里老小，从小得惠最多啦！”
黄灿喝着佟家特制蜂蜜柑橘茶不住点头。其实不用听不用看，一个和美家庭包裹在家人身上的气息就犹如这蜂蜜制成的隐形盔甲，不但保护亲人，也很容易发散感染他人。
受着这温馨气氛的感染，趁着佟若水陪她花园赏花之际，她便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的身世。
第39章 听君一席话
佟若水闻言倒未露出半点讶异，反而温言道：“上次香港你醉后大哭，我便猜到你肯定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伤心事。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你只要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
“我知道，我离乡别井，只身来到广州，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崭新的开始。”
“说起来我们初见便很投缘，你要不嫌弃，不妨将我视作一个大姐姐吧，今后有什么想找人聊的，我很愿意倾听，也许还可以提供点想法和建议，毕竟我比你大许多，又都是女性。”佟若水善解人意地又加了一句：“当然，只谈友谊，无关其他。”
黄灿喜欢佟若水身上散发出的女性成熟温婉的魅力，自然很愿意亲近，忙不迭地答应：“佟姐姐这么说我再开心不过了。”
“你想不想听听从前的佟姐是什么样的？”
黄灿点头：“洗耳恭听。”
“我少时当过兵，复原后到了现在的单位工作。一开始是在集团下一个分厂从最不起眼质检员做起，然后一级一级往上升，基层岗位基本都待过，一直做到今天管理上千号人的广州分厂总经理职务。真真实实我并没有任何背景和特殊关系，全凭着一腔子当兵时坚忍不拔的劲儿一步步走过来的。当然，说全凭自己的意志也不对，肯定还有别的因素。”
黄灿早已见识过佟若水商场之中指挥若定挥斥方遒、开会出差前呼后拥的女强人风范，但此时才了解到原来她是白手起家。这可不是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偶像目标吗？
她热切地追问道：“那你所说的别的因素到底是什么呢？领导的赏识？破格提拔？或者人际关系？”
佟若水朝小姑娘挑了挑唇，微笑道：“那些当然也都是其中因素。但我个人觉得吧，还有一样重要因素，就是运气。”
眼见黄灿表情微妙，她立马郑重解释道：“哎，我可不是唯心主义哦。一个人要想成功或者取得一定成绩，首先趋势、时运之功不可或缺。我是经常夜半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顺风顺水的时间一长便自傲自满，误以为自己有多努力、多勤奋、多英明，多么地长袖善舞、性格魅力。不，实际上身旁周围，比你优秀比你聪明勤奋的人比比皆是，只不过某种姻缘际会下运气落在了你的头上，而你也抓住了它。这么想来，虚妄之心减少，谦逊感恩之心升起，自然事业生活、待人接物都变得踏实许多。”
黄灿听完这番话，颇感意外。经常下工厂协调工作时被请进办公室坐在功夫茶桌旁，耳朵里充斥过不知多少老板们灌输给她的艰苦创业史，几乎从来没有谁轻松承认自己也是托过运气的福。
佟若水的坦然和清明令她又添佩服。她诚恳说道：“佟姐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有佟姐的一般的好运气吧。”
佟若水拍拍她肩膀，语气十分诚恳：“虽然我们还只打过短短几月交道，但我从你日常点滴的工作态度、邮件里都能看到你的努力。运气未来之前，时刻做好准备，运气来临之时，我相信你一定能认清它把握它！”
黄灿既愉快又被夸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与佟若水之间尽管算是工作上的甲乙方关系，但其实身份位置差异甚大，可每每交谈，她总令她有兴味相投、有所收获之感。
她曾深入思考过，假使有人总可令你如沐春风，那必是对方为人处世的段位高于你之故，而并非完全因你自己多么招人可爱吧？
即便事实如此，她的一声“佟姐”也叫得发自肺腑。
俩人闲聊着，话题转到房地产方面。佟若水同意黄灿的判断，也对后市看好，认为去年的下跌是受国际国内大环境影响，但房市蓬勃发展才符合国家长远规划。因此她和集团公司老总们已有团购买房计划。
朝晖工厂位于番禺石基，因此他们对于石基在建的禧运村十分期待，那里不仅对他们来说上班便利而且环境优美。据说规模宏大的禧运村在建工程2010年亚运会结束之后便可搬入。
因此整个朝晖公司中、高层都心仪此楼，团购计划已集中交到佟若水手里，统共有三十几套之多。佟若水估计了一下，虽然番禺房价目前不过几千元每平，但禧运村至少在万元以上。
黄灿听闻这个价位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禧运村地处偏远尚能过万，那朱美拉售楼小姐报出的珠江新城价格简直性价比超高。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绝对不该只是心动而是应该立刻行动！一时间，她真恨不得春节假期早点儿结束，好让她立刻跟售楼小姐取得联系。
至于楼市价格升降，于她这样也算是刚需的购房者影响不大，而且还贷好过交租，还贷是积累，交租是消费嘛。她觉得自己的想法简单又朴素，毕竟自己一个打工仔，又不是炒得起楼的人。
当然她没有当着佟若水的面说出自己的打算，怕万一她误会自己，有暗示借钱的意思就太不好了。
如此温馨齐全的家庭聚会，却唯独不见佟若水丈夫身影，她不免多嘴一问。
佟若水一时黯然，沉默许久也不相瞒。
她丈夫也是做外贸的，开了个两三人的小公司基本属于单打独斗。早年间丈夫比她强，可是生意一直没有大起色，夫妻间的差距随着佟若水的成长越拉越大。以至于现如今养家糊口全倚靠她一个人。而做丈夫的为逃避责任也好尴尬也罢，干脆久居外省，连过年也不肯回家。
