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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全文阅读

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1 成志告白

    “成志哥,回去给杏儿买糖吃。”花袭人抓了一把铜钱往柳成志手里塞。

    杏儿是柳成志的小妹,今年才三岁,真是爱吃甜食的时候。

    柳成志家也是村里的富户,有好几十亩地,绝不是那过不下去的。他当然也不能跟其它家境不好的来分那五个名额。因为花袭人给报酬时候都是按盆数算的,所以他并不碰盆,只是站在马车上帮忙摆正挪动,固定位置。

    他其实帮了很多忙。而且每次都来。

    花袭人真不想让他白白帮忙的,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的很。

    花袭人白嫩的小手才触碰到他淡淡麦色的手,柳成志便觉得像是被滚开的水珠溅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几步,脸嗤啦一下通红起来,连连摆手道:“不,我……我不要!”

    花袭人见状心中无奈叹息,便收了铜钱,仰面笑道:“那成志哥回头让杏儿来玩,我都好几天没见她啦!”她心知再坚持退让的话,柳成志只怕要立即转身跑了。他从前也不是没跑过……

    柳成志这才安心了些,露出憨憨的笑,点了点头,而后又不好意思地交待道:“你别总给她买东西。她那么小,什么好的也都玩不了几天就弄坏了的。”

    花袭人只是眯着眼笑。

    她给柳杏儿买些小玩意儿什么的,除了柳杏儿白白嫩嫩真的十分可人爱之外,还不都是因为柳成志总是有事没事抢着来帮忙却不肯向其他乡亲们那样收点儿辛苦钱?不在他家人身上回报点儿什么,让她怎么心安理得?

    “唉哟喂!”孟大娘挤了过来,用力拍一下柳成志的肩膀,笑呵呵道:“好小子!是个有眼光的!你有什么需要,就来找婶子!别的不说,替你做个媒还是成的!”

    柳成志又红了脸,飞快而小心地看了花袭人一眼,有些无措地对孟大娘道:“婶子别开玩笑了……”

    孟大娘笑眯眯地看了花袭人一眼,而后又对柳成志语重心长地道:“你啊,平日里也是机灵的,怎么在花小娘子面前就不会说话了呢?枉你娘成日里苦心教你……你娘也真是的!”孟大娘不赞同地摇头道:“不管好人儿还是好物件,盯的人可多。若不早点儿下手,被人家抢去可没地儿哭去!”

    柳成志讪讪不能言。

    花袭人更是装作没听见一样,在孟大娘过来说话的时候,冲她笑着一礼,便转而同那边县城来的伙计们交待说话去了。

    许是因为柳成志太过老实无趣,孟大娘觉得逗起来没有意思;又许是为了像柳成志证明什么,孟大娘便放过了柳成志,迫开人群,笑呵呵地往远处站在村中几位大婶大娘间的韩氏母女那边过去了。

    直到花袭人交待完毕,同县城来的伙计们告别,目送载满鲜花的马车稳稳地驶出韩家院门,驶向平整的道路之时,一群妇人们都还在说话。

    “娘,您怎么不让大娘婶子们进屋说话?外头太阳怪嗮人的。”花袭人笑容灿烂,就像满院子里的含苞半放的花朵,让人瞧着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

    “不了,我家里还有活儿要做呢。”这次得了钱的一位婶子忙推辞,又邀请花袭人道:“小娘子有空到我家里去玩!”

    这位婶子夫家并不姓柳,而是姓赵。因为村上姓赵的只有她夫家一家,人人便喊她赵婶子。她家里男人前几年一病去了,留下三个孩子,大的才七岁,还有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只剩下两亩田,却处处要钱花,日子很不好过。

    赵婶子心地很好,在大柳乡人缘也好,谁家有个什么,都是主动帮忙的。不然就算她家里可怜,一个外姓人,也不是次次都能排到她从花袭人得这些轻巧钱。

    花袭人也喜欢她朴实,因而答应的十分爽快,道:“恩,好咧!得空一定去!”

    “有什么要帮忙的,别忘了喊婶子一声!”赵婶子又嘱咐道。

    花袭人同样神色不变地应下来:“肯定要麻烦婶子您!到时候您别嫌累就成!”

    “不累不累!”赵婶子连连摆手,笑容中有些感激,却并不挂在嘴上说出来,而是往花袭人脚上看了一眼,道:“敢回头婶子闲了给你做双新鞋!你这年纪,正长脚的时候呢!”

    花袭人当即满口称谢。

    赵婶子好眼力,不用度量,只看一眼就能做出合脚的鞋子来。她做些用穿不了的旧衣裳做底,一针一针纳的细密结实,不费多少钱,穿起来却十分舒服,就像赵婶子本人一样,实心实意的。

    花袭人同赵婶子说话的时候,韩母也开始招呼众位乡邻往屋里坐。有好些人便像赵婶子一样推说家中有事走了,只有孟大娘和两位两位赵姓的大娘同韩母一起进了堂屋。

    韩丽娘也跟着进去端茶倒水。

    原地很快没了什么人,只剩下了几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

    另外,柳成志也没有走。

    花袭人心中叹息一声,笑着走过去,问道:“成志哥,你还有事吗?”

    她本以为,就像很多次一样,她这么单独问他时,柳成志总说不了几句话便逃离开去。但却没想到,这一次,柳成志依旧红了脸,却并没有窘迫紧张地说不好话。

    “花妹妹,这些空出来的地,会用来种什么?”柳成志说话居然十分流畅。虽然花袭人看见,他的右手正紧紧握成拳。

    花袭人笑道:“哦,过几日我会到花田里去,挑些苗株移植成盆,说不定今年入冬前还能再卖出一匹出去呢。然后呢,便要开始移植水仙花儿了。”

    她并不能凭空变出话来。所以她在村中租的有点儿土地,用来培育四季花儿的幼苗。

    “花妹妹……”柳成志看着花袭人,脑袋上冒出了点点汗珠。他很想说,“花妹妹你不用那么辛苦”……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才眨了一下眼,咬唇道:“花妹妹,我二叔在京城给人做掌柜的,你知道吧?”

    花袭人点了点头。

    大柳乡文名不显,就是柳姓人多少年也没考出过几个进士来,能做上大官的,更是没有一个。但柳姓人家秉承忠义且又有几分活络,倒是有很多都在外面给人当掌柜的。

    其中柳成志的二叔就是这些掌柜中做的比较成功的一个,他在京城可是受聘于西北大将军府,才三十多岁,就在德胜楼做到了二掌柜,很是了不得。

    而西北大将军府……花袭人不由的笑了一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柳成志看见花袭人笑,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流涌向脑门,后面的话终于脱口而出,道:“花妹妹,你等着我!我去跟二叔做徒弟,三年定能学成了!到那时候我一定能供的起你清元哥读书了!”

    花袭人怔住了。

012 约定三年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韩清元对她有些那方面意思。

    但他今日这般,居然连“供你清元哥读书”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实在让花袭人意想不到——

    这是在心疼自己辛苦么?

    所以柳成志以为“供韩清元读书”是她的责任,便将她的责任也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么?他到底知不知道供人读书,尤其是供韩清元那样天分一般的人读书,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只因为他觉得她这样很辛苦,所以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花袭人心中升起了阵阵暖意。

    花袭人的发怔,让柳成志十分紧张。但他依旧握拳紧紧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花袭人垂了一下眼睛,而后仰面笑道:“成志哥,我不想骗你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意思……只是,我们现在年纪都还小,决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柳成志似乎缓了一口气一般,认真地道:“不早的。十几岁定亲,正是合适的时候。你若不反对,我就去跟娘说。”

    花袭人抿了一下唇,摇头道:“成志哥,你不是说要去京城待三年吗?三年之后,我们再来谈论这件事好么?那个时候,我们的年龄也都不大的。对不住,成志哥,我现在真的不能答应你。”

    花袭人其实可以说:柳成志上有哥哥未定亲,自己上面也有哥哥姐姐终身未落;甚至还可以装可怜一般地提一提寄人篱下诸多不便;或者讨论一下京城繁华柳成志很可能会遇见更好更合适的人改了心意,就像柳二叔就娶了一个京城人家的女儿……

    她有种种借口和说法婉拒柳成志,最终却什么借口也没用,只是说了三年。

    这并不是敷衍柳成志。

    因为她能保证,她这三年内,也就是在十五岁之前,绝不会松口自己的终身大事。哪怕提亲对象是她十分看好的韩清元,她也不会松口,将自己早早定下来。

    至于三年之后……

    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能说的准这中间会有什么际遇呢?

    在这一刻,花袭人知道柳成志的心是赤诚的。

    但他一个最远只到过蒲城县的十四岁的少年,就要到那世间最繁华之地去……从而见识和本领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连性情都会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到时候再回头,会不会为这一刻的热血冲动而失笑甚至后悔?

    花袭人不想看到那样伤人的场景出现。

    柳成志得到这样的答案,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让花袭人欣慰的是,他也没有像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一样,对她反复强调着他的心意,强迫她给一个答案……而是理智地握拳点点头,对花袭人认真地道:“你说的有道理。”

    他轻轻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目露希冀地问道:“我明日一早卯时从村里出发,你会来送我吗?”

    “明儿就走?怎么都没有消息传出来?”花袭人有些诧异。大柳乡这个村子并没多大,往常谁家有什么动静很快就尽人皆知了。更何况是离家学艺这种大事。

    柳成志笑道:“是我不让家里人到处说的。那,花妹妹,到时候你能来吗?”

    初秋卯时,大约是天光才白,将要破晓的样子。

    花袭人点头笑道:“我一定去的。”

    “那,我走了。”柳成志眼睛闪闪发亮,满足地摸了一下后脑勺,笑了起来。

    花袭人点头,道:“明早见!”

    柳成志这才缓缓迈步离开了。

    仿佛知道花袭人在后面含笑看着他,他一直并未回头,直到拐了一个屋角,才一下子靠在了墙上,呆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收拾了心情,慢慢地走回了家。

    他家在村里东边,也有一个大大的院子,用篱笆墙挡着。

    他才推开院门,在院子们玩耍的柳杏儿便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张开双臂要柳成志抱起,兴奋地问道:“哥,哥,糖糖没有?”

    她年纪小,口齿还不是特别的清晰。

    柳成志扯动了一下嘴巴,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递给了柳杏儿,哄着她道:“待拨浪鼓来了,杏儿自己去找他买好不好?”说着将柳杏儿放了下来。

    拨浪鼓是指那走村串巷的货郎,总是摇着拨浪鼓招呼人。

    柳杏儿用力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柳母从屋内走了出来,先是斥了一声柳杏儿让她去边上自个玩儿,而后才看了一眼自己二儿子的脸色,神色了然地道:“她没应下?”

    柳成志脸色一暗。

    柳母娘家姓刘,是蒲城县人,家中穷苦,虽是靠着替大户人家缝补浆洗帮工为生长大的,但正因为此,她也是村中少数极有见识的妇人。

    她一把拉了自己儿子在把椅子上坐了,而后道:“跟娘说说,她是怎么说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韩家就指望着那花小娘子挣钱供韩清元读书,怎么会将个财神娘子早早往外推?”

    “人人看到韩清元年轻轻轻就中了秀才,都以为他定能飞黄腾达的。可他们怎么就没瞧见,单单蒲城县里,靠着卖字替你写家书勉强糊口的穷酸秀才有多少!还有你大娘,她就不知道托人往县学学正先生那里打听打听,问问那韩清元到底有没有那个读书飞黄腾达的能耐!”

    反正,柳母刘氏并不看好韩家和韩清元。

    韩母搬来这么些年,她同韩母打断不少交道,深知那是一个精明务实会盘算的,绝不会被几句称赞就昏了头做错了选择。

    “怪只怪,为什么当年不是你将你花妹妹救回来的!”柳母刘氏也很可惜。花袭人模样好,性情好,样样都好,又能兴家……关键是自己儿子看上了!

    “娘不瞒你……”柳刘氏同闭口不言的柳成志道:“娘知道你想法后,就去探过那韩家娘子的口风……”柳刘氏摇头叹息,道:“她答的滴水不漏,只推说还小不做考虑的话,但我觉得,她十有八九就是想将花小娘子预备给自己儿子的。”

    “你想想那韩家,若是离了花小娘子,能过得像现在这般快活滋润?就是现在,秀才相公的名头虽然好听,但搁在柴迷油盐上头,也中不了多大用!”

