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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芸AI     芳华十年草木深txt下载     芳华十年草木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公司迷雾

    第二日黄灿照常到乘星上班。

    回公司一看,绝大部分同事也都来了,验货员也遵照排期下工厂验货。同样是上班,今日之景与昨日俨然大相径庭。办公室群龙无首立时变成一盘散沙,许多人三三两两聚集着八卦,喝着咖啡胡猜乱传,以前只敢暗戳戳私下散布的流言如今被竞相摆上台面,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够灵通似的。

    黄灿也是无所事事,业务部电脑全被公安拆走,想干活也没工具。接了几个电话,果然袁力行的事已非秘密,一夜之间整个行业人尽皆知,连平日里搭不上话的阿猫阿狗都忍不住纷纷电话打探。

    下午,纷纷警觉生变的各外国客户各自打给相关业务员询问情况。

    丹麦乐斯的Franz一月前刚被正式任命为集团CEO,此时正在法国、意大利等销售子公司视察工作,听闻此事简直晴天霹雳,自己刚刚接手工作正处关键期,乘星作为中间交通站工作一停摆,局势于他立时变作一团乱麻。

    他非常清楚,此时中国方面的工作唯一可指望的就是黄灿。焦头烂额之后当即指示黄灿立刻去购买一台苹果笔记本恢复日常工作,费用由丹麦乐斯报销。

    黄灿同意,暂时谁也无法预测这场突发事件的最终走向,但即使万一袁力行有罪乘星倒闭,客户与供应商之间的生意与合作却必然持续下去。

    反正呆在办公室浪费时间,她马上带了信用卡跑出去买好电脑,回办公司找李凡帮忙安装Windows系统和软件。部分工作资料和邮件她可以从客户和工厂人员处倒回,其余的只能凭自己的脑子了。

    整个乘星业务部只有黄灿这条线以最快速度恢复工作。Linda与Anna之流免不了背地里讽刺她:“老板都不在了仲扮野(装样子)。”

    李凡一边帮她从公司备份硬盘中倒技术资料,一边对她悄声耳语:“别理她们!万一袁总无罪释放呢?那你我就是功臣良将,替公司稳住了客户和业务,袁总心里肯定有数。我觉得你的做法比她们聪明多了。”

    黄灿哭笑不得地瞧着他自作聪明的样子,想解释点什么吧,估计也是鸡同鸭讲,只好竖起大拇指:“你厉害,想得真长远。”

    接下来两日公司气氛更加凝重,作为业务骨干,黄灿连同其他几位同事都被经侦大队请去问询,问询的都是公司业务相关事宜,大家全部如实作答。

    很快,通过各种渠道消息案件原由基本浮出水面。赛德明辉亦未食言,专程请黄灿吃午餐作了简短通报。黄灿半信半疑过,但直到现在才敢哀叹,原来乘星的倾覆危机竟真的源自袁、毛两位老总内部。

    据说当年袁力行还在国企打工时便因业务结识毛总,在毛总的鼓励与支持下辞职下海自立门户。乘星初期投资全部来自毛,袁以技术入股却占大头。惜才也好精明也罢,袁毛之间男女私情纠葛说法甚嚣尘上。但无论如何,袁力行今日之功成名就与毛当初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袁力行不负所望,以其能力与勤奋塑造了乘星在业界的口碑,同时为自己和作为股东的毛赚得盆满钵满。

    时移势易,袁、毛之间的优劣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对于乘星,袁几乎是唯一利润创造者,而毛作为股东每年唾手可得大笔分红。按照《公司法》毛总当然无可厚非,但人心有变,首先不满的是袁的妻子家人,时间一长就袁本人也认为分配不公。按照袁妻传出来的话说:凭什么赚钱出力的是自己,而他人仅因股东身份就坐享其成?

    利益分配矛盾在袁与毛之间拉扯时日已久,双方各不相让。袁力行大概无计可施冲昏头脑,竟然开始授意自己的亲信岑会计做假账以降低账面收益,被毛发觉之后不但拒不交出真实账目且变本加厉,在毛卡住公章不肯给公司汽车办理年检时,私刻假公章使用。

    以毛总放给几位行业人士的话来说,她本顾念多年合作情谊打算私下解决矛盾,但袁的忘恩负义令她齿冷,誓要通过法律途径讨回正当收益和公道。

    听明辉的意思,案件缘由明确,如经侦调查属实,袁力行便是一个“职务侵占罪”,将按罪量刑。现在看来袁获罪可能性很大,侵占罪金额只要经侦通过一笔笔梳理乘星几年的业务资料就能得出,事实胜于雄辩,恐怕袁抵赖不了。侵占罪金额高的话十年以上判刑也可能。

    行业内与袁力行交情比较深的几位老总都打算出面,替他与毛从中斡旋,若达成谅解多少有所助益。毕竟毛的损失只事关她自己,而袁力行对厂商们仍是大有价值的。

    明辉表示他本人也已当面劝说过袁妻,请其亲自向毛谢罪以求从宽追究,无论真相、委屈与否,即将面临刑罚的那可是她的丈夫。奇怪的是,袁妻貌似家庭妇女弱小无助,可对这个合乎常情的要求竟然坚决拒绝了。

    与明辉告别回公司的路上,黄灿一时感慨万千,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十年刑期!从此照明行业将再无袁某此人,一个人的辉煌前途毁于一念之间。

    她脑海中浮现出袁力行在香港展才华照人的画面,又忆起他做义工给病童叠纸鹤分画笔的笑脸。。。。。。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犯如此愚蠢甚至幼稚的错误!还私刻公章,多低级的手段啊?人与人之间恩义与利益又该如何正确衡量?

    回到公司前台向她朝总经办努努嘴:“老板娘来了。”

    黄灿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袁力行的妻子来办公室了,以前她从未出现过。怪不得同事们各就各位不再聚众闲聊,毕竟公司尚未宣布关闭,大家还得给雇主坐班。

    黄灿与业务同事们去总经办给袁妻打招呼,顺便请示是否该先拨款购买电脑硬盘恢复工作?袁妻只嗫喏着说她考虑考虑,请大家先利用电话做好力所能及的部分。

    袁妻长得瘦小干柴,语速缓慢,看人的眼神闪闪烁烁。她坐在自己丈夫的大班椅上,从他的抽屉里翻出各种纸片,一片一片仔细地看。有用的资料早都被公安搜走了,也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在干什么想什么?

    业务部姑娘满脸狐疑和不满地关上总经办门,还没等回座位便管不住嘴一个两个抱怨起来:“老板娘该不是受打击脑子痴线(不正常)了吧?坐在那里发傻不知所谓!”

    “这女人面软心狠呢,老公坐牢,她不去蓬头垢面奔波救人,反而看上去一点不着急,在这里扮起老板娘来了。”

    “管她怎样与我们无关。这大半个月过去了,她总要给我们发工资吧?总不能白干?”

    “公司账户给经侦冻结了又怎样?袁家有钱啊。她老公这几年给她赚不少哇。”

    “听说要不是她唆使,袁总和毛根本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人家俩人可是有情的。”

    “所以袁总是毁在两个女人相争的战场上呗。”

    背地的议论越来越难听,可见墙倒众人推。黄灿内心况味复杂难免渐生出一丝反感,袁力行往日光鲜的背面狼藉不堪,合作伙伴不像合作伙伴,夫妻不像夫妻。

    人是多面体,人性幽微啊。

    她打开笔记本,将袁力行案件消息进展写成英文邮件通报给丹麦乐斯。

    这几日Franz每天几个越洋电话,除了与她沟通日常工作更多的是反复询问案情以及乘星现状。Franz的父亲Mr.Jacobsen也会隔天电话她询问相同的问题,黄灿奇怪难道父子俩互相不通气吗?再思量,想来可能老Mr.Jacobsen还是不太放心自己的儿子,怕他不能掌握全情。

    袁力行是否会被定罪入刑?乘星公司接下来走势如何?袁妻作为一个不谙外贸业务的家庭妇女是否能替夫接管公司?公司内部人心浮动工作松懈如何归拢管理?假如乘星不得不关闭如何对供需方合作伙伴交代安排?。。。。。。

    Mr.Jacobsen和Franz反复询问她的这些问题也时刻盘桓困扰着她自己,她感觉自己深陷一片迷雾之中。

第46章 人性幽微

    乘星公司外贸业务依靠过往的轨迹和惯性勉力维持,袁妻到底是给业务部的电脑配上了硬盘。然而业务部靓女们以往兢兢业业工作的心思已溃成散沙,反正袁妻来到办公室多数时间把自己关在总经办。

    敷衍过老外的邮件之后,她们主要的焦点集中在给各打工厂相熟的联系人打电话八卦,或者互相内部之间津津有味传播小道消息及所谓“事实真相”。

    一句话、一个新的流言往往交叉互传N遍,直至象一只经过许多张嘴咀嚼过的口香糖般索然无味为止。

    自从袁力行被抓,他个人在行业内原本良好的风评迅速走向另一个极端,关于他如何打压工厂、窃取产品设计、在对手公司业务岗位安插眼线、收买工程师等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而他与毛总、岑会计等人的爱恨情仇也在别人的唾沫中演变成多角恋的香艳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作为原配的袁妻,自然而然被描绘成老实本分、忍辱负重的受害者,赢得了不少人同情的话语,即便很多人压根儿不认识她。

    据说当人类的祖先还是猴子时,就已经开始八卦了。

    仅不到短短十天,黄灿觉得被流言扒皮乔装之后的“袁力行”已然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多年经营毁于一旦。都说流言止于智者,但真若人人有智,流言何来?她既无法分辨传闻可信度,也不可能闭目塞听,只好尽量埋头处理业务不去嚼舌掺和。

    不料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还是没能躲得过被溅一身泥。

    不知是哪一个是始作俑者,居然传说袁力行表面正经自持实则风流成性,不惜费时耗力参与公益义工活动只为泡妞抠女,而那个“妞”,暗戳戳指的便是黄灿。

    流言蜚语总是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要不是李凡潜水在同事QQ群里,得知后第一时间提醒她警惕,她根本不知脏水溅到了自己身上。

    震惊不解的霎那之后,她眼睛死盯着闪烁的QQ头像,只觉一股寒凉之气直窜脑门,出离的愤怒使得她浑身不由发抖。她腾地自座位上猛地站起,差点带翻椅子,把隔壁工位的同事吓了一跳,此时此刻恨不能索性变身泼妇大骂一通嘴贱之人,别的本事没有,只知道拜高踩低、羡人有笑人无的。

    她环顾办公室,冒火的目光扫视周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朝哪个具体目标开火?肇事者不明,她的发作会被当作“不打自招”吧?强行去解释只会招来更多孤立与恶意:看看,急赤白脸的,准是被人说中了吧。不解释的话,别人反而摸不透你的底,多少敬畏一二不敢挑衅。

    黄灿动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勉强把自己按捺会座位上,愤怒之余,她不得不开始琢磨这份工作还要不要继续,怎么继续下去?

    桌上手机震动,瞥一眼是赛德明辉来电。

    这位明总是连日唯一来令她刮目相看并暗自赞许的人,袁力行没出事前下到工厂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出事之后,平日关系貌似最好的几位老板们都纷纷故作深沉闭口隐身。

    唯独明辉,仍然一如最初密切关注热心奔走。并且他的关注点与其他人类而不同,他似乎不只为与乘星之间份额不算太大的业务,而是诚心实意想将袁力行捞出来,就算捞不出来也希望尽量帮他控制局势改善处境。

    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旁人隔岸观火已算仁义,不落井下石就算客气,肯出手相助的那是贵人。只是不知道袁力行在看守所想不想得到,自己慧眼识得贵人否?

    尽管此时黄灿因无端被牵连心中懊恼焦躁,但对明总的来电依然不愿怠慢。电话那端明辉请她借一步说话,她也不愿被周围同事听见多生是非,出了办公室跑到防火通道处接听。

    明辉向她简短通报了一下袁力行案情最新概况。袁现被羁押在广州第一看守所,一般情况下如在三十七天之内被检察院批捕就要再关押几个月等待法院判刑,判刑以后再送到监狱服刑。而案件由经侦送交检察院之前这段时间,无疑对袁力行是至为关键的时期,所有可操作性动作都只能在此期间进行。

    “无论是向毛总求情还是和公安机关疏通,错过了这段时间后面几乎无法可施,证据确凿送检之后,袁总面对的只有判刑服役。太可惜了,这么才华横溢的一个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黄灿从明辉的语气之中听到深深的惋叹,惜才之心溢于言表。袁力行的才华风度确实出众,但近期太多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已彻底模糊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以至于不太愿意附和那一句“一时糊涂犯错”。

    至少,在袁总的心里法律道德底线松懈竟敢亵玩,在大是大非上也明显存在认知偏差。

    她只能接道:“明总一直在为袁总的事奔波协调,明眼人都看得到,您为合作伙伴也好为朋友情谊也罢,都算尽心尽力了。”

    “功成弗居,何况此事复杂黯淡。朋友有难不出手相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只求个心安而已。”明辉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犹豫,再开口道:“只是许多事光靠我一人出面有诸多不便,所以不得已打电话给你,烦请你帮个忙。”

    “请我帮忙?我能帮什么忙?”黄灿奇怪,就算是她第一个通知他公司出事,她也只不过是公司一介小职员,连个元老资深都谈不上。况且她普通外来打工仔一个,在广州毫无人脉助力。

    她从心底感谢袁力行往日对她的器重栽培,但这么件经济案在她眼里是非同小可,她何德何能帮的了人家什么忙呢?再者,已经有流言污蔑她和袁的关系,她若强出头对自己不利。

    她以疑惑不解的口吻问道:“明总,案件奔走求情疏通这些事,应该是袁总的家人为主力吧?袁总也有一大家子亲朋好友,他们出手协助帮忙是人之常情。哪有你一个外人请求我一个更不靠边的人帮忙的道理?”

    明辉无奈解释:“谁说不是呢?但一来袁总是家庭中流砥柱,除他之外家里都是普通老百姓难有见识主见,说到找关系基本两眼一抹黑。我和其他几位工厂老板都是广东本地人,关系网倒是现成的,一拉二扯都已搭上了线。可是这些事,家属不出面的话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关系人也不敢管呐。我们做朋友的有力也难出,这样不作为地拖下去恐怕把牢里的人给耽误了。”

    黄灿理解,反问:“袁家为何‘皇帝不急急太监’?这令人难以理解,袁总的太太怎么说?”

    “她。。。。。。她毕竟是一个家庭妇女,没经历过这种事可能也搞不清楚事件问题关节,所以宁可以静制动或者说听天由命吧。之前我已经说服毛总见她一面,私下把误会解释清楚,只要毛总肯松口,袁力行不说无事也一定能获益。可惜他老婆十分固执,不肯向毛总低头,说是她本人与毛的关系太僵,现在低三下四去求她,‘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她做不到。”明辉斟词酌句解释。

    这个解释显然荒谬,事到如今一个做妻子的,为了自己丈夫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自尊面子?换了其他人,只要能给丈夫减刑,哪怕朝毛总下跪求饶也是心甘情愿的,何况袁家确实存在侵犯股东利益的错误行为。

    黄灿回想起袁妻翻查丈夫碎纸残页时那张面无表情苍白的脸,再想想她拖延时间并不着急施救的种种有违常理的行为,不难想见,袁家夫妻感情间隙实在不比袁与毛的浅。

    难道袁妻另有谋算?一个家庭妇女能有多深的怨恨和心机?黄灿思忖着,猛然听见电话那端的追问,赶忙拉回思绪问道:“那明总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是这样,今晚我约到了一位对案件至关重要的关系人吃饭,假如人家给面子肯提点一二,就能搞清楚案件可转圜的余地在哪儿。我想,恳请你能陪同一道出席。”

    “我吗?为什么是我呢?您知道的,我只不过是袁总手底下一名普通员工。”显然明辉找不到其他老板肯趟这趟混水。倘若他因为听到些闲言碎语,也暗示自己与袁力行关系不一般,那她必然会立刻回绝并挂断电话。

    然而明辉没有丝毫隐晦,开诚布公道:“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你,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当然能单独赴约,但事关重大需有人证。”

    黄灿明白了,人言可畏。她能理解但心下并不十分情愿,拿着电话挣扎踌躇了许久,想到这算是她能为乘星和袁力行做的最后一件事吧,终于答应下来。

    下班后明辉开车来接她,俩人驱车前往约会地点“一品鲍鱼”餐馆。

    在车上明辉再次向她道歉并表明苦衷,并交代与关系人的交谈询问等全由他出马即可,让她不必紧张。她明白这场约谈的重要性,这种特殊场面中的关词暗语也不是自己胆敢插话接口的,自己顶多发挥个倒茶斟酒陪礼的花瓶功用。

    一路围绕着袁力行案件交谈,黄灿问到看守所情形,明辉曾听有相似经历的人讲过,对于常人而言里面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折磨。

