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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5 发动

    三位成年王爷,英王还在家中闭门思过,没来上朝。

    宁王和靖王分立于朝堂左右。此时,居左的宁王同大臣们一般正跪着请罪,居右的靖王却从从容容地,带着招牌似的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慵懒不羁的淡笑,站在远处,跟没听见那鼓声似的。

    听到皇上问,靖王施礼道:“父皇圣明,儿臣的确知道大概。”

    宁王发现靖王依旧站着的时候心中就极为不爽,趁着皇上没留意他爬了起来,抖了一抖衣袍,开口训斥靖王道:“既然三弟知道,为何不阻止这人胡闹!纵有什么天大冤屈,告到京兆尹甚至告到刑部告到大理寺,值得惊扰父皇!”

    “大梁立国第一声闻登鼓!”宁王愤怒地道:“史书上肯定要记上一笔!”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闻登鼓。

    闻登鼓响,基本就等于说吏治不清,才使得百姓们有冤不得诉!吏治不清,不也就是等于说皇上昏聩无能!寻常事情也就算了,这大梁第一声闻登鼓响,史书上怎么也要记下几个字!

    宁王这般说,可是给靖王上眼药呢了。

    不由得他不说——瞧靖王这般表现,外面那一通闻登鼓,十有八九是冲着他来的!到底有什么样的大事,需要敲闻登鼓!宁王心神难安,脸色十分难看。

    听到宁王这般说,万元帝看向靖王,微哼一声。

    靖王抱拳行礼,不紧不慢地道:“大哥说的是。但自古圣贤仁君,皆是闻过则改,纵然落笔于史书,也俱是赞誉之语……父皇圣明。自然也能如此。”

    “而若是儿臣瞒住不提……后来人就不知会如何看待父皇了。”

    若真有大冤情,后人怕会骂他这个皇帝糊涂不仁。更有甚者会盯着他这个污点不放,瞧不到他其他功绩。

    万元帝面色沉下来。

    这个时候。外面鼓声停下来,一个侍卫跪在了殿外。

    “不论是谁。先打三十廷杖再说。”万元帝问也不问,就这般说道。

    不待宁王露出笑容,万元帝又补充道:“让太医预备着,别让人死了,留下把柄,好让世人指责朕。朕也想听听,他到底有何冤屈。”

    宁王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三十廷杖,可死可生。

    皇上不高兴了。直接打死也是有的。但如今皇上发了话,那三十廷杖怕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死不了人了。

    清晨过去,六月的阳光热辣起来。

    朝臣们甚至能够想象的出,被阳光直晒过的青石板上的灼热。万元帝没有问,朝廷上跪着的绝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外面那状告的是何人,所为何事。

    按照万元帝的吩咐,廷杖现场就设在殿前的广场上。殿内的朝臣们甚至能听见那棍子落在肉上的声音,沉闷,却生疼生疼的。为避免在皇上面前失态。那受仗之人口中应该是被塞上了软木,只有闷哼的声音,听不见惨叫声。

    “一。二,三……”

    寂静的朝堂之上,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正在默默地数着。

    终于,棍板入肉的声音伴随着让人难受的闷哼呻吟声停了下来,有太监进来禀告,皇上摆摆手,道:“人还没死的话,就抬进来,朕要亲自听一听他有什么冤屈。”

    “是。”太监躬声道。

    并不疼。韩清元心想。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都被打烂。感觉到鲜血从身体内流出来的声音,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烂肉高高地飞了起来。又落在那炙热的青石板上,很快变了颜色。

    不知道能不能炙熟了。韩清元胡乱地想。

    但真的不觉得疼。他也呻吟。只是好像就应该呻吟似的,并不是因为真的感觉到了剧痛。

    思路还很清晰。

    韩清元将接下来要说的说辞又在心中反复过了几遍。

    终于,棍棒停了下来,有人剪下了他那粘着血肉的长裤,手脚迅速麻利地给他清洗上药包扎,最后,又替他穿上了一条新裤子。

    若非是真的没了力气只能趴着,韩清元只以为自己根本不曾遭受廷杖呢。

    “你真是好命。”

    韩清元听见有人在他面前低头跟他说道:“皇上要亲自过问你的事儿了……若你胡言乱语,不仅要白受这三十棍,而且怕脑袋也要不保了……”

    这个人应该是又交代了他许多。

    但韩清元却一句都再听不见了——皇上要亲自过问他的事情?!

    韩清元抬起头,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滚进了干裂的嘴唇中,咸的,苦的,似乎又有些甜?

    万元二十三年夏,国子监学子承直郎韩氏清元勇敲闻登鼓,状告乐信伯薛士信等人移花接木栽赃陷害南顺侯,且丧心病狂残害南顺侯上下一百多口人命之事,直达圣听。

    皇上大怒,询问一番后,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限一月内结案。

    三司会审,人证物证据全。

    转瞬之间,乐信伯一家上下百十余人,以及其他相关之人,皆被下了大狱,等待处分。宫中德妃察而不告,私心包庇,除妃位,降为最末等的答应。六皇子为母为母族求情,惹了圣怒,罚跪圣祖牌位三日,闭门思过半年……

    朝廷内外,牵连者甚众。

    若非有人求情说,西北大胜之时不宜滥杀,怕不少人要人头落地了。

    乐信伯薛士信死在了牢中。

    德妃哭死过去,病倒后滴水不沾。

    太后仁慈,将皇帝找来劝了一回;又找到了靖王。

    “当年那事,薛士信丧心病狂,的确该死。但他如今都已经死了,薛家许多人,尤其是小辈们,实在无辜……这太平盛世的,为人君者要宽仁,怎能大肆杀人?”

    “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真讲究起来,当年那南顺侯也未必就一点罪名不沾的。不然,勋贵中那么多从前朝过来的,薛士信怎么不栽赃给别人?”

    太后语重心长地道:“那个什么承直郎,单凭他一个乡下无根基的小子,哪能查出这许多的事?还不都是你,不过是借了他那一点血脉罢了。”

    靖王笑了笑。

    他一笑,惹的太后不禁白眼,嗔怪道:“难道哀家说的不对?”

    “皇祖母明察秋毫,说的很对。”靖王笑嘻嘻地偎在太后身侧,道:“皇祖母要替薛家人求情,直接同孙儿说就是了,孙儿还能不应不成?”他端起桌面上的茶笑嘻嘻地呈给太后,道:“皇祖母说这么多话,一定口干了吧……孙儿伺候皇祖母喝茶。”

    “就你个猴儿。”太后眉开眼笑,嗔了靖王一句,却是真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而后不禁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人老了,总看不得太多人丢命。”太后用了一口茶,继续刚刚的话题,感慨道:“你父皇也是一样。他早年时候,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朱笔圈掉的人名不知道多少个!但你想想他这几年,是不是仁慈多了?”

    也就是说,轻饶薛家其余人,也是合乎皇上心意的。

    “饶过薛家那些后辈,也让老六念你一份情。”太后对靖王道:“你那些兄弟一向跟你不太对付,如今你们都大了,不是小时候了,这兄友弟恭的,关系也该和缓下来了。”

    “至于那韩家人,让皇上赐还爵位,多给点儿金银财宝加以抚慰就是了。”太后道:“若是还不知足……”

    “若是还不知足,不知进退,那孙儿自然也不会同他们客气。”靖王接过太后的话,笑道:“薛家应该怎么处置,皇祖母和皇上拿了主意就是了。”

    “孙儿将这桩旧事揭发出来,私心当然也有,但更是觉得,那薛士信毕竟是有过谋逆之心的。让这样的人享着咱们大梁的荣华富贵,将大梁当成什么了?再者,万一以后,他又想做什么了呢?”

    “别的不谈。”靖王严肃面容,道:“皇祖母您想,万一他这把柄被敌国拿捏住,那薛士信为了活命,岂非能将大梁卖个底朝天?”

    “所以,无论如何,孙儿既然知道他的过去了,就不能由着他在朝中逍遥。”

    太后闻言,不禁频频点头。

    晚些时候,皇上到太后宫中来,太后就同他转述了靖王的话。

    太后忧心忡忡地道:“也难怪老三要处心积虑地收集证据,而后雷厉风行,一举将那薛士信给拿下了。皇上想一想,老大多少年来一直视其为心腹……哀家说句不能说的,万一皇上心意定下,立了老大继位,薛士信那反贼说不定还能弄出什么事!”

    皇上面色微沉,冷声道:“当年南顺侯一府人死的蹊跷,朕那时候被别的事情绊住了心思,没有细查,就将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说起来,也是那时候南顺侯没了大用处,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他一个天子多费心。

    “朕如何也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皇上眼神冷下来。

    薛士信竟然才是那发贼安插在朝中的奸细!

    而他宠爱了多少年的枕边人德妃居然是知情的!甚至她就是为了接近他而进宫的!想一想他这些年在德妃宫中不加防备,万元帝不禁冷汗淋淋!r580

206 处置

    那个奸人!

    死的太便宜了他了!

    万元帝心中的愠怒再次翻滚,沉着脸道:“薛家一门,成年男丁全部发配充军,终身不得赦!他们老子不是要反大梁吗?那就用儿子孙子们的血和命为朕守这大梁江山!”

    太后点点头。

    这个处置很合适。既显得皇上宽仁不嗜杀,又能震慑住人——薛家男丁没有立即被处死,但早晚也是死在战场上,死在贼人的刀枪马蹄之下!

    不过是能多活几日,早晚罢了。

    “至于女眷,就别罚的太重了吧。”太后缓缓地道。往常这种情况,女眷大多都是充入教坊司,轮为官ji。但薛家总是六皇子的外家,身上血脉相连的,真这么作践,皇家面上也不光亮。

    太后沉吟了一阵,道:“将薛家家产补给那韩氏,只留下一个小庄子养活薛家女眷幼儿如何?给女眷幼儿以活路,也显得皇上仁慈。”

    薛家女眷幼儿,自然有即将成年的六皇子看顾,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

    “就这么着吧。”皇上道。

    “皇室您都被那老贼给骗过了,老大被他糊弄也是情有可原。他再精明,还能精明过您这当老子的?怪就怪那老贼狡猾,您就别迁怒老大了。”太后道:“知道老贼是这么个人,他比谁都要不好受。”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薛士信借着宁王的名义,这些年可没少往各个位置上塞亲信之人。这些人居然有一大部分是他“旧日同僚”!前朝余孽那些人说是被消灭了,死心了,谁知道是不是蛰伏起来,以待时机!

    若非这一次老三雷厉风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之下,会弄出什么事!若真出什么事,他这个皇帝不说成什么明君了,能不留下千古笑柄就不错了!

    当年是谁一打岔,让他没细查南顺侯一案来着?

    皇上回想一下,冷哼一声,道:“朕还没有罚他,他倒是先矫情上了!那就是让他思过几日!另外,若非当年耿氏引荐庇护,朕眼中也瞧不到薛氏!朕有错,她也免不了罚,就将身上那‘皇’字给去了吧!”

    太后端茶的手顿了一顿。

    皇后膝下无所出,也没有抱养孩子,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倒是无欲无求。后宫多数时候都是皇贵妃在管理着。皇贵妃,换成民间说法,那就是平妻。她生的宁王,也是半嫡。换句话说,那就是嫡长。

    而皇贵妃中没了皇字,那就再不与嫡沾边了。

    由嫡而庶,这个惩罚,对于耿氏和宁王来说,当真不轻。

    “会不会太重了些?”到底是没有引起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太后年纪也大了,心软和许多,觉得万元帝这样的惩罚对于宁王来说,稍微显得过了。毕竟宁王无辜,且手中本钱大受影响。而这种时候罚他,还罚的这么敏感,太容易让那长了十个八个心眼的大臣们多想了。

    “就这么吧。”皇上顿了顿,道:“老三立了功,朕也没什么可赏他的。母以子贵,就将云妃晋为云贵妃吧。”

    太后闻言心中一颤。

    这个赏赐,这个赏赐……

    她凝了凝心神,慎重地道:“皇上可是想好了?哀家虽然一向偏爱老三一些,但……”储君之位何等重要,岂是容一己之私左右的?不说她的偏爱不能作数,就是皇上的偏爱起来,也要格外慎重。总不能因为此时恼了贵妃耿氏,就一下子全然否定了宁王……

    太后心中可不糊涂。

    皇上淡淡地道:“母后多想了。”

    “纵使朕身为九五至尊,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也有憋屈的时候。”皇上端起桌面上的茶盏,道:“又何况是老大。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就早早收心当个太平王爷就是了!”

    也就是说,皇上罚是罚了皇贵妃和宁王,却也有以此考验宁王的心思——有中有意才会加以考验呢,是不是?

    这么瞧来,皇上心中还是属意宁王的。

    毕竟是长子。

    这是皇上头一次流露出心中意属。太后领悟之后,心中了然之余,难免隐隐有些惋惜——老三当真是不错的。她心中想。

    但皇家没有家事,后宫不得干政,太后抿了唇,没有多说什么,绕开话题,问起了龙体康健:“哀家瞧着您最近气色很好,太医怎么说?”

    皇上轻描淡写地答了。

    太后闻言痛惜地道:“若非您年轻时候战场上拼杀几次受伤亏了身体,如今龙体定然是……”

    ……

    不知太医给用了什么药,韩清元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白果不断地从外面传回消息,大热天跑的满头大汗满面通红,却是抑制不住地兴奋激动,双眸亮的发光,顶着日头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公子!”

    “小的听人说了,咱们官司打赢了,皇上一定会将爵位补偿给公子您的!圣意都已经明确了,只差圣旨下到家里了!”

    “乐信伯府的匾额都已经被摘了!”

    薛士信诬陷南顺侯的时候,还不是乐信伯。后来他得了爵位,阴差阳错的,皇上就将原南顺侯府赐给了薛士信做伯爵府。

    也就是说,薛士信不仅害死了南顺侯一家人,而且还霸占了韩氏的家产府邸这么多年!如今报应总算是来了!

    韩母闻言眼中又涌出热泪,对韩清元道:“清元,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报应来了!爵位和府邸都要回来了!”她口中喃喃,不待韩清元回答,就双手合十,转身道:“我要给老爷上香!告诉他这好消息去!”

    自从那一日韩清元被从殿前抬回来,韩父牌位前的香就不曾灭过。一开始是因为对韩清元的担忧心疼,后来就是激动高兴地要禀告各种好消息了。

    香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半个香炉。香雾缭绕不散。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伤势不曾彻底恢复,或许是因为未能适应这境地转变,韩清元听到这些个“好消息”,就像是置身事外听说的是他人家事一般,没有激动,没有喜悦。

    没有波澜。r1152

207 突病倒

    他侧身躺在床上,竹席清凉,床下难得地加了冰,分外地舒适。

    夏日的冰可是很贵的。富贵人家挖有冰窖,一般人家急用的时候,就知道找人买。这种商品,占地方不说,一旦没有人需要,就再没有他用。所以,真囤积冰用来卖的也少——

    很快就化成一滩水的东西,摆一盆两盆的用处也不怎么大,盯不了一会儿,一般人家谁会买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呢?

    往年韩家也是不买的。

    费不起那个银子。

    但这些日子,他身边的冰就没有断过。大热天中,甚至一些时候,他还会觉得有一些冷,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

    原来,富贵人家是这么过夏天的。韩清元恍恍惚惚地想。

    “圣旨下来了!”

    白果又满面通红地跑了进来,噗通一下跪在了门口地上。

    韩家小户人家,从来都不用仆人跪来跪去的讲究。有这个讲究的功夫,不如多做点儿活。如今,没有人要求白果跪下回话,但他却不知不觉间就这么做了。

    韩清元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白果。

    韩母从内室疾步出来,紧张地开口问道:“皇上是怎么判的?”

    “薛家男丁罚了充军!家产全部没收了!”白果激动地道:“小的听大人们议论说,薛家的家产会补尝给咱家呢!”

    “真的!”韩母握紧双拳才没让自己失态,身子却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眼泪又涌了出来,又道:“皇上居然留着那薛家人的命!这怎么对得起韩氏死去的一百多口!”语气中有些埋怨。

    韩清元坐了起来,冷声道:“若非韩氏一百多口都死了,韩家薛家如何,与我们母子有什么关系?!母亲莫不是忘了,父亲到最后也没能将自己名字寄到族谱中!”