    柳成志缓缓开口道:“花妹妹并没有提起韩清元。她知道我要上京去,便同我约了三年之期。我相信她不是在推脱敷衍我。”

    柳母愣了一下,眼睛一转,叹息道:“傻儿子啊!”

    她心中并不以为然,但想想儿子就要离家了,这个时候也不想在儿子伤口上撒盐,就没再多说什么,道:“那就三年后再说吧。三年后,你才十七,她才十五呢。”

    柳成志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娘,我会努力的。”

    柳母满意地点点头,心道:如此也好。儿子本着这样的心思,总会多勤奋一分的。

013 折柳相送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花袭人便起了身。

    一番洗漱之后,她从屋外的窗台上将那株仙人球取了来。仙人球种在细白瓷只巴掌大的钵盂中,圆滚滚刺蓬蓬的,肥厚喜人。花袭人找了块青灰色的旧布将其整个儿一兜,提着出了门。

    “花妹妹这是去哪儿?”韩丽娘站在厨房门口,扬声问道。

    “早啊,丽娘!”花袭人笑容灿烂地同韩丽娘打了个招呼,才回答她道:“昨儿成志哥说要京城同他柳二叔学本事去,今儿一早就走,我答应了去村口送他呢!”

    韩丽娘闻言惊讶道:“柳成志要出远门?怎么都没听人说起过!”她转身便对厨房内喊道:“娘!东头柳婶子家的成志说是要进京去,花妹妹正要去送他,我跟过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韩母应答,便快步从花间小道走了过来,神态中有些紧张地问花袭人道:“花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柳成志真要走了?”

    花袭人点点头,道:“成志哥昨儿亲口告诉我的。听他的意思,是想着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学成些什么混出点样儿来,所以才不好大张旗鼓的嚷的人人都知道,怪不好意思的。”

    韩丽娘闻言脱口问道:“那他怎么告诉你了?”

    说完之后,她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了,秀丽的面颊上惹了红晕,便有了三分羞意,显出了少女的娇态来。她微别过脸,不期然地看到了花袭人手中提的东西,又问道:“你拿了什么?”

    花袭人微愣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笑着回答道:“就是昨儿他过来说今后怕不能来咱家帮忙了,我追问了一句,才知道的。”说着她扬了扬手上抓的青灰色布兜,笑道:“就是我养着玩儿的那团仙人球,打算送给成志哥呢。丽娘不是要同我一起过去送人吗?那赶紧走吧,总不能让他等着咱们!”

    说着花袭人便开始往外走。

    韩丽娘揪着帕子咬牙纠结了一会儿,抬脚跟上了花袭人,语带抱怨地道:“这仙人球刺咧咧的扎手,又丑的慌,只有花妹妹你才会喜欢养了好几年吧!你要送给柳成志,也不怕他不好带走,偏又碍着情面,不好拒绝不要你的!”

    她也想送点儿什么给柳成志。

    但她比花袭人大了近两岁,只比柳成志小了几个月,已经满十四了。花袭人能开口闭口地叫“成志哥”,韩丽娘前几年也那么叫,但这两年渐大,被韩母抓住说了两回之后,就再不叫了。同样的,花袭人年纪小,给柳成志送点小玩意儿,谁也不会说啥;换成她,却是不敢轻易地送出什么去。

    她送了,旁人一定要多想的。

    想到那些婶子大娘们有时候那刻薄刁钻的嘴儿,韩丽娘还真不敢。

    她的语气难免有一点酸。

    她一向掩饰的好,花袭人也是刚刚才发觉韩丽娘对柳成志起了少女心思。一旦明了之后,这酸味儿便听起来越发地明显了。

    花袭人也不同韩丽娘争辩,只是解释道:“我针线也不好,昨儿琢磨了许久也不知道送他什么好。后来想着这仙人球虽然难看,但到底是我喜欢养了好久了,总代表了我的心意。”

    花袭人说的坦然大方,但“心意”儿字,无端地让韩丽娘觉得刺耳难听的慌。她不禁埋怨花袭人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来问一下我和娘?自己瞎琢磨什么?”

    “还有,”她看着那块青灰色的布兜更是碍眼,说话时候难免用了教训的语气,手指着布兜道:“你看看你这破布兜,也不嫌丢人!”

    若是花袭人对她说了,再不济她能帮着做个精巧的提兜!是了,那样的话,柳成志明媚上接的是花袭人的赠礼,实际也连着她的赠礼一起收了,又不打眼!

    可偏偏花袭人没将柳成志此番出门当回事儿一样,都不同她说!

    这么一想,韩丽娘心里又对花袭人多了几分怨气来。

    花袭人仿佛被她说的也十分不好意思了,讨好地对韩丽娘笑道:“丽娘,我知道错了,你别骂了!左右都这样了,丢人也没法子了!”

    不待韩丽娘恼,花袭人连忙快走几步,一边走一边道:“丽娘,你走快些!我瞧见刘婶子都送成志哥到村口那里了!”

    韩丽娘一愣,忙抬眼看去,果然看见村口那颗大柳树下,隐隐绰绰地站了一些人,想必就是柳成志他们,也连忙快走跟了上去,路过一颗垂柳之时,突然停下来上去咬唇用力扯了一枝下来,紧紧捏在手里,疾走几步追了过去。

    两人前后到了村口,果然见到柳成志已经收拾妥当,就等出发了。

    他今儿穿了身簇新的青色交领长袍,领口边还有黑白线绣出了滚边柳叶花纹。这一分别致的心思,衬得柳成志面朗颜俊,全没有属于乡土的味儿了。

    柳成志持续上过好几年私塾,认得不少字,算学上尤为灵光。只是天生不是走科举的料,考了两次都没有过童生试,便也不再学做科举文章,罢学归了家,闲了寻了些经济物产方面的书慢慢琢磨着。这么过了大半年,今日终于要走出乡村了。

    不怪韩丽娘会起心思。

    大柳乡似柳成志这般能写会算胸有打算不浑浑噩噩度日的,真找不出第二个来。别的不看,就看一边坐在牛车车辕上准备赶车将柳成志送到县城的他哥哥柳成思,枉取了“思”这样的字,一看就是老实憨厚的乡里壮小伙子,周身那气质举止,就同柳成志全不一样。

    见到花袭人过来,柳成志笑了起来,道:“花妹妹,你真过来了。”

    “知道了怎么能不来?”花袭人笑道:“就是丽娘刚刚才听说你要走,也紧赶着过来送送你呢。”

    一个村里的,总有小时候都是一起玩闹过的情分在。

    韩丽娘笑意温柔,待柳成志看向她时,将那枝垂柳往柳成志身前一松,微带羞意,却也十分大方地说道:“我才听花妹妹说起你要走,所以也没来得及准备别的礼物。之前听哥哥说到‘折柳送别’的习俗,便效仿了一番。希望成志你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柳成志接了柳枝,笑道:“多谢丽娘吉言了。”

    他对韩丽娘露出的笑,可自然多了。

    就这样的笑,已经足以让韩丽娘不自在起来。

    花袭人忙笑呵呵地将自己手里有碍观颜的布兜递给柳成志,道:“成志哥,这是我养了几年的仙人掌,送给你做伴。记得别太经常浇水,不然会淹死的。恩,你别嫌弃难看。”

    柳成志赶忙接过来,道:“不嫌弃,不嫌弃。”

    他花妹妹养了几年的东西,他怎么会嫌弃?!

    对着花袭人,他难免说话不够利索。柳成志心中暗恼,又有人看着,别的话也不敢同花袭人讲,只转身坐到了牛车上,笑着冲自家父母以及花袭人和韩丽娘二人拱了拱手,道:“我走了!”

    他刚刚已经给自己的双亲磕过了头。

    柳刘氏再次红了眼睛,道:“你在外注意安全,多听你二叔的话!”

    柳父为人十分憨厚,道:“在外好好干,别给你二叔丢人!”

    花袭人也挥舞着手,脆声道:“听说京城贵人很多,成志哥你一定要小心些!”

    韩丽娘张了张嘴,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堵上了一样,什么也没有能说出来。她捏着帕子,发觉自己眼前朦朦胧胧都看不清人了,连忙眨了一下眼睛,强自笑了起来。

    柳成思打起了牛鞭,牛车缓缓而行,渐行渐远,最后终于看不清楚了。

    花袭人和韩丽娘同柳家二老说了几句闲话,便分头归家了。

    此时,那红彤彤的太阳才从东方升了起来。(求推荐,求收藏,各种求!)

014 美人找来

    返家的路上,韩丽娘没有心思说话,神色黯淡。

    花袭人却并没有几分送别的感伤,走在晨光中,口中小声哼着小调儿,脚步轻快极了。

    突然间,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脚步顿了一顿,秀气的眉毛挑了一挑,鼻端淡哼一声,重新愉快地哼唱起来。

    “你倒是开心了。”韩丽娘没好气地道。

    花袭人对韩丽娘陪笑,眉眼弯弯的,让人生气不起来。韩丽娘心情不好,见她如此,心中又多怄了一分,禁不住一甩帕子,快步扭腰先走先走了。

    恩,就是从后面看,丽娘的线条已经十分美好了呢。花袭人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口中还咂摸了一下。

    她走了,花袭人倒也不着急回去了。

    秋日清晨的空气万分的清新美妙,枝头的绿叶有的开始有了明黄的颜色,上面落了一层薄霜,被金灿灿的阳光一照,便有了七彩的莹莹的光。

    路边的野花儿也一小朵一小朵,迎着晨光开的可爱的很。

    而这所有的美景,都不如那一位少年的十分之一的美——少年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袍,用银线暗绣出来的点点竹叶纹行走之间闪闪发亮,仿佛就像是他的人正在发光一样。

    而他的人的确在发光。

    那种无法形容的眉眼、唇鼻、整个轮廓,无一都美的让人不能直视,简直好看极了!可偏偏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美!

    啧啧,瞧人家那皮肤……

    花袭人一边前行,一边欣赏着那美少年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洒洒而行的美景,一边在心中琢磨着:他到这穷乡僻壤中来,莫非是要报答自己吗?

    哦哦,美人儿要报答自己,想想真让人心潮澎湃啊……花袭人的小心肝儿抑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极力在心中对自己道:“矜持,妹儿,记得矜持啊……”

    美人儿如此惹眼,很快就被早起的勤劳村民发现,一番目瞪口呆之后,纷纷缀在美人儿身后。

    花袭人佯装并未发现,轻快愉悦地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美人儿终于姿态优美地疾走几步,开口说道:“这位小娘子,且等一等。”他的声音犹如从山谷落入深潭的涧水,清澈透亮,好听的很。

    真是完美无暇。

    花袭人应声转了身。虽然她一直都“看”得到他,但真正用眼睛看到美人儿,花袭人还是被震了一把,直觉得赏心悦目极了!于是,她的眉眼便弯成了月牙儿,笑眯眯地歪头问道:“你是在喊我么?”

    宋景轩的美人面忍不住黑了黑。

    他心中忍不住咆哮道:他那日是大意中了招,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就毫无知觉了!而且老天都助他,及时让那么一场沁凉的秋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就已经将他中的迷药解了小半去了!

    他意识清醒,但到底是没有力气,也不得不忍住那些肮脏的货色上下其手污言淫语的调·戏,只为等到最好的机会攒到足够的力气再花费一些代价,倾力一击。

    他淋着雨忍辱的时候,心中曾有一瞬间幻想过会有人及时救下他。无论是特意找过来的,还是路过的路人。但他很快告诉自己要不能有任何侥幸的希望,只能自救。

    但宋景轩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密集大雨中,看不清面前三尺远听不见远处十丈外的大雨之中,真的有人从那样一个狭窄的巷子中经过,轻轻松松地就料理了所有的混混儿。

    而且,来人还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娘子。

    “放开那个美人!”

    宋景轩这几日总是忘不掉那脆生生的这一句话。她居然……那般说他宋景轩!这几日,他每每一想起来,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心底不知是羞是怒是恨的种种气息滚做一团,突突的涨的他难受之极。

    他必须找到那个小娘子。

    宋景轩打定主意,便轻易地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花小娘子,闺名袭人,家住大柳乡,养的好花儿,受雇于杜家酒楼的杜老板。收留于韩家。韩家有寡母并一子一女,子韩清元,少年秀才……

    “花袭人,真是个好名字……”宋景轩拿到消息之后,冷哼一声。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说出那样的话!就算她当日脱口而出是为了要救他……

    那也不行!宋景轩心中恶狠狠地道。

    但,此时,更可恶的是,他找过来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给他装作不认识他!当他宋景轩真的是空长了一副皮囊的傻子不成!

