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雪娘没想到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全都表现在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就是想到点事情。”
“你一个小孩子又不用为吃穿发愁,哪来的什么心事?”
“谁说不愁了。就算不饿肚子也想吃得更好啊!要不谁来这里干活?”雪娘小声嘟囔。
如果是以前,胭脂肯定会对她的这番言语一阵絮叨,今天却像没听见。
“院子打扫的差不多了。你去把书房收拾一下,小姐一会儿要用。”
“知道了。”雪娘将清扫好的落叶聚到簸箕里收好,送到后角院堆炭火的地方,用作烧炕的燃料,然后才去了书房。
以前打扫书房的时候,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没有用过的痕迹,雪娘一直觉得这个所谓书房只是为叫得好听。可今天打扫的时候,桌子中间放有一张写有字的纸。
雪娘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不敢去看,可在擦拭桌子的时候目光还是不自觉地从纸上扫过。纸张是漂亮的粉红色,上边还带有银箔,看上去就像飘落在上边的雪花。上边的字也很好看。雪娘不认识是什么字体,只觉得每个字虽小巧娟秀,每笔每画间却带着果敢和坚毅。
“你认识上边写的字吗?”
傅佳的声音传来,吓了雪娘一跳。她紧忙从书桌旁退到一边,两眼盯着脚尖,不敢吭声。
“别紧张。”傅佳缓步走到书桌旁,将纸递给雪娘。
雪娘不明白傅佳什么意思,立在原地不敢接。
“快拿上啊。一直这样伸着手臂还挺累的。”傅佳把纸往雪娘眼前又递了递。
雪娘将手中的抹布叠好放在桌角,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了过来。如同捧着珍宝般等待傅佳接下来的吩咐。
傅佳被她的动作逗乐了:“我是让你看看这上边写的什么?”
雪娘的目光迅速在纸上转一遍,像是一首诗。
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去岁江南见雪时,月底梅花发。今岁早梅开,依旧年时月。冷艳孤光照眼明,只欠些儿雪。
不等雪娘细想傅佳的用意,傅佳又问:“认识上边的字吗?”
“认识……”雪娘立刻发现这样回答有问题,急忙改口道,“认识这个字。”
她指着纸上的“雪”字给傅佳看。
傅佳点点头:“这是你的名字。”
雪娘松口气,总算没露馅儿。
为了不让傅佳再多问,雪娘反问道:“这是傅小姐写的诗吗?”
一旁的胭脂取笑道:“不懂就别装懂。这叫词。”
雪娘并不觉得难为情,回怼道:“我小,字都不认得几个,分不出来很正常。胭脂姐姐不也是跟在傅小姐身边才知道吗?我若和你一样一直在小姐身边,别说认识了,自己写都没问题。”
“人小胆子可不小,在小姐面前就敢胡说!”
“胭脂姐姐,我是实话实说。而且,你应该是想说我大言不惭吧?”
“小姐,您还说她乖巧听话,根本是粗俗无礼。她这些天的表现根本就是装的,连我也险些被骗了。您就不应该让她继续在这里干活!”
原本觉得和胭脂斗嘴很好玩,雪娘脸上还笑嘻嘻的。听到她给傅佳告状,顿时笑不出来了。
虽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傅佳和胭脂之间有主仆情份在。万一傅佳认同了胭脂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从而责罚自己怎么办?更有可能,直接赶自己回家怎么办?那自己为了来这里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就太可笑了。
雪娘不敢再多言,退后数步与傅佳和胭脂拉开距离,一副谦卑认错的样子。
“我觉得雪娘没说错。她还小,又没人教过,不识得诗和词很正常。你何必笑她?你在她这个年纪,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吗?”
胭脂见傅佳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又羞又恼:“小姐,您还帮她说话!”
傅佳笑了:“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啊。”
主仆两个人说话,雪娘在旁一声也不敢吭。慢慢挪动脚步,想要不动声色的退出去。
“雪娘,你要去哪?”
她的小动作还是被傅佳发现了。
“这打扫完了。我去耳房看看水烧好了没。”既然被发现了,雪娘索性找个理由准备大大方方出去。
“你留下,让胭脂去就行了。”
要不是胭脂看着自己的表情明显不高兴,雪娘绝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胭脂虽不情愿也没有说什么,只用眼神提醒了雪娘不要乱说话便离开了。
“你过来点,离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说你。”
雪娘往傅佳身边挪了挪,还是保持了两三步的距离。
傅佳也不勉强,又问雪娘:“除了你的名字,就不认识其他字了吗?”
“还认识一些简单的。”至于怎样算简单的,雪娘没有说。
“你的名字里带雪,是因为出生的那日刚好下雪吗?”
“是。”
知道这个名字由来的时候,雪娘还曾经吐槽过。如果那天是下雨,是否自己就要叫雨娘了?不过,对于陈太平这样的庄户人家给孩子起名本来就很简单。像芳娘,因为生在四月,所以名字带芳。旺春则是因为生在立春日。
“你出生那日雪很大吗?”
雪娘不明白傅佳怎么会想到问自己这个,可看她的样子又不想让她扫兴。想了想,道:“是很大。雪花和柳絮一样漫天飞舞,树上、屋顶上、田地里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雪停了后,太阳下到处是银光闪闪,走在雪里还会喀哧喀哧的响。屋檐下的冰溜子有这么长。”说着,雪娘伸开手臂,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长度。
傅佳更感兴趣了:“我都没见过!你说得好像你当时亲眼到了一样。”
雪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娘说的,就跟自己看见了一样。”
其实,她并不知道出生时雪下得大小。只是觉得如果雪小了对不起叫这个名字,就把自己以前去东北玩时见到的雪景说了出来。反正傅佳也不会找人去核实。
傅佳一脸羡慕:“可惜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没关系。今年下雪就能看到了。到时候,还可以打雪仗玩。”雪娘嘴上说得开心,心里为下雪时的寒冷感到一颤。
“打雪仗是做什么?”
第四十六章
傅佳不知道打雪仗,不光因为她的家乡雪下得小很少有人这样玩,也与她身为大家闺秀,不会有人让她或在她面前玩有关。
雪娘虽然在上一个时空是南方人,小时候甚至都没见过雪。可不论是工作后还是旅游时,都没少见大雪天,与雪有很多的亲密接触。这样一想,雪娘原本对傅佳优渥生活的羡慕一下子少了很多。
“打雪仗就是相熟的朋友分成组,把捏成拳头大的雪团相互扔打玩。雪团捏的软硬要适中,太硬打人很很疼,太松扔出去就散了。扔得要又快又准,这样另外一方就只有闪躲的份。”
雪娘不光说,还用动作演示,往左一扔往右一闪,表情丰富,逗得傅佳笑个不停。
“那输的人会怎样?”
怎么样?以前大家都是玩一会儿后就笑散了,根本无所谓输赢。可现在雪娘说得玩心大起,也觉得输赢有个奖惩会更有意思。略一想答道:“输的人要给赢的人做一件事。”
“这到有点意思。”傅佳像是已经在想赢了比赛自己要提的要求。
“傅小姐,等今年下雪了,我叫上三姐、红秀她们,咱们和胭脂姐姐一块儿打雪仗玩。”雪娘恨不得今晚就开始下雪。
傅佳看上去对这个提议的兴趣不是很高,托腮沉思,没有对雪娘的话做出回应。
雪娘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了。自己说得开心,就忘了傅佳的身份,怎么可能和她们一块儿玩雪?正想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这件事不动声色地把带过去,傅佳开口道:“你刚说朋友间要分组。五个人要怎么分合适呢?”
原来她是在考虑这个。
刚才的几个人雪娘也就是随口一提,哪里会想这些。如果真要找人打雪仗,她觉得除了红秀会积极响应外,胭脂和芳娘肯定都不会参加。如果芳娘把这件事告诉给李氏,李氏肯定也会拦着自己。
“傅小姐,还是等下雪了再考虑这些吧?”雪娘觉得这个雪仗根本打不起来,兴趣大减。
傅佳还兴致盎然地提议道:“可以把田守望叫上。你跟他应该很熟吧?”
“田守望?”雪娘没想到傅佳会提起他,“算不上很熟。他平时都在县城做学徒,前阵子是因为秋收才回来的。最近没见人,应该已经回去了。”
“我知道。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雪娘虽不认为自己会有事情需要田守望帮忙,还是应了声“知道了”。
傅佳没再说打雪仗的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傅小姐要写字吗?我帮您去叫胭脂姐姐。”
傅佳叫住雪娘:“为什么要去叫她?”
“叫她进来帮您研墨啊?”雪娘记得这种时候都是由丫鬟在旁服侍。
“你不在这儿吗?不用特地叫她。”
“不算特地去。主要是我不会。”
这是雪娘找的借口。在这里给人打扫卫生做钟点工是一回事,服侍人是另一回事。雪娘从表情到身体都表现的有些抗拒。
傅佳不知是没察觉到雪娘的不情愿还是假装没看到,仍很坚持:“我告诉你。”
即便再不乐意,雪娘也不敢直接拒绝。扭捏的挪到桌旁,看着砚台半天没有动。
傅佳用手一指砚台旁的小木匣:“墨条在这里。”
相比四四方方的砚台,墨条要精美很多。颜色黑亮,上边还印有怒放的菊花。菊花花瓣,瓣瓣分明,空中飞舞的蝴蝶,栩栩如生。雪娘将墨条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还有淡淡的清香,没有一点墨汁的臭味。
笑声让雪娘抬起头,正好对上傅佳含笑的眼睛,让她有些难为情。
雪娘放下墨条,从砚台旁的青花水盂中用铜勺取水滴到砚台上。比较了下砚台的尺寸,雪娘想了想又加了一勺。还是觉得少,正要加第三勺时被傅佳止住。
“水不要一次性加太多。若墨太浓,再一点点加。”
“是。”
雪娘点点头,开始正式研墨。手捏着墨条在砚台上画圆圈,几圈下来,水还是浮在砚台上。
“磨墨要重按轻磨。重按,是手在墨条上的力量要稍重些,按得轻就发墨慢。轻磨,是研墨时不能急躁,速度快了磨粒就会变粗。墨条要与砚台垂直,倾斜的话墨条容易出角,角裂会影响墨质。还要顺着一个方向磨,否则容易起沫。墨条用完后不能放在砚台上,要弄干净后再收起来。”
“是。”
雪娘按照傅佳说的加重手上的力度,速度却放慢下来,果然很快墨就出来了。
傅佳拿笔沾墨试了试:“很简单吧?”说着,将笔落到纸上。
雪娘不知道傅佳要用多少墨,她的样子也没有让自己停下的意思,只能继续加水研墨。她不敢看傅佳在写的内容,两眼只盯着墨条转圈,很快思想开始放空。
“你看看怎么样?”
雪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傅佳是在问自己。先把墨条用抹布擦干放回木匣后,才将目光投过去。
纸上没有写只字片语,而是多了一幅画。
画得是一株植物,有着长线型的叶子,众多叶片中伸出的花枝上有的顶着细长的花苞,有的已经绽放。细长的花蕊,四散成筒状的花朵。只可惜看不出花的颜色少了几分美感。
雪娘还是称赞道:“是兰花吗?真漂亮。”
“是萱草花。你见过吗?”
雪娘摇摇头:“我第一眼还以为是百合花,只是叶子不像。萱草花是什么颜色的?”
“橘红色的,也很好看。”傅佳听了雪娘的话马上用笑容遮掩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
雪娘的视线还停留在画上,根本没注意到,还傻傻的问:“那您为什么不画成本来的颜色呢?”
傅佳闻言苦笑:“因为没有啊!”
