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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全文阅读

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0 京中事

    所以,她命不该绝吗?

    花袭人坐起来一些,张嘴将那碗神仙水啜饮干净了。自己的出品果然不凡,花袭人当即就觉得舒服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

    “婶子再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赵婶起身欣喜地道:“这宝贝只剩这最后一粒了,老天保佑小姐可是醒了。”

    花袭人摇头拉住她,道:“不忙。你先告诉我,我这是哪儿?”

    赵婶子顿了一下,重新坐下来,神色有些沉重地道:“小姐,这儿是西北大将军府……你病倒时候,京中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少事情,郡主她,便将你接回来了。”

    “她说你是西北大将军遗落在外的血脉,要将你接回,我们谁也无法子拦着不让。”

    原来,这是在西北大将军府。

    花袭人心中有了数,道:“婶子,你慢慢跟我说说。”

    赵婶便同花袭人低低述说起来。

    原来,那一日,她身若火焚,死去了许多回,正是因为清和郡主往暗香来投了一把大火。暗香来内植株同她心神相连,它们被火烧死去之时,她自然就跟着心神遭受重创。

    若非那一把火并未将整个园子烧干净,而她还有花芽和卖到其他府上的一些花草做支撑,她怕是那一瞬间就能被打击的死了,而不是还能留一个千疮百孔的经脉,由着她苟延残喘。

    清和郡主倒真的是聪明啊!

    花袭人感慨道。

    若非清和郡主当真聪明,损失了一些人手后就不再派人直接攻击花袭人,而是直接放火烧了她的园子给她致命一击!而她如此做,明明差点儿将花袭人弄死了,别人知晓也依旧会当其是心有仁慈,当真只是仅仅想让花袭人这个外室女破财泄愤呢!

    谁也不会想到,那趁花袭人不在时候的一把火,正是对花袭人无比狠辣的一击。就是说出去,也没人肯信的。

    “然后呢?”花袭人问道。

    “次日就有官府的人过来问话,说是没人伤亡给定了个小事故,不给报案。”几个月过去了,赵婶子再提这种事情时候也早已经没了怒意。她虔诚恭敬地将后来几场诡异“天火”同花袭人说了说,道:“……有那几场火逼着,尤其是府衙大门也被烧了之后,听说是皇上都大大惊动了。于是郡主对暗香来做下的事情就没法子再瞒下去,于是郡主自己去了宫中请罪,府衙那里去了个总管大人。”

    “本来婶子以为,事情闹得这么大,郡主怎么也要受点儿惩罚的。哪知道,在郡主说出小姐您外室女的身份之后,又说后来几次大火肯定是有人借机生事……”赵婶子摇头叹道:“百姓们的舆论就被转移了。郡主只是承诺修缮暗香来的园子,而且因为她将您接回府的举动,人们不仅不再谴责她,反而称赞她贤惠了。”

    赵婶子神色晦暗。

    她觉得这种结果是对花袭人的不公平。但显然公众却都并不是这么认为。

    花袭人了然点头。

    清和郡主这一手玩的漂亮。百姓们虽对天神心存畏惧,但能吃饱穿暖的人们则更容易被名门大户里的隐私和朝廷上大人们之间的阴谋斗争更感兴趣。比如天降神罚,清和郡主的说法显然更容易被百姓们理解接受——

    皇室也会制造引导舆论让这种说法被接受。不然,这天罚什么的,岂非是打了万元帝的脸面?

    再者,一个是正室嫡妻,郡主之尊;一个是外室女……两者相较,只要正室嫡妻没有将身份卑贱的外室女给逼死了(古往今来,将外室女逼死在外不让进家门的还少吗?),观念正常的人们都会站在正室那一方的。

    有此结果,实在不算什么稀奇。

    如此这般,皇上那边也满意于这个说法,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外室女去如何惩罚郡主之尊的嫡妻;而靖王那边,显然也不会说为了她而伸张正义什么的——

    清和郡主的解释猜想不仅完美地解决了她自己的形象名声问题,没有带累任大将军没有带累靖王府,而且还往宁王英王那边泼了一瓢解释不清楚的脏水……靖王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因为万元帝的意愿,宁王和英王二人必须有一个人要背下这黑锅。也就是说:在三位皇子竞争储位的这一局,必须有个人要出局了。

    “后来几场火……皇上处罚了哪位王爷?”花袭人问道。

    赵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花袭人问的是什么,道:“后来刑部抓了一个人认罪了,查出是英王的人。皇上在朝上训斥了英王一顿,罚了他一年俸禄,并让英王闭门思过三日。”

    也就是说,英王出局了。

    花袭人叹息一声,摇头替英王觉得憋屈——为大局硬是被冤枉背了黑锅不说,更是连将来可能登顶的机会都没有了,真是个可怜人。

    果然,像万元帝这样经历过开国之战的君主,心底其实还是不大能瞧得上文人故作优雅的那一套吗?

    如此,靖王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花袭人想到自己临昏迷之前问话的周同知。

    “除此之外,朝廷上还有其他大动静吗?”花袭人开口问道。

    赵婶子想了想,道:“说是西征军要撤军了。草原人都被赶到更西的西边去了,没仗可打,只能撤军。倒是那些军人不想回来,其他的军队也想去西边参一脚,后来吵来吵去的,最后像是说轮流驻守。”

    这件事情,要不是因为她身在西北大将军府,人人都在议论关注这个,她也不会知道了这么清楚。

    “其他倒没有听说什么了。”赵婶摇头道。

    那就是说,靖王并没有将周同知这张底牌给用出来。不然,赵婶再怎么不关注,也不会不关注韩家的事情。毕竟是一个村里住过了,且与她也相关的。

    花袭人摇摇头,没再想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赵婶,冷焰呢?你一直都没提起他呢。”

    赵婶脸色一紧,迟疑地道:“小姐,婶子告诉您,您可千万别紧张。冷焰公子他……打从那日园子起火的时候就不见了。小姐放心,他那晚虽然睡在园子中,但他睡觉的地方并没有烧掉……”

    赵婶紧张花袭人,说了好些话。

    花袭人安静地听着。

    果然。

    她如今能苟延残喘的,多亏了那日冷焰正巧替他守园子吧。他能压下那火油燃烧的大火,又弄出后来几场“天火”,应该是突破了吧?他初练火焰异能不久,想必突破之时遭受了很多罪……

    而自己没醒,他应该是自己藏起来了吧。花袭人心道。

    冷焰既然突破,她便再不需为他担心。

    赵婶子见花袭人听到冷焰消息后十分冷静,便也放了心,道:“我去给小姐弄些吃的来。”

    她很快给花袭人弄来了一碗参粥。

    “这人参是轩公子亲自送来的。”赵婶说道:“之前那神仙药也是的,小姐您放心用。”

    言语之中,存着对任府和清和郡主十分不放心的样子。花袭人久久不醒,她难免怀疑是不是清和郡主让人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手脚。

    花袭人对此持保留意见。

    之后赵婶又絮絮叨叨地同花袭人说了许多话。

    原来,清和郡主派任少元将花袭人高调接回任府的时候,是赵婶得到了消息,收拾了个包裹在大街上拉住了车队的马车,说自己是花袭人的奴仆,要跟进府中照顾花袭人。

    当时很多人看着,任少元便应下了。

    进了大将军府,清和郡主也没有为难她,准了她照顾花袭人。除赵婶外,清和郡主还将花袭人训练的那些侍女都叫了进来,由着赵婶安排,同时表示自己并不在花袭人所住的院落中派一个人,以表明自己的磊落和不屑之心。

    赵婶留下了两个侍女平日里帮忙做活,一个小厮好往外面跑腿打听说话,其他人都让她们回去待着了。赵婶想着,人手手杂,说不定会有什么。且暗香来修缮之后总还要继续开的……

    所以,花袭人苏醒了这一会儿了,才来了赵婶一人。

    赵婶子是真的将她当成了亲人晚辈,所以才这般谨慎吧……花袭人心中感慨着。

    用了粥,花袭人觉得疲倦,就又睡了过去。

    不知是什么时辰,花芽在她头脑中叫道:“睡睡睡!主人你睡死算了!赶紧起来,轩美人来看你了!”

    下午赵婶不是还说,他这几日不在吗?

    花袭人睁开眼睛,果然瞧见外面走廊下伫立着一个欣长的身影。她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才一动,窗外那人影立即有所察觉,迟疑了一下,将半开的窗户无声推开,低声道:“你醒了?”

    花袭人点点头,虚弱地说了一个“是”。

    几个月不曾说话,她的嗓子难受的很,说话声音也不好听了。

    “感觉如何?”宋景轩轻声问道。

    花袭人惨淡一笑,也不知宋景轩能不能看见,摇头道:“你若是问我,我会回答你死不了。你若是问我从前的那些能力……实话跟你说,我已经废掉了。”

    “就像你们武功高手被废掉一样,再难有什么出息了。”她笑道:“我记得,自己还答应过六皇子,给他培育一株御衣黄来着。那株苗其实已经长成了大半,只可惜毁在火中了。”

    她并没有怨宋景轩的意思,不过是多少有些不平,提上一提罢了。

    她能理解这整件事情的经过,也能理解所有人的反应做法,但这不代表她就没有不高兴——不说她落到今日这凄惨柔弱境地所受到的苦……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想回这任家来,而她这会儿却躺在了任府的床上!

    除了赵婶几人,这府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的!

    她不稀罕,只眼瞧着就觉得不痛快!

    这话听在了宋景轩耳中,却是让宋景轩起了内疚。他目露歉意,望着花袭人……只可惜的是,花袭人没法自己看到了。

    “哎哎,轩美人内疚了呢。”花芽叫嚷道。

    虽有花芽帮助播报,花袭人却并未在意。因为这小东西本来就有三分不靠谱,一见到轩美人,说话就十分不靠谱了。

    “园子正在修缮,很快就能好了。”宋景轩道。

    “能一样吗?”花袭人摇头,自嘲地道:“我如今成为了任家女,在人屋檐下,能有出入自由?就算能出入自由……意义也不一样了。”

    “不过,暗香来的园子还是有新意的。想必轩公子让人经营好了,您投入的本钱也总有收回的那一日。”花袭人淡然说道。

    宋景轩沉默。

    他很想说,他在意的并不是那些银钱——从前他在意,是因为家人需要用度,而并非说他是贪财之人……

    但他去不能说出口他在意的是什么。

    “任大将军月余就会回京了。”宋景轩想了想,道。

    花袭人“哦”了一声,没有兴趣说什么。

    任平生回来,也只有感激清和郡主到底是识大体将她弄了回来了吧……难道他还能替自己向清和郡主讨公道不成?!

    且在任平生眼中,自己也没有什么公道要讨的吧!花袭人嘴角弯了一个弧度。

    她看向窗外,却难以再在黑夜中欣赏到轩美人完美的容貌,轻“呵”一声道:“多谢轩公子这些日子照看于我,送来的药材等物。夜深了,公子请回吧。”

    说了这么会儿话,她感觉到了累。

    宋景轩地看了花袭人一会儿,道了一声“保重”,很快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花袭人重又躺了下来。

    “哎哎主人,你怎么这么快就赶美人走了!”花芽在花袭人头脑中懊恼大叫:“人家头一日回京就来看你,你怎么一点好意都不领!”

    “之前那些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落到现在这个惨样子,又怪不上他!”

    花袭人道:“芽,别闹!让我静一静,想一想。”

    她要想一想以后。

    以她千疮百空的身体,想要再重新修回异能,显然不是短时间就能办成的事情。这种虚弱状态需要持续很久,她需要有所心理准备。

    虽然有花芽这个小东西在,她的处境也不至于太糟糕。

    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她明显不可能再甩掉任袭儿这个任家外室女的身份了,暂时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府邸了。那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何同这个府中人,尤其是清和郡主相处。r1152

191 任府中

    她曾经也有想过自己有回到任府这一日。

    毕竟她这个具身体是任氏血脉,而她的生身之父任平生还好好活着,是一位权贵。她预计自己之后恐怕会拗不过任平生的坚持,除非是硬来。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回到任府,成为眼下这凄凄惨惨的破烂样子。

    说不怨恨,那是假的。

    她花袭人没有那么大度高尚。她当然要报仇。

    但问题是,如何报仇,报仇的度是什么?这是个很值得思量的问题。

    花袭人想来想去,也没有思索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头脑倦怠,就那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候,已经是清晨时分。

    赵婶不在。花袭人披上衣服下了床,缓慢地走出了她躺了几个星期的房间,站在廊下,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深深做了一个深呼吸。

    两个丫鬟打扮的人本来正在远处给花草浇水,看见花袭人都十分震惊,一个人赶忙走过来,一个人神色微变,脚步也是顿了顿,才立即疾步追上了先前人的脚步。

    花袭人只是认得这二人是那匹侍女之中的两人,却并未有太深的印象。

    “小姐,您醒来了!”两个人一脸激动欣喜。

    花袭人淡淡笑着点头,道:“是,我醒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个侍女都连连表示道:“就是心中总替小姐担心。”

    花袭人颔首,含笑问道:“如今你们二人可是有了新名字?”

    两个侍女点点头:“在府中用排行不方便,赵婶让暂时用了月季和蔷薇的名字。”那曾经略顿脚的侍女道:“奴婢是月季,她是蔷薇,肯请小姐赐名。”

    “不必了,这么叫就挺好的。”花袭人摆摆手,道:“我略活动一下,你们去忙吧。”

    前头廊下,赵婶已经匆匆赶了过来。

    两个侍女躬身告退,在赵婶经过的时候行了礼。赵婶吩咐二人几句,大约是让她们去厨下取热水来服侍花袭人洗漱之类的话。

    “小姐怎么出来了?”赵婶埋怨花袭人道:“大夫都没看过呢。”

    “我躺的太久,总要活动一下。”花袭人安抚她道:“而且,像这种昏迷之症,能醒过来也就意味着已经好了,大夫来不来都是一样的。”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

    任是神医也没用。

    赵婶不赞同地道:“小姐万不能这么说。婶子一早出了府按照联络方式给轩公子送去了信,相信他很快就会带着大夫来了。说来也是巧了,那神药只剩最后一粒时候小姐就醒了的同时,轩公子也从外地回京来了……”

    “轩公子经常带大夫过来吗?”花袭人问道。

    赵婶摇摇头:“并不经常。但跟着轩公子进京的那位年轻小大夫倒是隔半月会来问脉一次。那小大夫人虽然年轻,但医术却很不错,在百草堂坐诊,很快就看好了不少的病人。”

    “今日他应该会来的。”赵婶欣慰地道:“他若是看见你醒来了,定然十分高兴。”

    花袭人笑着点头。

    蔷薇过来请示,花袭人想了想,道:“备沐浴用水吧。总得洗洗晦气。”

    “小姐说的是。”赵婶一听花袭人这么说连连点头赞同,指挥蔷薇去忙。

    没用多久,净室就准备完毕,半人高的木桶中,略烫的热水正往上冒着蒸汽。

    赵婶要进来服侍,花袭人的确虚弱,就没有拒绝。

    她人半浸在木桶之中,当赵婶用柔软的棉布轻轻地覆在她背上冲刷之时,花袭人心有所感,不禁道:“几年前的时候,韩伯母也是帮我这么沐浴过的……”

    赵婶的手顿了顿,道:“韩太太那个人,精明时候也精明,糊涂时候也是真糊涂。她自诩好算计,却没想到将珍珠当成了鱼目。上次我去见成志的时候,成志说同韩太太见过一次面……”赵婶本来还想多抱怨几句,后来觉得花袭人未必喜欢听,就转口道:“她可是老多了。原本近四十的人就像三十来岁的样子,如今却是同婶子这老态差不多了。”

    “婶子是不计较地疼我,才觉得我是珍珠呢。”花袭人摇头笑道:“一个外室女,自报家门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抬不起头来,又算哪门子珍珠?”

    “韩家同伯府的婚事走到哪一步了?”花袭人问道。

    赵婶一边替她洗发擦身,一边回答道:“小定已经下了,说是八月送聘,年前会挑个日子成亲。”

    花袭人点头,算是理解,心中思忖:靖王这是准备将那张牌什么时候打出去呢?或者说,那些大人物在考虑事情的时候,绝不会将小人物的需求放在思虑之内?

    若是如此,她这一遭,真是白瞎了。

    她脑中思索的时候,花芽出了声:“咦,那个叫月季的丫鬟悄悄地出去了耶。”

    花袭人一抿唇,淡笑一下,没立即说什么。

    “赵婶子,我一直没有问你……”花袭人道:“你在这府中生活几月,可有受到什么刁难不公?”