“我们很少吵架，根本吵不起来，因为连话也很少说。也没想过改变或是离婚，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一个当妈的，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怎么都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反正我一个人的能力足以支撑小家，甚至关键时候也能帮得上整个家族。就不如随他去吧，各自两便。”佟若水说得淡然，仿佛不以为意。
黄灿却很奇怪疑惑，这般比普通朋友还要间疏的婚姻关系竟然也可以相安无事、维持多年？
佟若水敏锐地洞查了她的想法，无奈又豁达地解释道：“你还没结婚呢，可能比较不容易理解这些事情。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像我这样的丧偶式婚姻比比皆是。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
黄灿怕这个话题不愉快地揭人伤疤，引来不合时宜的感伤，赶忙连连点头，不再多言。
在佟若水家中的这一顿年饭，让她体会到烟火人间久违的家庭温暖。她从小莫名地颇具老人缘，这一天佟母看上去特别欢喜她，夹菜送果嘘寒问暖，临走时要不是佟若水玩笑阻止，老人家甚至提议想收她做干女儿呢。
第40章 买房认筹
过完大年初八，整个广州仿佛瞬间注入强大的活力一夜繁荣复苏。
乘星公司和其他单位一样，开年上班头天只有一项重要且欢乐无限的主题：发红包。
广东人发红包的规矩与内地有别，上级发给下级，已婚发给未婚。黄灿两项占齐，只需要乐呵呵地伸手接红包，外加喜洋洋不停道恭喜发财。这个风俗实在叫她太欢乐了。
由于大部分外省劳动力元宵节后才批量返广，工厂还处于预热状态，黄灿决定趁工作还不忙抓紧买房的事。
买房的决定一旦在心底播种，激情立刻繁殖膨胀得她朝思暮想，脑海中种种憧憬设想完全是打鸡血式的。
可是第一个电话便如凉水兜头，那位朱美拉销售竟然以早已料定的语气告诉她，房源还有，价格也暂时未变，只是之前承诺送的停车位给取消了。这一取消等于走脱了几十万呐！
果然人家所言非虚，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没想到变化这么快，黄灿的紧迫感彻底被堆上台面。
她跟庞亮碰了个头，发现庞亮尽管是房产中介人士，但投资观点零碎不成体系，买房保守买股票却激进，理念与自己并不契合。尽管如此，关于买房的政策、房贷计算他可算手到擒来。约好时间，她把庞亮拉到了另一目标之前，这个标的是自己计划小本本上仅排在朱美拉之后的选项。
庞亮仔细观察这个小区，楼宇是城建在造，虽然它和整个珠江新城一样尚未完工但已大体看得出规模样子。小区面积不大，裙楼不过四栋，但地理位置极佳，方圆五百米内被地标包围。俩人在售楼员指引下参观了样板间。
把从40平米到80多平米的样板间一一看完，他就有些不怎么喜爱了，直言不讳对黄灿指出：户型虽然精装修，但样板间的设计、用色以及装修标准看起来实在不算高大上；小区绿化极其袖珍，内部好环境谈不上，12000每平的价格主要就是买的便是地理位置。
黄灿看到的却正相反，完全是好的一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拎包入住对她是福音；装修的米色和黑白马赛克搭配也不难看，庞亮定是每天看房眼界高抬；小区绿化虽袖珍，那图纸上好歹有一方锦鲤池呢。
最重要的，她笃信李嘉诚所说，决定房产价值的因素，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既然黄灿吃了秤砣铁了心，庞亮也便用心帮她计算房贷。他已电话同事帮忙查到此楼盘的《预售许可证》没问题。
于是坐在售楼处沙发上，一边在纸上演算一边给她解释：“要是购买80平的两房一厅基本可算置业一步到位，从此一心还房贷。目前政策09年首次房贷利率一般是基准利率的7折，五年以上的年基准利率是5.94%！所以房贷年利率5年以上的是4.158%！80平总价96万，首付20%，我建议选择最长贷款年限30年压力小些，月供约4000块每个月。其他再加上契税等等小头费用。”
还贷能力相当于对个人未来发展能力的预估，在目前的工作岗位上，黄灿勉强可以负担。但一想到从此被银行捆绑，无论未来工作走向如何她再也不敢抱傲娇心态，脸上不免显现出十分纠结和犹豫的神情。
她可以不傲娇，脚踏实地工作，但不能不保留傲娇的能力呀，生活总不能不留一点儿弹性与自由呼吸的空间吧？
售楼小伙子看穿他们的心思，微笑着给他们端来饮料，不徐不急道：“没关系的，慢慢考虑，买房是人生大事嘛！可以理解。不过你们看中的两户型下周放筹没几间，大多都老板的关系户、内部高层给预定了呢。”
明知是销售惯用激将法，黄灿还是忍不住问，“那我们今天下定认筹呢？能选到吗？”
销售说道：“恐怕也难。我们的认购筹分A、B。A筹有优先权和打折价，B筹必须等到A筹买完或者放弃才能开选。你知道，一般开发商放盘的数量总是大大低于认筹数量的。现在A筹早已经发完，您即便今天认也只能是B筹。”
说完他展开职业微笑，朝俩人摊一摊手。那意思他不着急，你们认不认筹都没关系，房子不愁卖，认筹也不一定买得到。
一番话把黄灿和庞亮说得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楼市不是跌宕起伏形势不明吗？怎么还是卖方市场？庞亮不服气地反驳了句：“这也就是你们珠江新城的新楼盘，我们二手市场没这么牛B的。”
销售也不生气，回答：“嗯，您说的肯定有您的理解和道理。不过呢，我们楼盘一共也就这么点房，下次开盘绝对不是这个价！珠江新城的地卖剩几块呀？您本人也是专家嘛。”
