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承恩
他只好让人给花袭人带了信,问询了一番。
若是花袭人回信中哪怕有一点儿苦楚难处,杜家楼一定会咬咬牙撇下妻儿进京的。哪知花袭人在信中却是只管让他放心,说暗香来已经打出了名声……
再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好消息。
暗香来生意的火爆,当时还是靖王的太子维护……哪怕就是听说花袭人受伤了,传到蒲城县,这受伤就不怎么被人注意,而更被注意的是,因为她手上而暴露出来的,大将军之女的身份。
成了大将军府的小姐……又有一个知根底的柳成志替她守着暗香来,杜家楼就觉得,花袭人这边就不太需要自己了。而后,又有各种消息传来,都不是坏消息,杜家楼这边就一直耽搁到了今日。
致使杜家楼做下举家进京决定的,说起来还是柴通的衣锦还乡。有了儿子,杜家楼的目标就不一样了——他能够一辈子守着一个县城的酒楼,生活安逸,但他的儿子可不能这么从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这个命。
他得替自己得儿子打拼。
而柴通告诉他,投奔花袭人,十分可靠。
杜家楼思来想去,在看到自己二周岁才多一点儿大的儿子正绷着小脸,一脸严肃地听自己母亲读书时候,他终于做下了这么个决定。
再说,杜太太的娘家侄子吴济也在京中,听说能出入太子府,十分受信任的。庇护他这么一家小小的酒楼,总不算难。
于是,杜家一家,就跟着柴通这对小夫妻进了京。
杜梦娇模样变了,这羞怯的性子却没变。她鼓足勇气看了花袭人一眼,又飞快地红了脸低了头,小声说道:“回郡主,使我,我,我是梦娇。”
“真是梦娇妹妹来了。”花袭人对一边的四儿点点头,四儿忙也替她端了个锦凳,扶着她也安坐了,花袭人才开口问道:“你家里都还好?你一家上京来,传家的酒楼怎么安排的?”
“爹爹提拔了桂子哥做掌柜的,让他负责了。”
花袭人本来就不爱佩戴首饰。今天见的是旧日的小姐妹,更是没有插什么珠翠金宝。身上的料子也是素色暗纹的,并不显眼。而她人虽然长高了许多,但此时一直都是坐着的,也瞧不出来什么变化。
就跟从前差不多。
杜梦娇在心中得出这么个结论之后,没那么紧张了,就将家里的情况说了说:
“……父亲他本是想带着弟弟来给您磕头的。但我娘说,您如今待嫁,他这么大张旗鼓地上门来求见不好,就让我陪着柳姐姐一起来了。”
“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花袭人不在意地道:“他是准备在京城也开个小酒楼吗?你们住的地方找好了没有?有什么困难吗?杜老伯可是我叫一声老伯的人,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提出来,我能帮就会帮。”
“不敢麻烦您。”杜梦娇忙道:“您已经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怎么随便一点小事就麻烦您……住的地儿表哥已经给找好了,就在东城先租了一个小院子,怎么看看哪里有合适的铺面,再打算其他的。”
“杜老伯心中有数就好。”花袭人虽然乐于举手之劳地助人为乐,但也不会大包大揽,不管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还显示自己地位今非昔比能干了的癖好。
因而,花袭人就没再问这个,而是问起了她们的家人,和在家乡认识的那些旧人。说到这个不怕没话说,加上赵婶子,她们这几位在蒲城县生活过的人,聊的很欢畅。
说的兴起,花袭人就留了二人用了晚饭,临行前就送了回礼,说了找时间再聊。
“这一转眼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赵婶子感慨了一句,又道:“婶子瞧着,这杜家老爷也真是个不错的,没有借着梯子就爬上来了。”
能让百花郡主诚心叫一声老伯,亮出这层身份关系,在京城谋生不知多少便利。
“人家杜老伯自然是不错的。”花袭人笑道:“不然,当初我也不会跟他家酒楼合作了几年不是?虽然是生意人,但人品却是十分有保证的。”
“那也是郡主的眼光精准。”赵婶子如今什么都觉得是花袭人的好处,这么说了一句之后,就同花袭人谈起旧日相邻来,十分有感慨。
再说杜梦娇由着武阳侯府的马车送回了租住的小院,杜家楼早就站在路口迎接了。这见到车子行驶进来,又有不少子的回礼,紧张了一下午的心才舒缓了一些,给打头的车夫打了赏,送了车子离开了,才挥手让小奎将堆在院门口的盒子都搬进院子里去。
小奎也跟来了京,眼下就成了家中的小厮。
杜太太站在小院子中,看到杜梦娇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不禁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这天都黑了!”
这会儿都已经掌灯了。
“就你爱担心。”杜家楼说了杜太太一句,扬声道:“梦娇去的是武阳侯府,拜见的是百花郡主,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将女儿给你好生生地送回来了?”
“你不担心,你一下午跑去巷口看好几趟。“杜太太回了杜家楼一句,见自己二周岁的儿子不知什么也跟来了院子里,正好奇地按着一个锦盒十分好奇地瞧,不禁走过去,将儿子拉倒一边,惊讶地道:“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你个傻孩子,人家给你,你怎么就要了!”
“靑婶,你赶紧帮着小奎将这些都搬进府里去吧。”杜梦娇在自己家中放开了许多,不再总是害羞,对杜太太笑道:“娘,您放心,我问过赵婶子了,赵婶子说这些都是侯府惯常用的回礼,不是稀罕东西,柳姐姐也有,只多不少呢,娘您只管收着。”
“恩,搬进去吧。外头冷,别让孩子们冻着了。”杜家楼挥挥手,也帮着搬了两个锦盒。
杜太太忙牵了儿子跟进了堂屋。
堂屋里打着厚厚的帘子,屋里放了炭盆,比外面冰天雪地的,不知道暖和了多少。
杜梦娇脱掉了披风,捧了一盏热茶喝着,笑吟吟地看自己弟弟在那里开锦盒。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讲个锁头反复倒弄着,十分有趣。
杜梦娇正瞧着高兴,却听见“咯吧”一声,锁头竟然被他给弄开了!杜梦娇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儿吃力地将锦盒打开了来。
盒子里是摆放整齐做工精致的点心,用锡箔纸包着,闪着微弱的光彩,十分诱人。
但点心就是点心。
小人儿好像对点心没有兴趣,瞧了一眼,又去摆弄起另外一个锁头来。
杜梦娇眼尖,立即就发现了,这一次的锁头和刚才那个,又有点儿不一样了。
但小人儿这一次用时更少,没几下,就又将锁头给拧松开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打开锦盒,而是另外又找了个盒子,继续摆弄起来。
杜家楼和杜太太正站在门口,一边说着话,一边数着盒子的数量。
杜梦娇瞧着自家弟弟的动作,呆立了半晌,忙喊道:“爹,娘,您们快进来!弟弟将锁头都打开了!”
“打开就打开呗……”杜家楼应答着进来,抬头看到自己女儿正瞪大着眼睛一副格外震惊的模样,而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正在拧一个锁头,就在他进来的时候,一声“咯吧”,那锁头就被他拿在了手里。
“是你弟弟开的?!”杜家楼不敢相信,问杜梦娇道:“他才多大点儿,怎么就会开锁了!”
“我哪知道!”杜梦娇道:“反正我没碰。”
“好儿子!”杜家楼愣了片刻,随即万分高兴,冲上去将小人给抱了起来摇了几圈,哈哈大笑道:“我儿子果然聪明!这么复杂的锁头,自己就能给打开了!”
“不好玩。”小人开口道。
杜家楼笑容一僵,看见自己儿子严肃的小脸,忙将他放了下来,道:“恩恩,承恩乖,锁头不好玩,不好玩的,放下吧。”
杜家楼给儿子取名叫做承恩,就是提醒自己,不能忘花袭人这个天大的恩情。
“要玩。”杜承恩又开口道。
“那你玩吧……”说了不好玩,却偏偏又非要玩,杜家楼搞不清楚儿子的心思,将他放了下来,看他又摆弄锁头去了,回头跟杜太太小声地道:“你说,承恩这样,是不是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杜太太顿时大恼,狠狠地瞪了杜家楼一眼,低声道:“有你这么说自个儿儿子的吗?你儿子不过是聪明了点儿,你就说他不正常!我看你老杜家注定就没有出人头地的命!”
“别别,好娘子,我说错了还不成吗?”杜家楼忙赔礼,转移话题道:“那你说,承恩这么聪明,将来能成什么样的人?”
“当然要成大人物。”杜太太其实也说不出自己儿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说为官做宰似乎也就那样,便白了杜家楼一眼,道:“你现在操心这些有什么用!儿子聪明,你这个做老子是不是也要争气!”
杜家楼忙打岔,问杜太太道:“郡主给送了多少锦盒来着?你数了没有?”r1152
328 护送
杜家楼进京的念头是盘旋了好几年,但真个决定却是十分匆忙。
他这些年的家底,除去一个杜家酒楼,余下也就攒下了千余两的家底。酒楼是父亲传下来的肯定不能盘出去,而京居不易,千两银子在京城,实在不能成个什么事儿,除去必要的家用,别说开了新酒楼了,支个地边摊还差不多。
以杜太太的意思,既然来京城了,心中又是真诚地念着百花郡主才过来的,无论是来报恩帮忙也好,还是干脆直接说是来投靠也好,直接找百花郡主说明情况,让人家给安排了才是正理。
人家现如今是郡主了,随便给指点儿路,就比杜家楼在家中瞎寻思来的强,也不显得那么生份了。她可是听说了,有权势的人家,虽然重用家生的奴仆,也喜欢用能靠得住的人,就像是属下的意思,不用卖身的。
但杜家楼却有迟疑,觉得还是先看看再说,至少有了点儿头绪了,再去找百花郡主帮忙更好,也更显得真诚些。
拿主意的是男人,杜太太坳不过自己的男人,就只能得空唠叨唠叨。
这会儿见男人又要转移话题,那边杜承恩已经对锁头没了兴趣,开口道:“十六。”
奶声奶气的,吐字还有点儿不够清晰。
小孩子的回答让夫妻二人都忘了分歧,一致看过来。杜家楼忙数了一下放在矮桌上的锦盒和匣子,一数果然是八对,顿时高兴的不得了。
“打开看看,都是什么。”杜家楼对杜梦娇道。
杜梦娇“哎”了一声,挨个地开了各色盒子匣子。
四盒漂亮的点心,四匣子鲜果;四盒各色布料,两匣胭脂水粉,还有两匣打开了,是各种小巧精致的玩物,一看就是给小孩子把玩的,样样精致奇巧。
这些个回礼,说贵重吧,对于武阳侯府来说,当真不算贵重。
但点心都是上好的,平日她们难以吃到的美味;这个季节,苹果和鸭梨金橘佛手都是罕见的很,一般人家连见都见不到;布料也是很不错的,又特意给了胭脂水粉……
既不会贵重到让他们不敢收,又不能说东西不好是在打发他们家,又贴心周到……杜太太见状感慨,见儿子已经抓了一个黄铜的九连环在摆弄,就将一脸欢喜地杜家楼拉到了一旁,对他道:“我觉得,郡主这是真心待咱们家呢。”
“那是自然。”杜家楼骄傲地道:“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呢。”
“那也一直都是人家帮你。”杜太太顶了自己男人一句,看向自己儿子,道:“不是我心急等不得……你也看到了,咱们儿子这样早慧……你就是个开酒楼会做点饭菜的,我就是一个内宅妇人,能懂什么?总不能耽误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也是多亏了郡主给的药材才得来的,你不带着孩子去人家磕头,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杜家楼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这现在不是要过年了么?”
“就是要过年了,才好拜访走动。”杜太太道:“你要是抹不开面子,我带着承儿去。我去给郡主磕头。”说着话,她抹起了眼泪,低泣道:“那些年,有了梦娇之后,我这怎么也怀不上孩子,喝了多少苦药,流了多少泪……你是不嫌弃我,给你纳妾你也不肯……可就是这样,让老杜家绝了后,我这心中更难受,成夜成夜都睡不着……”
“还有梦娇。她也不知道哪听说的,知道是自己害了家里没了弟弟,这才一直都心怀内疚,自责胆怯,不肯往外去……”
“若不是郡主,咱们能有承儿?梦娇能像现在这么大大方方的了?”
“你不去给郡主磕头,我去!”
“别,我去还不行吗?”杜家楼被自己妻子触发了往事,觉得自己之前的踌躇实在是不知所谓——人家百花郡主是自己一家的大恩人,他就是卖身投靠,也是应该的,端的是什么架子呢!
“不过,梦娇才去过,我不好再求见……就隔两天,我去找吴济侄子叙叙,再去暗香来找那个小韩掌柜聊一聊,看看郡主这会儿到底有没有能用到咱家的地方,然后再去求见去。”
“你肯去就行。”杜太太收了泪,扭身去照看杜承恩。
杜承恩摆弄着九连环,却是听到了父亲母亲说的话。杜太太红着眼睛过来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的玩具,奶声问道:“娘,郡主是谁?我为什么要给她磕头?”
“郡主啊,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杜太太唏嘘感慨,搂着杜承恩的小身子开始讲起了来龙去脉——
她这个儿子来之不易。
虽然说怀相也好,生产时候也顺利,长到两岁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最多咳嗽两声的,但杜氏夫妻还是一只悬着心,从不肯让杜承恩走出自己的小院子。
就是杜承恩哭闹也没用。
这一次进京,也是他头一回离开家门。
她的承儿也能出门见客了……杜太太将花袭人与杜家的过完讲给小孩子听,心知这孩子多半能懂,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希冀,搂着他讲了许多许多。
杜梦娇洗了一个苹果,分给了杜承恩一半。
杜承恩肯着苹果,听完了杜太太的讲述,小脸严肃,只是脸上还有些苹果汁子,奶声道:“那郡主真厉害。”
“可不是厉害?”杜梦娇目露崇拜,拿了帕子替杜承恩擦了脸,道:“她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厉害了。不过,承儿你比姐聪明,将来肯定也厉害。”
“恩,我也很厉害。”
他小脸严肃,一家子看了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
腊八过去了,小年还有七八日,百花园那边负责的总管就来禀告说布置好了,请了花袭人过去住。一应设施都是崭新的,若是觉得不舒服,当场就能换。
其实之前也来请示过的,宋景轩又把关过了,花袭人并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妥当。她请示了武阳侯和清和郡主,二人有所预料,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耽误不得,答应下来,只是嘱咐道:“二十二的时候,再让少元去接你回来过节。”
花袭人答应了。
她乘着车由任少元送着去百花园,就在府门口遇上了宋景轩。宋景轩与任少元见了礼,道:“任兄请回吧,我送郡主。”
任少元笑道:“路又不远,我送妹妹到了园里就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再说,我总得进去看一眼,才能回来对父母复命。”
宋景轩望了侯府一眼,没有再坚持,调转马头,走在前面,给花袭人的车马开路。
他不出面没人知道什么。
眼下,他这样一个生的如谪仙一样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开路,本身就仿佛如灼眼的骄阳一般,所过之处,路人无不侧目。而后就是议论纷纷。
“轩公子出来了,轩公子出来了……”
竟然呼朋引伴,看稀奇一样地,聚了越来越多地人。幸好,他们也真不敢拦着路,但却不免站在路边跟着走上几步。
花袭人坐在车中,觉得有些囧。
这怎么像是后世明星出门似的,前呼后拥的。看来以后她和他出门,都不能低调的了了。
对了,从前那些年,怎么没见有这么轰动。难道还有什么窍门不成。
花袭人听着外面的议论纷纷,一边琢磨着。
“他这是往哪里去?”
“啊,你看那一位是武阳侯府的世子……”终于有人看到了另外的人。
看到了任少元,自然就注意到了这低调宽敞的马车。
“这是……”
“嘿,你就不知道了吧,武阳侯府的那位花仙子,现在的百花郡主,同轩公子已经定亲过礼了!能让轩公子和任公子一起护送的,肯定就是百花郡主了!”
“……”
很快话题就到了他们二人的亲事上,简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拿以前宋景轩与太子的绯闻来说的,有人惋惜**,就有人立即反驳:
“我觉得是你们想多了。轩公子肯来护送郡主,就知道人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人……他神仙一样的人物,自然有下凡的仙子与他比肩,是不是?”
也有那能道出真相的:“从前那些话,不知是什么人传出来抹黑太子和轩公子的呢……太子和轩公子是不屑于理会这些流言蜚语,说不定还是为了麻痹他人呢……”
花袭人觉得,能道出这种真相的,肯定是宋景轩或者太子安排的人手,故意这般说的。难怪从前宋景轩都低调地来去,这一次却这般高调,一身银铺蓝的披风,骑在高头白马上,想不让人注目都不行。
得,这是来洗刷旧日名声来了。
恩,是为了不让自己委屈了?花袭人坐在马车中,美滋滋地想着。
她听了一路,提到宋景轩的部分且不说,提到她的部分居然都是说她是“花仙转世”的,配上宋景轩不仅是天作之合,而且绰绰有余……r1152
329 园子
这时代的人民群众真是可爱。
花袭人捧着脸,心想:既然她现在已经有足够高位,能做什么也都在统治者那里过了明路了……是不是能够给这些可爱的人一些福利呢?