雪娘环顾了一圈,也觉得可惜:“这个书房真是虚有其名,连本书都没有。就这个墨条看着还像样点。”
“这墨条是我带来的。”
傅佳的语气像个寻求表扬的孩子。
雪娘自然不会让她失望:“我说呢!这田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傅佳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沈家也有些好东西,只是不放在这里。你见到田守望的时候,让他给我找点颜料来。就说我画萱草要用。”
第四十七章
这难道就是傅佳刚说的自己可以找田守望做的事情?
雪娘觉得这样有点麻烦:“傅小姐,您需要颜料的话直接找张大娘应该会快些。田守望在县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算张大娘不行,还有田庄头。这样不耽误您用。”
“没关系,我不着急。”傅佳大有深意地看了眼雪娘,“我要的颜料这村庄里没有现成的。告诉张大娘或田庄头,他们就要特地去县城买。我只是在这里寄住,总不好为这点小事麻烦他们。田守望以后会经常回来,还是直接找他更方便。”
这是在给自己解释吗?
雪娘很是意外。以傅佳的身份根本没必要给她说这些。就算是不想麻烦张氏和田满,直接让胭脂告诉田守望也可以啊。自己每天只有半日在这里,田守望回来了,自己能不能见到都不一定。
可傅佳都这样说了,雪娘总不能说不行,便应承下来。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再见到田守望的时候千万要记得这件事情。
事实证明,雪娘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第二天她就在田庄门口看到了田守望。
他和上次见面一样,正在门口扫地。
“早啊!今天可真冷!”田守望很自然的和雪娘打招呼,就像每天都是这样做的。
雪娘则是一脸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啊!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娘理了理思绪,“你不是只有农忙的时候会回来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田守望觉得雪娘有点大惊小怪:“我现在被安排在五少爷身边服侍。五少爷准许我每七天回家住一天。”
跟在沈澄身边还能做七休一,让雪娘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有事找你。”
田守望顿了一下才道:“你先进去忙吧。我今天一天都在家,等你忙完了咱们再聊。”
只是一瞬间,雪娘还是看出田守望原本要说的话临到出口变了。
既然他觉得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雪娘也只好道:“好,我一会儿再找你。”
刚转过影壁,就看到张氏手中拿着一个小筐站在后边。雪娘客气地上前打招呼:“大娘,早上好。”
“嗯,你来了。”张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亲热,自带一股寒气从雪娘身边走过。雪娘甚至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瞪了自己一眼。
不就是说话不如她的意吗?这态度也转变的太快了。
雪娘在心里暗暗吐槽,偷偷做了个鬼脸才进了内院。
现在各项打扫工作雪娘已经做的得心应手。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天气冷了,水凉冻手。将各处擦拭完,雪娘一边哈气一边搓着冻红的手,对着鱼缸说话:“小鱼小鱼,现在天冷了,你们也游不动了,正好少吃点。这样我也可以少给你们换点水。”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回头就看到傅佳站在身后。
“傅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平日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房间里吃早饭的。
不等傅佳回答,雪娘就发现自己又问了一个相同的蠢问题。
“你怎么了?”傅佳见雪娘用手拍了拍嘴巴,觉得很有意思。
雪娘庆幸傅佳没像田守望那样反问自己,忙转话道:“傅小姐,外边冷,您快回屋里吧。”
“你怎么跟胭脂一样,整天怕我冻着?我又不是水果一冻就坏。你不知道,苏州的冬天也很冷的。”傅佳话是这样说,可脸上已经没有了颜色。
雪娘在心中嘀咕:“您不是水果,却是温室里的鲜花。”
“胭脂姐姐呢?怎么没见她?”雪娘看了看傅佳身后,没有看到胭脂的身影。
“她去给我拿早饭了。我觉得外边的空气很好,就出来看看。”
雪娘想了想,估计是刚刚去打水胭脂找不到她便自己去了。
“以后这种事情我去就好了。”雪娘决定以后要把打水的时间调整一下。
“嗯。”傅佳随便应了声,目光在院子四处来回。
院中的丁香树叶子已快落完,其他地方也都透着冬日的萧条,实在没什么美感。
按照雪娘的工作内容,干完院子里的活后她应该要去打扫净房了。可傅佳在院子里,她又不能离开。
就在雪娘觉得两人在院中相处的有些尴尬时,胭脂拿着食盒回来了。看到两个人都站在院中明显很疑惑。
雪娘忙迎上去:“胭脂姐姐,傅小姐说要在院里呼吸新鲜空气。我刚也劝傅小姐进屋了,可她不听我的。”
她的本意是想把眼前的情况告诉给胭脂,听上去却像是在告傅佳的状。
胭脂小声的斥责她:“小姐想做什么怎么由得你管?快把饭拿进去。”
雪娘顿时有种费力不讨好的感觉。她接过食盒,不管傅佳还在院中,自己一个人气冲冲的先进了屋。
等傅佳和胭脂进来,她已经把早饭从食盒中拿出来摆好了。傅佳刚坐下,雪娘又随便一福道:“傅小姐,我出去干活了。”说完,转身就走。
“田守望回来了。”
雪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傅佳。
她正低头喝粥,刚那柔声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在院子里的时候,雪娘就觉得傅佳有话要跟自己说,可好几次都欲言又止。难道就是要给自己说这个?
她不是说不着急用颜料吗?那怎么还急着把田守望回来的事情告诉自己?
原本觉得不过是带句话的小事,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用意。
雪娘一边干活一边苦想,直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傅佳想让田守望带颜料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只能寄希望在田守望身上,希望能从他的反应上看出端倪。
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情,雪娘干活便有点心不在焉。守着碳炉的时候也一直在跑神,胭脂叫了她三次才反应过来。
“小姐有事找张大娘,你去把她叫来。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今天怎么尽是和平日不一样的事情?按以往,雪娘还要再过两刻才能回家。
能早点回家是好事,雪娘当然不会拒绝。收拾好耳房,雪娘去给傅佳打过招呼后才离开。
张氏住的角院看着有生活气息多了。院子虽然很小,屋檐下挂了几串玉米和一串红辣椒,旁边还有一个空的燕巢。墙角整整齐齐堆着一摞柴火。门上的五彩门笺虽然已经掉色,仍能看出上边剪出的“福”字和“招财进宝”。
雪娘叩响房门:“张大娘在吗?”
开门的是田守望:“我娘在后边晾衣服,有事吗?”
第四十八章
雪娘搞不清楚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田守望就和刚才不一样了,多了一分刻意的疏离感。
受这种感觉的影响,雪娘退下房檐的台阶:“是傅小姐有事找张大娘过去。”
“哦,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她。”
雪娘忍不住了:“你怎么了?是早饭吃坏了东西还是被门夹了头?感觉怪怪的。”
田守望被她说得更不自然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我看奇怪的是你。一会儿找我一会儿找我娘的。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怎么又成自己的不是了!不论是找张氏还是他,可都是遵照傅佳的吩咐!
雪娘刚受的憋屈在傅佳和胭脂面前不好发作,在田守望面前完全没有顾忌。
“这就算说话难听了?你还没听过我骂人呢,想不想试试?”
田守望被她的话惊到了,嘴巴张得老大:“你还会骂人!傅小姐知道吗?”
会骂人很奇怪吗?自己骂不骂人跟傅佳有什么关系?
雪娘正想怼回去,张氏急冲冲从屋后跑了过来,手上提着一件湿漉漉的衣服。
“我刚好像听提到了傅小姐?她骂人了?”
看到雪娘憋着脸,张氏认定自己没听错。把衣服塞到田守望手里,自己左手抓着雪娘的胳膊,右手轻抚雪娘的小脸:“怎么,做错事被骂了?”
要不是早上才看了张氏的冷脸,雪娘绝对要被她对自己的关心感动了。可现在,雪娘只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张氏冰冷的手,更是让她全身一抖。
“娘,您胡说什么!是傅小姐找您,让您马上过去。”
“我不可能听错啊!”张氏眼中的小火苗立刻熄灭了,半信半疑的松开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田守望被张氏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催着张氏快走:“谁会拿这种事骗您?您快去吧,别让傅小姐等急了。”
这本来就是实情,雪娘也在一旁帮腔道:“大娘快去。去晚了,傅小姐不说什么,胭脂姐姐说不定真会骂人的。”
张氏往一旁啐了一口:“不过是个小丫鬟,她敢!”
话虽这样说,人还是已经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回头看雪娘没跟着自己:“你不一块儿过去吗?”
“我的活已经干完,可以回家了。”
“这样啊。那你快回去吧。”张氏迟疑了一下,又吩咐田守望,“我衣服才晾了一半,你去把剩下的晾了。别磨蹭,现在就去。”
明显就是不想让雪娘在这里多待,让她快走。
雪娘明白了张氏的意思,对着空气说了声“我回家了”,赶在张氏前边先走出角院。
出了田庄门,拐过院墙,雪娘停了下来。很快便见田守望追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给你使得眼色,直接回家了呢!”
雪娘没好气地道:“你做的那么明显,也就你娘只盯着我才没看到。说吧,还有什么事?”
“不是你早上说有事要找我吗?刚才我娘在不方便,所以让你到这里等我。”
提到张氏,雪娘又是一肚子牢骚:“你娘也真是的,自从她找我打听傅小姐的事后态度就全变了……”
“我娘找你打听傅小姐的事情了?”田守望急急地打断雪娘,“你都给我娘说了什么?”
雪娘一脸得意:“当然什么都没说了。要不然她怎么待我不如以前热情了?”
“你做的对。我娘有时候是好奇了些,但她没坏心的。”
好奇?这根本是八卦吧。
雪娘在心中腹诽。
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听到张氏打听傅佳的事情时没有一点吃惊,反而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你怎么这样盯着我看?”田守望别扭的转过头,觉得这样雪娘就不会看到自己微红的脸。
“我跟你说话,当然要看着你啊。”雪娘被田守望的样子逗乐了。
她觉得田守望很有意思。明明自己还是孩子,竟还用大人的口气表扬自己。不过,这里讲究子女不言父母过。田守望能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很不容易。让雪娘对他的印象有点改观。
“好了,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田守望提醒雪娘。
雪娘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不是我找你。是傅小姐有事找你做。她最近画画没有颜料,想让你从县城给她带点颜料来。”
“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没了。”雪娘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傅小姐说她不着急。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带着就行。”
“知道了。以后傅小姐有什么吩咐你就直接告诉我,不用让我娘知道。”
这是暗示自己以后当着张氏的面不要提傅小姐吗?
雪娘觉得正好,这样也免了很多麻烦。
两人达成了共识,以后雪娘有事要找田守望,就在早上进门的时候提一句天气,这样等中午的时候,田守望就在田庄外等雪娘。
雪娘觉得就像做地下工作接头一样刺激,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了。
回到家,李氏看到雪娘胳膊湿了一片,回来的又比往常早一点,就问她怎么回事。
雪娘心里还想着暗号的事情,随便答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弄湿了。”
李氏见她说得漫不经心,反而有些不安:“娘说你不用把在那边做的事情告诉我,不是不关心你在那边的情况,而是为了你好。这种人家最忌讳自己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万一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很容易惹祸上身。可你毕竟还小,如果傅小姐让你做什么你不好的事情,还是要告诉娘的。真有麻烦事,娘会帮你想办法的。”
“娘,真没事。就是打扫的时候有虫子停在胳膊上,我用湿手去赶虫子就弄湿了。”雪娘觉得给傅佳传话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告诉李氏。连带着张氏的事情也不用说,省得她担心。
李氏微蹙的眉头稍微松了松,转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雪娘凑到芳娘身边,问道:“三姐,这些鞋什么时候做完啊?”
“怎么?是觉得鞋做完了,就不用替我干活了吗?”
“当然不是。”雪娘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芳娘发现了,慌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和娘都辛苦这么久了。早早做完,也可以休息一下。”
第四十九章
芳娘眼神复杂地看着雪娘:“少在我面前耍你的小聪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雪娘心中一惊。
芳娘知道自己什么事情?
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雪娘?