庞亮脸微微红了一下，眼光转而投向黄灿，好歹买房的是她不是他。
黄灿把身体往后陷入沙发里，连说：“让我想想，想想。”
销售了然点头离座，给俩人留下商量的空间。
庞亮看他走远，尝试向黄灿提议：“灿灿，其实我倒有个想法，你先听听。你既然决定这么快就买房，说明喜欢广州，想留下来长远发展，但又担心买房后把自己套牢得死死的，对吧？”
黄灿愁眉苦脸点头：“是啊，我喜欢广州，气候、节奏、饮食，都挺喜欢。既然决心广漂，买房扎根更有动力。可是这么重的房贷，叫以后我哪里敢想换工作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下不了这个狠心呀，太纠结了！”
庞亮：“那如果换个思路呢？比如牺牲眼前享受，买个小户型，就刚才我们看过的那个四十平米的，贷款才两千不到，压力骤减，以后还可以根据情况再换大房。要是再狠狠心嘛，干脆买两套四十平的，这个地段交楼后房租一定不便宜，以房养贷我看是可行的。”
“以房养贷？怎么养？。。。。。。”黄灿入神地思索念叨着，突然双眼精光四射，从沙发上跳起来猛拍了把庞亮的肩膀大声说：“行啊庞亮，这个主意简直太棒了，我刚刚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呢？请你来做参谋绝对明智之举啊！太谢谢了！”
庞亮第一次被她大赞，按捺不住心内高兴得意，再次确认她决心已下，伸胳膊架脚地靠在沙发背上显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笑容满志地回头大喊了一声：“销售！我们认筹！”
认完筹回到出租屋，闫慧已经做好几样可口小菜，说是要庆祝黄灿买房。
黄灿讲：“庆祝还早着咧！你不知道，我和庞亮离开的时候，人家销售说下周六开盘一定起早，问他多早，他说有人排队排通宵！我的天啊，好像买房不要钱似的。哇，你从家带来的酱板鸭好吃死了，赶紧把剩下的两只藏起来，不然一顿给我吃光！”
“吃光就吃光，两只板鸭而已。大不了等赵小玲子来广州的时候叫她多带几只。”
“她来广州？”黄灿吧酱鸭夹到嘴边的手指停下，眼望闫慧：“她过年的时候只跟我说和那位小赵吵架分手了，我以为她会老实待家里，没跟我说来广州啊？好啊，她现在也学会跟我打埋伏了，等我兴师问罪去。”说着扔下酱鸭准备拿手机。
“哎！拜托你安生吃你的鸭子不行吗？”闫慧把她按住：“你知道赵小玲子跟你一样，是最有主见的人。她也是前天才下决心来广州跟我们汇合，去哪个大城市不是南漂北漂？和好朋友在一起不更好嘛。况且人家前天给你打电话准备知会来着，你不是下班看楼房‘嗯哼啊哈’的心思全无吗？知道你要买房，她高兴得像要自己买，还说命令庞亮时刻准备着为你保驾护航呢。”
“庞亮？和她？”黄灿最近一门心思扑在买房这件事上，感觉错过了好多情报啊。
“嗯，她来广州看样子是要和庞亮住一起的意思。大概也怕你阻拦或者为难吧。”
“我又没喝三聚氰胺奶，不至于理解力这么差吧。”黄灿若有所思地笑笑，也许她多少有点儿好为人师的坏毛病，所以赵小玲子在这件事情上总躲避她锋芒，怕她给她上课呢。
她确实不赞同小玲子刚分手就要和庞亮同居，原因既非碍于与历敏的交情，也非小瞧庞亮能力为人，而是认为，一则赵小玲子真的从刚逝去的感情中快速恢复了吗？这火箭速度任她是绝计做不到的。可以当断则断不留伤痕的恋情，要么性格绝情，要么从没真爱过。二则他俩同居前至少应经过一个考察期，之前的远程交往缺乏现实琐碎生活的磨合，同居会不会变成感情的杀手？
无论如何，作为好朋友，该说该劝的话她得说得劝，明儿就打电话给赵小玲子好好聊聊，至于她听不听、听多少那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瞧她陷入沉思，闫慧在一旁端菜添饭心疼她道：“我过年去许多思家，她相亲定了个对象，正处着呢，门当户对的。一般像这样的，处个半年两家就该张罗婚事了。赵小玲子不必说了，恋爱专家任何人操不了她的心。我也。。。。。。灿灿，你也别一门心思只想工作，那些同事啊客人啊什么的，也该自己留心一下有没合适的？”
黄灿连忙拽下条酱鸭腿塞进她嘴里，嘿嘿应付道：“你们不用操心我，只管谈恋爱结婚，然后绵延子嗣开花结果快快乐乐，我呢，顺其自然！”
第41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周六购房日，黄灿和庞亮牢记售楼员提示，四点半起床，五点到达售楼处。二月清晨天刚蒙蒙亮，透着微寒之意。
她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结果到达一看现场，忍不住倒抽口凉气，前面已经排队二十余人，打听一下还真有怕选不到房干脆排了个通宵的。
一边排队等候开盘，庞亮一边拿着房型彩页和黄灿商量待会儿的选项。他建议不要盯住最心仪的楼层、朝向，恐怕到时候被别人选走一时没了主意措手不及，而是锚定大概几楼至几楼哪个朝向，有房就选便可以了。
开盘要等到九点，幸亏庞亮陪同，不然黄灿连早餐都吃不上，定要饿得头晕目眩战斗力直线下降去跟人拼抢房子。
待售楼部宣布开盘放人入内，面积不大的办公场所立刻被充塞满员。人人看上去情绪高涨，把售楼部内的温度都似乎升高几度。黄灿听见销售们在大声吆喝维持秩序、购房者不停提问题又讨论插话，自己被整体气氛带动，也随之浑身肌肉绷紧拳头紧握。
此时此刻买或不买、买一套还是两套、买后压力多大等诸多纠结，已被现场的紧张气氛驱逐于脑后。剩下的只有怎么抢、抢不抢得到的念头。
售楼部的厅墙上挂了张巨大的房号图，所有楼层和户型全部列明，盖上红布，看上去像等待解开面纱惊艳四方的新娘子。底下几张红布铺台的桌子，分别是交筹拿签、刷卡付款、银行贷款、签署合同的一条龙服务区。