不如,就做些滋补的花草茶?
恩,就这么决定了,到来年就做……
花袭人在车里坐着,恰逢杜家楼一家从吴济的药铺出来,看见这阵势,听见车里是花袭人,忙将车子停在路边,回头同杜太太说了一声,挤过人群去看。
杜家楼第一眼就看到了宋景轩,不禁大吃一惊,站在人群前面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挤了出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
他才站稳,正要往后退,一抬头,就见宋景轩正低头看着他。
杜家楼连忙要行礼,心中又犹豫着要不要跪下,行的礼就有些别扭好笑。
“你是杜家酒楼的?”宋景轩停下马,居高临下地开口道。
他一开口,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杜家楼心中砰砰直跳,咽了一下口水,忙又弯腰道:“是,是,公子,小的杜家楼。”
宋景轩冷肃着脸,抿了一下唇,显得更加地不容亲近。不过他很快就又开了口:“你是来找她的?”
“她”当然指的是花袭人。
杜家楼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宋景轩见状,道:“她这几天都住在园子里。”
说罢,宋景轩轻提马缰,越过杜家楼,继续往前去了。他们不过说了两句话,后面马车只是稍慢了一些,连停都没有停。
杜家楼退回到人群中,立即被几个人拱手围着,问他道:“这位大哥同轩公子认识?你是他什么人?”
“不认识,不是什么人……”杜家楼不敢多说什么,口中称道“借过借过”,挤出了人群,回到自己马车上,对小奎道:“赶车吧,回去。”
大冷天的,他额头上竟然冒了汗。
“你这是怎么了?”杜太太关切地道:“那位公子是不是怪罪你了?”她隔得远,看见宋景轩同杜家楼说话,杜家楼回来又是这般模样,她不禁担心起来。
杜家楼喘一口气,忙摆手,笑了起来,道:“你别多心,应该是好事。那位就是轩公子,郡主的未婚夫。”
“我知道,听外面的人说了。”杜太太稍微放心,笑道:“他长的真真是……啧啧……”她摇着头感慨,形容不好自己的感觉。但她却为花袭人高兴。
夫君生的俏,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杜家楼笑道:“就是他。他认出了我,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郡主最近几天都在什么园子里。我琢磨着,轩公子说的是百花园,而且那意思,是并不反对我们上门的。”
“那真是好!”杜太太才成吴济那里知道百花园,此时一听不用去规矩大的侯府求见,也是送了一口气。
旁边杜梦娇的目光一直追着宋景轩看了好一会儿,才是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听父亲母亲说话。她听到此处,不禁好奇地问道:“爹,轩公子认识您?怎么认识的?”
“他……”
杜家楼刚要张口,说几年乡试之前,她送韩清元去考试之后,花袭人从雨中拖回来一个意识不清的漂亮少年到杜家酒楼,他帮着照顾了一会儿……但这样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就被他咽了下去,对杜梦娇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他查过了郡主的过去,知道了我吧,”
这个理由很充分,杜梦娇没有怀疑。
反而是被杜太太抱着的杜承恩稚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怀疑。他开口道:“爹去园子,承儿也去。”
“恩,你也去,你也去……咱们一家人都去……”杜家楼笑着应下来,心中立即就琢磨起来,问杜太太道:“孩儿他娘,你说,咱们一家人上门,送点儿什么礼物好呢?”
“……”
不说杜家楼这一家人为礼物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只说花袭人在车内也发现了杜家楼,见到两人见面那一幕,捂着嘴笑的促狭:这个家伙,这是想起从前见面时候的狼狈来了吧……该!
到了百花园,进了府门,马车直直行驶到了月亮门,她从马车内跳下来的时候,花袭人脸上的笑意也没有减去,还特意地朝着宋景轩眨了眨眼。
宋景轩耳根泛红,看都不看她一眼。
“百花园是按照园子设计的,也不分主院客院前后院的。”宋景轩摆手让总管跟在后面,一边亲自替花袭人介绍这个园子,道:“园子建的时候,就是遍植奇花异草,又为有四季花卉可赏,如梅、桃、海棠这些,都是成片的,因而规模很大。”
“你上次来,因为是秋天,就主要在前厅四周,以及枫树林边活动,所见不过是园子的十之二三。这前厅适合举办聚会,虽然位置很好,居中靠前,但并不合适居住。”
“我替你选的,是靠后偏东位置的一个精致的小院子,那边的花草都是偏在春天赏的。院子就是三明两暗的格局,建在一处山坡之上。原来是居高赏春会饮之处,我让人改造了一下,住起来应该也方便舒适。”
“从这里走。”
百花园中也是落雪遍地,一片洁白。
宋景轩引着花袭人走上了向东的一条可供两辆马车行走,有些蜿蜒弯曲,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走了约一柱香的功夫,一行人面前就出现了一片小几丈高的小山坡。
山坡蜿蜒有数百级台阶。
台阶扫的干干净净的,连一点儿冰样子都没有。
几人走到了台阶,到了一处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前面,在一处空旷干净的平台上站定。平台从山坡上往外伸了出去,三面不接地的方向,立的有美人靠。
“这篱笆边上,墙根下,包括这亭子下面,种的是迎春。”宋景轩站在台上,放眼望去,道:“下面山坡上的这些树木,都是桃梨杏樱这些春日观花的果木,稍远些是一片海棠,院子后面的坡上稍微陡峭些,种的是玉兰和兰草……”
“这里不错。”花袭人放眼望去,只觉得银装素裹,分外美丽,就笑道:“这里雪景这么好,就没人来赏?”
宋景轩看向那位总是弓着腰的总管。那总管忙回答道:“赏梅的时候,贵人们偶尔会走到这里来。不过很少。”因为梅林要置身其中才觉得漂亮。
“你叫什么?”花袭人问道。
“回郡主,小的王全安,原本是一名花儿匠。”
这位王总管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头发丝已经花白了大半,人倒是还比较健康的,就是一直都哈着腰站不直,看着让人觉得难受的慌。
“老王,你这腰是怎么了?”花袭人问道。
“小的年轻时候总是弯腰干活,时间长了,这就成习惯了。多谢郡主关心。”老王苦笑道。他不敢说,他如今一直腰,就觉得骨头要碎了似的疼,多少年没直着身子睡觉了。
花袭人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往院内走去。
推开仅仅高到膝盖的篱笆门,是青石铺地,一颗碗口错的玉兰树高高而立,站在院子一角。而后就再无其他。
“这院子,需要怎么收拾,要种上什么,你只管开口,老王都会办妥。”宋景轩道:“进屋看看吧。”
花袭人点点头,看了看堂屋,又道居东的的卧室转了一下,点头表示满意。卧室是套间,后面放着床和衣柜等等,前面有梳妆台,博古架,书桌,矮榻和桌椅。
简单舒适。
两间耳房,一间是给婢女住的,一间是库房。小厨房是烧远些的另外一间大屋子,东面靠前向南的一间是待客用的花厅,也同样不与主屋相连。
地方不大,但所需一应俱全。
周围又有这么多的花草包围着,花袭人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在这里住的很舒心。
“多谢你了。”花袭人坐在花厅,对宋景轩道谢。
小厨房那边早已经升了火,婢女给泡了茶。
“你满意就好。”宋景轩回应花袭人的时候,似乎有那么些子柔情款款的意思,但一转脸对上任少元,就立即冷冽迫人起来,问他道:“任兄觉得如何?”
“很好,很好。”任少元笑容有些僵硬,就是不肯开口说离开。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尽一个兄长的责任——不能任由自己妹妹同另外一个男子单独待着,哪怕他们已经定了亲。
花袭人看着他们两人,眯着眼睛笑。
任少元其实还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兄长的,肯定比任平生这个当父亲的要做的好了许多。他也的确将花袭人当做了妹妹,虽然不如对任少容那么亲昵那么的关心,但该尽的责任,他都会尽到。
比如说此时。
若是任平生在此,肯定看过了一圈,就找个借口离开了,给这两位制造独处的空间,哪里会想着这合不合规矩,传出去对花袭人的名声不好。他连宋景轩夜入香闺都能默许,更何况仅仅是白日独处。
而任少元却有自己的坚持。
花袭人相信,若是任少元知道了宋景轩夜探之事,肯定会拿大话劝说宋景轩,阻止他。r1152
330 不舍
园林幽静,清新怡人。
花袭人也不插话,笑眯眯地看这两位少年男子。
仔细端详任少元之后,花袭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生的也是十分的俊美,他身材欣长,前额饱满,眉稍细却很浓黑,鼻子不算高,脸型也很柔和,整个人显得很是儒雅,正是让现在闺秀们最理想的类型。
最好还能涂点儿粉什么的。
所谓的粉面郎君。
幸好,任少元也是习武的,虽然儒雅,却并不爱涂脂抹粉。
至于宋景轩……什么样的脂粉才能够资格涂在他那张比天人还要天人的脸上。
这样清清爽爽的,有男人味儿,真心很不错。
花袭人眯着眼欣赏着这两位少年男子你来我往——宋景轩微微着恼有些小愠怒,任少元有些窘迫紧张却依旧坚持;再看一眼外面静美耀眼的雪景,不禁觉得,人生果然就得像现在这样静谧舒服啊。
不然,岂非太过劳累又无趣。
“你们两位,都留下来用个晚膳,替我尝尝这里厨娘的厨艺如何。”待太阳西斜,将落雪镀上一层橙红色的梦幻的光,花袭人替这二人结束了不和谐的气氛,笑着对他们二人道。
“嗯哼。”宋景轩似乎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那就多谢妹妹挽留了。”任少元见宋景轩不肯走,就笑着答应下来。
待花袭人起身离开,作为女主人意思一下去厨房看看菜式的时候,留在花厅上的两人安静了片刻,便由任少元当先开口道:“宋兄家中不忙?”
“嗯?”宋景轩挑眉。
“你看啊,这立即就下聘了,聘礼准备的如何了?宋兄不需要亲自把关?”任少元笑道:“恕我冒昧,伯父实在不能算是一个负责的人……伯母人很柔善……”
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麻利能干的。
任少元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又道:“下聘之后,三月里就是婚期,这各方各面的,都准备妥了没有?院子修缮过了吗?全福人定的是谁?迎娶又是一个什么章程?”
“我虽不怎么清楚,但也知道这其中要操心的方面有许多。”任少元笑道:“我将来若是娶妻,自然有我母亲操持,不必我过问。但宋兄你真的能放心不过问?”
安平郡王府那种状况,谁能替宋景轩操持。就算有人操持,宋景轩也不能放心。
宋景轩俊脸平静地听任少元说完,才淡淡开口道:“任兄放心,绝出不了错。”是他与花袭人的婚礼,他又如何能不操心。
只是,他自己也不太懂这其中的规矩不说,而且也不是抓这个的合适人选。专门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去做。他母亲不过能干不够果断,那就找人去协助她。
宋景轩早就通过礼部的途径找了一男一女二位负责操办御赐婚礼者,让他们负责全程把关。反正,礼部吃闲饭的人很多,能赚点儿外块巴结一下贵人,他们绝没有不乐意的。
也不敢不尽心。
宋景轩的回答,堵得任少元有些难受,他悄悄地握了一下拳头,片刻又道:“宋兄如此放心,让显得有些对这门亲事不太重视了……”
宋景轩闻言俊脸一沉,眼中闪了一道厉光看向任少元,略微扬了点儿声调,反问道:“任兄是想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走,离开这园子是吧?”
任少元露出一丝不自在,遂坦诚地点头,道:“的确如此。宋兄尚未同我妹妹成亲,需要注意点儿。”
宋景轩嘴角露出一抹嘲讽,问任少元道:“那你可知道,你父亲,侯爷是何态度?就在不久前,我轻松地从侯府高墙翻入了侯府,一路到了归花院,没有惊动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任少元直觉不信,而后又惊愕道:“你怎么能那样做!你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从一开始,侯府的护卫就从来都看不到我宋景轩。”宋景轩挑眉对任少元道:“这说明什么,任兄难道不知?”
这只能说明,侯府的主人,花袭人的父亲,乐意看见他肆意深夜出入自己女儿的闺房。
任少元想到这一点,脸色难看,摇头道:“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能改变什么。”宋景轩道:“就同我已经决定这几日亲自护卫这晓春轩一般,你反对不反对,我都会这么做。”
任少元抿了抿唇。
这百花园面积尤其的大。
如今花袭人是万元帝看重的人,与太子关系更是亲近。就连外面布防的侍卫,明卫暗卫,绝对不少,出动的都是御林军,安全绝对没得说。
柴通就是这群御林军的头儿。
不止是侍卫。
靠近晓春轩,以及在晓春轩负责做饭浆洗打杂的婆子婢女,几乎都是身怀技艺之辈。加上花袭人本身就绝不是一个弱者,这里的安全都不必操心。
话是这么说,但放眼望去,一片空旷,宋景轩又怎么能够放心。
归花院他都要抹进去,更何况是百花园。
他才舍不得轻易离开。
但这样,显然不合适。
任少元皱起眉,对宋景轩道:“我只希望,宋兄能为她想一起。”
宋景轩不置可否,淡淡地道:“你倒是挺像个兄长的样儿。只可惜,武阳侯府一时半会儿也轮不上你做主。”若不是觉得任少元还像个兄长的样子,他早就不能容忍其在这里逗留不走了。
两个人一番交锋之后,自然还是任少元不敌,败下了阵。花袭人察觉到他们交流完了,便笑眯眯让人上了菜。
内务府找来的人,手艺很不错,花袭人吃的很满意。
用完了饭之后,任少元将花袭人叫到一边,看了坐在原处的宋景轩一眼,低声对花袭人道:“袭妹妹,你们总是没有正式成亲……你是姑娘家……”他不好直接说让花袭人矜持一些,委婉地道:“按照规矩,即将成亲的男女在成亲之前是不合适见面的,不吉利。”
“恩,我知道了。”花袭人笑道:“多谢你提醒了。”
“天不早了,怕家里都在等你,你且回去吧。”他这一次出了算是“公差”了,武阳侯府的男女两位主人肯定都在等着他回去问话。
任少元应下,又道:“那我有空再来看你。”
“恩。”花袭人笑着同他行了礼,目送了他走下台阶,慢慢走远了。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只有雪地还散着一些青白色的微亮的光芒。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蜿蜒的道路之上,看不见了。
花袭人笑眯眯地转了身,向着宋景轩走过去。
她能感觉到,宋景轩陡然间绷起了身子,眼底却升起了隐隐期待之色。
花袭人的笑一下子就越发地深了起来。
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同宋景轩越靠越近,眼神迷离散着幽光,宋景轩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他的手就要碰到了她的衣角……但花袭人眼神突然一清,翩然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往宋景轩对面一坐,同他隔了一个桌面,眯着眼笑的促狭。
宋景轩幽深的眼眸的也因此一清,随即生出懊恼,耳边泛起了难以察觉的微红。只片刻间,他便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仿佛放松了些,又仿佛是伺机而动,也笑了起来。
“任少元说,咱们未成亲之前最好不要见面呢。”花袭人轻轻舔了一下唇,一手托腮,一手在桌面上懒懒地随意地画着圈圈,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意和小郁闷。
这样的不满意,就彷如树叶落在湖面上,无声无息,却能将水面荡漾成了片片浅浅的,难以平息的涟漪。
心仿佛是被什么拽了一下一般。
宋景轩笑容逐渐绽放,变得幽深:“那是说前一个月。还早呢。”
“哦。”花袭人应了一声,轻轻问道:“那到时候你就真的不来了?”不满意,又不高兴的样子。
湖面上的水未曾翻涌,却是一波又一波,涟漪重着涟漪,无休无止。
宋景轩暗道一声“该死”,也不知他是怎么样做的,花袭人只觉得他的笑容与之前再不一样,仿佛是无数层花瓣一直一直都在绽放,让她轻易地看着了迷。
“过来。”
宋景轩柔而低沉的声音犹如魔咒,让花袭人不知不觉间就听了话,乖乖地起身,走到了他面前去。
宋景轩一伸手,就圈在了花袭人的腰间,将她揽在腿上,唇齿轻易地就找到了它们的同伴,亲昵地碰在了一起。
花袭人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谁的叹息声,满足,又不愿意满足……
甜蜜的滋味,永远不能餍足,不想分开。
只是,两个人虽然都是气息悠长的,也终须有需要清醒的时候。宋景轩艰难地将唇从花袭人唇上移开,手上却将人儿重重地搂了一下,沙哑开口道:“我怎么舍得。”
“什么?”花袭人神色还有些迷糊。
“我是说,我怎么舍得少一日没有你的滋味儿……”宋景轩再次叹息道:“真想时间再过的快一些。”
花袭人这才回神,明白了宋景轩这是在说什么,不禁故意用自己的脸蛋儿在宋景轩的胸膛上蹭了一蹭。r1152
333 成全
她离开之后,万元帝感慨道:“看来,那样的宝露,得来真不容易啊。之前她那个什么暗香来的小园子被烧掉,真是可惜。”
太子并未对那场火置喙,笑着道:“那样的东西,若真是容易得到,未免太让人难以相信了些。不过,倒是辛苦了那丫头……她一向都是个爱躲懒的。”
“听你这口气,像是很喜欢她?”万元帝玩笑道:“怎么让宋名祈的儿子占了先机?这姐妹二人同入宫,也不是没有的。”
太子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父皇您这是有所不知……”他将自己当年“追求”花袭人遭拒的经过说了一遍,苦笑道:“那会儿少华有了身孕,为了您的金孙,儿臣的嫡长子,儿臣哪里敢肆意折腾?”