    宋景轩却不知道,美人薄怒,落在花袭人眼中,又是一番难得一见的美妙景色。此时此刻,她双眼闪闪发光,情不自禁地吸了一下还没有淌下来的哈喇子。

    “嘶”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动作!

    你特么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不能不要……这般猥琐!

    宋景轩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炸了!

    他黑沉着脸,周身散着阵阵寒气,冷声道:“小娘子可是会育花?”

    “算是吧。”花袭人愉快地笑道:“不过我种的花儿都是包给县城杜家酒楼的。若是美人,哦……”

    “美人儿喜欢”这几个字差多儿脱口而出,花袭人连忙哧溜一声将其吸了回去,连忙改口道:“若是公子喜欢,可以通过杜家酒楼下订单哦。大量的话,还能包送上门呢。呵呵。”

    呵呵。

    这两个字……她居然敢这样同他说话……

    宋景轩眼中露出一缕危险的寒芒,却神奇地冷静下来。他背手缓缓从花袭人身边经过,越过她往院内走,一边冷声道:“本公子看不上一般的货色。”

    “那真是可惜。”花袭人跟上去,流露出惋惜之色。

    宋景轩施施然地走进韩家大院,那般怡然自得的高贵优雅地仿佛是走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连听到动静出来的韩母和韩丽娘在他眼中都天然应该不存在似的忽视了,一步步地从院门口走到了西厢。

    “这是什么?”宋景轩停在了那盆金橘面前。

    金橘树有半人多高,种在一个尺余高的方形陶盆之中。枝叶郁郁葱葱,上面挂满了皮儿正绿深深的不见红的橘子,个个都如同幼儿拳头大小,硕果累累,很是喜人。

    看在你是美人的份上……花袭人心中鄙夷了一番这人没有见识的同时,又生出了无限的惋惜,惋惜着“美人不完美”,一边笑道:“这是橘树。”

    “我知道这是橘树。”宋景轩见到花袭人那边表情,心中想着这小丫头片子定然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向去,冷冻住的心湖表面差点儿因此裂开了白痕……只听他冷声道:“这株橘树,我要了。”

    他自然知道这是橘树。

    但却没见到栽在盆中的橘树,并且能长得这般茂盛精神的。再说,瞧这上面的橘子也长的十分好,皮薄的很,很像年年远从川中运来的贡物蜜桔。

    他来,并未抱着能从花袭人这里找到什么的希望。却没想到,这盆橘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宫里的那位什么珍宝没有见过,这样一盆硕果累累的橘树当做寿礼送过去,寓意再好没有,绝对能让他欣喜满意!

015 橘价三千

    “对不住,橘树不卖。”

    花袭人笑眯眯地从她那粉嫩嫩的小嘴儿却吐出了让宋景轩郁闷不已的话。

    她居然拒绝他!

    “一百两银子。”宋景轩冷冷地道。

    美人冷面更有一种冷酷的的美呢……花袭人双眼满满都是明晃晃的欣赏之意,却依旧摇头道:“对不住,我的橘树真不不卖的。”

    “三百两银子。”宋景轩毫不犹豫地加了价。

    四周传来一阵抽气的声音。三百两银子,在庄户人眼中,已经是笔天大的财富!就是村里最有钱的柳家族长,一下怕也拿不出三百两银子的现银来。

    但花袭人依旧笑眯眯地摇头。

    “五百两银子。”看到那丫头片子眼中那“饶有兴趣”的样子,宋景轩那心湖冰层不禁“咔咔”几声,裂开了道道口子。渗人的寒意从他内里向周身散了出来。

    这一下,庄户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花袭人依旧笑眯眯地摇头,口中颇为惋惜地道:“对不住公子,人家真的不想卖呢。”而她那双眼睛,看着宋景轩,仿佛在说:“哟,美人儿挺有钱的呢……就是不知道小气不小气?”

    韩丽娘悄悄地过来,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花袭人见好就收。花袭人并不理会,看似笑眯眯地略带歉意地,实则是似笑非笑略带挑衅地,瞧着宋景和。

    宋景轩明明白白地读懂了她眼中的话,只觉得心中那湖面轰然崩塌起来,汹涌的波涛夹着那厚厚的冰块,翻滚拍打着他的心肝脾脏。他按捺住想要暴起伤人的冲动,冰冷地道:“一千两银子!”

    花袭人喟然叹息,颇为为难又委屈地道:“公子何必强人所难?”眼睛中却是不加掩饰地笑意盈盈,那秀气的不够浓黑的眉头还向上挑了一挑。

    “三千两银子!”才八月里的天气,宋景轩身边却像是结上了厚厚的冰层,寒气迫人。

    “成交!”

    宋景轩话音一落,花袭人笑容一下子盛放起来,颇为不舍地道:“看在公子真心喜爱这盆橘树,想来它在公子那里,定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便放心了。”

    宋景轩深深地看了花袭人几眼,却见她一直笑意盈盈,半点不为所动,一副歪着头看着他等他付款的样子,眼中还写道“你不会后悔了吧”这样的意思……他冷冷地道:“同喜。”

    “小的在。”一个小厮打扮的十三四岁小少年从看热闹的乡民中挤了进来,低声问道:“公子,请您吩咐。”

    “付账。”宋景轩淡淡地吩咐道。

    那同喜哈腰应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来,数了六张递给花袭人,陪笑道:“小娘子请收好。”

    花袭人伸手接过翻了翻,见都是五百两面额、汇通发出的真银票,满意地一把塞在了怀中,让出了身边的橘树,终于不舍地将目光从宋景轩脸上移开,心情很好的地向问同喜道:“这位小哥,我有特别配制的肥料,能保证这橘树生长繁茂的,不知小哥儿可需要?送给你家公子,不要钱的。”

    同喜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忙笑道:“那当然是要的,多谢小娘子。”

    “小哥儿稍等。”花袭人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提出一个白色的布袋出来,并不太大的样子,递给同喜,同他解释交待道:“这里面有一共十小包特制肥料,一年给橘树用两次。一次在春分之时,一次在秋天,倒不拘哪一日,但用过之后三日内,这上面结的果子便能熟透甘甜可口了。”

    “我一共才制成这几包,请小哥儿万万不要胡乱使用。”花袭人又嘱咐道。

    同喜心中不信还有这么神的东西。

    但他家公子没给指示,他便笑容满面地慎重将那布包接了过来,同时对花袭人说着感谢的话。

    “走!”宋景轩最后看了花袭人一眼。

    花袭人却是笑眯眯地对他挥挥手,口中脆生生地说道:“公子路上小心些!”

    不知怎地,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落在宋景轩耳中,听起来便像是她在提醒他“别再落入那些人手里那个啥了”!

    她肯定就是这个意思!她……!

    宋景轩心中窝火,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他周身的气势十分冷厉,气压低的很,村民们自觉便给他让开了路。同喜连忙同花袭人拱了拱手,搬起橘树盆,跟在自家公子后面离开了。

    有一部分村民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又有一部分人留在了韩家大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长的可真好看!只是脸色太阴沉了,瞧着就渗人不敢多看呢!”有大婶满脸回忆地道。

    “瞧那通体气派,定然是京城来的哪家公子哥儿吧?”说话的是韩刘氏。她满脸艳羡地看着花袭人,道:“三千两银子,就买一盆橘树回去!不是京城贵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做派!花小娘子这下算是发了大财了!”

    有人却是不相信,道:“三千两呢!只那几张硬邦邦花俏的纸票子?别不是假的唬人的吧?花小娘子,你瞧清楚了没有啊?可别被人骗了!”

    花袭人笑眯眯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出来拿在手中高高扬起,冲着各位乡亲们笑道:“这到底是不是假的,我们问问县城里的杜家酒楼杜老板不就清楚了?”

    她将那张银票塞到了柳成思手中,对他道:“成思大哥,你在村里找几位哥哥叔伯赶着几辆牛车到蒲城县去,帮我问问那杜老板。若是银票不假……”

    花袭人眼中笑意盈盈,脆生生的道:“杜老板家的厨子和伙计不都闲着呢吗?成思大哥你对他说,我花小娘子就雇佣他的人,为咱们整个大柳乡的乡亲们整席面!要他酒楼中最好的最实惠的席面,一定要保证咱们所有人一乡三百多口人吃的满意才行!”

    她这话一出来,众人都是不信。

    请全村三百多口人吃那县城大老爷们才能吃的起的席面,怎么可能!大方也不是这么大方的!

    柳成思手中抓着银票有些不知所措。

    花袭人笑道:“成思哥只管去!只当是那钱不当钱的京城贵人请我们的!恩,若是那长的好看的贵人后悔了,我花袭人还指望这乡亲们护着我才是呢!”

    她这么说,众人便也明白了几分。当即便有好事之人,过来拍了拍柳成思的肩膀,道:“走走,我与你同去!”

    留在韩家院子里的人不少,当即就有几人表示了要同柳成思一道去县城,并向众位乡亲拍着胸脯保证道:“今儿晚上,各位乡亲就不要做饭了。我们几个保证,一定要让大家吃好喝好!”

    谁也没有觉得,那张银票是假的。

    毕竟像宋景轩那般长成神仙一样的贵公子,怎么能用假的银票骗人?看人家那小厮,一把掏出的,不知道有多少张银票呢。听说,京城人都贼有钱,三千两银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是几张纸罢了!

    花袭人团团拜谢,送走了柳成思几人。而后,留下的大神大嫂们也待不住,纷纷告辞出门,要将花袭人请全村人吃席面的消息向所有人传播去了。

    自打宋景轩进院门之时,韩母站在廊下就没有动过。

    韩丽娘拉花袭人那么一下之后,她才悄然过去,将韩丽娘从花袭人身边拉了出来,之后两人一直站在外围看着。(求推荐票~~哭死了~~)

016 大方出手

    直待众人都散了,韩母同韩丽娘依旧站在廊下。

    花袭人欢喜地走到她二人身边,脆生生地道:“娘,真没想到咱今儿遇到个冤大头呢。三千两银子,说给就给了!嘿!”她挤到韩母旁边,从怀中将剩余的五张银掏出来给韩母看,一边嘻嘻笑道:“娘,我辨认过的,都是真票子,拿到咱们县城钱庄上就能兑出真金白银!”

    这银票也不知道怎么制成的,硬挺挺的,上面是淡红色的牡丹图案的底纹,用大大小小的正楷字写着“五百两银”等黑体字,摸起来似乎还是能防潮防水。

    很漂亮。

    花袭人欣赏了一番,从中抽出一张塞给韩母,道:“娘,这张给您留着家用。”不待韩母说什么,她又抽了一张塞给韩丽娘,嘻嘻地冲韩丽娘笑道:“丽娘,这个给你置嫁妆的哟!”

    而后,她将剩余的三张抓在手中,冲二人扬了扬,笑容灿烂地道:“最后剩这几张,就是我将来的嫁妆钱啦!我得进屋找个地儿好好藏起来!”说罢她就笑着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在两扇门向韩母二人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之后,将门合了起来。

    韩母和韩丽娘捏着手中的银票,呆愣了好一时。

    韩丽娘首先回了神,拿着手中轻飘飘的粉红票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难以相信地道:“这就能换五百两银子?没想到,原来花妹妹真有钱了,也挺大方的。”

    韩母脸色一变,道:“丽娘,听娘的话,这钱我们不能要她的。”说着伸手欲将韩丽娘手中的银票拿过来。

    韩丽娘轻巧地一躲,面上显出几分不高兴来,道:“娘!您这又是为什么!您就别再说那些话了吧,花妹妹得了大钱出手大方不在意给咱们一些,咱们家也需要这些银子,为什么就不要!再说,您若是总同花妹妹分的太清,就不怕花妹妹她心中也不开心,以为您总拿她当外人呢!”

    也不知道她娘总在坚持什么!

    “再说,这是我的嫁妆银子!”韩丽娘秀面微红,却明明白白地说道:“娘,我今年都十四了。是,我是有个秀才哥哥,但若不要这张票子,不要花妹妹的接济,凭你们能给我备下多少嫁妆?没有嫁妆,您打算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娘,若您要同花妹妹分个清清楚楚的,半点也不用她的,那就得将咱家灶上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您我身上穿的衣裳鞋袜,还有哥哥那大半架子的书,他的那些笔墨纸砚,全部都不要她的!”韩丽娘今日不知为何心中格外难受的慌,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面上犹自气狠狠地说道:“娘您不肯要,那给我,我要!我面皮厚,不怕谁来说我!”