工作人员就绪，蒙着巨大房号图的红布被一揭而开，场内安静了两三秒，立刻闹哄哄，响起此起彼伏的责问和报怨声。今日第一天开盘，房号图上却有近半数房源被贴上红点表示已售。工作人员只语焉不详地草草解释，那都是某些相关领导、关系户提前预定好的。在场的购房者压根儿不信，但也无可计较。
“这里面一定有啥猫腻吧？”黄灿问庞亮。
“你看哈，拿到A筹的人手上有张VIP卡。我最担心的是由于拿到认筹的人数远远超过楼盘推出的房屋数量，开发商可能会采用抽签的形式，从已认筹的买家中抽出选房者，这和玩轮盘撞大运没什么区别。被抽中的选房者再统一选房号、交首期、签署预售合同。”
庞亮观察着周围情况分析，看黄灿被她越说越紧张，紧接着安抚她：“猫腻肯定有，这不过是捂盘惜售，万一以后房价回暖剩下那一半好提价呀。不过你别太紧张，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即便A筹全选我们拿着B筹也能捡剩，只不过选不到心水罢了。但是一般情况下总有观望弃权者。而且，我猜这火爆抢购场面多多少少是开放商故意制造出来，这些拿着筹码的人里边有多少‘托儿’还不一定呢！”
庞亮对熟悉的事情还是不乏冷静和判断的，黄灿再焦急也无计可施，只巴不得前面弃权的人越多越好。
果然开发商并没有采取不利的抽签形式，而且竟被庞亮估中，A、B筹都有弃权者，起早贪黑排大队却在关键时刻放弃，多半是‘托儿’无疑。
黄灿顺利换到两张签，仰望着房号板却犯起了难。上面密密麻麻帖满红色小圆点，足以让密集症患者眩晕的那种。
她找到一个预选内40平单间东南向房号，贴上自己的圆点，然后再难下手。好朝向全部沽清，剩下的单间只得糟糕的西南朝向。西南朝向意味着光线很差，花光自己所有的钱，背负沉重贷款去购买没有阳光的房子值得吗？是否该放弃这第二间呢？
她望向庞亮求助，庞亮却朝她摊手面色更为难。毕竟这么重大的决策，他一个外人负不起责任不便僭越。
火爆购房场面容不得她多犹豫，销售和排队待选的人一个个在她身后催促，她咬一咬牙，想着就下狠心赌这一把，赌房子好地段优势足以弥补朝向缺陷。慢慢高抬伸手去帖第二个红点的时候，胳膊哆哆嗦嗦的。
在她眼里，贴上墙的可不是个小红点，而是家里卖房的遗产、她朝九晚五加班加点打工的血汗钱。她贴上去的是往后必须按月还贷、金子般是青春岁月啊！
红点一离手，她便脚不沾地的被销售强势引领到交款桌前，刷卡、办理商业贷款、签署《房屋预售合同》。一系列手续仿佛被机器设定的程序，叫人来不及细想。
整个购房场景与黄灿曾经设想的完全不同！这么重要件大事不但没时间精挑细选，反而像菜市场抢青菜萝卜似的。直到办理完毕所有手续，手拿两份合同挤出售楼部，她仍处在一种被裹挟着参与了一场大戏的梦幻感中。
“这就买完了？我现在就算是一个有产者？一个将要半生还贷的苦逼青年了？”她不可置信地问庞亮。
庞亮也仿佛刚打完场仗似地长舒一口气，向她伸手相握，由衷祝贺道：“恭喜你黄灿，你是我们几个老乡中，最早买房的一个！”
黄灿从早到午只知紧张，此时终于身体松弛慢慢迸出一个笑容。笑容一发不可收，在白净的脸庞上越来越荡漾，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跳脚蹦了三圈。
蹦完她拉上庞明：“走，回家。闫慧做了饭等我们好消息呢。庞亮，你帮了我大忙，本该请你吃顿丰盛的，但你知道我还要交契税，现在是兜比脸还干净啦！先记账上吧！”
庞亮乐呵呵地说：“我敢要你记什么账啊？没帮你办成事玲子来了也饶不了我呀！”
黄灿瞪大了眼，手指慢慢点着他：“好你个庞亮，重色轻友。原来我们的交情还比不上新女朋友？别的我不多说，小玲子是我发小、闺蜜，性格张扬但心地善良，跟你前任完全不是一类人。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好好的，你是男生，多担待包容照顾她，做得到吗？”
庞亮举手发誓：“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她，特别喜欢！一定宠着她！她可是有你和闫慧许多思这些娘家做后盾不是吗？”
黄灿笑着点点头，拍拍他胳膊俩人边聊边步行回家，心里惦记着要第一时间将自己买到房的喜讯通报给几个闺蜜们。
幸亏在二月办完买房大事，黄灿得以全力以赴乘星公司新年后忙碌的第一波高潮。
各外国客户通常每年来国内公干三到五次，各有工作节奏，但年后这波时间却基本重合。袁力行分身乏术，只能挑重要会议或别人无法驾驭的譬如德国客亲自随同。黄灿所服务的丹麦乐斯和比利时百图，他决定只帮带比利时客户，而将乐斯全权交予黄灿，她必须独立操作，安排差旅、会议谈判。
自从买了房，黄灿对工作的热忱度比从前更打鸡血，出差前做足百分之一百二的准备，甚至一一整理、预测出客户将要提问解决的产品价格、质量、交期等事项，提前与供应商沟通问题症结与难点，做到心中有数，同时预设解决方案一二三。
她准备工作的重心比较偏重于丹麦乐斯，而对比利时百图只做轮廓性规划。
企业与人一样，气质各有区别。对于比利时公司老板员工动辄神隐、拖拉的工作作风，她始终难以欣赏，常常要求自己做好本职即可。
相反乐斯作为老牌知名企业，产品设计风格鲜明，员工由上至下作风严谨、规划有序，并且在合作上善于与各方沟通、尽力达成共识，在供应商间的风评非常好。
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出差及会议，差点儿没把她累趴下，甚至于某天落地江浙坐在前来接驾的工厂汽车上，她翻译解说时，突然感觉嗓子眼里发甜痰气上涌，疑惑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累吐血了吧？
念头一出当下把自己吓到手脚冰凉。幸好接下来几日身体除了十分疲劳之外并无其他异样，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对疾病和医院的恐惧症尚未消除，自己吓自己呢。