“这后来,拖着拖着吧,就觉得有这么个有趣胆大的小女人,闲来跟你斗斗嘴也挺好的,舒服又放松。这真要到了宫中,估计这有趣的小女人就要变得面目全非了。儿臣也不是那矫情的,想想也就算了。”
“当然,景轩难得有一个看上眼,若是被儿臣抢了来,他这辈子怕就瞧不上其他人了……儿臣比他想得开,才不会为了一个小女人就如何。”
太子一向与其他皇子不同。
很早之前,这私下相见,他总是有些恬不知耻往近了凑……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好,但就是那个意思。待他成了太子,并没有矜持多少,同万元帝说话的时候,依旧那么“随意”。
万元帝很喜欢这样的“随意”。
就像现在,太子连这种事情都肯同他自然而然地说起来。
有时候,他不免感慨,他这一辈子,总算有一个儿子,能打从心底将他作为“父亲”一样看待。先是“父”,才是“皇”。
他退位,心甘情愿。
“你真这么想?”万元帝笑着看了太子一眼,道:“朕还以为你是不怎么愿意广纳美人,能拖就拖呢。外面那个孟家不是一个美人儿等你等的都心焦了吗?朕见过她,当真是生的一副倾城貌,比她姐姐还要胜三分。”
“孟家的?”太子怔了一下,笑道:“父皇您若是喜欢,就收下她,儿臣绝不会不舍得。反正嘛,都是进宫。”
一个一心想要进宫争宠、光耀家族的女人,长的再倾国倾城,看看就算了,怎么值得他上半点心。没个意思,烦不烦呢。
“你小子!”万元帝闻言恼怒地瞪着太子,道:“我都半截要入土的人了,害人家小姑娘做什么!你若是不喜欢她,就给孟家一个准话!”
“都敢拿父皇做幌子说笑了,啊,你可真行!胆儿肥呢!”
太子忙陪笑道:“您不是也说她长得好看吗?收在身边做个女官,端茶倒水,磨墨摆砚的,岂不也养眼?能服侍您,是多大的荣耀,是不是?”
太子已经打听到了一些端倪。
万元帝想要退位,这应该是他盘算了很久,又见到了九阳老道之后,心生感慨,才做下的决定。其他什么仪式啊什么的都正常,唯独让他出了年就纳新人入宫这一点,让人觉得蹊跷。
他又不是没有皇后。
至于其他的妃嫔,无论地位高低,搁在寻常人家,不都是妾室姨娘一个样?值得特别说一声?
他又不是没有儿子!
太子觉得蹊跷,就让人查了查,才知道是英王妃在太后那里进了言,而太后又特别说给皇上听了,才有了皇上随口的要求。
皇上金口玉言,他退位时候的心愿,哪怕是随口一说,并不认真,作为太子,作为新皇,他也必须遵从。
也难怪孟家着急。
孟如嫣在秋天的时候已经满了十七,再拖拖就满十八,到时候只怕年龄上都尴尬的很了——
历来正经大规模的选秀,都是要求年纪在十四到十七岁之间的家世清白品貌出众的少女。现在孟如嫣美名在外,没有人会特别特意地想起她的年龄,但若是她满了十八……
呵呵。
可想而知,会有多少冷言冷语。很多家有适龄娇女有意进宫的,肯定十分乐意,将规定卡的严苛,将孟如嫣拒在宫门之外。别的都不说,就说清和郡主一定特别乐意这么做。
孟家指望着这一位呢。
太子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若是孟家不这么算计,他还对多一个美人儿赏心悦目就给笑纳了。那样的美貌,便宜了别人,他也觉得心疼可惜。但孟家这么心急火燎的,他还偏偏不想他们那么如意了!
不是很想入宫吗?当个女官也不错的!
“朕要外出了,带着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方便。”万元帝摇头道。那个孟家小姑娘长的那么漂亮,一路上不知要惹出多少事呢。
太子却道:“父皇您得这么想……咱们大梁,出了这京城,有没有横行一方的地痞恶霸?有没有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贪官酷吏?一个美貌非常的婢女,是不是能引出许多这些大梁的蛀虫?”
“从前父皇待在皇宫出不去京城,今后儿臣怕也得给父皇您一样。”太子道:“您这次便装出行,难道不想着知道,在我们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
“任何一个大臣做这样的钦差,做巡察使,明察暗访,这些人都有可能欺瞒,有可能害怕被胁迫,有可能同流合污……而父皇您却是怎么也不会。您才是最好的钦差人选,父皇您说是不是?”
太子说的很有道理,让万元帝有点儿动了心。
他也知道底下的臣子们上瞒下欺,也知道自己看到的他们呈上来的东西未必就是全部的真实的东西……他更很想知道,他执政二十多年,这大梁吏治、大梁的民风,真正是一个什么样的。
太子说的很多。
有时候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个看起来美貌没有太多力量保护的女子,的确能引出许许多多的丑恶来。
“让朕再想一想。”万元帝沉吟道。
太子笑了笑,起身向着万元帝行礼,道:“那父皇您早点儿拿注意。儿臣这等着给您安排呢。”
“你忙你的大礼吧。”万元帝摆手道。
太子便就离开了大殿。
又召见了几个大臣,处理了一点儿政事之后,他回到了太子府,见宋景轩正在同罗仲达并几个太子府的管事说话,想起那婢女玉兰的禀告,对宋景轩笑的灿烂促狭,意味深长地问道:“昨晚过的如何?滋味美不美?”
宋景轩冷肃着脸没有回答,见礼之后,严肃开口道:“殿下来的正好。臣这里有个小生意,正要同殿下探讨。”
“小生意?”太子有些漫不经心,用了一口茶,问道:“最近不是再集中探讨钱庄变银行的大生意吗?什么样的小生意值得现在拿来探讨?”
宋景轩看向罗仲达,道:“先生,请你给殿下说说吧。”
“说起来,的确算做是小生意。”罗仲达沉吟一番,道:“但我们几个听了,都觉得,若是日积月累做起来,三五年之后,咱们大梁必然大变模样,十年之后,又肯定是另外一番景象。”
“哦?”太子闻言严肃起来,开口问道:“是什么生意,居然能有此作用?”
“路。”罗仲达慎重地道:“四通八达,比现在快上至少一倍,雨天也不耽误行车的路。”
“仔细说,孤要听听。”太子眯了眯桃花眼,看向罗仲达。
“是,殿下。”罗仲达看了一眼自在品茶的宋景轩,开口道:“轩公子刚刚说,他家中将能有一种新的东西产出来……”
“……他希望能得到殿下的支持,优先征调农夫。”
最后这句话对旁人很重要的话,对太子来说根本半点都不重要。他直视宋景轩,问道:“当真能有这样的东西?”
“她说有,就一定有。”宋景轩回答道。
这个答案,在旁人听到有些荒谬不知所谓,但太子和罗仲达都是清楚宋景轩所指是谁,听宋景轩这么一回答,皱了一下眉之后,似乎都松懈下来,点了点头,表示信了宋景轩的话。
“这个事情不必急,但必须着手抓起来。”太子思索了一番,拍板道:“有了样品,先拿来给孤看看。铺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不来。”
“殿下英明。”罗仲达等人附和不提。
他们这些人离开之后,太子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丫头到底还能弄出多少事儿来。净是给我找麻烦啊……”
“那我回去转告她,下次再想出什么主意,自己说一说就算了,不要再来麻烦殿下您。反正,我们如今富贵了,不缺什么。”
“啊,别啊……”太子睨了宋景轩一眼,调侃道:“这就成了‘我们’了?真是小气扒拉的。刚刚老头子还问我,怎么不将那丫头给收了……我可是主动退出的啊,不是输给了你,你得给我记住这一点,知道不?”
“多谢殿下成全。”宋景轩起身,正经行了个大礼。
太子说的对。无论他是靖王爷的时候,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还是将来成了皇上陛下的时候,真要坚持将花袭人收了,且不论结果如何,但过程肯定不会愉快了。
他的确该感激太子成全。r1152
334 拜见
“成了,你心中记住这一点就好。”
太子摆摆手,而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道:“若都是这样的麻烦,麻烦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他突然端坐正色,严肃地看向宋景轩,对他道:“大典已经准备好了。老头子的主意不改,在除夕清晨太庙祭祀过先祖告知之后,就是即位大典……”
太子从来都是自信的。
但这最关键的一刻最终要来的时候,他还是觉有激动。这种激动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只有对着宋景轩,他才能表现出一些真实的内心来。
“恭喜殿下。”宋景轩道。
“孤希望,在孤的有生之年,能将大梁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大梁,希望孤的子民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安乐生活,希望……”太子有很多希望,此时没有一一述说,而是一把按在宋景轩的肩膀上,对他道:“景轩,孤希望,你和花丫头,会帮孤。”
宋景轩难得没有躲开太子的碰触,慎重地点点头。
宋景轩略一想,轻声开口道:“殿下知道她的不同了?九阳老道告诉殿下的?”
这不同,当然是指花袭人魂魄经由未来而来之事。
“孤并不想知道刨根问底,知道她到底有何不同。”太子摇摇头,道:“孤只知道,你们二人,会一直愿意帮着孤就对了。”
花袭人当然有秘密。
从前他还是王爷的时候。喜欢对一切了然于心,探根究底。如今他已经是太子,新年来临之时就会登基为帝。执掌天下,许多细节,就不会太在意,有了更开阔包容的气度。比如,花袭人的秘密,他已经不想知道的太清楚,只要他们永远没有二心。
宋景轩和花袭人都不是有野心的人。这二心当然也就谈不上。
太子有这个信任。
宋景轩略微怔神,再次开口。询问道:“殿下的年号定下了没有?”
“孤想了想,就用承启这两个字。父皇听了也满意。”太子道:“孤也懒得听那些礼部的文人咬文嚼字滔滔不绝,就是没个结论。反正都知道,本太子没有文化。承是感激老头子没死就将这大好江山给了孤。启就是指本太子的新开始,也是孤希望大梁能有新的好的变化。”
“恩。”宋景轩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他的话一向很少,此时更不会品评什么。
……
宋家一家人,在花袭人住进园子后的第三日,才到了园子求见的。
之前宋景轩替花袭人吩咐过一句,又正好有柴通柴将军当值,就同老王总管说了一句。
“这是郡主说过要见的故人。轩公子亲自吩咐过留意的。”
“那我亲自送他们过去。”老王总管看过这位百花郡主的资料,因而对柴通的话并无怀疑。只是让一个小厮飞快地往内报信,自己陪着宋家一家人慢慢地往内走。
“劳烦总管大人了。”杜家楼客气道。
“不麻烦,不麻烦。”老王总管笑容中有着惯有的谦卑。道:“能替郡主做点儿事,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顿了顿,他试探问道:“听几位的口音,是从外地才来的?”
“是啊。”杜家楼没有隐瞒,道:“我们跟刚才的柴大人是同乡。”
原来如此。
老王总管闻言一脸羡慕,道:“那就是郡主的家乡人了!”
看看这位百花郡主。住在大柳乡韩家几年,韩家就从一届寒门。变成了如今的南顺侯韩氏。跟她进京来,就是一个乡下小子,会算个算盘的,才十几不到二十,就成了暗香来那样铺子的掌柜的。再看柴通柴大人,有一身好武艺真本事,但才用多久就出人头地了?
多少一本好本事,从家乡来京城闯荡的,比如说柳成志那样的小的,要想成为一个掌柜的,从打杂到学徒到伙计,不熬个十来年,就能当掌柜?
如柴通柴大人这样好武艺的,军中难道就没有?但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幸运的是立功熬资历,但顶多一个百人长,就到了退役的时候!而后回了家乡,一辈子就再没有机会出头!
这人的运势,说不清楚,但却真的不能不信。
别看他王全安如今成了郡主府的大总管也很得意了,但他从十岁就出来打拼,直到五十多了才有这个成绩的!又落下了一身病一身的痛!
坊间相传,百花郡主是仙女转世,那是多大的运势。
他这个郡主府的大总管,说不定也能沾沾些运气呢!
老王总管心中一边想着,恭敬地问了杜家楼的姓,向他们一家人介绍起路边的花木精致来。
不多时,去传信的小厮一路小跑着回转,给了老王总管一个手势,示意他郡主正要见这几人。老王收到信息,点点头,再领着杜家人的时候,显得从容多了。
万一柴通说了假话,他也得担责任。
到了晓春轩,花袭人已经坐在花厅里等着了。
不待杜家楼行礼,花袭人便摆摆手,笑呵呵地道:“杜老伯肯来见我了?我以为杜老伯进京之后,就不是原来的杜老伯呢。”她看向杜太太,笑容灿烂,道:“杜婶这气色真好。”
“说不定,还能再得一个孩子呢。”
杜家楼被花袭人一打趣片刻不知该说什么,而杜太太一听花袭人这么说,忙跪下来,含着泪就给花袭人磕头,道:“婶子这是多亏了郡主大恩,才能有了承恩这孩子!有了承恩,婶子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敢多想了!”
她一边磕头,一边拉了一下杜家楼,又要将小孩子按倒跪下。
花袭人一愣神,忙一挥手暗中运气异能将杜太太托起来,道:“婶子别这么着!再跪我可不乐意了!您这样激动,当心吓坏了孩子!”
“梦娇,扶着你娘!”
杜梦娇立即行动起来。
杜家楼也拉了她一把,道:“孩他娘,你别这样,郡主不喜欢这一套。”
“我是诚心想给郡主磕个头。”杜太太迷迷糊糊中被托了个半起,又被丈夫和女儿一拉一扶,就站直了,十分动情。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她受了多大的罪。没有人能体会,能再生一个儿子,对于她意味着什么。
给花袭人磕多少头,她都心甘情愿。
“我收到了,收到了,杜婶,真的。”花袭人示意丁香和玉兰给这一家人看座,而后看向了杜承恩,目中闪烁,道:“就是这个孩子?叫承恩?来,承恩,过来我看看。”
从杜家人进入这百花园之后,花袭人就留意到了这个小孩子。无他,这个小孩子似乎……恩,太早慧了些。一个两岁多的小孩,眼中居然能露出好奇、赞叹、探究等等情绪,实在有些不一般。
到了晓春轩,杜家楼几人都有些紧张激动,尤其是杜太太又是跪又是哭的,作为一个才两岁多的小孩子,他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说,还居然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神色!
这让花袭人觉得有趣。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又温柔又亲和。
杜家楼却小脸一僵,稚嫩的双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和警惕,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花袭人笑容更深。
旁边杜家人见状有些着急,不待他们开口催促杜承恩,这小孩儿就老老实实地走到花袭人面前,只是底下了头。
有趣。
很有趣。
“这孩子长的真不错。”花袭人伸手将其拉到面前来抱了一下,感觉到小孩子身体一僵,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温和,却松开了他,将准备好的金锁片挂在他的脖子上,对杜氏夫妻道:“恭喜杜老伯和杜婶子得偿所愿了。”
“承儿,怎么不知道规矩!”杜婶子先是训斥了杜承恩一句,待小家伙规规矩矩滴行了谢礼,才松了一口气,感慨地道:“都是郡主恩典……”
“婶子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花袭人摇头道:“我只是调理了一下你的身体,能让你怀上孩子,但却没保证一个是个儿子。”
她当年的那包花草中也加了一点儿料。
不然,就是这夫妻二人身体都健康,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一定怀上孩子的。
至于生男生女,那真的全看天意。
不过,此时看来,自己当初“干预”了那一下,反而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家伙?
杜氏夫妻只管又感激不停。
花袭人摆摆手,让人端了糕点给小孩子,问道:“杜老伯,你举家来京,可有什么计划?”
杜家楼脸一僵,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回答。
杜太太白了他一眼,对花袭人道:“不瞒郡主,我们一家,现在还真的说不上有什么计划……他抹不开脸,我却觉得,在郡主这里,没有必要不实诚。”
“我们这次来向您问安,除了感激您的恩情之外,也是想看看,能否在什么地方帮上您,也给自家人都找份生计。”
杜太太说的委婉,将自家人放的很低。
花袭人笑了笑,道:“既然婶子这么说了,我这的确有些事,需要有可靠的人来负责张罗。若是杜老伯不嫌弃,不如来帮帮我?”