    韩母一噎,含泪道:“清元,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难道我说的不对?”韩清元沉着面,道:“如今我们算是给韩氏一门申诉了冤屈,该如何处置,都是皇上的恩典,孩儿希望母亲您以后能够慎言!”

    韩母被韩清元这一通话说的有些发蒙,眼泪也止住了。

    她动了动唇,眨眨眼,迟疑地道:“清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清元没有回答她,而后转向白果,出声问道:“你刚刚说,皇上对薛家是如何处置的?男丁充军,女眷和孩子呢?”

    韩清元的面上并无喜色,白果悄然咽了一下吐沫,回话时候,神色就小心翼翼了起来。“男丁冲入西北军,不记功,不许他迁;女眷和孩子倒是没提,应该是不罚的。”

    若是有处罚,没有分作两次说的道理。

    韩清元面容沉静,沉默片刻,道:“其他的消息呢?关于两位王爷的?”

    白果摇摇头,面露愧色,忐忑地道:“小的没有问。”

    他原来也不过是县城一个富人家中使用的小厮,进京几年,有些长进,但他的长进也是同韩清元的身份相当的,也就是说,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国子监学生的长随,也仅此而已。

    “小的这就去打听。”白果忙补救道。

    眼前这个小公子眼看就要成为侯爷了!而他白果也将成为一个侯爷的贴身长随,一辈子风光富贵!但若他不能令公子满意,就是有旧情,也就不好说了!

    白果下意识握紧拳头,有些口干舌燥。

    韩清元没有为难他,淡淡地道:“我不急。你也别随便听了什么就跑回来一趟,白白浪费了时间。去方方面面的都打听清楚了,留意一下人们是怎么议论的,听仔细了,再回来回话。”

    “是,小的明白了!”白果忙紧张应到。

    韩清元丢了一锭五两银子给他,道:“拿去用吧。”

    五两银子真不少了。

    白果接过来,有些迟疑。

    这个时候,韩丽娘走到这间屋里来,瞪了白果一眼,道:“瞧你那没用的样子!又不是给你随便花的!还不赶快去!”

    白果“哎”了一声,忙磕头爬起来退了出去。

    韩丽娘对韩母行了礼,看了一眼韩清元,开口道:“娘,您怎么又哭起来了?哥哥虽然受了一遭罪,但咱们韩氏的冤案不是大白了吗?我听说是那薛老贼一直与前朝勾结……这种杀头的罪名抖出来,就是他是六皇子的母家也不怕吧?”

    “无论如何,都是好消息,您就该欢天喜地地跟父亲说,而不是动不动就流眼泪!”韩丽娘暗暗撇嘴。

    她如今不喜欢见到人总是哭哭哭。尤其是看韩母动不动就落泪,心中腻烦的很。

    哥哥去告了御状,而且告赢了。

    母亲先前的谋划就成了一场笑话。

    娶仇人之女?当真是闭着眼睛想的起来的主意!就算是三五年的哥哥得了他们信任又如何,多少年前的旧事,又是犯忌讳的,只要你稍微一提,人家就会警惕!会告诉你才怪!

    韩丽娘一直觉得,母亲是魔怔了才会一心觉得那样的主意靠谱。

    她从前很崇拜母亲,因为母亲总知道很多的东西,跟她寻日里见过的村妇不一样,但现在,打从她一头碰柱拿捏住了哥哥时候起,韩丽娘对母亲的崇拜和敬畏就一点点地少了。

    韩母被韩丽娘说的面色变幻,咬着牙根,才没和韩丽娘计较起来。

    只见韩丽娘在韩清元身边坐下,目光闪动,低声道:“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

    “什么?”韩清元随意问道。

    韩丽娘低声道:“花妹妹!”

    她咬着唇,眼眸亮的仿佛夏日的太阳光芒,如梦幻般地道:“哥,一定是花妹妹!她告诉过我会有转机,你们都不信,现在不是有转机了!”

    “哥,你和那薛大小姐的婚事这一下只能作罢了!”

    韩清元突然想起靖王最后同他谈话时候,不经意间说出的一些话来。

    靖王说,难为她总是为他谋划。

    “她”是谁?只能是花袭人!

    韩清元尚未作出反应,韩母就皱眉开口道:“丽娘,你不要瞎胡说!亲事作罢是要作罢了……”说到这里时候她神色间有些不自在,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她这几个月都是病倒昏迷着的!”

    一个人都病的要死了,能有什么作为?只有丽娘这个傻子,才想当然地将巧合当成了她的功劳。

    “她最近倒是醒了,可是连门户都出不来!”韩母心中很清楚世家名门对于外室女的态度。那花袭人在将军府上,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难不成真当自己是仙子下凡了!”韩母冷声道。

    “花妹妹就算不是仙子下凡,也定然差不了多少!”韩丽娘闻言不服气地道:“娘,你又不是没见过她摆弄花草的手段!那些梅花,她说明日卖,今晚就一定将花开的漂漂亮亮的了!那样的手段,谁能做到!”

    “反正我们都做不到!”

    韩丽娘本就十分信任花袭人,在听到市井传言之后,更如恍然大悟一般,更是崇拜花袭人了。

    然后,花袭人醒来之后没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情。

    靖王将哥哥找了去,告了御状,虽然挨了几板子,受了些罪,但却告赢了!轻而易举地就打赢了!有现在的结果,哥哥根本就再没出过什么力!

    肯定是花袭人跟靖王求了情的!

    韩丽娘笃定地这么认为。

    韩母还说什么外室女日子难过,要受苦受气受人拿捏……但花袭人却受封成了乡君!一个乡君,吃朝廷俸禄,如何也不会日子难过的!

    “哥,你觉得呢?”韩丽娘不想与韩母多说什么,只问韩清元。

    韩母就这么被自己女儿给晾在一边,面色僵硬难看。她这阵子同韩丽娘碰撞了许多次,却是拿韩丽娘没有办法。她想回到里屋去给韩父上香去,又不想错过韩清元的看法,留下来就没有走。

    韩清元微微愣神,随便轻声道:“丽娘……我们说话做事,要有证据。如今我们见不到花妹妹,还是不要胡乱猜测地好。”

    韩丽娘听到他这么说,就有些不乐意。

    韩清元顿了顿,又补充道:“花妹妹行事一向有分寸。此时那旧案虽然明了了,但两位王爷的相争却到了紧要关头,尘埃尚未落定,咱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若万一最后依旧是宁王胜出来,以薛家同六皇子的关系,他们未必没有再次兴起的时候。成年男丁去充军了,其他人却没有再做惩罚……对于一个家族来说,也就是错过了十几年的光阴,以后总有机会的。

    再次兴盛起来,并非不可能。

    韩清元想到薛家,不免又想起了那个同他定了亲的少女来。此时此刻,少女面容上,怕是忧郁更深,心中更痛吧?她一个娇滴滴长大的人儿,如今被关在大牢之中,依仗的家族一夜间倾覆……不知她受不受的住?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另眼相待的一个普通学子,却是她家族仇人,接近她不过是为复仇来的吧!

    韩清元心中蓦然一痛。

    这一痛,像是带动了他这些日子所应该有却没有感觉到的那些痛一般,痛楚争先恐后,前呼后拥着一下子扑上了韩清元,让他刹那间不能呼吸,整个人摇晃几下,踉跄着做回了榻上。

    面色惨白。

    “清元,你怎么了!”韩母一下子冲了过来,挤开韩丽娘扶住韩清元。看见韩清元面容白的吓人,韩母面色也白了起来,回头对还在发愣的韩丽娘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是!大夫!”

    韩丽娘一个激灵,顾不得同韩母争论,急急地跑了出去。

    为了以防万一,这几日,韩母花了几倍大价钱,专门请了一个擅长外伤的大夫住在了家中,日日不错的给韩清元看脉换药。

    就在大夫来之前的这不到盏茶时间的空当,韩清元躺在床上,面色就由惨白变成了绯红,额头上开始沁出大量的汗珠。

    “热……”

    他口中嘀咕几句,就不再说话,眼睛也跟着闭上了。

    韩母一模韩清元的额头,如同摸到了烧红的烙铁一般,吓的她一下子缩回了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大夫,大夫……”

    韩母颤着心拿着毛巾替韩清元擦了一下额头,又急急地走到门边转来转去:大夫怎么还不到!

    大夫终于到了。

    他本来还不慌不忙十分镇定地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踱着步子进来,迈入门槛的时候还冲着韩母客气地拱手,道:“老夫上午才替公子把过脉,公子康复的很好的,太太且心安吧。”

    不过是半日时间,能出什么事情!

    身为亲人总是不能淡定!

    不过,这大夫也能理解。毕竟是家中唯一男丁,且还是十有八九马上就成为侯爵的。

    若非如此,这大夫也不会愿意住在病人家中。

    韩母忘了还礼,惶惶脱口道:“他发烧了!”

    大夫闻言神色一惊,顾不得再装高人风范,急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韩清元的样子就更是面容一白,伸手一搭韩清元的脉搏,头上冷汗也就跟着下来了。

    他轻轻一触就收回手,对韩母道:“公子病邪潜伏骤然发作,竟至于五内俱焚,高烧起来!老夫只擅长外伤,此种急诊请恕老夫无能,不能治了!”

    不能治了!

    韩母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昏倒在地。

    吴妈妈扶住了人。

    韩丽娘顾不得自己母亲,一把抓住大夫,嚷道:“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就不能治了!”

    大夫见吓晕了病人家属,但好歹还有一个清醒的,忙道:“我是说,我不会治,但有人能治!府上不是同靖王府相熟呢,请了御医,一定能治好!我也能帮着缓缓,撑到御医来的!”

    大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怎么不早说清楚!”韩丽娘一跺脚,对吴妈妈道:“吴妈妈,你在家看着!青橙,你跟我出门!”

    此时,家中就剩下她一人,韩丽娘想着花袭人曾经在暗香来招待客人的样子,镇定地安排了起来。只是心中砰砰直跳。r1152

208 郡主访

    “怎么病了?”花袭人问道。

    当她听到闻登鼓响的时候,就再没刻意关注这件火遍了京城一下子将关于她的仙音猜测话题给压下去的大事儿了。关键人证都万分乖巧地配合了,若是靖王一伙人还弄不赢这场官司,那他们就是白吃饭了!

    靖王那一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白吃饭的。

    所以,花袭人很放心,没有再去刻意关注。

    至于韩家能够得到的什么好处……反正韩清元他们也没付出多少,不过是挨了几棍子,所以不管得到任何好处都是赚的,实在不值得计较。

    就算是没有关注,一些信儿她还是得到了。

    准确的消息都是任少元及时送来的,街上的留言蜚语,赵婶子也会同她嘀咕一些。

    照眼前情况看,不是一切都很顺利的吗,怎么突然就病了?花袭人觉得有些奇怪。

    赵婶子摇摇头,道:“青橙在外边,您要不要见一见?”

    “让来进来吧。”花袭人点点头,开口说道。

    没一会儿,赵婶子将青橙领了进来。这个丫头,面容发白,神色间有些强自镇定的惶惶,进来前的时候有左右留意地打量几眼,看见花袭人,怔了一下后,忙跪下来,给花袭人磕了头。

    “起来说话。”花袭人示意赵婶子将人给搀扶起来,问道:“你说,你家公子病了?什么时候,请大夫了吗?”

    青橙忙道:“公子本来好好的,说话间就突然发起了烧,昏迷不醒了。家里面请的外伤大夫说他不会治,让请御医。”她说话时候,条理倒还清晰:“太太吓晕了,小姐领着奴婢出门寻到了靖王府。王府立即就给派了大夫。”

    “小姐领着大夫家去了,让奴婢拐弯来告诉您一声。”

    青橙说到这里,再次抬头飞快地看了花袭人一眼。她的小姐总说这小娘子厉害,青橙也觉得花袭人的确厉害,但眼下这时候,家中正需要人手呢,她却被派人告诉这小娘子一声……难道这小娘子身上真有仙气,还能治病救人?

    花袭人并不知道青橙在想什么。

    她略一沉吟,转头对赵婶道:“劳烦赵婶子过去一趟瞧瞧。义兄家中人少,婶子不必着急回来,多留些时候帮帮手。”而后,她又对青橙道:“告诉你家小姐,我不便出门,请她谅解。若是她有什么需要的,与赵婶子说一声就是了。”

    花袭人口中说着话,心中同时也对花芽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去转转吗?这会儿正好,藏在赵婶子身上出去吧。我会让赵婶子也走暗香来走一趟,你正好也替我弄出些不错的花草,择日那铺子就要开业了。”

    花芽本来并无太大兴趣,听到花袭人提到暗香来要开业,才有了精神,答应了下来。但还是嘟囔道:“总说是不管那家人了,怎么又管了起来?真是的……”

    花袭人没有回答她。

    若是他们健健康康地活着,哪怕是贫穷困苦,她都能不管。但此时人是病了,韩丽娘又求到了她面前来,她人不去就算了,又怎么能没有一点表示?

    另外,花袭人心中难免又生出些别的想法——

    挨一顿棍子,打的皮开肉绽的,能死人,也能不死人;能让人立即当初就死了不能开口说话,也能让人延后个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年的才发作死掉。

    韩清元此时突然病重……是单纯病重,还是因为什么?

    若是有人故意报复让他不能活,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若非她如今能力丧失,去了也没有大用,她肯定会亲自确认一下。

    赵婶子走后,花袭人坐在廊檐下,抬头望天。

    刚刚还是晴天,转瞬就起了浓密的铅云。

    伴随着乌云压下来,不远处的院门处,清和郡主第二次踏入了这归花院。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但却在院门口的时候,让跟着她的丫鬟婆子都停下来侯在了外面,自己独自一人朝着花袭人走了过来。

    夏日炎炎,她穿着湖水蓝绣暗花银白滚边的束胸锦衣,肩上搭一条灿烂金色薄纱,沿着回廊款款而行,目光偶尔落在小院内的花草景致上打量几眼。

    蔷薇花开落了一茬,又起了一批新的花儿,开的绚丽灿烂。

    花袭人站起身,唤了一声“蔷薇”,一起迎上了清和郡主。因为没有人通报,花袭人站起来的速度有些慢,走动的时候又慢一些,因而她没走出多远,清和郡主便行至了她面前。

    “郡主安好。”花袭人欠身行礼。

    “嗯。”

    清和郡主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深邃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含义,瞧了花袭人一眼后,就自在大方地走到花袭人刚刚在座的藤椅上坐下了,对跟上来的花袭人道:“你身子没有恢复,也坐下说话吧。”

    花袭人没有客气,欠身之后,坐到了下首。

    “你这个丫鬟,是叫蔷薇吧?”清和郡主看向侧立一边的蔷薇。

    蔷薇忙应是。

    “听说原来暗香来的花露味道特别不错,不知我是否有幸尝一尝?”清和郡主说道。

    花袭人摇头:“抱歉,残存的花露已经没有了。就是还有,也不是新鲜东西,是不能用的了。”

    为什么说是残存?还不是因为清和郡主将暗香来一把火给烧了?致使她这个东家身残半死,什么也做不得了?

    花袭人并没有这般讽刺反问,只是很坦诚平和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清和郡主哑然失笑,随即道:“既然如此,随便点些茶水就好。”她也同样没有训斥花袭人的丫鬟没有眼色,待客失礼。

    蔷薇忙下去忙了。

    其他几个丫鬟没有上前来,廊下隔着一张红松木的茶几,清和郡主和花袭人对面而立。两个人神色之间都十分平和,却让人瞧着难免觉得怪异——

    这种场面,怎么也不像是嫡母与庶女相处时候应该有的场景。

    “才几日没来,你这里就像是一下子多了许多生机似的。这蔷薇花,一茬开过一茬的,永远都不倦似的。”清和郡主轻轻开口,语气中似有感慨。

    花袭人轻笑道:“郡主当知道,这家居布置,物养人人也养物的道理。同样的两栋房子,一栋有人住,一栋没人住……有人住的房子能用许久都还能十分结实,而没人住的房子却很快就会破败的不像样子了。”

    “这个小院,原来府中下人虽然也不忘打扫照料,但到底不如有人长期居住。”花袭人抿唇轻笑:“郡主瞧着自然就觉得有了些精神气了。”

    一番话说的清和郡主微微颔首,十分赞同。

    蔷薇上了茶,迟疑了一下,退了开去,站在了远处。

    清和郡主给归花院的一应供应并不短缺。尤其是在朝廷封赏下来时候,日常供应就更加精致。所以,蔷薇泡的茶也是好茶,清清爽爽的六安瓜片,清香怡人。

    茶水滚热,清和郡主碰了一下碗盖,并未立即饮用。

    她看向花袭人,突然悠悠开口问道:“你的娘亲,那位花娘子,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花袭人怔了一下。

    清和郡主便道:“你说你失忆,我是不信的。如今你已经回了府,那些说辞也就没有意义了……我是一个女人,就算是装作不屑不在意,也总想知道,那个被自己丈夫惦念着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听人说,她生的并非倾国倾城,只是清秀耐看而已。”

    她是郡主,高高在上,怎么能在意能问起一个做了外室女的平民女子。她必须高高端起架子,俯视那女子,蔑视那女子,将她当成卑微之人,问都不能问一句。问了,那就是她自降身份。

    但,又怎么能不问?