    据说嫌犯刚进去时要脱光全身检查冲冷水消毒剃光头,前几天每天盘腿坐八个小时不准动还背几十条监规,做不到的要挨打,天天吃不饱饭。没有任何自由,大小便要喊报告,不批准就不能上厕所。每天还要强制劳动10--12小时以上。住宿条件很差,二十多个人住在一间,大小便也在囚室里面,臭气熏天。此外还要戴上手铐去审讯室提审。

    黄灿听得感慨万千,也不知此时袁力行是否深悔自己行差踏错,以至遭受皮肉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与惩罚。

第47章 好友婚讯

    在“一品鲍鱼”停好车,明辉从后座拎出一个“金利来”牌子的男士皮包随身携带。

    明辉身材魁梧挺拔,着装品味细节精致而不张扬,身上隐约散发着Hugo香水的草木香。起初黄灿一直以为他是个外省人。

    广东人夏天出门的标配就是短裤加人字拖,富豪也不例外。本地老板低调务实,更喜欢随性的生活方式,怎么舒服怎么来,完全颠覆了黄灿从前对富豪的刻板印象。所以在广东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小看一个走在大街上着T恤穿人字拖的阿伯,说不定人家就是身价过亿的富豪。

    但今天,黄灿觉得明辉手上拎着的男式包过时又老土,与他一身法式打扮极不相称。

    进入包厢,明辉趁客人未到,服务人员离开的间隙,将手伸至桌子底下,将皮包打开露出一条缝,给黄灿亮了一眼立即迅速合上,然后左右食指交叉做了个禁言暗示。

    虽然只瞄了一眼,但那只皮包当中藏着的满满现金已经闪花了她的钛合金眼,估摸这得有上十万吧?黄灿的眼睛和嘴巴瞬间张大,撞见明辉的一个眼神暗示,赶紧捂住嘴巴表情恢复常态。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一大笔钱是用来干嘛的,这顿饭的主要目的以及为什么明辉需要一个人证了。

    等了约半个小时之久,一位便装男士才姗姗来迟。对方简短招呼也不挑明身份,明辉则介绍黄灿是袁力行表妹,有位与袁力行沾亲带故的人好开口说话。

    云山雾罩的一顿晚餐,对方除了明示解铃还须系铃人之外金口难开,黄灿连水塘深浅都没概念,完全不敢随意开口,大多数时间只得默默对付面前昂贵的鲍鱼鹅掌。

    等对方起身告辞之际,明辉将其送到包房门口,忽然提醒他:“哟,聊得开心,差点您连自己的手提包都忘记拿,我帮您拿。”转身将放置桌底的金利来皮包取出,自自然然地递到对方手里。

    对方似乎毫不意外,只是了然一笑,话都没有一句,利索地接过装满现金的皮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黄灿陪笑送客,然后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口腔种鲍鱼汁浓稠粘腻的滋味与适才一幕般回味悠长。乖乖,今儿个算长见识了。

    她心中疑问重重,诸如这些钱能办成什么事办多少事等等,但最终决定闭嘴。好奇何止是会害死猫啊?

    许多思打电话通知黄灿,自己的婚期定在今年五一劳动节,黄灿拿着手机立时就从椅子上弹跳起身,兴奋不已地“哇啊啦”又是嚷嚷又是跺脚,差点儿把折叠餐桌给带翻,把一旁吃饭的闫慧和赵小玲子给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稳桌子。

    “多思你要结婚了?这么快?对象是谁啊?我们都还不认识呢!天呐!快告诉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精彩故事?”黄灿迫不及待地连珠炮发问。

    “怎么回事?只听说相亲,这就尘埃落定了?”闫慧和赵小玲子也又惊又喜,催她:“灿灿你赶紧叫她如实招来!”

    黄灿干脆把手机开免提,三个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问东问西。许多思被她们的热情感染到呵呵直笑,不停感叹说:“你们要还在家多好,我想死你们了!”

    等闫慧提醒姐几个安静听新闻正题,许多思才说道:“咳,其实我也不想这么赶,是两家大人非要趁热打铁,我和张幼青,哦,就是我未来那位,都打趣说家长们比我们自己还热衷这头婚事,生怕我俩反悔似的。他比我还大两岁,你们知道的在家里这年龄不算小了。结就结吧,反正迟早都是要过这一关的。”

    “这一关是成长的一关,开辟新生活的一关,恭喜你多思!哎快说说,那张幼青是怎样一个青年才俊啊?他是怎么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打动我们多思芳心的?”黄灿好奇。

    “他嘛,父亲是我妈劳动局的领导,本人工作是市税局编制,和我一样副科级别。其实刚开始我妈不是特别满意,比我还心高纠结,总觉得相过的人里边比他家庭、自身条件好的有几个,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后来大概又怕把我年龄拖大了耽搁,而且张家的婚房、彩礼都让她满意才说就这么着吧。我大伯倒是很赞成,说门当户对既不高攀也不下嫁有利于稳定团结长治久安。”

    “就这样?”三人对着手机面面相觑,都只听到她妈她大伯的意见,却没听到许多思提自己的感觉,也不讲讲恋爱交往中感人动心的高光时刻,纷纷不甘心地追问:“有你们家人严格把关对象条件自然不会差。我们感兴趣的是他是怎么打动你的?做了什么让你同意嫁给他?”

    “还有最重要的,人长得怎样?帅不帅?”赵小玲子追一句。

    “他个头一米七八,长得干净顺眼。”许多思笑笑,未婚夫外表和自己挺般配拿得出手,但要说高光时刻,脑海中却也搜索不出特别难忘的点,自己也觉平淡无奇,只好说:“嗯。。。。。。可能相亲对象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缺乏点儿浪漫吧,我们就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吃吃饭、看看电影,没什么特别。他可能性格比较清淡随性,就爱打打游戏。不过约会也有点小情趣,知道送个鲜花香水什么的。说实在的,相亲都把我给相烦了相倦了,感觉以前对爱情啊婚姻啊各式各样美好的憧憬,在一道道条件类比之下都失去了颜色,见的人越多越糊涂越无趣,自己都不知道想找什么样儿的了。”

    “怎么听上去好平淡啊?”赵小玲子心直口快,闫慧怕多思不高兴,忙做个手势制止她。

    “那可不是?”许多思没介意,听得出来她似乎已将自己内心的褶皱抚平安置,反问道:“现实生活本来的面目不就该平平淡淡才是真吗?哪儿来那么多轰轰烈烈?难道非要爱到‘你是疯儿我是傻’才可以走入婚姻吗?”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为你开心紧张,希望你的婚姻顺意。所有。。。。。。多思,你爱他吗?”黄灿问道。

    许多思在电话那端“嗯”了好久,非常认真地琢磨着语句,对闺蜜们坦诚道:“老实说,偶尔有心动但没有强烈的爱的感觉。幼青这人话不多,好在我们呆一起不说话的时候互相都不勉强,感觉也是一种舒服自在,不像跟其他人相处明明尴尬还得拼命找话题。我呢好像在考试通关,按标准答案限时答题,直到拍婚纱照都还懵懵懂懂感觉不真实。但说到底,我认同家人的意见,感情终归是要落地进入平凡生活程序的,身边的人不都这样吗?结婚也能不单单只凭个人感觉,两个大家庭的和谐很重要。对吧?”

    “是啊,过日子可不就这样好。”闫慧赞同许多思观点,也羡慕她结婚顺利无碍。

    “可听上去总觉得少了点激情。我还以为许多思的‘意中人必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你’呢。”赵小玲子用了句《大话西游》里的经典台词来表达她对许多思婚事的意外,四人之中数她家境最好生活最顺,面临结婚这般人生大事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盖世英雄?你那位庞亮算吗?”许多思揶揄她道。

    “我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而且他对我蛮好的,我来广州这么久没工作,他从来不催,永远是‘不着急慢慢找有我呢’,又知热疼冷会照顾人,至少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呀!”赵小玲子辩驳,对自己暂时性的悠闲生活很是满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得过且过。

    况且找份称心工作不比找男朋友耗时少,她没过硬专长,小公司待遇低又看不上,现正把目光盯在诸如大公司行政、前台岗位上慢慢找。

    “普通人和英雄不是一路的,英雄惜的也是英雄。一座城倾倒才能成就白流苏与范柳原,真实生活这刻骨铭心都是痛。”黄灿接过话茬,由衷说道:“多思,只要你快乐姐妹们没说的,万千祝福红包准备!祝你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谢谢灿。这些话电话里说可不算哦,我把你们的请柬快递过来了,你们仨通通必须回来参加我的婚礼,伴娘位置留给你们,一个也不能少!”

    “那还用说?多思你把婚纱照先发几张让我们饱饱眼福呗!”

    黄灿一边满口答应,一边思量五一节公司通常按国家法定放假,但以公司目前朝不保夕的状况,回乡参加完许多思婚礼自己还有没有工作可就说不准了。

    无论如何,许多思的婚礼她是一定要参加的,顺便去给父亲扫扫墓,除了这两件事,她是不情愿回去的。

    四人又嘻嘻哈哈东拉西扯一番,赵小玲子越来越多从闫慧嘴里听见“秦峰”这个名字,好奇心早被勾动多时,强烈要求闫慧把人带出来亮相,叫秦峰请客吃饭。闫慧被缠不过连说“一定有机会肯定安排”。其实秦峰人情世故足也大方,早就主动提议请客她的闺蜜们,只是因为黄灿最近为工作心烦事多约了两次都没成行。

    黄灿让她先单独约人给赵小玲子瞧瞧,她犹豫着没敢松口,担心黄灿缺席自己控不了场,拉不住赵小玲子这头漂亮野马,谁知道她会不会兴起喝醉或出什么幺蛾子呢?

第48章 公司涣散

    袁力行案件仍处于调查阶段晦暗不明,但乘星的未来走向在客户及合作伙伴眼里已日趋板上钉钉。公司内部员工人心涣散,对上下游的服务质量大不如前。

    一向淡定的比利时百图老板发邮件给黄灿,询问她接下来的工作打算及职业规划并试探性表达,假如乘星倒闭,黄灿仍然可以作为独立代理人继续为百图服务。

    尽管黄灿对百图的市场前景和工作方式一直不太看好,但这个提议却在她头顶“叮”地点亮灯泡,照出一条不错的思路。

    意外的是,只隔一天,她竟然又接到德国马塞福老Peder的亲笔邮件,其中向她提议,假如乘星倒闭他愿意提供给她一个offer,马塞福正准备在中国启动一个专门负责促销订单的独立项目小组,问她是否愿意担任项目负责人?

    黄灿对着邮件心跳加速,这无疑是天大的馅饼砸到自己的头上。

    马塞福的促销订单体量惊人,虽然产品低廉但足以喂饱好几家工厂,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供应商虎视眈眈,如能担任负责人,她的行业地位将迅速拔高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这是之前她想也不敢想的好差事。

    内心激动万分地畅想过后她逐渐冷静下来,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行业积累诚实地分析评估了一番。工作职位难得但无疑挑战巨大,德国人严谨高标,必然要求接手工作即创造佳绩,不可能给她时间适应学习,一不趁手便可能上岗下岗如坐过山车。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信心产生忐忑,思量再三,无论是百图还是马塞福,都只简短答复感谢与考虑,好在两个offer的前提都是乘星倒闭,既然乘星还在运营,那她还有思考权衡的时间。

    谁知好死不死,老Peder的邮件抄送中的一位德国同事可能一个不注意,在回复信中其他问题的时候加上了Linda而忘记删除原文,这一下把原本就因公司半死不活前途堪忧而焦躁不满的Linda点爆炸,当场拍桌子打板凳,大声责问黄灿为什么手伸得这么长?公司还活着呢,竟然开始挖墙脚了?

    黄灿刚开始还耐心解释,一来这个offer并非她主动讨来,二来德国人写得明白,是假如乘星继续不下去之后,且项目组尚在提案中,与现有架构和生意无关。

    妒火焚烧的Linda哪里听得进去,继续毫无顾忌地当着全公司同事的面声讨她。她原本还想息事宁人,毕竟德国客是Linda在一直服务,德国人却无意于她,任谁心里滋味也不好受。

    谁知这位公主病大妞以为她心虚,言辞越说越离谱,最后居然站在道德高地开始指责她“受公司器重不思回报忘恩负义。”

    如此人事攻击是可忍孰不可忍!黄灿觉得Linda岂止无脑简直是傻X,今日之诋毁传到不明真相的旁人耳朵里,自己的声誉必然受损。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啊?

    对待不讲理的人她也没必要礼让客气,针锋相对挑明了:“Linda,你与其对我发泄嫉妒愤懑,不如好好反思一下或者干脆发邮件问问德国人,为什么偏偏越过你给我发工作offer?墙角不是随便谁说撬就撬得动的。今天德国人即便不邀请我共事,这机会也不可能落到你头上!你发火不过是明知故犯,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吧?”

    “就是。Linda你天天和德国人工作,该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请你呀?”一直旁观的同事中有人附和。

    Linda的嗓子眼像被塞子堵住,“你!”的一声之后哑口无言,怒冲冲地朝该同事瞪了一眼。

    同事毫不示弱立即回怼她:“难道不是吗?工作岗位凭实力竞争,可笑的是人家德国人连竞争机会都没留给你呢!口口声声说什么‘忘恩负义’,简直笑话嘛,又不是我们做员工的让老板坐牢令乘星关门,这个月工资都难保大家还坚守岗位,算仁至义尽。就算大家现在接洽新工作又有什么不对?按你说法那大家都算忘恩负义呗?有本事你也别每天上班不是查招聘就是投简历呀?”

    Linda气结,连与她交好的Anna也悄悄扯她袖子示意算了,她猛地甩开Anna的手,朝同事硬嘴道:“本小姐说话关你屁事啊?用得着你打抱不平?你是不是打算将来投奔到Maggie手下去做事啊?”

    说完一键按下电脑开关,拿起包就往外走,反正现在公司打卡考勤形同虚设。

    同事对着她背影不屑地“呲”了一声,转头跟黄灿又可气又好笑地直摇头,说了句:“别理她”。

    黄灿说声:“没事,谢了”,坐下望着电脑屏一时间脑筋空白。办公桌台式电话铃声大作,接起听声是立德工厂业务主管阿华。香港展后立德的订单总是处于迟交状态,黄灿着急催逼得紧,把阿华给催烦了,经常躲她电话不接手机,今天倒意外主动打来。

    “Maggie,你们丹麦乐斯的四个四十尺货柜今晚完工,你赶紧联系货代把货拖走吧。”

    “拖柜?慢着,我们乘星都还没验货啊?按规矩你通知我完工之后三天内验货员到厂,质量合格才能发货!”黄灿略感惊讶,阿华业务纯熟,为何突然违反工作流程?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哎呀,验什么鬼货!别验了!”阿华一向脾气不好,但对黄灿从未如此语气粗暴,直接打断她的话:“你要是信我听我的,明天就马上叫人来拖走货柜!”

    “这怎么行?哎。。。。。。”话未说完阿华已将电话挂断,黄灿对着“嘟嘟”作响的话筒丈二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搞什么鬼?全乱了套了!”

    尽管满心疑虑和不情愿,黄灿还是立刻跟李凡对了验货员行程表,即便李凡同意加班,最快验货时间也排在两天后,验完这票货就是五一长假,黄灿回乡参加许多思婚礼的火车票都买好了。

    她打了两次电话给阿华,询问特殊情况的原因,对方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只说:“你相信我没错的,我们朋友,不会给你下药。”

    日常工作而已,言过其实必有蹊跷,但她又想不出蹊跷在哪儿,于是在每日例行的Skype会议中向Franz请示,Franz通常不管中国方面诸如此类的小事,一带而过地决定按常规办,不予理会。

    刚结束Skype,袁妻在总经办用内线电话请她过去,她直觉又是是非,磨蹭了一会只好进去接受问话。

    不得不说,有袁力行在的乘星曾经令她令全体员工充满斗志朝气昂扬,而现在的乘星办公室氛围简直就像是一碗馊了的饭。袁妻经常前来坐镇,不懂专业不解决问题,好像监工守人就算得上管理,也不知道她对公司和员工到底作何打算?

    敲了门,袁妻示意她关门,俩人隔着大班桌面对面默默相觑。

    袁妻的脸一如既往平淡无波,目光总是看人不定闪闪烁烁,脸上偶尔闪过一丝奇怪的、令人费解的表情,状若羞怯但看上去倒更像是自卑。她的动作和语速都像是放慢倍速,性躁之人大约能被她急死。

    此时袁妻便是如此,“嗯,啊,坐。。。。。。等一下。。。。。。”地轻声细语,然后又慢吞吞低头,地在袁总抽屉里不知翻找什么东西。

    她到底在找什么呀?但凡能落在她手上的丈夫的物件都被她翻烂了吧?听说她不但以“妇孺无知,相信法律”为藉口拒绝替夫奔走求救,而且让律师传达给袁力行的第一份文件,就是让袁交代所有公司、个人账户、聊天软件等密码,说是以求保障家庭利益。此刻她的丈夫在她面前,应该比从前在一张床上更加赤裸、毫无隐私了吧?