“不嫌弃不嫌弃!”杜家楼闻言忙站起来,激动地对花袭人行礼,口中道:“郡主只管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的!”r466
335 疲倦
他这两天就出去调查了一圈,才发现在京城这个地方,想要做出一点儿事情,真的不容易。哪怕是街边不起眼的一个小面馆,人家背后也有什么五品四品官的背景。
而就算他能再开一个同蒲城县一模一样的杜家酒楼,又怎样。依旧没有任何突破和改变。现在花袭人说肯给他事做,凭着他和花袭人之前的情分,无论是什么事情,总亏待不了他。
绝对比他再走老路强。
杜太太也十分激动,对花袭人道:“他有几斤几两,郡主您都知道。但凡他能做的,您只管吩咐。您说他能做,他就一定能做。”
“婶子别这样说,这任何事情,只要肯下工夫,都会做的有模有样的。”花袭人接下来同杜家楼解释了一下他大约要参与的项目,道:“具体的事宜,杜老伯你去找宋景轩报到,他会安排的。”
“我呢,在这里也提醒杜老伯,这项目呢,恐怕已经在太子殿下那里过了眼……”她笑容满面地看着杜家楼,问他道:“杜老伯懂的吧?”
杜家楼本来听花袭人说,虽然觉得这产业运行起来,肯定比他的酒楼规模大,但他没有如宋景轩他们那样敏锐的大局观,因而想不了那么远。
但他一听说连太子……
太子那是谁?那是明年的皇帝!
他都在关注,不管怎么说,都是天大的机会!若是做的好的话……杜家楼脑海中立即想到那虽然看不清楚但却一团璀璨的未来,激动的心跳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下来。
聊完了大人的安排,杜氏夫妻冷静下来之后,不免就谈起了自己的儿子,杜承恩。
“这个孩子,似乎有点儿早慧,从来都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哭闹……”杜太太谦卑的笑容中有难以掩饰的骄傲,讲述了杜承恩的种种“早慧”种种“聪明”之后,口中却道:“我们两个没什么见识,不知道他这是……”
杜太太清楚,蒲城县的大小孩子们,谁也比不过她的承恩。
但京城这样的地方,贵人们住在这样大的园子里,那些小公子们从一生下来就是最好的……承恩与他们相比,是不是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她来之前,还想着自家孩子是最优秀的,现在却又不敢肯定了。
听说,富贵人家的孩子,自幼都是人精、子。
或许,承恩只是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强些,其实并不算是什么。
花袭人一直都有留意着杜承恩的动静。
虽然杜太太说他的时候,他一直装作在用心吃糕点,但之前她在提到“水泥”这两个字的时候,这小家伙一瞬间的异常根本没逃出她的感知。
听完了杜太太的讲述,花袭人笑眯眯地道:“杜婶子是觉得,怕不知道该怎么教,耽误了承儿的进步?”
“哎,就是这样!”杜太太万分欣喜,对杜家楼高兴地道:“我就说过,郡主肯定能理解我们!”
“承儿的确聪明。”花袭人赞同道:“一直跟着你们的确对他有些耽误了。但他现在才两岁……”她沉吟一番,看向杜氏夫妻,道:“不如这样。明年开春之后,你们每十天送他来我这里住上两日……如果两位还信得过我花袭人的话。”
“信的过,信的过。若是连郡主都信不过,还能信谁。”
十天离开家两日……要求本来就是自己提的,这样的条件怎么能不接受?杜氏夫妻欢欢喜喜地应下来,又让咬着点心的杜承恩过来,给花袭人重新行礼。
“我也很喜欢这孩子。”花袭人替杜承恩抹掉嘴角上的点心渣滓,难得的温柔。
“承儿同郡主有缘。”杜太太十分高兴。
这个时候,恰好宋景轩从外面进来,环视了厅上一眼,对起身行礼的杜家人摆摆手,道:“殿下想要看到样品……我找来了一些石灰和粘土,还有几个老窑人,该怎么做,希望袭儿你去看看。”
花袭人点点头,道:“杜婶子和梦娇你们稍坐片刻。让杜老伯你领着承恩一起来。”
“承恩?”杜家楼十分惊讶:“他那么小,会不会捣乱?”
“不会。我觉得他很乖的。他早慧聪明,正好涨见识。”花袭人起身,做下了决定。
她决定下来,其他人都不再反驳。
于是,才二岁的杜承恩就被抱着一起出了晓春轩,到了前面离院门很近的一个厅上。那里有几个老匠人,正忐忑不安地站在里面。
花袭人进来,他们都哆哆嗦嗦的行礼。
花袭人摆摆手,开门见山地再次将自己的意图说了一遍,对于水泥的煅烧工序说了个大概,道:“……具体的比例呢……”
花袭人盯着杜承恩,直接传音问他:“小承恩知不知道?”
杜承恩本来站在父亲身边一脸严肃,此时猛然一听花袭人的话,震惊非常,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花袭人。
花袭人对他眨了眨眼睛。
杜承恩嘴唇微动,眼中闪过许多情绪,却轻微地摇头,而后垂下脑袋不再同花袭人对视。
这孩子……
花袭人也不是非要将他逼出来不可,又缓缓对几位匠人说道:“具体用何种石灰石和粘土的比例最好,又煅烧到多少温度合适,都要由你们亲自反复尝试。”
“只要有所突破进步,都有奖赏。”
几位老匠人都十分激动,当场跪在地上表示一定好好尝试尽快尝试等。
“杜家楼,你就负责全程监督他们的进度。没有进展之前,你要同他们待在一起,不许轻易离开。能做到吗?”宋景轩安排道。
杜家楼迟疑了一下,很快答应下来。
他也没问要去什么地方。
这种新的产品,自然要严格保密。
虽然这一来就要同家人不知道分开多久,心中有不舍难过,但宋景轩和花袭人将这样关键的位置交给了他,他再迟疑不肯答应,那还想着什么出人头地,不如直接回蒲城县去好了。
“那好。给你半日时间,安排好你的家人,今晚连夜出发。”
“一会儿会有人送五十两银子给你,这是安家费,你只管收着。你放心,你的家人有我的人照看,绝不会有事。”
他的要求严格,自然也会让替他干活的人没有后顾之忧。
五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在京城也够支持两三个月的不错生活的。安全问题也点到了。
“多谢公子!”杜家楼再没有了顾虑。
待在宋景轩干脆利索地做了规划,将人都打发了之后,花袭人才牵起了杜承恩的手,在前面往晓春轩走,一边走一边传音给他,道:“难道你忍心同你老爹分开很久?你找个机会将你的想法告诉他,就说是我特意照顾他的。”
杜承恩动了动稚嫩的唇角,悄声道:“我真不知道这个。”
“那你知道些什么?”花袭人又问。
这一下,小家伙又不说话了。
花袭人笑了笑,放过了他,将他还给了杜家楼,同宋景轩并肩而行,开始说起了别的事情。
中午花袭人留了杜家人用饭,宋景轩没有留下,找个借口离开了。
花袭人也不会生气。
他是富贵公子,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贵公子。
他能够包容她的言行就已经足够了,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也如何。若是她矫情地逼他也喊杜家楼“老伯”,喊柳成志“大哥”,那她才是脑子有病。
花袭人自觉自己没有病。
杜家楼晚上就要离开,花袭人便没有留他们,饭后便让人送他们离开了。
这一次拜访之后,直到小年之前,就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花袭人。
宋景轩倒是整夜地在园子四处徘徊巡视,但他却一直没有再与花袭人独处过。就算是日日见面,也不过是盏茶功夫就离开了。
那晚上的香艳自然就再没有机会发生过。
没有了打扰,花袭人的工作进展很快,没多久就完成了工作。只是,她依旧会做出很艰难的样子,每日在几十个特定的地点端坐,醒来时候就是一脸苍白疲倦的神色。
为了显得逼真,她脸上的倦意一天比一天重,仿佛倦意已经超过了能每日休息能缓解的范畴,已经开始一日一日积累起来。
宋景轩看了直皱眉。
花袭人却是对他眨眨眼,双眸亮晶晶的。
宋景轩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却在太子问起的时候还是皱眉,心疼的很。
到了腊月二十二这一日,任少元过来园子接她。
他看到上了浓妆的花袭人愣了一下,而后注意到了她身上就是浓妆也无法掩饰的倦意,当即不知说什么才好,侧身让她上了马车。
人人都说她有福气。
但都多少人看的到她付出的这些努力。
她明明也可以做一个只需考虑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的闺秀。
但若是那样,她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与自由呢?她几乎不会再对任何人陪笑,而却有大把的人想要向她陪笑。
再看那个宋景轩。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人人都只想巴结他,因为他是自己努力出来的成就。而自己自诩不错,却只能靠着父亲的余荫,做一个世子,什么都由父母决定着。
任少元骑在马车一路走一路感慨。r1152
336 规矩
花袭人这一嫁妆,着实省去了许多麻烦。
回到武阳侯府,去正院给武阳侯和清和郡主见礼的时候,武阳侯问了不少问题。花袭人懒得回答太多,不得不恍惚了一下,几欲摔倒。
跟过来的玉兰忙扶住花袭人,向武阳侯见礼道:“侯爷,请恕婢子无礼……但郡主近日十分疲倦,既已经回到家中,请容郡主先稍作休息。”
武阳侯神色一僵,脱口审视花袭人,凝眉道:“你不舒服?”
清和郡主坐在一旁,嘴角不禁露出淡淡的嘲讽。他自己的女儿,一脸浓妆厚粉的回来,走路时候腿都打着飘儿,刚才差点儿都站不稳了,而他这个做父亲却居然半点儿都没有留意到。
这不,连这伺候的下人都看不过眼了。
真丢人。
清和郡主想。
花袭人勉强一笑,道:“多谢侯爷关心,袭儿无碍的。”
武阳侯这才发现了花袭人与往日不同之处,神色间的不悦一闪而过,片刻又缓下了神色,道:“那你先回去多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再出来。”
显露了一点儿关心。
玉兰扶着花袭人再次行礼谢过武阳侯,又与清和郡主告了罪,便就缓缓转身,走出了正院。
“侯爷当应该知道,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的道理。”花袭人同玉兰离开之后,清和郡主淡然说道:“那位婢女,显然是皇上放在她身边的人。侯爷问得多了,说不得会让皇上不喜。”
没有人喜欢有人窥视自己尚未到手的宝物。
花袭人将要拿出来的那种东西,不管是万元帝也好,还是太子登基之后的承启帝也罢,都只会讲其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绝不会愿意流落在外。
幸好,那种宝贝的效果虽然逆天,但到底只能医病不能改命。因而他们才能知晓这东西的存在而不被如何。不然,若是那能逆天改命的,那丫头也未必能得到好。
想到这里,清和郡主不禁心中一动:
难道这就是那丫头的精明之处?分寸把握的如此只好?
那她到底还有没有更厉害的本事?
清和郡主刹那想的有些入神,片刻之间又神思回转,再看武阳侯,已经是准备离开这堂上,往外去了。
清和郡主没有喊住他。
待他离开之后,李妈妈不禁低声道:“您刚才想什么入神了?侯爷同您说话,您都没听见。奴婢瞧着,侯爷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无妨。”清和郡主摆摆手,什么话都没说。
李妈妈有心想要劝清和郡主想开一些,不要总是对侯爷不上心……但看见清和郡主冷淡的神色,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话就说不出了口了。
“容儿呢?”清和郡主不悦地道:“她也没来迎一迎自己的姐姐。什么时候,她学得如此失礼了。你去将她叫来,我问问她。”
“县主只是没有转过来弯,转过来弯就好了。”李妈妈替任少容说了一句好话,才出去叫人。
一路上,她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喟叹:这府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本来对待一个半路认祖归宗的外室女吧,无论是宽容还是打压还是如何,怎么对待,都是由嫡母说了算不是?
而那会儿清和郡主显然也将这个外室女折腾得差不多了,却偏偏京城各处都出现了诡异的大火,又流言四起,逼的郡主不得不收了手,暂且放了她这一次,将人接回来府中。
她人是躺着进府的。
谁也没指望她能再活过来。
但她偏偏就活了。
她活过来之后,就一日一日,一步一步,就再没让谁能有动手的机会,对她的忌惮越来越多。到今日,她已经再不是武阳侯或是清和郡主能动的人了。
这些都不提。
就说花袭人回来,与清和郡主关系和侯爷都是关系淡淡的面子情,倒是与任少容这个妹妹相处融洽真心相待。这才多久呢,郡主和侯爷之间的缓和关系又闹了僵,连累本来最是受宠的任少容,也要受到责罚……
这还是那位百花郡主不愿意如何的结果。
李妈妈从前一直不甘心,清和郡主明明是长辈,又出身高贵,却要对一个回归的外室女忍让求和。但当这个外室女成了深受信任的有正式封号的外姓郡主,她已经无话可说。
如她这么一个主子身边的管事妈妈,已经只能摇摇仰望她,甚至连挑拨都够不着了。
再看看自家的小姐。
从二小姐变成了三小姐,排位被抢去,心仪的男子也被抢去,如今连爵位地位都要被压一头……她从前是一个多么开朗不知忧愁事的善良的女孩儿。本来应该快快乐乐的成长,哪知一转眼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前她与花袭人出门,别人都会先顾着她捧着她,虽然她一直对这么奉承很不喜欢很不耐烦……但如今,当她只能跟在花袭人身后,看到奉承都给了花袭人的时候,她的心中怎么能好过。
就是一个大人,也难想到通吧……
李妈妈见到任少容的时候,任少容没有梳妆,歪在内室的炕上,抱着一床亮银杏色缎面锦被,似乎在出神。蝉儿和蝶儿站在一边,似乎又焦急又担忧的,直抹眼泪。
“哟,您这是怎么了?”李妈妈见这阵势吓一跳,忙开口问道。
蝉儿出来,含着泪朝着李妈妈行礼,道:“妈妈你赶紧劝劝小姐吧,早上勉强起来就歪在榻上,水也不喝,饭也不迟,又不说话……可是愁怀人了!”
“怎么不早点儿告诉侯爷和郡主!”李妈妈一听顿时觉得不得了,训斥蝉儿和蝶儿道:“你们也不是一天近身侍候主子了,怎么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是,是,是我们不懂事。”蝉儿和蝶儿忙求道:“那现在怎么办啊!”
“还不去回禀给郡主知道!找罚了呢你们!”李妈妈狠狠瞪了这两人一眼,走近任少容榻前行礼,陪笑问道:“您这是哪里不舒服?”
任少容呆呆的,目光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似乎没有个焦点。
蝶儿和蝉儿还留下来在观望,李妈妈瞪了她们一眼,冲外面努了努嘴。
蝉儿赶紧一溜烟出了去。
“刚刚公子将二小姐给接回来府上过年了。”李妈妈一边说,一边打量这任少容的神色,见她眼珠动了动,忙又道:“奴婢本来以为,皇上看重二小姐,赏了她那么大的园子,让她享福去呢。哪知见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
比起“百花郡主”这个称呼,李妈妈和府中的下人们都默契地将花袭人从以前的“乡君”切换成了“二小姐”,完全不用谁嘱咐。
“小姐您也知道,二小姐她是不是从来不爱上妆的,但今儿一进门,竟然是个大浓妆!上妆的手艺倒是还行,但真是让奴婢很是惊讶了一下!”
未出阁的少女们自持冰肌玉肤、粉面红唇的,天然又清纯,绝不愿意将自己变成个“庸脂俗粉”。而花袭人上了浓妆,显然不同寻常。
“奴婢后来仔细一瞧,二小姐这果然是想掩饰她的脸上的疲倦!”李妈妈道:“她同侯爷回话的时候,差点儿都站不稳了呢!”
任少容眼中的恢复了一些神采,应该是将李妈妈的话听了进去,但却依旧没有开口,倒是紧紧抿了唇。
李妈妈说话的功夫,外面清和郡主就提着裙角急急走到院门口来了。
李妈妈放弃了劝说,出去迎了清和郡主进来,同她使了几个眼色。清和郡主见状心中有了数,走进屋内,猛然一下往椅子上一坐,长呼了一口气后,面上是又哀又怒。
清和郡主坐在桌边迟迟没有开口,李妈妈上了茶之后,将屋里婢女门都领了出去。
屋里落针可闻。
寂静很快就有了压迫力,挤满了整个房间。
歪在榻上的任少容终于觉得歪不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套了一个软拖鞋,走在地毯上,低着头走到清和郡主身边束手而立,嗫嚅道:“娘,我没有不舒服,就是觉得没有劲儿。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清和郡主扬起声音,盯着任少容上下反复地看,道:“你不是故意的,会在姐姐出门归家的时候不去相迎?你不是故意,所以就能在你亲娘着急来看你的时候,你就在那榻上歪着?”
“你这些年学的规矩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吧!”