不可能!就算自己有些不合适的言行,还不足以让芳娘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以她的性格,真要知道了肯定早就告诉陈太平和李氏了。
知道了自己刚没对李氏有所隐瞒?
更不可能了。芳娘最近都在家里帮李氏做鞋,根本不出门,绝对不可能知道田庄的事情。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芳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说只是为了吓唬自己,以防自己和红秀又在背后议论她。看来那天的事情对她的影响还没有过。
想明白这一点,雪娘心安了。搂着芳娘的肩膀故意撒骄道:“三姐最厉害了,我哪有事情敢瞒着你啊!”
旺春以为两人在玩游戏,也上来扑在芳娘身上。急得芳娘直叫:“针,针。小心扎到!”
见三个孩子嬉闹在一起,李氏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本以为再见到田守望要七天后了,谁知道才隔了一天就在田庄门口看到了一边打哈欠一边扫地的他。
“早啊!今天天气真好。”
田守望提出以天气作为两人有事要说的暗语时,雪娘还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听上去很自然,不会引人起疑。现在看来却是蠢笨之极。
天才蒙蒙亮,哪里看得出天气的好坏?
雪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个样子!又是连夜赶回来的?”
田守望提起精神往门内瞅了瞅:“本来能早点回来的。只是有一个颜色临时出了点意外,这才耽搁了时间。”
雪娘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田守望竟然是专程回来送颜料的。自己都说傅佳不着急用了,他还是连夜赶着送来了。这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让传完话就觉得没事的雪娘自愧不如。
她清了一下嗓子,伸手拍着田守望的肩膀道:“小伙子办事可以啊!”
田守望身子一闪,脸色不太好看:“你别乱拍!我可比你大四岁。你不叫我哥哥就算了,还说我小!”
叫你哥?不让你喊我阿姨就不错了!
雪娘在心中一阵哂笑。
正说着,田守望可见的脸色一变:“来晚了还不赶快进去,傅小姐都要起来了。”
不等雪娘反应,张氏出现在门口:“扫个地怎么花这么长时间?快进去帮你爹整理柴堆。”
田守望只应了一声便进去了。张氏更是转身就走,权当没看见雪娘。
雪娘现在很肯定了,绝对是张氏让田守望不要和自己走的太近,所以田守望才会在张氏面前对自己的态度生硬。还好在田守望不像她那样小心眼。
雪娘提醒自己以后和张氏接触要更加留意,快步进了内院。
看到胭脂正要打招呼,胭脂摇摇手让她不要说话,拉着她走到院子中间才低声道:“小姐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还没起。你干活的时候声音轻点。”
雪娘看看房门紧闭的厢房,也压低声音:“傅小姐怎么没睡好?是想家了吗?”
“你别乱说。只是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的晚。你先打扫院子,屋里等小姐起来后再说。”
胭脂的样子分明就是有所隐瞒。雪娘也不想多问,觉得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把颜料拿回来。找田守望带颜料的时候没告诉张氏,拿颜料自然也不能让她知道。要好好像个办法才行。
在守着炭炉烧水的时候,雪娘有了主意。
她找来胭脂道:“胭脂姐姐,最近天冷炭用的快,还是多拿点炭备着吧。我在的时候还好说,如果我回家后炭不够了,还要劳烦姐姐去找张大娘拿。”
胭脂看了眼耳房墙角下塞得满满的炭筐:“那就去拿吧。她要是说什么,你就说是小姐让拿的。”
果然如胭脂所料,张氏听到雪娘说要多拿点炭嘴里就叨叨个不停。先是说今年的炭比去年涨了价,自家舍不得用不敢多买。又说沈太太担心傅佳在田庄受冻,隔三岔五的就差人专门送炭过来。还特意强调自家用的和傅佳用的不一样,绝对不会搞混,随用随拿也很方便。
雪娘听得烦了,学着胭脂的口气道:“这是傅小姐让拿的。大娘不要多想,傅小姐也是不想时不时就来麻烦大娘。”
张氏这才止了声,带着雪娘准备去柴房装炭。
雪娘刻意提高声音:“大娘,不是我不想去,是刚胭脂姐姐吩咐我给你说了后就赶快回去帮她晾衣服。麻烦大娘先帮我把炭装好,我一会儿再来拿。”
说完,不等张氏开口,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耳房,雪娘打开窗户,两眼盯着垂花门。没多久,就见田守望背着炭筐来了。
雪娘朝他招手,压着嗓子喊:“这里,这里。”
田守望进了屋,环视一周后将炭筐和原来的并排放好。
“你不干活的时候就在这里吗?”
“我在这里也有干活好不好!”
雪娘觉得他的话像是暗指自己在耳房偷懒一样。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眨巴着眼睛,语带期盼道:“东西拿来了吗?”
田守望点点头,将带来的炭一根根拿出来,最后从筐底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一个精美的雕花红木匣。盖子上雕着湖石、青松、廊亭。松树下是几个正在玩闹的孩童。空中还有飞鸟和蝴蝶。围着匣子的一圈还刻有水纹和金鱼。每一个都雕工细致,栩栩如生,连孩子嬉笑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挺机灵的嘛!我一说要炭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还知道把匣子用布包起来没有弄脏。”雪娘拿着木匣前看后看。要不是随便打开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她真想打开看看里边的颜料是什么样的。
田守望被她夸的不好意思:“也没什么。还是你聪明,能想到这个法子。我正为怎么把东西给你发愁,就听到你和我娘的话。”
雪娘毫不谦虚:“那当然。总比你那天不亮就说天气的法子要好。”
田守望微微发窘:“不过,你就不担心,万一我出去了没听到你的话怎么办?”
雪娘白了他一眼:“你不就是专门回来送这个的吗?东西没送出去还乱跑什么?”
“我又不是你们姑娘家,守在家里就行了。”田守望小声嘟囔着,将拿出来的炭重新放回筐里,还将地上散落的炭渣擦干净。
一切都收拾好,田守望对雪娘道:“那我回去了。耽搁久了,我娘又要说半天。”
第五十章
雪娘意犹未尽地放下匣子,推着田守望往外走:“快回去。你娘现在没事的时候选择性无视我非常好好。我可不想被她逮到由头又盯着不放。”
发觉田守望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雪娘才想到他们毕竟是母子,尴尬一笑:“我没别的意思。你娘人挺好的,我就是觉得麻烦。”
田守望的表情并没有好一些,双唇微翕,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他出门后,雪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支着头,两脚像鸭子滑水般晃个不停,专等着傅佳起来。
这是一件小事,雪娘的作用也只是传个话。可此时莫名的就是心情很好。想了想,雪娘觉得和傅佳当时的样子有关。
傅佳虽然吩咐的很随意,好像只是因为雪娘恰好在旁边就安排给了她。可表情却很郑重,就像是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雪娘身上。
现在事情顺利完成,还比预想的要早了很多,让雪娘有一种不负所托的感觉。
大约过了两刻,雪娘听到隔壁有开门的声音,知道是胭脂出来了,忙追了出去。
“胭脂姐姐,你是去给傅小姐拿饭吗?我去吧!”
“不用了。小姐没什么胃口,我去给她做点的馄饨。这段时间你就到屋里去,以免小姐有事身边没人。”
“好的。”
雪娘觉得胭脂对自己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往她不太喜欢自己出现在傅佳面前,现在竟主动让自己去陪傅佳。
这样正好,可以给颜料交差了。
雪娘拿着木匣兴冲冲地去见傅佳。轻叩房门,低声禀报,都没有听到傅佳的声音,只得直接推门进去。
刚进内室,就被傅佳的样子惊到了。
傅佳闭着眼睛半靠在炕头的软垫上,松绾着头发,脸色苍白,眼圈发青。不像是没睡好,更像是大病了一场。
只过了一晚,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雪娘停在原地,进退为难。
听到声响,傅佳眼睛都没睁,轻声道:“胭脂,我不是说什么都不想吃吗?”
“傅小姐,是我。胭脂姐姐去给您做馄饨了。”
“是你啊!”睁开眼,怏怏的没有精神。
雪娘上前行礼,关切问道:“傅小姐,您是病了吗?要不要找大夫来?”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傅佳淡淡一笑,用手理了理头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样子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就没睡吧。
“没有。我是担心影响您休息。”
“你有事?”
雪娘默默将木匣递上去。
傅佳没有接,赌气似的把脸转向一边:“不要告诉我,这是胭脂让你送来的点心。”
雪娘摇摇头,手又往前一递:“昨晚田守望回来了。这是您要的颜料。”
傅佳精神一震,立刻起身接了过去,用手摸着匣子上的雕图没有打开。
“他昨晚回来的?这么快?”
这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雪娘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她回答。
傅佳打开木匣,看着里边的东西没有说话。不但没有一点收到东西的喜悦,神情间反而透着一股落寞。
因有盖子挡着,雪娘看不到匣子里边。她本来就好奇,现在看了傅佳的样子更是按捺不住,悄悄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
“田守望把东西给你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啊?哦!什么都没说。”雪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立刻低下头。
“什么都没说?”傅佳听上去非常失望,“知道我要画萱草竟然什么都没说?”
雪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傅佳会对田守望说的话这么感兴趣?
“他不知道!我只您要颜料画画,没说要画什么。”
“你为什么没说?”傅佳声音陡然升高,完全不像看上去那样无力。
“我觉得没必要说。他就是帮您找颜料,没必要知道画画的内容。”雪娘想想,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回答的理直气壮。
傅佳愣住了。盯着雪娘看了许久,人猛地往后一靠,放声笑了起来。
雪娘一脸迷茫。
自己没说什么好笑的事情啊?
傅佳笑得有些急,引得一阵轻咳。雪娘急忙给她倒了杯温水。
“你说的不错。他是没必要知道。”傅佳笑缓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雪娘,“你娘把你教得真好。”
雪娘更糊涂了。好好的怎么又提到了李氏?
傅佳终于止了笑,又看着木匣出神。
雪娘站在一旁搞不清状况,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觉得比干活还累。
就在她觉得快要站不住时,胭脂推门进来了,手上拿的托盘上放着碗勺。
“小姐,这是按照家里法子做的小馄饨,您肯定爱吃。”
胭脂不知道屋里的事情,虽看两人的样子觉得奇怪也没多问。指挥着雪娘摆好炕桌,将碗勺放在傅佳面前。一打开碗盖,室内马上飘着淡淡的清香。
馄饨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漂浮在汤面上,皮儿薄的能透出里边粉色的肉馅。绿色的葱花点缀其间,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傅佳果然没有拒绝。随手将木匣递给胭脂,胭脂很自然的将它放到妆台上。然后在傅佳的腿上铺上手帕,服侍她吃饭。
雪娘想到自己早上怕吵到傅佳休息还有很多活没有干,此时这里也没自己的事情了,行礼后退了出去。
待她关上门,胭脂对傅佳道:“小姐,雪娘还挺机灵的。你没看错人。”说着,把早上的事情给傅佳说了一遍。
傅佳小口吃着馄饨,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我早就说了,是你一直不信。她比想的要可靠,我现在还担心她别做过了。”
“小姐,就算不担心雪娘,可她的爹娘还不确定是否保险?万一……”胭脂提醒傅佳。
傅佳放下勺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没有事情是万无一失的。我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雪娘又是一阵忙碌。刚把要做的都做完,胭脂来找她。
“小姐找你。”
雪娘不敢耽搁,紧随着胭脂去见傅佳。
许是吃了东西又重新梳妆过的缘故,她的精神明显比刚才好很多,黑眼圈也淡了。
“你帮我拿来颜料,我还没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学娘不知所措,难为情地道:“我只是传话,没做什么。该谢的是田守望。”
“他做的好自然有人夸他,不用我。”
第五十一章
“谁啊?”雪娘脱口而出。
紧接着就是胭脂责备的目光。
雪娘惊觉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傅佳对这话没有任何的不高兴。
“那天你墨磨的不错。今天看看你颜色调得怎么样?”