身体是疲累的，心情却是阳光的，她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渐渐也学习到些许如袁力行一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够在必须时多功能兼顾运行。
不但工厂老板们，就连乐斯Franz也接连几次赞许道：“Maggie，你现在的状态比去年还要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是谈恋爱了吗？如果有一定要和我们分享哦！除了合作伙伴，我们也是朋友嘛，对吧？”
大概在Franz眼中，她这个年纪的女生谈恋爱是最值得快乐之事，但在黄灿这儿比恋爱重要的愿景多了去。
她开开玩笑将话题引向别处。买房私事她没敢对任何人透露，免得招惹办公室口舌。
出差期间某晚，她接到赵小玲子电话。这家伙果真又拎着行李箱杀回广东，与上次两眼一抹黑不同的是，这回不但有万事具备只欠娇娘的温柔男友等候迎接，而且有闺蜜老友相伴左右。
躺在五星酒店柔软无比的大床上，听着赵小玲子在电话那端叽叽呱呱兴奋撒娇，想到自己工作顺利刚买下安身立命的小窝，黄灿的嘴角不由自主弯成一道弧形，仿佛一切曾经脱轨到行将自毁的生活，都在自己的选择和努力下慢慢地乔正航道。
第42章 谁的新欢不是别人的旧爱
顺利结束出差回到大广州的当晚，将乐斯一行人送至机场国际登机口，黄灿迫不及待打车往家里赶。
终于可以和赵小玲子她们热闹一番，庆祝C城四朵金花之三重聚广州。时间正赶上下班交通高峰期，的士行车缓慢。她急也没有，只好打电话通知大家，自己恐怕要拖到八点多钟才能到得了。偏偏姐妹们都说没事不饿，非得等到她一起吃饭才行。
一踏进庞亮的小屋，赵小玲子就嗷嗷地扑上来，对着她又搂又亲。俩人拉着小手，一个劲儿互相“你瘦了”“你漂亮了”各种甜言蜜语，那股子亲昵劲儿，让庞亮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男人瞅着呵呵直乐。
直到闫慧把她俩扒拉开，给黄灿递上拖鞋，闺蜜间的见面礼才暂时告一段落。庞亮招呼大家洗手落座，一桌子好菜虚位以待。
黄灿率先举起啤酒杯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小玲子来广州一个多礼拜才吃上这顿接风饭，都怪我出差太忙。我敬玲子，还有大家，先干为敬。”
赵小玲子春风满面，应和道：“我们在座的也一块儿恭喜你成为广州人！以后我们姐妹儿又能和从前一样经常在一起啦！想想就开心。干杯！”
四个人一气儿全干了。
黄灿放下杯子认真更正道：“其实即便买了房也不代表就成为广州人了，户口不还在老家吗？”
“迟早的事儿。”赵小玲子给她夹筷小炒肉放进碗里：“我们都知道，你以后恐怕是不愿意再回家乡的了，不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人都活地球村呢。万一将来能够转来户口，你一定要像现在这样，当机立断一把抓住机会！”
“嗯！那还用说。”黄灿大嚼辣肉满口生津，大赞道：“就是这个味道！小玲子你厨艺见长啊，还是闫慧帮手的啊？”
赵小玲子微笑摇头，她又转看闫慧，闫慧也摇头，玲子朝庞亮努努嘴：“今儿这一桌都是他的手艺。”
“没看出来啊，你会做菜？”黄灿略微惊讶地看着庞亮，以前和历敏同居时，他可一向是捅起袖子等开饭的直男啊。
庞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C城男人哪个不会做饭？以前那不是。。。。。。某人会做嘛。”
这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某人”，去年还是这间小屋的女主人，常常挽袖下厨热情张罗朋友们聚餐，赵小玲子彼时也曾是座上客，只不过半年时间便物是人非。
此话一出，霎那间空气中的气味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没人接得上话。
还是赵小玲子打破尴尬，她撅着小嘴用胳膊肘捅一捅庞亮：“你还说！都说新年新气象，我们不如挪个窝搬间新屋子，哪怕还在通一个小区也成。我再重新布置一下，保准比现在舒服多了。”
庞亮道：“租间新的不难，但是又要退押金又要搬家的，多花钱还折腾，太麻烦了吧？”
“一点小麻烦算什么？比得过心里舒坦要紧？”赵小玲子不高兴，故意委屈巴巴的样子，还用力把筷子扣在桌上。她才不要在全是别的女人印记的屋子里别扭生活呢。
黄灿自然了解小玲子的心理，但现在人家是一对恋人较劲儿，外人不便插嘴。只是在心里呵呵感叹：这个世界上啊，谁的新欢不是别人的旧爱？
庞亮一见赵小玲子生气就犯怂，别说旁人，自己也觉得跟以前和历敏在一起时比较，好像变了一个人。黄灿曾经对他说过什么：“真爱无畏，好爱不累。”他觉得不完全正确，反正于他而言越是真爱越是胆小。
他连忙低声下气哄道：“玲子玲子，你先别生气呀，我只是跟你讨论一下。你想换那我们就换，小事一桩嘛。今天大家都高高兴兴好不好？”
赵小玲子这才转愠为喜，给庞亮夹了一筷子鱼，甜甜道：“那说定了。借花献佛奖励你。”
闫慧又是叹气摇头对黄灿笑道：“你看看这俩人，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令黄灿意想不到更喜出望外的是，自己果断出手买房之后，从三月份起广州乃至全国的楼市复苏迹象明显。尤其是三月初国家粤十五条出台刺激市场，大大提振了买家信心。
置业者比无产者更加关注楼市动态，如今黄灿对房价十分敏感，处处留心。大概是“孕妇效应”的缘故，如果你是大肚婆，便很容易看见满街都是大肚婆。
尽管她买房是刚需，购置两套单身公寓也不是为了炒房，而是以房养贷的权宜之计，但眼下看来，她的决定有如神来之笔，不但踏准节奏而且顺应大势。
黄灿庆幸之余被闫慧她们几个各种羡慕夸赞给整飘了，看来真是“天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啊。