    花袭人她不过是将一颗小橘树种在了盆里养,就能卖了三千两银!这银子不就跟大风刮来的一样!她能拿出一张银票请全村人吃饭,孝敬自家干娘一张,分给自己小姐妹一张,又怎么了!凭什么就不能要!

    不要白不要!

    韩丽娘恶狠狠地想。

    想到这里,她也不理韩母,一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韩母站在原地,两行清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用手指轻轻摩挲几下,终于叹息一声,也黯然进了自己的房间。

    总没有再提什么不要的话。

    花袭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出现在人前时候依旧是那个快快乐乐明朗大方的花小娘子,在自家院子里忙碌了一会儿,又哼着歌儿去看了苗圃地,一路上都同人热情开心地打着招呼。

    她并没有自个儿买地。

    苗圃的三亩地也没有租哪户人家的,而是租的柳姓宗族的族地。只是租子都折算成了银钱给,只比佃户多交一些。

    此时,三亩苗圃中,菊花只占了一个小角。北面用麦草覆盖起来的一大片,埋的是水仙球。能够开花出售的大球已经运回去存在了地窖中,这里都是小球,养一年,方才好出售。

    挨着这一块的,是一分地的才尺余高的小树苗,小树苗上的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光秃秃的。这是梅花树苗,只是种的有些挤了,都没有发斜枝。不过,过阵子挑出些移盆养养,冬天的时候正好能开花出售。

    剩下的,便分成了两部分,一边埋的是百合的种球,一边种着是牡丹和芍药的小苗,苗距稍微疏朗一些。

    花袭人站在地中间,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

    站在这山野之间,总是能够让她感到难言的愉悦。不像前世,在钢筋混凝土的包围下,在雾霾灰尘的侵染下,植物们也是艰难挣扎求生,释放出来的气息,总是让她觉得沉重悲伤,快活不起来。

    赵婶子担着木桶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见花袭人看到了自己,赵婶子笑道:“我远远看到你到这里来了,就过来同你说几句话儿。”

    她将木桶放在地头,小心地避开花木苗,走到花袭人身边,笑道:“上午那会儿你家人多,我挤不上,也不好意思说。”

    “赵婶子,您是我婶儿,有话就同我直说,这样才不显见外呢。”花袭人笑眯眯地道。

    赵婶子便道:“那我就直说了……”

    她沉思一番才开了口,道:“婶子不说,你也知道,你今日是发了笔横财……你为人大方,硬是拿出了五百两银子请了全村老少吃饭,婶子只能说你做的很好。你大大方方的,村里乡里乡亲的心性都是好的,吃了你一顿好的之后,虽然心中难免泛酸眼红,但总是为你高兴的。”

    “乡邻们人都是好的。就算是家里杀头猪,还都要请全村人吃饭呢。我也是学着乡邻们行事,哪里值得赵婶子夸奖我?”花袭人道。

    赵婶子笑容欣慰,点头道:“你这么想,很好。至于那个贵公子,瞧着冷冰冰地是怕人了些,但他们那样的人,都是要面子的,三千两听着多,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应是不会为了这个回头来为难你……”

    花袭人也点头,笑容得意地道:“就是。他穿的那样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既然他非要买我的橘树,我不狠狠要他一笔钱,岂不是瞧不起他?”

    “也就是你敢。”赵婶子笑着摇摇头,道:“就算婶子得了你今日这样的机会,面对那贵公子黑沉沉的冷脸,怕是话都不会说了。不过,我从前听我家去了的那口子说过,京城有钱人的确有这样的古怪的心理……”

    赵婶子的丈夫从前也在京城混过一时,做点儿小买卖,也攒过一点家私。只是后来得了病,那些钱也都散掉了。

    花袭人便笑了起来,对赵婶子道:“婶儿,明儿歇一日,后天我这里要挖出二百株菊花移盆,你有空儿帮我没有?”

    “有空的,有空的。”赵婶子忙应下,道:“我最近都十分闲的很呢……婶子心里明白的很,你才是一直都帮着婶子呢!”

    赵婶子感激花袭人给她赚小钱补贴家用的机会。

    但她付出了劳动,所有从花袭人这里接报酬的时候,也是心安理得的。而正因为这一份心安理得,所以赵婶子心底才更念了花袭人的情分,总不知不觉地为花袭人考虑了。(求推荐票!)

017 公子回京

    如愿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宋景轩脸上依旧阴云如墨。

    到了村口,他钻进了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盯着同喜将那盆橘树搬进车厢内摆好,目光深沉。

    车厢内的布置同车厢外表一样普通。普通到并没有布置过一样,只有两个粗布做的,厚实的软靠。

    同喜放完了橘树,不敢立即下去,跪缩在车门边上,不敢稍作动静。车帘是厚实的油毡布,将绝大部分的光线挡在了外面,使得车厢内光线显得有些昏沉。

    “还剩多少银子?”宋景轩道。

    “回公子,只有不到三百两了。”同喜小心翼翼地答道。

    只怕那些村民们随也没有想到,他瞧着那么阔气地掏出了一大把银票,貌似随意地从中数出了几张给那位小娘子之后,剩下的那些银票,不过都是五两十两这样面额的,加起来都没有三百两,连给那小娘子的一张都抵不过。

    那小娘子也真是神了。

    她是怎么知道三千两是公子底线的?若是她再要贪心抬价,她不仅赚不到这笔钱不说,而且更要惹怒公子了!至于惹怒公子会有的下场……

    同喜想起昨天公子命人将几个大汉削掉双手切去子孙根时候的那种冰冷平静,他纵使是自幼就跟在公子身边的,也要情不自禁地打冷颤。

    “赶车,我们回京城!”宋景轩冷冷地道。

    “是,公子。”同喜认真行礼之后,钻出了车厢,坐在了车辕上,才松了一口气。他将手心的细汗往衣服上一抹,抓住缰绳用力一抖,拉车的老马便“得得”地走动了起来。

    这几年,公子生的越来越貌美,脾气也越来越难捉摸了……恩,他身为公子的小厮,只要听话就好了吧。

    后面有十来个庄户后生赶着牛车高谈阔论,欢声笑语不断。

    同喜听到他们说起“京城贵人”“小娘子大方”“五百两银子”“席面”之类,耳朵捕捉那些谈话声,动了几动。但当他难免听到“生的好看”这样的字眼时,心中一哆嗦,连忙甩起马鞭往那拉车的老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老马吃痛,立即就加快步子跑过起来。马车同牛车之间的距离如愿越拉越远。直到马车拐上了另外一条去京城的大路,同后面牛车分向而行,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也许……公子坐在车厢内,没有听到那些村民们谈论吧……同喜心想。

    但同喜却是想错了。

    宋景轩是习武之人,一向耳聪目明,仅仅一道车厢,绝不至于让他就成了聋子。

    但他并没有同喜想象中的暴怒不已。

    相反的,村民们的那些称赞他“生的好看”的话,就像是拂面的微风一样,并不能让他在意。此刻,他放松地靠在后车厢上,瞧着眼前这一盆长得格外精神的橘树,目光闪动。

    她居然拿出了五百两去请全村人吃席面?

    倒是大方的很呢!

    眼前闪过那小丫头片子狡黠闪烁的眼睛,那眼睛之中分明写着的“美人儿”二字,宋景轩咬牙切齿,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

    从蒲城县到京城,有三百里地。

    京畿官道平整,连日都是晴天。虽然拉车的是匹老马,但却有一股韧劲儿,一日能稳稳走上七八个时辰,第三日正午便从京城南大门进了城,最后七拐八弯,停在了醉月楼的后门前。

    同喜上前叩了两下门。

    之后便转身打开了车帘。

    宋景轩下车之后,那扇门也正好打开来。开门的小伙计见到宋景轩,连忙垂下了脑袋,弯腰请安道:“轩公子。”

    “去告诉你主子,本公子回来了。”

    宋景轩淡淡说罢,冷着美人面从那小厮身边从容走过。同喜抱着那盆橘树,低眉顺眼地跟在了自家公子后面。

    二人轻车熟路地上了四楼,推开了其中一扇房间门。

    顿时满屋的的奢华扑面而来。

    宋景轩面色从容地走进去,从那紫檀木的衣柜中取了一套大红洒金色的银袍并一套月白色里衣,走进了内室。不多时,同喜便听到了内室传来了轻轻的流水的声音。

    同喜将橘树轻轻放在那波斯商人远路带来的玫瑰织金价值千金的地毯上,低头瞧了瞧,不禁啧啧称赞——这橘树在车厢内闷了三天,叶子果子都居然还是油光水亮的,摆在这么名贵的地毯上一点也不见拙,反而愈发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果真不凡啊。

    不愧是花了三千两买下来的。

    同喜想了想,又将那小娘子赠送的那包说是“肥料”的东西,轻轻放在了紫檀木矮桌上,退到了房门口,在门槛上抱膝坐了下来。他赶了这几日的车,他也很累的。

    当大梁风姿卓卓英武不凡的靖王出现在门前,踢了他一脚时,同喜面上并没有任何意外,爬起来,躬身相请。

    靖王推开了门,呵呵笑道:“喏,本王的宝贝美人儿终于回来了!快让本王瞧瞧,吃苦了没有?消瘦了没有?啧啧……美人儿这张脸,真是让本王时时刻刻都惊艳啊……”

    悠长的腔调,甜腻腻的**的语气,让人听了要起鸡皮疙瘩。

    宋景轩却是动都没动,依旧摆弄着他手底下的物事——

    就在他面前那紫檀木的茶几上,散着好几张各种颜色不一的银票子,几块大小不一的散碎银子,还有估摸几十枚新旧不已的铜钱。尤其是铜钱,放在这样名贵的茶几上,实在显眼的很。

    靖王挑眉在宋景轩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道:“喏,你这一趟出门办事,居然花费了……让本王看看,”他说话间用手中扇尾扒拉了一下那些银票子,颇为诧异地道:“你居然将三千两都花出去了?只给自己剩下了这么一点儿?这不像你吧?”

    靖王说话间向椅背靠了靠,眼中满是探究,问道:“你替本王买了什么了?赶紧拿出来给本王开开眼。啧啧,真没想到,你轩美人也大方了一回呢。”

    宋景轩闻言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一边将桌面上的小额一张一张整理起来,一边抬了一下眼,讥讽道:“靖王的眼睛坏掉了吗?就在你面前多了那么一盆橘子树,你瞧不见?”

    靖王也不在意,哂然一笑,应道:“这不是轩美人生的比任何别的宝贝都吸引人吗?不止是本王,怕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一时都不能将目光从轩美人身上移开吧……”

    宋景轩往这里一坐,再富贵堂皇、再新奇淫巧,无论是什么,都只能轮为衬托他存在的背景板。靖王一开始没有看到橘树,实在并不奇怪。

    靖王说话时候,还是将视线投向了宋景轩所说的橘树,当即便诧异地道:“轩美人,我没看错吧?你就为了这一颗小橘子树,舍得砸下三千两银子?!”

    靖王说话间还弯腰摸了一下那种树的方形陶盆,挑眉道:“这盆也不过是粗陶制成的!只怕都不值三两银子!而你轩美人一向抠了吧唧的,居然为了这个花了三千两!本王不是还没睡醒,正做梦呢吧!”

    宋景轩黑沉了脸。(求票求收藏!)

018 酒楼密会

    宋景轩黑沉了脸。

    他从靖王这里接下为千秋节外出采买的任务,一来是想出京散心,二来也想找到惠而不贵的节礼,能从经费中剩下些银子来,好留做自己开销。

    他也知道,靖王并未指望着他能找到什么别具一格的礼物。这一个由头,也不过是想要“贴补”他,也更是为了向世人宣扬他有多“宠爱”他——

    靖王银钱多的是,而他宋景轩为他担上了那么一个名声,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那从他手上划拉一些银子来花用,宋景轩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出门,自己差点儿就……虽然被那小丫头片子不知怎么的给救下了,但一想到她的眼神表情,一想到她讹了他三千两银子,并且大方地花掉五百两请全村人吃席面……宋景轩的心情就怎么也开怀不起来。

    只剩下不到三百两银子……

    宋景轩眼中出现那个白色布包,当即抓过来动手解开,见到真有十个一模一样的褐色油纸包,包的十分细致严谨,煞有介事的样子。他心中烦躁,从中抓出一个,探身到那颗橘树根部上面,将手中纸包粗暴地一撕,便见一些褐色的细小颗粒从中抖露出来,纷纷扬扬全部落入盆中,居然没有半颗撒出来的。

    “啧啧,如此美人,怎能这般粗暴行事。”靖王含看着宋景轩的举止,目露欣赏,调笑道:“不过,轩美人即便粗暴,也会让人觉得很赏心悦目呢。本王有福。呵呵。”

    宋景轩并不说话。

    靖王便从桌面上拿起一个油纸包看了看,倒并不拆开,又好奇地问道:“轩美人刚刚洒的是什么?”