雪娘没有动,歪头看了看胭脂。
“小姐,我去洗衣服了。”胭脂叮嘱雪娘,“好好听小姐的吩咐。有什么事就到后院叫我。”
看样子是躲不掉了,雪娘只能拿着木匣跟着进了书房。
傅佳往书桌后的椅子上一坐,指挥着雪娘拿纸,压镇纸,就像吩咐自己的一个小丫鬟。雪娘心中不太情愿,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动作生硬刻板了许多。
傅佳还以为她是怕弄坏东西动作小心,笑着道:“不用紧张,和上次研墨的时候一样就行。”
“是。”雪娘朝傅佳还了一个微笑,随即沉着脸打开木匣。
木匣里放着四个白瓷小罐,两个青瓷小罐,两个白瓷小碟,三根笔锋长短不同的黑杆毛笔,如同一个古代文具盒。
“你打开看看。”
雪娘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了,傅佳话到一半便已经把罐盖打开了。里边的东西和雪娘预想的不太一样。白瓷罐里的蓝色、黄色、红色三色都是薄片状,浅绿色则是细粉状。青瓷罐里一个装的是白色粉末,另一个装的是半透明的块状物。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雪娘点点头,想了想,又立刻摇头。
傅佳指着一个个的给她介绍:“白罐里的是颜料,花青色、藤黄色、胭脂色和石绿色。白罐里的是调石绿用的白矾和明胶。这三根毛笔,长峰笔笔腹柔软,最适合画婀娜多姿的线条;短峰笔贮墨少,易于表现凝重厚实的点画;中锋笔则最适宜画山水。小碟子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是用来调色的。”
颜色的种类虽然少,东西却都很讲究。
雪娘听着连连点头,细细看着四个颜色。这其中最特别的应该就是石绿色了。不光质地和其他三色不同,颜色的感觉也不太一样。青黄红三色都很正,给人以明艳的感觉。石绿色要略浅一些,却给人一种通透舒心的感觉。
“田守望说,因为一个颜色耽搁了时间才昨天半夜回来。说得应该就是这个石绿色吧?”
“他这样说了?你不是说他什么都没说吗?”刚刚还稳坐在椅子上的傅佳几乎要跳起来。
“我,我没想到。”雪娘没想到傅佳这么激动。田守望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发牢骚,怎么好说给傅佳听呢?
傅佳拿过装石绿色的小罐,看着颜色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雪娘,你会画画吗?”
“不会。”雪娘只得撒谎。
画画和识字不一样。雪娘可以说自己只认识简单的字。可如果说自己会画画,被傅佳要求当场画点东西出来就不好办了。以她的素描底子,想伪装成一个五岁孩子的画可不容易。
“你娘没有教你这个吗?”像是担心雪娘不知道她这样问的意思,傅佳又解释道,“你娘既然会教你识字,我以为她也会教你画画。”
这个逻辑有些奇怪。雪娘并不觉得识字和画画之间有什么关联。
“没有。我娘平时在家里教的多是做绣活。只是我现在还小拿针不够稳,绣不好。”
“嗯。”傅佳随意应了一声,将注意力又放在了小罐上。
雪娘想到傅佳叫自己过来是要调颜色的,便问道:“傅小姐,您要画什么?我帮您调色。”
“不急。”傅佳将小罐放回木匣,看着空白的宣纸想了想,“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想画的东西变了。要再想想。”
自己的一句话有这样的影响力,让雪娘很意外。只是不知道傅佳到底是听了自己哪一句改变的想法。
“记得你说是因为出生时下雪,所以才叫雪娘。那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有个‘佳’吗?”
雪娘觉得今天的傅佳有些怪,思维很跳跃。这会儿竟又转到名字上。想了想,觉得还是按字面意思说比较保险:“应该是希望您人美,生活顺意吧。”
看了看傅佳,“人美”这点很符合,“生活顺意”却差了很多。
“你倒很会说。”傅佳表现的淡淡的,没有因她的话很高兴,“《楚辞·大招》中写‘姱修滂浩,丽以佳只’,确实有你说的这个意思。可你知道吗,其中的‘圭’还代表美玉。”
雪娘不由咂舌。大户人家起名字果然讲究,还要有个典故出处。
可现在提这个是要做什么呢?以自己对傅佳的了解,应该不会是想听对她的称赞。
傅佳看雪娘没什么反应,微微翘起的嘴角放平了。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让雪娘很不舒服。
“傅小姐,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帮胭脂姐姐洗衣服吧。”
“你去吧。”傅佳变得和早上一样没了精神。
担心傅佳改变主意,雪娘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房间。关上门才深舒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雪娘暗暗揣测,莫非傅佳是在田庄里憋得太久了才会有点古怪?这样看的话,自己现在的生活起码还有活动自由这点好处。
像沈家这样的田庄,后院都会有自家专用的井,做饭洗衣都从自家的井中打水。不像雪娘他们,洗衣要去河边,打水要去村中的公共用井。
从住到田庄之日起,傅佳的被褥衣服就都是由胭脂负责清洗。起初张氏还说着要帮忙,可每次都是在胭脂洗完后才出现。慢慢的,就连人都看不到了。因此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后院。
看到雪娘来了,胭脂问道:“你不是服侍小姐画画吗?怎么来了这里?小姐呢?”
“傅小姐还在想要画什么。我看那里没什么事,说要帮你洗衣服就出来了。”
胭脂一听,直接把洗了一半的衣服往盆里一丢,起身就要回去。
刚走了几步,停下来问雪娘:“你说要出来帮我,小姐就让你出来了?”
“是啊。傅小姐要想事情,估计是觉得我在旁边会打扰她。所以我一说,就让我出来了。”雪娘觉得胭脂的反应有点大,好像傅佳是个孩子,一个人待着会有危险。
胭脂听了雪娘的话,眼睛看着西厢的方向停了片刻,最后回到盆边:“既然来了,就帮忙洗吧。”
第五十二章
胭脂把一个木盆推到雪娘面前:“你年纪小,大件的洗不动。小姐贴身的衣物也不能让你洗。你就洗这里的小件吧。”
胭脂所说的小件,除了傅佳的手帕、袜子外还包括襦衣。因是每天更换的,量并不多。雪娘个子小还没有办法从井里打水。胭脂帮她新打了一桶水上来倒在盆里,递给她几个皂角:“把皂角揉碎些,搅起泡了再放衣服……领口和袖口一定要洗到……小姐的衣服都很贵,洗的时候不要用太大力……小心上边的刺绣……”
雪娘有些不耐烦:“知道,我会洗。我洗过衣服的。”
“你家的那些粗布衣服和小姐的能一样吗?”看着雪娘不服气的小脸,胭脂一指皂角,“你家能有这个吗?”
“当然有了,不就是皂角吗!虽然平时很少用……”雪娘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比我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都没见过。”
雪娘不信,自己家都有的东西胭脂家怎么可能没有。除非她家的情况比陈家还糟。
想到这点,雪娘仔细打量了下胭脂,表情严肃不像在说谎。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大老远从苏州跟傅佳来这里,肯定是深得傅佳喜欢。苏嬷嬷不在,她一个人在吃穿用度上照顾傅佳,各方面都井井有条,可见能力也很强。这些都是要多年的陪伴和工作才能慢慢积累信任和经验。如果不是家里条件差,哪个父母又舍得女儿小小年纪就给别人为奴为婢?自己在家活干不好还要被芳娘说。胭脂从小在傅家肯定更是没少挨骂,不知道有没有挨过打?
雪娘顿时有些心疼胭脂:“胭脂姐姐,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吧!”
胭脂看着雪娘脸上的担忧,掩嘴一笑:“我有两个阿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轮不到我去洗衣服。”
雪娘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胭脂的意思,内心里的那点怜惜立刻如清晨的朝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这是在跟自己炫耀吗?自己竟还傻乎乎的想要安慰她!
雪娘没好气地瞪了胭脂一眼。胭脂反笑得更厉害了:“你年纪小脾气怎么这么大?明明是你自己误会了,还要怪我吗?”
雪娘更觉得心里不痛快,起身就要走。
胭脂一把拉住她:“好了好了,不跟你说笑了。我小时候虽没你想的那么糟,也是要干很多活的。只不过大多都是在厨房帮忙。我的厨艺那可不是吹的。”
雪娘见胭脂的笑容坦荡,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这才脸色好转,重新坐回小凳上。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辛苦。那个时候,厨房的很多杂活都由我来做。不但要打扫厨房,洗锅刷碗,还要摘菜洗肉,照看灶火。还记得第一次洗鱼,我看着刚被开膛还在动的鱼不敢碰,被骂的特别惨。最后还是一边哭一边把十多条鱼收拾干净了。”
胭脂说得很轻松,好像话里那个哭着干活的小姑娘不是自己。
“胭脂姐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
“你说。”
即便现在胭脂看着心情还不错,雪娘还是问的小心翼翼:“姐姐,你是怎么到傅家的?”
“这有什么不想回答的?我生来就是要给傅家干活的。”胭脂完全不在意,怕雪娘不明白又给她解释,“我是家生子。家生子你懂吗?”
雪娘点点头。
“我爹爹是傅家的二等管事,姆妈是傅家的厨娘。不光我,我的阿哥阿姐都在傅家干活。”
看着雪娘的小脸又绷了起来,胭脂抬手把水弹到她的脸上:“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一家都在傅家,日子应该过的不错,哪会辛苦?”
被胭脂说中,雪娘很不好意思,尴尬一笑。
“像我家这样的在傅家有很多。傅家三房有四十多口人,我们家算是小姐的父亲,傅大老爷那边的。这几年大房的日子不好过。要不然,小姐也不会一个人来投靠舅老爷,也就不会被打发到这里。”
听出胭脂话里有怨怼的味道,雪娘敏锐的觉得傅佳的家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急忙想换个话题。可平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胭脂大都冷着脸,不是指挥雪娘干活就是斥责活干得不认真。一时又不知道该与她聊些什么合适。
猛然间,雪娘想到一件她怀疑的事情:“胭脂姐姐,我给傅小姐送鲜花手环的时候,傅小姐说没空见我,让田守望转交。实际上,傅小姐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被你拦下了吧?”
“是。”胭脂很爽快的承认了。
“手环是傅小姐要的,我也没打算借手环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根据胭脂冷漠的态度,这是雪娘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你想错了,我并不讨厌你。”
“那为什么……”
“我拦下手环并不是因为你,是为了小姐。”胭脂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全部淡去,“我是不想那手环影响了小姐。以前在家的时候,二小姐就经常做鲜花手环玩。”
雪娘觉得自己明白了:“你是担心傅小姐想家吧?难怪我看她今天的情绪有些怪,时好时坏的,应该是在想家吧?”
“你别胡说。小姐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胭脂呵止的神情又和平时一样了。
雪娘怂巴巴地吐了吐舌头:“想家很正常啊。我要是离开家久了也会想家。”
说着话,雪娘觉得胸口一阵闷堵。
她想到另一个时空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突然离开,肯定给他们造成了很大伤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悲痛有没有稍微减轻点?是不是能照顾好自己?