只有庞亮郁闷极了，房价一涨后悔不迭。自己全程陪同黄灿购房，为何惧怕房价波动没有魄力下手？哪怕只是入手一套单间也是好的，真要凑十万首付也并非办不到。
他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自我埋怨也罢了，连赵小玲子也时不时质疑他枉为专业人士，错失最佳时机。但当黄灿力劝他心动就要行动，刚需购买的最佳时机一个是价格底部另一个就是现在时，他又踌躇万分举步不前。
炒股他经常上演追涨杀跌的蹩脚戏码，折腾几年多半都是扮演小韭菜角色，房市又怎么敢追涨？万一出现07、08年一样的过山车行情怎么办？
就在这犹豫来犹豫去的观望中，眼瞅着房价越来越高。
第43章 突发事件
黄灿虽为把握住购房良机而欣喜，但生活压力并未减少。交完购房契税后，她便将自己剩下的所有钱一股脑交给闫慧，先保证房租伙食费，其他的日杂生活费能省则省。
成为一个有产者之后，她感觉自己倒比从前更像个“穷”人啦！
掐紧生活费并没给她的身心造成太大不适，每当只能点上一份六元钱的桂林米粉充作工作午餐。一边吃一边在脑海里幻想一下明年收楼搬家，安适地生活在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里，仿佛桂林米粉也吃出肉味儿，一切眼前之苦便都不值一提。
要说何时为购房置业背上长期沉重债务产生过疑惑，质疑牺牲当下是否明智，那便是她不得不因缺钱而搁置诸如考驾照、上瑜伽班等等计划的时候。
乘星公司犹如一台设置标准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行，只是年后老板袁力行来公司上班的时间越来越零碎，办公室有关他和毛总闹矛盾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
大部分同事只是忍不住嚼舌根的瘾，没人真将传言当回事。毕竟两位老板之间的是是非非和员工扯不上太大关系，权与钱都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员工们不过是领薪水的。
四月的某日早晨，黄灿如常踩着钟点到达办公室，在大门口的打卡机上抽出自己的考勤打了卡，步履轻快经过前台和同事招呼“morning”，前台朝她手指了指总经办，轻声提醒：“Winson来啦。”
“咦？今天老板这么早？”通常袁力行都是十点至十一点之间才到办公室，今天例外，怪不得办公室内特别安静。
她来到自己工作位，程序化地从背包取出眼镜盒放在桌上，再按下电脑主机和显示器电源，同时将昨天下班前贴在显示器上的几张备忘便签撕下，仔细阅读回溯一遍，然后拿起水杯，慢慢踱步去茶水间注满一杯开水，放入一个立顿红茶包。
回到座位，黄灿便投入一天的工作之中。每日清早她至少都会收到少则几十多则上百封工作邮件，她会快速浏览发件人和抬头，根据重要及紧迫性排序分类逐事处理。
其实大多数需要与工厂协调的事情，电话沟通远比写邮件省时省力，但每通电话过后她仍会分三段式，将每个问题的前因后果、解决方案写成邮件同时抄送给外商及工厂，如此不但可以避免电话沟通可能产生的误解或歧义，也能留下事件的文字线索方便日后待查。
待她聚精会神将邮件告一段落，电脑显示已至上午十一点。她赶紧抽出快餐单准备订外卖，顺便座位前后捎问大家一句：“有没有谁需要一起订快餐？”
“中午订餐起码得提前一个小时，我们刚拼单你都没听见，赶快自订吧。”Anna刚回答，公司门铃骤响，她“咦”了一声：“不会吧？今天送餐如此神速？”
说着倾身探头往前台瞧，不看则已一看脸上立时涌起疑惑和忐忑的神色，回头向黄灿指了指门口。
黄灿跟随她的视角向外望去，只见前台站着三位身着制服的警察，正跟同事亮明身份。前台一脸懵逼，竟然也不通报，直接领着几位警官穿过办公区域敲门进入总经办。
总经办木门开了又关，还没等前台往回走几步，办公室已炸了闷锅，几乎每经过一人都压低了声音向她探询：“什么情况？怎么会来警察？”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是不是工商局突击检查啊？”
前台皱眉苦脸，小声抱怨道：“都问我，我哪儿知道啊？说是什么经侦大队的。都别打听了，小心好奇害死猫！”
经侦大队？黄灿心里咯噔一下。以前因父亲的官司缘故，她接触过一些法律部门和知识，大概知道经侦大队是负责经济案件侦查的。经侦办案应该比工商税务上门严重得多吧？乘星业务一向规范，难道是袁力行出了什么事？
她赶紧QQ李凡：“我说万事通，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李凡：“不清楚哇，我哪有那么牛？我等普通员工对袁总来说不过是外围，岑会计才是他亲信，连你现在也比我红啊。”
“你就没向岑会计打听过？”
“岑小姐嘴多牢，对袁总忠心耿耿的。依我看不用这么担心，不就是来了几个警察吗？大家见风就是雨的。警察来也不一定关袁总事啊？说不定是为了别人的案件来调查取证呢？”
“没事最好，我可不想公司发生变故。”打完这行，黄灿心情变得凝重起来，想要继续处理邮件也神思涣散。
经验主义告诉她自己的直觉向来准确，而此时她的直觉强烈地指向坏感。
这一年以来，她在乘星可谓顺利精进收获良多，工作符合专业也屡富新意挑战，自己专心耕耘之下日渐得心应手。对于照明灯饰行业她已经构筑好系统性认知并且越来越感兴趣，不但稳固住一批深具行业地位的上、下行人脉，而且在产品研发上小有心得成就感丰盈。
在乘星内部，袁力行于员工而言称得上是八十分的好老板，脾气温和善于帮教，年终奖更是出手大方收服人心。虽然办公室偶有口角是非，并非与每个同事之间都相处愉快，但这与工作整体满意度相较不值一提。
最最要紧的是，她才刚刚买房开始还月供，眼下保持稳定的工作和收入重要无比，否则所谓英明神武的购房决定就将转变成压垮她的五指山！