    宋景轩冷冷地道:“靖王也该收起这没用的好奇心,关心一下正经事。”他指着那盆橘树,道:“这颗橘树虽然不值三千两,但橘本通‘吉’,在贵人眼中,这就是象征着富贵吉祥的好物事。而再瞧着挂的满满当当的果子,更能说出‘丰收’‘硕果累累’甚至‘子孙繁盛’等等诸多好兆头……”

    “这样一颗橘树,栽种在盆中本就稀奇,又长势良好结了果子的,在千秋节上一送,再编上一些好听的说辞,怎么就不能出彩、博太后欢心?”宋景轩目光斜斜地瞟了靖王一眼,道:“不若我们打个赌……”

    “打赌就不必了。”靖王稍稍收起玩笑之色,摸着下巴再上下打量着那橘树,缓缓点头道:“你言之有理。往年我靖王都只知道送那些真金白银的稀罕东西,换回来的赏赐却少的很,简直是亏大了!今年我也投个巧……若是赚了赏赐,除去那三千两本钱,剩下的都是你的!”

    宋景轩的脸上好看了一些。太后一高兴,随便赏下的,也不止三千两。有了这笔钱,他手头也能宽裕一些。

    只靖王又道:“这果子还是青的,倒是有些可惜了。若是那长熟了金黄金黄的又好看又能吃的,效果应该会更好些……可惜。”

    宋景轩又想起花袭人的关于“肥料功用”的那番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依言将一小包粉末倒进盆中的行为是信了她的话,还是存了侥幸之心。

    三天……但愿她没有扯假。宋景轩冷哼一声。

    听到宋景轩冷哼,靖王也严肃起来,皱眉问道:“我听说你这次出门,出现了意外?”

    宋景轩脸一黑,周身寒气凝结,道:“是有一点意外。只是不知道是我的那些好亲人们找人下的手,还是冲着你这个靖王去的。背后的人很谨慎,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他只是吃了在路边随便买来的馒头,居然那馒头就被人做了手脚。而且选在了同喜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只怕他是一出京城,就被人给盯上了。

    “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查。”靖王略做沉吟,道:“听说你祖父身体大不好了,只一个同喜在你身边,有些不够。这样,我再送个人给你罢。恩,就让碎玉跟着你如何?”

    靖王说话间又张扬地笑起来,道:“正好让所有人知道,本王我有多宠爱你轩美人!”

    碎玉是跟了靖王好几年的小厮,深受重用。京城几乎没人不认识他的。他走在街上,可有不少人见到要弯腰称呼一声碎玉大爷的。

    宋景轩闻言面色不好,却也没有推脱,微微点头。

    “正好也让那暗里想要蹦跶的人再蹦跶的欢快一些。至于你家里的那些个,看在本王的面上,也要多顾忌一分,省的你总为了那些个琐事分心。”

    宋景轩往后靠了靠,没有言语。

    靖王拍了一下手,不多时便有人捧着杯盘碗盏进来,各式珍馐散着阵阵诱人的香气,摆满了整张桌面。

    宋景轩在外面日日馒头小菜的,口中早就寡淡地难受。美食在前,当下他也不客气,抓了筷子便大吃起来。他二人才开动没多久,醉月楼大堂便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其中一道女子的盛怒的声音尤为响亮突出。

    宋景轩只是看着靖王挑了挑眉,便继续用他的餐。

    外面楼梯“砰砰哗啦”的,十分热闹。

    盏茶功夫,这热闹的声音便传至四楼他们这房间前,在同喜一声高高的“王妃”二字之后,便听到一女子怒道:“滚开!”

    而后,便听到同喜“哎哟”一声痛呼。

    同时,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身火红的盛装美妇人出现在二人眼前,剑眉高挑,芙蓉美面盛怒之下更显英气勃勃,气势非凡。她看到屋内场景,仿佛是怒极说不出话一样,手中长剑不断颤抖,那打磨的光亮锋利的剑锋全不似那装饰用的,剑尖指向屋内二人,像是会在下一刻就送出去见血一样!

    靖王手中捏着酒杯,拧眉盯着来人,面色十分不悦。

    被揣了一脚的同喜捂着胸口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随着两扇房门一合,靖王眉头立即松开来,大笑道:“夫人也来了!你是一个靖王妃,没事动刀动剑的多丢身份……来,快过来坐!有你爱吃的红绕肉!我们都没碰,特意留给你的!”

    那美妇挑眉走过来,将那柄宝剑“啪”的一下往桌面上一拍,凤目往席面上一扫,道:“算你们两个识相!哼!”

    “夫人辛苦了……”靖王亲自夹了一筷头烧成了蜜色诱人的红烧肉给到美妇面前的碗中,笑着问候她道:“夫人今日玩的可痛快?”

    那美妇淡淡地点头,道:“恩,许久未活动了,身体都生锈了。”而后又意犹未尽地道:“还未过瘾呢。”

    “回府之后,不是还有机会?”靖王笑呵呵地道。

    那美妇闻言点头,道:“那的确是。”

    八月十一日,关于靖王妃怒闯醉月楼捉、奸,却遭到靖王爷维护轩美人,愤怒回府练剑发泄,砍碎了半个王府的花花草草的八卦,惹人津津乐道了好久好久。

019 赚了一笔

    太后的千秋恰逢中秋月圆佳节,今上孝顺,年年千秋年都办的热闹无比。

    而作为大梁最富有的皇子,靖王送来的寿礼从来都是最贵最稀罕的的宝贝,非要将所有人的寿礼都比下去不可。其他皇子们没有他的豪富,论寿礼的贵重从比不过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令辟巧径,比如说论心意——

    有一年,某位皇子涂上了油彩,登上了戏台,来了一出彩衣娱亲。

    有一年,某位公主素食七七四十九天,亲自抄写了一部《妙法莲华经》,一页页地在佛祖前面供奉了,染上幽幽檀香,虔诚地祈求太后能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于那奉上新手制成的鞋袜抹额的,新手绣制的屏风或将观音娘娘画成太后模样的,甚至亲自下厨房做了一道点心甜汤的,年复一年,花样翻新重复,不胜繁数。

    万显二十年的千秋节到来之前,所有的勋贵权臣们也隐隐期待今年靖王会用送出什么样的寿礼来。是西北天山雪线以上生长的圣药千年雪莲花?还是东北极寒之地猎来的白得像冬天里的雪的那种熊皮?是用九百九十颗南海明珠攒成的玲珑宝塔,还是那火红似火足有半人高的珊瑚树?抑或是黄金象牙并各种宝石请了大梁最好的工匠打造而成美轮美奂的金杯盏?

    无论是什么,都足以让所有人见识到,什么才叫豪奢,什么才叫真体面。

    但靖王却让所有人都掉了下巴。

    当那用大红洒金纱罩掀开之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到了一颗碧绿的挂满了金黄色橘子的盆景树。

    难道,这一颗树,从深褐色的树干到碧绿的叶子,都是由一块极品翡翠玉石精雕细琢打磨而成的?而那黄橙橙的果子,难道是由黄金做成的?

    这么逼真啊。

    靖王果然是靖王。众人连声赞叹。

    “孙儿臣祝祖母岁岁长青、吉寿绵远。”靖王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潇洒,并不用华丽的辞藻,大段大段的骈文。他自幼就讨厌文课,差不多逼着头学完了四书,就再也不肯入学堂,让万显帝十分头疼却总也没有办法,直到他大了,便也只能由了他。

    皇太后一向喜爱靖王这个孙子,又连着有好几日没见到他,此时见到他笑嘻嘻的俊朗面庞便觉格外欢喜,又瞧着这盆中橘树挂果的确惟妙惟肖,寓意吉祥,想到他为了孝敬自己的寿礼不知道又费了多少心思,便又喜又嗔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又花这许多心思!平白让那些大臣们弹劾你豪奢!”

    太后说着凤目还往那朝中大臣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顿时有几位大人不由地或躬身或转头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靖王很有钱。

    且不说太后疼爱他几乎将整个慈安宫的库房都搬到了靖王府,他的舅舅家是大梁最最有钱的皇商之家,就说他自己,才十来岁的时候就显露了他经济上的天赋,兴奋地开始做起了生意。

    他有天赋,有实力,又有身份,做起生意来,焉能不大赚特赚?没几年,他手上的产业就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了。

    只知道他很有钱。而且肯用钱砸钱。

    只是,他贵为皇子,却如此高调地赚钱花钱,难免让很多人看不过眼。被弹劾“有辱斯文”“与民争利”是常常有的是。

    只是有太后护着他,加上他母妃云妃也是极受宠的,对靖王的弹劾,能换到万显帝将他责骂几句就不错了,更多的时候也不过是白白弹劾了一下罢了。

    也不是白白弹劾。

    往往有人递上了奏折,回去之后,便会发现自己家中的铺子生意仿佛在一夜之间就一落千丈,三日便由盈转亏,七日内若不关门大吉,那就要不断地往里投银子,仿佛那铺子不是铺子,而是无底洞一般。

    谁家没了铺子,也难以生存下去。

    不得已,最后只能同靖王服软,赔礼道歉,以求让其放他们一马。

    此时太后隐隐提起这些,难免让那些上过弹劾折子却服过软的大臣们心思变得十分微妙。

    而靖王却是站在那橘树旁边,笑嘻嘻地同太后道:“祖母这一回可是错了!我这一盆树,可是货真价实的橘树,这上面的果儿还是甘甜可口能实用的……”

    他说话间示意宫女送了果盘过来,笑着从橘树上摘下三个蜜橘亲自呈到了太后的桌上供她观看,又冲中拿出一个瞧着就是皮薄瓤甜的,在手心揉了揉,将那黄橙橙的橘皮剥成了五瓣花儿状,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靖王的这一番言词举动,真的让太后惊讶了。

    她颇为好奇地取了一瓣蜜橘放入口中轻微一嚼,目光中便露出了强烈的惊喜。待口中蜜橘咽下之后,她不禁赞道:“这味道真是不错,连今年新上贡来的蜜橘都比不过……”

    太后示意人将那颗橘树搬近前些,摸了摸那碧绿洁净如琥珀一般的叶子,又亲自从树上摘下一个果子,而后笑道:“给他们都尝尝……这样的好东西,瞧着不稀奇,但你们几时见过有这样的了?尝尝这味道是不是真好,也免得以后又要浑说靖王不上心。”

    靖王却笑道:“我先给祖母留几个,免得他们觉得好吃给抢光了。”

    说话间就摘了好几个橘子,放在了太后面前的盘子中。而后挥手让人动手开始摘下橘子给众人分食,顺势就在太后身边的座位上落了坐,道:“祖母您也是的。孙儿何曾管过他们说什么?只要祖母您知道孙儿我是上了心的,孙儿就再没有所求啦!”

    太后闻言,又是一阵欣慰不已。待到万显帝到来之时,自然又为靖王表了一番功劳不提。

    千秋节宫宴过后,才得到皇上赞赏几句的靖王,又同美名满京城的宋景轩轩美人约会在了醉月楼。

    “喏,金一百两,银子五百两。加上那些贡品绸缎笔墨的,我给你折合价值五千两……除去当初我三千两的成本,剩下两千五百两银子和一百两金子,都是你的了。”靖王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

    宋景轩便一张一张开始数着箱子里的银子。

    靖王看他这般,不禁揶揄地道:“本王是什么人,怎么会哄骗轩美人你?放心,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少你的,你做出这穷酸样,只是为了膈应本王的是吧?”

    宋景轩依旧在认真地数着银钱,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知道?”

    靖王被噎了一下,黑了脸。

    他再次品了一口极品贡茶,道:“轩美人你难得做成一笔不亏的生意呢。恩,你那颗橘树,是从哪里得来的?橘树长在盆中,寓意好不说,又能观赏,果子又美味的很……昨日过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橘树出现,怕是要大卖了!”

    宋景轩数银子的动作顿了一顿。

    稍后,他才淡淡开口道:“靖王爷你就不用想赚这个钱了。那卖主本人也只有这一盆橘树……不然也不能管我狮子大开口。”

    “唔……”靖王挑眉,而后沉思了一会儿,得意地笑道:“谁说我赚不到这笔钱?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若是将在川中将蜜橘用盆栽种,待即将成熟之时才运送回京,那果儿岂不同样美味?哈,我靖王果然是天才!”