    流言与非议从来似波浪,一浪起一波覆,外界及公司内部对这夫妻俩的评论不知不觉转变成诸如:“像袁太太这种受过情伤的妇女心机不一般呢,以前看不出来啊,这是要心狠手辣借刀杀人?”

    “袁总一失足满盘皆输,公司没了家庭地位丧失,身陷囹圄只好任他老婆拿捏。”

    “看着吧,这两口子迟早离婚。”

    “老板娘,您找我什么事?”黄灿本来没急事,但被对方的超级慢动作轻易撩上心火。

    袁妻这才慢吞吞地在大班椅上将身体坐正,目光盯了黄灿一眼又飘忽游走,不着边际地问了句:“忙吧?”

    “忙。”黄灿答。

    对方“哦”了一声又不说话,她只好催问:“您找我到底什么事呢?有事请直说。”

    袁妻忽然脸泛潮红,好似尴尬地“呵呵”笑了笑,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水红色纸片在手,但并不递给她而是自己夹在指缝之间不停摩挲着。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黄灿,你有男朋友吗?”

    黄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楞了,“呃,还没有。”

    “你年轻漂亮,工作能力又强,怎么会没男朋友?为什么啊?”

    黄灿瞠目结舌。她心内不由自主地排斥,自己完全没必要回答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问及的莫名其妙的问题,更没兴趣向别人解释自己的隐私。这跟她的工作有半毛钱关系吗?老板娘用意何在?

    她耸耸眉摊开双手道:“没有为什么,随遇而安。老板娘,这跟我工作有关系?”

    “啊,我就是随便问问,一直都想找你聊聊天。”袁妻表情期期艾艾地:“我听说,你和我家老袁经常一起做义工、捐款啥的?有这事儿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手上的纸片眼熟,那不是汶川地震时,她和袁总去红十字会的捐款收据?我的天,袁妻这是听到闲言碎语要清算老公绯闻吗?在他老公被刑拘并可能被判刑的当口,她关心的只是这个?

    黄灿心里不为自己,倒为袁力行无声哀叹。她不怕袁妻胡猜乱想,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老板娘,我不知道您听到什么怎么揣测什么,但我郑重声明:做义工是事实,其余子虚乌有。恕我直言,现在非常时期,您与其在此胡思乱猜自寻烦恼,不如想想办法处理公司以及家庭当前的困境。袁总如能归来有期,还是可以想办法稳定局势一段时间。”

    黄灿直截了当对袁妻正色说道:“否则的话,您打算如何维持公司业务?如何稳定军心?我想大多数同事和我一样期待您的计划与答复。您的心思和时间精力,是否应该放在找毛总谈判上更有利?这即便不是为袁总案件,也是为乘星的未来商讨出解决方案。乘星不光是袁总心血,也是我们这么多员工的饭碗啊!”

    袁妻脸上再次掠过奇妙的表情,好一会儿才缓慢答道:“噢,我们自家的事自会处理。”

    “那好,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去干活了。”黄灿点个头,径直起身离座走出总经办。

第49章 工厂倒闭

    接下来两天黄灿心情沮丧,勉力提起精神应付工作,老是盼望着赶快放假,好像放假就能解决什么问题似的。

    李凡照计划去立德验货,早上不到十点半就给她打手机,这个时间他应该才刚到顺德。黄灿去洗手间茶水间磨蹭了十几分钟而已,拿起手机居然看见他接二连三打来十几通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这样追魂夺命call啊?

    黄灿回拨刚通,电话里传来李凡粗声大喘的声音:“Maggie,不好出事了!立德被封了!”

    “什么?被封?什么意思啊?”她吓了一跳,不能理解地连声追问道:“被谁封了?警察?发生什么事?昨天我们跟工厂确认验货的时候不还天下太平吗?!”

    身处顺德立德工厂门外的李凡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回身望一眼工厂大铁门。

    几年间立德他少说也来过几十百来回,门卫保安都认识他,每回他开车到门口都不需要像别的客人来访登记,一左一右两扇大铁门就会上赶着被拉开迎他进厂,像现在这样被强势拦截在门外当真是头一遭。那在工人前打头堵门拦驾的,可不正是上月还笑脸相迎的俩保安吗?

    一向尽然有序的立德此刻变成了骚乱的闹场,大批工人结队堵在大门内外,气势汹汹地嚷嚷叫喊着:“还钱!还钱!还钱!”“谁也不准进厂!谁也不准拉货!”“我们要政府給说法!”

    李凡周围扫视,瞧见厂外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位平日和他对接工作的质检员,连忙喊道:“小伍,小伍这边!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连你也进不去?”

    小伍一看是他,从人群中挣扎挤出,到他跟前愤怒地说:“他妈的,我也才知道。连续好几天李老板都没来工厂,接着从前天,他管生产和财务的儿子、儿媳也没再来,大家伙还嘀咕他家是不是出了啥事呢,今早才听说立德财务亏损,欠下供应商大笔债务,李老板全家弃厂潜逃了!”

    “潜逃?逃去哪儿了?”李凡刚问出口就想到答案,记得某回与外国客户吃饭聊天之际,李老板似乎提到过他的妻子儿女早几年就办理了加拿大移民。

    李凡跌足道:“糟糕!我们公司客户还有四个货柜在你们厂没拉出来呢!怎么办?”

    小伍摇头,肯定地说:“那还能怎么办?李老板欠供应商好多钱,欠我们员工两个月薪水,刚听说这间厂的地皮、厂房也是租来的,房东已经被叫进厂和镇领导、公安协商处理方案去了。在协商方案出台之前,厂里的设备、材料、货物一律封存,绝对不允许动一分一毫。”

    李凡心说,地皮、厂房都是租的,剩下的设备材料能值几个钱?又有什么人能迅速将其买下变现?他谢过小伍,观察了一阵形势,心里毫无主张,赶紧躲过一旁给黄灿打电话。

    黄灿听到消息感觉被轰炸当场,这真是个黑四月啊!先是袁力行被抓乘星危急,后是供应商负债潜逃工厂倒闭。

    所有事情于她都是头一遭,好像以前只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类似剧情。

    她看了看时间,丹麦与北京时差七小时,此时的Franz尚在香甜梦乡里,她应该一个急电把他震醒吗?想想算了,情况未明,他一个老外跨洋隔海能想到什么对策,不如自己先把具体情况摸清再做汇报。

    袁妻那边她编辑了一条短信请假,只说立德工厂出状况需要下工厂。等了十分钟没有得到回复,她决心不等了,通知李凡原地等待,出公司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顺德。

    出租车刚一到达立德工厂门口,李凡便准确地迎了上来,焦急无措的脸上豁然亮开一线。

    他其实深知自己,遵嘱执行、按规操作绝对是一把好手,一旦涉及作决定拿主意、筹谋规划之类的事情,性格中的犹豫胆怯、多思多虑便能叫他完全失去方向,不知所措。而这些品质于黄灿却仿佛是与生俱来。

    他当然不知道,生活曾经如何打磨过自己面前这位和他同龄的女孩。只是觉得俩人在工作上搭档得顺利协调,相互间信任与日俱增。试用期自己的“徒弟”早已出师,变成了决策者和主心骨,而彼此也都毫无障碍地在不知不觉间,坦然接受了角色的互换。

    “现在情况怎么样?”黄灿丝毫不废话直切主题。

    “工人坚决不放外人入厂,但像小伍他们自己员工可以进去。工人们成立了代表委员会,正和镇政府领导、公安、房东在里面开始查账、商讨。有少数被拖欠货款的供应商已经得到消息赶来了。这个时候谁先赶到多少能够占领先机,提前列入解决方案的名单里。立德明显资不抵债,来晚了,欠款肯定泡汤,今后肯定无从追索。”

    “我们得想办法进厂跟代表们谈判,堵在门外什么事也解决不了。”

    “可是我磨破嘴皮子也没人肯听啊,你瞧瞧这混乱情形,怎么进得去?”

    俩人观望立德厂门口聚集的数百号人。工人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动,已经用竹竿挑起几条上书“无良立德还我血汗钱”的红白横幅。

    有些赶来收账的供应商抓着铁门栅栏又是哀求又是咆哮,声明他们也是受害者。但在工人眼里,哪怕他们损失千万百万,也不如自身两个月欠薪更惨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岂肯轻易将人放入。

    黄灿见当地公安已派人在门口维持秩序,聚会抗议应不会演变成骚乱,判断貌似凶险混乱的场面暂时还是安全的。

    李老板全家席卷而逃,那么阿华呢?她与李老板关系不一般,会不会把她也带走?黄灿深深懊恼自己的迟钝,前两日阿华强硬要求她拖走货柜,实际上是在向她通风报信啊!毫无疑问,阿华是事先知情者,虽然只是对她进行暗示,但站在人家的立场上,对黄灿算得上仁至义尽。怪只怪自己缺乏敏感度和社会经验。

    她拿出手机拨通阿华手机,电话接通,却无人应答。

    她示意李凡跟紧,俩人奋力挤入人群,黄灿隔着厂门铁栏对里面的工人们喊话:“兄弟们,我们是立德外国客户代表,请放我们进厂,我们可以帮忙解决事情!”

    结阵成排的工人们有的手上还杵着木棍,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和李凡两个瘦高单薄的身形,用粤语嘲笑道:“骗鬼咩?你们哪里长得像老外?来讨债的等着!先解决我们工人工资再说!”

    李凡赶忙用粤语解释:“是真的!我们代表丹麦客户,不信你随便找个同事什么业务、质检问一问,都认识我们的。”

    黄灿大声道:“我们也绝对不是来讨债的,相反,我们是来送钱的!要解决你们大家伙的欠薪,没钱怎么解决?!”

    这一句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立刻吸引得所有门口工友侧目,目光灼灼聚焦于黄灿脸上。就连李凡也一时纳闷,张嘴结舌望向她。

    黄灿有那么几秒钟还真担心自己说错话被人群殴,两腿不由自主发软,只好暗地加强手劲握住铁栏支撑体重。

    她深呼吸几次,扫视工友开口道:“我们丹麦客户有四十个高柜的货港已经完工,货物就堆在立德仓库,我们和立德的结算方式是货物离岗后三十天付款。这批货是设计订制,你们扣在手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按斤算两能卖几个钱?我愿意协商提前支付货款,解决大家的燃眉之急!请放我进去,找工人代表或镇政府领导协商。”

    工友们闻言面面相觑,低声交头接耳。中间不乏老员工,不难判断出黄灿的话毫无纰漏甚至可谓雪中送炭,说白了,假使客户干脆放弃这批货物,那这些灯具无异于破铜烂铁根本不值几个钱。

    “你等着。”一个工友在其他人的点头下,转身去厂里找人去了。黄灿估计他是去找经理级别的同事问询,可能还会拿出立刻与丹麦乐斯的合同核实她话的真伪。

    焦灼等待了近半个小时,厂里终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工友身旁面色土灰的可不正是业务经理阿华!

    原来她并没有随同老板潜逃,而是像其他员工一样被当作弃子留下了?难道李老板竟然没有对她进行妥善安置?她也在欠薪之列?黄灿又惑又喜,至少对方派出一位交情好的人出面对自己肯定有利。

    李凡庆幸之情溢于言表,踮起脚朝老远的阿华大挥双臂打招呼:“阿华阿华!我们在这儿。”

    黄灿赶忙拉扯他的衣襟下摆,使眼色暗示他不要激动。万一工人误以为她们和阿华交好,有串通一气里外勾结的可能性,那岂不糟糕?

    阿华显然更知其中厉害,走近二人面部毫无反应,只是示意工人可以放人。工友门立刻叫她们挤到门中央,迅速拉开一条门缝。后面进厂无望的人群发现松动立时炸了,蜂拥挤上前,后面挤前面拽,黄灿和李凡几乎脚不沾地地被塞进厂门之内。

    回首望身后叫嚣的人群,李凡脸都白了。更让他胆颤没底的是,自己还没搞清楚黄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叫他如何配合?

第50章 临危受命

    跟在阿华身后,黄灿和李凡不敢吱声,进入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厅内。相比厂区内外,办公楼稍显有序安静,会议厅内二十几个人或坐或站,看分拨状态,应该是工人代表和政府人员等都聚集于此。

    众人见俩个年轻人入内,纷纷注目之后又都漠然转头,没人把他们当一回事主动搭理。阿华让他俩等着,似乎怕他们把她当救命稻草问话,远远地坐到角落位置去。黄灿只好说声要去洗手间,李凡连忙跟上。

    洗手间无人,李凡压低声音问道:“Maggie,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黄灿解释道:“我们进来摸个底。立德倒闭欠薪自有政府和工人代表解决,与我们无关。但我们要从他们的口风和解决方案里找办法要出乐斯的几个货柜。乐斯为这几个促销货柜提前租了卖场位置打了广告,再找工厂重新下单根本来不及,没货发,乐斯将面临巨额赔偿和损失。”

    “这我懂。可是,光凭我俩能成什么事?我们不过是俩打工仔,手上既没钱又不敢空口承诺,搞不好惹恼工友,自身安全都成问题。恐怕进厂难出厂更难!”

    黄灿沉吟说出打算:“你别那么害怕,这不还有当地政府人员和公安在吗?再说,果真视我们俩是无用小喽啰,这个混乱的当口谁又有闲情为难我们呢?再过一两小时丹麦总部上班时间,我打电话通报Franz。”

    说着,拍拍李凡肩膀让他镇定:“凡事总有解决方案,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会议室,黄灿站在不显眼的位置,先听在场几拨人如何商讨。

    不一会儿厘清大致情况是,李老板全家潜逃是公安管辖之事,就算追人抓捕一时半会儿也难有消息。当务之急是立德倒闭,欠薪欠款数额巨大,如不及时妥善解决恐怕影响当地治安,造成极差社会影响。

    按照我国法律及治安维稳方针,立德现余资产或冻结或拍卖,首先要用于支付劳动者欠薪,其次才轮到供应商,在场房东不但拿到欠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可能承担部分连带责任。

    黄灿心下有了点儿数,站出来主动向在场人员一一打招呼自我介绍,同时把在厂门口对工友说的话重申了一遍。

    不出所料,她付款提货的建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毕竟,现在厂内厂外都是讨债人,只有她竟然是主动来送钱的!

    工人代表之一是黄厂长,认识俩人,知道黄灿所言非虚。他立刻朝一位政府领导说道:“我们仓库里确实有这么一批刚做好的货,卖给别人肯定只能拿个材料价。要是外国客人肯按合同价付款,那是最好不过。”

    领导转头问黄灿:“合同总金额是多少?”

    黄灿来得匆忙,既没带文件也没带电脑,幸好此时阿华将合同递将上来。领导连翻几页,就算看不懂满纸英文产品序列号和条款,最后的总金额阿拉伯数字还是看得明白,一挑眉向黄灿确认:“这几个货柜超过十万美金?”

    “白纸黑字。”黄灿答:“一旦付款,真金白银。”

    领导又拿着几页合同仔细阅读,然后交给身边人同看,其他工人代表和房东也凑上前,这可能是今天他们得到的唯一令人稍微宽心的好消息。

    众人低声商议一阵,镇领导抬头对黄灿说:“小黄是吧?来,你坐。。。。。。给小黄拖把椅子过来。”

    黄灿谢过坐下,心知有戏。于是诚恳重申:“领导,在座诸位,立德今日发生之事出人意外牵连广泛,受创的首当其冲是底层工人,血汗钱被无良老板席卷的愤怒我们都能理解。坦白说,我客户和立德合作年份久远,产品大多是专利委托订制,我们确实急需这批货。我想信各位心中有数,我建议让外国客户以钱易货,一定是目前最优解决方案。第一,客户生意不致受损;第二,所得货款可解决当下立德拖欠工资至少部分燃眉之急;第三,供需双方合约的正常履行多少能弥补本地区制造工厂的声誉,否则的话经此一事,外国客户该胆寒了。”

    也许是她表达得太过从容笃定,也不知在哪一个点上激起了某位工人代表的反感,那人立即气势汹汹地怼她道:“你这样讲,好像我们一定必须放货给你似的!你们这些洋买办一心向着外国人,谁知道会不会诈骗我们工人?现在无论谁说什么我们都不会轻信的!货在我们手上,不解决这么多工人的问题,我们绝对不会放货!等货到你们手上,出了工厂我们找谁去?”