不会的，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纯粹是自己的胡思乱想！黄灿默默自我安慰，同时琢磨分析，乘星公司业务每年稳定增长，与客户和供应商之间互惠互利合作顺畅，所有的客诉、矛盾都属正常商务环节，也都是按照国际及外贸惯例解决。
生意场上和气生财，老板们很善于舍小利取长益。至于传闻袁、毛两位老总的内部矛盾，相信总不至于杀鸡取卵危及公司。她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袁力行到底犯了什么错或者得罪了谁呢？
办公室里变得异常安静，但谁的心里不是堆满疑问，私下用QQ来交头接耳串联信息。前台接二连三往来送快餐的，黄灿想起自己还没订餐，只觉胃口全无。总经办的门一直紧闭着，财务部的门倒是开开关关好几次，会计岑小姐面色土灰，神色慌慌张张。
待到总经办门开，三位公安从内搬出大摞文件票证等，紧接着其中一位要求岑小姐配合，进入财务室采取相应行动。
这是在查抄证据吗？这还得了？不但黄灿，所有同事都瞬间被恐怖的猜测给摄制住了。
公安召集公司所有员工厅内集合。整个办公室顿时响起一片惊讶与不知所措的嗡嗡之声，大家面面相觑如坠云雾，面对警察叔叔的权威，一时也无人敢质疑询问，纷纷自觉离开工作岗位往大厅聚拢。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状况，这样的阵仗场面，遵纪守法的平民打工仔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遭遇。
黄灿和大家一样，只从桌面拿上自己的手机，连包袋也没敢碰，赶紧离座汇入人群，和李凡无声地对了个眼神，俩人挪动脚步并排站在一起。
人齐之后公安声音宏亮地首先安抚大家，今日行动为正常办案程序，请大家配合。然后宣布，广州市公安机关经济侦查大队接受举报，现已立案，将对犯罪嫌疑人乘星公司法人袁力行以及公司会计岑芬实施刑事拘留。警察将现场取证，拆除必要岗位的电脑硬盘，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在证据收集完毕之前不得触碰电脑，不得自行离开公司。
说完，他们首先来到业务部，开始询问并检查每一台电脑，浏览、关机，动手拆除主机硬盘。
拆到Linda电脑时，她大胆直问警察叔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公安以事件尚在调查取证阶段为由拒绝透露。
她把自己座位上的包和披肩用力扯下，离位时甩脸子嘟嘟囔囔埋怨道：“什么都不告诉群众算怎么回事？把电脑全拆了，我们还怎么工作！”
第44章 乘星危机
乘星办公室内公安拆除数量众多的硬盘耗时比较长，午餐时间已过，同事们的紧张情绪稍微缓解之后便关心起自己的饥肠辘辘。
有几个心大的同事试探询问警察叔叔，人家很和蔼地说只要不碰尚未取证的电脑和文件，大家该吃饭吃饭，该上厕所上厕所，站坐随意，除了涉案会计，其他人员并不限制自由。
于是乎众人松气，纷纷取盒饭吃了起来。李凡见状问黄灿：“警察工作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不如我们也先吃了饭再说？”
黄灿斜睨他一眼：“心可真大呀，这还能吃得下？要吃你先吃，我都没订呢。”
“人是铁饭是钢，为什么吃不下？无论发生什么事，犯罪的又不是我们打工仔嘛，说到底不就是一份工吗？”李凡拿起电话打：“我帮你订饭。”
不就是一份工吗？黄灿心下拔凉，道理是没错，可眼下这份工对她影响重大！
袁力行不但是乘星的法人也是业务砥柱，一旦他出事，公司业务势必立刻陷入瘫痪。乘星的管理架构扁平未设副总职务，群龙无首，无论是毛总还是其他人也都不可能短时期内取而代之，将公司平稳运转下去。
这一点毋庸置疑。黄灿不由揣测，也许此刻正若无其事吃着快餐的同事中间，已经有人开始悄悄打起小九九，盘算本月工资是否还能照常领到？是否应该赶紧着手准备简历寻找下家？
至于袁力行是否真的犯了什么罪，自己手头上的客户和供应商将会面对怎样的业务混乱、该如何帮手处理，恐怕并不是员工们真正关心的问题。
不得不承认，人性自私趋利避害，出了事首先想到自身的困境，然而此情此景亦无可厚非。黄灿不由朝总经办紧闭的房门望去，心中升起一股对袁力行的莫名同情。
快餐到了，李凡将饭盒递给黄灿。她拿在手里想了想，走到公安身边问到：“警察叔叔，这是袁总订的中饭，我可以帮忙送过去吗？”
正拆硬盘的公安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简洁回答：“可以。请勿交谈。”
“当然，明白。”黄灿谢过，拿着盒饭径直往总经办走去，李凡一把没拉住急得跺脚。
叩门之后她扭开把手，只见总经办内一片狼藉，靠墙的文件柜及办公桌抽屉全部凌乱敞开，袁的大班桌上除了几张纸片和文具，苹果电脑、手机和笔记本已被收缴。袁力行本人正摊靠在大班椅上眼神游离发怔，闻声抬头面无表情。
“袁总，您的午餐。”黄灿努力微笑一下，走前两步将饭盒放在桌上，再退至门口，但没有立即离开。
她猜测袁力行即便此刻已知牵涉何案，但对今日的突发状况应当也是措手不及的，否则他一定会提前对公司业务、人员做出妥当安排，乘星是他的事业他的心血。他绝对清楚，下午工作时间一到，那些每日保持密切联络对接的外商、供应商等业务相关人员就会因为整个乘星的失联而掀起轩然大波。
不出两小时，整个照明行业，熟悉他的不熟悉他的，都将得到他被批捕的消息，届时谣言满天飞。