    清和郡主有多喜欢过任平生,就有多么想知道,他心底的女子,将其如珍宝般珍藏呵护着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女子。

    她想知道。

    却不能问任何人。

    如今,却能问花袭人。

    在清和郡主心中,经历了这一些事情,她并不能将花袭人当成是能任由自己拿捏的庶女外室女。她心底也排斥花袭人这个身份,只想将花袭人当成需要她长期招待的娇客一般对待。

    这个态度,相信是所有人都能满意的。

    她自己心中会满意舒服;眼前这个依旧只喜欢“花袭人”这个名字的瘦弱少女会觉得满意舒服;她的丈夫任平生会觉得满意;她的女婿靖王也会觉得满意。

    丈夫,女婿……

    清和郡主又想到连自己小女儿心仪之人都同眼前这少女关系匪浅,心中不由得觉得荒谬万分。

    她及时撇去了心中的荒谬感,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花袭人,眼中露出一点请求之色。

    花袭人本来想依旧说自己不记得不知道,但对面这样的清和郡主,那样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她微一迟疑,缓缓地道:“我能记得的,并不多。”

    花袭人目光看向那灿烂的蔷薇,轻声说道:“印象之中,她总是不开心。就算是在自己女儿面前,露出的笑容也很勉强。她喜欢坐在窗前,跟自己女儿轻轻说起往事……”r1152

209 和平?

    清和郡主觉得花袭人言语中有些怪异。

    她听到“往事”时候,不及细想那怪异处,便不禁问道:“往事?”

    是关于与任平生相遇相知时候的美好往事吧?

    清和郡主在考虑下嫁任平生的时候,并非是被任平生英武的好相貌迷住就不问其他的单纯女子。她是着人查过任平生生平日常的。她查到的任平生,虽是嫡子却并非长房,家族人口繁杂,家境也不富裕甚至还能说是有些窘困(穷文富武,一家上下都练武花费也很高的)……

    但与任平生的洁身自好勤奋上进相比起来,这些缺点在清和郡主眼中就不值一提了——族人关系复杂,她是郡主,完全能够自立另过,谁也无法管到她头上,连公婆都无需在一起居住;他家中窘困更没关系,她的赏赐俸禄完全能够应对一切开销,富足生活……

    只要他人品好、相貌好、有能力就好。

    清和郡主欢欢喜喜地嫁给了心仪上少年,少年果然也没让她失望,一直爱重与她,一路建功立业……清和郡主怎么也没想到,在任平生从前单薄的人生经历中,还有另外一个少女的烙印。

    就连任家人都不知道。

    清和郡主后来暗中打探,才知道就在武举考试之前的半年中,任平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香火一般的寺庙中度过,而那花娘子,就是临近寺庙的村庄中人。

    只是知道这一点,并不能帮助清和郡主清晰那位少女的形象。

    花袭人轻声道:“她很喜欢说起小的时候,说春日漫山遍野的花,说夏日池塘中新鲜的莲蓬和菱角,说秋天丰收后空旷的田野,和冬天皑皑白雪和厚厚的冰层。”

    “她说,当水面结上厚厚冰层的时候,她总是会用铁锹费力地将冰面挖凿出一个圆洞,时常就有傻鱼儿那从那冰洞口蹦出来,蹦到冰面上去,毫不费力地就被抓住了……”

    “许许多多的山野乐趣,不一而足,尤其是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最是美好令人难忘。”花袭人轻叹道:“而不像她女儿,小小年纪,只能被关在一个不大的小院子中,约束,不得自由。”

    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又何尝不知说自己。

    在花袭人不多的记忆中,那花娘子直至闭眼的最后一刻都不曾迈出过那小院一步。那个小孩子也同样是被关在小院子长大,轻易不得出门。

    花袭人微微有些走神。

    清和郡主更是听的怔住了。

    那些田野之趣听起来很不错,但这并非是重点。清和郡主不能明白的是,为何她口中那些“美好往事”之中,没有任平生的身影?

    “她就没有提起如何与你父亲相识的?”清和郡主还是问了出来。

    花袭人摇摇头,轻声道:“我想,她是并不觉得认识侯爷是总幸运吧。若是没有侯爷,她会朴实心安地嫁人生子,过完一生……而非是给人做了一辈子不得出院门的外室,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

    花袭人对那位花娘子充满了同情。

    她就是因为太弱小了,才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成了自己不喜的人。

    所以,她才一定要更早日恢复,更强大一些,再谨慎一些,才不至于如那花娘子一般。花袭人心想。尤其是在这个女子没什么地位的时代。

    清和郡主怔愣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是一来时候淡然从容的神色,而是嗤笑嘲讽,对花袭人道:“你是她女儿,自然是要美化了她。说的她好像是有多不能已,是被人用了强似的。”

    “就算是她真的被用了强……”清和郡主恶意地道:“那她怎么不去死!既然是郁郁而终,为何不早早地去死!她死了,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

    “是啊,她怎么不早早地寻了短见呢?”花袭人重复着清和郡主话,自嘲道:“可人若是能活下去,谁又真有勇气去死?郁郁而终,就说明活着比死了难受……也算是对她的惩罚吧。”

    “真可笑!”

    清和郡主劈头盖脸地痛说了这几个字后,神情之间剧烈变动,甚至略微显得有些狰狞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指什么可笑。是花袭人的这一番话可笑,还是别的什么。

    花袭人没有开口。

    桌面上的瓜片茶已经不再烫嘴,她端起来,低头掩面,啜饮了几口。

    没想到,蔷薇沏茶的功夫倒是不错的。看来,她是没少用功的。

    清和郡主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她同样端起茶,像是掩饰了自己的失态一般,同样品了几口。再次放在茶碗时候,她就就是那波澜不惊的大梁郡主了。

    “我注意到,你刚刚说起的时候,一个自称也没有用?”毕竟是隔了好些年的事情,清和郡主的心情很快平复了下来。心情一平复,她便发觉到那里不对劲儿了。

    花袭人说话之中,没有称呼那花娘子一声,也不曾自称。就像是在说的旁人的故事一般。

    “这么说,你真的不是那任袭儿了。”清和郡主口中叹息,目光闪动几次,神色间有些复杂难言之意。

    花袭人动了动嘴角,道:“郡主多想了。”

    清和郡主并未在这个问题上与花袭人多做争执。她了然地笑了一笑后,开口道:“你醒来之后,一直不曾有想要报复与我的举动……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其实还想要原谅我这一次的莽撞失态?”

    花袭人不禁再次打量了一眼清和郡主。

    夏日里,她的头发被顺服地挽成一个坠马髻,簪了一个白玉兰花形状的簪子,耳垂是同样的一对白玉兰花坠子,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又舒适,却又贵气优雅不减。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有些自嘲之意,但却有着认真之意,并非单纯为了嘲讽,或是其他的。

    很难想象,说出这番话的人,曾一而再地找她麻烦,且真的差点就将她给弄死了。

    但却又跟五年前一样,她能够轻易地弄死花袭人,却又放过了花袭人——这大将军府是她的地盘。这自己的地盘上,要了一个昏迷不醒之人的性命,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就算赵婶子再如何防备都没有用。

    而清和郡主身为郡主,就算人人都觉得她对花袭人这样一个外室女的死负有责任,谁又会将她如何呢?最多不过是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几句狠辣罢了。

    花袭人虽然决定了前事勾销,不主动找清和郡主麻烦,却也一直想不明白清和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换做自己……既然出了手,就一定要斩草除根吧!花袭人心想。

    “郡主为何会这般说?”花袭人敛了敛双目。

    清和郡主轻轻一笑,目光落在花袭人白的透明的手指上,道:“我并非那愚妇。你要清楚,我是在那皇宫之中长大的。”

    在皇宫之中长成起来的,一般都能学会审时度势,该妥协退让的时候,就一定要妥协退让,而不是强撑着架子。在皇宫中成长起来的人,一定会懂的如何克制自己的感情,轻易不会被感情蒙蔽了理智。

    她的确想要除掉花袭人。

    但之前一次次的都不能成功,又知道了花袭人的诡异之处知道轻易对付不得,又收到了靖王的警告……如今既然花袭人不想和她撕破脸,她又为何不能同花袭人和平相处呢?

    且真论起来,打心底地说,她并没有多恨那花娘子。

    她更怨恨任平生,怨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所以,撇去她使人对付花袭人的几次来说,她们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不是吗?

    “宫中之人,审时度势,看重利益,且很少感情用事。”清和郡主将话说了出来,看向花袭人道:“你是任袭儿也好,是花袭人也好,其实与我关系不大。之前我处心积虑对付你,也是因为疑心你心存报复之意,估计接近靖王,以对靖王妃不利,从而报复于我。”

    她看到靖王对花袭人的维护,只以为如许多年前一般,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维护,处于保护自己女儿的心态,也处于想起当年感同身受的愤怒,才一心想要花袭人的命。

    但是,就在昏迷着的花袭人被送入将军府之时,靖王却在她耳边明明确确地警告她说,不许再动花袭人。

    “她又不想给本王当女人,岳母大人担心什么?旧事重演吗?本王也不是岳父大人!”

    “但她对本王有用!岳母大人最好照顾好她,这样本王才能心情不错地照顾好王妃。”

    清和郡主清楚地记得靖王面对微笑同她说这些话时候,眼中闪烁的寒意。

    她是宫中长大的。

    她深知,宫中的皇子们,能顺利长大且有所作为的皇子们,一个个都绝不简单。所以,清和郡主半点也不敢轻视靖王的话。

    而靖王的意思很清楚:她再不对花袭人动手,她的女儿靖王妃就能安好无恙。不然……

    清和郡主不敢去想那“不然”。

    她也相信,靖王说话算话,说不纳这花袭人,就绝对不会反悔。

    因而,经过三个月时间的冲淡和调整,她才能像今日一般同花袭人同桌而坐,说出这样的话。r1152

210 水痘

    “您就只当她是别的人,不是父亲的女儿。”

    任少元同她说了一些事情,含含糊糊,并不完整,却足以说明这位少女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您若是不知怎么对待她,便当她是清客之流对待吧。”任少元劝清和郡主道。

    靖王的态度,儿子的言辞……清和郡主并非是那不懂的思考的愚蠢妇人,经过几日觉得自己态度端正了,便过来找花袭人来了。

    清和郡主心中感慨着,再次诚恳地对花袭人道:“如今证明是我想错了……从前发生的种种,说歉意未免单薄了些。总之,今后,希望我们彼此体谅,都能过的轻松愉快一些。”

    花袭人笑了。

    如此再好不过。

    清和郡主见状也微笑起来,道:“那么,过几日郭大学士家有个荷花会,你去吗?你若是是愿意去,我让人送衣服首饰来。”

    “我应该去吗?”花袭人问道。

    清和郡主抿一口茶,轻笑道:“依我的心意,你自然去一趟好些。外面流言很多,什么仙啊的,贵人们并不会轻易相信。但你这个任氏女认祖归宗又得了封赏,却是贵妇贵女们十分好奇的。所以,你应该亮亮相,让人都认识你一番。也算是给我这个嫡母做证明,证明我并未刻薄于你。如何?”

    “你若是一直不出门,她们就不知背地里会传成什么样了。到时候我坐一坐就走,你和少容要多玩一刻。”

    清和郡主又补充道:“本来呢,我们一家人得到了封赏,成为了勋爵,应该立即摆宴庆祝的。但郭大学士府的荷花会是京城一年一次难得的盛会,所以我们就缓一缓。”

    “我们府中摆宴,就不是赏景,而是吃喝热闹并应酬了,会累了些。”清和郡主对花袭人道:“接待事宜,你也当准备起来。若是有不懂的,我让李妈妈教你。”

    “不必。”花袭人道:“待人接客,我还成。应该不至于丢脸。”

    “至于郭府……”花袭人想到了那位郭三少,点头道:“就按照郡主的意思,我会同容妹妹过去玩耍的。”

    她原本想要做一个市井商女,没想到还是要成为一个闺阁贵女了。花袭人心中有些自嘲。贵女交际么,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花袭人心中想。

    见花袭人答应下来,清和郡主很高兴。

    她又同花袭人说了一些赏荷会的传统,以及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和刁难,好让花袭人心中有数。

    花袭人领了她的好意,很用心地听着——

    她如今有些弱小,若要出门,的确应该多注意一些。

    待清和郡主交代完,花袭人突然想起韩清元的病情,问清和郡主道:“郡主,如您所想,那韩清元这一番突然病倒,是巧合还是有蹊跷?”

    清和郡主端着茶盏,神色一顿。

    她放下茶盏,问道:“那韩家小子,是怎么病的?”

    “说是突然发病。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高烧昏迷了。”花袭人开口道。

    清和郡主低头沉吟一番,再抬头时候,便问花袭人道:“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告诉我,你对那韩氏小子是个什么意思?我听少元言语中的意思,在南顺侯旧案上,你出力不少。”

    花袭人心中一惊,略一皱眉,没有回答清和郡主的问话,而是判断道:“这么说,有可能不是巧合?”

    清和郡主抿了抿唇,微微抬起下巴,沉声开口道:“他去告御状,赢了是不错,皇上心中或许有些恼,但也不会针对他。但别忘了,因为他这一告,宁王和六皇子,耿贵妃和薛常在……”说到这二人时候,她仿佛是不习惯似的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些人可是因为他而倒了霉,心中如何不怒?”

    “他们不能救下薛家,心中怒意,只能朝着那韩氏小子发泄。”清和郡主道:“买通治病的御医,在伤药中加点儿不该有的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就是最后皇上发觉了,又能如何?”清和郡主扬起下巴道:“耿贵妃总不能因此再降一个品阶,薛常在都已经是常在了,难道要她给韩氏小子抵命吗?”

    显然是不能的。

    无论如何罚那薛氏,她有六皇子有八公主,总能活的好好的。而韩清元一旦没了命,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花袭人闻言了然,谢过了清和郡主。

    “你放心,靖王总不会让那韩氏小子现在就死掉的。”清和郡主像是安慰起了花袭人:“韩氏小子死了,王爷面上肯定无光。”

    “以郡主对宁王的了解,您觉得宁王殿下会为了打靖王殿下的脸面,从而莽撞行事,在韩清元的伤势上动手脚吗?”

    清和郡主猛然看向花袭人,眼中有好不掩饰的吃惊。

    花袭人见状,轻叹道:“我明白了。”

    三位王爷之中,宁王殿下自持居长,又颇有功劳,性子最是骄傲;英王殿下文采斐然,也最爱文人那一套;靖王殿下好商贾,行事最是张扬不守规矩……

    一个骄傲的人,形势正好的时候,陡然间在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身上吃了大亏,若不采取点什么,心中一口气又如何能顺畅了。

    只不知道他会如何教训韩清元。只是让他吃些苦头呢,还是非要一下子要了他的命。花袭人低头,细细思量着。

    清和郡主惊愕之后,见花袭人居然在安静地沉思,不由诧异道:“你不担心?”