    黄灿被他凶恶狰狞的表情吓得一哆嗦,尤其是当他越说越激动,把整个身子都向她欺压过来的一霎,她不由自主身体后倾躲避,差点误以为这人说急了会动手呢。

    什么洋买办?什么偏帮外国人?她和大家一样不过是拿几千块钱一个月的打工仔罢了,说得好像自己俨然站在了劳动人民的对立面。有本事你把地球翻遍,揪出坑害工人为富不仁的元凶啊?她的建议明明是互惠互利的嘛。她也不能说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只能说彼此沟通理解不对称。

    黄灿理智上理解工人的愤怒,但克制不住情绪的对抗,腹诽了许久才渐渐平息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说道:“你要这样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果真现在给句准信说无论如何坚决不给货,那我只能不再掺和立刻告辞。要知道像立德这样做相似产品、给外商OEM的工厂不要说全国,光珠三角也是大把。大不了我们立刻找其他相熟的工厂日夜赶活,顶多就是辛苦些。可这样一来,你们仓库里这批货就成了不值钱的废铁啊。”

    这当然不是事实,现在换厂根本赶不及货期,但黄灿只能一边心虚一边将对方一军。

    一旁沉默已久的阿华突然开口道:“她说得没错,我们厂的产品技术含金量又不高。”意思是你要把买家逼走了那可真就两手空空了。

    黄灿暗含感激地配合阿华的说法点点头,再次懊悔自己之前忽略了人家善意的提醒,否则何须此时面临被动艰难之境。

    工人代表一时无话可说,弱声嘟囔了一句:“扮野。(装腔作势)”转过身不再言语。

    镇领导忙和颜悦色圆场道:“黄小姐,今天大家心情波动大,还请理解。原则上我们同意你的建议,这样做对双方都有利。不过,支付这么大一笔款项,你一个人拿得了主意说了算数?”

    这个问到关键,黄灿老实承认:“根据我的工作经验我判定事情可以这样解决。但我尚需要请示丹麦领导,您给我半小时到一小时时间处理好吗?”

    几方人员一听,看来建议并非十拿九稳还有泡汤的可能,不禁表情复杂互相对视。好歹等待确认的时间不长,也只好如此。黄灿于是跟大家说出去处理一下,带着李凡远远离开会议室,找了个清净角落准备给Franz打电话。

    四下无人,李凡终于长吁一口气,向她抬了抬大拇指:“佩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我刚才紧张得直冒冷汗,从来没有和政府领导、工人代表、公安一起谈判过。”

    “凡事都有头一遭。何况我们是帮忙解决问题的,又不是犯罪分子,怕什么?我刚才只担心他们不相信我们,拒绝放货。”

    “可是Maggie,你我为了客户、公司的事情这么卖命,值不值得呀?老外就算损失与我们何干?乘星眼见要倒闭。你刚才打的的钱,待会打国际长途的费用都不一定有地儿报销呢!”李凡平常是遇事躲事的性子,偏遇上黄灿这么个爱迎难而上的人,他担心她哪天要因这个性子而吃亏。

    李凡拍拍自己的肚皮:“听见打鼓了吗?我们中饭还没吃呢。”

    “等我们办完事出了厂子,我请你吃饭,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随你挑。”

    “呵呵,你说你,这不是吃着地沟油的命,操着原子弹的心?”

    黄灿不理他,拨打丹麦Franz手机号。平常工作打国际长途都用办公室座机,今天得解释事件来龙去脉电话短不了,她也心疼电话费啊。

    Franz估计刚起床不多时,头脑尚未被咖啡完全预热,听见坏消息首先是不可思议,其次是疑问重重,最后以一连串的“Oh,mygod!It’stooterrible!”来表达他此刻无比震惊、十分失措的心情。此类事件于他于乐斯总部都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出黄灿所料,Franz丝毫不关心李老板逃亡何处、立德现况如何,而是再三重申公司四个货柜的重要性以及缺货将带给乐斯的损失与影响。当听到黄灿已在第一时间与工厂交涉并提出可行性建议,他忙不迭地肯定其正确性并给与表扬夸奖。

    黄灿于是问到实际操作该如何解决:“Franz,显而易见,立德工人代表和其他人不见付款是绝不会放货的。但是付款目前存在几个困难,第一,即便丹麦总部今天打款,到账也要几天时间,而工厂形势超出我的判断,恐怕夜长梦多;第二,乘星公司账户已封,公司缺乏有效控制管理,恐怕无法协助乐斯处理这笔款项。因此,如何能在最快的时间让我能够给到立德货款,请明确指示。”

    Franz被问题难住,想也不想立刻表示要请示自己的父亲老Mr.Jacobsen再做答复。

    黄灿只好挂了电话焦急等待。

    李凡刚不知从谁那儿弄了两支烟抽起来,平时他可没啥烟瘾。

第51章 取舍两难

    焦急等待中,时间似乎特别漫长。其实不过刻把钟之后Franz已来电。

    这一回他俨然表现得冷静多了,有条有理地传达指令:首先重申乐斯公司此批产品的重要性,表示甚至多付出一些金钱上的代价,也势必要置换出货物来。其次关于货款,暂时没有特别便捷妥当的解决办法,唯有令黄灿与乐斯各主要供应商联络,请求他们暂时垫付,乐斯保证七天内还款到位。再者,高度赞美了黄灿及李凡的职业操守与专业态度。最后表态,相关此事的交通费、电话费、餐费等等,一律由乐斯负责,切勿以费用为虑。

    Franz的赞美夸奖之隆重,令黄灿都以为言过其实,她不得不再三保证完成任务。

    很显然,Franz及乐斯公司这是非常清楚,她与他们并无直属劳务关系,怕关键时刻她畏难撂挑子。

    Franz这篇安排自然是他父亲的交代,没有老Mr.Jacobsen幕后的火眼精金、经验丰富,他应该暂时还应付不来这般突发紧急情况。

    黄灿既然主动担责,自然会努力到底,但这么一笔巨款要她出面去借,她心里可是毫无把握。好在乐斯总部保证三十分钟内,将公司名义授权担保借款的红头文件发至她邮箱。

    李凡听黄灿转述了Franz的话,脸色立刻轻松了许多,否则的话他还正犹豫要不要这样冒风险、饿肚子地干活,总觉得为份不明前途的工作没必要这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黄灿想起什么,领着李凡走回会议室。她向众人直接问道:“请问诸位,合同上金额以及过往交易都是美金结算,这次还照旧吗?另外,请我给一个双方认可的转账账户。”

    在座的没想到这一点,工人代表首先反对:“那不行,什么美金的我们工人可不懂,要人民币。账户我们商议后稍后给你。”

    黄灿料到如此,也考虑到即便借款,人民币也比美金容易处理得多。她听说过可用于兑换美金的地下钱庄,可那风险太大。于是双方确定两天内以当日汇率结算,款到放货。

    在工人代表的护送下,黄灿和李凡离开工厂,回到广州,简单将中晚餐并作一餐,这才身心疲惫地各自回家。

    回到住处,黄灿便瘫软在客厅小沙发上,脑海中习惯性地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幕幕复盘,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和害怕,打份工也能打得这么刺激,远远超出预期,当真始料未及。

    闫慧刚吃过简单的晚餐,正兴致勃勃地收拾回家的行李,一想到后天就放五一假可以回家,这行李她已经翻来覆去打包了好几遍,努力要把给家里人买好的广州土特产,什么鸡仔饼、广州腊味全部塞进箱子里。

    黄灿这时反应过来,算时间,她如果要妥善处理好工作,肯定无法按计划回去。假期泡汤倒也罢了,参加不了许多思的婚礼可如何是好?她大声哀号,用抱枕使劲蒙住脸,喊道:“闫慧怎么办?我不回去的话,多思要骂死我了!”

    她把突发的工作状况简单向闫慧说了一遍,闫慧也替她为难:“这可怎么办?你这工作正是尴尬期。可是灿灿,别人就算了,这可是多思结婚呀,你们俩关系最好,你要缺席她该伤心了。”

    她当然懂得,只要一回忆起当初,许多思瞒着家人偷了钥匙给她做父亲的灵堂,她心里就恨不得找个机会“涌泉相报”!可偏偏事赶事,让她如此两难。

    闫慧看她拿起手机给许多思打电话,就知道她还是选择了先顾工作这头,毕竟丢了工作的话黄灿连下个月房贷都要成问题。她自是非常理解,假如多思心里起疙瘩,自己得回去替黄灿好好解释解释。

    黄灿在电话里一股脑将自己遇到的状况详详细细地解释给许多思听,诸多为难百般抱歉也表达不出自己心里的愧疚。许多思过往对她总是竭尽全力帮助,而自己就连只是去参加她的婚礼都没能做到。

    电话里许多思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提醒她,处理复杂工作时多留个心眼注意人身安全。可黄灿还是从她低沉的语气,和最后那句:“真的好可惜啊,我最好的朋友缺席。多希望你能来见证这重要时刻,毕竟人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婚礼”中感受到了她强烈的失落。

    挂了电话,黄灿心里空落落地发怔许久。她原本准备了一条细细的千足金黄金项链作为贺礼,想象过自己亲手替美丽的新娘妆点的快乐。

    翻出已放进行李箱的首饰盒,委托闫慧代送,同时向闫慧另借了一千元,装进红包写上“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以期多少弥补一点儿缺席的内疚。

    五一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上午,黄灿把其他工作押后,认真琢磨替丹麦乐斯借款的事儿。

    邮箱里的红头文件无疑是她的上方宝剑,结合乐斯公司悠久的历史、欧洲市场良好的品牌形象和声誉、持续稳定上升的业绩、以及向来遵守合同履约付款的良好历史记录,这笔借款虽金额不小但难度应该不大。

    正因难度不大,选择贷方反而颇费思量。供应商老板们对各个欧洲客户自是门清,此时若能于客户危急中出手相助,那是多么大的一个人情。风险小面子大,所期的利息收益便是不愁将来乐斯在生意上,基于情感上的倾向性回报,哪怕是多下两个小单也足够。

    对黄灿来而言,供应商都一视同仁。本来嘛,他们原本就是袁力行的多年生意伙伴,自己不过是听命干活,所谓交情完全是基于乘星与袁总。但此时此事,她掌握主动权,选择谁帮手都可能难免会被非议私交。

    她想,倒不如选择一家在旧有乐斯供应体系之外的更好。

    于是她给赛德明辉打电话,同时也通知他立德欠款情形:“明总,我今天早上向同事打听了一下,发现贵司与立德也有生意往来,不知道厂子倒闭对你们有没影响,影响多大?如有欠款,恐怕还是要最快速度上门处理为佳。”

    明辉道:“Maggie,实在感谢你通气,我们反应慢了。立德还欠我近七十万货款未结账,我必须马上派人去处理。听情形恐怕这笔款追回困难,死马当活马医吧。至于乐斯借款,我愿鼎力相助,应该明日可转入指定账户。不过,在转账之前,我希望签一个简单借款协议。”

    “应该的。只是事情紧急,由我代表乐斯签署借条可以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乐斯的授权书上不是郑重强调此事委托你全权处理吗?”明辉和颜悦色,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自从乘星出事以来和黄小姐接触几次,本人对你的责任担当颇为佩服,以小见大啊!机会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一旦机会出现,相信黄小姐一定能够牢牢把握!”

    “机会?什么机会?”黄灿想起佟若水也说过类似的话,顺口追问。

    明辉朗声笑了,“我想这个机会定会在不久之后向你自报家门。我们还是先处理眼前吧。”

    黄灿连忙挂了电话,打印好借款协议,把笔记本塞进包里,出了公司打的去往赛德。乘星办公室内人心涣散,个个都在捱时间等放假,老板娘也没来,根本没人注意她。

    五一劳动节当天,立德工厂依然门禁森严,厂外滞留打探的人群倒是大大减少。黄灿和李凡在厂门外等候了半天,才由阿华领人进门。

    李凡是经黄灿昨晚百般劝说才肯陪同加班,毕竟虽然不出游也想陪着家人过节。

    但他最终抹不开黄灿的面子,一边答应一边忍不住抱怨:“都说无利不起早,你这么拼是为了什么呀?乘星不会感激我们为工作做出的努力,袁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乐斯远在地球另一边,乘星一旦倒闭他们即刻换新agent。Maggie,讲真,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指示?Franz会不会有所表示嘉奖我们?或者推荐我们去新代理公司?或者干脆雇用我们?我可一直是你的支持者,有什么事,你可不能对我保密哦?”

    黄灿推心置腹诚实回答:“这个暂时还真没有!我也不会算卦,无法预测啊。我只是觉得做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呢,我们站好最后一班岗,问心无愧。给自己在行业内留下个好口碑总是必要的。工作最忌讳经常换地方打井,我们现有积累的经验资历转行放弃太可惜。”

    李凡叹口气:“道理谁都懂。这回就算好人做到底吧。”

    在阿华领俩人从厂区走向办公楼的路上,黄灿抓紧时间向她诚肯道谢,从事前预警到事中帮腔,她真心领情。

    阿华只淡笑回声:“应该的”。

    黄灿见她气色不太好,很关心她的个人状况又不便直言,只好问道:“李老板他们就这么不负责任地外逃了,甚至连你们多年老员工也没有妥善安置,我们也为你打抱不平。我看你脸色精神不太好,你还OK吧?”

    “谁稀罕别人为我打抱不平?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谁知刚还神情恹恹的阿华突然翻脸,冷冷哼道:“各人做好各人事罢了。”

    黄灿被她呛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关心人也出错?转头想来,可能因为自己一则并不清楚阿华和李老板之间的事情,二则滥用“同情”伤人,三则误会阿华帮忙是与自己私交厚,其实人家只是凭良心而已。

    她不敢再多言,发了条短信通知Franz自己抵达立德。这两天她与Franz及乐斯总部保持着频繁密切的联系,及时向他们汇报更新事件的每一点进展,都快赶上实况转播了。

    Franz立刻打来,态度、谨慎、祝好运等等交代了一大堆。

第52章 许多思婚礼

    立德事件由政府、工人代表等几方已正式成立了专案小组,把会议室当接待和处理问题的办公室。

    黄灿刻意不对案件的其他细节表示任何兴趣及打探,只和他们单纯聚焦于客户货柜的事情。

    经过查账,明辉借款已及时到账,黄灿和专案小组当下签署了货物所有权转移文件。

    “现在货物所有权归你们了,尽快拖走吧,其余我们不管了。”小组负责人最后说。

    黄灿刚放下的心又悬到嗓子眼,急到:“那怎么行?我看厂门口守门的工人数量不少,轮班换岗的,还请知会他们保证安全放行啊!”

    “我们顶多给你开张放行条,但工人现在还没拿到工资,看见厂内物资运出减少肯定情绪激动,我们一时也没办法安抚住所有人嘛。”

    钱刚付完,人家就当甩手掌柜,黄灿心里气得要骂人,但此时道理讲不通,人和货又尚未安全离开,只好强行忍住脾气。

    李凡拉她到一旁,通知她事先联络好的货运刚进了厂,可仓库外不但根本没有工人肯帮手装柜,还围了人在货柜车前骂骂咧咧。

    黄灿也冒火,正烦躁无措之时,手机又响,一看是老Mr.Jacobsen打来的。听完情况汇报,Mr.Jacobsen指示如旧,宁可多付出代价也必须出货,同时表示他和Franz都非常关心俩人的安全,强调说这一点比货物到手还重要。

    虽然人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好歹嘴皮子动得总算蛮有人情味,黄灿和李凡心里也舒服些。

    挂了电话黄灿再次找到阿华,软硬兼施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她同意帮忙,去贿赂几个工人装柜。黄灿愿意现场支付几倍的现金工资,同时同样贿赂几个守门工人,以备货物装好后安全开门放行。

    有专案组的协议、放行条,再加上阿华与工人的交情,以及黄灿承诺的翻倍酬劳,买卖最终达成。

    黄灿和李凡身上都没几个现金,答应给工人的钱得现筹。她和李凡出厂找了两辆随处可见的载人摩托,“突突突”地往镇上去寻银行。现在只能透支俩人的信用卡支取工人劳务费。

    半路上,天空飘起细密如丝的小雨,风挟着雨丝清凉扑面,一会儿俩人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润湿了。黄灿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回头瞧向另一辆车上的李凡,他那表情正深情演绎受苦受难。

    连日来胸中积压的万千情绪犹如鼓胀的气球,瞬间被某种锋利的亮光刺破,黄灿自己都猝不及防地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仿似她此刻不是坐在一辆泥泞的破摩托车上,而是坐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

    她一笑便停不下来,令摩托车司机也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里朝她侧目。

    黄灿感觉连日来的焦虑纠结,全被这一场凉丝丝的细雨一洗而空,脑袋里前所未有地清明。

    立德事件充分证明了她确实“狭路相逢勇者胜”。所谓危机也即机遇,她相信自己只要闯关成功便能积分升级。

    从银行取完钱回到立德,一直等到夜晚八九点,货柜才装载完毕。黄灿和李凡身上被雨打湿的衣服都已被体温干透。趁着立德守门工人离岗得七七八八,阿华才指挥四辆货柜车加紧驶出工厂,直奔顺德货运码头。

    黄灿坐在其中一辆货柜车的副驾驶位上离厂,扭头望见立德厂房的轮廓一点一点模糊、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她终于深长呼出一口气,周身散架似地靠在车座椅背上。