    赵婶的手再次顿了顿,才低声道:“婶子说句心里话,小姐您随意听一听。要说是自在舒服,将军府肯定是不如原来自家的。但若真说不公……真没有什么样的不公。”

    “婶子听说过许多嫡母苛待折磨庶子庶女的法子。那些个法子,郡主都不曾用过。这院子设有小厨房,一应米粮肉蔬供应充足,我和蔷薇她们出入也不受限制,不过是例行盘问;打从小姐住进来算起,小姐每月的月例银子,四季衣裳首饰,也不过是比三小姐略次一筹,也都是极好的。”

    赵婶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一个嫡母,如此对待一个庶女而且是外室女,这种待遇,绝对算的上是优待了。怎么也不能说是不公。

    虽然,赵婶子心中也觉得不舒服的慌。

    她这么说,也是怕花袭人会想多了。花袭人如今这情况的,总不能如何同郡主嫡母杠上——若不然,整个京城人的吐沫星儿都能将花袭人给喷死。就算她坚决与任家断绝关系,人们也只会认为她是绝情孤独,绝不会再买花袭人的任何东西。

    “哦,这样啊。”花袭人低头撩了一下水,叹道:“那她也真的够大度的了。若是换成我,我怕也做不到。”

    善待丈夫和小三儿在外生下的孩子,打理她的吃穿用度……花袭人自问若换成自己,怎么也不会有这种心态。

    “小姐说什么?”

    花袭人最后一句话说的很低,赵婶子并未听清楚她的话。

    花袭人微微摇头,笑道:“没什么。”

    赵婶难免又劝了花袭人一些“今日不同往日,要懂的低头,忍一时”诸如此类的意思,虽然用的是委婉的说法。花袭人老实地听了。

    “赵婶,您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沐浴完毕穿衣的时候,花袭人问赵婶道。

    这些衣服,果然已经不是之前韩丽娘给她做的那些了。她如今太瘦,那些衣服估计都已经不合身了。而她被接回任府之后,韩丽娘就算依旧给她做了衣裳,却并未能送的进来。

    眼下这些衣服,用料都是没得说的,很不错。但从款式和细节之上,无论是锁边的阵脚花纹还是那刺绣,都能看出浓重的匠气,绝不是用的心和感情的。

    “婶子是同小姐签了契约的人,自然要跟着小姐一起。”赵婶子理所当然地道:“小姐您也别提婶子觉得不值……若我真带着孩子们回去买田种地,只怕就是徭役一项,就是负担不起的。而且,婶子相信小姐,这一时的困难是难不住小姐您的。”

    “婶子倒真对我有信心。”花袭人笑了笑,看了几眼搭在架子上规规矩矩的蓝绿衣裳,在赵婶的帮助下穿好了,站在了高约半尺的玻璃镜子前。

    原来,不吃饭真的能减肥的。

    花袭人苦中作乐地想。

    镜子中的人儿,本来不大的脸此时已经瘦没了,怕是有人拿着刀往下消,怕也不能消下一片儿肉来。皮肤自然是苍白的,苍白到有些透明,只是偶尔会突然间生出一抹潮红来,又会很快地隐退下去。

    因为瘦和白,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一些。

    自己盯着自己瞧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花袭人闭了一下双目,再睁开时候,就离开了镜子前面,在廊下安置的一把藤椅中坐了下来,用了些粥食。

    五月底的阳光虽然能温暖到让人流汗,但却并不毒辣。花袭人沐浴在阳光之中,让光线从自己裸露在外的那点儿皮肤上射进去,闭上眼睛单纯地冥想。

    仿佛如徜徉在温暖的光河之中。

    慢慢的,花袭人觉得自己仿佛像是那从冻土深处被翻到土层表面的一粒种子一样,整个人便在这阳光中缓缓解冻,要复苏了。

    只是,像是有什么不够一样,她到底是没能复苏。

    冥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花袭人遗憾地睁开了眼睛。

    花芽告诉她,那位叫月季的侍女回来了,身上多了一锭碎银子:“约莫能有一两。”

    花芽爱银子,目光自然是准的很。r1152

192 清晨聚

    不用想,也能知道这一两银子是打哪儿得来的。

    花袭人心中有些纳闷:难道她就显得这么的落魄失势了,显得这么的穷了,以至于一两银子的价就能将她给卖了?她自问,在买回来这些侍女之后,待她们还是极好的,尤其是发工资的时候,痛快的很。

    花袭人仅仅这么一想,也懒得继续深想下去。

    因为那个叫做松子的小厮已经领着一行人过来,眼看就要到了。

    这一行人之中,宋景轩无疑是最耀眼的。他那无双美貌,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也能发出姣姣之光,又何况是在灼灼夏日之下?从她这里看过去,更是仅仅凭着一双眼睛而非精神力活着其他的,轩美人的美更加的惊心不凡,在阳光笼罩下,当真犹如谪仙人一般,让人不禁移眼,又无法移眼。

    宋景轩如此光彩夺目,但也无法掩饰清和郡主的荣光。

    她身着一件孔雀蓝的织锦衣裳,梳着高髻,发髻上插着用蓝玛瑙石镶嵌而成的一套首饰,额前顶上梳篦上的石头足有鸽子蛋大小,将人衬得雍容华贵异常。她嘴角噙着点点微笑,一边款款而行,一边同宋景轩说着什么。

    跟在清和郡主身边的,便是任少容。从前的任二小姐,如今大约成了任三小姐。只不知道这满府的仆人是否改口就是了。她今日着橘黄色,便显得那娇俏也是充满了贵气的娇俏了。她微微偏着头走着路,用心倾听着母亲和宋景轩的交谈,目光总是免不了去瞧宋景轩。

    挨着宋景轩身侧半步的,是一位年轻而消瘦的少年人。他一身青色长袍,手中提一只箱子。因为挨得宋景轩近了,长相就变得不够起眼起来,但身上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也让人难以忽略于他。

    花袭人本是随意看一眼,却突然发现这少年医生有些眼熟,应该是她在哪里见过的。她略一回想,便露出一抹微笑来,心中难免要想:这世界岂非很小的么?

    一行人走进这小院,赵婶忙迎上去行礼。

    花袭人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站在廊下,静静地等着他们走过来——她如今应该还算是病人,少迎两步也不要紧的吧……

    果然。

    待几人走过来,花袭人屈身行礼之时,清和郡主虚扶了一下她,和蔼笑道:“你才醒来呢,不必多礼。”顿了顿,她笑道:“也是我这个嫡母做的不够,要让轩公子领着大夫上门了,方才知道二小姐已经醒了。”

    她是一家主母。

    一个庶女久病醒来这等大事,当家主母却被瞒在鼓里,需要外人领大夫上门才知晓……她这主母做的失职是失职了,庶女和其身边人这般隐瞒防备于她,不更是在打她脸面么?

    这一番话,肯定是指责花袭人了。

    赵婶闻言连忙要下跪请罚。

    花袭人微微摆手,含笑对清和郡主道:“郡主这话不对吧?难道我这院子的月季不曾去禀告郡主么?我仿佛记得她一早就主动去给您请安了的。”

    月季闻言面容一白,噗通一声跪下来。话也不敢说。

    清和郡主眼中精光一闪,盯着花袭人盯了一瞬。

    花袭人醒来这大事,没有即刻像她这嫡母回禀,是花袭人不占道理不错,但若是有嫡母收买庶女院子里的丫鬟在线,花袭人这做法反倒是合情合理的了。

    反显得这嫡母心存它意,虚情假意,面慈心不慈。

    “是这样吗?许是我院子中不知是谁见了她,并没有回给我吧。”清和郡主冷冷地盯了花袭人一瞬,再次笑了起来,道:“倒是我误会袭儿了。”

    这话说的虽然含糊,但也不曾否认自己的人收买了月季。

    花袭人也同样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同样笑道:“既然是误会,说开也就是了。”

    “郡主,二小姐才醒,其他话稍后再叙,还是让大夫先给她看看吧。”宋景轩此时插话道。

    他走近廊下时候,神色之间有隐隐暖意。听到清和郡主张口就问责,他的神色便再次冷肃下来,轻轻抿着唇。他深知妇人之间你来我往打起机锋来没玩没了,便开了口。

    清和郡主一笑,自责了一声,给大夫让开了地方。

    宋景轩介绍道:“这一位是吴济吴先生。你的病情,一直都是由他负责的。”

    吴济微微施礼。

    花袭人还礼:“见过先生。没想到,会是先生救了我。不知杜老伯一家人可还好么?”

    “姨父一家安好,多谢小姐挂念。小姐进京之后没多久,姨父喜得麟儿,欢喜难言。我从姨父家中离开之时,姨父嘱咐我见到小姐之后,定要再三感谢……”

    吴济并没有想到花袭人还记得自己。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杜家楼并未同吴济说出杜婶子有孕的因由,只是在孩子满月礼上高兴之下喝的大醉的时候,含糊地提过一些。后来他说要上京时候,杜家楼还特意拜托他有空的时候一定要代他向花袭人表示感谢。

    杜家楼说的时候神态甚至是虔诚的。这让吴济一直不能理解。

    此时见花袭人昏迷三个月后居然依旧醒了,此时虽然很瘦的厉害,但精神不错,心中难免惊异——换做旁人,昏迷三日不醒就算是再醒不过来了,直接就在昏迷中死去了……谁能熬过三个月,近百天的时间。

    “吴先生和二小姐从前相识?”清和郡主含笑问道。

    “有一面之缘。”吴济答话之后回神,不欲多说,向清和郡主一礼后,对花袭人道:“请小姐落座,在下替小姐诊脉。”

    花袭人笑了笑,坐下了,伸出了右手,轻提了一下袖子,露出只剩下骨头的一截手腕来。

    吴济神色自若地按了上去。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微笑恭喜花袭人道:“小姐能醒来,这病就算是好了八分。只是身体难免虚弱,需多多滋补才是。药补不如食补,回头我给小姐送些药膳的做法来,小姐换着口味一日三餐多用些就是了。”

    他没提“内力”之事,花袭人和宋景轩都没有追问。

    吴济留下说了一会儿话后,便提出告辞。

    清和郡主让人给他送了厚厚的诊金,他也接下了。

    “轩公子为袭儿之病操持了许多,袭儿当好好谢谢轩公子。”清和郡主含笑道:“少容,你姐姐体弱,你替你姐姐招待轩公子吧。”

    任少容欢快应是,当即吩咐人搬桌椅拿点心茶水过来:“我那里有太后赏下的今年的明前茶,正好拿来给轩公子和姐姐尝一尝。”

    她笑容娇俏,面颊上微微泛着红霞。只是说道“姐姐”二字时候,不免瞧了花袭人一眼,神色间有了一抹尴尬。而她自己也发现了这尴尬,便冲着花袭人笑了一笑。

    笑容竟然是友好的。

    花袭人微怔了一下,也回以笑容。

    宋景轩不知为何没有拒绝。三个人围坐了一张圆桌。

    太阳渐渐热烈起来,花袭人能清晰地发现任少容鼻尖上有点点汗水。

    花袭人身体还虚,自然是不热的。

    任少容居然也没有让人在身边摆放冰盆。

    “哥哥有事外出了,不然今日也会来见袭姐姐。袭姐姐可是哥哥亲自接回来的呢,若是哥哥听说你醒来了,定然十分高兴,第一时间赶来看你的。”在等待茶点的时候,任少容向花袭人解释道。

    任少容不知清和郡主与花袭人之间的曲折。她还以为真的是清和郡主大方贤惠,知道花袭人身世之后就将人接回来了呢。是以,有从前的好感打底,她并不厌恶花袭人。

    但“二姐姐”这个称呼是如何也叫不出口的,便委婉地叫“袭姐姐”。

    她同花袭人说话的时候,总也忘不了往宋景轩那边看上一眼,目光中难掩情谊。

    宋景轩恍若不觉,表情淡淡地听着她们姐妹二人叙话。目光多半落在院子中盛开的蔷薇上,时不时才环视两位少女一眼,表示自己没有走神,正在聆听。

    任少容说罢了任少元的情况,就又难免说起暗香来的大火,替清和郡主向花袭人表态道:“袭姐姐放心,娘亲她不是总记仇的人。她生气发怒过了,便是将事情也放过了。有时候我做错了事,娘亲也会罚我抄书不给吃饭。但罚过了,也就不抓着我的错事儿不放了。”

    你是亲生的,能一样吗?

    这位任家三小姐居然如此天真的。

    花袭人没有同任少容分说,只是含笑点头。

    任少容说的居多,说家中的情况,任大将军的情况,又问花袭人在外如何生活的诸如此类;花袭人含笑倾听,时不时回一句应一声;宋景轩则一直在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几乎没说一句话。

    新茶清香,味道极好。

    花袭人吃的很享受。

    茶水换过了三遍,花袭人便道:“容妹妹,我有些累了。你替我送送轩公子吧。多谢他领着大夫来看我。”

    说着起身,给宋景轩行礼。

    任少容面色微红。

    宋景轩闻言站起身,对花袭人抱拳说了一句“保重”,便就告辞了。自然有任少容相送不提。r1152

193 轻打发

    花袭人站在远处目送二人出了院子。

    赵婶子走过来,指着一直低头默默跪在角落的月季问花袭人道:“小姐,这个丫头怎么处置?婶子实在没想到,这丫头会吃里爬外。卖身契都在小姐手里攥着呢,小姐要动怒,谁也保不住她!”

    清和郡主并未要赵婶子她们的卖身契。这也是赵婶子对月季和蔷薇放心的原因。要知道,有卖身契在,这人就是花袭人的私人所有物,花袭人想要怎么处置她都成,她可是没有一点儿人权的。

    花袭人懒懒地瞧了月季一眼,道:“婶子说的对,这丫头就是个蠢的。得,这样蠢的丫头我就不要了,婶子领给牙婆吧。卖身钱随便给点儿,只有一点,让牙婆将人远远转到外地去吧。”

    月季抬头惊惶地看了花袭人一眼,满脸是泪。

    花袭人没有看她,走进屋里去了。

    这些侍女都是同赵婶子相处了大半年的。赵婶朴实,平日里几乎将她们同润枝一样看待。此时见她悔不当初,示意蔷薇进去服侍花袭人,对那月季道:“你也别哭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你也该知道小姐说一不二的性子。你若是在这里哭,惹的小姐烦了,说不得改了主意,将你卖进那糟蹋人的地方去。”

    月季顿时吓得不敢再哭,直给赵婶子磕头,咬着唇不敢出声。

    赵婶摇头道:“你起来吧。小姐到底还是心善,只是将你赶出京城罢了,没想着要怎么折磨你。你跟婶子走吧,自己的东西也都收拾了,包括你从郡主那里得到了银子,小姐都不会扣你的。收拾完了,婶子领你出去。”

    “以后再跟了好主子,别三心二意的了。”

    赵婶子说完,转身进了屋,替了蔷薇出来。

    蔷薇出来之后,强行将呆滞哭泣的月季拉起来,恼恨地道:“你再不走,是想让小姐狠狠罚你吗?赶紧去收拾去!将得来的银子藏紧了,将来好过一点!”

    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钱财还能是自己的?

    真是个傻子!

    蔷薇口中嘟囔咒骂着将月季给拉扯走了。

    “我去检查过了,那丫头总共也就收了那边两次银子。一次是收买时候的十两,一次是刚刚去报消息时候得到的一两。”赵婶在屋里同花袭人叹息道。

    “那是她没有机会。”花袭人不在意地道:“我昏迷着呢,她哪里有消息卖出去?”问题不在于得了多少钱,而在于是什么态度。

    这样的背叛者,别说是没有什么人权的奴仆了,就是从前她的属下,她也容不得。

    而对于这些没有多少见识的奴婢们来说,被卖出京城面对未知的命运,显然是十分恐怖的。这也小小警告了其他人再做什么时候要掂量一下,也不显得她太冷血残忍。

    外面月季和蔷薇的声音远去了,赵婶子小心地问花袭人道:“出了月季的事情……小姐准备怎么同郡主相处?”