“若是让外面知道了武阳侯府的三小姐是这么个没规矩的,这满府的脸面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看来实在是我太惯着你了!回头就重新给你再找个嬷嬷,将你丢掉的规矩好好的捡起来!趁着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清和郡主话说的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更恼更怒,又更加的伤心难过,最后说道难过处,竟然落下了眼泪。
任少容从来没有见过清和郡主对她如此严厉的控诉。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瞪大眼睛,完完全全地懵住了。
母亲居然会吼她。
母亲居然会说她不知规矩。
母亲居然会觉得因为她而感到羞愧……r1152
337 苦心
任少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也掉了下来。
清和郡主说完这些歇一口气,将自己涌出来的几滴泪擦掉,却仿佛没有看见任少容在落泪似的,冷声对她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自己没有错?”
“我……”任少容眼中闪过慌乱。
“我从小教你规矩,叫你礼仪,你居然只因为自己心理不舒服,连个像样不像样的借口都不给一个,你这是让谁难堪呢?”清和郡主厉声道:“别人不会觉得是你怠慢,只会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尊卑规矩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心中不知怎么嘲笑鄙视你呢!”
“她一个半路进府的外室女,你们都瞧不起她,笑话她没规矩不懂这豪门礼仪,但她从头到尾,哪点儿做的让人真的能挑理了?什么时候出过笑话给人看?”
“她不喜欢我这个嫡母,不也一样规规矩矩地,用生病体弱的借口,才不来日日请安的?她也不喜欢侯爷,甚至不肯叫父亲,但你什么看到她不是先行礼才会坐下的?”
“你是我清和的女儿,从小接受教养,怎么反而不知大体地耍起脾气来了!”清和郡主尤其不能容忍这一点:“你可以不喜欢她,你可以背地里说她坏话,你也可以心中琢磨着怎么算计她甚至怎么除掉她,但你见到她的时候,你必须得给我笑着!该行礼的时候,你就得行礼!”
“我。我没有不喜欢她!”任少容完全懵了,听到了这一次,终于找到了开口为自己辩护。哭出声来。
清和郡主抿了抿唇,狠心不去想任少容委屈的哭声,冷声问道:“不管为了什么,你都不该如何做!你若是不想露面,好歹打发身边人去说一声,给自己找个借口!”
“我……”任少容泪眼盈盈,眼神慌乱。张了张口,道:“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清和郡主冰寒的脸色缓和下来。将手中帕子递给任少容。
任少容接了帕子,泪却流的更凶,捏着帕子,也不去擦。
清和郡主没有帮她。长叹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她成了百花郡主这事情,有心结。我也有心结。一个外室女,爵位都同我这皇室出身的嫡母一般样了,我心中当然也不舒服。”
“但我清和,一向光明正大。”清和郡主正经地道:“她花袭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算计我的东西,也没有想要算计任何人的东西,她花袭人凭着她自己一步一步地拼到现在。她也确实有能耐,堂堂正正地走到现在了,给自己挣到了个郡主。这是她应得的!”
“我钦佩她,所以我虽然心中不太舒服,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如何。”清和郡主看想任少容,摇头道:“但是,容儿,你是羡慕她呢。还是嫉妒她呢?”
“她有什么?”
“大年下的,她眼瞧着就要成亲了。却还要出门去拼!”
“她憔悴虚弱成那样,化了厚厚的浓妆,底下人都瞧出来她不对劲儿了,但她的亲生父亲却半点没有看出来!”
“这家中,谁会想着去慰问一下她,送碗滋补的汤去?”
“而一听说你没吃早饭,我却是一路小跑着来了!从正院到这里,我才用了多少时间!我担心的心都颤了!”
“但是,现在,有谁在担心她?”
清和郡主质问任少容:“她是没人靠只有自己努力才能站的稳当不受欺……少容,你是天之娇女,你有父亲母亲长姐长兄疼爱,你是嫡女,你从来不担心吃穿,也从不担心自己地位,因为你一直都高高在上,无人敢欺……”
“你是想用你现在的这个身份,同她换一换吗?”
任少容猛然摇头。
清和郡主道:“你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再因此而忘了你任少容是谁,做出丢你任少容身份的事。你也知道她这个郡主得来的名副其实,将要想开一些。”
“不要因为她人的事,为难你自己。”清和郡主伸手替任少容擦了泪,道:“也别让我失望。”
任少容眼泪汹涌而出,扑到清和郡主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清和郡主终于绷不住,软了下来,安抚着任少容的后辈,叹息道:“乖,哭出来就好了……”
……
再说花袭人回到归花院,也不是没人心疼的。
比如说,赵婶子看到花袭人这样浓妆也遮不住的疲倦,心疼的脸都白了,忙将人接过来,一边吩咐人去打水,一边扶住花袭人,怨道:“这不是说去调养去了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人家女儿出嫁前,哪个不将自己好好调理几个月的。你倒好,没调理不说,还将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赵婶子道:“若是真病倒了,耽搁了嫁人,那该怎么办!”
“婶子这是怕我当时候会爬不上花轿是不是?”花袭人虚弱地笑了笑,扬起一个笑容,道:“婶子您放心,景轩说了,他不会嫌弃我呢!不管是背着还是抱着,总之都得上了轿子跟他回家!”
“说的什么话!”赵婶子不禁被花袭人逗乐了,笑了一下又板着脸道:“有人这么说话的嘛,也不害臊!”
“这位姑娘是?”赵婶子疑惑地看向玉兰。
丁香没有跟过来,晓春轩那边不能不留人。这边又是武阳侯府,跟来的只有玉兰一个。
玉兰一屈身,回答道:“婢子玉兰,是皇上派给郡主使用的。”
她听见花袭人与赵婶子这般说话,对赵婶子很尊敬,还甜甜地笑了笑。
赵婶子“唉哟”一声感慨,同玉兰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会儿已经进了正屋,打来了水,赵婶子亲自替花袭人洗了脸,又涂了保养的脂膏,道:“小姐,您先歇会儿,其他一会儿后都再说。”
“恩。”花袭人装样子要装的像,就让人放下了帐子,闭目休息去了。能补觉,也挺好的。
花袭人才躺在没多久,就察觉任少容迟疑踌躇地走到了归花院门口,问看门的小丫头,自己在不在。听说自己在休息,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说是在偏厅坐一会儿。
花袭人见状,便拉开帷幔从床上起身,对四儿道:“去,将三小姐请到这里来,这里暖和。”
四儿答应着去了。
但旁边的玉兰心中却大吃一惊:她清清楚楚的,根本就没有人来向花袭人禀告关于任少容过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还拉起了帷幔,居然都能知道?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这,难道又是这位百花郡主的特异之处?那自己等人在晓春轩的一切,她岂不是也全部了然于心?
玉兰心中一惊,低头上前,侍候花袭人穿了软鞋,到榻上坐着。
任少容一进来,就正好看到花袭人被玉兰搀扶着的情景,已经是愣了一下。待花袭人坐下,面朝她时,任少容惊呼一声之后立即捂住嘴巴,瞪大眼睛。
她的眼睛里,还有明显可见的红丝。这是刚哭过的痕迹。
花袭人心中诧异,笑着问道:“容儿来了……怎么是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袭姐姐。”
任少容面容一红,忙行礼道:“没有,我怎么会不认识袭姐姐。”花袭人面容如此憔悴不堪,完全没有了旧日的光滑白嫩,也没有了饱满光鲜的光泽,实在让人不忍心直视。
任少容心中不禁想:花袭人成了这样,而且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心中不知道有多难过呢……任少容不忍心提花袭人的憔悴,又心中后悔自己这个时候来打扰花袭人,眼中泛红,愧疚地道:“我是来跟袭姐姐你道歉的。”
“哦?”花袭人一怔,道:“容儿为何要同我道歉?”
任少容低下头,脸也烧红了,低声道:“你是我姐姐,我却没有出去迎你……我,我……”
“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值得什么。”花袭人摆摆手,示意任少容坐下,见任少容似乎有些发急,就笑道:“好吧,我原谅容儿了,坐下说话吧。”
“你站着,我看的累。”
任少容这才坐了下来。
花袭人示意婢女门站远了些,悄声问任少容:“哭过了?怎么不高兴了?是因为我?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我去那百花园玩,没有带你?”
“我……”
花袭人笑的越纯粹,任少容就越觉得羞愧——
花袭人一直都对自己很好很好。有什么,都想着她。自己辛苦挣得来的银子,也说分给她就分给她。
但自己却……
任少容觉得自己最近果然是魔怔了,居然会怨恨花袭人。
“待明年开春,袭姐姐你再住园子,你一定得记得叫上我!”任少容抬起头,笑道:“不然,我真的要生气的。”
“放心,放心,一定叫上你!”花袭人笑着应下来。
正院。
李妈妈进来,对清和郡主道:“二小姐去了归花院了。奴婢打听了一下,说屋里都是笑声,应该是相处的不错。”
清和郡主叹息地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只希望,二小姐能明白您的一片苦心。”李妈妈也叹。
338 难处
不管她们情愿不情愿,乐意不乐意,她们都不得不承认,花袭人如今的地位。更是清晰地知道,事到如今,再也没有谁也伤害的了她。
这么一个人。
清和郡主已经深深无力,再也兴不起对付她的心思。
因为,她想不到,要以怎样的手段去对付她。
寻常的人,哪怕她地位尊崇、深受信任,也能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等诸般手段,总会有一种是有用的。但清和郡主却想不出,什么手段是对花袭人有用的。
她真的就像是仙人转世,无法伤害。
也许,当年她病倒昏迷进府之时,是唯一能加害的她的机会……但像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不可能有了。就连再创造一个也不能够。
清和郡主自己不愿意放低身段,去讨好花袭人。她有她的骄傲。
但清和郡主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不自量力地对花袭人露出敌意。就像花袭人大人大量不介意容儿的敌意,但不再被她接受,不再亲近,那也是任少容这一生中最大的损失。
所以李妈妈才说,清和郡主为人母亲,为女儿的一片苦心。
也幸好,任少容性子到底是单纯善良的。她想通了,只要表现自己的本心,就是最真诚动人的东西。花袭人只会更喜欢她,而不会对她曾有的那一点点误解抓住不放。
“听说。殿下想赐孟家那位明珠以殊荣,让她服侍太上皇左右……”清和郡主突然开口,说起了这样的事情。
李妈妈怔了一下。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孟家如嫣,是公认的京城明珠。
她美貌无双,才华无双,性格行事也让人赞叹……她就是京城甚至整个大梁最甜香娇美的一朵鲜花,正在盛放的时候,只等着有人来采撷……只等着那登基为帝、君临天下的那一位最有权势的男人来采撷……
怎么会如此?
太子殿下竟然舍得!
“她得罪了什么人?”李妈妈迟疑地问道。“还是孟家做错了事?”
若不然,太子一个男人。怎么会舍得放开这样一朵娇花。
清和郡主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觉得难以理解,也让人害怕。
“我只是希望,有一日,她们姐妹或者是其他我亲近的人。在面临这样境地的时候,能有人出面,而且能够挽救得了她们。”
“您的意思是说,二小姐能劝殿下改变主意?”李妈妈问道。
武阳侯府与孟家不同,李妈妈自然不相信任家人会面临这个的困境。于是,李妈妈自动将清和郡主的话做了联想。
清和郡主对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没有回答。
腊月里,人总是格外的忙碌。
花袭人因为要“休养”,倒是躲了许多清闲。但她的气色依旧“恢复”的很慢。哪怕后来宫中悄悄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甚至奢侈地用几百年的老山参供她泡澡,也没有起太多用处。
武阳侯府的事情不会麻烦她。
就是二十六的时候。安平郡王府大张旗鼓地抬来了一百零八抬聘礼上门,故意饶城而行鼓乐响了一两个时辰,鞭炮炸碎后的红纸洒满了京城,也没有花袭人什么事儿。
她只是出来瞧了一眼,一百零八抬聘礼是什么样子,给高兴非凡的喜气洋洋的上下人等打了赏。让他们也沾了喜气,就又回去“歇”着了。
待嫁之人。不就该什么也不做,只管保养好自己,将自己养的白白嫩嫩的,好在新婚之夜迷死自家夫君吗?
花袭人很是心安理得。
玉兰侍候的也很卖力,她和那位宫里的嬷嬷一起,总能想出许多的法子,给花袭人保养身子,将花袭人侍候的万分舒适。
但太子的那边却不肯放过她,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派了轿子上门,将她接到了太子府。
宋景轩一路护送。
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走一路上竟然没有几个人注意他的。
花袭人今日上了淡妆,倒是显得容光焕发的。
她带了玉兰来。
见到太子,见礼之后,花袭人埋怨道:“殿下登基在即,不在沐浴斋戒,居然还要工作?这种事情,迟一天早一天又有什么!待年后再抓也不迟!”
“定下的事情,孤不喜欢拖延。”太子伸了一个懒腰,目光在花袭人身上扫视了几遍,懒懒地道:“没瘦嘛。孤以为你又成了竹竿呢。你不知道,为了你,景轩差点儿没同孤打起来。”
花袭人朝椅子上一座,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消耗的是这里的东西。至于没瘦,那是玉兰她们总是炖补药做好吃的的功劳,不胖就不错了。”
体力上的、肉体上的消耗容易弥补,但精神上的消耗恢复的却慢。
太子点点头,表示明白,探身对花袭人道:“辛苦你了。”
这之后,他又笑道:“你有什么讨厌的人吗?孤替你折腾折腾他……”
玉兰站在花袭人身后心中震惊——太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因为她有本事而重视了吧?这分明就是偏袒不顾的维护!
百花郡主同太子的关系竟然这样亲近。
玉兰低着头,心中已经不知该作何想了。只听花袭人哈哈一笑,道:“多谢殿下,待我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会麻烦殿下出手的。”
这个人说笑了几句,宋景轩就皱眉插话道:“正事要紧。赶紧弄完了,我好送她回去歇着。”
“就你心疼她?”
太子瞪了宋景轩一眼。见他毫不妥协地同自己对视,只好退让,起身道:“那走吧。他们都在等着了。这一次来的,是几个钱庄中的老人,每一个都是有了二十年以上经验的,讨论你那几点提案许久了,应该是有了一些心得,你且听一听罢。”
花袭人点点头。
几个人走近一间大厅,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属于自己的高位上一一坐定。
花袭人坐在太子下首,环视厅上几眼。看到了站在最末、有些局促的柳成志,对他微微颔首,没有开口打招呼。厅上都是上了年纪,至少四十往上的老人。他一个如此年纪轻轻的,就算站在最末,也极为显眼。
太子他们一坐定,柳成志也忙跟着老人们齐齐行礼。
就在花袭人走出来的时候,他看了花袭人一眼。
比起往日到暗香来的时候,今日的花袭人一身盛装,虽然只是不多的珠宝首饰,但件件一眼就知绝非凡品,闪烁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而盛装和珠宝。不禁不能夺了所以她的光芒,反而更衬的她气度不凡,贵气迫人。无人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宋景轩同她并列坐在另一边,姿容绝世。
就像她天生就该坐在高位一样。
这才应该是她本来的气质吧,也只有那样一个非凡的男子,才能配的上她吧……柳成志心中闪过这些想法,又赶紧甩开,集中精神不要让自己多想。在太子一声淡淡“免”后,随着众人一起起身。
再抬起头时。面色已经平静下来。
“对于钱庄变银行之事,诸事是这里面的行家,也探讨好几天了,都有什么想法章程,拿出来说说吧。”罗仲达罗大人开口对这些掌柜老人们道。
下面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打头。
太子不禁皱眉,凌厉的眼神就扫了下来。
众位掌柜的心头一凛,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者出了列,对太子深深施礼,又看了花袭人一眼,开口道:“郡主奇思妙想,是我等所不能及。但郡主毕竟年幼,对钱庄了解不多……请恕老朽冒犯,郡主的这些想法,有些天真了。”
花袭人似笑非笑,没有开口辩驳。
这个人站在最前面,看样子也差不多是年纪最大的那一拨,有六十出头了,须发花白,但身子康健,神思清明,又是第一个出来发言的,态度嘛,有谦卑,却不诚惶诚恐……应该是这业内资格最高的人物了吧。
“那就请范掌柜仔细谈一谈。”罗仲达开口道。
花袭人如今是百花郡主,根本没有必要跟这种小人物跳脚急眼。甚至连开口,都不用直接开口,自然有人代劳。
这位范掌柜倒是不慌不忙,开口陈述起来。
他简直将所谓的通兑任务说成了一项漏洞多多、麻烦多多、简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说的有理有据的。至于存款贷款业务,操作起来也是繁琐至极,其中诸多难处,在他口中就成了难于上青天……
他侃侃而谈,说了好半晌。
这位范掌柜开口后不久,站在最末的柳成志悄然向侍候的婢女要了纸和炭笔,后退几步,盘腿坐在角落中,将纸摊在地上,开始书写起来。
花袭人露出一个笑容。
罗仲达见状,悄然指使了人,给柳成志送了一个矮凳,好让他书写的更方便快捷一些。
这倒是机敏的。
罗仲达心中赞道。
这个年轻人他有所了解,知道是那大柳乡出身的,同百花郡主关系十分亲近的人。在百花郡主给他打招呼,让他考核一下这个年轻人,是否有培养其在新项目中做事的资质之后,罗仲达就亲自去见了他,问了他几个账面问题。他给百花郡主面子,并没有想着多严格,待见柳成志基本能力还不错,能写会算之后,就点了头,给了花袭人准话。
罗仲达本来并未多在意他。
他答应下来,是因为柳成志还年纪的很。一个年轻人,用点儿心培养,就能培养出来个不错,能让人满意的样子来,所以他点头点的并不勉强。
没想到。他年纪虽然小,又没有做钱庄的经验,却能想到要将别人阐述的种种问题记录下来。
是个用心的。
这人啊。就怕不用心。
罗仲达留意了柳成志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范掌柜旁征博引,将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请范掌柜喝杯茶。”罗仲达观察着上面几位主子的表情,心中有了数,自然也不会失态,又环视其他人。问道:“其他人有补充的吗?或者谁有不同意见?”