雪娘的眼睛湿润起来。她急忙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眼睛,让眼泪直直地落入盆中。
胭脂没有注意到雪娘的异样,看着手中的衣服也在出神。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间都不在说话。
最后还是胭脂先打破的安静:“雪娘,你别觉得小姐衣食无忧,好像过的很好,她其实有很多难处。小姐对我而言比家人还要重要。为了小姐,我什么都愿意做。她现在选择信任你,我也会和她一样信任你。你一定不能辜负了小姐。”
第五十三章
突然严肃的话题让雪娘的心一阵猛跳。能在短时间里被人信任是件好事,可胭脂的话听上去却感觉很沉重,让人高兴不起来。
自己是因为苏嬷嬷不在才来的,做的也多是些打扫的低端杂活。傅佳的信任,难道是要给自己委以重任吗?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
雪娘很想问问胭脂,又担心胭脂说出些意料外的话让自己无法回答,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悄悄斜眼看了看胭脂。她轻轻揉洗着傅佳的天蓝色菊花刺绣马面裙,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后院的空气比跟傅佳在屋里时还要沉闷,让雪娘后悔来帮忙,只期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
期间,雪娘为了调节气氛特意讲了些旺春的趣事。胭脂虽然也会跟着说笑,但明显心不在焉,更让雪娘觉得无趣。所以,晾晒好衣服两人一块儿回内院时,雪娘借口要给傅佳准备泡茶的热水躲进耳房。她可不想进到屋里同时面对两个情绪反常的人。
好在直到雪娘要回家,傅佳都没有再专门找过她。本来走的时候还想找机会给田守望说声谢谢,可路过角院时张氏如鹰隼般的眼睛让她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的雪娘,觉得这半天下来远比以前任何一天干完活都要累,懒洋洋地趴在正房炕上不想动。
“要睡回咱们屋里去,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把旺春都教坏了。”
“我不。那边太冷了,还是这里暖和。”
为了节省柴火,白天只有李氏他们住的正房会烧热炕。所以白天家里的活动基本上也都集中在这里。
“那就坐好了。又不是只有你在干活。”
雪娘朝芳娘做了个鬼脸,扭捏着坐起身。旺春一下扑到她的背上,拿着一个小布老虎就往雪娘脸上冲,嘴巴里“呜啊,呜啊”的学着老虎叫。
雪娘转身把他搂在怀里:“哪里来的喵喵叫的小花猫?”
“这不是小花猫,是大老虎。”旺春不服气的嘟着嘴。
以前雪娘总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觉得哥哥保护妹妹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此时觉得,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也很有意思。
雪娘故意逗他:“什么大老虎?在你手里就是小花猫。”
旺春急了,拿着布老虎就往雪娘眼睛上戳:“是大老虎,是娘和三姐给我做的大老虎!”
雪娘躲闪不急,直直地被布老虎撞到头上。她立刻捂着头扑倒在炕上,任凭旺春怎么推搡都不起来。
“快起来。吓哭了旺春,我可不帮你哄他。”
知道装不了了,雪娘“哈”的一声抬起头,正好对上旺春噙满泪水的大眼睛。
雪娘心道“不好”,双手举在脸旁不敢动。见旺春呆住没有反应,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嘴里小声“喵”叫,想把这个吓唬人的动作转成学小猫。
这一动,旺春耸了耸鼻子,“哇”的大哭起来。
雪娘慌了神:“别哭别哭,四姐跟你玩儿呢!”
“有你这样跟人玩儿的吗?我这样吓你,你乐意啊?”芳娘果然坐在一旁没有动。
“三姐,这个时候就别说我了。我哪儿想到他这样就哭了啊!”
以前旺春哭的时候都是由李氏和芳娘哄她,雪娘手忙脚乱的给旺春擦着眼泪鼻涕,嘴里只会说着“不哭”。
旺春一动不动的任由雪娘不熟练的用手帕在脸上左擦右抹,哭声却不见小。
雪娘没办法,只好像芳娘求救:“三姐,我知道错了,快来帮帮我。”
芳娘抱起旺春,拿着布老虎在雪娘的肩膀上轻敲了一下:“旺春的大老虎最厉害了。你四姐是小花猫,根本不是大老虎的对手。”又给雪娘使了一个眼色,让她配合一下。
这样可以吗?刚不就是自己假装受伤才把旺春吓到的吗?
雪娘不确定,看着芳娘没有动。
芳娘又敲了一下:“四姐不听话,我们让大老虎咬她!看她以后还敢欺负你不?”
旺春的哭声小了,眼巴巴地看着雪娘。
雪娘这才捂着肩膀,假装受伤害怕的样子:“旺春的大老虎咬到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旺春了。”
就在雪娘怀疑这样夸张的动作和语调是否真的有用时,旺春已从芳娘的怀里下来,吹气揉着她的肩膀:“四姐不疼,我以后不让大老虎咬你。”
这个方法竟然真的有用!雪娘哭笑不得,应承道:“谢谢旺春心疼四姐。”
李氏端着午饭推门进来:“我刚好像听到旺春哭了。怎么了?”
“雪娘和旺春玩呢,没事。”
听芳娘这样说,又见旺春虽红着眼睛却亲昵的站在雪娘身边,李氏也没再多问,招呼着三人到桌边吃饭。
吃了没几口,李氏问雪娘:“这几天傅小姐那边要做的事多吗?”
“都习惯了,不觉得多。”
“那你明天去给傅小姐告个假,大后天就不去了。”
“为什么?”雪娘心中一阵嘀咕,自己也没将今天傅佳和胭脂的反常告诉给李氏,她怎么就不让自己去了?
“这些鞋明天就做好了。我再整理一下,准备大后天送到县城去。你到时候跟着一块儿去。”
原来只是请一天假,雪娘放下心。
“就我和您去吗?”
芳娘白了她一眼:“你想的美。当然还有我和旺春。”
上次去县城的不好回忆还在,雪娘并不想去。听芳娘这样说,正合心意:“那我留下来看家吧。”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家里也没什么要看的。”李氏不同意,“而且,这次去县城还要买点东西。你去也是为了多个人拿。”
既然去了是要做劳力的,雪娘自然不能再拒绝。第二天干完了日常工作,就去跟傅佳请假。
“傅小姐,我就请一天假。可以提前做的工作,我会提前一天做好的。”
话是这样说,可雪娘自己也知道,她的工作都是些日常打扫,没什么可以提前做的。看傅佳沉思不语,担心她不同意,又补充道:“到时候就麻烦胭脂姐姐辛苦点了。”
胭脂听了没有说话,像是对她的请假根本不在意。
“那天你是直接就从家里出发,不过来了吗?”
“是。”这么明摆的事情,雪娘不明白傅佳为什么还要专门确认一下。
傅佳抬起头,脸上一副豁然的表情:“那就还有两天的时间,应该赶得上。”
第五十四章
“傅小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吗?”雪娘听出她的话很赶时间。
“是有事需要你帮忙,但不是现在。”傅佳语气微顿,“你明天回家前记得来找我。”
接下来的时间傅佳一直待着书房里。雪娘几次进去添热水,她都在书桌旁奋笔疾书。雪娘刚一靠近就会被胭脂巧妙地拦下来,也不知道是怕她打扰到傅佳还是不想让她知道书写的内容。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雪娘也不好奇。干完活就老老实实待在耳房,守着碳炉暖意洋洋。
雪娘昏昏欲睡,隐隐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开窗看出去,张氏已和一个绿衣妇人走到院子中间。想到以前胭脂的吩咐,雪娘急忙迎了出去:“大娘,您怎么来了?”
张氏刚刚还堆笑的脸立刻冷了下来,瞟了眼雪娘:“我来之前还要跟你打招呼吗?”
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浓,雪娘暗暗抱怨,脸上还要挂着笑:“怎么会!我是想你平时很少来,这会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氏紧张地看了眼身旁的妇人,声音陡然提高,怒目道:“胡说什么!我每日来的时候都见不到你,分明是你不知道躲在哪里偷懒。反倒说得像我对小姐不管不顾一样!”
说完,她脸色一转,带着谄笑对绿衣妇人道:“苏嬷嬷回苏州给傅小姐办事后,傅小姐就临时找了这个孩子来干活。我平日来给傅小姐问安,送东西的时候都很少能碰到她。”
绿衣妇人上下打量了雪娘一圈,没有说话。
雪娘对自己很普通的一句话引来张氏这么大反应很是奇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好的在这里吵吵什么?”
胭脂听到声响开门出来,看到院中的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疾步上前对着绿衣妇人一福:“冯嬷嬷,您来了!”
冯嬷嬷还未开口,张氏抢先厉声道:“胭脂,这孩子在这儿干活你怎么也不教教规矩?冯嬷嬷奉了太太之命来看傅小姐,她不好好相迎就算了,还在这里问东问西。分明是拦着不想让我们进去!”
雪娘由衷的佩服张氏,挑拨是非的话张口就来,还说得理直气壮。正准备反驳回去,就看到胭脂让她不要出声的眼神递了过来。
“冯嬷嬷不要见怪。这孩子就是临时找来干些杂活,干完活都是让她在耳房里看热水,所以规矩教的少。”
“表小姐这里人不够,你就应该早点说,太太可以安排人过来。一个孩子在这里能干些什么?”