    花袭人抿了抿唇。

    她看向窗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我受的这一遭罪,只当是抵任袭儿这外室女欠了她正室夫人的……”她没有多瞧不起自己本身,但对于外室女这样的身份却并不感冒。她本不欲回来,但也知道世风如此,没人认出她还罢,一旦认出,最后她难免要回来……

    所以,凭着自己的本心说,她便替这具身体还了欠郡主夫人的债。

    “以后相互保持克制罢了。”花袭人心想,她还是愿意最后给一个同郡主相互克制和平共处的机会。“但若是郡主非要横加逼迫,我总不能只忍气吐声。”

    最后一次了。

    花袭人在心底说道。

    而且,目前要紧的,是她早日恢复过来,而不是同谁寻仇。

    赵婶子闻言满面忧色,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小姐,暗香来出事之后,郡主派人去修缮了。婶子去看过,修的还不错。成志说,虽然耽搁了三个月,但想来下个月便能恢复营业,问小姐怎么办。”

    “之前小姐离开京城时候,在账面上结余两千多两银子,加上小姐放在住处的积蓄,婶子都让柳成志替小姐给存到钱庄去了,婶子身边只留下了两百两做开销,这些日子也没怎么用到,都在小姐梳妆匣中藏着。”

    “小姐若是要用银子,待过些日子好了些,去见见成志小哥。”

    没想到她这些日子攒下的银子还能留下。这么一说,这郡主做事也算是大气了,要扮贤惠,就索性真贤惠,绝不让人轻易找到诟病之处。

    “钱财方面,只要有账目可循,并不需要我如何过目。”

    一场变故,她便知赵婶子一家和柳成志绝对是能够信任之人。

    花袭人悠悠道:“只是暗香来没有我在,经营上多少困难一些。婶子有空给成志哥递个话,就说我在内宅不便,暗香来就全权依靠他了。”

    “主人,你怎么能忘记我!”花袭人话刚落音,花芽便在她脑海中大叫:“我的能力可比主人你厉害着呢!那园子用花,就包在我花芽身上吧!”

    花袭人惊愕:“你?”

    花芽尚未来得及展示她所有的能力,就因为透支而休眠去了。也不过是比花袭人早醒一刻。

    花袭人惊愕,倒不是因为她不信花芽有这本事——一来她一时没想起来这一茬;二来花芽算是与她精神相连的宠物,她的能力被毁的七七八八了,难道花芽还好好的?

    “我一直忘了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花袭人问她。

    花芽很得意:“除了没有腿不能远行,我可比你从前厉害多了。我好的很。”

    “你没受创?”花袭人难以置信。

    “没啊。”花芽用一片肥叶子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应该是我那时在休眠,与主人你联系不深的缘故吧。再者,本来我感觉自己似乎要晋级了,都摸到了门槛,但那大门就是推不开……”

    花袭人不好,她就别想晋级。

    花袭人没有追问她如何“晋级”,估计花芽自己此时也说不出所以然了,只能待以后再却了解。

    花袭人心中欣慰,笑眯眯地对花芽道:“如此甚好。如今我废了,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芽芽啊,先将这座院子给我弄好了,我好养伤,是不是?”

    “可我还是想弄点名花名草赚银子……”花芽嘀咕。

    “嗯?”花袭人轻哼一声。

    花芽没有吱声了。

    谁让她依旧没有多少自主行动能力,也只有花袭人一人能交流呢?只好听花袭人的。

    赵婶子见花袭人不语,复又有笑容出来,就有些糊涂。

    花袭人回过神对她笑了笑,道:“婶子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随后。

    月季被花袭人赶出去卖往外地的消息,立即就传到了清和郡主的耳中。任少元不在,任少容送过了宋景轩之后,满怀着小心思,来回个话就告退躲到了自己小院之中不出来了。清和郡主也由着她。

    听到这消息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姓李的妈妈在陪着她。

    豪门权贵之中,几乎每一个夫人身边都有这么一个角色。或者是自幼看顾自己长大的奶娘;或者是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几十年,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得用丫鬟。

    李妈妈便是清和郡主的陪嫁丫鬟。她年近四十,保养得当,瞧着并不见老,生的不胖不瘦的,身材也同样不曾走样,站在清和郡主身侧的时候,神色间也有了几分清和郡主的雍容,不过更多的还是清爽。

    李妈妈给人的感觉,就是清清爽爽能做事的。

    过了这么多年,当年八个陪嫁丫鬟中或者得了恩典出了府,或者犯了事被逐出去,或者在替主子看顾别的摊子……长期留在清和郡主身边倚为臂膀和陪伴的,只有李妈妈一人。

    就连府中几个小主子都待李妈妈十分客气。

    丫鬟前来回禀的时候,清和郡主正在拨弄一盏莲瓣盘中燃烧的沉香。

    李妈妈挥退了前来禀告的丫鬟,轻声同清和郡主说道:“奴婢还以为,她会将那月季送给郡主,好让郡主难堪一番呢。没想到是将人给打发了。”

    上午的时候,李妈妈也在场的。

    在她瞧来,花袭人身为外室女,从前野在外面倒也罢了,此时回到府中,在贵为郡主的嫡母面前,怎么也要低眉顺眼小意奉承才是,就像其他家中的庶女们奉承讨好嫡母一样……却没想到花袭人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就敢同郡主针锋相对。

    如此大胆不敬,让李妈妈十分看不惯。

    “也是奴婢多事,让郡主为难了。”李妈妈自责地道。

    那月季是她自作主张收买的,没花什么力气,后来一直也没什么用,她就没有告诉郡主。

    “你也是为了我着想。”清和郡主放下香耳,淡淡地道:“只是有了今日教训,以后再不能擅自行事了。”

    “是,奴婢记下了。”李妈妈屈了屈身,将清和郡主的训诫记在了心中,提醒自己万不能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深知自己的主子绝对只会绕过自己这一回。r1152

194 仙音传

    “只是那位小姐如此不懂礼数,郡主当着人好好教导才是。”

    李妈妈道:“若他日她丢了人,别人只当郡主做为嫡母不曾尽到教导之责呢。”

    “你是觉得她太放肆?”清和郡主看了李妈妈一眼,轻笑道:“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放肆。”

    “其他人家的庶女最多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小心思或者是有几分没用的文采罢了,有谁能向她这般独立的?”

    李妈妈却依旧觉得,花袭人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耍弄小聪明罢了,如今落入郡主手中,还能有什么作为?

    清和郡主却不断想起今日一早之事——花袭人昏迷才醒,按说从前有什么厉害之处也该是废了……她又怎么知道月季有鬼?而瞧样子,那位忠心耿耿的赵婶子都不知道。

    “或许,她不过是诈郡主您的。”李妈妈解释道:“她知道月季出过院子,便那么诈一诈。”

    “或许吧。”清和郡主沉默思考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们本预料她熬不过,却没想到她三个月后还是醒了……如此时候,只按规矩待她就是。”

    “之前发生了不少事,以至于她在百姓之中还有点名气……时间有的是,不急于一时。”

    此时若是着急做什么,万一暴露出去,总会影响郡主贤惠的名声。李妈妈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转而说起任少容:“郡主若再默许,小姐怕是真要陷进去了。”

    宋景轩那神仙般的人儿,就是有污名所累,也能让许多少女飞蛾扑火,为之着迷。更何况,任少容还大约清楚宋景轩那“污名”当真只是污名而已,并非真的。

    清和郡主面上露出一点笑容来,嗔道:“那个妮子……”

    李妈妈也笑了,但却迟疑地道:“奴婢瞧着,轩公子待那位可真是上心呢。之前合作生意不说,这次又几次带着大夫上门探视。不过,那位可比不上咱们小姐。”

    清和郡主笑容微凝,沉默片刻,警告李妈妈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还罢了……万不能在容儿面前搬弄是非,知道么?”

    李妈妈当即低声应是,心中有些惶惶不安:难道是她会错了主子的意?不能啊?且不说当家主母没有一个能打心底愿意接纳外室女进门的,就是主子真贤惠,但之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难道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妈妈稀里糊涂不得解,此时自己练练犯错又不敢问,于是也谨慎了起来。

    宋景轩出了府,对跟在什么的碎月道:“将暗香来花小娘子昏迷三月后苏醒的消息传播出去,找个编书人,将花小娘子的故事写的离奇一些。写完了拿给我过目。”

    “是,大人。”碎月从宋景轩身边走开,融入街面人群之中,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没过多久,京城街头茶楼的说书人口中,便多了一桩新故事。

    故事说的是前朝,有一孤女,自幼喜花草,所到之处百花争艳,神异非常。她本是王母座下一司花仙子,却因打碎了王母最心爱的花瓶,被贬下凡间受罚。凡人愚昧,并不知花仙子身份,便多加欺辱磨难,其中一遭便是毁掉了孤女立身的园子。孤女乃爱花之人,见自己心头所爱皆被毁去,当即心痛如绞,昏迷过去。

    孤女本是天庭之人,小小经历一番是磨难,如此大动作,天上仙人岂能满意?仙人震怒,于是给凡间降下不少惩罚。再有王母见花仙子已然受过苦,便将人召回了天庭去。

    据说花仙子离开之时,由万千花瓣铺就一层向上的天梯,仙音袅袅,美轮美奂,凡人无不参拜……

    这种故事并不稀奇,前人所书的传记小说上就有这种仙音传闻,只是博人一笑尔,并非有三分真。

    但此时被拿出来一说,京城百姓们却是听的分外津津有味。无他,要说离奇,前些日子就发生在他们身边的那一场大火难道不比其他更加离奇么?虽然有人承认纵火结案,但有人能给解释,为何那么大的火势,那么大的风,却只紧着一个地儿烧,绝不牵连左邻右舍吗?

    左邻右舍可都是一样的木头房子!

    再看看这说文,那暗香来花小娘子好像也格外对花草有一套的?不然,为何她铺子出售的花草能格外娇艳?为何她能培育出如金学士那边绝世名花?为何这样的绝世名花半点不娇贵不说,还能从秋开到春,直到小娘子病倒昏迷不醒时候才凋谢?

    说不定,那暗香来的小娘子,也是天上下凡的花仙子呢?就算没有花仙子那般高级,也许是花童呢?

    就算是花童,天上下凡的花童也很了不起啊。

    “听说,那小娘子昏迷了三个月之后,这两日竟然苏醒了……”茶客们议论纷纷之下,难免将这消息给透露出来了。

    “当真?昏迷三个月,如何还能活着?”百姓们无不惊讶:“常人昏迷三五日可就没气儿了!”

    “说不得,那小娘子不是寻常人呢?”有人不禁说道。

    如此消息,自然为百姓津津乐道,立即就仿佛如夏风一般,吹遍了整个京城。

    清和郡主得到这消息之后,久久不语。

    这便传的典故虽然不曾将清和郡主牵连其中,但人们因此想到了花袭人,难道还会想不到她这个放火烧了暗香来的嫡母吗?!就算如今舆论不曾指责她什么,但若花袭人是“仙童”,她这位嫡母还能摆出什么架子!

    “查出事情从哪儿传出来的了吗?”清和郡主问李妈妈道。

    李妈妈摇头:“对方很高明,咱们的人暂时查不出来。”她也很疑惑:按理说,这种明显有利于花袭人的消息肯定是花袭人授意放出去的……但花袭人这些日子足不出院子,那赵婶不过是当日出去一次卖了月季拿了药膳方子再领回来了几个侍女做事罢了,之后再没有出去过……那这授意又是怎么来的呢?

    想想那些大火的古怪,李妈妈心底也有些发了毛。但在主子面前,她倒是还镇定。

    这也多亏清和郡主并未将花袭人的实况对李妈妈说出。不然,别人尚在半信半疑,这李妈妈怕就要信实了……所以说,仆妇永远都只是仆妇。

    这厢清和郡主在沉思,靖王府那边也同样在进行着一样的话题。

    就在花袭人醒来后前几日,靖王的嫡长子才进行过满月礼。靖王生平头一回为人父,本就对这个嫡长子寄予厚望,如今天随人愿,喜得麟儿,自然高兴的很。他是个不将规矩的,自己心中喜悦,每日总花不少时间陪自己的长子。

    至于其他事情,都松懈了些。

    宋景轩深的靖王信任,偶尔做出什么决定,属下自然不会巴巴地都过来回禀靖王。

    因而,外面传言四起的时候,靖王也是才知道。

    他将好容易没在睡觉的儿子抱在怀里,扬眉问宋景轩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宋景轩目光落在小婴儿的白胖胖的脸上,轻声道:“不过是想她回任府之后的日子没那么难过罢了。她本来是不想回去的。”

    “说的任府好像是龙潭虎穴似的。”靖王捏了一把自家儿子的小脸,满不在意地说道。

    “深宅对于外室女来说,岂非等同于龙潭虎穴?”宋景轩反问。

    靖王诧异一下,含笑点头,道:“也是。”

    初为人父,又是在挚友面前,靖王完全没了之前在外面的那种霸气不羁,当真是和煦慈祥的很。恐怕谁也想不到,“慈祥”这种字眼,会用在靖王这样的人身上。

    “不过,以那丫头的能耐,需要你来操心吗?”靖王转而道:“她既然没能死掉,而是又活过来了……难道还能让人欺负了去?上一次,她是大意,被抄了窝。以后怕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吧?”

    “对了,本王忘了问,她如今情形如何?”

    “准备怎么对待之前要她命之人呢?”

    他虽然恼火清和郡主一意孤行,但对清和郡主能试探出花袭人的底细还是满意的——他虽然自负,但面对一个满是诡异能力的属下,总还是希望能将人牢牢控制住的。如今知道了花袭人的短处,他用起人来,也能放心一些。

    宋景轩抿了抿唇,淡淡地道:“王爷放心。她不是蠢人。她如今自保尚且为难,绝不会轻易如何。”

    这个时候,靖王怀中的小家伙仿佛是饿了,瘪瘪嘴啼哭起来。

    外面奶娘听到动静进来,忙将小家伙给接走了。

    靖王起身活动活动了手臂,站在窗前看那盆剑兰,对宋景轩道:“本王知道这一次对不起她……本王也承认。景轩,你去转告她,就说她是愿意放弃对清和郡主这把大火之仇,本王就送一份大礼给她。”

    顿了段,他又道:“当然了,这大礼本就是弥补她的。但请她看在本王的薄面上,不要计较这一次。本王正在关键时刻,不希望内部生乱。”r1152

195 夜诘问

    花袭人居住的院子,位置并不算太偏僻,尚算是不错的。

    清和郡主出嫁的时候,本着对任平生的一片心,并未接受公主封号——在大梁,虽没有明确规定下来,但前朝延续,驸马爷默认只给个虚应爵位,并不在朝中担任要职。不接受公主封号的同时,清和郡主同样也推拒了宫中赏赐的郡主府,只接受了一些小巧的别院。

    于是,待任平生履立军功终于获封西北大将军,工部建造大将军府时候,太后那里特意交代了,让将大将军府尽可能的建的好一些,以补偿给清和郡主。

    也就是说,这大将军府中,根本就找不到差的院子。

    就算花袭人所住的归花院,制式中规中矩一些,并没有整治诸如雅致之类的特点来,却也是真材实料,不错的很。

    要说景致,如今院子里能欣赏的,就是院中那爬满整个一人半高假山上那开的如火如荼的蔷薇了。花已是盛开,有清风拂过之时,路上就落了一层美丽的粉白色。

    清晨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花袭人便会在这蔷薇假山边上静坐,直到日上三竿,阳光浓烈起来,才用餐休息。

    这一日,她的静坐并未完成,便被打扰了。

    来的是任少容。

    她比花袭人小上半年,却半点不似花袭人般消瘦平板,纤侬合度,是正正好好的健康的俏丽。若非花袭人的个头比她高上半分,神色间也没有她的娇俏稚嫩,怕没有几人会觉得花袭人大上一些。

    夏日天早。

    任少容过来的时候,太阳才升到屋顶。树叶花瓣上的露珠在斜斜的阳光映照下闪着五彩的光。阳光落在她的面颊上,她的面颊便有了许多光泽。

    “容儿妹妹来了。”花袭人站起身。

    任少容随意地行了礼,笑容清新娇俏,目光中满是好奇,歪着头上上下下将花袭人打量了好一阵,问道:“袭姐姐当真能令百花盛开,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吗?”

    花袭人讶然:“怎么这么说?”一边将人让到廊下,围着之前的圆桌坐下。赵婶子上了茶点。

    任少容便娇俏着将外面的传言说了说:“我昨日出门见到几家小姐,都问我是不是真的呢!袭姐姐,是不是真的?”

    花袭人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问任少容道:“你见过有长的我这么平凡的仙女儿吗?”

    任少容又盯着花袭人瞧了瞧,刚下意识一点头,意识到不对儿,忽然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袭姐姐说的真好笑……”不过,故事里的花仙子容貌都是倾国倾城的,花袭人的面容连自己都不如,的确不像是仙女下凡吧。

    任少容见花袭人不介意地笑了,心中也没在意自己刚刚的小小失语,想了想,又道:“不过袭姐姐也是有真本事的……暗香来不开业了,好多人家的小姐都在抱怨找不到可心的花儿呢。”

    “看惯了你的花,再去赏别的花,总觉得不够精神头儿不足似的,难受的很呢。”任少容高兴地道:“她们总盼着暗香来能早点儿再开业呢。”

    说到此处,她难免想起暗香来是被自己母亲放火才被烧掉了一半的事实。不过之前已经表达过歉意了,此时不好再说一遍,便转了话题,问花袭人道:“袭姐姐,你和轩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呢?”