    “还是担心的。”花袭人摇头:“但我不是大夫,担心也没有用处。靖王殿下已经派出了府上的大夫,想来能够保住他的命。”

    其实,这个时候,想让一个养病的人死掉,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就算是靖王派去的大夫医术高超,也未必有用。但愿花芽真有本事,而不是仅仅如她大话的那般。

    “你若是想要出门,只管让人备车就是。”

    既然花袭人心中有事,清和郡主打量了花袭人一番,就没有再留。临走的时候,她好意地开了口:“府中库房还有一些好药材,都是能放心用的。你需要的话,只管去取。我会吩咐库房上人的。”

    她说的客气,花袭人便再次谢过,将人送到了门口。

    “郡主……”李妈妈在归花院的门口,迎上清和郡主,神色间有些不解。

    清和郡主叹息道:“李妈妈,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府中人如何行事,他们都会看着你的……你以后,要忘记她外室女的身份,只当她是娇客吧。”

    “不过是三两年,就该嫁出去了。”

    清和郡主心中,说是审时度势,却到底是有些害怕了——她绝忘不掉那一夜,她派出了二十名侍卫,却无一人返回来。无影无踪。什么都找不到,消失的彻底。

    她既然不能让这少女一下子消失,又怎么敢再在一些小事上让这少女不痛快?她是郡主,是有儿有女的!

    该忍耐的时候,也得忍耐。

    李妈妈听的清和郡主吩咐交代,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归花院,心中感慨:一个外室女做成这样,也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了……

    清和郡主离开之后不久,果然有人送来了两套做工精致的衣裳和搭配的精美首饰。花袭人瞧了一阵,让蔷薇收了起来。

    “恭喜小姐。”蔷薇道。

    若是彼此相安,她日子舒适,的确值得恭喜。

    花袭人点点头,没有同蔷薇多解释,而是问她道:“你茶泡的不错……过阵子暗香来再开业,你还愿意回去工作吗?我不喜喝茶,你这手艺,留在我身边,有些浪费了。”

    蔷薇小心地瞧了一眼花袭人,依旧道:“奴婢但凭小姐做主。”

    “由我做主,你就回去工作。”花袭人道:“你若有天分,肯下工夫,未必不能有一份出路。”

    “是。”蔷薇道:“奴婢听小姐的。”

    安排蔷薇不过是个插曲,并不值得花袭人多费心。

    她看了看天色,见到了正午,就让人摆了饭。用过饭后,她略在廊下站了站,就回屋歇着了。

    雨终究是没能下下来,云就又散开了。

    赵婶子直到傍晚才回。

    她一见花袭人,便道:“这老天也不开眼!这眼看要苦尽甘来了,怎么也不能这么待他!韩公子可是个好人!”

    果真危险?

    花袭人正要问花芽,却听花芽先她一步说道:“你那清元哥哥大约是一开始就被人在药粉中添了东西……我费了大力气才替他清除了一些,但时间耽搁太久了,那东西已经泛滥了,是死是活,要看他造化。”

    “别问我,我累了,要休息!”

    花芽像是很累,脾气有些大。传完这一番话后,就再没有声息了。

    花袭人没再打扰她,问赵婶子道:“婶子您慢慢说。到底是什么病?”

    赵婶子眼中泛泪,道:“靖王府中的大夫说,是生了水痘。我过去得时候,大夫已经派人将韩家封锁起来,不让人进出了。我说我出过痘,才让进去远远地看了一眼。”

    “这好好的,怎么生了水痘?”赵婶子十分难过。r1152

211 报信

    小儿水痘,尚能有八分活路;这成年人出水痘,八分活路就仅剩下两分了!

    而且韩清元才挨了几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伤筋动骨的,水痘再一来,怎么能不凶险!

    “菩萨可千万要保佑!”赵婶子双手合十,站在花袭人身侧,对着天空拜了一拜。

    “大夫怎么说?”花袭人面容沉静,出声问道。

    赵婶子道:“水痘呢,大夫能有什么办法?只是用了清凉散热的药,将痘子发出来……之后能不能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唉,好好的,怎么会出水痘?难道是压不住这富贵?”

    “婶子千万别这么说。”花袭人沉声道:“富贵还没落到他头上呢,谈什么压得住压不住。”

    水痘这种病,太容易感染了。

    只要用药的时候稍微做一下手脚,就能使人轻易地感染上。而且碰巧的是,韩清元又是从前没有生过水痘的。

    那些人,果然会疯狂些。

    花袭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韩清元自幼身体不错,想来不过是水痘而已,一定能熬的过去。婶子放下心吧。”

    “唉。”赵婶子还是叹了一口气,口中依旧嘀咕道:“好好的一个大人了,怎么还能生水痘呢?又不是小孩子……”

    花袭人没有应她。

    赵婶子嘀咕了一阵,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衣物首饰,问花袭人道:“小姐要出门?”

    “恩,郭家的赏荷会。”花袭人应道。

    赵婶子将衣裳检查一番,口中低声说了什么,花袭人也没听清。片刻之后,她走到花袭人身边,低声道:“小姐,您和那韩家小相公之间……若他得了族中爵位,倒也能与您相配呢。”

    怎么人人都来这么说。

    花袭人摇头道:“婶子别瞎说。”

    赵婶子有些焦急:“婶子怎么能是瞎说?”

    她弯下腰,低声语重心长地道:“小姐您总是要嫁人的。那大户人家之中讲究多……说句不中听的,虽然您如今是乡君了,但在她们眼中,您到底是乡野市井出身呢。也只有韩小相公,是咱们知根知底的。”

    “婶子!”

    花袭人肃了一下脸,认真地道:“我当年既然选择了从韩家自立出来,就已经是歇了嫁入韩家大门的心思。无论他依然是当年那乡下小秀才也好,还是年纪轻轻的侯爵老爷也好,我都不会再回头。所以,婶子这话,千万别再说了。”

    赵婶子见状愣了愣,谨慎问道:“您不再考虑考虑了?”

    “不了。”花袭人坚决地摇摇头。

    “唉!”赵婶子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着花袭人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许是因为一场雨没有下来,这日的夜晚显得格外的闷热。就是繁星满天之时,也不见多少凉意,反而更是如同被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一般,闷的让人难受的很。

    花袭人翻了个身。

    她睁开眼想要看一看外面的夜色,却不曾想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她窗前。

    花袭人坐了起来,心中懊恼。

    花芽不知是太累,还是故意的,居然没有告诉她有人靠近。

    所以,不是自己的,终究是有靠不住的时候。

    花袭人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窗边,开口道:“看来,我也有必要让人守夜了。不然,总有一日,会吓出问题来不可。”

    “你……”宋景轩眼神闪烁,吐出这一个字后,又抿住了唇。

    她居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她的那些能力,再不存在了?

    宋景轩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如针扎一般的痛意,道:“你的确需要人守夜了。”

    “还是算了吧。”花袭人摇摇头。

    有人守着,她怎么能睡的着。

    “轩公子来,是有事儿?”花袭人问道。

    宋景轩背着夜光,那完美无瑕的面容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他人站在这里,只一道影子轮廓,就是无比美好的。

    似乎连空气都轻盈饱满起来。

    这让花袭人有些走神。

    夜色静谧。

    偶尔会从那假山底下传来一声虫鸣。

    她从前总是笑意盈盈,轻松愉快,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烦恼。但此时此刻,她消瘦的面容上没了笑容。宋景轩突然想起家中父亲曾经那些新抓住关在笼中的鸟儿。

    或许,她只是在为那个人担心,宋景轩想。

    他突然不想告诉花袭人他所带来的消息。

    但他并未那么做。

    安静了一阵之后,宋景轩开口道:“我从韩家来的。”

    她的视线果然集中了一些。

    宋景轩抿了一下唇,才继续开口道:“他的热已经退下去了一些,水痘也已经发了出来……吴济说,能发出来,而后护理得当,也就能好了。虽然凶险,但熬过去了就好。”

    吴济应该是值得她信任的吧,宋景轩想。

    “吴济说,他应该是之前使用的东西中同水痘患者接触过,所以他才感染上的。凶险在他用的伤药抑制了水痘的发作。如今痘子发出来了,也就没事了。”

    花袭人沉默,宋景轩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他。”花袭人摇头:“水痘不是毒也不是其他的病,我担心也没用。”

    她只是在想其他的,也有不知道同宋景轩能说什么的意思。

    看来,失去了安全感,自己连调笑欣赏美人的心思都失去了,花袭人自嘲地想。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对宋景轩道:“还是要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嗯。”

    宋景轩应了一声,找不到话说,又是一阵沉默。

    花袭人不喜这样的安静,轻轻一耸肩膀,笑道:“我在想,贵女们的聚会,会不会特别可怕。从前我是身在局外……没想到世事无常,我也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宋景轩怎么也没想到花袭人会说到这个话题。

    他怔了一下,迟疑地道:“你是指,郭家的赏荷会?”

    花袭人点点头,轻笑道:“想我一个花匠,居然有一日会被邀请去赏花……真是挺有意思的。”

    宋景轩从来不去什么赏花会品茶会之类的聚会。不过,郭家的赏荷会十分有名气,若是没有意外,几乎年年都办,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郭家有钱。

    同是大学士之家,郭家的府宅可比孟家大的多了。尤其是二十年前,郭家老大娶了富妻之后,因着夫人爱好,就将隔壁的宅子也买了来,拆了大部分,挖了一个两三亩地的荷塘!

    京城寸土寸金,也只有真有钱,才能舍得在内城好好的宅子中挖这么大一个荷塘!只为了夏天赏一赏荷花!其他时候基本上没啥用!

    荷塘大,荷花也养的好。

    因而每每到了夏日,郭家便在那荷花最美之时,大开府门迎客。泛舟赏荷采莲……愿意作诗作画就作诗作画,不愿意的驾着小船在荷叶间猫着也是可以的,绝不拘泥勉强,因而,郭家的赏荷会,真真是公子小姐们人人都爱去。

    “你不会怕水吧?”宋景轩看向花袭人,道:“就是掉入水中也不用怕。荷塘不过是三尺多深,掉下去定下心神站直了,也就没事了。”

    若非荷塘和浅,郭家哪敢开放给公子小姐们游玩。

    就是这般,年年因各种原因落入水中遭遇尴尬的小姐们也都少不了几个。

    “别穿纱。”宋景轩想了想,又道:“浅色的不行,最好是颜色深些的。比如说,翠绿色就很好。浸了水,衣服颜色只会更深,就算当时有再多人瞧着,也没有多尴尬了。”

    “……”

    宋景轩边说边想,不知不觉间居然说了好些注意事项。

    比清和郡主说的还要仔细。

    没想到,冷酷寡言貌美的轩公子,居然会有这么……恩,唠唠叨叨的一面。怕是谁也想不到吧……花袭人瞪大眼睛听着。

    听着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瞪的久了些忘记了眨,她的眼中酸酸的,分泌出了好些液体来。

    花袭人忙眨了眨眼。

    待宋景轩似乎是将自己听说来的“注意和经验”都说的差不多了,花袭人佯作感动,双手握拳放在胸前,抬头对宋景轩道:“轩公子如此关心于我,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宋景轩暮然抿起了唇,才对上花袭人的眼睛,就立即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歪歪偏开了头。

    花袭人“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她含笑道:“我都记下了。”

    她的言语间轻松起来,发出一个满足的叹息:“如此,我也算是心中有底,遇到什么都不慌了。”

    她从来就没有慌乱过。

    是自己多此一举吧。

    宋景轩看到花袭人的笑容,突然间觉得心中有些不对劲儿。

    “你……”

    他才一张嘴,才发现刚刚还好好的嗓子一下子沙哑痒痒起来。

    “那,我就走了。保重。”

    宋景轩再不停留,连花袭人的应答也不等待,转身就没入夜空中去了。像是在逃似的。

    花袭人想起这位美人儿此番表现,又不禁笑了笑。

    韩清元既然没有大事……花袭人在窗前略站了站,发觉这夜里温度终于清凉宜人起来,便返回床边,躺下去,很快就睡下了。r1152

212 探视

    说是没有大事儿,韩清元却是一直没有醒。

    花袭人让赵婶子日日都过去帮忙。韩母总回来说,说韩太太关键时刻不顶用,昏倒在床上,醒来之后,就只管长吁短叹地对着韩父的牌位流泪。也幸亏韩丽娘镇定着,虽然熬红了眼睛,依旧操持着家中的里里外外。

    “从前觉得丽娘心思浅,万事不肯操心……”赵婶子感慨道:“没想到,今日也成长起来了。”

    “一家三口,总得有一个操心的。”花袭人道:“有人给操心的时候,谁愿意多动心思。如今这样,也是被逼无奈。”

    赏荷会到来之前,花袭人还是出门去了一趟韩家。

    韩丽娘站在二门外,红着眼睛迎接她。看见花袭人下了马车,韩丽娘眼中热泪滚滚而落,紧紧抓住花袭人的手。

    “别哭。”花袭人挽住她的手,道:“我先看看韩大哥。”

    吴济正蹲在府中一角煎药,手中拿着扇子扇着火,并不假手于人。

    这个年纪轻轻名声尚未显赫起来、且自身带病的大夫,像是被靖王和宋景轩挽留了在了京城。如今,又被派到了这里,照看韩清元的病。

    看见花袭人,他迎上来拦住花袭人行礼,问道:“乡君可曾发过水痘?”

    “恩,年幼的时候发过的。”花袭人欠身,道:“吴公子放心。”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道:“又让吴公子费心了。”

    “我是大夫。”吴济平静地道,并不受花袭人的礼。

    花袭人也没坚持,问了他一句,说是可以进去看,就同韩丽娘走进了里屋。屋里开了窗户,干净明亮,只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桌上放了一盆栀子花,花开了几朵。花儿的清香又将这药味儿冲淡了不少。

    吴妈妈和白桃在里面做着针线守着人,在花袭人进来时候,都站了起来行礼。

    花袭人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那青纱帐。

    透过影影绰绰的青纱帐,花袭人看到韩清元平躺在床上,眼睛紧闭,没有动静。面上已经看不出模样,全都是一个个红红白白的痘粒,瞧着有些吓人。衣衫穿的很少,只有薄薄的一层棉。

    屋里放了冰,却不多,因而并不太凉,刚刚好躺下坐着不动不觉得热的温度。

    韩母果然不在。

    “我娘并未出过水痘,因而不能进来照看着。”韩丽娘替韩母解释道:“我小时候出水痘,也是爹爹照看的。那时候娘和哥哥都不能接近的。娘还说,哥哥那时候都吓的哭过好几次,以为妹妹要死了……”

    如今,她真的能理解这种感觉。

    如果韩清元死了,她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韩丽娘这些日子镇定坚强,如今见花袭人到了,又想到此,再次泪如雨下。

    “会好的。”花袭人安慰她道:“吴公子医术高超,他说会好,就一定会好的。”

    “那哥哥怎么还不醒?”韩丽娘问道。

    “我用了些安神的药。”吴济端着药碗进来,将药碗递给吴妈妈,解释道:“之前他熬了不少心思……且人在昏迷中其实恢复的会更快一些。不过,也就这一日,应该醒了。”

    “哦。”

    这样的解释,她其实听过。但同花袭人在一起时候又听一遍,像是才能听的进去似的,心也就稍微放了些下来。

    吴妈妈掀开纱帐喂药。

    花袭人见韩清元将汤药大部分都吃了下去,不禁微微点头。她没有矫情地去要给韩清元亲自喂药。韩丽娘站在一边陪着花袭人,也没有动手。

    喂完了药后,吴妈妈收拾了碗,领着白桃退了出去。吴济再次给韩清元把了脉,开口道:“能醒了。但我个人建议他还是不要醒来才好。不然,伤口发痒难捱,反倒是恢复不好。”

    “让他醒吧。”花袭人沉吟一下,轻声道:“我有些话,想要对他说。”

    韩丽娘看了看花袭人,又看了看吴济,抿着唇,没有说话。

    吴济拿出银针,在韩清元身上扎了几针之后,几人便见韩清元睫毛颤动,慢慢地苏醒过来。

    “哥!”韩丽娘不禁出声叫道。

    韩清元慢慢睁开眼睛。

    床上的青纱帐并未撩起,这让他的视线一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但很快,他就看清楚了站立在床边的两道人影。

    “妹妹。”他低低地嚅动一声,将视线转到另一边,看到那张恍恍惚惚的容颜,眼睛眨也不敢眨,怔住了神。

    “哥,花妹妹来看你了。”韩丽娘忙道。

    韩清元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艰难地道:“我这是怎么了?”