“罗大人,老朽也有难处。”又一位老者也站了出来,补充了好几个具体而问题和难处。
这之后,又有人陆续地说了不少。
但后面就没有什么新意,罗里吧嗦的。像是只为表示自己的不赞同之意。
“看样子,诸位是多不看好这个了?”罗仲达缓缓问道。
“实在是有诸多难处,我等能力有限,不敢轻易允诺。”依旧是范掌柜道。
“既然如此……”太子放下茶盏,扫视大厅,叹道:“也罢,孤就不为难各位就是了。老罗,送他们离开吧。劳累他们一场,别忘了赏些银子下去。”
罗仲达一怔。但很快走了出来,对这些老人家微微一抱拳,礼貌地笑道:“诸位。请回吧。我送诸位。”他是太子的管家,却也正经的六品官,这样对这些钱庄掌柜的,可真是给了这些人面子。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人心中都生出不妙,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来。
只是太子已经发了话。他们也不敢耽搁,只能行礼请罪。离开了大厅。
柳成志正迟疑着要不要跟着走,但却受到婢女示意,留了下来,站在了一边角落。
罗仲达走出大厅送了这些老掌柜几步,真的让人端来了红封,一人面前的托盘中摆了一个。
掌柜的们心中一颤,都不敢拿。
罗仲达宽慰道:“诸位放心,殿下赏赐给诸位的,就是赏赐给诸位的……诸位不必多想。请吧。”
掌柜们只好伸手抓了面前托盘里的红封。
“那我就不送诸位了。”罗仲达和气地笑了笑,随手指了一个小厮,道:“替我送老人家们出府。”
老掌柜们一路忐忑,出了太子府,都没有人来刁难他们一声。但他们心中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今日这事儿,怎么都有些不对劲儿的样子。
若是太子听到他们推脱恼了怒了,斥责他们,他们反而能放松一些,这样客气相待,总觉得有一种毛骨悚然、十分不妙的感觉。
几个人出了太子府,转过一个弯,离太子府有些远了,有人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范老,您怎么看?”其中一人问范掌柜道:“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不论怎么说,是我们联合起来,驳了殿下的脸面。”
范老掌柜老面微沉,镇定地道:“应该是并无大碍。”
“你们想一想,殿下眼看就要登基了,明年就是新帝,有多的做不完的政事要他处理,他哪有时间忙活这些生意上的事?他已经拥有了这天下,再想着赚银子,也没什么大用。”
“那殿下怎么想到这个了?”另外一人又问道:“既然想到了,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的确,当了皇上,不知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忙。比起来,这赚钱就是小道了。而且太子根本就不缺银子,一个征西商行,就能保证他私库丰盈,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范老说的有道理。
只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新提出的几点业务十分不错。若是操作得当,真的是……这人忙收了收心,看向范老。
范老想了想,道:“你没听见,这主意是那位百花郡主所出吗?许是殿下要给郡主一个交代吧。他不好直接驳了郡主的话,让我们这些人都说弄不了,郡主应该就死心不提了。”
“那殿下待郡主可真是……”这人话没说完,就立即住了嘴,改口道:“只是可惜了那样的好点子。”
范老掌柜闻言立即瞪了这人一眼,警告道:“我告诉你,只要咱们这位殿下在一日。你们若是不想死,就给我老老实实的,那几条一样都不能沾!”
“殿下可以不做这生意。但却不会容忍我们耍他!”
“想要找死,就去做小动作,看你们身后的大人们能不能保下你们!”
众位掌柜都是神色一凛,忙表示不会。
但范老掌柜心中还是有怒,也不再理这些人,甩袖先走了。他一走,其他人也没了交流的心情。各自散去,找自己身后的东家主子汇报去了。
太子府。
罗仲达送了几人离去。再返回来时候,太子几人就移步到了旁边的一个布置舒适的小厅上,正在谈笑饮茶。柳成志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他记录的那张白纸,正铺在几人正中间的桌面上。
混不是罗仲达想的那么回事儿。
他是被这些个不识抬举的掌柜们给气着了。但他在太子手底下做事多年。当然能知道太子的意思,硬是忍了怒意,笑着将人给送出门了。
他匆匆回来,以为至少会看到太子和郡主还有轩公子面色难看呢,却没想到,这几日谈笑风生,居然心情不错。
怎么回事?
太子绝不会放弃这个项目。
罗仲达疑惑的时候,太子看见了他的人,招呼他过来。含笑问道:“人都送走了?给了赏银了吧?”
“每人赏了五十两。”罗仲达回话道。
“这样不对。”太子摇头道:“前面几个说的有意义,应该给多一点。后面几个就是重复应声的,该给的少了。”
罗仲达心中无语。只好道:“是,属下错了,下次会注意。”
“恩。”太子没有真的在意,指了指桌面上的纸张对罗仲达道:“老罗,你看看,这柳小子记的有没有遗漏?”
罗仲达收起其他想法。拿起纸张,扫了一眼。摇摇头,回道:“大致就这些了。怎么,殿下是想?”他突然心神一动,道:“殿下是想要另外开一个钱庄,不,银行?”
“总算没笨到家。”太子看了罗仲达一眼,调侃道:“不是孤说你……老罗啊,你是老了还是怎么的?孤的意图,连柳小子都明白了,你却这么迟钝……”
罗仲达苦笑,道:“殿下,属下能跟上您就不错了。”
罗仲达这才想起,宋景轩给自己的这些名单,让自己去接触的,的确都是经年的在钱庄操持的老掌柜不错,但他们所把持的钱庄,后面都是有背景的。
比如,那位老范掌柜所供职的四海钱庄,它的股份就是被朝廷上山西籍的大佬所有大部分;其他的,有背靠着王爷的;有背靠江南世家的,有……
反正,都是有头的。
当然,能生存下来的钱庄,当然必须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不然,根本就生存不下去。而钱庄这样赚钱的营生,有能力的谁不想插一脚。
太子名下没有大钱庄。
因为他当年的银子已经够多了,再开钱庄似乎太惹人眼了一眼。一个王爷,可以富裕,但却决不能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只有几个小点儿的钱庄,也未合并,很不起眼,利益也不多。
而若是钱庄变银行,其他的钱庄显然就要被打压甚至被吞并。尤其是这银行若是朝廷的,现在的钱庄只怕十家要垮下八家!他们开展一样的业务,那是得罪了太子,马上就是得罪了皇上;若是不开展,就根本赚不到银子,早晚要关门……
他们当然不会同意,合并钱庄成“银行”的主意。合并之前,他们还能吃到点肉,合并之后,都不一定能分到汤喝……
“那我们……”罗仲达想明白过来,试探问道。
太子好心地给他解释道:“我刚才听过了,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在说这几项业务如何如何难做如何如何麻烦,但却没有一个人不能做,更没有人说这些业务不好的。”
“而且,你看,他们还如此详细地提出了将来开展业务时候所能遇到的各种难题……他们这么帮忙,替我们避开了这么多问题,孤怎么不谢谢他?”
“将孤的那几个掌柜的叫来,将这张纸给他们,让他们开春后尽快给孤一份运作章程来。”太子道:“若是有了这个,他们还拿不出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那就都打发回去吧。孤不养无用之人。”
在太子的计划中,他根本就没想要这些钱庄会因为他是新帝而屈服听话。
339 柔情
要知道,这些人身后可都有官员做喉舌。
这样他一坚持,必然要被说什么“与民争利”“不务正业”啊什么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简直能烦死个人。
若还是不听他们的话,然后呢,就算现在大梁风平浪静,但这天下一天不知发生多少事儿,只要这些人消极怠工一点儿,或者是故意将一件不起眼的事说成是惊天大案,又在问计的时候哑口无言不说话,什么都要他这个决策人处理——
累都要累死了。
太子是什么人,他自然不会怕这些大臣们。
他会放缓这个计划,但却绝不会放弃这个计划。既然你们不肯合作,那早晚吞并了更直接利索。
“孤早就看有些官员不顺眼,这一次正好顺手滤掉一批。”太子笑容随和,道:“总得给年轻人多些机会嘛,是不是?”
关于太子如何整治官场吏治这些事,宋景轩兴趣不大,花袭人自然也不会随便插手。她抿完了一口茶,笑着道:“殿下您有的是时间呢,的确不必急喘吁吁的。”
“恩,您多劳累,我要先告退了。”花袭人收敛了一下笑意,轻声道:“晓春轩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只待立春之日……应当不会耽搁陛下的行程。”
“这么拼?”太子诧异地问道。
他看出来花袭人状态不太好,不禁关心地问了一句。
“也还好。”花袭人道:“接下来有了辅助,会容易许多。”她笑容灿烂,道:“而且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不交掉差事,怎么能安心嫁人?”
只有她将“嫁人”放在嘴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宋景轩看过来,眼神柔软。
花袭人心中刹那生出无限欢喜来,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太子扫了扫两人,摆手叹息,道:“罢罢,孤也不想做个讨厌鬼,你们回吧,回吧。”
这两人成亲在即,估计一时半会儿啥事都不想操心的。
尤其是宋景轩。
他担忧花袭人,除了在她周围守着,他简直什么事情都不想过问了。
没了宋景轩的帮忙,太子总是觉得自己累惨了,什么都要操心,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缓一缓也好,待新年后自己成了新帝,这两人也能如愿以偿正大光明地腻歪在一起了,送走了老头子,再真个行动不迟。
也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就在宋景轩同花袭人走出偏厅,往府外走的功夫,外面一个太子府的属官正疾步而来。看见花袭人,顿时大喜,有些失礼地拦在她前面,行礼道:“郡主!有人传信回来,说是做出您说的那种东西了!”
“杜家楼回来了没有?”宋景轩立即听明白了他的话,冷面问道:“东西在哪,带我们去看看。”
“回轩公子,在靖王府的九号库里。杜老也在那里。”那位属官回道。
比起这太子府,靖王府有更多合适的地方,用来做事。
宋景轩点头道:“你去禀告殿下吧。”
待那属官匆匆离开之后,宋景轩对花袭人道:“我们走慢些,等一等他。他应该也会去看的。”说罢之后,他看向花袭人,柔声道:“辛苦你了……是我欠考量。这件事,应该缓一缓在进行的。”
待他们成了亲,万元帝那边也应对周全之后,再慢慢做这些事情不迟。只是多年习惯,让他行事果断风行,一时没考虑太多。如今看花袭人过年时候还要外出走动,不得休息,心中很是内疚。
美人温柔。
花袭人刹那迷失,要开口的话全部不知道散落到哪里去了,瞧着宋景轩,眼神迷离。
宋景轩心湖翻涌,心情激荡,生出无限欢喜,只想将花袭人拥进怀中,狠狠地亲吻一番。
但他到底是理智的。
宋景轩艰难地错开视线,哑声道:“我们走吧。”
花袭人便迷迷糊糊地往前走,走了几步清醒了些,回想起美人柔情心中又软又甜,心想:她是不是应该小小抱怨一番撒个娇什么的呢?让美人儿更加内疚,从而更加温柔?所谓的情趣来着?
也难为了宋景轩。
眼眸柔情的时候居然还能将俊脸板着,当真不容易。
好吧,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算了吧……
花袭人心中胡思乱想中上了马车。宋景轩也没真的等太子,就护送着马车出了府门。只是一路上行驶的很缓慢,大约是应了他的话,等着太子的脚步,估计能在靖王府前汇合,或者是个前后脚。
花袭人收敛了旖旎心思,注意力回到了杜家楼和水泥上来。
这才多少天,就实验出了一个结果,这速度当真是快的很……这其中,有没有杜承恩那小子什么事儿呢?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个小孩子有点儿秘密啊。
年节越近,街面上人就越多。
人们摩肩接踵,笑容洋溢,在街上挑选最后的年货。到这个时候了,卖家也心急着回家过年,价格就要便宜下来,让许多本不舍得买的人,也都豪爽一回,买了许多回去。
过年嘛。
就连暗香来的生意都格外的好。
富贵人家早就由管事的送来了清单,娇艳的花儿也早就送进了府;眼下在暗香来买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他们往往会花上大几十文,买上一盆水仙花,给自家的新年,添上一抹生动的甜香,以图来年有个更好的开始。
因为平日里不舍得买,此时抱着这样一盆花的时候就格外的珍惜。
他们或是面容粗糙的汉子,或是满脸沟壑的老丈,亦或是冻的红红有些开裂的妇人,娇嫩水灵的小女孩儿,对着花儿露出的笑容,都是格外的美丽动人。
那样的美好。
花袭人突然觉得自己被感动了。
也许,她来的这个时空,就是为了这样的美好?
前世她出任务之余,也在城市的闹区拥有一家森林氧吧,兼营卖花。她的生意很不错,花儿一盘盘地卖出去,但却从来都看不到这样动人的美好的笑……
花袭人在心中感受着,车子已经到了靖王府的侧门外,驶进了王府。不多时,他就听到了宋景轩与太子的交谈声。太子赶过来的速度也不慢。
花袭人下了车,同太子行了礼,心神还沉在刚才的感动中,没有多说话。她跟着这二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所谓的九号库。
这是一间占了三间范围的大库房,此时空荡荡的,只放了几个大桶和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石头一样的东西。另外有几个人围着这些东西站着。杜家楼笑容满面站在几个老师傅和几个王府的管事小厮之间,一眼就能被看到。
他笑的很谦和,态度也挺好的,并不让人生厌。
待太子他们到了,见过之后,杜家楼就出面报告,指着旁边的一排木桶,道:“就在这里。因为郡主说的已经足够清晰了,属下和几位老师傅不敢耽搁,分了几个窑,实验了十来天,才有了这个成品,特意回来禀告。”
“分窑实验?”太子扬了眉,道:“不错,脑子挺活。”
若是按部就班,一次只验证一个配比,实在太耽误时间。这样分窑多重配比同时进行,速度就快多了。
杜家楼也不贪功,道:“是几位老师傅的主意。属下是门外汉,老师傅们都有经验。”
“嗯。”太子不置可否,走近看了一眼木桶中青灰色的粉末,招呼花袭人道:“花丫头,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花袭人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来,道:“是不是,做下实验就是了。”她看向桌面上的那些水泥块……的确,这些已经是水泥块了,点头道:“这些都是不同的成品?”
“都是多长时间凝固的?好不好塑形?硬度够不够?”
“哪一块是最好的?”
“杜老板,你详细给太子介绍一下。”
弄出了大致的水泥粉末,各方面比较最合适的那一种配比,自然就是最合适的。根本不必她这个外行人验证说,这个就是,那个就不是。
杜家楼闻言立即掏出一个本子,同太子以及宋景轩一行人介绍起来。
他记录的很仔细,比例温度这些自然不说,连投炉的前后时间和主要负责的师傅都有记录。然后就是粉碎时候难易度,成品加水搅拌的过程,凝固的时间等等……
太子很满意。
“只有一项,尚未验证。”杜家楼小心地道:“就是郡主提到的坚固度。这些个水泥块到底能承受多少力道和重压,属下们觉得,最好能有殿下亲自在场看着。”
“那就找人来砸。”太子大手一挥,道。
靖王府找几个轮锤的人并不难。
很快,就来了几个王府侍卫,带着大小铁锤过来了。
太子和多半人都退了下去,杜家楼几个师傅同那轮锤的侍卫交代一番之后,带着本子退后了几步。
这一番实验无疑很热闹,但花袭人却对这热闹兴趣不大。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也没她什么事儿了。
她在外面找了个地儿坐了,歪着头想起了别的。
“在想什么?”宋景轩过来,轻声问道。r1152
340 新年
到了年节,春天的脚步就越来越近。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太阳,现在就比前两日要明亮温暖了许多。
只是冰雪依旧未融,这温暖也是有限。
花袭人的身体早就被补回来了,在这样没有多少寒风的冬日正午,并不觉得冷。
她太阳看向宋景轩,道:“我在想,刚才从暗香来那边经过的时候,有许多一般人家也买了花。”
“过年了,总想要热闹一些。”宋景轩道。
“大梁的下层百姓,生活的如何?”花袭人轻声道:“今年一年也是风调雨顺,应该是不错的吧。”
“比去年好。”宋景轩不知花袭人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那就是不错。”花袭人轻轻笑了起来。
阳光洒在她脸上,晕出淡淡的光圈,惹得宋景轩想要去触碰。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忍耐下来。
那边砰砰乓乓一痛热闹的响,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有了一个大致的结果。有人过来请宋景轩过去,有许多事情要商谈。有了一个不错的配方,到着手生产,而后储藏运输,都有许多要操心的事儿。
这产业呢,虽然是太子看重的,将来怕也会动用官方力量,但到底是定位在私人产业……算是皇商吧,宋景轩不能不上心。
宋景轩离开之后不久,太子接替他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往花袭人对面一坐,笑着问道:“你怎么不看着?就这么有信心?”