冯嬷嬷语气和善,目光犀利,带着一股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胭脂态度恭敬,完全不像平时对张氏那般明捧暗讽:“小姐说了,这种小事不好烦扰舅太太。外边冷,冯嬷嬷快请进屋里吧。雪娘,你快回去看着碳炉,小心火星子迸出来。”
虽然只是烧水用的也是上等的黑炭,别说火星子,就连烟都很少。胭脂这样说分明是想让雪娘从这里脱身。雪娘即便心有不平,也不好白费了胭脂的好意,应了声“是”,负气回了耳房。身后传来张氏的一声冷哼。
胭脂掀开绣着红色瑞锦纹的棉门帘,请冯嬷嬷进屋。
傅佳坐在中堂,脸上挂着疏离却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等冯嬷嬷问安便先问候道:“劳烦冯嬷嬷大冷天来看我。嬷嬷快请坐。”
冯嬷嬷行礼后自然不敢坐,垂手侍立道:“表小姐客气了。天气渐冷,太太关心表小姐在这里的生活,特意让老奴来看看。本来应该要接表小姐回去的,只是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要委屈表小姐再多住些日子。如果有任何需要的,尽管告诉张氏,她不敢不听。”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张氏。张氏半低着头,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傅佳用手轻抚着茶杯上的图案,没接话。又停了片刻,才缓缓道:“嬷嬷坐吧。你是舅妈身边的老人了,在我这里不用这么见外。我知道你的腿不好,冬天容易酸疼。这老远过来,只怕又要不好了。”
说着,给胭脂一个示意。胭脂搬出一个矮杌凳放在交椅旁。冯嬷嬷道了谢,这才坐下。
“谢谢舅妈挂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舅妈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要紧。我在这里住长点时间并不妨事。”
“太太是知道苏嬷嬷回苏州的。原想着这里还有张氏在,表小姐身边虽然少个人应该也没太大影响。可今天看到表小姐还找了个孩子来干活,可见还是我们怠慢了。我回去后禀了太太,立刻安排人来。”
“不用了。我这里没太多事,让那孩子来也只是偶尔给胭脂搭把手,干些杂活。所以每日只干半天就让她回去了。这些年舅妈勤俭持家,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一人一岗。真安排了人来我这里,只怕家里就该忙乱了。我来山西前,姆妈就叮嘱我一定要听舅妈的话,不能给舅妈添麻烦。若她知道了,肯定要责备我的。”
“表小姐通情达理,不怪太太在家时常挂在嘴上。”冯嬷嬷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还不死心,“只是那孩子太小,又生长在乡下粗俗无礼。在这里还是不合适。不如……”
“没什么不合适的。”傅佳强硬地打断她,“总归是在我这里干活,我觉得好就行了。”
冯嬷嬷错愕地看着坐在交椅上俯视自己的傅佳,眉宇间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跟刚刚温文尔雅完全判若两人。
傅佳见冯嬷嬷一时反应不过来,转对着胭脂微嗔道:“你怎么不提醒我?冯嬷嬷坐下这么久了,还不快倒杯茶。”说完,脸上重新换上笑容,“嬷嬷莫怪。我以前在家就不太会管教下人,她们都散漫惯了。如果舅妈安排的人来看我这个样子,背后肯定要笑话我的。那我就太没脸了。还是乡下孩子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乱说话。”
冯嬷嬷立刻明白了傅佳的意思,急忙起身道:“太太就是担心表小姐在这边住的不好。既然您觉得没问题,那太太也就能放心了。”
胭脂上前扶着冯嬷嬷坐下:“嬷嬷说了这么半天,也该渴了。快喝口茶润润。”
傅佳也拿起茶杯呡了呡:“这是我从家带来的碧螺春。冯嬷嬷常年陪在舅妈身边,怕是喝不惯这个。”
第五十五章
冯嬷嬷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我们这些人本来也就喝喝柿叶茶、苦荞茶。老奴是跟在太太身边久了,蒙太太看重偶尔赏些好茶,这才随了太太的习惯喝毛尖。可这碧螺春也喝得。”
杯子刚拿起来,就听傅佳慢悠悠地问“冯嬷嬷这次来,不知道会待几天”。只好又放下,回答道:“太太在家里还挂念着这边的情况。如今表小姐一切安好,老奴早早回去给太太复命,也好让太太放心。”
“辛苦你大冷天来回奔波了。那就中午吃了饭再走,让张大娘做几个好菜,饭钱算我的。”
“表小姐在这里也算是客人,怎好让您破费。我在张氏那里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嬷嬷不用跟我客气。这里是舅舅家的田庄,我自觉住在这里就算是半个主人。”
冯嬷嬷一愣,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傅佳也不理她,端起刚放下的茶杯。
胭脂立刻上前将一个荷包直接塞到冯嬷嬷手里:“嬷嬷辛苦了。这些给嬷嬷打酒吃。”
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冯嬷嬷起身行礼:“老奴先下去了。等走的时候再来拜别表小姐。”
傅佳吹着杯里的茶叶,点了下头,就算知道了。
胭脂将冯嬷嬷和张氏一直送出垂花门,进门就开始抱怨:“小姐,也就你还能和颜悦色的和那冯婆子说话。我可做不到。刚看她要喝茶的时候我紧张坏了。好在她最后没喝,要不然这套杯子就只能扔了。”
傅佳已回到书桌旁,提笔纵墨,连头都没抬:“她是挺烦人的,白白浪费我这么长时间。不过,这样就算和颜悦色,你的标准未免也低了些。那杯子不用便是,何必扔了。”
“不用也可惜啊。这可是小姐从家带来的。小姐舍得,我可舍不得。”胭脂越说越觉得憋闷,“要是苏嬷嬷在就好了。”
“要是苏嬷嬷在,单凭你这样喊冯嬷嬷,就先要说你一顿。”
“才不会呢!要是苏嬷嬷在,冯嬷嬷连这门都进不来。”
“好了。她还没走呢,你说话注意点。她毕竟是舅妈身边的人,面上的客气还是要有的。你去把雪娘叫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回到耳房的雪娘起初还忿忿的,很快稍想一下也就明白了。以冯嬷嬷的身份,对张氏而言相当于从总部到地方视察工作的领导。自己当着她领导的面,说很少在内院见到她,就是说她的工作不尽职。即便说时无心,在张氏看来却和告状没两样,所以才会反应激动。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说自己不懂规矩也就罢了,竟还谎说自己拦着她们不让进!这就过分了。虽然不知道冯嬷嬷在沈家的具体职位,但从她在沈太太身边听差和胭脂对她的态度看,想来不会太低。如果她也觉得自己无礼阻拦,在傅佳面前告状,傅佳因此不让自己来干活了怎么办?自己的暖冬目标才刚开始。这些天干下来也就赚了二十多钱,最便宜的炭只够买七斤。在李氏的节省下最多是四天量。冬天还有三个月才会过去,自然是希望能继续干下去。
雪娘一直留意着隔壁的声响。胭脂送冯嬷嬷她们出门时,她透过窗户的小缝是知道的。只是觉得以刚才的不愉快自己还是避开好。特别是看到冯嬷嬷看似无意的往耳房一瞥,更是让她相信这个决定更没有错。
当听说傅佳要见自己时,雪娘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
为院子里的事情道歉?雪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心不甘情不愿。
直说自己并没有拦住冯嬷嬷,是张氏为了自保的恶意抹黑。可这样就真成了告状,雪娘也做不出来。
雪娘心里拿不定主意,决定看傅佳问话的语气再随机应变。她低头站在书桌前,等这傅佳开口,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
难道是让自己主动承认错误?
雪娘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要为自己辩解,正要开口,就听胭脂道:“小姐,雪娘来了。”
“哦。怎么不早说。”
原来是傅佳一直埋头于纸上,没有注意到。
“傅小姐,我刚在院子里并没有拦着不让冯嬷嬷进来。只是好心问张大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我没有……”
“你就算真拦了也没关系。”
雪娘很意外,不明白傅佳说这话的意思,这才抬头看她。
“多亏了你给我争取了时间,要不她肯定直接就进来了。到时候肯定瞒不住。”
要瞒什么呢?
雪娘很想从傅佳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可她一直低着头,说话的时候笔不曾停。看笔锋在纸上的走势,不像在写字。
既然不是为了院子里的事情让她进来,那就应该是另有事要安排。
“傅小姐找我是有事情要吩咐吗?”
“我叫你来并不是有事要吩咐,只是担心你为刚才的事情想东想西,以后做事会束住了手脚。我告诉你,你在院子里说的话并没有错。我现在住在这院里,谁进来你都应该上去问清楚。不用担心这样会惹恼了谁。你记住,是我找你来干活的,你只需听我的吩咐。不论别人说了什么,只要我说没事你就不会有事。”
傅佳停下笔看着雪娘,全身散发着雪娘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上位者的逼人气势。
“是,我记住了。”雪娘也不敢懈怠,比往常都认真的躬身行礼。
“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回去给你娘说,如果后天的事情办不完,多请一天假也没关系。我不会扣你工钱的。让胭脂送你出去,免得再碰上不相干的人走不了。”
“不用了傅小姐。我……”
傅佳又开始挥笔,不再理她。
“快走吧。不要打扰小姐了。”胭脂催促雪娘。
雪娘没办法,只得随胭脂退出屋子。
胭脂把雪娘送到田庄大门口才回去。路过角院门口的时候,雪娘还担心张氏会突然冲出来继续找自己的麻烦,可角院的门半掩着,里边听不到一点声音。
此时,张氏正和冯嬷嬷坐在自家的炕上,小声嘀咕。
“嬷嬷这下信了吧。傅小姐看上去和善,实际上强硬的很。以前苏嬷嬷在的时候,就明的暗的找了各种理由让我少进内院。现在苏嬷嬷不在,说是找个小孩子来干活,实际上就是找了个看门的。”
第五十六章
“你男人是这田庄的管事。她有一百个理由不让你去,你就应该找出第一百零一个理由去。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你不是主意挺多的吗?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惬意,脑子就变蠢笨了?”
张氏的笑容在脸上抽动:“不是我没想法子。只是傅小姐是府里的表小姐,她总以主子的身份压人,我实在是……”
“她算什么主子?沈家人才是你的主子!”冯嬷嬷厉声打断她,“她们傅家原本心高气傲,瞧不上咱们家,如今落魄了却想着来投奔。要不是太太心好,早就打发回去了。”
张氏忙不迭的连声称是。
冯嬷嬷眯起眼睛,给张氏出主意:“你不妨从那个干活的孩子身上想办法。一个小孩子拿点好吃的,好玩的哄哄,让她把身边的所见所闻告诉你,不比你自己去要容易?”
张氏一脸苦笑:“这个方法我一开始就试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叮嘱过雪娘,问她事情只说不知道。问得多了,就说要去问傅小姐。现在更是刻意避着我。”
“看来,傅小姐已有心防着你。”冯嬷嬷也开始犯难,“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好好留意她在这里的日常举动。只是好好在庄子里住着也就罢了,如果和府里的人有任何联系一定要第一时间禀告太太。如果有事情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只能全家换个地方待了。”
“冯嬷嬷放心,我会好好做的。”坐在热炕上明明不冷,张氏还是打了个寒颤。
“我放心有什么用,要太太放心才行。你只管想办法做好差事。只要不太过分,就算有事也有太太为你做主。”
怎样才不算过分呢?
张氏看着冯嬷嬷似笑非笑,带着怂恿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敢问。
“是是是。我一定做好,让太太放心。”
冯嬷嬷满意地拿起茶杯,只喝了一口便嫌弃地皱眉:“好了。你快去做饭吧。太太还等我回去禀报这边的情况。”
张氏麻利的下炕站着没有动,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那太太这次问起来?”
“我会帮你说几句好话的。”
张氏稍稍松口气:“不知道嬷嬷今天会来,家里也没有准备。昨天孩子爹打了些野味回来,正好给嬷嬷尝鲜。还有腌兔肉,走的时候给嬷嬷带上。”
李氏在院子里等雪娘,一见她进门直接就拉着问情况。
“是不是跟傅小姐告假她不同意?”
“没有,傅小姐已经同意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傅小姐不同意,你便缠着她硬求,所以才回来晚了。”
李氏一向待人亲和,有事也记他人三分好。唯独对傅佳不知有什么误解,总表现的很防备。雪娘想改变她对傅佳的看法。
“我回来晚是有别的事耽搁了。傅小姐很好说话。不但一下就同意了,还说一天时间不够的话多请一天也可以,也不扣我工钱。”
李氏却只听到了第一句,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雪娘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笑着道:“上午沈家来了位冯嬷嬷看傅小姐,我怕傅小姐临时有事要安排,就多待了会儿。傅小姐说没事了,我才回来。”
“你不过是在那边干些打扫的杂活,能有什么事要你去做?”
“娘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李氏平日总教她们要多为他人着想,善于助人,此时话里的意思却像在暗示雪娘不要没事找事。
“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只是觉得你还小,傅小姐身边还有胭脂在,总不会安排你在沈家来人面前做什么。如果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反显得傅小姐失了礼数。”
雪娘不由嘟囔:“就算不说错话,也防不住有人故意找事。”
她说得很小声,可还是被李氏听到了,立刻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张大娘带着冯嬷嬷进院子的时候,我说她平时很少进院子,问是不是有事,结果她就恼了。给胭脂姐姐说我拦着冯嬷嬷不让进。”
雪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说得轻描淡写。
“这还叫没说错话?这还叫没事?”李氏还是急了,“张大娘一家负责打理田庄的大小事情。你说她很少进院子,不就是说她对田庄的事情不管不问吗?她怎么会不生气!”
“我是实话实说。哪像她,没有的事张口就胡说!”
“你小,很多事情还不懂。”李氏的眉头锁成一个疙瘩。
又是说自己小!若按真实年龄算,自己比李氏小不了几岁,有什么不懂的?雪娘忍不住回嘴道:“小我也懂得不能无事生非。娘如果真觉得我小就更应该好好教,而不是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李氏脸上的忧色更浓:“娘知道你说得是实话,可实话也会得罪人。得罪了不能惹的人,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不就是担心张氏以后会为难自己吗?雪娘不觉得张氏是什么不能惹的人。她想到回家前傅佳说得话,更觉得李氏的担心有些多余。
雪娘满不在乎道:“娘放心。我干活的时候和张大娘没什么接触,她没办法为难我。就算真找我麻烦,还有傅小姐在,肯定不会任由张大娘任意妄为。”
“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就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就算你是小姐身边的人,很多事情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李氏说话时眼神有点飘,像是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看你明天就去给傅小姐说,家里有事忙不过来以后都不能去干活了。至于工钱,她想给多少都行。”
这怎么行!
雪娘在心中大叫。
“娘,这件事真没这么严重。况且现在都冬闲了,家里能有什么事可忙?傅小姐保准不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找借口想涨工钱。”
“就说我病了,需要你照顾。”
雪娘没想到李氏对这件事的反应会如此大,觉得要说服她还是要先打消她的担心。
“我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情谎说您生病呢?若被人知道,肯定要骂我不孝的。”雪娘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李氏,“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您平日总教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见难就退。我若因为这件事就去辞工,不就成了半途而废吗?”