    吴济已经离开了。

    韩丽娘刚要说话,花袭人却抢先开了口。

    她平静地道:“你受棍棒之后,所用的药粉或者是包裹物不洁,大约是与水痘患者所接触过。因而,你是生了水痘。你已成年,又是受刑之后体弱之时,因而来的有些凶险。”

    花袭人说罢之后,韩丽娘首先愣住了。她还不知道韩清元突发水痘的原因。

    “水痘?”韩清元重复一声,愣了愣神,果然觉得面上身上有一种难受的痒。他用手摸了摸,难以置信。

    “你该庆幸,其他传染病,诸如那天花之类,一时在京城并不好找,只是找到了水痘……不然,你怕真的醒不过来了。”

    “你死了,南顺侯府如何,韩氏如何,对你都再没有意义。”

    韩清元神色间有些恍然,却并未如何失态。他挣扎一下,坐了起来,对花袭人道:“我知道了。多谢花妹妹能来告诉我这些。”

    “你的身体……”他忘记了自己也是病人,隔着青纱帐打量花袭人一阵,缓声关切地问道:“可好了一些?”

    “自然是好多了。”花袭人淡笑:“不然,也不至于能来看你。恩,你歇着吧,我去看看伯母。”

    韩清元往屋外扫了几眼。

    花袭人来了这么久,韩母居然没有露面。韩清元才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点点头。

    花袭人也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韩丽娘看看花袭人,又看了看坐在床上一脸恐怖痘痕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花袭人,回头又见花袭人已经走出了屋子,不知为何跺了一下脚,没有去追上花袭人。

    韩丽娘咬着唇,含泪同韩清元说起了话。

    花袭人找到韩母的时候,她正跪在供桌前面,合手祈祷着。供桌上香雾缭绕。内室昏暗,韩父的牌位在香雾中立着,有一种渗人的感觉。

    花袭人加重脚步声,到供桌边上拿起香,对着牌位拜了拜,将供香插在了香炉中后,便退到了韩母身侧,开口道:“伯母,清元哥已经醒了。”

    韩母闻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倒了一声“阿弥陀佛”,才终于从蒲团上起来,走到了内室窗前,返身看花袭人,道:“多谢乡君能来探望我们。”

    她的语气很轻,仿佛是叹息。

    花袭人摇头道:“让韩大哥出面告御状,是我同靖王殿下的提议。来看看他,也是应当的。”

    韩母脸色暮然一白。

    她身子颤抖,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原来靖王殿下安排了其他的揭露南顺侯旧案的法子。但我还是觉得,直接让南顺侯后人将状子告到御前,案子会处理的更迅速一些。”

    “你怎么能这么做!”韩母身子摇晃不稳,扶住了身边的桌面,痛苦地看向花袭人,悲声道:“清元他差一点就死了!既然本来安排的好好的,你为何要横插一脚!”

    花袭人皱眉。

    “你难道就不想看着我们日子好过!”

    “清元差一点就死了!”

    “好好的,你安的是什么心!”

    韩母像是又痛又怒,指责着花袭人“多事”“不安好心”之类的言语,却又因为顾忌花袭人的身份,无法痛痛快快地说。听起来也是难受的很。

    花袭人不说话了。

    她没想到,自己才说一句话,就触动了韩母。在韩母眼中,从自己自立出韩家门户时候起,而后发生了种种,以至于她花袭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吧……

    花袭人耳边听着韩母憋屈委屈的反复指责,心中禁不住自嘲。

    又有些遗憾。

    那个温柔地、没有其他心思地给自己洗着头发的和蔼妇人,到底是不见了吧……

    “娘!”

    见花袭人抿唇不语,韩母仿佛是更觉理直气壮,指责的声音大了起来。这动静,也将韩丽娘给引了过来。

    韩丽娘面色羞红,大声道:“若不是哥哥出面告御状,皇上将来凭什么将爵位给咱们家!说咱们是南顺侯后人,谁会信啊!大梁信韩的人家多的是!哥哥不出面,不挨那几十棍子,将来又凭什么得好处!”

    “小孩子都懂得道理,娘您怎么就是糊涂不明白!”

    “若是想半点不担风险,咱们一家人不如就回大柳乡去!为何要折腾这些个事!”韩丽娘红着眼泪,逼问韩母,道:“娘!您若是不想要那爵位富贵,为何不早说!”

    “事到如今了,您反而胡乱怪人!”

    “您是不是觉得,花妹妹她是对我们家太好了,所以才任由您胡搅蛮缠!”r1152

213 决定

    “对不起,花妹妹。”韩丽娘哭着对花袭人道。

    韩母面色红了红,白了白,黑了黑,张嘴想要辩解什么,但看着韩丽娘,没有说出来,像是不敢说。

    花袭人待不下去了。

    她很不明白,从前那个睿智明理骄傲矜持的韩母,为何变得不能交流了。是因为涉及到韩清元她唯一的儿子,所以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会失去理智,还是是因为其他的?

    “伯母也是因为担心韩大哥,才会如此紧张。”花袭人拍了拍韩丽娘,对韩母行礼,道:“我从前有许多不妥当之处,但如今结局总还是好的。看在这好的结果上,请伯母宽宥于我。”

    “我出来的久了,有些受不住,就不陪伯母说话了。”花袭人行礼,要告退。

    韩母嚅动嘴唇,没有说什么。

    韩丽娘羞恼地跺了一下脚,跟着花袭人一起走出去了。

    “花妹妹……”韩丽娘难过地道:“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才会变得这般不将道理。她……”韩丽娘咬着唇,难为情地道:“她从前只是侯府照顾父亲的婢女,所以才……”

    婢女吗?

    倒是没有人跟她说这个。不过的确,她也没听说过二十年前京城哪家的女儿嫁给韩父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懂的那么多大户人家规矩做派的原因。

    花袭人摇摇头,正了正色,对韩丽娘道:“那是你母亲。”

    “她会失态紧张,只是因为清元哥是她唯一的儿子,更是她一辈子的依仗。”花袭人道:“从前倒还罢了,如今眼看着清元哥要被特封爵位,她心中怕是对自己这个出身格外地自卑些。别人无论会怎么说怎么看,你们做儿女的,也不能不尊重她。”

    从前在大柳乡时候,韩母有多骄傲矜持,此时韩家富贵在前,韩母就有多自卑敏感吧。花袭人一下子理解了韩母的心思。

    “将来爵位下来,一切安定了,想必伯母渐渐也就能看的开了。”

    韩丽娘点点头,又问道:“你是不是身子还没能好彻底?你若是还不累,陪我坐会儿吧。”她的眼中带着祈求。

    花袭人笑了起来,道:“那我正好坐下歇歇。”

    韩丽娘一听高兴起来,吩咐了人看好韩清元后,将花袭人拉进了她的房间里。

    她的房间布置并未改变,还是同从前差不多。

    一进门,韩丽娘安排了花袭人坐下后,就立即到箱子中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便捧出了一个蓝布碎花的包裹,拿到了花袭人面前。

    “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韩丽娘歉意地道:“但如今你瘦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了。我本来想送给你的,但我娘说,你如今是乡君了,怕是不会穿这些衣裳。”

    花袭人忙笑道:“怎么会。都穿了还几年了,怎么突然就不能穿了?一定能穿的。我如今虽然瘦了,但肯定能胖起来的。”她拆开包裹,拿出里面几套夏装细瞧。

    韩丽娘的针线好,更且这衣裳是用了心思的,做的更外细致。就是面料比清和郡主给她备下的衣裳差一些,但别具心思的样子和绣工完全能够弥补料子的不足,真的很好。

    “这一件,我正好去赏荷会的时候穿。”花袭人高兴地道。

    有一套衣裳设计的别出心裁,内衬一层用了石榴红色,外面一层反而用了轻薄透亮的白色绢纱。白色绢纱上又用银线绣了些树叶图案,不细看瞧不清楚,但只要行走起来,必然能察觉到这衣裙的精致心思。

    “你喜欢就好。”

    韩丽娘轻叹一声,神色间有些怔忪,小声地道:“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想想都跟做梦似的。有时候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会想一想,我这是在哪儿呢?发生了什么事儿呢?总要认真想一会儿,才能理清楚些。”

    “但还是觉得不真实。”

    她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尤其是最近,一下子拥来了这么多变故,她真的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超出了她的接受范畴。心中只觉得荒唐的很,总觉得不是真的。

    “你已经表现的很好了。”花袭人笑道:“生活不就该是变化多端的吗?又不是坏事儿,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当年清元哥将我从路边捡回家的时候,哪里会知道我会成为乡君呢?当年我只当清元哥是需要努力读书上进的小秀才,肯定也没想到他眼看着就要成为贵公子。”

    “都是好事儿。”花袭人强调着,握住了韩丽娘的手,道:“别担心,别害怕。”

    韩清元的发病,是人为的。

    花袭人估计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让韩丽娘害怕了。

    韩丽娘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重新收拾了心情,不再感慨,而是问道:“你刚刚说,要参加赏荷会……那是什么?”

    花袭人便将赏荷会同她解释了一遍。

    韩丽娘听完之后,神色间有些担忧,道:“那你小心一些。娘告诉我说,那些贵女贵公子的,并不好接触。有时候,她们说的话做出的小动作可比我们要狠辣多了。”

    花袭人什么出身?

    外室女。乡下长大,又在市井待过。

    而她那养花种草的本事,行商的时候人会称赞,但作为一名贵女,却就变成被嘲笑讽刺之处了。

    人言最是伤人。

    凭什么一个混在乡下市井中的卑贱外室女能成为乡君,成为她们遇见后还要低头行礼的人。

    韩丽娘想到花袭人会面对的情景,又不禁想到自己以后:若是哥哥真的得了爵位,她这个乡下小娘子也是一步登天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很多嫉妒,说出同样难听的话?

    这么一想,韩丽娘眼神暗下来。

    “没事儿。”花袭人轻声道:“我记得自己是花袭人,也并不以自己的出身感到羞耻,又何惧人言呢?只要极力否认自己过去的人,才会在别人说起过去的时候,感到被伤害被轻视了。”

    “人言,并不能伤到我什么。”小女孩之间的酸盐冷笑,几声嘲讽,算的了什么大事。花袭人并不在意这一点。

    韩丽娘低着头,沉声道:“我怕自己做不到。”

    “会能做到的。”花袭人笑她:“你以前不是也不知道自己能撑起这个家?”

    听花袭人说起这个,韩丽娘精神了一些,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多少还是显得有些自得的意思。

    韩丽娘振作起来,同花袭人窃窃私语,说了不少的话。不过,她好像是藏了些什么,总是想要同花袭人说一说,却总是没说。

    花袭人走后,韩母过来,对韩丽娘道:“丽娘,你都跟她说什么了?”见韩丽娘不回答,韩母就语重心长地道:“你别当她真是好心……她忙里忙外做这些,不还是想要嫁给你哥哥?”

    韩丽娘皱眉。

    花袭人的确对哥哥,对他们一家很好的……

    韩母见她神色不定,忙又道:“你看看,你看看,从前她把住你哥哥的心,自知自己身份配不上你哥哥了,就闹着要出去自立,硬是让娘同你们两个都生分了;后来你哥哥好不容易定了亲,她又来横插一脚……一早不上门,偏偏这时候上门来卖好来……”

    韩母总是觉得,花袭人是喜欢韩清元的。

    她折腾出这些事情,无论是韩家的身份改变也好,还是她自己的身份变化也好,不过都是要让两人门当户对,显得般配而已。当然了,花袭人有本事,才总能让两个人的身份相当。

    而花袭人有这样的本事,之前却偏要藏着掖着,非要三番两次地将他们母子母女情分给闹生分了,才总算是出手了!

    打的就是让韩清元和韩丽娘不再同自己做娘的亲近,好同她亲近的主意吧!看看现在,她果然做成了!

    真是好深的心思!

    韩母越想越觉得如此,脑子突然一闪,又道:“还有之前的事情。既然根本得不到信任用不着让清元去做卧底,为何靖王殿下那边好端端地就逼着清元去做了!”

    “这肯定也是她的主意!”韩母笃定地道:“就是为了今日,好同我们家卖好来了!”

    韩丽娘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难过地道:“娘,你知道刚刚花妹妹怎么说吗?她说要我多体谅您……您从前说花妹妹根本没有本事让哥哥得益,那都是哥哥自己努力得到的,跟花妹妹没有关系,如今您又说一切都是花妹妹主导的……娘,您到底想要怎样?您能不能清醒点儿!”

    “您就放心吧!”韩丽娘突然迸出了眼泪,哭着道:“哥哥刚刚说会履行同那薛大小姐的婚约,同花妹妹绝不可能了!现在您满意了吧!”

    “你说什么!”

    韩母惊的倒退几步。

    “我说,刚才哥哥决定了,还是会娶薛大小姐。”韩丽娘觉得心中难过极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流着眼泪。

    她听到韩清元说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刚才面对花袭人的时候,她很想说一说,但又想:万一是自己听错了,误会了哥哥的意思,怎么办?所以一直忍住了没说。

    此时被韩母这一番牵强附会一刺激,终于受不了,大声说了出来。r1152

214 不孝

    “怎么可能!”

    韩母不能相信韩丽娘说的话,喃喃了一会儿,又有些疯癫地尖叫道:“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要去问问他!”韩母当即冲了出去。

    韩丽娘坐在那里流着泪没有动,口中也同样喃喃地道:“是啊,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外面传来韩母尖锐的吵嚷声,韩丽娘只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俯身趴在桌面上,失声痛哭起来。

    “太太,您不能进去!”吴济拦住韩母,道:“您没有出过水痘,会染上的。您这样的年纪,染上怕会九死一生。”

    “我儿子都要娶那仇人家的小妖精了,我还管什么水痘不水痘!”韩母痛哭道:“你让开!我要问问他,是不是真的非娶薛氏女不可!”

    吴济后退几步挡在门口,示意吴妈妈几人抱住韩母,皱眉道:“抱歉,您不能进去。”

    屋里,韩清元听到动静,隔着一道门,朗声道:“母亲!我既然与薛氏女有了婚约,断没有随意不守信诺的道理!而且,这亲事不是当初您一力坚持的吗?如今万事都定下了,怎么毁诺!”

    韩母面皮涨红,张了张口,大喊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韩清元冷静地道:“难道当初您不知她是仇人之女吗?”

    韩母大张着嘴,哑然片刻,又流泪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怨我!一个个的都怨我!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

    “我还活着干什么!”韩母痛哭挣扎着往屋内闯,却被吴妈妈紧紧搂住,口中劝慰着“好好说”“不能进去”之类的话。她挣脱不过,像是万念俱灰一般萎顿往往下滑:“我不如死了算了……”

    “让我死了算了!”

    开始只是喃喃,后来就尖声叫嚷起来。

    韩清元闻言从吴济身后出来,站在门口,布满痘印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是紧紧抿着的唇,才能看出他有十分严肃。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韩母哀哭。

    在他的注视下,韩母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随即她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次说着“不活了”的话,朝着韩清元闯过去。

    韩清元终于开了口。

    他对吴妈妈说道:“麻烦吴妈妈日夜不离身地看着我母亲。她生病了,你多费心。告诉小姐,让牙婆上门,给府上多买些人。”

    韩母愣住了。

    “我没病!你这是什么意思!”韩母一脸惊骇,见韩清元丝毫不为所动,心当即凉了下来。她颤抖着抬起手臂,指着韩清元,痛哭道:“你这是不孝!是大不孝啊!”

    “我没病!没病!”

    韩母口中囔囔几句后,又道:“让这大夫瞧瞧,我没病!我有什么病!啊?当娘的病了,儿子连大夫都不请!你这是大不孝!我要去告你去!”

    脱口说出最后一句之后,韩母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这一句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之后,她瞬间又痛哭起来,声音更是大了几分。

    韩清元没有动,只是吩咐吴妈妈道:“扶太太回去歇着吧。最近家中事多,你们几人多出些力,工钱给涨一倍。”

    吴妈妈低头应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劝着韩母,扶着她走了。

    韩母只是哭。

    到了她自己的内屋,吴妈妈讲韩母扶到床边坐下,拧了个帕子递给韩母,低声劝慰道:“太太这又是何必呢?这母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私下好好商量?您说公子不孝,这话要是传不去,公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韩母张了张口,哀切地道:“吴妈你说说,他不是不孝是什么?他总是为着女人,连自己亲娘的话都不听了!前面一个花袭人,后面又来一个薛世净!”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倒是好,这还没有娶上媳妇呢,就将我这个当娘的给忘了一干二净了!”韩母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着理儿,对吴妈道:“你看看他是什么态度!他病了,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求着老天爷在天上保佑他,求着他父亲在地下保佑他!他一醒,就只惦记着娶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就诅咒我病了!”