“我又不是真的懂。”花袭人坦诚,摇头道:“不如坐下歇息。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容易老的快。”
“你?老的快?”太子觉得自己听了一个笑话,顿时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丫头,总是说些有意思的话……孤觉得,你就是懒。”
“恩,是这样。”花袭人点头承认下来。
她这样,反而让太子无言以对了。
两个人静默片刻,太子道:“丫头,你觉得,孤会不会是个好皇帝?”
“咦?”花袭人作势左右打量了太子好几眼,瞪大眼睛惊奇地道:“殿下居然会担心这个?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太子脸上显出刹那间的尴尬,而后又掩饰地,瞪着花袭人,暗含威胁。
花袭人简直觉得乐不可支,难得如响铃一般笑出了声,而后才对太子道:“您这是紧张了吧?不过呢,我肯定是不会清楚您将来是不是世人眼中的好皇帝……但对于我花袭人来说,您肯定会是个好皇帝。”
“如今江山世袭,我是救过您的,但与其他亲王皇子们可没有交情。”花袭人道:“对宋景轩来说,您也将是个好皇帝。因为您上位,他就算是不出仕,也能活的富贵逍遥。”
“若是换成其他人上位,那他的前景肯定就会有波折了。”
从花袭人遇到大雨中狼狈的宋景轩那一刻起,他们这一伙人就是一体的了。当然,前提是,靖王这个人,有心胸有想法,态度很不错。总体来说,他们一直相处愉快。
不是说,宁王上位,英王上位,就一定不是个好皇帝。
花袭人相信,另外两位王爷并不蠢,至少能做一个还不错的皇帝。
但话说回来,谁让花袭人同他们没交情呢?自然是挺靖王这个有交情的了……
花袭人说的轻松随意,太子却听得却是若有所得的样子,开口道:“你说的很对,孤要做事,就不用让所有人都满意。总有人会骂孤是个昏君。”
花袭人惊讶,随即抿唇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谁让她无意间就装了高深。随口说的话,居然都被听出了禅机……
万元二十四年的最后一天,万元帝祭天地、拜祖先之后,在太极殿前举行了退位大典,并新帝的登基大典。这一日,太子殿下从万元帝手上接下了镇国玉玺,在龙椅上面南高坐,成为了大梁第三任皇帝。
年号承恩。
世人称为承恩帝。
万元帝正式退位,被尊为太上皇。
后、宫一应人等,地位依此而变不提。值得一提的是,承恩帝尊原皇后为皇太后,而自己的生母云妃只封了云太贵妃,并未并列太后之位。
大约是给太上皇面子吧。毕竟太上皇虽然退位,但人却还好好的。
不管怎么说,当新年到来的这一日,大梁从此便进入了承恩元年。这一日,天清气朗、朝霞万里,仿佛是在预示着,大梁的一切,将进入新的篇章。
新的一年,新帝登基。
红的金的灯笼挂满了整个京城。
沈家从东北送来了一批工匠,就在新年凌晨的爆竹声中,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布置满了各种各样,美轮美奂的冰雕。
整个京城火树银花,欢闹声彻夜不熄。
但即便是热闹狂欢,新年的习俗依旧要遵守。
正月初一到初六,便是各家相互拜年之日。花袭人只在初一的时候谁着一家人到任家老宅拜见了族中长辈,略坐一坐之后,便就又回到了武阳侯府,而后再没有出门。
她是待嫁之身,不出去走动才是正经对的事,谁也说不出什么。
花袭人也听说,南顺侯也只是在年前往各府送了年礼,年后拜年也仅仅是投了帖子,并未亲自上门,到谁家去。
人人都在说,南顺侯府知道低调。
越是这样,南顺侯的这年轻的侯爷就越是被人提起。尤其是那有适龄女儿,身份底蕴够不上如武阳侯府这般门第的,亦不想送女儿入宫的,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物是人非的高大府门上。
南顺侯府条件真不错。
若是南顺侯新侯爷是个爱上下窜跶的,京城有根底的人家只会嗤之以鼻,认为他乍然富贵恐难久守,是不会愿意同这样的人家交往的。但南顺侯如此低调,就让他们高看了一眼——
这般低调不惹是非,兴盛且不提,至少能保大几十年的富贵日子。
南顺侯府人丁稀少,相对着就显得家业丰厚,日子舒适……这般一想,许多人就难免动了心,打听了起来。
这些都同花袭人没关系,她并不会放在心上。
到了正月初八这一日,就是今年推迟了好久的“冰会”。
年前事情太多,京城的衙门上下谁还惦记着组织冰会。这一日一日的过了年,新帝登基之后,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再开冰会热闹一番,承恩帝就一口答应了,并表态当日自己也会就近观赏。
准备了许久的各家花楼姑娘马戏团的娘子们不禁翻腾起来,心中连连发誓,定要倾尽全力,拔得头筹。都是还留着青白娇躯的二八少女,这万一被新帝看中,悄悄接进宫,那岂不是……
舞娘们沸腾了。
各家的闺秀们也沸腾了——
平日她们难得见到新帝,在新帝面前露脸,这一次有新帝也在场,若是再能有一次邂逅……尤其是当日在百花园被太子夸赞点头了的闺秀们,无不双眼迷蒙,面颊生红,犹如那清晨阳光下沾露的花儿,越发地娇艳美丽了。
“袭姐姐,你真不去?”
归花院中此时的场景仿佛就同之前那一次去果子山一样。任少容瞪大着眼睛,震惊不解地看着花袭人,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答案。
不去果子山滑雪,那是因为太远了。
那不去看冰会,又是因为什么!冰会可就在城里,舞娘们穿上冰鞋,身上就裹了单薄却颜色绚丽的各种美丽舞衣,在冰上急速地跳跃起舞旋转滑动,密集犹如心跳的西域鼓点,再加上人群中的欢呼,不知道有多热闹!
“就是因为热闹,所以我才不想去啊?”花袭人理所当然地道:“那么多人一同站在冰面上,那冰面真的能承受的住吗?我比较胆小,不想去凑这么危险的热闹。”
“怎么会危险?”任少容忙道:“那湖上的冰早就冻实在了,起码有一两尺厚!每次在冰会之前,都是有一千御林军骑马从上面跑过了,没裂出一点冰缝才肯让开冰会的,怎么会有危险?”
“袭姐姐,你想的太多了!”
一千人马的重量,再加上齐齐震动的频率,从冰上经过的话,若是冰依旧结实,那的确是真结实。
看来,京兆尹的人还是很谨慎的。
花袭人心道。
见她不说话,任少容就以为花袭人被自己说服了,忙上前拉住花袭人的袖子不断摇晃,撒娇道:“袭姐姐,去嘛……呆在家里多没意思……我们可以穿男装扮成公子出去,到时候想到哪儿到哪儿,想看哪个是哪个,是不是很自在?”
“穿男装扮成公子哥?”花袭人惊讶道:“郡主能答应?”
“我娘才没你想的那么刻板呢。”任少容语带骄傲,笑嘻嘻地道:“从前姐姐在家的时候,总是穿上男装跑出去玩呢。我娘开始不准,后来见看不住她,就只能跟姐姐约定,让姐姐再扮男装出门玩的时候,身边一定要带个人,而且一定要跟娘说一声,能准的就都准了……”
“我也跟着姐姐出去了几回。”任少容兴奋地道:“可好玩了!”
她再次摇晃花袭人的胳膊,嘟起嘴巴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出去玩了,这次跟娘说,要同袭姐姐一起出门,娘才肯点头的……袭姐姐,你若是不去,我该怎么办啊!”r1152
341 冰会
花袭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清和郡主吧,按理应该防着自己对她亲生女儿不利将任少容远远同自己隔离开才对,她曾经也表现出过这种倾向,怎么日子过着过着,反倒十分支持任少容缠着她了?
扮上男装,只带一两个下人婢女,自己要是起个坏心眼儿,将任少容玩死玩残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清和郡主怎么就对自己这么放心了呢?
她年前不是还很担心,自己要替韩清元牵线,谋划任少容这个小姑娘来着么?那会儿她还十分紧张十分恼怒来着……
“真是郡主的意思?”花袭人不肯相信,含笑看着任少容。
“真的是娘的意思!”任少容立即急了,强调道:“是娘说了,不许我一个人行动。我说找袭姐姐你一起,娘就同意了。真的。不信你去找娘问问。”
好吧,花袭人相信了。
清和郡主大约是觉得,同她花袭人在一起,任少容怎么也不会有人身安全方面的问题,也不会被旁人轻易欺负了。
“你那个沈家姐姐呢?你问过她没有?”花袭人又问道。
“没有。”任少容见花袭人神色松动,又神秘兮兮地道:“我娘说了,不要让我去烦沈姐姐呢……”任少容讨好花袭人,将任沈两家的小心思给说出来了:“我哥会同她一起,我就不参合了。”
原来如此。
花袭人想了想,答应下来,道:“行,我陪你去。”
“就知道袭姐姐你最好了!”任少容欢呼一声,道:“我这就去叫针线上的人,连夜将咱们的新衣服给做出来!我去年长高了,之前的小子衣裳肯定就不合身了!”
她笑容满面,立即打算起来。
说完了衣裳,任少容又与花袭人谈起了之前冰会的热闹,甚至说起了今年哪家的舞娘呼声最高,竟然有一种如数家珍的感觉。这让花袭人很是无语:
清和郡主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住,让她都知道这些了?真是……
“我听说,今年有一个叫绿釉的舞娘,美貌动人不说,舞姿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呢!据说见过她排练的人都惊呆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到了冰会这一日,一大早,绣房果然就送来了一套男装,不能算是多华贵的锦袍,但也不寒酸,用的是灰鼠皮,属于殷实人家的装扮。
花袭人个子高,曲线上就若了些,穿上这一身衣裳,再戴上帽子将头发遮掩住,倒是有几分利索少年的样子。再看任少容,虽然是换了衣裳,但她面庞娇嫩、唇红齿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一般人家的小子。
反正,冰会这么热闹,就是被谁撞见了认出来,也不会过分较真罢了。再者,如今已经是新帝在位,谁敢得罪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讨好都来不及呢。
任少容带了蝉儿和蝶儿,花袭人带上了玉兰随行,给其他人持续排了假,也让她们有空去凑个热闹去。
冰会有延续三日。
今天是头一日,也是新帝会出现在场,与民同乐的一日。
花袭人和任少容赶到的时候,偌大的湖面已经被衙役兵卒们围了起来,维持着秩序,像是在排队放行。
有一位衙门,一个长相和善,显得有些微胖的低品官员,穿着绿色的官袍,正站在一张方桌上,一手扶着一个木牌,正指着木牌上的告示念给下面的群众听。
与他相同的,一共有五人,反别站在这临时入口的四周,大声地指着告示牌解释着。
“怎么回这样?”任少容见到面前的人潮不敢靠近,惊呆了。
“好像是说,人太多,为了避免冰场意外和踩踏事故,会采取分批放行制度。又说今年冰会会从初八一直延续到十四,一共七天,让大家不要心急,改日过来看也是一样……”
花袭人同任少容解释了一番,摇头道:“肯定是听说皇上会来,涌来的人又太多了,不得不谨慎行事,出此下策。”
这才算是稳健的法子。
不然,这一片冰湖,说是坚固,也不过是才冻上月余,怎能经得住这恨不能全城人涌上来?这大冬日的,一旦有了裂痕被下了饺子,掉下水的难以救援不说,更怕的是慌乱中出现踩踏事件,场面会失去控制!
皇上才登基,四海升平举国欢庆之后,若是冰会出了大事故死了人,绝对会被认为是凶兆。就算没有人敢据此发散什么,但皇上震怒,谁也吃罪不起,是不是?
花袭人心中正胡思乱想着,任少容却急了,抓了花袭人的袖子问道:“那咱们怎么办?排队都排不上了!”
“你带着侯府的牌子没有?”花袭人问任少容道。
任少容回头看两个婢女,两个婢女俱是小脸难看,摇了摇头。
花袭人就看向了玉兰。
玉兰道:“奴婢带了您郡主府的牌子。”
花袭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个百花郡主府都开始有牌子了。花袭人想了想,似乎自己忽略了这一点?她从玉兰手中接过所谓的牌子一看,上面果然写着百花郡主府这几个字样,也不是别的,只是出入的令牌,就点了点头。
任少容也看见,顿时高兴起来。
她们正要往前挤,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骚动起来。原来是皇上御辇就要到了。本来还议论纷纷的群众自发让开了通道,呼啦啦地退后,跪在路边,口呼“万岁”。
“圣上有旨,所有人等平身!”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身穿银色将军甲胃的青年骑在高头大马上,本来应该拿着刀枪的双手,此时却分别拿着一片铜锣和鼓锤,重重的敲一下,一声巨响之后,亮出洪亮的嗓子,高声道:“皇上训话,众人聆听!站着听!”
花袭人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弯腰的,此时听到这位戎装青年最后来这个一句不禁十分想笑。人群中,就有人笑出了声。不过却很快止住了。
再看那边,皇上站出一步,英姿非凡,霸气伟岸。
他应该是运气了内力,朗声开口道:“众位大梁的子民请静一静,听朕一言。今年是朕登基头一年,本来朕是想与民同乐,也瞧一瞧这冰会的热闹,赏一赏舞娘的舞姿,却没想到,只因朕要来,反而给大家添了麻烦……”
承启帝高大英俊,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似乎又很多情,此时含笑朗声……想到他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场之人无不为他的英姿言行所折服,生出大大的好感。
没想到,这承启帝,还学会了政治作秀。
花袭人同任少容一齐待在人群中,听着承启帝表达了歉意,又俏皮亲民地说“地上湿冷免得弄脏了衣服,于是不必跪”之类,而后又解释了“安全问题”,抱歉地请百姓们有些耐心改日再看……
总之,待承启帝这一番话说罢,不知感动了多少在场百姓。他们不肯高呼“万岁”不肯离去,但也再没有抱怨之声,肯定也不会现在挤进冰会现场不可了。
几句好听的话,就收服了这万千人心,实在划算至极。
这位承启帝,在这一点上,算是开了先河,无师自通了。
恩,比起什么中秋上元时候,站在城楼上露个脸,其实下面百姓根本什么都瞧不见……如今他下到人群之中的效果,与百姓的距离不过是一丈,亲自开了金口,所起的效果显然是天差地别的。
就这样,承启帝的御辇进入了场上。
民众们大部分都没动。
随即是各家勋贵的马车,紧跟在御辇后面。再然后,就是一些似乎是有关系的人,比如这个时候,花袭人就同任少容挤了过去,亮出了百花郡主府的牌子,也进了去。
入口处排查的并不严格。
只要给一个过得去的由头,都给进了。只有那些老老实实的百姓们,感念于刚才皇上的圣恩,对自己的地位有些自卑,也不想给皇上添麻烦,就围在那里,没有上前。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心中主动就认为自己与里面的达官贵人们是不能相同的。贵人们不喜人多,他们这些百姓们轻易也不太敢与贵人们挤在一处。而且,今日得见天颜,沐了皇恩,亲口听到了天子开口,已经是万分满足了。
他们之所以不肯走,只是想着,在皇上返回的时候,再多看一眼罢了。
这些不提。
只说花袭人她们走进了冰湖场地,见到各家商户表演的位置已经披红着绿,布置妥当。人员也已经到场,就差观众了。
今日的主角,无疑就是承启帝。
承启帝的御辇缓缓经过一个由巨大冰块筑起的、约有一两尺高的冰台之时,那台上音乐响起,鼓声阵阵,随即就有一道绿色人影从后面急速滑出。她滑行的速度那么快,所过之处,身后仿佛留下了道道的影子!