    她感到庆幸,一场前所未遇的工作挑战终于圆满完成任务;同时感到惋惜,像立德这么一家苦心经营多年的民营企业轰然惨淡倒闭,从此消失于行业视线中。

    正当黄灿在顺德提神凝气、挑战艰巨工作的同时,许多思的婚礼于五一在C城盛大举行。

    婚礼在C城中心最上档次的宾馆举行,一般C城人都默认,但凡能在此摆宴请客的人家非富即贵。

    宾馆宴会厅门口竖立着红底金粉书就的立牌,上书“张许联姻”,旁边是巨幅新人彩色婚纱照。照片上身着白色婚纱的许多思笑颜如花,依偎在身着白色礼服斯文白净的新郎张幼青身侧,任谁经过都不由得注目三分,由衷赞叹:当真是一对璧人。

    赵小玲子和闫慧作为伴娘已提前参观欣赏了许多思的新房,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全套欧式装修,进口家私家电彰显出主人家隆重的审美追求,包括进口彩电的尺寸,也是她们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

    许多思和张幼青都是独生子女,两家人为新人们准备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最有面子的。就连婚礼现场的主持也请的是市电视台知名主播。

    中国人婚礼讲排面,既是传统习俗,亦是家族炫耀财富与身份地位的一个表演机会。

    闫慧参观新房时,动不动就拉着赵小玲子大呼小叫的,满眼羡慕溢于言表,倒让赵小玲子暗地撇嘴,偶尔不耐烦地埋怨干嘛大惊小怪的,搞得很没见识似的。

    许多思提前给伴娘伴郎的准备好了统一礼服,男生清一色黑色西装配红领带,女生清一色粉色缎面裙,整整齐齐分列两排迎宾时别提多拉风。一般人家哪里舍得这样的配置,伴娘伴郎通常都是各自穿来自己得体的衣服,领襟上带上红色喜花便作数。

    一大清早提前来到许多思家帮忙做准备的时候,闫慧发现不单单是她,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少不得朝赵小玲子多瞄上几眼。

    粉色锻面裙衬着赵小玲子的美貌,宛如一朵艳丽蔷薇花。她又刻意将一把长发梳起脑后,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别上一支耀眼夺目的水钻发夹,愈发引人注目。

    正在化妆的新娘子接过赵小玲子递来的礼服首饰,也忍不住朝她认真地看了好几眼,莞尔夸赞道:“小玲子穿上礼服,带上这样闪的发夹,刻意打扮起来比平日还要美上几分,真是光彩夺目啊!今天不知有多少男嘉宾要被你迷住了。”

    赵小玲子忍不住嘴角上弯,一边不经意似的否认:“是吗?哪有?”一边借着许多思面前的化妆镜再次审视自己的妆容,嗯,自己也真挺满意。

    总算自己还有一样容貌不落人后,为她捡回几分自信与骄傲。

    她刚从新娘子身边走开,闫慧便避过满屋子的亲朋好友,将她拉到角落,小声提醒道:“小玲子,要不,把你头上那个水钻发卡给摘了吧?”

    “为什么?不好看吗?”赵小玲子奇怪,抬手摸了摸头饰,那可是她专门为今天准备的,价格老贵呢,还是庞亮给爽快掏的钱。今天庞亮也是伴郎之一,待会见到她必会觉得这钱花得值。

    “好看,就是有点儿太好看。可我们今天只是伴娘,没必要打扮得那么突出打眼嘛!”闫慧不知怎样表达得更婉转些,今天的主角是新娘子,伴娘太漂亮是否有点儿喧宾夺主?她猜赵小玲子定是没想到这一层,也担心许多思会不会心有芥蒂呢?

    赵小玲子听懂了,“嘁!”地一声表示不满,觉得闫慧就是想得多,做什么都顾这顾那畏首畏尾的。虽然如此,她还是采纳意见,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头上的闪钻发卡给摘了下来。

    不一会儿,许多思倒是注意到她头上的发卡没了,顺嘴问道:“你的发卡呢?那么好看怎么摘了?”

    赵小玲子没吱声,闫慧忙代为答道:“噢,我看那发卡掉了一个钻,就让她给摘了。”

    许多思抿嘴笑了一笑猜到原由,没再接话。其实她毫不介意这些,她足够自信今日无人能够抢走她的风头。

    迎亲仪式热热闹闹地开始了,鞭炮声祝福语络绎不绝,每个伴娘都拿到了新郎的超大开门红包。

    宾馆的酒席宴不出所料宾客云集,除了两家的亲朋好友,还请到某些市里的领导。婚礼堪称体面圆满,位于追光灯鲜花祝福中央的两位新人更是令多少人羡慕不已。

    许多思的手机和红包由闫慧保管,百忙之中原本不该接电话,但她叮嘱若是黄灿打来一定要接。不但接了,她还特意让新郎张幼青在电话里和黄灿聊了几句。

    虽然她很能体谅黄灿的特殊情况,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最要好的姐妹缺席了自己人生中迄今为止最为高光的时刻。

    但是没关系,未来她定然还会拥有许多这样的高光时刻,她许多思会一直是亲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谁又不喜欢活成别人眼中人生赢家的样子呢?

第53章 爱有彷徨

    赵小玲子和闫慧五一假期结束回到广州,许多思托她们给黄灿带回好些她爱吃的家乡美食,全是辣味,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包装,舌下已然生津。

    黄灿很喜欢粤菜,就是一个“鲜”字,材料新鲜,味道鲜美。可家乡口味像是人的一个烙印,走遍天涯也撂不下,一个礼拜不吃辣就浑身不自在。对她们来说,人吃饭的口味只分两种:吃辣的,和不吃辣的。

    按照科学说法,“辣”并非味觉,而是痛感。可见人类所谓的迷恋,不过是被脑子里分泌的多巴胺所操控。

    几人在庞亮家聚餐,黄灿一个劲儿催她们把许多思婚礼的细节讲给她听,越详细越好,以弥补缺憾。

    闫慧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婚礼之豪华隆重,两家来宾之贵重气派。但让黄灿更感兴趣的是新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毕竟他是将与多思偕老之人。可是婚礼上接触时间短,除了礼貌客套淡定,闫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小玲子对这个话题表现得兴致不高,庞亮自打回来也似乎心情欠佳。黄灿和闫慧以为他俩又闹什么别扭,大概无非是小玲子又耍小孩子脾气,庞亮束手无策罢了。

    作为许多思同学,庞亮本是兴致勃勃地回去参加婚礼,可女朋友赵小玲子却以自己与家人不睦、俩人交往时间短为由,再三拒绝在熟人面前公开他们的恋爱关系,他疑惑懊恼,又不得不忍让。

    婚礼上,他的目光追随女友伴娘的时间比追随新娘的多得多。小玲子略加修饰已然艳盖群芳。一想到这么个美人儿竟然属于自己,他就克制不住胸腔内涌起的自豪与欢喜,恨不能跟左邻右位,跟那些朝她眉目传情的伴郎们大声宣告主权!

    然而整场婚礼下来,赵小玲子的目光与笑容似乎将他这个正牌男友给遗忘了。

    回广州的火车上,他对她呵护备至哄宠有加,然而赵小玲子低落的情绪似乎像患上一场感冒,打针吃药不管用,只能拖延待时等待自愈。

    他不解,回乡之前明明他们还好好的。某晚半夜跑到客村立交桥下的烧烤摊,啤酒喝得微醺之际,赵小玲子将一串烤羊肉串喂到他嘴里,还亲上他的脸庞娇媚的一句“老公你真好”,让他不饮自醉。

    这才过了几天?她的态度就像台风天瞬息转为阴沉。

    直至回到出租屋,赵小玲子提不起劲地懒在沙发上,由着他一个人打扫卫生、整理行李,悠悠来上一句:“唉,庞亮你倒说说看,都是好朋友,差距怎么这么大呢?”他才猛然明了,原来许多思的婚礼带给她的刺激竟然如此之大。

    “许家条件本来就好过我们许多嘛。人各有命,有什么好比的?”他好言安慰。

    “命?什么命?谁规定的?”赵小玲子却突然爆发:“我命由我不由天呢!庞亮你说你,还这么年轻就英雄气短,也太没出息了吧?不说许多思,就说灿灿,她不也抓住机会买了房子?她难道比我们有靠山?她买房当时你还是军师,结果呢?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你准备了吗?难道你甘心一辈子住在这出租屋里?你甘心,我可不甘心!”

    “好了好了,这不聊天吗生什么气呀?”庞亮瞧她真发作,赶紧丢下手里的拖把上前想一把搂住她,却被她没好气地推开手。

    庞亮又可气又好笑,心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至少自己还在努力工作,可你不是自从来广州就闲散玩乐,迄今还没正经找个工作?我可曾责怪过你一句半句?既然相恋,未来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而是咱们俩个人一起的,不是吗?

    这话搁从前和历敏在一起时他会顶得毫不犹豫,可在小玲子面前却没法儿理直气壮。

    他深知,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美貌也是一种随时可变现的稀缺资源。而在他看来,小玲子除了美貌更有率真可爱的一面。

    有的时候他甚至不怀好意地盘算过,假使他能把她爱得“恃宠生骄”,让后来者接盘成本高攀,或许也是一种恋爱策略?

    他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的心被隐约又清晰地刺痛了。

    自从和小玲子确定恋爱关系迅速同居以来,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全心投入到这段关系中。那种被点燃的感觉强烈地激荡着他,这才是恋爱该有的样子吧。

    为了多挣点儿钱让俩人的生活过得舒服一些,为了让漂亮女友在北京路逛街看到心水衣服小首饰时,自己能落落大方地掏出钱包,他比从前更加勤奋地工作,伺候挑剔房屋买主时的态度敬业而虔诚。光上个月他就签了两单,提成令同事称羡。下班之后,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与赵小玲子的日常琐碎生活与耳鬓厮磨中。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凡,他自己却是满意而小小自得的。他暗自规划,今年争取多签几单,提成再加上股票账户的钱,看能否在不久的将来首付一个二手房。

    结婚这个念头一旦在他的脑海里播种,便迅速生长繁衍出对未来的许多旖旎想象,而所有想象的场景都是围绕着小玲子生发而来。

    庞亮不是迟钝得看不出来,当自己踌躇满志时,女友却并不满意甚至带着点儿委屈不甘。他只能更加殷勤,小心翼翼,尽可能从日常生活细节上体贴安抚爱人躁动的情绪。

    可是小玲子的情绪忽冷忽热,像只翻飞的蝴蝶难以捉摸。他不免迷茫地想,自己谈过三两次不长不短的恋爱,怎么还是搞不懂女人?

    五一过后,乘星的员工出勤率特别整齐,因为公司规定是次月十号发上月工资,有相当一部分员工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被这最后一笔薪水牵制住才未离职。

    据李凡透露,质检和技术部有几个老员工已经手握新的工作offer,倒是业务部的姑娘们口风紧,都不愿意做出头鸟避免被非议。

    比起等发工资、投放简历找工作,黄灿心里隐约期待着另一个机会,处理好立德倒闭危机后,很快,她的直觉得到验证。

    Franz在货柜驶进顺德港第二天便通知她,自己五一后即来中国出差。通常丹麦乐斯每年来华出差的计划都是跟着产品研发的节奏走,这次显然是例外。并且Franz不但只身前来,也未告知其他工作安排。

    黄灿一听便心里有数,但还是强忍住在电话中直接确认的冲动。见面三分情,重要事宜还是面对面商谈更有把握。

    她按照惯例为Franz预订酒店,面对李凡不停的试探,犹豫再三决定守口如瓶。毕竟Franz只约见她一人,并且强调对此次行程保密。

    十号发薪日正是Franz抵达广州时,依照惯例他将从泰国转机中午到达,会谈约在下午四点白天鹅宾馆大堂吧。

    黄灿在这日请假显得特别扎眼,她只好对同事开玩笑说,工资打进账户又不会丢,老板娘若有重大决策于她也只有听命的份,早一点晚一点得到消息有什么所谓?

    黄灿提早一个多小时到达沙面白鹅潭。白天鹅宾馆是广州著名老牌五星级酒店,是许多外商十分心仪的商务入住首选,丹麦乐斯的人更是非此不住。

    她之前跟着袁力行来接客户总是行色匆匆,今天她想悠闲转转仔细瞧瞧,顺便提前预习备答,进行心理建设,昨晚她紧张得辗转反侧以至睡眠不足。

    为了应付外商们长途旅行及酒桌饭局上的闲聊逸谈,她通常会把关于广州的历史、景点等各种知识点死记硬背下来,以至于老外们误以为她是本地人,能侃侃而谈将广州介绍得详尽有趣,完全看不出她是在掉书袋子而已。

    比如沙面,曾称拾翠洲,因为是珠江冲积而成的沙洲,故名沙面。南濒珠江白鹅潭,北隔沙基涌,与六二三路相望的一个小岛,有大小街巷八条。沙面在宋、元、明、清时期为中国国内外通商要津和游览地。鸦片战争后曾后沦为英、法租界。作为广州重要商埠,沙面历经百年,见证了广州近代史的变迁,已成为我国近代史与租界史的缩影,沙面岛上欧陆风情建筑形成了独特的露天建筑“博物馆”。已被开发成国家5A级景区,是广州著名的旅游区、风景区和休闲胜地。

    而坐落于沙面的白天鹅宾馆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设计继承了中国传统园林与岭南传统园林设计的精华,宾馆中庭以壁山瀑布为主景的焦点,据说它对岭南建筑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是中国第一个采用大型室内中庭设计的酒店。

第54章 工作三级跳

    Franz准时来电通知。快步进入堂吧,黄灿远远看见风度翩翩的丹麦帅哥站起身向她挥手致意,脸上洋溢着热情亲和的笑容。

    落座招呼之后,Franz问她喝点儿什么?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Franz的面前则摆着杯GinTonic。

    谈话正式开始之前,Franz略带夸张地率先感叹道:“哎呀呀呀,过去的这一个多月可真叫人不省心,尤其对你和我来说更是如此啊!”

    黄灿明白他的感受,刚接手乐斯CEO不久尚处适应期的他,接连遭遇紧密合作伙伴乘星袁力行变故、重要供应商立德倒闭,可谓挑战诸多决策复杂,想来定令乐天随性的他着实措手不及了一阵子。

    别看Franz年龄比她大不少,心理上却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单纯孩子气,时常需要从外界和他人身上寻求认同和赞美。

    赞美他人是一门需要修行的功课,黄灿很乐意。她朝他展颜微笑道:“确实不易啊,好在我们决断正确,最终总能圆满解决难题。”

    “谢谢你Maggie,临行前我父亲特意叮嘱我,向你转达他和乐斯对你在立德事件上做出的努力和成绩!当然,尤其是我本人,非常欣赏和惊叹你处变不惊处理危机的果断和能力,你真是太棒了!”Franz说着朝她举了举杯表示庆祝。

    黄灿亦举咖啡回应:“都是基于职业操守我应尽的职责。也多亏您和总部及时决策积极配合。”

    没有多余表述也没有刻意邀功,Franz看上去心理舒适颇为满意。但他没有就势延续话题,而是开始询问日常工作和其他供应商及国内行业动向。

    黄灿知道跟着Franz的节奏会谈效果才能更佳,他是个喜欢掌握主导权的人。于是不急不躁,将近期工作上的细节一一道来。一杯咖啡的功夫,顺便还给他八卦了一下某供应商喜得麟儿,某工厂高薪聘厂长的新闻。

    等Franz回国,他必定会与自己老爸和同事分享这些看似闲篇,其实颇能展示他对供应商情况掌握程度的信息。

    咖啡空杯,Franz建议她也来一杯GinTonic,倒上之后,他言归正传,切入主题。

    “Maggie,关于乘星和Winson的现况,有无新进展?你是怎么看呢?”

    黄灿:“最新情况是袁总的案件据说刚被检察院打回经侦大队补充证据,我对司法程序了解有限,但想来案情明朗还需时日。”

    袁妻从不向员工透露半点案件信息,公司内外部流言不足信,幸亏有赛德明辉时不时向她播报消息,否则她自己可没那个能耐打探清楚。

    至于自己的看法,她担心在此敏感时刻很容易被误读,因此以陈述事实来代替:“目前乘星仍在运转,这有赖于公司流程的规范、以及业务部处理客户一向具备的相对独立性。只要分管客户的业务员没辞职,日常工作尚可维持正常。而且Franz,我想你,尤其是你父亲,应该还有别的渠道可以了解、印证对乘星前景的判断与预测吧?”

    Franz点头承认,“的确,过去两周,我们有向其他欧洲同行打听过他们与乘星目前合作的状况。”

    黄灿微笑:“非常好。”

    这正是她所期待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优劣。以目前诸如Linda、Anna之流彷徨敷衍的工作态度,怎么可能不传导影响至客户。

    Franz接着说:“Maggie,最近这段时间,我和你一直保持每日工作情况更新,这种紧密的沟通方式非常高效,我希望今后也能保持下去。所以。。。。。。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乐斯公司决定趁此时机,结束与中国方面传统的代理合作方式,在广州成立属于自己的全资采购公司,你认为如何?”