    那可是仇人家的女人!

    他怎么能这么做!

    吴妈妈附和了几句,劝道:“太太,您这么跟公子对着来,岂不是要将公子推给别人了?太太,说句不该说的,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现在说公子不孝,可不是阻了公子的路吗?”

    “太太您想想,当年那案子,可也是皇上亲办的呢。”吴妈妈低声劝道:“如今公子告状说办错了,岂不是让皇上他老人家丢人现眼了?皇上心中指不定不高兴呢。而且,宁王殿下和六皇子殿下,还有宫中的贵人娘娘,都肯定不高兴的。”

    “可别让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做借口,不肯将南顺侯爵位还给公子……”

    “怎么会……”韩母听到吴妈妈的话,口中虽然说着不会,但却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再没有提“不孝”这样的话。她坐在床边,握着拳,又将事情仔仔细细地想了好几遍,想的出了神。

    吴妈妈见状,大松了一口气。

    她走出门,看见韩丽娘站在廊下,忙走过去见礼。

    “娘怎么样了?”韩丽娘眼睛还在红肿着。

    “太太正想事情呢。”吴妈妈低声道:“不如小姐您去劝劝太太。她想来是因为太过紧张公子,总会想茬了。”

    韩丽娘犹豫了一下,道:“算了吧。”

    自己现在进去,多半又要同韩母吵起来——听听刚刚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说的?她说自己亲儿子“不孝”,又要“不活了”!

    从前自己在大柳乡的时候看到有乡下蛮妇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起自己大方得体的母亲,就能心生骄傲。韩丽娘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眼中大方得体仿佛什么都懂得的母亲也会如同那些粗俗的蛮妇一样。

    怎么变得如此了呢?韩丽娘难过地摇了摇头。

    东厢。

    韩清元也开口对吴济道:“让公子看笑话了。”

    吴济摇摇头,轻声道:“你刚刚说,令堂大人生病了,也并未说错。如令堂大人这般年纪的女子,无论贵贱,一般都会有一段格外焦灼易怒期,是十分长见的一种现象。”

    韩清元愣了一下,随即就问吴济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不知这种病症因何而起,可有治疗办法?”

    两个人便认真地讨论起了医理来。

    韩清元欲继续履行同薛世净婚约之事,花袭人很快就知道了。

    正是赏荷会的这一日清晨,花袭人正坐在镜子前面,由一个新被赵婶子调来的婢女梳妆。这个侍女是那批侍女中排序排到了“四”,进来后一了解她原本在家中也就叫“四儿”,花袭人便没有再费心思,依旧唤她“四儿”。

    四儿一双巧手,梳头上妆很有灵性。

    比前世那些造型师也都不差。花袭人心中点头想。

    面上的淡淡的妆容已经上好,四儿正在细心地替她盘着头发。

    这个时候,赵婶子从外面过来,同花袭人说了这个消息。

    “我知道了。”花袭人微微一怔,便淡淡应了一声,继续饶有兴趣地瞧着四儿手上翻飞的动作。

    赵婶子站在她身侧等了一会儿,不见花袭人有更多回应,她不禁焦急地道:“小姐!您说句话啊!您替韩家……”

    “婶子。”花袭人打断赵婶子的话,微微转头看向她,轻叹道:“婶子,我明白您心中是什么意思。只是您还是没有记住我说过的话。”

    “韩清元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愿意力所能及的时候替他做些事,并非是为了别的什么。恩,我也不是韩家的佣人,所以也不会事事都为着他们打算。韩清元身体没事儿了,我也就放心了。至于他想要娶谁,那是他自己的事。”

    “他一个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若是一心坚持要嫁给韩清元,哪能是因为韩母另有想法而轻易放弃。她若是一心坚持,自然会有法子让韩母对她深深感激,觉得她“旺夫”什么的,高高兴兴地非要她做儿媳妇不可。

    但她当年没有费那些心思,就是放弃了不想强求的意思。

    换句后世时候的话说,她其实不爱韩清元?恩,虽然这种说法会让花袭人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但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用红玛瑙的簪花,一件就可以了。”花袭人对四儿说道。

    赵婶子愣愣的,还是不相信地道:“小姐,您真的……”

    “真的。”花袭人又好笑又无奈地看了赵婶子一眼,待四儿替那簪上那朵玛瑙做成的,红艳艳的花儿之后,她站起身,在赵婶子面前转动一圈,叹息地道:“难道婶子觉得我生出太拿不出手了,会嫁不出去去?”

    “当然不是。”赵婶子连忙说道。r1152

215 梳妆

    花袭人被四儿的巧手上了淡妆,面颊微微一点粉红自然而娇媚,却丝毫没有掩饰住她白的透明的肌肤,更显得她肤如美玉,清丽动人。

    石榴红红的浓烈,但被纯白的绢纱一掩,浓烈逼人的红就变的内敛起来。而绢纱上银色暗绣在行动之间的刹那光华,轻易地让她又添了许多尊贵华丽的气韵来。

    头上只一朵红色簪花,简洁又明亮,犹如点睛之笔,让她整个人显得鲜活而生动。

    这般一装扮,完全掩饰了她消瘦单薄的身体,丝毫看不出她是大病初愈,半点联系不到弱不禁风上来。

    这样的花袭人,肯定不算绝美,比不上那孟如嫣,也比不上任少容,但气质却半点不差,怎么也谈不上“生的拿不出手”。

    赵婶子瞧着花袭人怔愣了片刻,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口中却还道着“可是”“可是”的。

    赵婶子是真心为花袭人着想。

    在她瞧着,花袭人身份不差,却有短处。旁的贵公子她都信不过,唯有韩清元算是她知根知底的人。从前倒还罢了,如今两人身份正好相当,且花袭人对韩家有大恩,韩清元必然会爱重花袭人……若是两人能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就是韩母从中作梗……可有韩清元维护,韩丽娘又待花袭人甚是信任,花袭人到了韩家,绝对能过的很好!此一时彼一时,想到今后,从前发生了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退一万步说,从前发生过什么?

    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大不了的嘛!

    怎么也比不上韩薛两家彼此灭族破家的深仇大恨!

    那清元小哥儿是不是脑袋坏了,才想着履行什么婚约呢!赵婶子很不能理解。

    “行了,婶子就甭替人操心了。”花袭人笑道:“就算韩大哥愿意履行婚约,人家女方也一样愿意吗?薛家还有六皇子呢,落魄不到哪里去。”

    有六皇子,薛家总有再起的时候。

    薛家女儿好好的并未入罪,自然也不愁嫁。或许嫁的不够如原来的好,也未必太差了。在薛家人眼中,且不管韩清元是怎么想的,薛家人都只当他此举是在侮辱报复薛家人。这桩亲事,绝不是韩清元单方面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赵婶子闻言恍然,才道:“是我关心则乱了……难怪小姐您一点儿也不着急呢。”原来是觉得这婚事不一定能成。心中有谱,才不慌的。赵婶子心中想。

    花袭人见赵婶子这般,知道她又想的岔了,也没有纠正她——

    清和郡主已经派了人过来瞧看,也是催促来了。

    “小姐,您若是妆扮妥了,就请同婢子一同到正院吧。那边郡主和县主已经准备出发了。”宝珠笑意盈盈地说道。

    花袭人点了点头。

    宝珠又道:“不知您准备带着何人出门?郡主吩咐,若是您不嫌弃,就让婢子今日跟着您过去。赏荷会婢子有幸去过一回,府上地形也熟悉一些。”

    清和郡主如此倒是挺贴心的。

    花袭人没有拒绝其好意,点头道:“那就劳烦宝珠姑娘了。”

    宝珠笑起来,道:“都是婢子应该做的。”

    花袭人叫上了四儿,又有宝珠陪着,出了归花院,到了正院之后,果然见清和郡主和任少容已经妆扮好了,正站在廊下说着什么。清和郡主眉眼带着淡淡笑意,任少容神采飞扬,朝气蓬勃。

    花袭人过来告了罪。

    清和郡主打量她一眼,含笑赞道:“你这一身,倒是大方别致。”她对花袭人的装扮十分满意。若是花袭人装扮的楚楚可怜,加上其消瘦的身形,一幅可怜受了大欺负的模样,岂非是让清和郡主觉得难堪,难免发堵?

    花袭人这么靓丽大方的站出气,反而能衬得如今她乡君的高贵身份,给清和郡主这个做嫡母的挣面子。

    再次之前,清和郡主难免心中猜疑不定,如今见到了花袭人走出来,才算是定下来舒一口气——对方懂事,她们彼此接下来才都好相处做事。

    任少容则是满眼惊叹,挽住清和郡主娇笑道:“娘亲您怎么能偏心!给了袭姐姐这样好看的衣裳,给我的却是一般般的!”

    任少容哪里穿的一般了。

    她今日穿着枫叶红色银线缂丝的锦衣,头上明珠璀璨,又娇俏又富丽又大方,哪里是一般了。

    花袭人便笑道:“容妹妹冤枉郡主了。我这件衣裳,可是从别处得来的。单就料子,和容妹妹的就不能比呢。”

    “但是好看啊!”任少容就好奇地问花袭人:“哪里得到的?买的吗?哪家店子?哪个师傅做的?我也要做一件!”

    花袭人道:“是我从前义姐的心意。并非买来的。”

    “那韩家啊……”任少容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花袭人说的是什么人,她并未在意,而是拉住花袭人的衣裳细细观看,真诚地道:“她的手艺真好啊,看这绣花,真是精致又逼真……”

    任少容心思很少,并无瞧不起谁的意思,真诚地将花袭人的衣服赞了又赞,说出了不少好处来,花袭人温声附和着。

    清和郡主嘴角带笑,听任少容说了一会儿,便打断了她,嗔道:“行了,容儿。从前叫你学习针线你总是偷懒,如今看到别人做出别致的衣裳了,你又羡慕……”

    任少容忙摇头,一下子离花袭人远了些,像是极怕清和郡主因而找到借口让她学针线。

    清和郡主又是疼爱又是无奈,白了任少容一眼,道:“娘对你早死心了……得,咱们这会儿别在这杵着了,该出发了。一会儿天热起来,就是坐车子也难受。”

    在往停车处走的时候,清和郡主看了花袭人,又道:“那韩家姑娘说不定明日就成了侯府大小姐……容儿你若是看着你袭姐姐的衣裳眼馋,就讨好讨好人家,说不定她一高兴,也给你做一件与众不同的衣裳呢。”

    “真的?”任少容眼前一亮,扭头立即就问花袭人:“那她今日去不去赏荷?我要找她玩儿!之前我在崇安侯府见过她一回……”说到这里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求助地看向清和郡主。待清和郡主点了头,她又继续说道:“那会儿她倒是没说自己会做衣裳。”

    花袭人笑着摇头:“她哥哥受伤未愈,家中离不得她,哪有功夫出游。容妹妹既然同她相识,待她闲了,不如请了她到家中游玩。她从乡下来,朋友极少,得了容妹妹邀请,肯定很高兴。”

    任少容闻言用力地点头,道:“那我一定请她。”

    说罢又怕自己忘了,又对清和郡主道:“娘您帮我记着。”同样又对了她的丫鬟,一个叫蝉儿的,说道:“蝉儿你也帮我记着。”

    清和郡主和那丫鬟都应了是。

    说话间到了内眷上下马车的落日厅,三人分乘两辆马车,离了府。

    清和郡主的马车走在了前头,花袭人和任少容坐在了一起,跟在后头。

    此时太阳才越过屋顶,加上车厢中也摆了一盆冰,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热。

    一路上,任少容兴致很好,同花袭人说了从前赏荷会的许多趣事。

    “我跟你说,你去了,一定要注意耿家的人。”

    “定国公家?”花袭人目光微微闪动,开口问道。宁王岳丈大人,如今领着二十万大军正缓缓回京的,正是耿帅耿老爷子。

    耿老爷子去世的父亲同太祖一起起义,情比兄弟,更是太祖座下一员大将,为大梁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太祖亲封为定国公。据传闻说,太祖曾还想给耿家赐下丹书铁劵,却被老国公给推拒了。

    据传,老国公当时说:为人臣,当守人臣本分。若是他的后代依仗着丹书铁劵心无顾忌横行跋扈不守臣道,让后来为君者为难,最终也会毁了自身。所以,他不受这铁劵,以让后世子孙谨言慎行,忠君无二,方能永世富贵。

    当然,这一番话不过是传闻,到底真不真,太祖和老国公都已经辞世,谁也不知道。但能传出来,肯定也不算太假吧。反正,后来,就算太祖没有合适的亲生女儿,也将一个侄女儿封为了公主嫁给了当年已经崭露头角的耿帅,足见圣意恩宠程度。

    只可惜,那位公主没有活的太久,早几年已经先耿帅耿老叶子而去了。但也生儿育女,血脉繁盛。如今的定国公世子,自然更是她的亲儿子。

    “正是他们家。”任少容点头肯定,俏丽的脸上有少见的严肃,道:“他们家的女眷,上一代就跟我们家不对付。如今更是如此。”

    “这是为什么?”花袭人有些好奇:“两家不应该有亲戚关系吗?”

    听到花袭人问,任少容严肃的面容绷不住了,她拉了一下花袭人,神秘地对她耳语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乱传。恩,我也是听又一次太后宫里的老嬷嬷说的。”

    “说当年,定国公的世子爷喜欢我娘呢。”

    “……”花袭人有些无语。她真的没有想过会听到这么个大八卦。这任少容,可真不当她是外人啊,花袭人心中感慨。r1152

216 出场

    “总之呢,世子夫人和我娘之间呢,有那么点儿不对付。”

    任少容吐了一下小香舌,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道:“就是前几年,我姐姐还在闺中来荷花会的时候,耿家的二小姐对着姐姐说冷言冷语的。姐姐是谁?”

    任少容一挥手臂,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崇拜地道:“姐姐才不会跟她说废话!她直接拔剑直接那耿二小姐的眉心,一步一步比上去,逼的耿二花容失色,一步步后退……”

    “当时她们可是在船上,”任少容比划一下,兴奋地道:“那耿二退着退着,可不就掉入水中去了!偏那时候她被吓懵了破了胆儿,忘了塘水不深,在里面尖叫大哭着扑腾了半天,丢死个人了!”

    花袭人很能够想象出当时那种场景,不禁配合任少容的情绪轻笑了一下,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告到太后那里,太后罚了姐姐抄书一个月。”任少容笑意盈盈地道:“虽然我姐姐受了罚,但耿二也在京城混不下去,很快嫁到外地去了。她本来能嫁的更好的,唉。”叹息中全是幸灾乐祸。

    这可是影响了人家一辈子的事儿。

    果然是大仇。

    花袭人心中想着,求教道:“我知道耿家大小姐嫁入了宁王府成了王妃,那现在耿家还有几位大小姐?”

    “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任少容拉着花袭人,仿佛是要拉一个同盟,道:“耿家这一辈的小姐不少,足有七位呢。耿二不算,耿大和耿三都嫁了人,就算到荷花会上来,也不会跟我们闹了。”

    “剩下的就是四五六三人。这耿四和耿五是庶出的,瞧着柔柔弱弱的,心眼却是坏的很,是耿六的帮凶。耿六就是傻的,什么不好学,偏要学姐姐总与你动武,武功又不好……”任少容显然没少吃过暗亏,说起耿家姐妹那是十分不满,最后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那些个贵女多半都是眼瞎的,喜欢围在耿家人身边。我这里没几个人,总是要吃些小亏。”说道这里她有些沮丧。从前有靖王妃给她撑着,那些贵女也不过是挤兑两句,不敢真做什么。但自从靖王妃怀孕生子,出来的少了,这对贵女们的威慑也就少了,最近几次,她若不是机灵,只怕要吃大亏。

    虽然清和郡主也护短,但毕竟是长了一辈,给人形象还是将道理的,怎么也不能如靖王妃那样蛮横直接,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吓人的很。

    “我听姐夫和哥哥说,你也会武的?”任少容期待地问花袭人道。

    花袭人愕然一下,微微点头,又摇摇头:“我病的太久,如今也不过是身体灵敏一些而已,同王妃肯定不能比的。”难道这个小丫头,是想让她做打手?花袭人觉得有些囧。

    任少容闻言果然有些失望,但随即还是道:“那一会儿我们不要分开了。她们或许暂时还不敢对我如何过分,但你是新来的,说不定要被欺负。”

    花袭人心中触动,问道:“我是乡君吧?一般的贵女不是没品阶的吗?”这个时空制度森然,她如今可是特权阶级,站在别人头上呢吧?