李氏没有说话,眼中的忧虑不见减少。
第五十七章
雪娘又想了想。
“我当时就是好心问一句。若因此不去,张大娘反而会觉得我是有意的,所以才要避开她。咱们和张大娘住在同一个村子,就算不去那边干活,日后和她在其他地方也会有碰面的时候。她若真气我,总能找到欺负我的机会。还不如一切如常。说不定过了一晚张大娘气就消了,没事了。”
发现李氏的表情微微一松,雪娘知道有戏。
“我随便找理由就不去,傅小姐误会我就算了。让她觉得您和爹不会教孩子就不好了。原本让我去干活只是因为苏嬷嬷不在。听说苏嬷嬷快回来了,我应该也干不了太长时间,还是坚持到最后的好。”
“别人怎么想我们不要紧,关键是你。你如果还想去干活,明天去了就好好给张大娘赔个不是。”
“我没错,为什么要赔不是?最多是话说的不合适。”雪娘别过脸。
“不看场合说不合适的话影响别人,就是错。你要是想不明白这点那就不要去了。以后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免得做错了事还不自知,迟早要吃亏的。”
李氏语气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明明没有做错还要去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赔不是,雪娘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上次也是这样,自己明明没做什么,陈太平就先压着自己下跪认错。到底真是自己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还是这家人处事太过小心谨慎?不过是一份家政保洁工作,不做就不做了。自己宁愿受冻,也不愿意做这样违心的事情。
李氏看出她的心思,半蹲下身子,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娘知道你觉得委屈,可娘让你这样做真的是为了你好。”
如果这样就是为我好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雪娘很想这样说,可看着李氏担心中带着紧张的脸,还是忍住了。
“娘,我知道了。”
“你是愿意……”
“明天干完活后我会给傅小姐说,天冷了干活太辛苦,以后就不去了。工钱算到今天就好。”
雪娘还是不愿低头。
她的话让李氏的表情从担心变得有些复杂,最后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这样也好,我不用每日为你担心了。外边冷,快进屋。我去做饭。”
“好。”雪娘拖着步子进屋,里边的温度也只是比室外略高一点。
旺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布老虎,一个人正玩的开心。
芳娘帮着做完了童鞋,又开始学着打络子。编了拆,拆了编,练习用的红绳在手上翻飞。她听到李氏和雪娘在院中的谈话,雪娘刚一进门便语带责备道:“马上就要长一岁了,别总跟以前一样不听话。要理解爹娘的苦心。”
“哦。”雪娘随便应了声,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跟傅佳说。
心里不痛快,次日去田庄的时候雪娘就显得无精打采。
“雪娘,早啊!”
声音温柔和善,却让雪娘从心底感到讨厌。
“张大娘,早。”
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事,说话的时候雪娘脚步都没有停。
本想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过去,却被张氏一把拉住。不等开口,雪娘就觉得手中被塞入一个软软、圆圆的东西,微微还有些烫手。
竟是一个包子。
“刚做好的豆腐包子,尝尝。”张氏笑得看不出一点芥蒂。
雪娘装不出她的亲热,包子在手里如同一块烧炭只想扔出去。
“谢谢大娘,我在家吃过早饭了。”雪娘声音冷冷的,将包子递还给张氏。
张氏顺势将她的手往嘴边推:“看看和你娘做的比,我做的如何?”
雪娘劲小抵不过她,眼看着包子就要碰到嘴巴,只好将头偏向一边。
如此明显的拒绝,张氏不好再当没看见了。她也没生气,仅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有些尴尬。
“雪娘,你莫不是在为昨天的事生大娘的气?”
雪娘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没吭声。
“大娘知道,昨天当着冯嬷嬷的面那样说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雪娘的脸从冷漠转为疑惑。
这点变化全被张氏看在眼里,心中窃喜,表情也跟着变得有些无奈:“你体谅一下大娘。我是担心冯嬷嬷会因你的话责罚我才一时性急那样说的。”
这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雪娘不明白一夜之间张氏的态度变化怎么会如此大?她已经这样说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雪娘都要表个态。既然她先低头,雪娘也愿意给个台阶。
“我怎么会生大娘的气?是我不懂事说错话。娘知道后骂了我一顿,让我来给大娘赔不是。还要将我拘在家里,以后不让我来了。”
“不让你来了?那怎么行!”张氏一听急了,“你不能因为这事就不来了!”
看张氏的反应竟然比自己当时还大,更让雪娘奇怪了。她盯着张氏的脸,做出一副很认同的样子:“娘说得没错。我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如果哪天再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只会惹人生气。还是在家的好。”
“你哪有说错话?你在这里活干得很好,傅小姐一直都很满意,更省了我很多事情。你若不来了,别说傅小姐,我就先不同意。”
虽然不知道张氏这样说的原因,可从她的表情看,想让雪娘继续来干活的想法确实是真的。
“可我娘……”
“回去跟你娘说,我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让你继续来干活。如果她还是不同意,我去亲自给她说。”
“不用不用。我娘就是担心我。有大娘这句话,她肯定会让我来的。”
张氏这才放心,还不忘提醒雪娘:“这件事就不要给傅小姐说了,免得她有别的想法误会了你娘。”
雪娘一夜都在想今天要如何跟傅佳开口,没想到事情会有了这样的转变,正乐见其成,当然不会再提。
“快进去吧。晚了,小心胭脂说你。”张氏推着雪娘往里走。
雪娘也觉得在门口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嗯”了声抬腿就跑。没几步才注意到手上还拿着包子。一扭头,张氏已进了角院。
反正昨天的事情算彻底结束了,不吃白不吃。
雪娘咬着包子,心情愉悦地进了内院。
张氏心情也不差,正暗暗得意:“你当然还要继续来干活。要不然,真有事我找谁背锅?”
傅佳比平日起的早,雪娘到的时候已经梳洗完,正在吃早饭。雪娘看到她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
傅佳上午的时间几乎都是在书桌旁。直到雪娘去跟她说要回家的时候,才回到暖炕上,很是疲惫的样子。
“胭脂,你去看看干了没有?”
很快,胭脂托着一张纸从书房回来:“小姐,已经干了。”
傅佳把纸放到炕几上又仔细看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了,才对雪娘道:“你把这个带上。明天去县城的沈记米铺找田守望,让他找地方把这个给我做成扇子。”
雪娘这才看了眼炕几上的东西。原本以为这两天傅佳是在写字,没想到却是画了幅画。
第五十八章
见过傅佳画的萱草花,雪娘很难相信眼前的这幅画是出自同一个人。
从画的内容看,应是园林景致。只是整幅画毫无布局、意境可言,就是硬生生地将几件东西画在了一张纸上。画的背景是一池鳞波荡漾的碧蓝湖水。前景左边是一大片开着淡红色花朵的低矮花树,花丛中有蝴蝶翩翩起舞。中间画的长桌上放着一个长形的物品,从外形和琴弦的数量看,应该是把古筝。最特别的当属右侧的湖石,不是常见的灰褐色而是青色。又不同于覆有藓苔那种绿茸茸,是青中泛白,给人种清莹秀彻的感觉。湖石上氤氲缭绕,就像冬日在上边泼了热水。
雪娘实在欣赏不来这幅画作的美感,觉得与其用这个做扇面真还不如那幅水墨萱草花。
傅佳从雪娘的脸上看出她心中所想,特意问道:“你觉得不好?”
雪娘点点头,并不隐瞒:“这幅虽然用笔圆润自如,设色典雅秀逸,却没有重点,立意不明,拼凑痕迹明显。我更喜欢傅小姐画的萱草花。
画作的好坏没有既定标准。雪娘觉得个人对画作的看法只能表明喜好,不能评判好坏。
傅佳听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说不会画画,却懂得用笔圆润,设色典雅?”
这是以前学素描的时候,听隔壁国画班老师点评学生画作时说的。当时就很希望自己以后也能这样去点评别人,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此时没留意说了出来。这可与现在的年龄和身份不相符。
“我,我是以前去县城时偶然听别人这样说便记住了,并不太懂这话的意思。”雪娘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傅佳对她的话并不在意,注意力全放在画上:“有人能明白就可以了。”然后对胭脂道:“就这样吧。”
胭脂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大张油纸,小心地将画放在上边卷了起来,两侧封好口,中间系上一根绳子。
“收好了。”傅佳又是亲自检查过才递给雪娘,“只能亲手交给田守望。”
雪娘没有接,一眼可见的不太情愿:“傅小姐,我明天是跟我娘一块儿去送鞋,还要买些东西。可能没有时间去沈记米铺。”
“小姐安排你去做的事情当然要优先去做,怎么能放到最后?你是嫌麻烦不想做吧?才觉得你做事积极、利落,原来都只在小姐面前。”傅佳还没说话,胭脂先不高兴了。
雪娘确实不想做这件事。但不是怕麻烦,主要是担心李氏。
以自己现在的年纪,进了县城肯定没机会一个人行动。给田守望带东西的事情就瞒不住李氏。而李氏一直表现出对傅佳的事情避免接触,知道了肯定会阻止。刚刚才算把张氏的事情搞定,若是又以这事为由让自己辞工就麻烦了。而且,以傅佳对这幅画的重视程度,万一不小心在自己手上有破损,也不太好。思虑一番,还是觉得不做最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不知道田守望是否一直在米铺,担心去的时候他刚好出去了,又没有时间一直等他回来。”
“没关系。如果明天他不在,你可以给他留个话,后天再去一次。”
原来傅佳说的事情没办完多请一天假也可以,是这个意思。难怪说不扣工钱,因为她的事情多耽搁一天,当然不应该扣自己的工钱。
这样只怕李氏更不会同意了。
“田守望还有几天就回来了,不如等他回来直接给他?”
“我不想等那么久。你明天去把画带给他,过几日正好将扇子带回来。”傅佳声音平和,却是不允许拒绝的语气。
天寒地冻的根本不是用扇子的季节,有什么等不了的?雪娘还想找理由,可看到傅佳期盼中带急切的目光,拒绝的话就出不了口。
她接过画卷,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提前打好招呼:“傅小姐,我去送画时如果没见到田守望,会把画带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他。”
“让你做点事情,怎么还……”
胭脂话没说完,就被傅佳一个眼神制止了。
“可以。若真没见到人,就等他回来再说。”
好在傅佳在这点上并没有坚持。
直到进门,雪娘还没想好怎么跟李氏说。
李氏还不知道事情已有变化,先问她辞工的事情。
雪娘细细给李氏说了一遍,为了彻底打消她的顾虑,特地把张氏的态度说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张大娘都这样说了,我如果还坚持辞工,她肯定会记住心上,于两家的关系反而不好。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是一切如常的好。”
李氏想了想,以张氏的为人,处理不好确认容易起反效果。
“你说苏嬷嬷快回来了,知道什么时候吗?”
“这个……估计年前吧。”当时是为了劝李氏随口说的,现在也就只能随便编个时间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沈家肯定不会留傅佳一个人在田庄过年。即便苏嬷嬷没有回来,傅佳一走,雪娘也不用去干活了。就算傅佳过完年再来,到那时也能以春耕为由把雪娘留在家里。
李氏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好,这才同意道:“你以后去说话,做事更要注意。要少说少做,不能再惹事了。”
雪娘淘气笑道:“娘,少说没问题。少做不就成偷懒了吗?”