    “那真是太棒了!大势所趋。”黄灿十分高兴地附和道:“德国马塞福也有类似计划,准备在广州成立独立项目公司。他们还给了我一个offer。”

    “哦?”Franz听话听音,立刻朝她眨巴眨巴橄榄绿色的眼睛,笑容满面自信道:“但我想你一定明白两个offer之间的差异?马塞福的项目组在它们那个体量级的占比,与乐斯广州公司的重要性,似乎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我此刻坐在你对面,而不是马塞福的会议桌上啊。我个人非常期待并且看好乐斯广州公司及中国采购的新规划!”黄灿亦坦承。

    “Bingo!Givemefive!”Franz立刻举起大手,开心地要与她来个击掌。

    她不禁暗自松口气,这就算她与乐斯方达成基本共识。

    一直以来,她非常认同乐斯的工作方式,与Franz相处直接而单纯。并且新工作岗位和职务于她而言,简直火箭般速度实现三级跳!

    虽然这段时间她已从老Mr.Jacobsen和Franz日益尊重的态度上隐约有所预测,但当这么大一颗彩蛋真的砸中自己,她无法避免地喜出望外。

    拼命按捺住内心小心翼翼却澎湃翻滚的激动,黄灿与Franz响亮地击掌呼应,欢脱场景令邻座纷纷侧目。

    基于对丹麦乐斯工作经费上的了解,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薪资问题谈不拢。事实上,非但她迫切需要一份具备发展空间的新工作和稳定收入,仓促间失去合作伙伴的乐斯也同样迫切需要一个忠诚可靠、业务熟练的中方负责人。

    Franz果然有备而来,当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式两份的英文合同,说道:“在乐斯广州办注册成立之前,我们需要先自行签订一份劳务合同,对双方进行保障。你先看看,有什么需要讨论和修改的地方,我们马上处理。”

    黄灿接过英文合同快速浏览。合同除了强调她的职责范围,还给她提供了每年两周的带薪年假,只有薪资栏空白待定。

    Franz迎着她询问的目光反问道:“薪资福利方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对于乐斯来说,一位合格尽责的广州办首席代表是非常重要的职务,公司和我必定慎重对待。”

    “相信如此,十分感谢!福利方面待公司注册签订正式劳动合同之后,按照社保要求即可。年终双薪、年假与实报实销的话费、差旅费合规合理。至于薪资,既然合同都已打印,相必之前你与Mr.Jacobsen已有预期,我想只要是符合行情,不难达成共识。”黄灿心里其实没底,只好把皮球踢回去。

    Franz也就拿出老板的架势,直截了当给她开出了月薪两万元的工资,并且解释道,在俩人会谈之前,他联络丹麦驻领事馆咨询得出了一个外企负责人岗位薪酬区间,而他取了区间最高位,他认为应该是非常合理的。

    是否薪酬区间最高黄灿不能肯定,但这个薪资远比她之前预想的高出许多!一想到从此房贷无忧,她简直恨不得现场暴跳狂转几圈。她还能有什么意见?反而只怕自己答应得太快露怯。

    关键时刻手机短信“叮”地一声,黄灿连忙说声“sorry”,刚拿出手机,李凡的电话就赶到:“Hi,今天好彩,工资发了一分没少。你有没有查账看看?”

    黄灿估计刚才的短信就来自银行。看来袁家无论如何还是希望将公司支撑下去。只要工资照发,员工人心也会稳定许多,能苟延残喘维持一段时间也未可知。

    她没有回答李凡追问她在哪里,只说晚点回复挂了电话。

    Franz见她面色有些思虑,以为她不满offer,不掩饰焦急地追问她的意见?

    她连忙回过神确凿无疑地表示接受工作及合同上包括薪资的所有提议,主动拿出笔,在合同上填写完整,签上名字。

    Franz也接着签名,各自将一份合同折叠放入包内。他显得比黄灿还要高兴和兴奋,搓了搓一双大手朝她伸了过来说道:“太好了,应该再来一杯酒,庆祝我们成为同事,庆祝乐斯广州办的成立!”

    和Franz握手订盟,黄灿由衷笑起来:“当然值得庆祝!但是喝酒之前,我们还有许多即将开展的工作细节需要讨论,比如,新公司选址,员工招聘。。。。。。”

    “噢,我差点忘记了Maggie是多么讲求工作效率的一个人。”Franz摊摊手,轻松地和她开起玩笑来。

    俩人一边开会一边把晚餐用三明治给打发了。一直到夜幕笼罩下的白天鹅宾馆灯光璀璨如昼,Franz才伸伸懒腰告诉黄灿,她已经是乐斯广州办首席代表,许多工作细节她自行决策,关键时汇报申请即可。

    黄灿毫无半点倦意,但她看出来Franz累够呛,屁股已经坐不住了。这才想起人家可是飞了国际长途后连续作战呢。他这趟才真高效,跨半球地来回飞,只用一天就圆满解决了任务,明天即启程回国。

    黄灿赶紧合上记事本站起身,与Franz握手惺惺惜别了一番。

第55章 你值得拥有

    从白天鹅宾馆走出,黄灿在沙面古典的建筑群和街巷中漫无目的地暴走了好久,以此来宣泄自己激动兴奋的心情。

    此时此刻,华灯装点下的沙面简直美极了,在她眼中不啻仙境。五厘米的高跟鞋走得脚发痛,但眼睛和嘴唇却一直弯成迷人的月牙。

    脚痛怕什么?打的呀!她到路边一挥手召了辆出租坐上去,自己都为自己好似一夜暴富的心情觉得好笑。

    透过出租车窗,广州珠江夜景一幕幕在眼前滑过,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和踌躇满志。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也许广州正是适合自己扎根茁壮的水土吧?

    这一刻,她心生笃定,决意要在广州百折不挠地漂下去,一直漂到达成梦想。虽然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模样?在此时仍是某种难以捉摸的、模糊的影像。

    她现在感觉自己象装上了劲量电池,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把新公司的事情一天就处理好。把背包抱在胸前紧紧护住,里面还放着Franz刚刚交给她的工作经费两万美刀。

    一想到钱,她赶紧拿出手机给赛德明辉打电话,提醒他查账。明辉确认,她替乐斯借的款已经还账。

    黄灿顺便咨询他,是否认识办理公司注册的代理?

    明辉灵敏,不需多问一听立刻了然:“是注册外资公司吗?那手续还是比较复杂的,正好我有一个朋友是做这个的,正规可靠,我马上跟他联系,同时把联系方式发给你。黄小姐,恭喜晋升!”

    “呃,谢谢。”黄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近段时间比较频繁地走往下来,对于明辉此人,她颇有意外之感。好像一本厚厚的书,封面和内容之间差异出人意表。尤其是在袁力行入案一事上,其他以前貌似和袁力行交好,兄弟才兄弟短的老板们,只在最初密切关注了一下案情很快便没了兴趣和音讯。

    本来嘛,利来者聚,利往者散。大家生意照做酒照喝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时过境迁,袁力行这号人物好似没出现过。

    听说至今只有这位明总还往看守所袁的账户上打钱,帮他稍微改善狱中伙食。虽然有同事背后议论他这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但黄灿相信,能做到行为如一的人自有操守。

    并且他时常在交谈与工作中不动声色地给黄灿一些提醒和建议,既中肯又拿捏分寸,既到位又不居功。

    以前只在社交场合见过几面,彼时明辉给黄灿的感觉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难免流于油腻。深入了解一些却大为改观,此人聪敏洞察但不给人压迫感,知世故而又不世故,算得上静水深流的一号人物。

    黄灿对明辉由此平添了几分敬佩和信任,坦白问道:“在这个时候离开另起炉灶,明总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有些。。。。辜负?”

    人人都能预测,目前的乘星只要抽出一块骨牌,便足以导致整个业务的多米诺坍塌。乐斯离开,其他观望的客户也必然相继另谋合作。如果没有袁力行给她机会、悉心培养,她也没可能这么快取得事业上的突破。她还没强大到完全不在意别人是否会发“趁人之危”的非议。

    “怎么会!两码事。”明辉果断否认她的犹豫:“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是你,乐斯也会找别人接手业务。Maggie,youdeserveit.”

    黄灿释然,笑道:“明白了。多干事,少瞎想。谢谢。”

    挂了电话,她又打给李凡,将今天和Franz的会议大致说清楚,并且说明天可能她和他就要双双辞职了。乐斯也给李凡开出了一万元月薪加年终奖的聘用条件,他们俩人可算是丹麦乐斯广州代表处的“创始人”。

    当然黄灿没说他的职位是自己保举,只等李凡在电话那端激动得结结巴巴说“太棒了太棒了”时,同样回复了那句:“Youdeserveit.”

    挂断电话,在出租车内,黄灿快乐地哼起歌曲:“今夜无眠,当欢乐穿越时空,激荡豪情无限,来吧亲爱的朋友,让我们为相约举杯祝愿,舞翩翩月也无眠。。。。。。”

    第二天一早,黄灿和李凡双双向袁妻递了辞呈。

    袁妻的挽留没有底气,他们也走得没啥留恋。两个小时内就在交接单上签了字,抱上私人物品跟同事们告别。

    李凡离职离得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要不是黄灿压制不准高调声张,他可忍不住要得瑟一番。纵观整个乘星,不可能有其他人走得像他俩如此水涨船高一帆风顺吧?

    即便黄灿告诉他中间有一小段尴尬期,俩人在办公室落定之前只能在家办公,也减少不了他的热度。李凡一出乘星办公楼便和黄灿约定分头行动,黄灿去找办公室,他去电脑城采买电脑复印传真机。

    接下来他们两个“创业者”可有得事忙。

    在黄灿自来广州便一路高歌突飞猛进的大好发展刺激下,赵小玲子终于收起闲心懒骨,打起精神找工作、面试。

    二十五六岁,是一个一切都大有可为又一切时不我待的年纪。

    只不过赵小玲子觉得,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天赋性情兴趣追求,没有什么可比性。她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做不成黄灿,成为什么学霸工霸,她也志不在此。

    她是女子,生活里要有爱、有美,才有光。

    她找工作的要求跟别人不一样,更注重公司名头和环境,薪水职务倒在其次。得益于她的外形与口才,不久便在一家国际知名货运公司上岗做前台。

    公司位于广州环市路繁华商圈,离经营高档奢侈品的友谊商场、五星级花园酒店不远,附近许多有格调的餐厅、酒吧里外国人特别多。

    赵小玲子挺喜欢这里的氛围,一到周末非拉着黄灿和闫慧过来这边逛街买衣服。

    环市路有许多外贸精品小店,据说只要耐心淘就能买到各式国际大牌的剪标尾货,价格却只是专柜正品的零头。赵小玲子专找这类衣服不停试穿。

    她的手指快速在一排排挂满的衣服里翻动,拎出意见格子衬衫在试衣镜前比了比,回头问小伙伴们:“这件怎么样?好看吗?”

    闫慧羡慕赵小玲子不但长得好还擅长挑好看东西,赞道:“好看,大方。不过你平时都走仙女风,很少穿格子呀?”

    她走上前先翻了翻价牌,立刻烫手似地丢下:“哟!一件普通衬衫这么贵!”

    “你懂什么呀,这是巴宝莉。”

    “你不说牌子谁知道?我看跟我百来块的格子衬衫也没多大差别嘛。”

    “怎么没差别?你不懂牌子而已。我跟你说,我现在这个公司里的女同事都爱穿名牌货。前天我看行政经理一身宝姿套装,拎个LV包包从前台经过,别提多神气有范儿。就连普通业务的穿的针织短袖一看也是巧帛的呢。前台应该做公司门面,可我一月工资买不起人家一个包。唉!”赵小玲子撅起嘴叹气。

    公司女孩子中午老凑在一起,明明吃着盒饭却如数家珍地聊着名牌包包。

    自己一找到工作,庞亮就奖励给她现在背地这个包,虽然不是名牌也是真皮的,好几百块,刚到手还挺喜欢,现在却越看越不顺眼。

    闫慧温言劝她:“人比人气死人,何必呢?我们只要肯吃苦,肯定也会越过越好的。”

    她想起前些天和秦峰出去吃饭,经过一家店的橱窗,她驻足多瞧了几眼里面的一条裙子,秦峰马上说要送给她,被她拒绝了。

    赵小玲子挂起格子衣服继续淘宝,有点儿赌气地接道:“是啊,面包会有的,就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眼睛一亮,翻到一件白色裙装,立刻取出转身对正在发短信的黄灿说:“灿灿,我看这条裙子适合你呀,你不是喜欢白色?我说你别老低头发信息行吗?说好出来逛街买衣服的。”

    “等等,马上就好,我给李凡回复一下。”

    黄灿自从着手筹备乐斯广州代表处,买了电话传真机放在出租屋里临时办公。她跟单,李凡下工厂验货,两三天一碰头,平时全靠电话短信讨论工作。常常是早上穿着睡衣电脑一开就开始办公,已经没了朝九晚五和周末的概念。注册代理通知她,代表处注册下来起码得花两三个月时间。

    赵小玲子可不等她,一边伸手把她拉到试衣镜前,一边说道:“知道你现要走女强人路线了,那更应该置办几套合乎身份的行头呀。人靠衣裳马靠鞍,得体的外形着装也是职场利器之一。你看你,现在都是高薪有产人士了,穿成学生样能服众吗?整天只想着工作工作,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黄灿被她叨叨得又好气又好笑,反驳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不过前段时间为交房贷,她过了段节衣缩食的日子,现在骤然薪资高升心里松快得很。虽然工资还没到手,购物欲倒是蠢蠢欲动起来。

    于是在赵小玲子的强势推荐下给自己购置了几件衣服鞋子,还十分阔绰地各送了小玲子和闫慧一件衣服。买完衣服三人又去附近的蕉叶餐厅吃了一顿丰盛晚餐,才心满意足高高兴兴打道回府。

    还没等回到家,庞亮的追命连环call就把赵小玲子打烦了。虽然被男朋友如此紧张确实甜蜜,但偶尔也觉得一个大男人这个样式未免太粘人太不Man.

    晚上在庞亮面前她把新衣服又试了一遍,庞亮听她又唠叨名牌包的事儿,心虚之余嘴犟说,也未必她同事拎的大牌包都是真货,广州箱包批发市场有很多,高仿包包A货充斥,白云皮具城就是其中之一。

    赵小玲子一听来了劲,非得要周日去皮具城看包。

    第二天到白云皮具城她算开了眼界,不但LV、GUCCI、Burberry各种奢侈品牌仿包款式俱全,价格质量鱼龙混杂,参差不齐。而且还有等级之分,什么一比一、原版皮、顶级复刻、走私货、水货、西欧货,什么尾单、外单、正品原单,价格从两三百到上千元都有。

    赵小玲子眼花缭乱之余,深刻的理解了一回什么叫女人虚荣的生产力,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但是管它呢,别人买得,自己当然也买得。

第56章 摸着石头过河

    筹建一家外商独资代表处手续繁杂,需要欧洲总部出具各种文书、资质证明并将丹麦语翻译成中文去公证,在中行开立公司账户接收外资等等。

    尽管明辉介绍的注册代理公司经验丰富,Franz却十分不放心,再三要求黄灿联络丹麦领事馆进行咨询确认每一步骤。她因此得以几次三番拜访位于流花路中国大酒店内的丹麦领事馆。

    咨询下来,人家提供的信息其实与注册代理陈述的工商注册法规一般无二,但领事馆的回复似乎更能令Franz信服。在某些方面欧洲人的条框规矩更加严格保守。

    黄灿也是才搞清楚外企分公司与代表处的区别,代表处只有采购许可而并无销售许可。作为代表处法人的她有一个法定专属称谓:首席代表。

    关于办公室地址,她从一开始就锁定珠江新城。一来这一片区峥嵘已现,只待亚运会揭开面纱露出惊诧世人的模样;二来这一片是她这个路盲最为熟悉的地域,附近地产中介张贴的房地产信息她心里都有数,可能比庞亮还了解。

    跟着中介看了不知多少套房,最后选定金穗路上一套三房两厅,商住两用可办执照,距离未来的美国领事馆、四季酒店、歌剧院、图书馆、博物馆等地标都在步行范围之内。

    办公室唯一的缺陷便是不够气派,邻里都是各色小公司甚至还有民住,往来进出人员参差不齐。

    这几栋算是珠江新城最早期的楼盘。房东是位普通退休大妈,签合同的时候难掩自得地对她絮叨:不过前几年珠江新城还是片荒地,根本没人来此置业,她手上退休金不多,为了儿子结婚才在这便宜地段买了两套房子。

    “现在么,你看看,房价都翻倍了,将来肯定还要翻。啧啧啧。。。。。。”房东大妈那表情鲜明地写着骄傲,就等着黄灿朝她竖起大拇指大夸“英明神武”的样子。

    黄灿仿佛听天书奇谭一般羡慕称奇,回家上网一搜,果然搜到一张2005年12月冬天,某摄影师拍下的珠江新城。就是这片东郊荒草地在不久前被定下“广州城市新中轴线”的头衔,恐怕当时连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都没有想到,珠江新城的故事正是从那时开始的。

    她对着照片激动地握紧了鼠标。只有来到一线大城市才能亲眼目睹并参与进入这日新月异、车轮滚滚的发展浪潮之中,自己的选择跟房东大妈的“英明神武”一般无二嘛。

    签订租房合同之前,黄灿照例向Franz汇报请示。

    也许是为了展示对她的信任,同时也是对国内各种情况细节的缺乏了解无从判断,Franz对什么租房、买家具、招聘等事宜一概豪迈地一句话带过:“办公室和家具是你在用,员工是你的左膀右臂,当然以你判断决定为准。”

    理论正确。既然如此,那她便放心大胆做事就是。

    交了两按一金,拿到钥匙,她和李凡迫不及待想要马上搬进真正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搬家前夜接到佟若水电话,约请她吃饭。一见面佟若水便开门见山嗔怪道:“好啊灿灿,晋升老板、入驻办公都不通知我,看来叫姐姐都是客套。”

    黄灿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解释:“佟姐姐,真不是。虽然我已与乐斯签约,但代表处注册未完,总部任命的红头文件尚未传达给供应商们,我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话倒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丹麦乐斯是原属于乘星的老客户,现在袁力行在看守所,乘星也还没倒闭,你这么一腾空出世,免不了被揣测非议。前期低调谨慎一些,避免被什么人的流弹和小动作所伤。”

    黄灿挑唇一笑,“左不过是说我撬老板墙角,趁火打劫趁人之危之类。云在青天水在瓶。我自问心无愧,管他人弄口舌。”

    “哟,如此豁达,倒是我瞎操心了。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佟若水眼露赞赏的亮光,神情释然,但接着说道:“虽然丹麦还未正式向供应商发任命,但哪个工厂那么没眼力?都心知肚明。其实谁做乐斯首代、谁管采购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自己手上客户订单会不会因此被转单?嘴里的蛋糕会不会被抢走?”