“看,她就是绿釉吧!”任少容兴奋地道:“她滑的可真快!快的都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不止是任少容,观众们也顿时喧哗起来,兴奋不已。r1152
342 绿釉
琴声铮铮,如雨点、如铁蹄。
一道纤细的绿色人影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场上浓绿色的绸带飘扬,飞满全场。
突然。
琴声骤停。
急速滑动的女子也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乍然定在场中。
人们忍不住一个惊呼。
此时,方才能看清楚她的人。
滴水成冰的冬日,冰台上的女子却仅仅着一件绿色贴身小衣,露出缠着些绿绸带的雪白的手臂和盈盈纤细的腰肢,下身是一件绿色宽阔束脚长裤,月白色的绣花鞋上绑着几根绿色的缎带,联系着特制的冰鞋。
她一头飘逸的青丝长发散开着,露出一张精致绝美的脸蛋儿来。这张俏脸眉目如画,肌肤白皙透明,在青丝和绿稠之间,竟然被晕染如同上好的美玉一般,剔透动人。
她眉间腰上缀了许多黄豆大小的透明水晶,在一片冰雪一片透绿中,将阳光折射出许多彩色的线条,如梦似幻。
这一瞬间的美丽,竟彷如惊心动魄。
原本在缓缓行驶的御辇,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承启帝面对冰台,嘴角勾出了笑的弧度。
人们震惊于这舞女的美丽之时,差点儿忘记了,刚才这一阵如暴风骤雨的表演,不过是为了她此时的亮相。
琴声再起,变得柔美多情。
这名叫绿釉的女子,再次舞动绿稠,舒展腰肢,穿着特制的冰鞋,在高台上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动作,琴声伴随着舞姿,让人沉醉赞叹。
柔情之后,琴声渐渐又变得急促高亢。
女子的动作也从柔美到有力,似乎在倔强的抗争。只是抗争不得,于是悲哀而绝望。到了最后,女子凄美地旋转着,宛若娇花开到了极致,只想要留下最后刹那的美好。
琴声已停。
只余下女子还在缓缓地做最后的旋转。
最终,她终究无力,凄美地卧在了冰台之上,对着阳光,露出如玉娇颜。
众人迟迟难以回神。
花袭人心中也是赞叹,这名叫做绿釉的女子,这舞蹈跳的真好。是她从未见过的好,尤其是她还穿着冰鞋的情况下。
看看,她的腰肢多么柔软,娇躯甚至能弯曲到任何一个弧度……生的又精致又柔美有娇弱,我见犹怜,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啊……瞧瞧咱们的承启帝,不是也被迷住了吗?
花袭人欣赏着赞叹着,头一个拍起了手。
顿时,掌声如潮,轰然叫好。
绿衣女子缓缓从冰台上起身,朝着众人盈盈一拜,倒是并未开口说话。
“不错。赏。”承启帝道。
有宫廷内侍抱着一个珠宝匣子上台,而后将匣子打开,就见宝光熠熠,竟然是一匣子珠宝。赏了这位舞女。
珠宝美人,自然又是一番美景。
但这位美人却并未见多少欢喜,眼中隐隐露出一丝失望,却只是仅仅朝着承启帝屈身答拜,并未多言。
这样的通透的美人,若是流落风尘,实在可惜。唉,承启帝居然没有所表示,实在是铁石心肠啊……花袭人心中感慨着,朝着冰台上丢了一大锭银子。
承启帝不禁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花袭人眨了眨眼。
而她的行为仿佛给了看客们启发,观赏到这一场绝美冰舞的人们纷纷慷慨解囊,大的小的,冰台上立即堆上了一层白晃晃的银子。又因为随皇上进来的这一批都是有钱人,一时间竟然没有见到一个铜板……
花袭人已经看到后面有人笑的合不拢嘴。倒是绿衣舞女依旧淡定,站在台上又拜谢了两次,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的样子。
“绿釉是吧,名字不错。”
承启帝终于又开了口,道:“回去吧,接下来几日还要上场,仔细着身子,别生病了。”
绿釉微微抬眼,目光却只敢落在御辇之上承启帝的九龙袍的下摆的云水纹上。她的睫毛颤了颤,而后又垂了下来,盈盈后退,走回到了台后。
御辇动了起来。
从台后才敢出来两个七八岁抓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端着茶盘出来捡那散落一地的银子。
“绿釉跳的可真好。”任少容回味道。
“恩,她跳的的确好。”花袭人赞道:“真不知是她是怎么练出来的。”
其他的舞蹈可以一年四季的练,而这冰上舞一年才能练多长时间?真是不容易。若是搁在后世,就又是一个万人追捧高高在上名人吧……
可惜了。
花袭人想。
接下来,又是一个冰台。
有了绿釉的开场,这一位红衣舞女的舞蹈虽然也热情多姿,十分火热,但究竟是少了刚才的那一种震撼之美。就连那谢幕的舞女,似乎都不如刚才的绿釉生的漂亮一般。
承启帝不差钱,依旧让人给打了赏,同样是一匣子珠宝。
花袭人却觉得这个舞女的艺术水准差些,往台上丢了一个小一号的银子。众人也跟着打赏不提。
偌大一个太液池,一共设了九个冰台。
众人跟着承启帝的御辇,一个台子一个台子欣赏过去。银钱也跟着赏出去了不少,虽然后来的表演都大同小异,看多了也有些疲倦,但承启帝给钱大方,跟着的贵人们在皇上眼皮下,也不好太小气——若是洒一把铜钱上去,岂非很丢面子。
只是可惜了那些打扮的妖媚美丽的闺秀们,本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如何使些小动作让皇上多看一眼,但皇上人也来了,也没有离众人很远,但却乘坐在御辇之上,四周有仪仗和侍卫护着,无法真的靠近。
反而是一路走的,一个个累的花容失色,穿的少的更觉头昏脑胀,有只能咬牙坚持,一步一步,跟到了最后。
待赏玩了最后一个冰台,承启帝照旧打赏之后,返回回到最开始入场的地方,他又停顿了一下,对四周百信们道:“各家的表演的确不错,朕今日有了眼福。朕有了眼福,众位也必须要有眼福……朕赏了他们厚厚的银子的同时,也提了要求,让他们在接下来,必须要更加卖力表演,不得怠工……众位乡亲们还满意吗?”
“满意!”
“满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潮水般的欢呼声一浪又一浪,托送着承启帝就这么离开了。
竟然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
花袭人心中不知是失望意外呢,还是该佩服承启帝胆大且布置的恰到好处。竟然连那些表演者见挣够了差不多的银子后面不肯卖力表演都想到了。
——承启帝发了话,哪家敢不听。
“容儿,你累不累?”花袭人问任少容道:“表演咱们都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吧?”这赏完一遍差不多费了小半个时辰。花袭人觉得,任少容这个娇女,怎么也该累了吧?
那知任少容却摇头道:“别啊,袭姐姐,还不能走呢!”
“刚才那是给皇上和那些权贵们看的,场上都没有太多的人,尤其是没有做各种小买卖的,根本就不热闹。现在刚才那一批人都走了,再进来的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了,那才热闹呢!”
“你难道不会腿疼?”花袭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却对她的体力表示怀疑。
“不疼,不疼。”任少容紧紧拽着花袭人,很怕她就这么走了,讨好地笑道:“一会儿就有各种茶点摊子支起来,会有许多小板凳……袭姐姐若是累了,我们就这个地方歇一歇就是了。”
“那……好吧。”花袭人答应下来。
既然陪着她出来了,索性就让她尽兴。
任少容说的没错。
随着承启帝那一批人的离开,四周的兵丁虽然没有撤走,但把守更加的松懈许多。当先进来的,就是一些推着手推车卖各种玩意吃食的小摊贩。
他们熟门熟路,到了场上后很快都占好了地方,开始支起自己的一摊子生意。
任少容就立即拦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丈,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而后看见了一个卖混沌的摊子,眼前一亮,索性指挥者蝉儿和蝶儿将那一对老夫妻的凳子摆出来,占了一桌,啃着糖葫芦,在那里左顾右盼。
花袭人十分无语。
不过,她也能理解任少容。
这么点儿年纪的小姑娘,成日关在深宅中,常年累月的,实在无趣的很。就算是偶尔出门应酬,也要顾及各种形象,甚至要勾心斗角的,也是累的慌。
难得这么无拘无束地坐在人群之中啃糖葫芦,就是啃的脸上粘了黏糊糊的蜜汁也不用太介意……当然会开心的舍不得走,要想着法子试些新奇的才好。
场上人越聚越多。
大约是接到了命令,很快有的冰台上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但却并非刚才才表演过的那一位,应该是有其他的舞姬。人们也没有强求——
都知道今年是绿釉最好,但你能要求人家不间断地在台上表演吗?一个娇女子,半天能好好跳一场就是极限了!
“那个绿釉真不错。”任少容一边吃糖葫芦,一边漫不经心地往那边台子上看,看那台上有五位舞姬正在如穿花蝴蝶一般地跳舞,不禁再次赞道。
她咬了一口糖葫芦,突然探身问花袭人道:“袭姐姐你说,咱们把她买回去好不好?她落在那种地方,实在太可怜了。”r1152
343 如嫣
买一个绝色舞姬?
花袭人看着面前仿佛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而忐忑小心的任少容,一脸无语。
买回来,也容易。
不说花袭人有这个银子,任少容手上握着承启帝些的文书,也能出的起这笔钱。虽然可想而知,这个绿釉如今会非常非常的贵。
买回来容易,难的是如何安置。
让她自行离开,显然是不成的。她这么一个美人,没有依靠,走出去,绝不会有好下场。
那在府上给她找个活?端茶倒水,擦桌子扫地?
或许绿釉愿意做。
但这么一个绝色的、我见尤怜的女子,放在府中,当真合适吗?这是要给武阳侯准备的小妾呢,还是给任少元准备的?一个女人长成这样,就算她愿意平淡地嫁给一个普通人,生活也未必平静的了。
而天下如绿釉这般可怜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就在这冰会上,难道就只有她一个?
只是其他人不如她最惹人注目罢了。但难道那些女子,就不可怜了吗?
什么时候,这世间都不会缺欢场女子。主动也好,被逼也罢,总归不是拯救的玩了。
花袭人就只是含笑看着任少容,没说话。
任少容终于沮丧地低下了头,怏怏地将最后一个山楂咬了下来,无力地咀嚼着。
花袭人也不劝她。
这会儿,场上也没见拥挤了太多的人,但四下却已经开始格外热闹起来。欢笑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满是尘世喧嚣的喜悦劲儿。
花袭人环视几眼,突然扬起了眉,低声问任少容道:“容儿,你说你哥哥今日要同沈家小姐约会来着?”
“是啊是啊,我娘是这么说的。”任少容神色间依旧沮丧。
花袭人碰了她一下,问道:“那个应该是你哥哥吧?怎么不见你说的沈家小姐?”
任少元今日的打扮也很低调,身边带的也不是惯用的小厮,正在人群之中不紧不慢地走。时而在冰台上停留一下,待表演完毕后打赏一点散碎银角子,一点儿也不张扬。
花袭人在他四周找了找,根本就没发现沈家小姐沈玉雪。
任少容闻言怔了一下,朝着花袭人示意的方向张望一眼,果然只有任少元而没有沈玉雪,像是思量了一番,道:“或许是时间不到吧。总之,别管他。”
任少容偏了小脑袋,还让蝉儿将这个馄饨摊子高高撩起的帐篷帘子放了下来,挡住了外面大部分的视线,应该是不肯让任少元发现了他们。
“要是被他看见,又该念叨我了。”
馄饨端了上来。
任少容也未必就饿。她拿起了汤勺在细瓷碗里搅动,叹道:“难得出来玩一次,总不能被他说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没意思的很。”
好吧,任少容现在这个样子,的确跟大家闺秀的形象不符。
花袭人没有说什么。
馄饨卖相很不错,碗筷桌椅都很干净。飘上来的葱花味儿让花袭人觉得有些饿了,拿了汤勺吃了起来。味道也不错,绝不如武阳侯府做出来的馄饨精致也更鲜美,但却不如这里做出来的有市井的味道,吃起来格外痛快和满足。
因为任少容放下了帘子,反而有更多的人,在经过的时候都要试着掀开一把。见是个馄饨摊子,而且做了不少人,都没有选择进来。这让那对老夫妻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花袭人慢慢吃掉了半碗,任少容才吃掉了两三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帘子再一次被人掀开来,花袭人没有抬头。
哪知这人却走了进来,站在了花袭人和任少容身边。
帘子再次低垂,让帐篷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任少容抬起头,顿时瞪大了眼睛,道:“孟如嫣?你也来吃馄饨的?”
来的正是孟如嫣。
她裹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兜帽的带子系的很高,遮住了她的俏脸,遮的十分严实,差不多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此时,她正缓缓除去兜帽,露出毫无瑕疵的一张动人脸庞来。
似乎连这小小的帐篷,都因为她而有了光。
那对老夫妻看的呆了。
只可惜,花袭人和任少容都不是会被她的美貌打动之人。在此时任少容眼中,孟如嫣肯定都不如刚才那个绿釉长的美,让她感慨赞叹。
所以,她的话当真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孟如嫣抿着唇,似乎是僵住了。
任少容并未注意她的异样,只是随口对另外一张桌子做着的蝉儿几人道:“你们吃完了没有?给她腾个桌子。”
小小的帐篷,除了锅碗瓢盆的,只摆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配了两条手掌宽的长凳。刚才,是花袭人和任少容对面而坐,占了一张桌子,其他三个婢女一起占了另外一张桌子。
婢女门自然早就吃完了的。难得休闲,主子那边也不需侍候着,就一直占着桌子在低声闲聊。
此时,她们听到任少容发话,忙起身,快速的将桌面上的碗筷收拾干净,又用帕子抹了一遍,对孟如嫣道:“孟小姐,您请这边坐。”
孟如嫣不知道该如何。是不是该礼貌地道谢,走到那空出来的桌子边坐下,而后叫上一碗馄饨,慢慢吃完,然后离开?像是一次巧遇?
她当真很想这么做。
花袭人和任少容都没有站起来过。
虽然,她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县主,的确不需要起身……但孟如嫣也是大家闺秀,并不必要这般刻意冷落吧……就比方说,一个一品大员看到日常总见面的四品官,似乎总会客气地笑一笑,而不是当场就给人一个大耳刮子。
孟如嫣站在这里,俏脸生红。
她捏了一下手心,露出一个大方的微笑,在这狭小的帐篷中给花袭人和任少容按规矩行了一礼,而后微笑征询道:“……我能同两位挤一挤吗?”
“明明有位置,干嘛要挤……”任少容这会儿心中不怎么痛快呢,也对孟如嫣一向无感,口中不禁嘀咕出声。但她还是没有将事情做绝了,起身挪到了花袭人身边坐下,给孟如嫣腾出了一条凳子来。
她的声音不高,但帐篷这么小,彼此这样近,孟如嫣显然听见了任少容的嘀咕。她面上的笑容明显一僵,但很快隐去,口中道:“多谢县主”之后,然后缓缓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她的行为很优雅。
似乎所坐不是颜色斑驳有着树洞的难看条凳,而是那雕漆描金的富贵椅;不是这散着馄饨的葱花香的小帐篷,而是高雅富贵的大殿花厅。
花袭人能看出来,她并非是刻意如此。
有的人,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受到了严苛的礼仪教导。一言一行,都深入骨髓,无论所处环境如何,都会自然而然地流落出来。
就如同清和郡主一样。
但花袭人和任少容显然都到不了这个地步。人前的时候自然能高贵大方的,但在人后放松下来,总会有懒散。就像此时一身小子服装的二人,明显和闺秀名媛没有关系。
此时,见到孟如嫣如此,花袭人心中感慨了一番,任少容却明显地撇了撇嘴。
孟如嫣终于坐定。
她笑容美丽动人,轻声道:“没想到,我们的百花郡主和县主会扮成这副模样出来玩耍。”她美目之中眼波流转,在那对老夫妻身上扫了一圈,道:“若万一被人认了出来,这小帐篷怕会被挤跨的。”
有些人说话,总会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就比如这一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任少容立即挑起了眉。
是准备将她们扮小子私下跑出来的事情宣扬出去?好让人有嘲讽攻击她们的由头?就算是口中不敢,也会用小眼神鄙视?大家闺秀扮上男装出来玩这种事情,碰见了笑一笑就过去了……但若真的漫天宣扬出去,也很让人不爽。
花袭人也会不爽。
她按住任少容,笑眯眯地道:“我觉得,若是被人知晓咱们的京城第一才女兼美女,在小帐篷中私会平民小子,这种消息,更能让大伙儿津津乐道,是不是?”
“对,那是肯定的。”任少容闻言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得意地看向孟如嫣。
她们扮成这样,不是真正的熟人,一般人也认不出她们是谁。往外混进人群中就不见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若是被人发现孟如嫣在这里……不明真相的,见到的就是孟如嫣私会穷小子!
就比如说,现在从外面经过,只看到侧面的人。
果然还是花袭人厉害。
任少容心想。
比起这孟大小姐私会穷小子的话题,她们两个闺秀换装出来玩算什么。
任少容心中高兴了,孟如嫣却禁不住沉下了俏脸,一双美目仿佛能够喷火一般,死死地盯着花袭人看。
花袭人禁不住吹了一个口哨,扬脸故作惊讶地笑道:“难道孟美女真的喜欢上我这个穷小子?”
口哨声是如此的尖锐,孟如嫣只觉自己的面颊被划破出了血。
她的娇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神闪了又闪。
半晌,她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平复了情绪,对花袭人二人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道:“郡主真会说笑。”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