    面上也露出了羞涩的红。

    花袭人便将自己与宋景轩的相识经过说了说:“……轩公子当时应该是奉靖王命令出去找新奇之物,见到长在盆中的蜜桔,便觉有趣,就花了大价钱买了回来。我们便也认识了……”

    任少容今日大约是来向花袭人打听宋景轩的,问了不少关于宋景轩的问题。当然了,她待花袭人的态度也不错的,并没有太强的功利性,也同花袭人说了许多贵族小姐之间的话题。

    直到正午,她在花袭人这里用了午饭后,才离开了。

    “满京城找,也找不到像我们家这样人少的府上了。”哪个贵人府邸,不是几世同堂,一大家子人挤在一块儿,多少院子也不够住的?只因清和郡主身份尊贵,而偏偏任平生又非任家嫡长,这才能自立门户,住的宽敞吧。

    任少容临走之前还感慨道:“从前我待在府中总觉无趣的很,如今总算是多了袭姐姐一个说话的人儿了。”

    花袭人还能说什么?只有笑。

    待她走后,花袭人摸了摸自己瘦成了片儿的脸,心中有些怪异地想到:难道自己就生的如此没有竞争力,丝毫不能让任少容因宋景轩而对自己产生危机感?

    若自己真没有竞争力,为何之前靖王妃还醋意大发来着?

    就算是任少容年少不曾往那上面想,清和郡主难道也不会多心吗?之前在涉及她大女儿靖王妃的时候,清和郡主可是异常地多心来着……她为何不曾警告自己的小女儿?

    花袭人想了一阵没想明白这件事情,反而将自己想的有些疲倦了。她放弃思索,打了个哈欠,去补午觉去了——傍晚落日之时,她还有功课要做。

    日出日落,这两个时间段,她的身体与草木植株的交流会容易那么一点点。

    是夜。

    凉风习习,十分舒适。

    花袭人披上衣裳走出门,看向站在廊柱暗影中的宋景轩,笑笑道:“轩公子来了。”这人,来的倒也勤快。

    “吴济说,你那内力十不存一,几乎损伤殆尽……”宋景轩低头看花袭人,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是我是我!都是我!”花芽差点儿要从花袭人头顶发间蹦出来向宋景轩表功,只在花袭人的脑海中不断叫嚷道。

    花袭人不理她,笑笑没有回答宋景轩的话。

    宋景轩也并未追问。

    她依旧能有如此保护自己的能力,他心底自然是欣慰的,也放心了一些。

    “王爷让我来同你致歉。他不能向世人说明你对他的功劳奖励于你,也并没有为你的受伤而惩罚凶手,为你做主……他向你道歉。”宋景轩道。不知为何,他没有将靖王要求花袭人暂且不要向清和郡主复仇的事情说了出来。

    “道歉有什么用?”花袭人淡淡地道:“不如来点儿实惠的……南顺候的旧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揭发出来?我相信那位周同知已经招供出许多了不起的消息,而你们也掌握了许多证据了吧?”

    “老皇上没几年的活头,英王已经出局……如今竞争对手就只剩下了宁王一人。”花袭人冷静说道:“只要宁王出局,其他皇子等不及长大露本事,那储位就只能落到靖王座下。老皇上不是昏君,定然会保证权力的顺利传承……”

    “我不知,你们还在等一个什么样的时机?”花袭人道:“需知这白日天长,机会不等人的道理。一旦发作晚了,皇上心仪长子,到时候就算再有什么牌,老皇上为了江山稳固传承顺利,也只会当做不知的。”

    “就像他舍弃了英王,便毫不客气地将黑锅扣到他头上是一样道理。”

    储君不好当。

    但那也要看什么样的储君。

    如今老皇上自己都自己没几年活头了,难道还会怕身为亲儿子的储君等不及三两年,疑心其与自己夺权吗?若真如此,那得是多么糊涂的昏君!

    而眼下,万元帝显然不是个糊涂皇帝。

    一旦储位之争尘埃落定,万元帝定然只会全力栽培胜出的继承人,保证大梁江山顺利传承,不出一点乱子!到那时候,一切妨碍将来储君掌权的障碍,万元帝十有八九会在自己驾崩之前,将这一切给料理干净了!

    所以,花袭人真的不明白,为何靖王迟迟不发动。

    花袭人说了这么一大段,宋景轩都是沉默地听着,不曾插话,也就没有回答。

    “难道,你们是要看着那韩清元和薛世净真拜堂成亲了,才肯发动?”花袭人此时语气之中已经有了失望的冷意:“然后,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还看着如韩清元那般小人物的痛苦挣扎取乐?”

    “宋景轩,我不希望是这个结果。”花袭人微微抬头,直直地盯着宋景轩。

    夏月皎洁,她的一双眼睛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冷而亮。

    宋景轩终于开了口:“放心。不会到那个时候。”

    “待西北军班师归巢之后,王爷的人便会雷霆发动。”宋景轩道:“西北军大部已经在路上,月余应是能回来了。”

    花袭人微微点头。

    月余,韩清元和薛世净的婚事估计还没到最后一步。但这个时空,一旦下聘,那婚事就算是成了的。

    如今距离八月不过只有两个多月。

    而大军回程,说是一定要在中秋佳节之前献俘……但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事儿呢?

    而且,花袭人转念就明白了,靖王选择大军凯旋之后,一来是要借任平生的实力,并落实他靖王在军中和民间因商行成功运作得来的名声;二来估计也是不想再有任何变故——

    任平生在军中有威望,耿帅耿老爷子是来国老将,难道对大军就没有影响力了?所以,为防万一,需等耿老爷子回到京中交出兵符卸了任之后……r1152

196 犀利言

    将在外,难免会发生乱子。

    但在京城之中,万元帝的眼皮子底下,又没了兵权的,任是从前开国老将耿老爷子也好,还是如今军中新一代权贵任平生也好,他们摆明了态度支持谁,哪怕是在朝堂之上打起来,都是再弄不出大动静的。

    看来靖王是胜券在握,因而是不想生出波折的了。

    花袭人却并不满意——

    她受了一遭罪,起因是因为什么?若是没有取到预订的效果,岂非显的她像是傻蛋?

    多一日,韩清元和薛世净的婚约就能多走一步。真相爆出之后,两人的痛苦挣扎就多一层。

    花袭人并不愿意这样。

    她淡淡地道:“果然王爷有了儿子,行事就谨慎多了。但不知王爷想过没有,万一周同知的作用没有那么大呢?从前的乐信伯或许是前朝埋下来的余孽,但二十多年过去,前朝早就只是历史书上的文字了,乐信伯难道还能傻傻地与旧主牵扯不清?”

    “而宁王身为大皇子,接受乐信伯投靠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罢了,你们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可能将宁王与前朝攀扯上!老皇上又不是傻的,不会思考!”

    “至多是将六皇子一系同宁王剥离,给宁王一个重重打击而已!只怕并不致命!”花袭人冷声道:“不致命,那储位就不能尘埃落定,依旧有变故!”

    “大事未成之前,又是如今紧要关口,居然谨慎下来了?”

    宋景轩听到此,便出声问花袭人道:“你觉得应该如何?”

    花袭人抿了一下唇,眼睛微微一眯,道:“让任平生脱离大军先行回归。而后揭出南顺候旧事。制造引导假象,让宁王以为他会因此如英王一般被皇上踢出局,从而生出铤而走险的想法。若是宁王没有这个胆子,就使人往耿老爷子处假传消息!”

    “到时候,无论耿老爷子如何想,他是数万大军之统帅,必然会让老皇上猜疑!”以花袭人的估计,宁王性格冲动莽直一些,若是被人引诱鼓动,见势不妙之下,有三成的概率会做下孤注一掷的决定;而耿老爷子是宁王岳丈,储位之争的时候站在宁王一边,但绝不会跟着宁王胡闹,有造反举动。

    不管有没有,但只要有个风声苗头出来,让宁王手中握着一些能为他垂死挣扎的棋子……那么,无论他挣不挣扎,有让人觉得他“很可能会挣扎”就够了!

    想一想,万元帝能容忍一个不肯接受他安排的儿子做继承人吗?不说他如今还有两三年的活头呢,哪怕他下一刻就要闭眼了,也不会容许有人起“弑君夺位”的心思!

    而一旦让耿老爷子回到京中卸任交兵权之后,这稳当是稳当了……难道宁王失去了六皇子一系,就再没有一点与靖王争长短的力量了吗?单凭人家是长子,站在那里就比靖王名正言顺!

    若是继续较量下去,最后的结果谁又能保证呢?

    “皇上是有明辨力的。南顺侯旧案若靖王非要往宁王身上扯,恐怕皇上会不喜。”花袭人缓缓说道:“再者,老皇上戎马一生,杀伐决断,所欣赏的儿子,绝不会是谨小慎微的。宁王是打过仗立过军功的,虽然不多,但总比靖王连战场都没上过的,要强太多了。”

    靖王的确霸气。

    但往日,他的霸气也多是表现在不讲道理不重规矩这一点上。若真要找什么让皇上欣赏的霸气举动,只怕很难找的出来。

    英王出局,朝中文臣们再选立场之时,怕绝大多半会选居长的宁王。对比宁王,靖王非嫡非长,又好行商贾之事,为此不知多少儒生批判其不务正业自甘堕落与民争利诸如此类的,双方一向都是看不过眼的,又如何会支持他呢?

    靖王有自信是不错。

    花袭人也相信他肯定为了储位布置不少,甚至就算储位落到宁王头上也不怕,他能抢回来……但,既然能正面击败竞争着,何乐而不为呢?

    宋景轩是聪明人。

    他自然很容易就想通了花袭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很震惊。他以为花袭人会为了韩清元那点儿私人小事凭着昔日为靖王立下的功劳和靖王对她的亏欠而胡搅蛮缠,强制要求……他怎么也没想到,花袭人居然看到了他们看不到之处,说出了一番连他都觉得有道理的话来。

    或者说,花袭人说服了他。

    宋景轩站在花袭人对面,瞧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睛中不时闪过寒芒,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颤了一下。这样的女子,才不过是十几岁,应该是从未接触过权力斗争吧,居然能有这样犀利的看法?

    宋景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到来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聪慧到生而知之的地步?

    “我会将你这番话转告给王爷的。”宋景轩良久才开口道。

    花袭人轻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靖王依旧选择引而不发,花袭人当真不介意着人告诉宁王,一个失踪了的周同知对其意味着什么。到时候风浪一起,船儿不也必须跟着风浪走?

    所以,既然宋景轩听了进去,花袭人就不再多强调什么了。

    “你如此为那韩清元谋划,是为了什么?”宋景轩犹豫了一下,话说了出口。

    花袭人愣了一下,自嘲道:“我能为了什么?只是因为那韩清元原本一个相当单纯的人,不会被你们给逼迫的终生痛苦罢了。韩清元可救过我的命呢。”

    她歪了歪头,笑道:“难道轩公子还能认为我破坏这桩亲事,是对韩清元有男女之情,想要自己嫁给他不成?”

    宋景轩心悠的一颤,目光落在花袭人的唇角的笑容之上,紧紧地抿着唇。

    “你不这么想,但那韩清元未必就不会这么认为。”宋景轩也不知自己这会儿是怎么了,控制不住自己说这些从前自己绝不会说出口的话。“韩清元从来都以为,你做的一切,包括从韩家离开自立出来,都是本着为他好。”

    在这一点上,韩清元一向自负的很。

    花袭人眯眼抬头,看向那布满星星的夜空,轻声道:“说不定你们这样的贵人都估计错了……韩清元他,他身上是有些很好很好的品格的。或许,他将来的做法选择,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呢。”

    宋景轩很想脱口说出“你真是看重他”这样的话,但话到嘴边被拦了下来,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沉默。

    星空静谧,黑暗中偶尔传出几声低低虫鸣。

    夜风清凉如水。

    两个人都没说话,站了许久。

    花袭人思绪飘忽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觉得今日对宋景轩所言实在有些沉重严肃了,不是她往日风格,就笑了一笑,对沉默的宋景轩道:“轩公子倒是多关心些自己的人生大事。”

    “我那容妹妹既娇且骄,又俏丽可人的,像是被轩公子给迷住了呢。”花袭人歪着头,含笑打量宋景轩那绝世美貌就算这夜色也没能挡住,道:“公子生的太好看,若非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怕不知要有多少少女如我那容妹妹一般了。”

    宋景轩紧紧抿着唇。

    他听到花袭人这一番话后,盯着花袭人看了一阵子,轻声道:“夜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走了,你保重。”

    他知道自己长的比女人还要美。

    从前,他很恼怒别人提及这种话题。但如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能从容面对了。

    他当然更知道,他的容貌对于闺阁贵女的吸引力。

    这也是他为何任何旁人猜测他是靖王那种人时候不曾反驳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样,闺阁贵女们会克制一些,他的麻烦也少一些。

    从来没有女子看他时候,能坦白地对他说着“他生的美”这样的话,而且没有别的意味,只有欣赏。

    只有花袭人。

    但花袭人提起任少容,这让他心中生出不高兴时,也开始反省:自己以后再找花袭人时候,就全部在夜里吧……

    初夏的时光十分美妙,不经意地就又过了好几日。

    花袭人待在她的归花院中,一步也不曾踏出院门过。就算有花芽的帮助,她恢复的也十分缓慢。仿佛就像是要用绣花针绣成一幅长达几十丈的人物街景图一般,而她偏偏又是一个技法生疏的绣娘,进程慢的跟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一样。

    她并不限制新来的侍女们走出去。

    而花芽在被花袭人逼着做活儿的不开心的时候,便会悄悄地藏在那要出门的侍女身上,让她们带着它出去逛,顺便探听点儿八卦。

    原来,这归花院,正是当初大将军府邸落成的时候,任平生亲自取的。那时候,清和郡主应还不知道那位花娘子的存在,所以对这个名字并无多少感觉。

    且,这院子在所有的院子中并不明显。不过就是有些蔷薇花而已。

    而花袭人却隐约还记得,那位花娘子别无它好,只十分钟爱山野之中盛开起来如丹霞一片灿烂热闹的蔷薇……r1152

197 将军归

    花娘子又姓花。

    当任平生将当年那个小女孩领回来,安置在给她娘亲准备的归花院之时,清和郡主再意识到这院名的意义,心尖岂非是在滴血?

    当年小女孩倔强离家出走之后,清和郡主居然没有将这院子给封起来,如今更是依然给了花袭人住,不知她心中又做如何想的呢?

    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花袭人心想。

    这些日子中,她借口休养足不出院子,自然不会去向其他庶女一般同清和郡主这个嫡母请安;而清和郡主也没有再过来,只是偶尔派人过来问了几句日常所需是否足够。

    任少容两三天总会来上一次,坐上一坐。

    任少元从外面办事归来之后,也有过来坐了片刻,淡淡地同花袭人说了两句场面话。也仅仅礼节性地来过一回。

    养病的日子倒也安宁。

    这一日,花袭人做完功课,正要让人备水沐浴,赵婶子从外面回来,喜滋滋地同花袭人道:“小姐,快,快沐浴更衣!大将军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外,一会儿肯定会见小姐的!”

    花袭人心中一动。

    此时任平生到京,肯定不是同大部队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靖王那一伙人,当真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感觉赵婶子要搀扶她,花袭人回过了神,不紧不慢地道:“婶子莫慌。大将军快马加鞭的,显然是想念家人想念的紧了。他就算到了二门,总要一家人叙完了话,才会想起我来。我若是去的早了,岂不是打扰了人家,是没有眼色了?”

    赵婶子闻言一阵心疼,安慰花袭人道:“小姐万不能这样想。”她一边扶着花袭人往室内净房走,一边低声道:“婶子听人说过,大将军对小姐的娘亲可是十分宠爱的。如今小姐回来了,他见到小姐,肯定高兴。”

    “这府中是郡主的地儿,这样的话婶子是打哪里听说的?”花袭人对话中内容不置可否,但对这消息来源倒是颇为好奇。她不信这府中有那个胆大的奴仆敢私下传出这样的话。

    赵婶子却以为她听进去了,忙回道:“府中人当然不知道。是那成志小哥不是原来在惠胜楼做事吗?惠胜楼里都是跟着大将军在边塞待过的老人儿,他们是这般说的。成志小哥还提起过,说有一次大将军问起你,神情十分激动呢。”

    “他当时不接小姐回来,应该是为了小姐着想吧。”赵婶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将声音压低了一层,怕是有人第三人听到了一样。

    自古嫡母残害庶女的故事多的是,大将军不在府中,估计也是会怕会发生什么。恩,就算如此,郡主不也一把火将小姐的产业给烧了吗?所以,大将军深谋远虑,绝对是疼爱小姐的。

    赵婶子就怕花袭人对大将军也起了隔阂,有什么举动来,惹大将军不快,小姐今后的日子怕就难过了。赵婶子同很多人一样认为,无论花袭人从前如何,心中有何锦绣,都避不开嫁人生子的以后。

    而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不都得有父母做主吗?