    黄灿刚夹菜到嘴边的筷子停了下来,盯着佟若水的脸若有所思起来。

    看来自己思考问题只及一半,当下工作感到阻滞的真正症结,和未来要将所有供应商的向心力重新朝自己和新公司归拢的关键,在“利益”二字啊!

    佟若水的话四两拨千斤地在提醒了她。她由衷说道:“佟姐姐,谢谢你提点。我这阵子光忙着筹备办公的事情,还没想到这一层呢。”

    “说什么提点,我不说你也能想到。也许是因为你的原生家庭与他人不同,你比许多同龄人要努力、成熟。上帝即便关一扇门留一扇窗,那窗也必须由你亲手、使劲去推开它。还记得我说过?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机会来了就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它。你都做到了。”

    “这是佟姐姐过誉了。我哪儿有那么聪明厉害。运气占很大成分。我只身来到广州这座陌生的城市,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人生道路哪有不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咱们伟大的邓爷爷说改革开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踩稳一步,再迈一步’!”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把理想啊梦想啊放在目光远方,但每天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做好手头每件事,走好每一步就对了。何况无论丹麦乐斯还是我的新老板Franz,对我都非常好,我不能辜负他们给的机会和高薪。”黄灿说得发自肺腑。

    佟若水瞧她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倒笑了,觉得她还是嫩了些,剖开分析给她听:“态度是对,但反过头来说,买的总比卖的精。我不问你薪水,可乐斯给你的工资再高么,和袁力行收取的佣金比较起来那简直可谓是九牛一毛。老外不傻,你为高薪庆幸,他们也暗自庆幸以过往百分之一的价格获取了同等甚至更高的服务。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讲的是共赢。

    黄灿听毕开怀笑了起来。顺势问到佟若水及朝晖工厂的近况。

    佟告诉她自己过去两个月较少联络她的原因。她正全力以赴攻坚法国梅兰的合作与订单,和客户频繁开长会,准备资料、整顿工厂,实在太忙。

    “还好最终通过了梅兰的验厂,首批订单也开始进行。”佟若水长吁一口气:“真不容易!幸亏拿下来了。。。。。。”

    黄灿说声“恭喜”,又请教道:“灯饰行业内人都知道像宜家、菲利普、梅兰这样大客户的订单稳定、持久、量大,但是极大占用工厂资源,要求既高也束缚,许多零配件的采购都是指定下游供应,利润不见得乐观。你们厂原本走设计路线,选择与乐兰合作与长远规划不符啊?”

    佟若水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本土设计道路艰难,认可度低抄袭严重,光靠一些零散外商难以为继。只有像梅兰这样体量大稳定的订单才能维持整个工厂的持续运作。毕竟厂子里有近千号人等吃饭啊。”

    生存与发展,这是个问题。黄灿理解一家民企在成长中经常会遇到两难的选择。

    她同意道:“只有顾好现实,才能展望未来。有梅兰这样的国际大客户进驻好处也多,跟随他们既定的标准可以很好地规范生产,学习高效管理。”

    “说是这么说。我也是为厂子好,对老板负责。要不是我老板力排非议拍板支持我,像梅兰这样的客户不倾全厂之力哪儿有那么容易拿得下来?”

    黄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咦?要和欧洲一流灯饰客户梅兰合作,你们厂还有人非议你的决定?不是外行就是脑子里进水了吧?”

    “人家脑子里可没进水,算盘珠子倒打得啪啪响。”佟若水喝口普洱润喉,叹息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她简单将自己工作上的困扰说了一下。一直以来对于朝晖老板对佟若水的破格提拔不是没人排斥和眼红的,跟老板一起打天下守业的元老人数不少,但由于诸多因素,总有人多年以来薪资地位难以更上一层楼,或者没她爬得快。她手下一位副总比她年资久轮岗多脾气大,总喜欢跟管理人员工人拉帮结派,明里暗里跟她唱对台戏的事没少干,不但影响她在厂里的威望,给她的管理也造成诸多困扰。

    幸而她老板的眼睛是雪亮的,时不时从中调和制衡,大部分时候支持她的意见和决定。

    黄灿还是头一次听佟若水提起这些。她拜访过朝晖,看见过佟若水在工厂指挥若定前呼后拥的女强人风范,私下常视她为奋斗的榜样。虽然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仍是意外她在工作中也会有处处掣肘困扰难解的情形。

    “呵,这就是办公室政治吧?真可怕。希望我能尽量避免。”

    佟若水轻笑道:“愿望是好的,但恐难幸免。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我情况不一样,毕竟乐斯是外企,中方我自己不带这样的歪风斜头就是。”

    佟若水心道:哪儿有那么简单?但望着眼前的黄灿,神情多么像几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她举起普洱与黄灿碰杯:“以茶代酒,祝贺高升!”

第57章 苟日新日日新

    连续六七月份,黄灿忙到简直飞起。搬办公室、配置办公用品、登报招聘、面试员工、再加上日常跟单、验货工作,通常忙完一天连午晚餐盒饭吃了些什么都完全没印象。

    她和李凡暂时很难将岗位职责细分,新员工到岗之前,所有的活儿都得互相配合着干完。

    李凡也像打了鸡血,IT、质检、杂活一把抓,和以前在乘星偶尔偷鸡耍滑的工作状态迥然不同,并且连诸如“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的习惯性口头抱怨也不再乱喷。

    黄灿直到现在才肯定,李凡能力与态度统一之后,着实是一位得力的左膀右臂。同时领悟到,所谓调动员工积极性与工作激情,最实在地是给与可期的愿景,即“奔头”;最重要的是改外部驱动力变为内在驱动力。

    新公司成立,为应付即将接踵而来的诸多订单,以及新产品开发等工作配置相应的人手,成为当前黄灿的重中之重。

    黄灿和李凡本身是基层出生,十分熟稔跟单员与质检员的岗位职责及经验要求。接连面试了两周,总算录用了一位跟单小妹和两位质检员。

    临到与新人签劳务合同她又犯了难,一则代表处八月才能正式领取执照,二则人力资源的工作她以前并无经验,几乎是上网查书、现学现卖。

    想起仅仅在一年半之前,自己还是拿着庞亮手绘地图,摸不着南方人才市场大门的小白,而今却要全权担负起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工作,她多少觉得不可思议。

    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望向壁钟,又是工作至夜晚九点的一天。

    李凡不知几时离开的,走前发挥主人翁精神,把除她工位之外的照明全关了。昏暗空荡的办公室内只余一机一人闪烁荧光,犹如恐怖片场景,搞得她骤然抬头吓了一跳,不由哭笑不得。

    这是李凡乖觉处之一,知道她刻意控制费用,从细节做起,以期八月给乐斯一个挑大拇指的财务数据,体现他们为公司创业兢兢业业、俭省刻苦的操守与美德。

    黄灿从工位上站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顶伸懒腰拉拉筋,然后倒了杯水站在窗户旁从十七楼向下俯望。

    办公室朝向金穗路内街,除了灯火与车辆并无特别风景,但她就是能看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滋味来。

    桌上手机打破寂静,抓起一看显示赛德明辉。她接通:“明总,还没下班?”

    明辉温和一笑:“我猜是你没下班吧?我们广东土话,长命工作长命做。我在外应酬想起一件事,你们外企人事按规范,应由外服第三方托管,我与南方人才市场老总相熟,本厂工人的合同都交由他们处理,可以省却不少麻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引荐。”

    “谢谢明总费心。我也是才搞清楚人事托管的事情。不过丹麦领事馆刚给我推荐了一家外服公司,为安老外心,我还是与这家合作为好。”

    “解决了就好。以后如有需要随时联系。”

    “虽然没用上,还是要感谢。明总似乎总爱为他人雪中送炭呐!”黄灿轻松调侃道。

    对方似乎笑意更深,“不客气,并没帮上什么忙。广州几十年没下过雪,送炭之举生不逢时啊。很晚了,早点回家吧。Bye。”

    “Bye。”黄灿收线,稍微整理桌案,关电脑关灯锁门。她喜欢步行回家,在步伐间一分一缕地梳理当日及接下来的工作,充实又减压。

    除了蜜月期,她忙得几乎没给许多思打过电话,闫慧倒是经常和她保持联络互相通报近况,然后再双向转达。

    她和许多思奇妙地同步处于一个崭新的开端,只不过一个是新工作,另一个是婚姻。

    她拨通电话,听到对方一句“喂,是灿灿呀。”心情就柔软安适了,轻快地撒娇抱歉:“多思宝贝儿,新婚如蜜吧?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就是忙得兵荒马乱。”

    “知道你忙,闫慧都说你现在爱上了盒饭快餐,她只好给别人煮饭去啦。”

    “哈哈,是她自己巴不得给秦峰预演贤妻良母范儿吧?说起来我都还没见过秦峰,没时间。不过听她说起好像相处得挺不错。你呢?新婚燕尔,佳期如梦?”

    “嘁,”许多思轻笑道:“那不过是你们未婚女青年的浪漫幻想罢了。旅游一趟,回家他上他的班,我上我的班,一切恢复按部就班。新房离我家近,每天回我娘家吃完晚饭再回去。我感觉跟出嫁前没两样,自己家到现在也没正经开过几次伙呢。”

    说虽如此,黄灿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几分淡淡的甜蜜,于是调侃道:“咦,你和闫慧正相反嘛,她虔诚展示才艺,你却深藏不露。结了婚倒把厨艺忘光了?你们家张幼青会做饭吗?”

    “会不会做是一回事,要不要是另一回事。我妈说了,婚后半年是夫妻间权责博弈的关键期,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坚持就是胜利,总有一个人忍不住,先把家务给多抗了去。幼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沉迷游戏,有点懒。他跟我一样,独身子女惯出来的毛病。我现在不给他板正了,将来日子长着可不是事儿。”

    黄灿惊讶地“哇”了声:“夫妻间还讲权谋啊?你可悠着点儿,别把火车头带偏了。”

    “放心,我身后有智囊团呢。对了,我妈听说你在广州发展得好,夸你聪明能干。才寄了些土特产旅游纪念品到广州,你和玲子、闫慧三个都有份。记得查收。”许多思叮嘱完才挂电话。

    没过两天,许多思的包裹就到,黄灿叫了赵小玲子来取东西。满满一大箱子礼物除了吃的,还有丝巾等物件。三个人兴兴头头拆箱,每拿出一件都叽里呱啦兴奋一番,庞亮在一旁直说羡慕,他也是许多思同学,怎么没他份?

    东西都分完,赵小玲子将三堆物品仔细对比一番,忽然撇嘴嘟囔了一句:“许多思就是偏心,三个人的礼物还分轻重,定是觉得灿灿比我们出息吧?”

    闫慧赶忙替许多思圆场,戳小玲子一指头:“坏丫头,就你小心眼儿,多思在家还能一直记挂着我们,够有心的!”

    黄灿转移她俩注意力,特别豪迈地大声宣布:“这样吧,好久没聚餐了,今晚我请大家好好搓一顿。小玲子,咱去东江海鲜楼!胳膊粗的龙虾任你点!”

    “哇噢!”赵小玲子一把将黄灿和闫慧搂住,高兴地叫:“土豪请客!点菜不看价。”

    三个人就这么搂成一排,浩浩荡荡出发。庞亮跟在身后像个保镖,一边傻笑一边想,怎么几个小姐妹在一起的时候,小玲子一顿饭也觉得开心快活,显得那么单纯又容易满足呢?她又笑又跳的样子多么可爱动人呀。

    乐斯代表处新招进来的三个同事一到岗,黄灿立刻与李凡分工培训。

    跟单小妹英文名字叫Gennie,长得一副典型粤人模样,瘦瘦小小,眼神活泼性子温柔,英文程度不算太强尚能应付与丹麦同事的日常邮件,跟工厂交涉起来却是精明仔细,一口白话叽里呱啦头头是道。李凡负责培训的验货员一个叫阿兵是有两年相关工作经验的,上手比较快。

    另一位叫阿勋的却需要从基础电器知识培训起。李凡教得比较费时,一度跟黄灿商量是不是趁着试用期没过辞了他,另找有经验的。

    黄灿留心观察了几天还是决定将人留下。阿勋胜在勤力肯学。并且熟悉灯饰电器知识的员工好找,但同时兼备一定英文程度,能把几大页验货报告看懂、填写明白的验货员却稀缺。

    毫无疑问,在外企工作,英文是基础门槛。

    截至09年,丹麦乐斯每年在中国采购的体量大约为四千万美金左右,相关供应商二十余家,主要分布在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黄灿这个小小代表处的人员配置显然是不够的。

    但她准备先培训好现有员工,希望等到八月Mr.Jacobsen和Franz来华视察,广州代表处首次亮相便是一支专业有素、让老外眼前一亮的小小队伍。

第58章 姜是老的辣

    八月,丹麦乐斯广州代表处正式注册下来。黄灿请了装修工人,在公司玻璃大门后的背景墙上,很快镶好亚克力材质的公司Logo和名称。

    一切就绪,她特意拉着李凡到走廊上,来来回回经过玻璃大门好几趟,好以第三者角度欣赏感受一下公司形象。然后召集全体员工,站在“丹麦乐斯广州代表处”几个大字下拍了一张喜气洋洋的照片群发给总部。

    当天几乎所有丹麦同事都发来“congratulation”的庆贺邮件,Franz亦亲自来电表达喜悦,并叮嘱黄灿为他们即将的来访预定酒店、租车及安排与重点供应商开会。

    乐斯的差旅安排于黄灿已是驾轻就熟。但此次意义特殊,是她身份转换、正式加入乐斯以来首次会晤,所以事无巨细都亲自安排。

    考虑到这次走访的工厂多时间紧,也希望从细节处体现自己这个新首代对公司经费的谨慎控制,她将Franz一行三人的酒店订在公司隔壁的一家四星级,而非以往惯住的白天鹅。

    乐斯三人抵广当天,李凡开着租来的七人座别克商务车,载着黄灿前往白云机场接客。为留好印象,头天晚上他特意将这辆车送去清洗一番。

    接到Mr.Jacobsen父子和Klaus三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气氛微调,尤其是老Jacobsen,特别亲昵地以贴面礼表达肯定与欢喜。

    Franz显得更加从容大方,满脸微笑,时不时来几句风趣的调侃或笑话。面对自己亲手招兵买马的爱将他表现得颇为满意。

    这青黄交接的两个来月,原本总部人人降低了对中方工作质量的心理预期,总以为难免要混乱一阵子。可中方不但将公司注册组建完毕,日常产品跟进、质量、货运等均无甚纰漏。Franz这位直属上司亦得到总部“御下有方”的谬赞,同时可给董事会一个圆满交代。

    按照以往常规线路,一行人从机场高速直奔宏源吴老板的热镀锌厂。从车窗向外远远看去,那硕大的乐斯标志广告牌依然高耸,众人都不由得想起袁力行。当初这广告牌还是源自他的建议呢,如今却物是人非。

    Mr.Jacobsen首先问起袁力行现状,案件性质是否严重?对袁的前程影响多大?