李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聪明!明知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说笑间,李氏想到雪娘拿着的画卷:“这是什么?我本以为是你辞工傅小姐赏的东西。”
“不是的。傅小姐知道我明天要去县城,让我把这个带到沈记米铺给田守望,给她做个扇子。”
“你怎么不拒绝呢?我听说田守望现在经常会回来,到时候直接给他不就行了。”
“我拒绝了,是傅小姐没答应。她说如果咱们的事情多没时间去沈记米铺或是去了没见到田守望,再带回来就可以了。还说,要给我钱,算是跑腿的费用。她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也不合适,就答应了。”雪娘觉得傅佳说得“等不及”太牵强,便另编了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你当时应该说要回来问问我。哪怕我去跟傅小姐说,也不应该直接答应下来。”
“傅小姐平日对我很好,现在就是带件东西的小事,还说了带不到也没关系。我怎么好再说要回来问您?您平时总教我们要乐于助人,我这也是按您教的做。”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其他的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雪娘憨憨一笑。
“娘,我记得沈记米铺是在南街上,和绣铺离得不是很远。这是件小事,雪娘真拒绝了也不太好。”
有了芳娘的话,李氏也不好再说。更何况都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再把东西送回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自己做决定,真不知道把我和你爹放在哪里?”
“当然是放在心里了。”雪娘说好听的话哄李氏开心,可李氏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次只有李氏带着三个孩子去榆次县城。李氏把鞋用布包好放在篮子里。因为有时要抱旺春,就和芳娘两人轮流挎着。考虑到画卷怕挤压弄皱,就由雪娘拿在手上。雪娘已经尽量把手缩在袖子里了,一路下来还是冻得手发麻。虽然出发的早,可带着旺春一路走走歇歇,比上次多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县城。
到了县城,李氏带着他们先直奔沈记米铺。
米铺在南街的街角上,门面不大,看上去很不起眼。可能开在县城的主商街上,说明沈家的实力绝不简单。
到了米铺门口,李氏没有进去,对雪娘道:“你快进去吧,看看田守望在不在。我们在门口等你。”
“只是间米铺,一块儿进去呗。外边多冷啊!”雪娘给有些冻僵的右手哈一口热气
“不了。傅小姐安排的事情,我们在旁边不太好。”
“没关系的。就是让守望找地方把画做成扇子,没有其他特别的安排。听了也没事。”
“还是算了。你要不想我们在这里等时间长,就快去快回。”
雪娘见李氏态度坚持,也不勉强,急急跑进米铺。
“哪里来的小孩?这里可没好玩的,快出去。”
雪娘还来不及把米铺的情况看一圈,柜台后就跑出一个黑瘦伙计把她往外推。
“谁说我来玩的?我是来找人的!”雪娘闪身躲过伙计推搡的手。
米铺靠墙放了好几个楠木米斗,侧面还刻着“日”“金”等字。中间的方桌上放着一些米糕,米饼类的大米点心。柜台后边有门通向里间。
“这里没你认识的人。快走快走。”伙计仍将她往外赶,好像她多待一刻就会影响生意。可店里明明没有一个客人。
雪娘知道他是瞧不上自己,不想在不是客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还没说找谁,你怎么知道没我认识的?”雪娘瞪了他一眼,朝着柜台后叫喊,“田守望,田守望,你在不在?”
伙计一把提起雪娘的后衣领:“你这孩子吓嚷嚷什么!”正要把她丢出去,田守望撩起柜台后的门帘:“谁叫我?”
第五十九章
看到雪娘,田守望明显吓了一跳。
“富财哥,我认识她,她是我朋友。”
富财丢下雪娘,很是嫌弃地拍了拍手:“你认识啊!有事到一边说去,别挡着门。”
“谢谢富财哥。”田守望拉着雪娘退到屋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雪娘揉了揉刚被衣服勒疼的脖子,瞪着富财道:“你怎么在这样的店里干活?在这里能学什么好啊!”
富财听到雪娘的话,抬起头盯着他们。
田守望朝富财投过去一个讨好的笑容,很自然地挪了挪步子,挡在雪娘前面。
“你自己来的吗?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傅小姐让我来的。”雪娘急忙看向手中的画卷,好在刚才被拎衣领的时间很短,自己没有因为慌乱将画卷抓坏。她把画卷递给田守望:“傅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让你找地方做成扇子。下次回去的时候带给她。”
“你专门来送这个?为什么不等我回去再给我?”
“傅小姐说不想等那么久。知道我要和娘一块儿来给绣铺送鞋,就让我直接带给你。”
“傅小姐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了。东西给你,那我走了,娘她们还在外边等我。”雪娘边往外走边小声劝田守望,“这种人太势利,你可别跟着学坏了。”
田守望笑笑没说话,要送雪娘出门。
“守望,后边的活儿干完了吗?别找机会偷懒。”富财懒洋洋的声音从柜台后传过来。
雪娘恨不得用目光把柜台射穿。她不想让田守望为难:“你快回去忙吧。我走了。”
田守望也不跟她客气:“那我不送你了。我现在确实有事。”
出了米铺,就见李氏在原地转圈。
“人在吗?东西给了吗?”
“嗯,已经给过了。”雪娘不想李氏担心,决定隐去在里边的不愉快。
李氏没再多问:“那就走吧。早点把东西送完,还要去买东西。”
芳娘说米铺和绣铺离的不远,实际上确实隔了两条街。门面虽比米铺看上去更不起眼,招牌更是简单的只有“绣铺”两个字,店里的面积却比米铺大很多。各区域的划分也很清楚,有成衣区,绣品区,配饰区,甚至在一个偏角,还有男装区。只是与品类繁多的女装比,那边只孤零零的挂了两件直裰,看上去更像是作为充数的摆设。通往二楼的楼梯被一条缎带拦住,雪娘猜上边应该是给高端客户准备的贵宾区。
店里此时正有两位客人,身边各有一名穿着玫红色比甲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陪着。其中一名微胖的妇人见李氏她们进门,热情迎了上来:“李师傅,昨天掌柜还念叨说没见你来送货,担心赶不及。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李氏笑着道:“是有事耽搁了几天,总算赶上了。就怕万掌柜有地方不满意。”
“李师傅的手工我们都知道。这样还不满意的话,店里的东西都不用卖了。”微胖妇人笑着看了眼身旁的客人,“掌柜在里边。我这还有客人,就不带李师傅进去了。”
“你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李氏对绣铺的环境非常熟悉,直接带着孩子到后院的一个房间前。
轻叩门后,房间里传来爽朗的一声“进来”。
李氏推开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一个穿着宝蓝色牡丹穿花通袖袄,梳着高髻,头戴盘花银簪的妇人正坐在屋中的圆桌旁在纸上描画。桌上铺满了绣品。
“万掌柜。”
听到声音的万掌柜这才抬起头:“李师傅来了!快进来坐。”
李氏原地行了福礼后道:“前边有客人,我就自己进来了。不知道万掌柜在忙。”
“不碍事。”万掌柜笑着起身,迅速将桌上的东西收到身后的架子上,“这是前几天找人从余杭带回来的时兴绣样。我想稍微改改,用在开春的新品上。”
万掌柜看上去四十多岁,脸上妆容精致,全身散发着这个年纪女人特有的风韵。微翘的眉眼看上去平易和善,目光中却透着商人的精明。
李氏让雪娘三人给万掌柜行礼后才进屋,在圆凳上半坐下。雪娘他们不能坐,只能站在李氏身后。
“万掌柜,冬至的福鞋我做好了。这次时间有些赶,不知道您是否满意?”
李氏将十双童鞋整齐地在桌上排好。威猛的小老虎,鲜活的胖红鲤,翩翩振翅的彩蝶,让一双双童鞋看上去即舒适暖和又充满趣味。
说这话的时候,芳娘目带埋怨地看了眼雪娘,雪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进屋后,她的视线全被房间里的陈设所吸引。
这里与其说是万掌柜的办公室,更像一间设计工作室。屋子里放了五六个衣架,上边平展挂着做工精美,色泽艳丽的褙子、比甲、小袄、长裙。有的看上去已经完工,有的明显只做了一半。靠墙的货架上整齐堆放着各色的织锦、绸缎。靠窗的长桌上放着剪刀、料子和皮尺。不大的屋子满满当当。
“李师傅说笑了。我对你的手工可是一百个放心。”
话是这样说,万掌柜还是拿着童鞋从针脚是否平整,线头是否收好,到棉花是否塞满铺匀,一双双的仔细检查。这样一来,时间就会有点长。
芳娘和雪娘倒没什么,旺春就待不住了。他就像身上有小虫子一样,不停扭着身子,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下,根本停不下来。李氏瞪过他几眼,让他安静,可有效的时间非常短。
旺春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万掌柜的注意。
“这孩子真活泼啊。”
李氏立刻起身,两双手如钳子般将旺春固定在身前:“孩子爹出去做工了。我不放心他们自己在家,就一块儿带着来了。打扰了万掌柜。”
万掌柜抬手示意李氏坐下:“男孩子活泼点好。这里料子多,我又嫌碳炉太闷没有用。怕是他觉得冷吧?不如带他去前边玩,那里要接待客人,暖和。”
“不用不用。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娇贵。”话是这样说,李氏也觉得继续让旺春在这里不太合适,吩咐芳娘和雪娘,“你们带着弟弟去铺子门口玩。记住,只能在门口玩,哪里也不能去。”
“娘,我想在这儿跟您和万老板多学点东西。”
芳娘不想去。这批鞋子的内底是她纳的,棉花是她填的。虽然李氏说过没问题,可她还是想看看万老板检查的结果。
雪娘却想出去。虽然对不能在前边店里取暖有些失望,但能到外边活动总比在这里一直站着,话都不能说强。
“娘,我带旺春去玩。”雪娘表明意向,害怕李氏不同意,又补充道,“我们就在门口,娘一出来就能看到,绝不跑远。”
只有雪娘带着旺春,李氏并不放心。可看着芳娘请求的目光,李氏想了想,无奈同意了:“娘这边忙完很快就出去。你一定要看好弟弟。”
雪娘再三保证绝不乱跑,才带着蹦蹦跳跳的旺春出来。
绣铺不在县城的主街上,现在临近中午,行人也少,门口更没什么可玩的。雪娘找了个石头,在地上画了几个方格,准备教旺春玩跳房子。这样跳着玩不会觉得冷,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还没画好,两人就被街对面树下的东西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只五六个月大的小狗,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小狗蜷缩着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旺春看着就要往怀里抱,雪娘急忙拦住:“不能抱,小心它咬你。”
雪娘看看四周,生怕哪个角落突然冲出一只吠叫的大狗。
“不咬人,小狗不咬人。”
“那也不能抱。你要再说,我就带你回去找娘。”
旺春只好放弃,用手轻轻摸小狗的头。
“小朋友,喜欢小狗吗?”
狗妈妈没来,倒来了一个男人。长着张看过就忘的脸,一身粗衣布履看着还算干净。
他们刚过来看狗,这个人就出现。雪娘立刻警觉起来,
“这是你的狗吗?”雪娘不动声色地牵起旺春的手。
“是啊。家里的小奶狗,不知道怎么就跑这来了。”
男人一手提起小狗的后颈皮拎在手上,引得旺春跟着站起身。生怕小狗掉地上,还用手托着小狗的后腿。
“我们回去吧。”雪娘拉着旺春准备走,旺春却舍不得小狗。
“我还要跟小狗玩。”
“哥哥家还有很多小狗,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看小狗啊?”
男人的年纪叫大叔都不为过,竟然还自称哥哥,更让雪娘觉得他没安好心。她也不多说硬拉着旺春就走。旺春不明缘由,只觉得四姐妨碍自己和小狗玩,甩着雪娘的手吵闹着不走。
“我家就在旁边,很快就能回来。小姐姐也一块儿去玩吧。”男人说着竟伸手想去抱旺春。
雪娘急忙把旺春拉到自己身后,提高嗓门:“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请你们去我家看小狗。”
雪娘才不相信,转身抱起旺春就回绣铺。可惜她人小,抱着旺春有些吃力又走不快,才走两步就被男人拦在前边。
男人看了看两边,零零散散的路人没人留意到这边,脸上露出坏笑:“别急着走啊,跟哥哥一块儿去看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