    清和郡主内心怨恨自家小姐,不故意添乱就不错了,怎么能指望其一心为小姐谋划?只能指望着大将军怜惜,择一个好人家。

    这样的话,赵婶子恐花袭人此时不爱听,因而委婉地劝花袭人不要对大将军心怀怨恨之后,就没在多说了。

    果然在花袭人沐浴的时候,正院派了丫鬟来传话,说让她过去拜见父亲。

    花袭人须臾沐浴完毕,捡了一件翠绿色的衣裳穿了——也不知是不是针线房的人故意的,送来的衣服颜色都是红红绿绿的,寻常的很。

    正院的丫鬟正在廊下等着。

    没用她自己通名报姓,花芽便告诉花袭人,这个圆脸个子矮矮的丫鬟名叫宝珠,是很得清和郡主看重的二等丫鬟,一直都在栽培她,将来好给任少容做陪嫁。

    “有劳宝珠姑娘久候了。”花袭人轻笑道。

    宝珠微怔,对花袭人能认识自己有些诧异,片刻后即释然,忙施礼笑道:“小姐太客气了。婢子等一等没什么,只是老爷着急想早一点见到小姐您呢。”

    “那走吧。”花袭人笑笑,没有同她多言。

    宝珠躬身在前面引路。

    这是她进入大将军府以来,第一次走出归花院。

    有花芽卖力地介绍指点,花袭人信步而行,偶尔路过一处景致时候,她目中露出自然而然的欣赏之意,轻松而从容。

    没有惊讶,不见急迫。

    宝珠本来还是不是与花袭人搭几句话,渐渐的,便不再出声,只管往前走了。只是,脚步不知不觉放缓了几分,仿佛是在给花袭人留出欣赏沿途风景的时间似的。

    从归花院到清和郡主所在的正院,足足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大将军府邸,果然足够宽敞。

    难怪任少容会觉得人少不够热闹。

    近了正院之后,宝珠领着花袭人在门口停了下来,对守门的一位丫鬟道:“劳烦姐姐进去通禀一声,说三小姐到了。”

    宝珠说话的那丫鬟生的不赖,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有神。她飞快地在冲花袭人行礼的时候睃了她一眼,眼中难免有好奇挑剔的光。

    她叫宝眸,性子很活泼。

    清和郡主为了压下她活泼的性子,但凡有重要场合,就喜欢故意让她守门。

    花袭人没有叫破她的名字,任由她进去通禀。

    比如其他贵人府中妻妻妾妾一群,子女一堆的情况,大将军的家眷的确少了一些。此时花袭人站在廊下,不知是热闹过了还是怎么,并未听到堂上有太多的欢声笑语。

    多是任少容轻快地说着话儿,偶尔一个稍显陌生的声音回温声回答,应是任大将军了。清和郡主偶尔会含笑插一句,或也有任少元的声音传过来……而大将军的那位妾室和庶子却一直没有出声。仿佛不在似的。

    宝眸进去之后在清和郡主身边耳语一句。清和郡主转过头,笑容深了一分,对任平生道:“夫君,袭儿过来了。”清和郡主在家信之中,早就将接花袭人回府之事告知过了任平生。

    当然了,就算她不说,任平生也比她更知道这前后的因由曲折。

    任平生眼中光芒一闪,道:“让她进来吧。”

    外面宝珠便躬身对花袭人道:“三小姐请进。”

    花袭人微一抿唇,含笑走了进去。

    视线一扫,花袭人唇边的笑容就深了一分——

    大将军的妾室和妾室所出的日子果然是在的。只是,那名打扮低调面容白净的年轻妇人老实恭敬地站在清和郡主身侧后面,就像是清和郡主用惯了的奴婢一般;她的儿子任知舟还是有座位的。任知舟才六七岁的模样,做在椅子上的时候小身板绷的直直的,神色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有些害怕……

    花袭人没有多看,低头浅浅地向任平生和清和郡主行礼。

    “见过大将军,见过郡主。”她开口道。

    清和郡主嗔怪地道:“好孩子,赶紧起来吧。袭儿不肯开口称呼我还罢了,怎么连父亲也不叫?”

    任平生在花袭人喊出“大将军”三个字的时候,就皱起了眉。他低声询问花袭人:“怎么,还是记不得自己的身份?”

    花袭人抬起来,露出消瘦成纸片一般的小脸,摇了摇头,却又道:“虽然我依然记不起来,但郡主既然已经将我当成任三小姐接进了府,那大约我应该就是任三小姐吧。只是自己心中到底有些不习惯罢了。”

    清和郡主揪着她的称呼,怕是一时心痒,顺便为难一下她的缘故。那么,她也不介意提醒任大将军,郡主是如何确认她身份的。

    花袭人瘦的厉害。

    这一身衣裳很合身,不知怎么剪裁设计的,并非如挂在竹竿上空荡荡的那么难看……但翠绿色的颜色却更将她的脸衬的格外白,偏偏眼睛又亮的吓人。

    对上花袭人的眼睛,任平生想起自己从靖王处收到的消息,目光凛冽了一下,随即又和缓下来,对花袭人道:“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倒是显得有些和颜悦色了。

    花袭人偏也就顺势低下头,再次屈身行礼,叫了一声“父亲”。

    任平生看着这样的花袭人,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说。室内出奇地安静下来。

    任少容动了动,似乎想替花袭人说句话,但却被清和郡主的眼神拦住,扭了扭身子,没有出声。

    花袭人从从容容地站着,任满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羸弱,却分外坚韧。

    室内静默了片刻,任平生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前面府中大总管匆匆过来,跪在门槛处,大声道:“老爷,夫人,有圣旨!天使已经到府门了!”

    “摆香案!”

    任平生长身而起,同清和郡主并肩而行,往前院阔步而行。

    任少元和任少容自然要跟上去。

    任平生走到门口,顿了顿,回头看花袭人保持侧身相送的姿势并不行动,目光又扫过从椅子上下来才站稳的任知舟,开口吩咐道:“你们两个也一起来。”r1152

198 圣旨到

    那边的妇人惊喜万分,忙不断地给任知舟递眼色。

    无奈任知舟年纪太小,正是懵懵懂懂,不懂自己姨娘眼色,见花袭人行谢礼,他倒也机灵地跟着行礼。

    这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在花袭人前行的时候,居然亦步亦趋,紧紧跟在花袭人身后,有样学样。花袭人笑了笑,心中不免嘲讽道:连这么个小孩子都知道她是不可能与那任少元任少容一般,而是与他一般身份了。

    嫡庶分明。

    从名字上,就能分的清楚。

    清和郡主所出的嫡女都占了排行,而任知舟虽是男孩子,但却是庶子。更别提自己任袭儿这种名字了——哪家尊贵的小姐会叫这种过分随便的名字?

    当然,花袭人只是感慨一番,并非要如何。

    她领着任知舟跟在任少容身侧行走。

    任少容或许觉得花袭人不知接圣旨的礼节,还小声地告诉花袭人,待会儿照她的动作去做……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前院。

    香案已经摆好。

    任平生同那传旨太监客气两句,便见那太监拂尘一摆,道:“大人,先接旨吧。”

    任平生便领着一家人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地。

    花袭人自然也不例外,跪在后面听着了。

    圣旨言辞华丽,通篇累述了任平生的生平成就,主旨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任平生封做了武阳侯,世袭五代才降。同时,封了清和郡主为武阳侯夫人,任少元为武阳侯世子……

    到这里,都是中规中矩的。

    凭着任平生的军功威望和与皇室之间的密切关系,他这一次得胜归来,给个侯爵那是理所应当,就是那爱挑刺儿的文官们也说不出太多挑剔的话。

    只是任平生前脚回京,尚未跟老皇上叙职呢,后脚册封的圣旨就到了,是不是太赶了一些?

    “任氏少容,即敏且佳,尊为县主之位……”

    任少华就曾是县主之尊,如今任少容也有这么个封号,虽然有些诧异,但也能想得通。

    哪知封赏并不算完。

    “任氏袭儿,少受流离之苦,今悯其弱,特赐其‘乡君’之号……”

    圣旨念到此处,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和郡主笑容微变,凝固在了脸上,抬头盯了一眼太监手中的黄绢,而后目光又盯住了任平生。

    任平生眉头微蹙,脸色诧异十分明显。

    清和郡主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张圣旨,不是自己丈夫所为。知道这一点后,她的心一下子冷静许多,再次低下了头。

    花袭人同样愣了。

    什么“苦”什么“弱”的,皇上怎么会关系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受过苦,如今是不是虚弱?

    这难道就是靖王对自己的补偿?花袭人刹那间想到了这个可能,微一摇头,低下了头——说服皇上加封一个外室女为乡君,不知靖王要费多少口舌……这诚意,也算是够了吧。

    花袭人心底叹息一声,继续去听旨意。

    对她封赏过后,便是毫无存在感的任知舟也捞到了一个什么侍卫的职务,小小年纪,已经能吃官粮了。

    长长一通封赏过去,任平生领着自己妻子儿女谢了圣恩,双手举头将圣旨接过来,再次拜了拜,才平生而起,同那传旨太监叙起闲话来。

    “本也没这么急的。”那太监笑呵呵地道:“只是靖王喜得麟儿之后,总是希望见到所有人都同他一起同乐才好,便进宫磨了太后说动了皇上,提前颁下了恩旨。”

    “本来就是大人应得的封赏,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区别。”那太监冲着任平生恭喜贺喜道:“杂家在这里给侯爷道喜了!呵呵。”

    花袭人总觉得,那太监在说到“靖王”时候,特意朝自己看了几眼。她仿若未觉,面容平静,并无表示。

    ——任平生封侯是早晚顺水行舟之事,那之所有会在今日突然间加封……那有古怪的,就是对花袭人的一道封赏了吧。仿佛就像是为了封赏花袭人,才将任家从上到下一起封赏了,才不显得给花袭人的封赏突兀了一般。

    乡君。

    当真了不得。

    这一下,她走出门去,一般人家的贵女见到她,就要向她行礼了。

    花袭人心想。

    不知清和郡主此时心中有没有后悔行那一遭,而后又佯装贤惠地表白了任氏女的身份,再将自己给接入府上来了呢?

    若非她成了任氏女,靖王怎么也找不到机会“顺便”给自己求个封号了吧……当然了,若非清和郡主对不起她,靖王又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法子来补偿她呢?

    任平生留那传旨公公坐下来喝酒,那传旨公公没有应,只说今日公务在身,改日武阳侯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再来道贺吃酒,便告辞领着一群内侍,一队侍卫回宫去了。

    宫中人一走,得到信儿的奴婢们哗啦啦地从四面八方出来,跪地欢呼道:“侯爷大喜,候夫人大喜!”

    任平生和清和郡主神色微缓。清和郡主开口道:“行了,磕了头就赶紧起来做活去吧。这个月咱们府中有大喜事,众位自然要忙碌一番的。”

    众位奴仆都纷纷说“原为主子效劳”之类的话。

    清和郡主平了平手,待奴仆们安静了,就淡笑道:“得了,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忠心能干的。放心,府上什么亏待过你们?这个月不论职位高低,每人格外发一吊钱,再多领三个月的工钱!”

    “多谢侯爷,多谢候夫人!”

    众人得了赏赐的准信儿,此时也不再围着了,忙散了去做事。

    任平生转了头,对花袭人道:“你随我来。”

    “是,父亲。”花袭人十分顺从。

    清和郡主笑容一顿。

    任少容没有察觉太多。她在任平生面前一向比别人大胆一些,忙问道:“爹爹找袭姐姐做什么啊?”

    任平生果然对任少容要和蔼很多,温声道:“容儿不是一向说父亲母亲偏颇,不肯给你求一个县主封赏好让你能压着那些你不喜欢的贵女吗?今日得偿所愿,自去高兴去吧。”

    清和郡主也拦下任少容道:“容儿,你父亲许久不见你袭姐姐了,你且让一让吧。”

    任少容闻言眼珠转了转,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态来,娇声歉意地说自己“忘了”,就退步回到了清和郡主身边。

    任平生对任少容点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到任少元身上停顿一下,道:“少元一起来吧。”

    任少元应了是。

    接旨的明厅离任平生的书房很近,没几步路也就到了。

    书房窗明几净,丝毫没有因任平生不在府中而染上半点尘埃。

    任平生金刀大马地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指了指任少元示意他让开站在一旁听着。待视线中仅剩下花袭人一个人的时候,他静静地打量着花袭人,看了好一会儿。

    当年的花娘子,不仅是他喜爱的女人,也曾经是他心头梗着的一根刺。他将喜爱的女人带在身边,在西北边陲置办了一个院子,成了一个家,当然是没有少同花娘子一起生活的。

    所以,他还能够想起自己这个女儿。

    虽然他也承认,在花娘子去世之后,他极少关心这个女儿了。

    此时,任平生怎么看这一身翠绿消瘦的吓人的小姑娘,也无法在她身上找到当年那个总喜欢粘着自己的小女孩的影子。

    她甚至没有一处生的像她娘亲。

    任平生想。

    想到此,他的思绪又难免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想起那些往事。那个时候,他自持武艺谋略无双,又深知军中同样是那等级森严挤兑倾轧残酷之处,细细思索之后,便走上了武举的考试擂台。

    万元帝自己是从血海中冲杀出来的皇帝,从来不喜欢纸上谈兵花架子居多的武举人,给出的起点很低,比大头兵强不了多少不说,这些武举人到了军中还要颇受排挤……因而,武举并不受人重视。

    但他却走上去了。

    果然,他成功地找到了一条路。一条再不虑人排挤打压,再不需要担心自己军功被人冒领的路。一条捷径。直到今日,他在不惑之年,完成了任家多少代人的梦想,成功封侯,得了爵位。

    人在走捷径的时候,总会伴有一些挣扎痛苦吧。不然,那捷径仿佛走起来也没了意思似的。

    那位天真烂漫明媚又淳朴的花娘子,就是点缀在他这条捷径上的挣扎和苦涩。就算他后来依旧将花娘子变成了自己的女人,也没能让这苦涩稍解一分……

    任平生从思绪中返回,却发现花袭人在他的目光之中,始终不曾有半分局促不安。她就那么安静又坚韧从容地微微低头站着,像是画上的翠竹一般,自顾自的,半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任平生身体动了动,问花袭人道:“听说,建商队经营战场的主意,是你为王爷筹划的?”

    这一场征西战争,原本预料中的激烈对碰完全没有出现,倒是变成了军民狂欢一般,实在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而牢牢守信重诺,将属于哪怕真的死在沙场上军人财务给到期家人手中的靖王,因这商行而收获的名声好处,简直无可估量。r1152

199 书房问话

    获利的不仅仅是靖王。

    还有他任平生。

    若非他率先在他名下的军中推行商会政策,并且积极支持士兵们出去劫掠战利品,他在军中的威望和受到的爱戴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超过了耿老国公?!

    任平生一直以为,能想出这种跟随军队行商主意的,不是靖王本人,也会是那位厉害的谋士……没想到,靖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主意,是他的女儿贡献出来的。

    他的女儿。

    在回府看到花袭人之前,他真的想不起自己女儿模样了。任平生看着花袭人,心中一直难以说明是个什么滋味。

    花袭人听到任平生问话,平静地点点头。

    见她点头,站在旁边的任少元心中十分震惊。也幸亏他一向好修养,才只是双腿打了一下颤,并没有惊讶失态。

    “你为什么会想出贩卖军中战利品的主意?”任平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句。

    花袭人道:“自然是为了能赚些零花钱了。”

    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都醒来了,怎么没有人给自己送商行分红来着?难道有谁要侵吞自己的合法财产?

    她又想到,这个时空,貌似为人女儿根本没有合法财产,尤其是庶子庶女……难道自己的那份钱,落到了任平生的手中了?