    黄灿敏感地觉察到,他关心的是袁力行个人的安危前途,而非乘星公司。

    Franz和Klaus加入乐斯时间不长,与袁力行交情不深,只把袁的牢狱之灾当作工作挑战和一段可供谈资的奇闻故事。

    而Mr.Jacobsen与袁力行合作十几年,尤其是早年间,国际贸易不像现在环境成熟、交流便利,袁在他开拓中国供应链之初帮助与贡献巨大。双方砥砺合作的感情远远深厚过其他人。这一点私情或许连自己儿子也未必理解。

    黄灿慎重地回答道,因个人身份缘故她的消息来源有限,也未必百分百准确。据闻袁总案件已提交检察院。判刑是难逃的,判多久就是法院的事了。

    Mr.Jacobsen闻言沉吟半晌,就此打住话题。黄灿从他皱纹深刻的橄榄绿眼睛里,还是隐约看到了某种惋惜和忧伤。应是在感慨,大好才华大好前途的一个人,竟是如此折戟沉沙。

    到达宏源,吴老板已翘首以盼等在厂子门口。他与客户一一热情拥抱,对黄灿和李凡十分客套,但客套中多少带些微不自在。

    会议室坐定不久,吴老板却首先挑起有关袁力行的话题。一方面向老外解释袁的一时糊涂,致使其陷入股东内斗导致牢狱;一方面强调袁在外贸业务上是难得人才,多少外商与工厂对他十分认可,甚至基于他的中间能力才达成的合作。

    黄灿与李凡默契地暗地瞬间互相对视,彼此的眼神都是难以言喻。

    事已至此吴老板还公开当面为袁力行说项,显然是对于新人接班的不认可。当然,不可否认此乃人之常情。业界谁不知道,宏源几乎算是袁力行一手扶植起来的。他们彼此间情感、利益的关联,水深得很。

    黄灿和李凡之前的忧虑坐实,部分与乘星和袁力行关系深密的供应商,恐怕要趁她这个新负责人第一次正式亮相的时候发起质疑和挑战了。

    以她不深的资历、年纪、行业背景,却一跃而上成为外商国内采购代言人,掌握金额不小的订单量,成为话语权比袁力行这样的代理还高级别的“甲方”,一时有不服众处,她完全有思想准备。玻璃心这种东西自己早背着人亲手砸碎,因此也就没什么好怯场的。

    黄灿将吴总的话翻译完毕,三位老外面上果然神情复杂,他们听得懂弦外之音。

    Franz刚要张口,被老Mr.Jacobsen举手制止,。他以一贯和蔼但却倍加严肃的语气问道:“请问吴老板收到我们丹麦乐斯前天统发的广州办成立正式声明,以及对Maggie的任命书了吗?”

    吴总“呃”了声:“收到。”

    “很好。这就意味着乐斯董事会经过慎重决策,决定摆脱以往在中国通过代理的旧方式,直接、自主地,进行未来所有在华采购活动。这表明了我们与中国供应商加深、拓展合作的决心。我们相信,这一定是对供需双方更先进、更有利的合作方式。”

    说着他一手五指并拢朝向黄灿:“从今往后,以Maggie为首的乐斯广州办将更准确、高效得传达丹麦总部的所有业务指示,全力辅助各供应商的产品开发、质量把控等等一切业务活动。他们将是乐斯与工厂最密切、最重要的纽带,承上启下,对总部和工厂负有关键职责。”

    稍作停顿,他微笑接道:“当然,我们对Winson的遭遇深表惋惜,也希望他早日恢复自由。乐斯与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好朋友。但是,生意归生意,友谊是友谊。”

    Mr.Jacobsen的一番话斩钉截铁,毫无反驳与插话的余地。黄灿翻译完毕之后,现场安静了十来秒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总脸上,等待他的表态。

    无论是迫于形势还是压力,作为只依赖乐斯这唯一客户生存的吴总,不得不顺势表明,他完全理解,并从今往后一如既往配合广州办和黄灿的工作,争取彼此业绩再创高峰。

    如此表态之后,会议气氛终于稍微松弛下来,黄灿和李凡也以新的身份向吴总表达了合作共赢的愿景,并在接下来的产品和订单讨论中更加细致、谨慎、中肯。

    黄灿这才完全体会到Mr.Jacobsen此次将拜访工厂的行程排得密密麻麻的苦心,甚至连平常不太重视的小厂也安排会晤。他这是在为黄灿和新分公司亲自排雷压阵,送他们上战马啊。

    如此一来,大小新老合作伙伴便不会再有犹疑,踏踏实实接受新人新气象。

    姜还是老的辣。黄灿怀着感激的心情,比以往更加专注认真地投入到工作中每一个细节,做到有问必答,汇报详尽,数据准确。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并不如开场般一帆风顺,在老Mr.Jacobsen当众撑她之后,很快又私下给她上了一课。

    从工厂回来,乐斯三人入住了黄灿安排的四星级酒店。这家酒店星级虽在但比较陈旧,设施也远逊于白天鹅宾馆之类的五星。

    入住当时,包括Klaus在内的三人便对酒店安排显露出讶异和不解,甚至连李凡也看出来,他们总是挂着的礼貌笑容的脸上掩饰不住嫌弃,只是并未当场发作罢了。

    乐斯人第二天正式来到广州办与同事们见面开会,场面热烈会议顺畅。一顿麦当劳高效解决午餐。

    下午告别了广州办同仁,李凡驱车两小时,五人到达东莞酒店预备次日与另一工厂开会。酒店晚餐时,Mr.Jacobsen终于认真地对黄灿提出了异议。

    “Maggie,该赞美的地方已赞美过。现在我们是共同体,难免产生新的磨合。因此针对此次差旅安排我有几点意见。”

    稍感疲劳的黄灿打起精神努力抓住Mr.Jacobsen意见的重点。首先他们非常不满意昨日酒店安排,酒店不够舒适,给了他们不好的体验。其次认为广州办公室选址不符合乐斯品牌形象,三室一厅的房子作为办公室太不正规。

    尽管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黄灿还是认为有必要解释清楚。她解释说在她看来,选择公司旁的酒店既节省交通时间又省钱。而办公室除了不够彰显公司形象,其他如地理位置、交通便捷、房租实惠等都是可接受的。

    她瞄了一眼旁边唯父是从的Franz,毫无为她说话的打算,只能默默腹诽,当初她分明请示过办公室选址,是谁毫不在意地跟说:“这是你的职权你的地盘,你们工作舒服就好”?

    很显然Mr.Jacobsen并不赞同她的说法,而是向她灌输另一种价值观。他认为所有出差的员工都是在为公司努力创造价值,工作之余应该休息得舒适无忧。相较于节省金钱,时间、良好的情绪、状态、效率等都更为贵重,省下的金钱与之相比微不足道。再比如他观察到某些她采购的办公用品,显然过于追求性价比,并非明智之举。

    他希望黄灿全力以赴在每一个工作细节上,而非耗费许多精力思考“如何省钱”。学习如何正确地“花钱”是团队领袖的重要功课之一。

    自己尽心尽力为公司节省经费,完全未料到在Mr.Jacobsen面前适得其反。

    黄灿不能不感到委屈,一时间难以消化。尽管她明白两方文化差异不同,自己的消费观念也确实存在不匹配的地方。可此时难免怀疑抬与压、信与责之间,是Mr.Jacobsen在刻意运用领导手腕。

    她只好表示接受,一个劲儿喝柠檬水压制自己的情绪,不一会儿喝掉两大杯。

    Mr.Jacobsen仍不放松,继续指出另一个问题。在会议决策中,有几次当他征询黄灿意见时,注意到她的回答经常是“听老板的意见,按老板的决定做”。态度谦逊,却不是他想要的忠诚与尽职。

    他语重心长地要求黄灿:“请一定记住,乐斯想要的是一位勇敢承担责任、独当一面的中方负责人,而不是老板或上司的应声虫。互相信任与倾听,才是我们对彼此合作、对团队最好的尊重。”

    一句话如雷贯耳,黄灿心服口服。

    看到双方的认知基本达成共识,Mr.Jacobsen才恢复和颜悦色。Franz寻找轻松一点的话题,和黄灿讨论起东欧国债危机、美国定量宽松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第59章 关于爱情

    东莞出差的两天里,黄灿意外遇见前同事Linda。由于供应商的交叉,丹麦与德国客户在同一家酒店撞见不足为奇。

    在帮乐斯一行人checkout的时候,Linda正与德国客人checkin。她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德国人之后便舒服窝在大堂沙发上玩手机。

    与此同时,黄灿忙得像八爪鱼,急急忙忙收集齐五人的护照证件,询问过老外冰箱付费饮品使用情况,统一报给前台办理手续。她和李凡保持着不动酒店冰箱食物的习惯,饮料宁可去便利店买。

    刷卡结账、开发票,拿行李票帮大家提行李,她一边还竖起耳朵听Mr.Jacobsen和德国人的闲聊。原来乘星终于支持不下去,将于八月底宣布正式关闭。这一趟是Linda最后一次随行出差。

    意料之中,情感之外。黄灿想起袁力行对她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话。他这朵曾经璀璨高扬的浪花最终还是拍死在了沙滩上,珠玉尽碎沉没入泥,很快便连踪影难寻觅。

    Linda原本无聊地等德国人办入住,反正自己下一份工作尚无着落,也用不着那么殷勤侍奉旧客。倒是黄灿在前台一个人忙东忙西的样子,引得她原本还嫉妒不忿的心平复许多,说什么步步高升前途无量,还不是事事操心像个打杂?

    她肆无忌惮对着黄灿吃吃发笑起来,干脆扬声揶揄道:“Hi,Maggie,看你对老外殷勤的样子,好像个高级保姆啊!充分发扬吃苦耐劳的美德嘛。”

    老外听不懂,周围的国人可听得明白。拿着车钥匙刚到的李凡也听见了,咬牙切齿闷声骂了句脏话就要上前同她理论。

    黄灿一把拉住李凡胳膊,低声说:“别理她。”

    退完房收起发票,她和德国人握手道别。出酒店经过Linda身边时,她坦然站定,似笑非笑地对这位奇葩旧同事回怼一句:“人呐,年青的时候吃点苦怕什么?不吃错药就行了。Linda,我们江湖再见咯!”

    若此人找不到同行下家工作,那就祝彼此再见无期呗。

    经过连日高强度的差旅,回到广州时李凡已经累趴,申请周末结结实实休息两天。黄灿全身都像发条过紧的弦,连颈椎都绷出酸痛。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松也难提劲儿,坚持着把出差会议记录整理出来发给丹麦相关人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

    屋子里闫慧和赵晓玲子正在看电视,一筒薯片传来拿去,紧盯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黄灿脑袋枕在小玲子大腿上闭目养神。她好久不看什么韩剧、言情了,但电视里的对白钻入耳朵里,惹得她也忍不住咯咯发笑。

    “关于你是猪的这个想法,是典型的词汇缺乏症的表现,要我教你们吗?你是猪,可以延伸为你是野猪、豪猪、花猪、光猪、蠢猪、笨猪、乌克兰小乳猪、猪八戒。你是圈养杂食的懒惰生物体,你是星光灿烂下,一只绝望而孤独的动物,是永远飞不上蓝天的蠢猪!”

    “这谁呀?什么片子?骂人猪这件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也能骂得如此清新脱俗?”她好奇。

    “湖南金鹰剧场的《一起来看流星雨》,女主角楚雨荨呀。”

    赵晓玲子解释了半天她搞清楚了,这不就是翻版台湾《流星花园》吗?

    赵晓玲子一边嚼薯片一边叹气,幽幽自言自语:“为什么别人的爱情就这么精彩,轮到自己就是一地庸俗?”

    闫慧听了不以为然,“别人就罢,你还嫌?人家庞亮对你多好?以前我还怀疑过他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是不是被美色一时所惑,这些日子看来他对你是认真呵护,连脾气也改了,对你既迁就又忍让。”

    “可他现在连周六都没时间陪我,平时只有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一点都没情趣,不浪漫!”

    “没时间陪你那不是加班去了?上次还听他说打算攒钱买房呢。”闫慧俨然一副帮理不帮亲的态度,很认真地纠正小玲子:“什么是浪漫?一起奋斗,为未来的小家打拼不是浪漫?”

    赵晓玲子笑:“你干脆说革命战友最浪漫。”

    黄灿支持闫慧观点,指着电视说:“现实生活中的浪漫和你从言情剧里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这些什么霸道总裁爱上你,毁天灭地只为守护你的故事,纯粹是提供给人吃爆米花杀时间的,纯属无脑意淫。可千万别被洗脑啊。”

    赵晓玲子反驳:“艺术源于生活。爱情是最不可预测的情感。一切皆有可能。霸道总裁爱美女不是标配吗?怎么就意淫了?”

    “越是霸道总裁越知道金钱的力量、成功的因素。和美女谈谈恋爱可以,涉及到婚姻的话,资源对标、价值匹配才是他们的考量。”

    黄灿思维总算能从工作上岔开,一时兴起,从小玲子大腿上挪开坐起身侃侃而谈:“伴侣的价值无非两方面:实用价值和情绪价值。实用价值包括有钱、有背景、有优势。情绪价值包括精神上的共鸣和喜怒哀乐的慰藉。你看,无论哪方面,光有美貌怎么够?”

    “也不能一概而论吧?美貌本身就是价值,要不怎么人人都现在是说颜值即正义的时代。再说了,我相信爱情突破年龄、种族、身份的说法。灿灿你未免太理智,把爱情说得像一场交易。”

    “玲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爱情可以很简单,但婚姻很现实。自古以来说门当户对有它一定的道理。”

    黄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与其空想爱情守株待兔,不如自我进化升值,等自己的价值提升了,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不一定真的回来,但一份踏踏实实的幸福可以期待。”

    闫慧插话:“或者,你和庞亮一起打拼,两个人一起挣的未来,结了婚谁也不心虚。”

    “怎么你们说得好像我被庞亮套牢了似的。结婚还早呢,我可没想过。婚姻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没得选,第二次怎么能随便浪费机会?”小玲子嘟起嘴:“而且我跟他在一起,老吵架。。。。。。”

    闫慧说:“我没看见你俩吵架,只看见你老欺负人家。他在你面前都快变奴隶了。”

    黄灿顺嘴接话:“这可危险,他有多努力地去扮演那个‘奴隶’的角色,那么结婚之后他翻身为‘将军’的可能性就有多大,把男人踩在脚底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灿灿,你就是一个理论家,你多久没谈恋爱了?荷尔蒙还健在吗?”赵晓玲子说着说着来了气,好好的轻松看剧聊天,怎么就变成对她的批判大会了?她把手里的薯片筒用力扔在茶几上,薯片桌上桌下散落一地。

    黄灿这才发觉她是真生气了,心里一“哎哟”,意识到自己怎么又犯言之灼灼、好为人师的毛病?这真是病,要改!人与人之间最高境界求同存异,和光同尘,何况是发小闺蜜之间呢?没点语言艺术,真话也是伤害感情的利器。

    她赶紧双臂揽住赵晓玲子肩头,摇晃几下哄道:“哎哟姑奶奶,我就事论事说嘴瓢了。我改,改还不成吗?”

    赵晓玲子又好气又可笑,斜睨她一眼嗔道:“工作靠脑,谈恋爱走的是心呐!我就等着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理论家将来谈恋爱是不是对得上你的论点论据。”

    “是是是,我形而上,我脱离实践。”黄灿承认这点,“这样吧,明天周日我主动陪你逛街,请客吃饭。”

    “这还有点人味儿。”赵晓玲子吃黄灿这套,三个人雨过天晴,接着看剧。小玲子还唠叨:“你看你们,一劈叉害我错过好多剧情。”

    周日三个人去到中华广场,逛街吃喝一条龙。黄灿闫慧还被赵晓玲子拖到流行前线,又是修眉美甲,又是买了一堆Blingbling的饰品。逛到后来,黄灿觉得实在浪费时间,时不时脱离她们,要么钻进广场外门店咨询学车考驾照,要么仰着脖子挨家读地产中介的广告。

    闫慧和玲子试衣服正起劲儿,一错眼就不见黄灿,还得打电话找。直至把赵晓玲子恼到要用皮带拴她,气闷嚷嚷:“黄灿同学,咱们以后还能一起愉快地逛街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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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十年草木深介绍:
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人生中黄金十年。
大学毕业不久的黄灿,离开三线家乡城市毅然南下广漂,从孤身白手,到从容扎根。
而她的年少好友以及成长路上结交的朋友们,也各自挥洒热血,演绎精彩青春。
看似每一个平凡的人物,裹挟在时代浪潮中,都面临着社会价值观的取向问题、经济发展金钱至上的人心浮躁、股市房价惊心动魄的泡沫,国内外金融形势对企业家的挑战、同行业之间的激烈竞争、剪不断理还乱的婚恋家庭问题。。。。。但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与时代俱进,与境遇搏斗。
事业、亲情、爱情、友谊,相似的起点,不同的选择,迥异的代价。
光阴荏苒,芳华稍纵,红了殷桃,绿了芭蕉。芳华十年草木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芳华十年草木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芳华十年草木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