    宋景轩抿了一下唇,没有理会靖王的大笑。只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是像放下了几分什么似的,安定了许多。(在桂林培训中,离开家格外的累……遇到好多同行,只是名字总对不上脸,糊涂的很……唉。顺便求个推荐票呗,有打赏那是极好的呢。)

020 何为糟蹋

    三百里外的蒲城县大柳乡人也知道千秋节。

    只是,他们对着东北京城的方向拜了一拜,而后便欢乐地过起了自己的中秋。

    各色口味的月饼、各种各样的干果,还有众多往日都难得一尝的鲜果,此时都摆到了村中最大的那颗老柳树下——每一家人搬出一张桌子来,都是尽可能地将自家桌子上堆满各种吃食,以显示今年的富余,祈求来年的丰收。

    花袭人小看了五百两银子。

    大柳乡的庄户们也小看了五百两银子。

    当杜家楼领着酒楼厨子伙计,拉了几大车各式食材,到达大柳乡的时候,整个村中都沸腾了。只是,柳成思和几个去的庄户们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花袭人笑嘻嘻地上前去问为什么,便听一旁杜家楼乐呵呵地道:“花小娘子,你别瞎担心。他们啊,是没有完成你的任务,将你那五百两用完呢。我说你也是个糊涂的……你当五百两银子就真是那轻薄薄的一张纸呢,不买房不买地的,随随便便就能花掉了?”

    杜家楼笑着数落花袭人:“我替你住了主,一共给你定了足够一村人吃喝三天的食材,我杜家酒楼这一班人马这几日就住在你这儿就不走了!另外,就是如此银钱还颇有富裕,我便让人替你请了县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唱他三日大戏去!”

    “哦?”花袭人真是愣了一下,道:“五百两银子,当真能买来这么许多的东西?我还真不清楚。

    ”她笑着对杜家楼行了个礼,道:“叫杜老板费心了,有宴而无戏,那怎么够热闹?果然是我人小想的不周到呢。”

    杜家楼笑眯眯地点点头,像是承认了花袭人自我批评的话说的很对似的,道:“只是就算是这样,你五百两银子还是剩下了一小半,足有二百两出头的样子。”

    说到这里,柳成思忙将一本两开的册子递给花袭人,说道:“这是我记得账目。”而后他又将两张银票和一个褡裢给花袭人,道:“这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杜掌柜给换的。剩下还有九两二钱银子和八十二个铜钱,都在这里面。”

    “我们这些人都是没见识的,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花用了。”柳成思很是不好意思,真诚地说道:“你那盆树也是养了几年的不容易,用剩下的这些你还是收起来吧。”

    花袭人歪头想了一想,退后一步并未接柳成思还回来的银钱,跺脚脆生生地道:“我说了要将这五百两花掉的,怎么能反悔呢?”她说罢,迫开人群走到柳家宗族族长面前,行礼道:“族长,两百两银子,便用在村里的学堂中去……将那几间房子翻翻新,再请一个先生,多买些几本书,也好让小孩子们都有机会认得字。”

    她调皮地笑了一下,边摇头边道:“他们总是花姐姐花姐姐地叫我,不就是想多认字识数吗?我忙着呢,干脆给他们请个老先生!”

    花袭人年纪不大,声音中才去了稚气,脆生生的又清又亮,听在耳中舒服的很。

    柳家现任族长是个七十多的老太爷。

    他往日里耳朵不太中用,别人说十句,他有八句都听不清。但这会儿花袭人说出的这番话,他却一个字也没有拉下。只见柳家族长颤颤巍巍地道:“花小娘子,你这是真要将二百两银子送出来做学堂?”

    “是啊是啊。”花袭人痛快地点头道:“总不能让他们总跟着我东学一个字西学一个字的,缠人的很,我头都大啦!正好花钱消灾呢!”

    她那般抱着头故作痛苦的模样,让周围的婶子大娘们都善意地哄笑起来。孟大娘便道:“花小娘子一向是诚心诚意的,族长您怎么反而不痛快了?收下!以后我孙子也能有书读,多好的事儿!”

    孟大娘说着搂了一把花袭人在怀中亲热了一番,道:“大娘瞧你那天将新作的秋袄给淋脏了?别担心,回头大娘就让你叶儿姐给你做件新的!”

    “多谢孟大娘!”对于这些衣服鞋袜什么的,她从来都不会客气。总之,最后还礼的时候多添点儿或结实耐用或花样新奇的布匹就是。

    孟大娘说了这番话,柳族长便也不再推脱,又瞧花袭人将银子是给了柳成思,思及柳成思这孩子一向老实心实在,人品一直得村中认可的,便顺水推舟地,当场决定由柳成思来管这笔钱,只嘱咐他好好记账。

    想起家中娃娃无论穷富都有了书念,花袭人一下子被众多的婶子大娘们团团围住,说笑调侃起来。

    也不知怎么了,韩母就像是被人挤了出来似的,在人群外站了一会儿后,便开始搬过一堆韭菜摘了起来。韭菜炒虾仁、韭菜炒鸡蛋,都是庄户人平日舍不得吃的菜式……

    她摘菜很快,不多时便码出了整齐的一小堆儿来。

    韩丽娘走过来,同样拉了个小马扎坐下,从地上拿起一根韭菜,一用力就将其掐做了两截儿,甩手又丢在了地上。不巧,正飞到了摘过的整齐的那一堆里。

    “怎么了?”韩母淡淡地将那半截韭菜给捡了出来丢到一旁,道:“这韭菜虽然是从村中谁家地里割过来,许是没有要钱的,也经不起你糟蹋。”

    “不过是一根韭菜,怎么就能成了糟蹋!”韩丽娘赌气似地又抓起一根扯断,道:“花妹妹她才是糟蹋吧!她得了意外之财,要请客吃饭,可以;要请戏班子来热闹,可以……但她将剩下的二百两给那柳家人做学堂费用是怎么回事!二百两,不是一两二两!她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吧!以后学堂办起来,读书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她掏还是不掏呢!”

    韩母听罢,淡然说道“又不是你的银子,你这里生气做什么?没得显得你不自私眼皮浅。”

    韩丽娘一听就不高兴了,朝韩母不满地道:“娘!你总是这么说说说的!”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总将家里同花妹妹分的那样清楚!花妹妹是我妹妹,就算是她挣来的钱不是我的,又怎么不关我的事了!”韩丽娘道:“花妹妹有钱了,我们岂不也跟着过好了!娘,你想分清楚,也不看看咱们离了花妹妹能不能活的下去呢!”

    韩母刷的一下子变了脸,手中韭菜也一下子扯断了好几根。(困死了!)

021 韩母教女

    韩母看着自己面容姣姣的女儿,顿时眼中心中全是酸痛。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地开口说道:“丽娘,你花妹妹这一笔钱得来的过于容易,难免惹四邻眼红。如今她散出去了一些,吃吃喝喝的倒也罢了,毕竟吃完喝完闹完了也剩下不了什么……但只是最后她赞助了村学,却是利于子孙的好事情,哪个敢说不感激她,说诋毁她的话?”

    “我们是外来户,在柳姓人眼中,是外人。”韩母语重心长地同女儿解释道:“若你花妹妹不这般大方行事,就算是他们不必做什么,只排斥我们家,就已经足够我们日子难过了!”

    所以,花袭人做的很好。

    只是,让韩母心中难受的是:比女儿丽娘小的多的花袭人人情世故都能做的好,行事做派全完小家子气;而韩丽娘却……若不是韩家招人打击没落至此,她的女儿怎么会如此!

    想及此,韩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前,她也是恨极的。但现实生活如此不易,她只能将那些恨意深深地埋在心里,同谁都不说。她如今只希望,她的一双儿女,能够平安,日子过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韩母叹息道:“丽娘,你也同你花妹妹学着些。有银钱很重要是不错,但一个人,若是将银钱看的太重了,难免要遭人另眼相待的。”

    韩丽娘却是不服气,嘟囔道:“花妹妹来钱多容易啊,她当然大方的起来。”

    韩母抿了一下唇,再次耐心地说道:“你怎么能够这样想?她养那许多花草不需要时间和精力的?我知道你们都认为这三千两银子来的容易……可丽娘你扪心自问,换成你当时,敢同那样的贵人抬价吗?只怕他才开口一百两的时候,你就已经欢欢喜喜地将东西卖出去了!”

    “花袭人敢,那就是她的能耐!”韩母神态严肃了些,道:“娘并不是想要你如何同花袭人一样能干,总是拿你同她比较……而是娘希望,丽娘你能有一个好的品格,而不是见到别人的成绩,就在背后说些酸话儿。”

    “娘将家里同花袭人分的过于清楚了……娘承认,娘这一点的确做的不够好。”韩母用心地道:“但丽娘你反过来想一想,若是娘真的将你花妹妹所赚来的银钱全部据为所有,就像是对自家的孩子一样,只给她留下些零花钱……你让别人会如何看待咱家?怕要咱们挟恩压榨孤女、心肠歹毒了!”

    “家中坏了名声,怕是你们兄弟出门都要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的,你们愿意过那样的日子?”韩母说到这里,心中也是无奈的很。

    有时候,她甚至情愿花袭人别如此能干,只像庄户家的孩子们能帮忙做做家务做农活的时候能打打下手就够了。那样的话,韩家就是纯粹对她有恩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说起花袭人时,所有人都羡慕韩家是撞了大运,捡了个财神小娘子回来!

    韩家明明对花袭人有救命的恩情,但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韩母回神,见韩丽娘没再嘟囔反驳,像是听进去了几分的样子,心中多少安慰了些,再次抓了一把韭菜开始清理上面的枯叶,叹息道:“娘估摸着,你哥哥这次是要落榜的。他的亲事,娘暂时不想提,但你也不小了……”

    “娘!”韩丽娘突然打断韩母的话,道:“娘,如今咱家也有一千两银子了,为何还要窝在这个小山村里?要买田置地的话,难免会让人想起家中银钱的来路……娘,咱们不如搬家吧!就算是搬到蒲城县,也是好的。”

    县城中的女儿,平白就会比乡下的女儿娇贵一些。

    “咱们家没谁懂农事,倒不如在县城中开一个笔墨铺子。有了铺子,就有了收入来源……再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人说成靠花妹妹养活了。”韩丽娘劝说道。

    韩母闻言愣了愣,不禁看向那边在人群笑的灿烂的花袭人,又想起家中院落里那将开欲开的满院花朵,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说道:“你让我想一想。至少,待你哥哥回来再说吧。”

    有了杜家楼的帮忙,花袭人的欢宴自然是做的热闹极了。

    而有了前几日的欢腾,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这一日,庄户人家就格外的大方一些,买了许多往年都舍不得买的吃食,堆在自家高高的方桌之上,笑盈盈地招呼经过的人来尝一尝。

    花袭人怀里已经被塞了好些个干果月饼瓜子一类的东西,在人群中如鱼得水,不亦可乎。篝火燃起来,她拉着一帮小孩子们,围着篝火笑闹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夜间传出了老远老远去。

    韩丽娘抓了一把瓜子儿,同柳叶儿坐在了一起。

    天上是圆圆皎洁美丽,将乡间四野照的亮堂堂的。艾叶也燃了起来,将蚊虫都熏了个干净,不敢过来烦人。

    “丽娘,你哥哥应该考完了,快回来了吧?”柳叶儿小声问道。

    韩丽娘轻巧地吐出口中的瓜子壳儿,点头道:“应该吧。只是我娘说哥哥怕是考不中的……”

    “那上次婶儿不也说清元哥不能考中吗?”柳叶儿却是不相信,双眼闪亮,道:“结果清元哥还不是中了!”

    “那不一样,考举人要难的多了。”韩丽娘慢悠悠地说道:“中了举,就能当官了。柳叶儿,你有看到哪里有才十几岁的官儿吗?所以啊,难着呢。不过我哥年轻,以后机会有的是,并不怕。”

    柳叶儿点点头,望着远处,想着心事。

    她娘总同她说韩清元是读书人,这样好那样好……她也觉得韩清元同村中的年轻人都不一样,像是很好的……只是,若韩清元真的那么好,怎么会喜欢自己一个庄户人家的小娘子呢?

    她同花袭人学认字,每天那么努力地记清楚一个两个的,却是睡一觉都忘记了……想到这里,柳叶儿有些沮丧,抓了辫子玩弄起来。

    突然,她手一顿,盯着远处大路看了一会儿,用手肘碰了一下韩丽娘,激动地道:“丽娘!我是不是眼花了!你快看看!那边是不是你哥哥回来了!”