    想及此,花袭人不禁看了一眼任平生。

    任平生居然一下子看懂了花袭人那一眼的意思。他顿了顿,轻声对花袭人道:“你养伤的这几个月,商行分红为父替你收着了。如今你有府上吃穿用度供养用不到那些银子……将来你出嫁时,为父才会再将其交还予你。”

    果然在他手上。

    花袭人了然地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靖王不会主动将属于她的钱交给旁人。大约是任平生主动要求,而靖王和他的人都不好拒绝罢了。三个月的分红,那是很大一笔银子。更何况,仗打完了,商队却并不解散,反而准备以军队为先锋,准备打通往西域的通道。

    商路一开,那就是一条流淌着金子的河,后期获利岂止万两一万两?!作为商队的原始一成半股份,怕就能够给花袭人带来一辈子都话用不完的财富!

    当然,花袭人不爱财。

    她此时只是对自己的财产落入到他人掌控中很有些不舒服。但赵婶子说的对,她绝不能如同从韩家自立一般轻易从任家自立,此时得罪任平生这个一家之主绝不明智。

    任平生却仿佛被花袭人的那种了然笑容给刺了一下一般。

    他心头升起一股不悦,想要发作时候,脑海中又出现了靖王给出的那些情况,终究忍住了没有发作出来。

    任平生微微咳嗽一声。

    正好有小童进来上茶。他便坐着没有动。

    小童送完茶水之后,离开,任平生端起茶盏,目光落在那一盏黄亮的茶汤之上,啜饮了一口。

    半晌,他的心境和眼神都平复了下来,再次看向了花袭人,又开口问道:“王爷说,你给了他一些灵药,正对了皇上之前的咳喘之症,进了些日子后,龙体就康健了?”

    任少元身体再次颤了颤。

    花袭人微微抿唇,点头之后,目光从任少元身上掠过,缓缓开口道:“父亲求证什么,只管全说了就是。想来兄长也是心理过硬的,不会担心他过分震惊承担不起的。”

    任平生问出了这种话,显然是靖王告诉了他足够多的隐秘。任平生就算是在问花袭人,其实心底也肯定是相信了的——靖王何必问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娘子对任平生说假话?

    就算是花袭人救过靖王,就算是靖王真的爱上了花袭人,想要保护她,抬高她在任府在任平生心中的地步,也不足以使靖王将这些事情按在花袭人头上。

    也不怕她担不起。

    如今,靖王慎而重之地同任平生说了,任平生便能肯定,靖王说的都是真的。

    他今日将花袭人再次找来求证,同时也将任少元叫过来旁听,不过是心底仍然有不敢相信的一面,并且也将关于花袭人的种种告诉任少元罢了。

    任少元是他的嫡子,他很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

    内宅妇人能够为了一点儿小事行手段,任家大公子却不能眼光局促,分不清轻重。

    而任平生这么一点一点地问,问一句又耽搁沉默半晌的,什么时候才能问完呢?

    花袭人觉得站的有些累了。

    她对任平生道:“父亲若是想要慢慢问话,还请父亲开恩赏赐我一把椅子……您也知道我如今体弱,实在耐不得久站。有失礼之处,还请父亲宽宥。”

    任平生微微抿唇,瞧着花袭人虽然额头鼻尖见汗,说话时候眼神却依旧平静,便对任少元道:“给你妹妹搬把椅子。”

    任少元心中的波澜实在难以平静下来。

    ——他已经听到了两个消息,任何一个都足够他消化好久了!而听他这妹妹的话音,这样的消息怕还不知这两个!

    任少元神色僵硬,替花袭人搬了把椅子,放在她身后。

    花袭人对他行礼谢过,就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

    她坐下的时候,姿态并非是高贵的,但却十分从容自然。就连那坐姿不够如其他严格教养的贵女一般那么标准,但她坐在那里,就仿佛礼仪就该如她那边似的。明明坐的随意自然,却不知怎么的,仿佛有一股子威严似的,古怪的很。

    任平生不是没有散出他身为将军的气势。但那气势落在花袭人身上,她像是感觉一道一般,半点没有用处。

    任少元怔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原地站着的。直到任平生又开了口,他才回神警醒,打起精神来。

    “你果然聪慧。”

    对于花袭人看出了他的企图,任平生微微意外之后,便也就赞了花袭人一句。只是这一句赞之下,隐隐透出些叹息。

    叹过之后,任平生收敛心神,目光逼向花袭人,开口道:“那灵药你从哪里得到的,还有剩下的吗?”

    花袭人摇摇头,道:“回父亲,头一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您。至于第二个问题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我手上并无灵药了。之前因为灵药放在我手中无用,我便将其全部交给了靖王换了银子。后来据说,我昏迷期间,靖王有拿出些灵药维护我的生机,但拿出的那些,都被我用掉了……至于王爷手中还有没有剩余的,我却不知了。”

    “那灵药本就不多,想来就算是有剩,也不多了。”花袭人顿了顿,又耐心地多解释了一些:“那种灵药,其实只对咳喘之症有奇效……用在其他地方,效果也大抵不过是如人参燕窝一般,仅有些滋补之功罢了。”

    “确实如此?”任平生问道。

    花袭人点点头:“若真是灵丹妙药,皇上他们为何没有大肆张扬?若真是能起死回生的,王爷怎么后来又能舍得用回我身上呢?若真是那仙丹圣水,我又怎么会一股脑儿地都给了王爷,自己没私藏一些呢?”

    “也是。”

    听花袭人这么一说,任平生莫名觉得放心了些。

    怀璧其罪。真是那仙丹圣药,就算他任平生也镇不住。

    任平生思索了片刻,放过了这灵药的话题,问花袭人道:“王爷说,你有一种本事,能不知不觉将人控制住,并使其说出心底秘密来?那位周同知的供词,就是你问出来的?”

    任少元骇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还不知道周同知是什么人,供出了什么,但一想到那种无声无息被控制还不自知,他便心底发寒,几乎要移步后退了。

    幸好,他的腿有些僵硬,他一时没能动起来。

    任平生凌厉地看了任少元一眼。任少元一个机灵,定住了心神。

    花袭人点头,平静地道:“从前是有的。”

    这就等于承认了,周同知的供词,正是她拿到的。

    任平生往椅背上靠了靠,心头释然了——难怪靖王非要给她请封爵位不可:就凭这三桩功劳中的任何一桩,换个乡君绝对是绰绰有余了……而且,她之前能有这许多大功,焉知今后不会有更大的贡献?

    所以,靖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安抚她的。

    就算是靖王要将她纳为侧妃,任平生也是觉得理所应当——靖王同他说了很多要事,倒是将曾提出纳花袭人为庶妃而被花袭人断然拒绝这种小事忘了说。清和郡主也不曾告诉他,所以他此时还不知道呢。

    靖王回神,问花袭人道:“那现在呢?你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了?”

    花袭人道:“现在我伤成这样,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至于其他,就想也不要想了。”直到此时,她一直平静的表情上露出一黯然,轻叹道:“如今,怕要叫父亲失望了。”

    “那种药粉也不能再炼制了吗?”任平生的确有些失望。

    花袭人摇摇头。

    “你这能力,可能恢复?”任平生又问:“需要什么,你只管使人找管家去要。”

    他言语平缓,神态中似有关切。

    只可惜,花袭人并未从中听出看出多少柔情来。r1152

200 父教子

    花袭人垂下眼睛,表示了很难恢复的意思。

    任平生也是练有内功的。他也知道那废掉的人再想恢复,除非是大运气才行。因而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甘心的意思。如今见花袭人垂目低头,心中有些遗憾。因为有预期,倒没有太多失望。

    任少元攥紧的拳头略松了些,面上神色不由自主变幻着,不知他心中正想些什么。

    任平生抿了一口茶,往椅背后靠了靠,放松一些之后,又对花袭人说道:“我听说,你为了那个韩家小子,竟然不满意王爷的处置法子,另出了主意来……”

    “韩家小子救过你的命,又收留你几年,你的确应该感恩。但你这几年没少给韩家做贡献,家用读书开销这些不谈,便是韩家小子能进国子监,又能入西北军中历练得一不小的功劳,俱是因为你之功。”

    “如今你又撬开了那周同知的嘴巴,使得南顺侯旧案将得转逆,已经算是将一个爵位送到了那韩家小子身上……”任平生陈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当真觉得有些荒谬——

    只怕韩家人也绝不知道,他们命运的更改逆转,居然只因为身居穷乡之时一时善念救了一人,就得了如今这造化!

    任平生沉默少许,又道:“虽则你给出的建言犀利,使得王爷抚掌击节,并且采纳了……”

    任平生说的话跨度有些大,任少元听的有些不太能完全明白。但仅仅听明白的那些,就足够让他震惊到显得有些麻木了。

    任平生继续总算是说出了自己这番话的目的:“你一个女子,如此聪慧,当真为人也需藏拙的道理。南顺侯旧案这种大事,万不能因为你同情那韩家小子就自作聪明地不满王爷行事安排……这一次已经如此,也就罢了,今后当注意些。”

    “父亲教训的是。”花袭人受教,态度诚恳。

    但这一次,十步中九步都走过了,为此她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若偏偏在最后一步时候停下不走了,那她前面遭的那些做的那些岂不是白白无用了!

    至于今后,难道还能有什么她必须关心出头之事吗?花袭人并不认为还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主动出头的。

    她这样受教的态度,让任平生不由觉得舒心了一些。

    但需要任少元旁听的,他都同花袭人讲过的,之后便觉得找不到话说。沉默片刻之后,任平生关切地问了几句花袭人的生活,便借口花袭人体弱需要休息,打发她离开了。

    从头到尾,提都没有提清和郡主。

    待花袭人离开之后,任平生打量了一眼自己熟悉的书房,又看了看还沉浸在震惊中不能回神的任少元一眼,召唤小童过来将茶水换成新烫的,缓缓地饮尽了。

    饮完茶水,他又抽出一本兵书来读。

    直到茶水换过几道,那呆立着的任少元终于动了一动,对着任平生羞愧地低下了头。

    “父亲。”任少元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羞愧。

    任平生合上书本,道:“刚刚我同你妹妹说的那些话,你都消化了?有什么疑问,今日就问出来吧。过了今日,出了这个书房,你的行事便需有分寸了。”

    “是。”任少元张了张口,艰难地问道:“父亲所言,关于妹妹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就像任平生一样,虽然知道了肯定是真的,但难免还要确认一遍。

    任平生也没有怪他,淡淡点头,道:“那韩家韩清元是南顺侯同前朝公主的血脉,同薛家是仇家。之前轩公子借口要布下闲子,让韩清元同薛家大小姐结成姻亲。她不喜这种局面,便建议截住了二十年涉案的一个人,就是我口中的周同知。”

    “也就是因为要截住周同知,她才从暗香来离开出京,让你母亲找到了可乘之机,一把火烧掉了她的宅子,将其将其重创致死。靖王看在王妃和为父面子上,不能为其向你母亲讨公道,便像皇上求了旨意,给她请了一个乡君的封号以示补偿。”

    他今生所立的功劳荣耀已经足够。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培养出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将他打下的这份家业继承下去。

    幸运的是,他有一个不错的儿子。

    稍加指点打磨,就足够守业,甚至将来有机会再进一层,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如今对任少元说话时候,有着足够的耐心。

    任少元嘴唇动了动,问道:“父亲,您说是母亲使她受伤的?为何这么说?”他对花袭人受伤的经过了解的很清楚,知道她受伤时候,母亲根本离她百里之外,根本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任平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也算是博览群书,应该知道有些武功中,有人以心血饲养虫蛇以辅助练功,并为己所用的?王爷猜测,她的功法想必也有相似之处,不过不是虫蛇之物而是花花草草而已。你母亲烧了她的花草,自然能够重创她。”

    “当然,这也都是猜测。”

    任平生道:“王爷的意思,她很有些奇异之处。问人功法如同窥人性命,不许我们轻易逼问于她。”

    任少元本身也习有武艺,这种说法,大抵能够接受。

    “她不是说,难好了吗?”任少元道。

    任平生看了任少元一眼,叹道:“她是这么说了……但她这么一说,你能真相信?昏迷了三个月的人尚能够醒来,焉知她没有留有什么后手?就算她好不了……”

    任平生摇摇头,问任少元道:“能提出商队那种方案的,只她的头脑就是价值万金!你可知道,有了周同知,王爷本也打算在耿老回京交接卸职之后才发动的,但如今却因为她的一番话就改了主意!”

    “她对王爷能有这样大的影响?”任少元再次惊骇。

    任平生摇头道:“不是她对王爷有多大,而是她说的极有道理。”任平生略显感慨地将靖王转述花袭人那番说辞同自己儿子转述了一遍,叹息道:“如今惊人之语,谁能想到会出自一个小丫头口中?”

    果断,狠辣……这两点不说,关键是她对帝王之心居然也有把握,才能看的如此清楚!而按照她所说去发动,成了就是一站功成!更且就算失败,他们之前谋划的总总目的一样能达到,没有半点损失!

    任少元久久不能言语。

    他自问,自己就算有周同知在手,也难以做成什么……她竟然有如此心思手段!任少元呆立半晌,突然回神,有些着急地道:“那母亲怎么办?父亲您说了,母亲那一把火,可是险些要了她的命!她怎么会不恨!”

    “这就是为父选择今日告诉你这些重要内情的原因。”任平生盯着任少元,目光渐渐严厉,沉声道:“少元,你是男儿!男儿目光,当跳出内宅,关注大局!”

    “有王爷一个乡君做补偿,她是聪慧之人,应该不会再对你母亲如何!就算她心有不平,想要出一口气,想必看在王爷面子上,也只会小小报复一下而已,绝不会撕破脸要了你母亲性命!”

    “所以,若是你母亲你妹妹甚至王妃那边让人做什么针对她的事,那都是内宅争斗,是小道!你一个男儿,决不能参与到内宅争斗中去,明白吗?”

    任平生眼神凛冽,任少元心神一颤。

    他道:“可,她是任氏女,是您女儿啊!无论怎样,娘也是她的母亲!”

    “父母纲常那一套,你以为当真能束缚她那样的人吗?”任平生冷声道:“若能,那倒是简单了!她可是明知道自己是将军府中的小姐,也宁愿在市井间做个卖花女的!只因她心中不承认这府中有她的亲人!少元,你万万不要想当然!”

    任少元面上变幻半晌,才对任平生行礼,道:“父亲,孩儿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任平生复问道。

    任少元牙齿暗咬,撩袍跪地,道:“孩子真的明白了。”

    任平生微微点头,看着窗外蓝天有些出神。片刻之后,他才低下头,对任少元道:“你去你母亲那里看看吧。她心中怕是会为今日这圣旨有些不高兴。你身为儿子,当劝解于她。但刚刚你所听到的,尤其是最后一点,是不能告诉她的,知道了吗?”

    “是。”任少元顿了一下,道:“如此,孩儿告退。”

    “去吧。”任平生对他摆了摆手。

    待任少元走出书房大门,任平生口中喃喃:她当真还是自己那个女儿吗?

    任平生突然想起了几年前他的女儿任袭儿的样子。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小人儿,生的活波可爱,总喜欢穿着桃红缎面的衣裳,扎着两条小辫儿,总是喜欢站在那个小院子里的蔷薇花假山后面等着他……每当他去的时候,她总是忍耐着不动,直到他从假山边经过时候,才会蹦跳着突然从花下出来,想要吓他一跳……

    他记得,她总是特别喜欢笑。只要他肯对她说话,她就会一直笑。笑声像银铃似的,能飞出那小院子去……r1152

201 冷焰归

    “那个花小娘!”

    “当真是福兮祸兮!”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如今贵为乡君了!”

    “谁说不是呢!”

    虽然说圣旨中给花袭人的封赏仿佛是随带着的一提,但“花仙子”的说书的热度尚未过去,人们还是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之间,茶馆酒肆、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着这桩封赏,倒是任平生军功封侯这样的大事,少有提及了。

    一个面上黑兮兮的小子从茶楼中穿梭走过。他长的有些黑,身上穿的倒是整齐干净,那衣料瞧着普通却并不寒酸,因而在茶楼中走动的时候,谁也没有格外留意他,只以为是谁家出门带了不懂事的小孩子。

    堂上说书正说到关键处,一声惊堂木响,人们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注意力不免集中到那讲案之上。就算是那些跑堂上,也难免再向讲台上多看几眼。

    就在这个时候,那小子推开了后门,悄悄地进了后堂里去。

    他行走随意,目标明确,很快就走到了离厨房不远的一个房间外推开了门,闪身进去了。这是一间柴房。里面推满了枯枝干柴茅草之物。

    小子搬开几个枯枝,露出一条通道来。他钻进去后,将那洞口填上,往深处走进去。几支粗大的干柴支起一个足够大的通道,小子猫着腰在其中行走,并不困难。

    须臾,他走到柴堆深处,在厚厚的茅草上躺了下来。

    不是没有人进来搬动柴火。

    但没有一个人发现柴堆深处住了一个小子。

    到了夜里,小子再次从柴堆中钻出来,回头也不知怎么的踢了一下,那劈材支起的通道一下子倒塌下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阵明显的响声。

    茶楼守夜的没有几个。这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子推门出来,摸到厨房中,打开橱柜找了几块点心就着水吃了,最后扫了一眼那黯淡的炉火,看了看这厨房,便就走了出去。

    那场火之后,柳成志便在那幸存小楼的耳房简单铺了一张床,夜里就和吴贵儿睡在里面。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柳成志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下了床,心神不定地走到门边,听着不紧不慢的敲门声,轻声问道:“谁?”