黄灿见袁力行失魂落魄的样子，扭头观察办公室里无人注意到她，忍不住再开口：“Winson，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袁力行大约感受到她的好意，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声说：“没事。谢谢你，Maggie。你先出去吧。不会有事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黄灿第一次看见他如此黯然的模样，一时找不到语言，点点头退出并带上房门。袁力行刚才说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抚她，不如说是在安抚他自己吧。
拆完电脑硬盘后，公安又要求业务部人员将历年订单、水单等文件整理上交，这些事情琐碎繁杂，一直处理到将近下午四点，警察才将袁力行、岑芬以及所有物证带走。
期间乘星的座机和许多同事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几乎被各色人等打爆。警察在的时候大家都不敢接，警察走后又不知怎么回，干脆统一口径，以乘星开重要内部会为借口，能拖一时算一时。
警察走后同事们除了互相抱怨、猜测，全体束手无策。无所事事地捱至下班时间，大多数人耐不住一个接一个地下班打卡，打卡时互相发愁商量：“公司都这样了，明天到底还要不要来上班啊？”
“谁知道呢？”。。。。。。
直等办公室人走光，原本也打算离开的李凡放下背包，坐到黄灿旁边问道：“Maggie，你刚才一直不说话，但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你说我们现在何去何从啊？该怎么办？”
“我觉得最好要先搞清楚袁总案件的性质。公安都说了尚在调查取证阶段，万一冤假错案？万一性质较轻？乘星是个好公司，我们手头的客户都是一流大客，供应商也是高质量的。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就轻易放弃这份工作，实在太可惜了！”黄灿真不甘心。
“话是没错，谁不可惜？但我们能做什么？而且，掺和进一桩刑事案件当中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呀？”李凡疑虑地问道。
“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我们顶多找人帮忙打探消息，又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找谁帮忙？袁总被抓警方肯定会通知家人的。我经常送袁总回家，认识他老婆，但尤其这个时间不好直接打听吧？”
黄灿一直思索，除了家人，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莫如利益同盟，袁力行的利益同盟除了毛总，还有客户，尤其是平日仰仗他开拓业务的供应商。
“李凡，这样，我们讨论一下供应商里哪几家和袁总关系最铁、最紧密，把今天的事件简单通报给他们，然后根据他们反馈的态度请教接下来可行的动作。即使他们不便与我们商讨，肯定也会各自有所行动的。老板们都是本地成功富豪，哪个没有自己庞大有力的关系网？”
“这样好吗？一来谁知道他们关系是不是表面？真好假好？二来其他同事都没出头，由我们传出袁总的糗事会不会遭人闲话呀？”李凡句句反问，想劝她放弃。
“你说的这些不足虑。第一，就算老板之间交心是假，订单总是真的；第二，已经发生在太阳底下的事情瞒不住，我们又不是恶意传播。”黄灿见李凡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不由耳边响起Linda、Anna她们平日对他的不屑评价：“得把口”，只敢耍嘴皮子就是不做实事。
按说李凡按资历排能力在公司里其实算拔尖的，但全公司从上到下除黄灿外没人重视他，无论什么场合存在感极差，这与他外圆内滑，懦弱避责的一贯为人处世大有关系。
黄灿叹口气，不能勉强他，说道：“你要是顾虑就早点回去吧，明天照常上班观察情况，公司没倒猢狲就散也太不仗义。电话我自己打与他人无关。”
李凡一听黄灿这语气挺寒的，既纠结又过意不去，只好说：“我还是帮你列电话名单，然后你来打，我陪着你，还可以做个证人不是？”
黄灿笑了，俩人赶紧行动。黄灿一共电话通知了五位老板，包括宏源吴老板、立德李总，还有一位番禺赛德照明的明总。
这位明总是德国客人的供应商，尚未进入丹麦乐斯采购体系，黄灿与其不甚相熟，只在展会简短接触过，但据说他与袁总相交甚笃，还是袁总孩子干爹。
得知乘星与袁力行发生的巨大变故，几位工厂老板除了详细询问今日细节，纷纷采取了相当保守的态度表示“已知”，但不明确表达任何私人评判或帮忙承诺。
黄灿能够理解，毕竟事件性质未明朗，社会经验丰富的商人们不会轻易趟这趟浑水，即便他们挂断电话后会有所动作，想来也不会直接知会她这个乘星打工仔。
倒是赛德的明辉令她出乎意外，他急切地关心袁力行的现状之后，不但告诉她经侦办案的时效和流程，而且承诺当晚即驱车亲自探视袁力行家人，如有进一步确切消息会与她沟通，保持联络。
他说：“无论于公于私，本着我与袁总多年交情，他和他家人需要帮忙协助的地方我自当竭尽全力。非常感谢黄小姐的知会，有心了！”
最后电话中沉吟半晌后，明辉提醒她道：“但是我想我应该提醒你，通知电话你或该暂停。不出两三日，我必能从经侦处搞清事由及原告人。但目前，你怎么知道自己热心通知的人与案件是否纠葛？既然是经济案件，或许其中某位就是原告？如果真是那样，恐怕于你个人不利。”
黄灿闻言陡然惊出一身冷汗，答应的话都说得结巴了。放下电话瞄了眼一旁的李凡，虽然他什么力也不出但究竟挺仗义地留下作陪。
黄灿心下十分懊恼自己的愚蠢和莽撞。是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忘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