    “哪儿!”韩丽娘愣了一下,也激动起来,朝柳叶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那远处朦朦胧胧的白雾之中,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影,前面那人身着长衫,看身形果然和韩清元一模一样。

022 清元归来

    韩丽娘并不敢肯定。

    按估算,韩清元从出门赶考直到放榜之日,再算算回来的路程,怎么也要好几日才回来呢,哪能这么早的?

    待那二人又走近了些,韩丽娘才终于确定了就是韩清元,忙欢喜地跳了起来,一溜儿从韩母跑过去,口中喊道:“娘!娘!哥哥回来啦!哥哥回来啦!”

    村中众人闻言都停了手中伙计和口中的话,齐刷刷地扭头朝路口看。

    韩母从一群妇人之中站了起来。

    她手中紧紧抓着一个手绢儿,面上却镇定地道:“丽娘,人呢?”说话间朝外面走了几步。

    不用丽娘回来,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通往村口的来路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影,前面那空手穿长衫的,的确就是韩清元。

    韩母疾走几步,而韩丽娘已经迎了上去。

    花袭人也随着人群慢慢地朝路口迎了过去。还远远的,便听见孟大娘热情地笑道:“哎哟,咱们村中的小状元回来了!”

    月色之下,远处韩清元的脸色难免白了一下。

    花袭人挽住了孟大娘的手臂摇了几摇,娇声道:“大娘,可不敢这么说呢!状元可是得金銮殿上皇上点了才算呢,不能自己封的!的亏在座的都是乡邻,不然,都要笑话大娘你乱说话了!”

    这个时候韩清元已经到了近前,一边冲四邻作揖,口中谦逊地道:“让乡邻们失望了……成绩已经出来,我名落孙山了。”

    乡邻们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孟大娘,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韩母最先回神,忙道:“没关系,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她看着韩清元,温声道:“这赶路赶得很急吧?走,回家歇口气去。”说着便自然而然地带头往回走。

    四邻都让开道来,也都纷纷安慰韩清元道:“是啊是啊,清元哥儿才多大?以后有的是机会呢……别丧气,啊?咱们大柳乡的男儿们,个个都是好样儿的,一次没中算什么……”

    大柳乡没出过文人。秀才已经是顶天了。

    若韩清元考上了,乡亲们看韩清元怕是要敬畏的。而如今韩清元没考中,乡亲们反倒觉得他依旧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韩清元,是自己人,才能够从容地出言安慰他。

    韩清元便陪着笑,不断应和感谢着。

    四邻也知道他心中应是不好受,虽然有很多话想问的,但都识趣地没有跟上韩家人的脚步,只在他们走远之后,难免要低声议论些什么。

    前后,韩母同韩丽娘左右将韩清元夹在中间,开始还沉默,走了一阵之后,二人就不免开口细细问起这次行程来。

    韩清元笑容中发苦,道:“我万事都跟着学政和同学们一起,一路顺遂到了省城。初十日进去时才好好的,但夜里便发了高烧,肚子也痛的厉害,无法应试。实在坚持不住,便只能提前出来了。”

    “你病了?现在怎样?”韩母心下大惊,抬手便去摸韩清元的额头。

    韩清元微微躲了一下,没有躲开,苦笑着摊了一下手,道:“已经好了。出来之后找郎中给开了药,才一剂就全好了。”

    他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蹊跷之事。

    如今怎么听,怎么都不太像是真的一样。

    韩清元心中苦的很,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自觉没脸留下等待同学们出场,便同小奎伙计找了家车马行先回来了。”韩清元深吸一口气,对韩母道:“娘,都是儿子没用。”

    韩母预料到韩清元回落榜,却没有预料到韩清元根本就没有完成考试。她听到韩清元的话,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在前面。

    倒是韩丽娘颇为可惜,追问道:“那哥哥你怎么会拉肚子?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我记得,你戴的那什么炒面是花妹妹做的。当时闻起来挺香的,兑了开水吃起来也方便,但万一……”

    “不关花妹妹的事。”韩清元连忙替花袭人辩驳道:“花妹妹准备的炒面很多。我给其他同学们尝了,有几人也分了一些去,他们都并未吃坏肚子。”

    韩清元说着,飞快地朝跟在他们后面的花袭人看了一眼。

    月光很白。

    但花袭人低着头,额前落下一些刘海在她清秀的面庞上落下大片的阴影。韩清元并不能看清楚她此时的表情。

    “那说不定是别人没有吃呢……”韩丽娘嘟囔道。

    “别瞎说!”韩清元低斥了韩丽娘一声,也不管花袭人看不看的见,回头对花袭人歉意地笑了一下,道:“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你怎么能胡乱迁怒他人。”

    韩丽娘见状,嘴巴不高兴地高高嘟了起来,冷哼一声,用力将头扭到一边,再不说话了。

    韩清元所说,花袭人自然都听到了。

    她没有想到,韩清元居然会紧张到生理紊乱从而发烧拉肚子的地步。唔,平日里瞧他,是个挺不错的人啊……再一想想,韩清元也不过是才十五六岁,而同他一起考试的,都是比他大上许多的,会产生压力,也是应该的吧。

    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考上。花袭人心道。

    只是,病倒在考场……韩清元的心理素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差了?若真那般不好,刚刚在面对乡亲们的时候,也不至于坦然笑言自己的失败吧?

    中间有蹊跷?

    村之没多大,很快便到了村子西面外围的韩家。不待韩清元同花袭人说话,韩母便沉声道:“你跟娘来。”说着直接进了后面内室。

    韩清元只好跟了过去,临进去时候,还给了花袭人一个微笑。

    韩丽娘也紧跟了上去,目光从花袭人身上掠过,仿佛带着什么意味。

    花袭人想了想,只当没有留意他们,转头从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奎伙计肩上接过考箱,笑着招呼他道:“一路累坏了吧?辛不辛苦?”

    “我有啥辛苦的。”小奎伙计说着将别在腰间的褡裢摘下来递给花袭人,道:“韩小相公回来的早,没有用到你备下的钱。都还在里面没有动过,你看一看。”

    花袭人打开褡裢,从中拿出一块不到三钱的小碎银子,塞到小奎伙计手中,笑呵呵地道:“吃饭了没?今儿是中秋,家中月饼还多的是,我给你端来。”

    “花小娘子,别忙活,我自己来就行。”小奎收到了辛苦钱,心中也高兴的很。他也不同花袭人客气,抓了一个月饼就吃了起来。他边吃还边道:“别说,小娘子弄的炒面真不错,开水一泡就喷香喷香的。我和小相公回来一路就吃它们呢,真是又香又方便……”

    这厢花袭人招呼着小奎伙计说话,那边韩母带着韩清元兄弟到了内室。

    只见韩母从腰间拿了一把钥匙,径直走到一个平日里不开的漆黑衣柜前面,开始动手打开上面的锁。

    韩清元和韩丽娘彼此对视一眼,连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肃然了脸色。

    衣柜打开,露出里面供奉的牌位。

    黑压压的,一共有十来个。

    放在最外面的一个黑漆牌位上,用暗红色的朱笔写着“韩氏得名之位”。这是韩父的灵牌。其他十来个牌位都放在衣柜很里面的位置,背着光线,完全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新书很瘦,各种求抚摸……另《第二春》很肥,即将完本中,求跳坑……)

023 韩父旧事(已修)

    韩母燃起三根香,对着牌位拜了几拜后,将香插进了一个小巧古旧的铜香炉中。她让开身,韩清元和韩丽娘便肃然上前,同样拜祭了一番。

    拜祭之后,韩母目视韩清元,道:“清元,在你父亲的牌位前民,你跟娘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应考?”

    韩清元脸色变了变,随即不自在地道:“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科考又不是儿戏。我当然要拼尽全力的。只是这一次不是出了意外吗?学政大人之后也说了,我病的古怪,也是因为年纪太小初次见识贡院,心中太过紧张的缘故……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三年后再上场,定然不会这般了。娘,您放心,我今年才十六呢!我……”

    韩清元对上韩母平静的目光,口中解释的话渐渐说不下去,最后垂首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脚面看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抬头,呐呐地叫了一声:“娘……”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娘,您心中不也十分清楚,我这次应试必然是无果而返的吗?我资质有限,只怕是……娘,儿子让您失望了。”

    “只是因为资质有限,而不是因为其他的?”韩母再次问道。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却似乎有一种洞察一切的意味,压迫的韩清元的头又低了低,不自觉间就露出几分心虚愧疚来,诸多回程路上想到的解释之语,此时俱是难以出口。

    韩母见状,深深地叹息一声。

    她尚未开口,却听到韩丽娘突然尖刻地说道:“哦,我知道了!”

    她看着韩清元,失望中带着愤恨,脱口而出,道:“哥哥一定是为了花袭人!一定是花袭人告诉哥哥,若是哥哥成了举人,她便再嫁不成你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韩母低声呵斥道。

    “怎么是我胡说!”韩丽娘争辩道:“我听村里好多人在背后悄悄议论呢!说哥哥一旦中了举,就再不是乡野丫头能配的上了的……所以他们都在让孟大娘抓紧时机呢!柳叶儿都不配了,花袭人一个孤女就更不配了!”

    韩丽娘振振有词,让韩母气的不轻。

    而韩清元却稍微偏过了头,忙分辨道:“丽娘!你怎么能这般说你花妹妹!我说了过几次了,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你怎么就是揪着她不放!我不在的时候,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丽娘你突然这般针对她了?你们从前不都是极要好的吗?”

    韩丽娘却被问的更恼了,恨恨地道:“反正哥哥一定都是帮着她的!反正都是我的错就是了!谁让我没用呢,不能给家中挣钱,不能供哥哥读书!”

    “你闭嘴!”再让韩丽娘说下去,真不知韩丽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韩母沉声打断她的话,脸色难看地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开口闭口说什么配不配的,也不臊的慌!谁教你的!?”

    韩丽娘也才觉得自己说话孟浪了,被骂的头微微一缩,却还是嘟囔道:“反正我觉得,一定是她的原因!”

    韩丽娘就是看不惯花袭人将银钱牢牢攥在手里的做法——若是她没有别的心思,为何会那样做?还不是怕将来这个家没有她的位置!

    花袭人是才十二岁,却是百伶百俐的,将哥哥哄骗的处处都维护她感激她,恨不能事事都听她的!自己这个亲妹妹,早就被丢到一边去了!

    她就是不高兴了!怎么了!

    韩母不免又低斥了韩丽娘一句。见韩丽娘终于不作声了,又想起自己将韩清元叫到这里来的初衷,便叹息道:“清元,娘也不问你这次失利,到底是何缘故了……”

    见韩清元面上闪过的不自在,韩母心想:或许丽娘的话说对了,清元真是因为花袭人的缘故,故意错过了这次考试?想及此,韩母的眼神深沉下来,心道,若如此,便更要将下面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于是,韩母收拾了一下心神,缓缓地道:“清元,丽娘,你们都大了,也该知道韩家的一些往事了,尤其是清元你。你只知道娘从不放弃对你读书科举的期望,只等是娘期望你出人头地,却从不知其中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她这么一说,韩清元和韩丽娘的心思一下子被吸引住,都看向韩母。韩清元不禁问道:“娘,我读书科举,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韩母再次一叹,缓缓地道:“你们大约还应该记得,你们父亲是在给当年的蒲城县县令大人家坐馆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县令大人说是得了急病,送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能言语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当年他们还小,谁也没有多想,只当实情就是如此。此时听到韩母再次提起,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许多。

    韩清元当即轻声问道:“难道父亲的死,另有隐情?”

    韩母红了眼睛,道:“你们父亲的身体一向康健,当年正是而立壮年,哪里能说去就去了?而且还是那样突然地不明不白地去了……而就在你们父亲去世之前不久,他返家的时候还曾经提过,说他要查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欣喜了许久,说是很快就能得到证据什么的……但他再返回县衙没多久,突然就死了……这中间,怎么会没有蹊跷?”