    “我。”

    柳成志惊喜地拉开房门,看着门口立的小子,一把将人拉进来,激动地道:“小公子!这些日子你上哪去了!让我们一通好找!”

    若非京城接二连三地火起,然后又传来花袭人昏迷不醒被接入任府的消息,柳成志当即力断别再让人出去找冷焰,甚至都不像人提起家中还有这么个人,还不知道会怎么。

    柳成志可是记得,有一回,王爷亲自过来找到他,别的没多问,反而反复地盘问了关于冷焰的好些话。也幸好柳成志当真对冷焰不熟悉也不了解,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不知为什么,柳成志心中总觉得那接二连三诡异的火灾同这位冷峻的小公子极有关系。但人回来就好。

    柳成志甩了一下头,将心头不敢他多想的念头弹开,对冷焰道:“小公子无事那真是太好了。您先坐,我去给你烧水,去去晦气。”

    这时候吴贵儿也被惊醒,看见冷焰半夜回来着实咋呼了一番,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说是当日惊吓过度,虽然跑出了火场,但却病倒在路边。被那行商之人救起来,给带到南面去了。”病倒在路边的小孩子被人就起来,并不一定都是纯粹的善心。有些行商的,见到那饿病的,容易瞧好的救起来了,带到外地去,养一阵,然后卖掉,几乎算是无本的生意,很多人都在做。

    “他清醒之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路,回到了京里来。”罗仲达对像靖王禀告道。

    靖王手指敲击桌面,问道:“他可有什么证据?”

    罗仲达摇摇头:“被人拐走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一醒来偷听人家谈话听说要将自己卖掉,就赶紧逃出来了……一路上又是昼伏夜出地行路,连吃穿都是偷的,哪里有什么证据。”

    “他都到过些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吗?”靖王道。

    “他一个小孩子,根本说不上什么来。”罗仲达摇摇头:“能摸到京城来,当真是菩萨保佑了。”

    靖王睨了罗仲达一眼:“老罗,你是信菩萨,还是信他这一篇鬼话?”

    罗仲达笑了笑,道:“王爷信哪一个?”

    大事在即,他这日子殚精竭虑地布置,唯恐有不周之处。而靖王和宋景轩这两人却偏偏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爱管不管的,将这么大的事情全交给他来运作。

    事关重大,他这些日子神经绷得紧。此时居然突然玩笑了一下,难道是物极必反——他绷得久了,所以言语偏偏放松了?

    罗仲达说完这句反问之后心中立即警醒反思,忙正色补救道:“回王爷,属下自然是不信的。花娘子人古怪,她收留看中的人,外表瞧不出来,说不得就有古怪之处。”

    “这冷焰的来历,十分模糊。从前我们眼中只有花小娘子,倒是忽略了他这个人。”罗仲达严肃回禀到:“不过,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查到些的。”

    “据韩家人介绍说,花袭人是在人市种看到他并收留的。属下派人去寻访过,虽然时间有些久了,但因为有些诡异,倒是有几个人牙子都还记得。”

    罗仲达抿了抿唇,道:“说是他待过的地儿总是莫名其妙地起火……但他的人偏偏回回都没事,人们只当他是灾星忌讳,谁也不肯要他。另外,仿佛说他家中父母亲人同样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将他赶出家门,远远赶走的。”

    可怜的孩子。罗仲达心想。

    “被花小娘子收留之后,他的身边倒再没有诡异起火的情况了。不过韩家厨娘也说,那小公子烧火烧的特别的好。”

    若非有那接二连三的诡异大火,谁会注意一个小孩子烧火烧的好还是不好?

    靖王“嗯”了一声,端起茶盏饮用了一口,道:“这件事情,就按他说的,到这里吧,别再调查什么。”

    “老罗,”靖王转变话题,终于说到了罗仲达真正关心的大事上来:“你且记得,事情不能太过刻意,有迹可循了……关键地方说上几句话,火怕自己就能着起来了。”

    “成或者不成,都无所谓。”靖王淡淡地道:“那样的事情,我们能不沾上是最好的。”、

    “王爷放心。”罗仲达道:“上书的是英王的人……蛊惑宁王的幕僚和宠妾,都是从来不曾使用过的闲子,怎么也不会查到王爷身上。”

    靖王沉吟一阵,扬声道:“去请轩公子来。”

    顿了顿,靖王又道:“老罗,你准备一下,和本王一起去武阳侯府。”

    罗仲达目光流出一些惊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行礼出去安排去了。他坐在车上时候,一边走,一边凝眉思索:难道,他这般安排,不妥当?

    也不知破冰是从哪里将人找到的,宋景轩来的很快。这边罗仲达也将车马备好,自己也随行,一行人来到了武阳侯府。

    崭新的“御敕武阳侯府”牌匾,在阳光下真泛着光。王府的车马径直进入了院内。任平生同清和郡主站在一起,在前门迎接。

    归花院。

    花芽又按照花袭人的吩咐,在一株不起眼的芭蕉树上耗了许多心神,才堪堪将这芭蕉树改造成了花袭人想要的样子。花袭人受伤,花芽作为与她心神相连的宠物,说是没受伤,但所受的影响绝不止没有晋级这一点上——

    没有了花袭人的帮助,她犹如那无源之水一般,每次有所消耗,就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才能恢复,艰难的很。

    这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了,她才按照花袭人的吩咐,终于弄好了第三株指定的花木。

    “累死了累死了……”花芽两片肥厚的叶子已经泛黄成了薄片儿,蔫巴巴地耷拉在种子上,当真十分可怜:“花花,你看我都廋了……”

    “知道了!”花袭人心情很好:“知道我们芽芽功劳大大的!将来一定给你加倍加十倍地补回来!”她不动声色地在院子中那三株植株前面转了一圈:“如今三株勉强够了……欲速则不达,我不能急。”

    花芽此时根本不关心别的。只听够用了,便嗷嗷两声兴奋起来,当即就恢复了几分精神,嚷嚷起来。

    “花花你说,若是你那嫡母再将你这院子来一把火,那我们两个是不是就死定了!”花芽突然一个惊惧,开口说道。

    花袭人抿了一下唇,目光在三株植物上扫过,道:“放心。以你今日,烧死这三株植物,的确会让人觉得很难受,却不会烧死你。你死不了,我也就多半能活着。”

    “那我就放心了,嘿嘿。”花芽闻言打了个哈欠:“我休息了……”说话间就没了声音。

    花袭人摇摇头。

    她走到惯常所坐之地,看了看天色,正要坐下来,却见廊下急急走来一个丫鬟,对她行礼道:“小姐,老爷请您立即到书房去。”r1152

202 请教乡君

    这还是许久之后,靖王头一次见花袭人。

    夏日炎炎,日头又落得迟,下午将晚时候更是闷热。这个小女子一身翠绿,消瘦单薄却身姿挺拔地从日头中缓缓行来,却仿佛是那雨后竹林,清亮又从容挺拔,让人分外印象深刻,一见不能忘。

    昏睡了三个月,倒是没耽搁她长个子。

    这个身量,都比老罗要高了。

    靖王眼神一眯,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看样子,花小娘子恢复的挺不错。”待花袭人行礼之后,靖王笑眯眯地说道,神色之间有明显的欢悦之色,居然如往常般称呼花袭人,没有用她任袭儿的身份。

    任少元闻言神色微僵,偷偷看向自己父亲,却见自己父亲面上并无半点神情,怔了一下,而后再次肃然而立。

    “给小娘子看个座。”靖王笑道。

    如今这堂上,靖王和宋景轩为尊客,自然是在坐着。任平生为主人,又是长辈,也有座。但罗仲达为幕僚为属下,只是站在靖王身后半侧;任少元为需要被提携的晚辈,自然也站着。

    靖王却让给花袭人看座。

    神色之间,理所当然的样子。

    任少元唯一迟疑,看了父亲一眼,走出来给花袭人搬了个凳子,对花袭人轻声道:“王爷体恤,妹妹身子弱,还是坐下回话吧。”

    这话说的。

    靖王对任少元投以赞许之色,对任平生笑道:“岳父大人,少元能有此举,以后怕能青出于蓝啊!”他从前也知道任少元,但不过是两家姻亲的缘故。而任少元这样在京中被人称颂的“少年俊杰”,在靖王这样的人眼中,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说笑而已,不过是聪慧有文采且不纨绔罢了,却并不能真个当成属下臂膀来用。

    只能用,至少得三五十年之后。

    但今日任少元给花袭人搬了个凳子,说了句话,却是让靖王刮目相看,不吝赞许一句了。他赞的很真心实意——任少元有用,武阳侯后继有人,他将来就有人可用,岂不很好?

    搬了个凳子,说了句话,就能说明不少了——

    任少元并不因花袭人是外室女而对她有所轻视,也没有因王爷对她的另眼相看而心有不平,态度一直慎重而端正,此为一难得;二者靖王是王爷之尊不错,但却是在任家,他如此撇开任平生发话吩咐让给花袭人坐,于任平生来说是稍稍有些不够敬重的,而任少元接了话,就变成了靖王在吩咐他,且给靖王显得有些突兀不合理的吩咐找到了合理的借口,那便就再没有不妥当了,心机转的快,此为二难得;这第三点则在于,任少元给花袭人搬了个凳子而不是椅子:花袭人在这里地位最低年纪最小,就算是赐座,又焉能同其他人一样?

    任平生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花袭人没有推辞,谢过了靖王,在高凳上叠手坐了下来。

    靖王心情不错,打量了一下她的坐姿,点头玩笑道:“看来韩家太太规矩当真不错,也真心教导过你了……不错,不错。看来,本王倒不用另外派教导嬷嬷过来了。”

    任平生再忍不住,黑沉了脸,道:“王爷,我家有教导嬷嬷。”

    不真不将她当成任府中人。不说她身上的血脉,就是亲戚,就算是义女,认下了亲,在家中住着,也没有另外让旁人操心教导嬷嬷的道理。就不是小门小户的请不到嬷嬷。

    靖王哂然一笑,随即肃了一下面色,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老罗,你将你的安排说一说。相信岳父大人这书房安全的人,不会走漏了风声出去。”

    罗仲达愣了一下,真的要说?

    任平生坐直身体,吩咐任少元道:“你往门口站站,别让任何人靠近了。”靖王亲自点了安全问题,他不得不慎重。只是,他喊花袭人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探看一眼,而是要她听议的?

    那给她一个座位,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罗仲达为王爷鞍前马后,都没有捞到一个座位。

    如今,王爷却要抬举一个丫头。

    任平生没有心中思忖,没有多言什么。任少元领命往门口窗边站住了。这样既能听到屋内说话,又能监视着外面不让人靠近了。

    靖王端起茶盏,神态复又变得漫不经心,品起了茶来。

    罗仲达一见靖王如此,便知靖王所言认真,开口讲述起来:“……按照乡君的意思,属下做了不少部署……此时此刻,王爷没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因而属下安排的很谨慎,启用的都是旁人不知道也联系不到王爷身上的棋子……”

    罗仲达说的很认真。在过来的时候,他又认真将所用之人在心中细细想过了,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慎重开了口,认真地介绍了不少关键的细节之处。

    果然。

    所用棋子动起来都是各有各的理由,完全扯不到靖王身上。

    事情一出,靖王完全可以躺着看戏,那戏台就能继续演下去。

    “岳父大人觉得如何?”罗仲达说罢,靖王问任平生道。

    任平生沉吟半晌,开口道:“罗先生此番安排毫无纰漏,使得王爷完全置身事外……我没有意见。”

    “景轩以为呢?”靖王又转头问坐在他下手的宋景轩。

    宋景轩微哼一声,道:“这些安排,王爷与我虽然没有多问,但却也是早知道了清清楚楚的。王爷此时,又来问我,有何意义?赶紧问您想问之人要紧。”

    靖王如此大张旗鼓地叫了花袭人过来,也不知为何,宋景轩心中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养病呢,将她叫过来干什么!

    对于宋景轩的不高兴,靖王丝毫不已为意,哈哈一笑,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拿着茶盖,探身问叠手端坐的花袭人道:“花小娘子以为如何?”

    花袭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靖王拿着茶盏盖的手挥了挥,笑道:“这件事情,你起得头,就不能半途丢下。要想藏拙,待以后吧。”

    说的有道理。

    花袭人坐直了些,认真地道:“既然王爷问我……那我有一个问题问罗先生……”

    “乡君请问。”罗仲达忙行礼道。

    花袭人道:“先生是不是觉得,皇上是老糊涂了?”

    “大胆!”任平生立即呵斥花袭人一声。

    罗仲达也忙开口道:“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靖王和宋景轩神色间没有半点紧张。靖王反而还对任平生道:“岳父大人,不要太紧张嘛。这里并无外人,说些实话,也没什么。”

    任平生冲着靖王拱了拱手,而后还是给了花袭人一个警告的眼神,低声道:“好好说话。”

    花袭人微微敛目,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既然先生知道皇上依然圣明,为何会如何安排,将王爷撇的如此干净?此时翻出南顺侯旧案来,打击了乐信伯府,进而打击到宁王殿下,得益的除了咱们王爷,还有哪个?”

    “难道皇上会因为这桩旧案,将出局的英王殿下再给请回来不成?”

    “谁受益,谁就有嫌疑。”花袭人淡淡说道:“先生安排再周密,难道皇上看不出是谁受益,心中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吗?再说,只要是人安排的,就有蛛丝马迹可查,不过是多费心愿不愿意查罢了,是也不是?”

    罗仲达老脸红了又白,额头上有了细汗。

    花袭人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皇上认为是谁做的,那就是谁做的,他老人家那里,只要认定了就可以,根本不需要有什么证据。

    靖王面容微变,随意又从容轻松起来。

    任平生似乎有所震动,但他见惯了大场面,也没表示什么。

    “请乡君教我!”罗仲达低头,像花袭人深深行了一礼。他自问心思缜密,万事都能替王爷安排妥当……但听到花袭人一番话,却突然觉得如今越是安排的密不透风,越是容易闷住自己,甚至困死自己。

    他心神震动,一时无法静心思考。兼之体察上意,觉得王爷今日来找这花小娘子,就是要看她表现,便十分痛快地放下身段,向花袭人求问起来。

    花袭人并不在意罗仲达心中怎么想的。

    她觉得靖王的话说的对。这南顺侯旧案是自己起得头,按理的确应该自己收尾。而将来靖王成了储君,她再有一功,且在任平生和任少元面前表现了,总能震慑一些人,大家和平相处,不再随便来找她麻烦。

    花袭人开口道:“不敢说教,先生且听一听吧。”

    “如今储位之争已经摆在明处,皇上心中也正等着看两位王爷有何手段呢,遮遮掩掩置身事外反而没有意思,皇上怕也不喜的。如此,那就置身其中,堂堂正正出击就是。”

    “南顺侯一案是冤案,乐信伯曾经所作所为都是事情。既然是事实,又非王爷胡乱攀扯蓄意攻击,为何不能堂堂正正,使冤情大白于天下,除奸佞于朝中?”

    罗仲达本没指望花袭人真能说出什么。但花袭人这番话,却是犹如一道炸雷,在他头上炸了开来。r1152

203 夏日

    既然是清楚明白的案子,为何不能堂堂正正!

    如今已经不是需要隐于幕后的时候了!且为人君,若不能堂堂正正,安能为人君!

    靖王也从来都是敢作敢当者!

    “难怪。”靖王似乎对花袭人所言早有预料,又或者是因为心态本就轻松,听到花袭人所言之后,轻松笑道:“难怪本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所以说老罗,本王一直觉得你就是一个当总管的料,果然没错的。你一个幕僚,出的主意都不合本王心性,实在不是一个好幕僚啊!”