    “就是因为你是乡君,追究起来她们要向你低头,才会更恼你一些。”任少容细心地叮嘱花袭人:“有些贵女父兄正当权,我娘怕也不太好替你出头的。哥哥是男子,也不太好做什么。”

    这丫头,心真不错。

    花袭人心中感慨,领了任少容的好意,表示了自己一定会小心些。

    两人絮絮叨叨间到了郭府大门之前,一直将车行到前院,才停了下来。有郭家女眷过来迎接,相互见礼之后,就朝着内院走去。

    那位郭家女眷只是郭家的二少夫人,对面清和郡主,气势有些弱。就这样,她含笑寒暄的时候,目光也不时掠过花袭人,带上了明显探究之色。

    才到了待客的大花厅,不等郭夫人出面来招呼,便见一个贵妇人缓步走过来拦住去路,同清和郡主问候一句,稍微暗讽清和郡主一行来的晚了些之后,又看向花袭人,含笑道:“这就是你新得的女儿?”

    这话一出,花厅都是一静。就是原来没注意到这里的贵妇小姐公子们,也都朝这边看过来。瞧见花袭人,不管那知道不知道的,都难免窃窃私语,悄声议论起来。

    清和郡主面容微变。就是对会面对的此等情形心有估算,但真面临之时,心头也难免有些抑郁难受。

    新得的,听听这个说法。

    那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怎么能是新得的?这区区三个字就足够狠毒,直插清和郡主的心窝子,也同样朝着花袭人的脸上甩了好几个耳光。

    清和郡主没接她的话,微微将身侧的花袭人让出来,对她道:“袭儿,来见过定国公世子夫人。”

    花袭人面色不变,平静从容地见了礼。礼仪优雅,并无多少可挑剔之处。甚至,从她的身上,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气质露出。那气质,绝不比在场的任何贵女差了。

    一个在乡间市井成长起来的外室女……就算是被封做了乡君,想来也是如那穿上锦服的猴儿一般。谁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往这么一站,就让人无法挑剔的人儿来。

    当然,鸡蛋里挑骨头总是能的。但那样难免会掉分儿。

    定国公世子夫人虽然还是世子夫人,但却已经有四十来岁了。作为一个尊贵有涵养的贵妇,从鸡蛋挑石头的行为,她并不想做。

    不过,她还是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花袭人几眼,淡淡地道:“听说,你之前是因为走丢,才流落在外的?啧啧,这么好的孩子,也真是可怜。怎么会走丢的?”

    清和郡主面容又难免一冷,握起的手指也用了力。

    说什么流落在外,不还是想说她“不贤”。只不知,这花小娘子,到底会如何回答?

    “多谢世子夫人关心。”花袭人神色平淡,开口道:“只是这世间有如夫人一般慈善人,也有那歹人。我在市井之时听人讲古,说历史上不乏有皇子公主横遭歹人流落在外的……如此一想,我当年丢失,也不算什么了。”r1152

217 赏荷

    将当年离家走出一事推给了歹人作祟,对清和郡主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高明的说法,但也不算坏,至少简单明了,扯不出更多的事儿来。毕竟事儿发生过了,怎要拉扯起来,能拉扯的地儿就多了,一时半会儿,怎么也说不完。

    眼下,及时了结了这话题,给话题有个定论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清和郡主隐在广袖中的手指微微放松,道:“嫂嫂若是心怀慈悲,不若请世子爷上奏朝廷,再将京城周边梳理一次。我听说,上次陛下下令清扫了那些市井作恶之人后,时隔年余,那些人又卷土重来,死灰复燃了。”

    当年因一把火烧掉了府衙大门,皇上震怒,京兆府的府尹大人一般人马基本上都领了罚。其中府尹大人更是被贬了好几级,被发配到穷乡僻壤之处当小县令去了。

    而继任府尹之位的,正是定国公世子耿广睿。就连那推官之位,几经争夺之后,也是宁王一脉之人。

    如今这京城,大抵能算的上是宁王的地盘了。所以,清和郡主说出一一番请求,也是情理之中。

    定国公世子夫人微微抬起下巴,接下了清和郡主的“请求”,道:“清和妹妹说的在理,回头我便与世子爷提提。”

    花袭人在一旁瞧着,大抵应该能想到这二人年轻时候应该是闺蜜差不多的闺秀。清和郡主瞧不上定国公世子,嫁给了任平生,而任平生也给清和郡主挣面子,生生挣出如今一个爵位出来。如此成绩,难免让定国公世子相对显得黯然失色。

    终于,定国公世子做了京城府尹,算了有了些成就,世子夫人也算是舒心许多了。

    这个时候,郭府女主人总算是到了近前,闻言摆手爽朗笑道:“如此甚好!若是世子爷真将京城那些游侠混混儿再教训一番,百姓们定然要对世子爷重重赞誉,也肯定会感激两位贵人今日一番提议恳求了。”

    郭夫人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同清和郡主行礼,又分别拉着任少容和花袭人的手称赞几句,笑着称任家出了大喜事儿了,居然不摆酒设宴闹一闹,实在是该罚。

    “……您是郡主不在乎,两个孩子心头可要委屈了。”郭夫人说话时候语速不快,便又让人无法改变话题,只能顺着她的话音接下去。因而,她这般说了,清和郡主便也含笑说道:“……定了日子,到时候请大家伙都赏脸”之类的话。

    郭夫人也没冷落定国公世子夫人,在清和郡主说了设宴之后,她又拉着世子夫人的手臂亲热地道:“让孩子们去园子里玩去吧。这天气热,我们也是许久没见了,正好也说说话儿。”

    女主人发了话,众人都给了面儿。

    当下,小姐们行礼退出了花厅玩耍,贵妇人们便在花厅坐下来,品茶寒暄。

    “我叫了戏班子,一会儿听戏。”郭夫人笑道:“你们有什么想听的,只管写来,让他们唱上一天!”

    花厅位置很好,四面窗户都被卸了下去,凉风从八面而来,十分舒适。这地方稍高一些,视野便格外开阔,远远能够看到那碧绿荷塘,舒心又养眼。

    戏台子就搭在水面上,荷叶都被清理干净,白白的水波荡漾,待片刻之后靡靡之音想起,绝对是一桩赏心悦事。

    妇人们坐在亭子中休憩,小姐们便三两簇拥着去塘边亭中玩耍。岸边停着许多舟船,大到如二层小楼的画舫,中间有那能坐十几人的船只,小到只能前后坐个两三人的小梭舟,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这边都是女子。

    赏荷会自然少不了公子哥儿。不过公子哥儿都在荷塘对面罢了。若要彼此相见,少不了划动舟船劳动一番。

    花袭人和任少容在一起,一路上没少受贵女们的盘问。但花袭人神色坦荡气质从容大方,也并不避讳自己在乡野市井时候的经历,并不在意因此而带来的隐隐嘲讽,倒是让那些想要挤兑她的贵女们一时间偃旗息鼓了。

    只是定国公府的几位千金有些不甘心。

    但无奈眼前这一片荷塘,和荷塘对面吹奏出美妙乐曲的公子哥儿更加吸引人一些,贵女们再不想在这里耽搁,纷纷上了游船,装模作样迫不及待地要过去露一下脸了。

    任少容松了一口气,挽住花袭人手臂的手松了开来。

    刚刚言语交锋厉害,她额头都有了些紧张的冷汗。而花袭人却并未吃亏,任少容松一口气之余,更是十分高兴。

    如今她和花袭人是一边儿的。

    若是花袭人不中用,像是许多人家那些庶出小姐一般,口讷不懂言辞,又心眼小的,动不动就气恼哭泣的没用,那真是要丢人死了。

    幸好自己这个姐姐虽然是庶女的,站在那里,一点都不比旁人差,很给她挣分。花袭人表现的好,任少容心中便更愿意亲近她了。

    “袭姐姐,我们是到那荷花岛上去,还是休息一下再走?”任少容问道。

    “我们坐一坐,喝点儿茶,再去游湖。”花袭人笑道:“适才说了不少话,嘴巴都有些干了。”她看到前面有一个半探在水面中的水榭,道:“我们到那边坐会儿。”

    那水榭之中,已经有了两位贵女。

    这二人花袭人认识,正是徐清黎和孟如嫣二人。

    她倒不是因为认识这二人才过去的。实在是那水榭风景不错,且正好有休息之处,她才要过去的。就算不是这二人,花袭人也会过去。

    任少容往水榭中张望一眼,看到是徐孟二人,便点点头,同花袭人走了过去。孟如嫣内心清高骄傲,从不屑于做无所谓之争;徐清黎久病初愈之人,也是愿意与人为善的。

    花袭人和任少容领着两人的几个小丫鬟走进水榭之中,本来在说话的孟如嫣和徐清黎自然就站了起来,同二人见礼。花袭人和任少容都是有爵位的,而孟徐二人却是没有。

    不过,这两人出身也不低,任少容并未托大,忙也行了平辈之礼。花袭人自然同样没有失礼。

    “许久不见。”花袭人没有让任少容替自己引荐,示意大家都随意安坐之后,大方地笑对二人道:“孟小姐和徐五小姐可还安好?”

    孟如嫣容颜精致美丽,与往日一般无二,甚至因为长了一岁,而更加娇艳动人了一些。听到花袭人这般问话,她美丽清透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沉思,很快就掩饰住,矜持滴点了点头。

    徐清黎说了话。

    她的旧症应该是好了,但人却没有多长出二两肉来,依旧有些嫌瘦的慌。眉眼之间也有些抑郁,就是此时在微笑,也好像是那阳光总也不能直射的角落似的,笑容都不够明朗。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花妹妹你。”徐清黎言语间十分感慨,神态并不作伪。她想到这些日子发生之事,想到那出面告御状泼了六皇子一身污水的就是花袭人的义兄一家,不禁有些恍惚失神。

    六皇子不过是被迁怒了而已。

    他是龙子,将来再不地,也会是个郡王。说到底,影响并不算大。

    徐清黎很快回神,笑容也自然了起来。

    “袭姐姐和两位姐姐认识?”任少容看来看去,好奇地问道。

    花袭人点头,道:“你忘了我那暗香来了。两位小姐都曾是暗香来的贵客呢。”她说话自然,毫不掩饰自己的过去。

    “噢,我忘了。”任少容也没有其他想法,点头道:“原来如此呢。”

    徐清黎见两人如此不避讳,心情不知为何也轻松起来,对任少容道:“县主有所不知,乡君还曾与我有大恩情呢。”

    花袭人笑了一笑,摇摇头,道:“不过是给一颗树灭了下虫子而已,算的上是什么大恩情。徐五小姐如此说,你的大恩情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一些。”

    任少容好奇追问,徐清黎便顺着花袭人的意思将如何将花袭人请到家中给自己那颗梨树看诊的事情说了说,弄的任少容惊讶不已,十分兴奋。

    说了几句,几人便熟稔起来,捡着一些旧事趣事说着话品着茶,倒也自在。

    远处,贵女们乘船大多到了荷塘深处,欢声笑语隐隐顺着风传了过来。任少容性子好玩,此时也心有痒痒,道:“我们也去采莲蓬吧?听说新鲜的莲蓬可好吃了!”

    “嗯。”花袭人没有拒绝。

    孟如嫣和徐清黎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同游。

    这个时候,岸边船只已经没有多少,几人找了两艘不大不小的船,分别坐了上去。

    说是同游,如此不在一个船上了,孟如嫣和徐清黎和她们这也就算是分开了。花袭人能够看出徐清黎眼中面对自己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却只当没有发觉,笑了笑,兴致很浓地指点起隐藏在荷叶间的莲蓬来。

    孟如嫣果然是骄傲之人。不愿意与她这么个“乡君”待在一起也是正常的。比起花袭人的救命之恩,在徐清黎眼中,与孟如嫣自幼相识的情分更重要,也是能够理解的。

    花袭人并不因此而心中郁郁。

    不过,如此想来,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她当做姐姐的任少容,就显得尤为难得。虽然任少容下意识地可能只是将她当做了一个能一致对外的强援,而不是血脉相通的姐妹。

    荷叶田田,莲蓬碧绿可爱,任少容很有兴致,不多时便采摘了一些,坐在船上剥出一个个白绿诱人的莲子,吃的个不亦乐乎。船到无人之处,花袭人也放松了心情,在荷叶碧水清新的气息中,微微闭目扬起神来。

    只是任少容独自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不禁示意船娘子将船往有人声的地方划过去,同花袭人指点着视野之中的公子贵女身份性格来。

    不知不觉,她们的船便离的许多人聚拢过来的小岛不远了。

    “县主!”

    那个二层小楼一样的画舫停在小岛边上,船首有贵女凭栏而立,含笑招呼任少容,道:“两个人玩有什么意思?我们来玩猜枚吧!太阳都出来了,你们在那小船上,真是不怕晒着了!”

    纵使荷叶田田微风轻拂,高升起来的太阳也是不饶人,热烈的很。

    任少容应了一声,同花袭人介绍了那几位贵女的情况,说其中不少都是与她有些交情的人。花袭人无所谓地点了头。别的不说,刚刚用了不少茶水,怕是一会儿也要更衣方便的。

    这地儿的更衣之处,除了小岛上竹林深处的一处净房,便只有这画舫上的内室了。

    没见孟如嫣和徐清黎也已经在画舫上了么?

    船娘得了吩咐,将小船慢慢朝着画舫靠过去。

    画舫那边放下踏板,任少容当先踏了上去,上了画舫。花袭人动作跟在后面动作稍慢了些。

    她两只脚才在踏板上站稳,耳边便听见一声高声娇呼:“那是什么!”花袭人抬起头,正好看向前面不远有一个贵女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手指着她左肩方向,一脸惊骇。

    见她如此,几乎周围之人下意识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

    花袭人顿了一顿,提起裙角继续往画舫上去。

    无论有什么稀奇,也得她站稳了再说。她也早就不上“看,有飞机”这种小孩子的当了。

    但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阵劲风迫不及防,扑面而来。一支箭矢上缠住一道红绸子,竟然直奔她胸口而来!

    花袭人面容一变。

    她冷哼一声,正要躲避,电光火石之间,便又察觉到有一人从她身后飞身而来,刹那之间便觉腰间一紧,随即眼前一个飞身旋转,脚下一空之后,又立即踏实起来,踩到了实地儿。再眨眼间,她便觉腰间一松,那人便松了她,飞身到了远处。

    一切发生的太快。

    待花袭人站定之时,还能听到那箭矢射入水中的一声闷响。

    水波荡漾。

    顿时,娇呼之声四起,花容失色,愣愣地看着这边。

    “袭姐姐,你有没有事!”任少容惊呼道。r1152

218 玩笑

    任少容一提,花袭人回神,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站的高度不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此时正站好那短舱拱形的顶上,离着水面足有好几尺。

    多亏是她。不然换做任何一个贵女,乍然如此,定然站立不稳,惊慌受怕摇摆挣扎。花袭人心中正这么想,突然又觉得脚下船只一阵晃动,却原来是身后有一条小梭船正撞在她脚下的船沿上。

    花袭人不禁跟着船只一阵摇晃。

    “小心!”

    她身边转瞬又多出一个人来,再次在她腰间裹上去,将她带下了窗顶,落入了船舱上。船只摇晃,花袭人身姿也轻微摆动,但却站的稳。

    救她之人立即松手,站在了几尺之外。

    这人一身青布长衫,并非是那锦衣华服,却肯定是位公子。

    花袭人来不及细看这公子长相,便低头行礼,道:“多谢公子搭手之恩。”

    若没有这人,她大约会跌进水中去?

    那箭矢虽然直奔她胸前而来,但一看就知道是内院比射所用箭矢,本身为木质不说,箭头处也被裹了厚厚的布,就算被射中,也决不能将人射死射伤。

    花袭人看向那落箭的水中,果然见到一根木箭上裹着一片红绸,正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射箭之人,就是想要她落水,洗刷一番。

    但就是这,也是不能随便原谅的。

    此时,任少容见花袭人没事,注意力已经转向那拿箭之人,跺脚大喊道:“耿六!你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射箭伤人!哪里还有一点闺秀的样子!我们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任少容倒也会说话,给射箭之人扣了一个好大的帽子。

    耿六小姐吗?