    “查事情?父亲当年是奉命办差吗?”韩清元敏锐地问道。

    韩母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沉声道:“我一介妇人,并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你们父亲的死,定然是有蹊跷的。”

    韩清元皱起眉,细细回想着。

    他的确记得:当年,他们一家人都生活在县城中,父亲的确是县令大人家中的坐馆先生,平日里都是住在县衙之中,隔三五日才会回一次家。父亲的束脩应该是不错的,因为他记得他们一家人还在县城有一个二进的小院,生活很好,还有一个妈妈伺候洗衣做饭……

    至于韩母所提父亲死前之事,时隔太久,韩清元那个时候又才七八岁,只隐约记得父亲有一次的确十分高兴,从外面饮了许多酒回来,整个人醉醺醺的,却是高兴极了。父亲当时还摸着他的头,说什么“富贵日子要回来了”之类……

    想到这里,韩清元心神巨震,声音也颤抖起来。他艰难地道:“那,父亲他可还留下什么话?”

024 旧闻新议

    韩母错开目光,摇摇头。

    她盯着那韩父的牌位看了一会儿,便动手用手绢擦拭起上面的浮尘来。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娘只知道,那县令大人姓周,单字晖,表字又白,非科举而是捐官出身,当年年纪不到而立……”

    韩母顿了顿,道:“你们父亲死了之后不到三年,那周又白任期未满,便被调至省城,任清平府同知去了。娘虽然不太懂,但他周又白一个捐官出身的,又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政绩,何以能轻易得到升迁?”

    “娘让你科举,还不是想着,有一日,你出息了,能查清楚你父亲的死因,为他报仇?”韩母轻轻一叹,将韩父的牌位放回原处,回头看向韩清元,道:“娘知道这很难。就算你中了举又中了进士,又顺利受了官,那升迁之路也不是容易的。你努力过,没有做到,娘想你父亲也不会怪你。但清元,你若是如此不认真努力,连乡试机会都随意地放弃,你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韩清元脸色沉痛,低声道:“娘……这些事情,您为何不早对我们说?”若是说了,他定然会平日里更努力一下,决不至于做出中途退考之事!

    韩母再次一叹,幽幽地道:“是娘没用……”

    韩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道:“且不说你们从前年纪还小,不合适知道这些。只说从前咱家那种情况,能勉强生活下去都是难得了,不仅连供你买纸笔的银钱都没有,而且清元你根本就不能一心读书,还要帮忙农活等等……家贫,何以读书进学?”

    韩母看了韩丽娘一眼,道:“虽然娘总是感激你花妹妹。若不是她,只怕清元你的出路,最好也只能像是那柳成志一般,给你当掌柜去了。若那般,提起你们父亲,除了徒增烦恼之外,又有何意?”

    “再说,娘心中,其实还是能够盼着你们兄妹一声平安顺遂,生活如意的。你们父亲已经走了,娘并不希望你们活在仇恨中,从而失了安定生活的心。”韩母轻叹道:“若不是清元你这一次……”

    “娘真的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背负太多压力。”韩母道:“压力或许是动力,也或许就能够将人给压跨了……”

    韩清元眼中晶莹起来,哑声道:“娘,我像您保证,以后会好好读书的,真的。”

    韩丽娘此时也摸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娘,我以后再不同花妹妹闹别扭了。您别再难过了。”

    韩母闻言十分欣慰,先是安抚韩丽娘道:“就是亲姐妹之间,还有吵架闹别扭的时候呢。你同你花妹妹之间,不过都是些小矛盾,过段时间再回想起来,便是可以用来说笑打趣的事儿,算不上什么了。”

    韩丽娘用力点了点头。

    铜炉中的几根香已经燃尽。韩母爱惜地将那香炉收到了衣柜中,再轻轻地将柜门一关,将那牌位通通关在柜门之后,再上了锁,将钥匙小心地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韩母转身在桌边椅子上坐下,道:“清元,你怕还不知道吧?就在前几天,你花妹妹那养了几年的那盆橘树被一贵公子买了去,给了三千两银。”

    韩清元闻言惊愕,看着韩母并没有着急开口。

    若换成之前,他定然高兴地要问究竟了。

    韩母心中稍显宽慰,继续说道:“因为那贵公子付的是六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所以你花妹妹当时就拿出一张、也就是五百两宴请乡邻并资助村学;另外又给了我和丽娘一人一张,也即是一千两的银票。”

    “花妹妹总是大方的。”韩清元听到这里,觉得心中的沉重稍去了一些,露出了一点笑意。

    韩母点点头,道:“有了这一千两银子……我想着,来年你便去江南的书院求学去吧。自古江南钟灵文秀,汇天下读书人于一地,文风繁盛,实在非这小小蒲城县能比的。另外,我旧时听你父亲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一边游历增长见识,一边求学交良师益友,正是两全其美之事。从前家中没有条件便罢,如今家中有条件了,娘自然要替你打算长远一些。”

    只是这消息过于突然,韩清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地问道:“娘是说,让我去江南找个学院求学?”

    韩母点点头。

    江南的确有不少声名在外的书院。但……

    韩清元不解地道:“为何不去京城?江南书院虽多,但路途毕竟遥远许多。而京城那青松书院是早年致仕的国子监老大人开的,经营这许多年,声名也并不坠于江南的任何书院了。京城毕竟近上许多。”

    要说游学……他现在连举人都不是呢,说什么游学,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韩母怔了一下,随即解释道:“我是怕那青松书院出身勋贵之家的公子哥儿太多,风气怕并不合适白身之人苦读。再说,万一不小心惹到了那蛮横不讲理的,谁又能为我儿做主?不如江南,没得这太多顾虑,方能用心读书。”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江南实在太远了些。怕去了之后,一两年都难以回来一趟的。那……

    韩清元心中多少有些迟疑,却又听见韩母幽幽地说道:“清元,娘不求你为你父亲做什么,总也求你以后能够成材,支撑起这个家……”

    面对母亲满含期盼的目光,韩清元不禁脱口而出道:“娘,我去江南就是。您放心,我一定会用功的。”

    韩母这才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韩丽娘乖乖站在一旁,听了半天,直到此时才开口问道:“娘,哥哥去江南求学了,咱们还能搬家吗?”

    韩母顿了一下,摇头道:“搬家并非易事,暂时不做考虑了。”

    韩丽娘露出些失望之色,低着头也没说什么。

    待韩清元从内室走出来时,外面只剩下花袭人一个人,并不见小奎伙计。

    “我安排小奎哥在你书房中歇下了。”花袭人仰面笑问道:“清元哥,你不会介意吧?”

    韩清元摇摇头。他一路上同小奎伙计同吃同住的,这会儿讲究什么。

    花袭人又道:“听小奎哥说,你们一路赶回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我刚刚给你煮了点儿面片汤,加了鸡蛋葱花,可香呢,清元哥去尝一尝?”她笑着补充道:“我怕盛出来凉了,还闷在厨房大锅中呢。”

    而后,她又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清元哥,我只会做这个,别的都不会……”

    “我正好想喝点儿热的解乏,面片儿汤正合适儿。”韩清元终于出了声,朝着厨房走过去。

    此时,他心中有许许多多话想同花袭人说说,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是花袭人那依旧灿烂明媚的笑颜,在这样的仲秋之夜,总能让他觉得格外温暖亮堂一些。

025 厨间灶前

    二个人往厨房去的时候,花袭人便兴致勃勃地说起这阵子家中发生的事情:“……哪知道五百两银子真是能买太多太多东西了,乡邻们欢闹了三天才花费了一半儿,剩下的我也不好要回来,想着村里孩子们总对读书认字好奇,便交给了柳家族长,让他将村里的学堂重新办起来,这样他们就不总缠着我啦……”

    “……剩下这么多的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用才好,就只能先放着了。清元哥,你要用吗?要用的话,你先拿去用。”花袭人抬头问道。

    她心中也很烦恼。

    当时她敲诈美人儿时候,无疑是极其痛快和开心的。但真有三千两银子到了手,她突然觉得这样一大笔钱拿在她手中,并不合适——

    从前,所有人并不知道她到底赚了多少。只以为她不过是受雇于杜家楼,拿一些工钱分成,除了家用和供韩清元读书的开销,应该剩不了多少。那么,她将那剩余的并不多的银钱攒起来,这无可厚非,谁也不会说什么。

    谁家的姑娘小子不想着攒点儿私房呢?

    韩丽娘买掉绣活所换回来的银钱,不也一文一文地在她自己手中攥着呢!

    但如今,却是好几千两。

    从前,她是刻意地不想惹人注意,又加上对银钱并不在意,因而好几年也不过是在手上留了几百两银子,以备万一之需用。但现在呢?一两千两银子,再说是私房钱,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而韩家明显又并未富裕到对这么多的银子无动于衷的地步!

    交出去?似乎不太好。

    不交,依旧自己拿着?仿佛更不合适……

    花袭人此时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看到长的美的美人儿,就控制不住的冲动行事呢?这真是……自找烦恼来着。你说,若是按照美人儿的开价,一百两卖出去,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偏偏自己却是忍不住地逗他……

    花袭人将问题丢给韩清元后,自己却是想出了神。

    韩清元摇摇头,道:“我也不需要的。”

    “哦。”花袭人应了一声,还没有回过神来。

    到了厨房之后,她自然而然地在灶门前坐下了,丝毫没有帮韩清元的意思。韩清元自己烫了碗筷,掀开锅盖,从锅中盛出了一碗面片儿汤来。

    花袭人只有这一样拿手饭食。

    将胡萝卜切成丝并姜蒜在锅里过油炒香,再兑水烧开,然后将擀的薄薄的面片儿放入沸水中煮熟,洒上菠菜葱花,再加上适当的食盐和芝麻香油,就算是好了。

    做法简单,味道却是又香又鲜。单闻起来,也诱人的很。

    换做往日,他早就不顾烫嘴,开怀大吃起来了。

    但今日,他却将碗放在了灶台上,在花袭人一边坐了下来。

    “花妹妹……”韩清元欲言又止。

    花袭人回神,小脑袋转向韩清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问道:“清元哥说什么?”

    韩清元很想问一问花袭人:他所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那日他们到了省城,便听到有人在说之前有一个穷秀才时来运转,一举高中的故事。韩清元本来只不过是随意地听一听,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的话:

    “……那秀才本来家中精穷精穷的,为了读书,家中地也一点一点地卖掉啦。家里穷又不会劳作,秀才又生的黑丑,愣是没有人愿意将小娘子嫁给他。后来他老娘无法,只好从旁的村讨了一个童养媳,待养大了就让二人圆房成亲。只是谁也没想到,那秀才相公居然乡试一举高中,成了举人老爷啦!这一下子,就再没有人说他黑丑穷,他们乡里那个最大的财主,便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她啦!单是嫁妆,也陪送了好几百亩良田呢!”

    正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典范。

    但不知怎地,韩清元一下子想起了花袭人。

    他当即挤了过去,问那说故事之人:“可他不是有了童养媳了吗?”

    那人却嗤笑一声,道:“他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能再娶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童养媳?若那童养媳是貌美识趣了,说不定还能给那举人老爷做个妾;若那童养媳是个丑陋无盐的,能留下举人老爷家中做个丫鬟奴婢不愁吃穿,便已经是她烧高香了。”

    “是啊是啊,一位举人老爷,自然要娶一个身份配得上的女儿家才是……童养媳,一听就是又丑陋又粗鄙的……”

    后面再议论什么,韩清元已经听不到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花袭人一点儿都不丑陋粗鄙……花袭人她又能干又聪明又生的好看……花袭人她……

    但又一个声音却在强调:花袭人是个孤女。

    如果他这一次中了举,那……他是不是也要像那故事中人似的,另娶她人?

    一想到此,韩清元心中便慌张的厉害。

    接下来几日,他几乎完完全全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而进了贡院之后,他看到了试题,却完全不能够思考。心底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一场考不好不算什么……

    韩清元研完了磨,提起了笔,却没能在白卷上写下一个字。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这场考试,谎称自己发烧肚痛,从贡院中走了出来。而后,他胡乱地找了个大夫开了一碗药汤,同学政说了一句之后,便急切地往回赶。

    直到看到了花袭人的笑脸,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安定了下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二十几岁的举人,不也一样是少年俊彦!

    他韩清元并不差这几年!

    但他从未想过,他父亲的死,会另有隐情。这让他弃考的举动,从无足轻重变成了罪孽深重。

    从内室出来之后,韩清元的心里就乱糟糟的,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花袭人笑容无忧无虑的,让韩清元不禁失了一下神。他转开目光,扯出一个微笑,道:“没什么……”

    他端起灶上的海碗,一边吃面片儿,一边轻声地道:“娘说,开年后让我去江南学院读书呢。”

    花袭人并未留意内室的谈话。因此,她此时也是才听到这样的消息,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道:“那很好呀!江南是文盛之地,清元哥到那里求学一阵,定然能大有收获,而且能交上三五挚友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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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