    罗仲达苦笑道:“王爷,属下本来就是您府上的大总管……”

    不过是读过不少书曾有过举人功名,且没有同王府签卖身契的大总管罢了。而且是领着大总管薪俸的。名副其实的。

    “是么?”靖王挑了挑眉,不在意地道:“那是本王弄错了。”

    靖王说罢,对花袭人道:“你继续说。”

    “有始有终,将这事结束的漂亮些,你也能安心休养。”靖王撇了一眼罗仲达,道:“别让他将你大好的心思给糟蹋了。”

    花袭人并不关心罗仲达是大总管还是大幕僚。正如靖王所言,她想要将这事情早早圆满给结束了。她抿了一下唇,开口道:“南顺侯旧案,谁出面伸冤,都不如韩氏后人出面名正言顺。”

    所以,不管怎么安排,靖王都决不能撇不开。除非最后韩清元一家不出面不表明身份,不以韩氏遗孤身份接受朝廷的补偿。不然,京中谁不知道韩清元同靖王府的关系?

    人人都会以为,靖王是早有预谋,才将韩清元一家弄到京城的。

    “让韩清元去敲闻登鼓。”

    花袭人声音不咸不淡,道:“三堂会审,人证物证摆出来,堂堂正正击倒相关之人,就事论事,该正名的给正名,该定罪的给定罪,无需过多攀扯,反而显得殿下别有用心。”

    “此事过后,殿下形象一正,想必能得皇上多赞几句,也能都让几位朝廷大臣改变态度,支持王爷。而于情于理,宁王殿下则会遭受训斥甚至冷落几日。”

    “然后,给在外的大军制造些麻烦,让军队走得慢些,最好能停在路上,不能准时进京。至于是在大军吃食中下药也好,还是断路毁桥也好,都无所谓。”

    “至于余下的,罗先生安排缜密,就无需我多言了。”

    花袭人从凳子上起身,深施一礼,表明自己讲完了。

    罗仲达安排的不是不好。想来以前总是借力打力隐于暗中久了,一时行事做派思想观念没有转过来,已经有些不合适当下情景罢了。除去那一点,剩下的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不需要她操心,她也操心不上。

    罗仲达神色也正常了,像花袭人鞠躬之后,便退到一旁,没有再说什么。

    靖王颔首,看向花袭人,道:“你坐。”

    花袭人再次做回凳子上。

    “刚刚你说下药,下什么药?”靖王像是对这些特别好奇。

    “王爷手下奇人异士想必不少,应能找到合适药物的。”花袭人干脆地拒绝了靖王:“我如今怕是帮不上王爷什么了。”

    靖王笑了笑,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的很。本王还想着,让你悄悄地审一审乐信伯,多弄点好料出来呢。有了好料,本王也能轻松一些。”

    宫中皇贵妃与德妃多年相得,甚至德妃早年得宠也有皇贵妃几分功劳,乐信候自然早早表明了支持宁王,是为心腹。若是乐信伯如当初周同知一般开口知无不言的,靖王那可就是知已知彼,不胜都不可能的了。

    花袭人神色间也有些遗憾:“让王爷失望了。”

    “的确失望。”靖王道:“本王本想着能偷些懒呢。”

    花袭人笑了一下。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花袭人便借口身子弱,告退出来了。

    “哎,花花,你刚刚为什么说做不到?”花芽不解:“多些功劳,将来靖王上位了,不是要惦念着你的功绩,将你这乡君变成县君什么的?”

    “他说是偷懒,是轻松一些,就表明不需谁来帮他,人家都是有必胜把握的。”花袭人道:“如此,我在那锦上添朵花又有个什么意思呢?”

    花袭人眯了眯眼,道:“你也不想一想,不知不觉中让人中招,然后就跟个傀儡似的,让做什么做什么,问什么说什么……有这样的本事,谁不害怕?若我还有这样的本事,谁敢出现在我面前?”

    所以,她如今受创差点儿没了命,才能让人放心,而后才高高在上地加以安抚给笑脸的吧。

    “我若今天应下了……”花袭人摇摇头,看向面前归花院的门匾,淡淡地道:“怕你刚才担心就真要应验,这归花院也要被人放上一把火的了。”

    “没有冷焰在,凭我们如今这样,人家只需将门一堵,我们就肯定要被烧成灰的了。”

    花芽闻言吓的一哆嗦,钻在花袭人发髻之中,都快要哭了。

    她总是胆小的很。

    花袭人安抚她道:“你放心,我会好的很快的。如今这样正好,他们要去忙大事,顾不上我。”

    说这些也没意思。花袭人心想。

    花袭人才在院门前站了片刻,赵婶子就从里面赶了出来,搀扶住花袭人,问道:“老爷找小姐何事?”随即,她也不需花袭人回答,又欢喜地道:“小公子回来了!”

    花袭人闻言当即欢喜,道:“人呢?在哪儿?”

    “在暗香来呢。”赵婶子道:“说是当日吓坏了,病在路边,被那些不安好心的行脚商给裹带出京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了呢……”

    六月正午。

    本来还是烈日高悬,天上的亮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突然间就知道从哪里起了大团大团的云彩,遮住了太阳也遮住了风窟窿,陡然间让人觉得呼吸难捱,闷的烦人,难受的很。

    韩母的身子早些日子就养好了,额头上也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白痕,想来那一盒药膏用完之后,这一点白痕也就消了。伤势好了,人又比之前略瘦了一些,也显的人的精神头也足了起来,看起来好的很。

    她眼神平静,神态平和,仿佛前阵子那个焦灼动不动就发火的人不是她似的,又自在从容了起来。就连听到花袭人因祸得福,被封为乡君的消息,她听到之后,惊愕了一下,很快就又微笑了起来,对韩清元和韩丽娘道:“这真是个好消息……现在,你们两个就再不用担心人家了吧……”

    此时,她正坐在窗前绣一件衣裳,发觉到天色暗了些,便抬头看向外面,口中道:“这是要下雨了?”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吴妈妈开口道:“太太无需多心。这下了雨,还能凉快一些。”

    这些日子韩母为人又和气,加上吴妈妈也在家中伺候的久了些,如今已经能私下搭些话了。

    韩母微微一笑,道:“吴妈说的是。六月天气,可不就是这样。”

    “小姐在做什么?”韩母问道。

    吴妈笑着回道:“奴婢刚刚从小姐那边经过,好像小姐正在歇午呢。白桃那丫头在门口打盹呢。”

    若是主子醒着,再懒的丫头也不敢就在主子门口打盹。

    韩母点点头,和气地道:“白桃年纪小,的确爱犯困一些。”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站在窗边瞧了一会儿院子花儿才谢,长出了小巧果实的石榴树,放松了一下心神,重新又做回凳子上,拿起那未做完的衣裳又做了起来。

    才缝了几针,她又再次放下针,眉头皱了起来。。

    “太太要不要用些绿豆汤?”吴妈建议道:“奴婢用薄瓷罐子盛了放在井水中沁了的,又解暑,又不怕吃寒了。”

    韩母揉了揉眉心,笑道:“听起来就觉得好。劳烦吴妈给端一碗来吧。”

    吴妈应声放了手中针线出去,韩母也站起身,走出门,走到了廊下。

    吴妈妈能陪她说些家常话,但却不能陪她说些隐秘的话。就算是屋里的牌位已经烧得只剩下韩父的一个不再怕人看,吴妈也得了准许进入内室,但韩家的隐秘,到底不能与她说。

    刚刚,韩清元被靖王的人请了过去。

    打从韩家向薛家求亲,韩家这边几乎就同靖王府段了联系。有一次韩清元去府中求见,也被人赶了出来,那奴仆的棍棒差一点就打在韩清元身上了!

    国子监中,人人都知道靖王再不喜韩清元这个小子了。许多同窗甚至在背后指点他忘恩负义。若非他要娶的是薛家嫡长女,只怕他会被人找借口赶出国子监去。

    当然了,韩母心中知道,这都是假的,当不得真。

    但靖王府既然做出这样子来,半年不曾来往了,如今又不再避人地来传韩清元去府上,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没有大事,绝不会如此。

    韩母心神实在难以安宁下来。莫非……她想去想,却又不敢想,神思又一时不知去了何处,站在廊下走了神。

    “咔嚓”

    天上突然一道炸雷,将她惊的一哆嗦。待她回神,便见外面,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了。r1152

204 闻登鼓

    “咔嚓”

    韩清元手一抖,一叠纸散落在地。

    他忙跪在地上,将散在地上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手依旧不停地颤抖,不停地颤抖。

    大雨哗哗落下来。

    韩清元只觉得头脑空白,想要看清楚那纸上的字,再确认一遍上面的意思,却发现那些字一个个如同活了一般,一个个在他眼前跑来跳去,他的双目竟然不能捕捉住它们中的一个。

    韩清元大急,额头上的汗珠流进了双眼之中,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顾不得去擦一下。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要将纸张抽走。

    韩清元立即紧紧护住,如同护住稀世珍宝一般。

    “给我吧。”一个声音道:“你若是给揉坏了,就白瞎了花小娘的一番心思了。”

    花小娘。

    韩清元打了个激灵,手上一松,那些纸张便被人抽走了。

    花小娘。

    韩清元擦了一把汗,努力安定心神,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被靖王的贴身小厮给请了过来,心中忐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进来之后却得到了王爷接见(这是他进京之后第二次面见靖王),不等他拜见,王爷便让人给他看了几张纸。

    那是供词。

    是二十年前薛士信如何移花接木栽赃陷害南顺侯,将南顺侯以反贼乱党名义陷进大牢,又买通狱卒在水中下药后伪造畏罪自杀的供词。

    这是他韩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

    是他泯灭了良知费心谋划去娶仇人之女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此轻易,就得到了。

    韩清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轻易!那之前他所受的那些又算的上是什么!算的上是什么!

    他的眼红了起来。

    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还是什么。

    刚刚有人说“花小娘”。

    韩清元抬起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随意放着的那几张纸张上,又大胆地看了一眼悠闲品茶的靖王,冷静下来,叩首道:“学生失态了。”

    “无妨。”靖王随和地道:“家族大仇眼见就要得报,换成是本王也要失态的。看来,去战场上走一遭,果真有用,倒是成熟多了。”

    大柳乡的韩清元,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秀才。虽然赤诚良善,但难免傻兮兮的没个用处。如今历练一年,经历波折,总算是成熟了些,有了些用处。

    也不枉她一直给他制造机会。

    相信这一次行动之后,这韩清元大约也被打磨的差不多,至少任一家之主,撑起一个府的本事和主见是足够的了。

    至少他那个娘别再想轻易左右他。

    想到此处,靖王不禁有些走神:难道这就是那花小娘一直以来的打算?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种种步骤谋算,终将这个大柳乡的傻小子打造成了一个有主见有身份对母亲失望对自己忠心的好夫婿?

    南顺侯冤案一平,皇上老了爱惜名声,自然会赐还爵位财物,补偿韩家。一个年轻的侯府主人,一个实权将军之女,又有旧日共患难的恩义交缠……谁敢说这不是一桩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的姻缘?

    那个小娘子,竟然谋划至此?

    若是花袭人知晓靖王此时所思所想,定然要抹一把额角上的冷汗,心中腹诽:王爷果然都是能大开脑洞之人,真是想的太多了。

    话说回来。

    靖王走了一会儿神,咳嗽一声,看地上跪着的韩清元,淡然道:“有这份供词在,不知你可敢去敲闻登鼓?”

    闻登鼓。

    宫门前有闻登鼓,击响之时能直达圣听,非有大冤屈者不得敲。当然,宫门之前有御林军拱卫,一般百姓连从这里走过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接近那面大鼓了,如何能敲的到?所以,有大冤屈,还得有贵人相助,能摸到那大鼓才成。

    且,为避免有人有事没事瞎敲,但凡有敢击鼓鸣冤者,会不问缘由先打上三十廷杖再说。

    三十廷杖,就算是疏通好了不真打,好好一个人也会被的皮开肉绽,半月不能下地。而这个时候,外伤一旦感染,可是会要人命的。

    大梁宫门前的闻登鼓,自打设立以来,都没有人敲过吧?

    此时此刻,韩清元居然有些走神。

    “怎么?”靖王淡淡出声。

    韩清元以额触地,沉声道:“学生愿意去瞧闻登鼓。恳求王爷相助。大恩大德,百世不忘。”

    靖王摆摆手,道:“你有这个胆量,也不枉她会你筹划这一番。”

    “谁?”韩清元不禁问道。

    “没什么。”靖王慵懒,没有告诉韩清元实情,再次摆手道:“该怎么做,老罗会告诉你……你且告退,去寻他吧。”

    韩清元顿了一顿,再次叩头道:“是,多谢王爷。”

    韩清元退出书房,如铜豆子一样的雨点落下来,直直地砸在青石板上噼噼叭叭的直响。地面上很快汇集了一汪积水,又缓缓地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韩清元看了一会儿雨景,对跟在身边的小童点点头。

    小童很快就领着他,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罗仲达正在召集几人议事。韩清元站在门口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听到传召,便抖了一抖长袍,仿佛是想要抖掉什么,肃然迈步走了进去。

    大雨从午时起,一直下到深夜。

    次日清晨。

    经过了大雨的冲刷,青石地面上格外点尘不染,显得分外的干净,干净的如同镜子面一样,倒映出了湛蓝的天空。

    天上没有风,也没有云。

    干干净净的,湛蓝湛蓝的。却并不闷热。

    这样的美好的早晨,让人忍不住地就心情舒畅。万元帝甚至觉得,就连那枯燥烦闷的政事,那些绷着脸像他这个皇帝总是欠着他们银子的大臣们,瞧着也顺眼了起来。

    朝议开始,有大臣再提立储之事。

    “立储之事关系着大梁千秋传承,需慎重,并非一日两日就能明论之事。诸位爱卿不要着急,反正朕三五日的也死不了,先议其他事情吧。理完了要紧事,若是爱卿们不怕饿肚子没力气,朕就陪着你们商议立储之事。”

    万元帝如此一说,朝臣们只能将立储之事暂停,奏对其他急需处理的事件来。比如说对西北军的封赏之事。

    ——若是再有不开眼的,非要揪住立储不放,急头急脑的非要万元帝立即给了明白答案,那岂非是觉得万元帝活不了三五日了?朝臣们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长了。

    提起西北军的封赏,又是一通扯皮。

    说西北军有功——那杀敌几人?占地几尺?

    杀敌总共加起来也没多少;至于占地,汉人习惯了耕田,国内有大把的荒地急等着多生小孩赶紧长大好卖力开垦呢,谁会到草原上去?西北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又不能长期在草原上驻军筑城,就算是将草原上的蛮夷给赶的远去了西边,算的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占地吗?

    文臣羡慕武将立功容易,总死咬着说“无军无民无城镇”,不算开疆拓土;武将们自然不干——若是不算,这功劳怎么办?

    总不能说我大梁男儿抢回了多少牛羊,卖了多少银子!

    “停。”

    万元帝一早起来的好心情被这一通没玩没了的乱扯给破坏了差不多了。他沉声道:“我大梁并将驱赶蛮夷如驱赶牲畜,此一战后三十年边疆不用害怕蛮夷犯边……此等功绩,该如何赏,朕也懒得听你们扯皮。限你们三日拟出条陈出来,给朕弄清楚了!”

    “别寒了边疆战士们的心!”

    “臣等领命!”

    众位大臣恭敬领命,心中却在嘀咕:什么寒了边疆战士们的心!那些大头兵一个个捞足了油水,如今谁还稀罕朝廷那一点儿赏赐!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却不敢说。

    毕竟,万元帝已经明确表示了“有功”,又明确表示了“该赏”……大臣们也不敢弄的太过分,触了万元帝的霉头。

    皇上龙体最近越来越康健了,头脑可是清楚的很,谁也不敢糊弄。

    想到皇上最近精神矍铄的,一些大臣心中不禁想:那立储之事,是不是缓一缓呢?宁王还是靖王,再缓缓看看?或者,再过几年,又有两三位皇子成年了,再寻摸一番?

    (时间来不及,以下三百字重复。最后一日,丢了全勤实在不甘心。会立即改,手机刷不出来的亲,到作品相关中找。谢谢)

    “咔嚓”

    韩清元手一抖,一叠纸散落在地。

    他忙跪在地上,将散在地上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手依旧不停地颤抖,不停地颤抖。

    大雨哗哗落下来。

    韩清元只觉得头脑空白,想要看清楚那纸上的字,再确认一遍上面的意思,却发现那些字一个个如同活了一般,一个个在他眼前跑来跳去,他的双目竟然不能捕捉住它们中的一个。

    韩清元大急,额头上的汗珠流进了双眼之中,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顾不得去擦一下。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要将纸张抽走。

    韩清元立即紧紧护住,如同护住稀世珍宝一般。

    “给我吧。”一个声音道:“你若是给揉坏了,就白瞎了花小娘的一番心思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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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44/ 第一时间欣赏花袭最新章节! 作者:妹姒所写的《花袭》为转载作品,花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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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