    花袭人朝着那画舫二楼后面看过去,果然看到与定国公府交好的几位贵女在。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小弓箭的,正是耿六小姐。

    此时此刻,她神色傲然,又带着几分懊恼,倒是没有躲起来。

    “县主严重了。”耿六小姐身边一个贵女笑盈盈地道:“木头箭而已,又是一把玩具弓,怎么能伤人?不过是想要和乡君开个玩笑而已……都说乡君洒脱,不会连一个玩笑都开不起了。”

    “若是乡君非要怪罪,我这个做姐姐,代家妹向乡君赔罪了。”说罢她笑着行了个礼。

    这位贵女,花袭人记得任少容介绍过,是如今耿家最为年长的耿四小姐。她身量不显,却是隐隐挡在了耿六小姐面前,摆出了好姐姐的架势。

    那上面一些贵女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咱们这些姐妹之间平日玩耍嬉闹还少了吗?怎么不见有人恼!”

    也有人道:“乡君又好好的没出事儿,县主就何必太计较!就算是姐妹情深,也不必如此吧?”

    上面居高临下七嘴八舌针对这二人说的极热闹,任少容站在下面势单力薄,被气的直咬牙,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话来。

    毕竟,那箭是木头的。

    花袭人又安安全全的半点事儿也没出。

    众女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儿,那耿六小姐便是倨傲地冷哼一声,嘲讽地道:“既然县主和乡君瞧不起我们,不愿与我们玩笑,但我们就别在这烦人,找别的去玩儿去吧。”

    说着就要进入室内。

    花袭人笑了。

    她高声道:“本人也有一个玩笑,不知道几位小姐开得开不得?”

    上面的贵女闻言一愣。片刻之后,她们不禁快活地笑道:“难为乡君看的起……”又嘻嘻笑闹起来,你推我攘的,显然没有将花袭人的话当做一回事儿。

    花袭人笑容灿烂,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对脑海之中懒懒的花芽道:“别装死了。我最近恢复了一丝,你怎么也该更强一些。赶紧的,将她们一个个给我下了饺子!不然,我就给你下了饺子!”

    花袭人伸手佯作打理一下自己的发丝,其实是将那花芽那粒豆子从发髻间给扣了下来,捏在了水中。

    花芽赶紧到花袭人的怒意,忙道:“饺子来了!”

    她们交流之间,那二楼上的贵女们更是笑的东倒西歪,说话肆无忌惮起来。

    二楼船头,徐清黎担忧地对孟如嫣道:“她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孟如嫣不在意地道:“不过是小孩子间玩笑意气之争罢了,又没出什么事儿,算不上过分。她那个出身,成了乡君,怎么不让人嫉妒。就算今日别说你阻拦不了,就是你阻拦了,她们也能找到其他机会闹。而且还要将你给恨上。”

    “宁王殿下和靖王殿下交锋正热的时候……”

    徐清黎本来还因为不能声援花袭人而愧疚不安,听孟如嫣最后说这一句,不禁咬牙挣扎,最后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她不禁又看了一眼孟如嫣,却见孟如嫣正看向下面船上,眼中露出一抹复杂来。

    徐清黎往下看时,正好看到花袭人仰面露出笑容,灿若骄阳。

    “啊——”

    突如起来的尖叫声让人不禁一愣,下意识地就朝着声音来源看去。但见一抹粉白色急速从二楼落了下来,“噗通”一声,正落入水中!

    谁也没想到,有人好好地在楼上站着,有半人高的美人靠当着,会有人从上面掉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愣愣地不及反应。

    只有花袭人嘴角笑容虽然变淡,却格外嘲讽。

    不对,刚刚挽救她,站着她身边不远没有走的公子也反应过来了。他正要动,却听见耳边有人娇声呵斥道:“你不许动!”

    那公子一愣,也不知怎么的,就真的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人从上面掉下来,落入水中,砸出一个大大的水花,愕然不已。

    “六妹!”

    终于有人惊叫出声,嚷嚷道:“快救人!快!快救人!”

    荷塘的水不深,但郭家今日还是为这赏荷会安排了许多会水的婆子船娘。惊愕之后,立即就有船娘跳下水面,将耿四小姐给捞了起来。

    耿四小姐粉白色已经湿透,头上身上缠满了黑黝黝的水草。因为水浅,她掉下来的时候触到了塘底,下意识挣扎时候,又在头上脸上手上弄的都是污泥。

    狼狈不堪。

    “六妹妹!”耿四小姐花容惊变,一时忘记了从二楼下来。

    其他闺秀仿佛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一个个惊愕愣神,都不说话。

    花袭人眯着眼睛,道:“看来,这老天也很想与耿六小姐开了玩笑,是不是呢?”她的声音虽然比较轻,但现在所有人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耿四小姐看向花袭人的笑,听到她说话,心头又羞又恼。

    她正要下楼查看,却又听见花袭人道:“现在,还有哪位小姐想要同本人开个玩笑?”

    什么意思?

    众位贵女闻言一愣。刚刚花袭人说话,她们只当她是幸灾乐祸,还在惊愕之中不及多想什么,但花袭人又说这么一句,不禁让人心思澎湃起来——

    难道,刚刚耿六小姐落水,与她有关?

    众人将惊异的眼神投向耿六小姐。只见她此时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正双眼紧闭,被船娘抱住往一个没有客人乘坐的带船舱的船上去。应该要被立即送走,清洗救治。

    再看自己所站位置,半人高的护栏丝毫无恙——耿六小姐是怎么掉下去的!

    总不能是她们中间哪个人推的!

    但有那么高的护栏在,就算是有人推,也不能将人给推下去!除非是有人从后面将人整个下身抽起来再倒下去!

    但这怎么可能!

    众女心中惊异不定。

    耿四小姐倒是还镇定,红着眼睛看花袭人道:“乡君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花袭人笑道:“我就是想问问,是不是还有哪位闺秀愿意同本人开玩笑取乐呢。”

    耿六小姐面容变幻几下,见耿六小姐已经被船娘救进了船舱,她身边的丫鬟也已经奔到了楼下,正坐了船去欲去照顾自家主子……她略一沉思,便道:“乡君既然相邀,我等自然不是那心胸狭隘,半点玩笑开不得之人。”

    她话音才落,立即就尖叫起来。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耿四小姐也不知是被什么拉拽着,下身被抬的高高的,露出了淡褐色襦裙下的月白中裤,双手正死死地抓住围栏,满面惊恐,眼看就要被拽过栏杆掉下去了!

    这种情况十分诡异。

    耿四小姐身边的贵女们多半惊叫着后退开去挤做一堆,小半下意识抓住耿四小姐的双腿,要将她救回来!

    一下子,包括不怎么说话的耿五小姐,足有三四个贵女抱住了耿四小姐。

    但瞬间,惊叫一声再起,一声高过一声,再定睛时候,便见五颜六色一团人抱在一起,俱是越过了栏杆掉下了水中!

    噗通声响起,果然就像是被下了饺子!

    一时间,这一片碧波之上就像是被倒入了许多颜料,一下子五颜六色起来,美丽的很。

    花袭人嘴角翘起,目露欣赏之意。

    这样的惊变,让那些救援的船娘都愣住了。

    这些后掉下水的贵女们倒没有像耿六小姐一样昏过去。她们也知道塘水不深,惊慌过后,彼此拉扯,都在池塘中站住了身子。

    塘水不深,污泥水草就多。

    这些美丽的少女们沾染了这些,自然狼狈无比!r1152

219 下饺子

    几个人的挣扎带起了池底的污泥,水面污浊不堪。

    夏日薄衫已经湿透,贴在身上,难免显得少女玲珑的曲线。但却混了污泥水草,水也不是清澈了,想来就是那好色的登徒子,此时瞧着,也难以生出色心来。

    狼狈的很。

    花袭人心中直夸了花芽好几句干得好,伸手拢了一下头发,将其重新塞到了发间去了。她看着几女挣扎,笑容格外灿烂。

    水中几人懵了片刻,此时瞧着花袭人的笑,再顾不得其他,俱是双眼通红,不知是谁带了头,几女一下子靠近了花袭人站立的船,伸手抓住船舷,用力摇晃,想要将船给掀翻。

    “啊!啊!”

    “去死!”

    不知是谁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船只并不重,几女奋力七摇八晃的,顿时不稳了。站在上面的花袭人,也难免跟着左摇右晃,站立不稳,一个不慎,就将同样落水。

    她笑容明朗,并不惧怕惊慌。

    夏天的池水舒适着呢,她并不怕落水。实际上,她也做好了落水的打算——

    这么多人落水了,虽然落得怪异,也是她们先针对花袭人的,但长辈们评断起来,难免要费一番口舌,且处置结果说不定会对她不公平。为了不让人费口舌,也为了不受那可能来的委屈,花袭人并不介意也落下水。

    她也落了水,而且清楚明白的是被这些人故意弄下水了,那就谁也偏颇不得了。

    反正多带了两套衣裳,怕什么。

    花袭人打定主意不做其他防备。若是这些贵女有本事将她的船给掀翻了,她就干脆利索地跳下水去。她不防备,却忘记了这船上此时并不止她一人。

    正在她摇晃之时,脚下船只突然动了起来,脱离了几女的拉扯,行驶开去,眨眼间就驶离了那变故中心,驶出了老远去。

    稳稳当当的。

    花袭人再也别想掉到水里去。

    花袭人张了张嘴,还未说话,这船只就已经远远驶入荷花丛中,那些贵女们已经看不见,连她们气急败坏的呼呼声都小的多了。

    花袭人撇了一下嘴,转头看那撑篙的公子。

    这一看,她不禁惊讶,脱口道:“三少,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而再救援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去了西征军中的郭三少,郭桓。花袭人之所以刚刚没认出来,一来是因为没有细看,二来这郭三少穿的实在是实在朴实,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金玉装饰,全无从前那富贵公子哥儿的派头。

    不过,他此时人稍黑了些也更健壮了些。想来是吃了些苦头,但却适应的很不错。

    郭三少本来也没有看花袭人。

    就在花袭人看他的时候,他都放在船篙准备运起轻功走人了。如今花袭人算是安全了,他的责任也尽到了。

    听到花袭人这样说话,他很快也认出了花袭人,不禁瞪大眼睛,比花袭人还要惊愕,道:“小贼,怎么是你!你怎么混到我家里来了!”

    “我的事儿说来话长,先说说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吧……”花袭人笑眯眯地道,并在船头坐了下来。此时见到郭三少,她的心情无疑是很愉快的。

    郭三少自然也好离开了,便同样在船中间坐下,开口道:“我去参军,原本想着能建功立业,立下几场大功劳的,没想到商行一到,草原鞑子反而被我们的兵给抢怕了,又冬天里冻死饿死了一批,根本无力跟我们正面打仗。”

    郭三少遗憾地摇头:“没有大仗可打,我也就没立到什么功劳,在军中混了这半年多,在大军班师的时候,我也就跟着回来了。唉,我本来还想着,能一鸣惊人的。”

    以郭三少的自身武艺资质,若是真爆发了大战,他绝对能崭露头角。奈何时运不济,一个商行,就没了供他发挥的机会。

    见郭三少有些沮丧,花袭人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厮。不过看这厮此时神态,虽然有些因为自己未能一鸣惊人而遗憾,但还是开朗乐观的,花袭人将这种矫情想法甩开,问他道:“那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据她所知,大部队肯定还没到京城地界呢。

    郭三少道:“部队遇上了山体崩塌,道路不通,大部队不能过,只能慢慢清理。我觉得待在那里也无趣,便同上官说了一声,提前自己先回来了。”

    “回来就好。”花袭人道。

    什么山体崩塌,肯定就是靖王的人出手了。

    郭三少提前回来,正好能从接下来的斗争中脱身。

    她想出这计策的时候,居然没有想到郭三少也在军中……作为好朋友,她心中有些不禁有些愧疚。幸好郭三少提前回来了。

    花袭人一时庆幸不已。

    “我回来之后,就听说家中正办赏荷会……”郭三少笑道:“我自幼在外,不知赏荷会是什么状况,就过来瞧瞧了。没想到,正好遇见有人正在搭箭行凶,便想也没想,冲了过来。”

    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小女孩之间的斗气而已。他实在不合适参合其中。不过,后来瞧着,他还是觉得那么多人对一个过分了些,便将船架走了,离开了是非之地。

    “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可不就是我?”花袭人含笑上下打量郭三少几眼,笑道:“三少其实是想来看看自己心上人的吧?你这样连衣服都不换,也不怕她不认你。”

    若不是有心心念念第一时间想见之人,也不会连一身风尘都没有梳洗一番就过来了。想他飞奔而来的时候,心中只有伊人倩影,别无其它吧?

    郭三少挠了挠头,有一瞬间的羞赧。不过,他很快就又洒脱地道:“她认不认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要看一眼,满足自己的心而已,与她如何并无关系。”

    这就是:我爱你,与你无关?

    郭三少居然有这样的觉悟?

    花袭人打趣了瞧了郭三少一眼,叹道:“很可惜……刚刚孟如嫣就在那画舫上来着。你一回来就搂了别的姑娘,人家可都看见了。”她不让郭三少说话,又噗嗤笑道:“不过,说不定人家姑娘见到你见义勇为,心中赞叹呢。”

    “我不是孟小姐,真是说不准。”花袭人感慨叹息。

    郭三少愣了片刻,摇摇头,没有顺着花袭人的揶揄说话,而是问道:“你这个小贼,怎么来这里了?还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些贵女们起了冲突?”

    “我可是受气的那一个好不好……”花袭人白了郭三少一眼,吩咐他将船撑到那画舫小岛边上去,一路同他介绍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我一个小花商,又是外室女,却成了尊贵的乡君……”花袭人笑嘻嘻地道:“她们妒忌了,自然想同我玩笑一番。只是没想到,连老天都帮我,反而是她们落了水。”

    说话间,两人乘坐的船只便到了画舫边上。

    花袭人冲郭三少笑了一笑,郭三少拿出踏板,花袭人往上一站,再由郭三少轻轻一送,她便轻飘飘地到了画舫上去,站稳了。

    几位落水者自然被救走了。

    花袭人往甲板上一站,那画舫上几乎所有的贵女话音一静,而后又窃窃私语起来。

    花袭人不惧人言,回头对郭三少道:“公子们的画舫在那边,三少还是过去那边吧!别想太多了!”日头已经有点儿大,孟如嫣和徐清黎二人都不在二层凭栏而立了,这么一瞧,也不知去了何处。

    郭三少没有说什么,冲花袭人抱了一下拳,而后竟然划船沿着原路返回了。

    来路之上,有丝竹鼓乐之声响了起来,想来戏班子已经开始卖力唱起来了。

    任少容迎上了她,好奇地问起郭三少的身份。听到花袭人介绍之后,她“哦”了一声就没再关注,而是兴致勃勃地谈及刚才“下饺子”的情景来——

    “那个耿四,总是喜欢拿大话噎别人!今日只怕连老天爷都看不过了,要给她们一个教训呢!”任少容十分愉快,不断说起当时情景,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笑。

    让花袭人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找她问话。

    “有郭家的那些船娘在,随便一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任少容回答了她的疑问:“若是非要说是我们的错,才更丢面儿。那些贵妇人都是要脸讲理的,就算是心中恨得牙痒痒的,也不会在不占理的时候胡搅蛮缠,像个泼妇似的。”

    “走,我们也到岛上玩去。”任少容蜡拉着花袭人,招来了一个船娘,乘船到了岛上。

    公子和贵女们聚在一起,自然就热闹的很,怎么也不会觉得无聊。

    任少容玩的十分尽兴。

    也不知为什么,也有几个贵女同花袭人说了些闲话,好奇之中,带着点儿敬畏。倒是让花袭人心中觉得有趣。

    落水的少女们一直没有再过来。后来听说是提前回去了。

    总想着找茬的人走了,花袭人玩了一会儿,赏了一会儿俊男美女,便觉得没有意思,同任少容说了一声,沿着建在水面上的木板小道,往回走了。

    她准备去听一会儿戏。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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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44/ 第一时间欣赏花袭最新章节! 作者:妹姒所写的《花袭》为转载作品,花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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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