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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疯狂的小芦苇     东晋之寒门崛起txt下载     东晋之寒门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9、这就是演技(超级大章)

    徐邈、赵芸菲、满谷、周烈抬着萧钦之出了班房,话说萧钦之演技也是上佳,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昏迷了般,气息萎靡不振,脸上、身上血迹斑斓,怎么一副惨状了得,无一丝下午公堂舌辩之风采。

    周烈与满谷张着大嗓门,嚎啕大哭,音色凄楚,半天也不见落泪,好歹天色黑,看不清楚:“小郎,小郎,你醒醒,你醒醒啊。”

    周烈声音悲壮惨烈,怒发而啸,嘶吼道:“我们这就回武进,通知荆州、江州的大郎君与三郎君,带兵挑了整个华氏。”

    萧钦之忍着尴尬,暗地里掐了一把沉浸于个人表演而无法自拔的周烈,小声的提醒道:“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华氏还没解决,又来了个更狠的刁氏,不想主角萧郎君竟是在此特殊时节,于县衙里被“害”了。

    县衙里的人都懵了,闻声大震,面面相觑,一颗心都悬都在了嗓子眼,赶紧来瞧。

    吴县令内心真是吡了狗,心想:“我TM一个混子寒门县令,素日里从不干伤天害理之事,充其量就喜欢搞点小钱花,怎就惨遭飞来横祸,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吴县令顾不得整理衣冠,“蹭”的就往事发地跑去,县丞与主簿紧随其后,心里早已将县尉的祖宗十八代都翻了一遍又一遍,犹不解气,又用大青牛犁地了好几遍。

    赵芸菲表演的最真实,双眼噙着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徐邈见人来前查看,灵感当即爆发,学着萧书的模样,仰天长啸,对月哀婉道:“盛世容颜遭毁,‘江左卫玠’之名不在,人名俱亡矣,俱亡矣啊——”

    这个时代,脸好比一个人的姓名,毁人脸与害人命无异,吴县令见萧钦之被抬着,脸上血迹模糊,心中痛惜道:“唔亦惨遭毁矣!”神情恍惚间,跌落在地,顾不得肉体的疼痛,迅速爬起身,朝着身后来人,大肆泄怒,开口即辱骂,什么斯文、雅量统统丢一边,怒不可竭:“这是谁敢干?这是谁干的?查,赶紧查,本官要亲手撕了这害人的货。”

    县丞、主簿内心惶惶,开始追溯华氏的祖宗十八代,一个吩咐戒严整座县衙,一个去谴人请名医来救治。

    吴县令也是不易,他这个寒门县令是一把辛酸泪无处说,说是一县之长,实则无锡县两大豪门连正眼都不带瞧他的,有事仅谴个小厮来报,一县之长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豪门里一管事的,何其悲哀!

    现在京口刁氏携颜、戴,来势汹汹,夹在双方之间,无论结果与否,他这个县令都讨不了好果子吃,如今只祈祷萧钦之无性命之忧,他或可有一条退路,罢官回家,平淡余生。

    “吴—吴县令—”萧钦之虚弱无力夹杂着巨大的痛楚之声传出。

    吴县令心中愕然,不禁涌出一丝喜悦,连忙上前,抓着萧钦之的手,安抚道:“萧郎君,先不说话,等名医来给你医治,或许还有转机。”

    萧钦之神色凄然道:“此事与吴县令无关,我知吴县令不易,事后会与澄清,不教吴县令为难。”

    又费力的起身,开始了华丽的表演:“人生在世,坎坷磨难,尽是对我等寒门子弟之磨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哪得事事皆顺呢?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之大丈夫也。大丈夫立于天地间,需坦坦荡荡行事,浩然正气于己身,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岂能被这点难事打败?”

    “仙民兄、芸菲兄莫心忧,快扶我起来,我堂堂正正进县衙,须得堂堂正正走出去,当显大丈夫本色也!”

    吴县令心中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感激之情,还想劝几句,却被萧钦之婉言拒绝,遂亲自扶着萧钦之下地站立,但见萧钦之一少年人,经受如此大的迫害,仍旧能坦然面对,笑看人生,不禁为之折服,心悦诚服的叹道:“萧郎君,真名士风采矣!”

    萧钦之下地,踉跄行了几步,索性徐邈与赵芸菲眼疾手快,扶住了,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通过明光大振的县衙公堂,再一步一步走入辉煌的无锡城中。

    徐邈与赵芸菲被萧钦之一系列的操作与精湛的演技,彻底震撼了,遂将眼看到的这一切,仔仔细细的藏于心中,表示回去要认真的复盘。

    吴县令相送至县衙门口,见萧钦之一行人缓慢不见身影,方才作罢,回身立刻招呼县丞与主簿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窃窃私语,共相大事,以求自保。

    枫林渡口,水波泛泛,夜色沸腾,两岸人声鼎沸,人潮汹涌,不下千人计,老百姓竞相来观,称声道好,只见渡口的空地上,素日里威风凛凛,鱼肉乡里的县尉与十来个捕役,此刻模样惨楚,鼻青脸肿,官服被扒下了,被缚住了手脚,跪在地上。

    遭受荼毒久矣的老百姓,长久无处诉苦,今有刁氏主持公道,已然不惧,立刻开嘴辱骂、吐唾沫、臭鸡蛋、臭菜叶子纷纷丢去。

    刁氏的精悍部曲可不管老百姓怎样,甚至乐得瞧见此景,故意露出一个大豁口,供老百姓丢脏污。

    刁氏的双体大画舫船,二十多丈长,七、八丈高,于内河道中俨然一个庞然巨物,雄踞于枫林渡口,船上重楼高阁,雕栏红漆,轩窗林立,装饰华美,随处可见的金银器皿,窈窕女侍,端的富丽堂皇,雍容黄贵。

    正待华灯初上时,船上金碧辉煌,倩影攒动,绣纱与飞衣摆动,笙歌与燕舞齐辉,夜风也好似来助阵,滚滚枫林叶摩挲声远扬,层层细波纹荡漾粼粼,这一切都在展示着顶级士阀京口刁氏的豪门风采。

    整个无锡县,能被邀上船一览者,寥寥无几,不过恰逢太湖雅集召开在即,晋陵郡才俊风云际会于无锡,隔壁吴郡的雅士也来旁观,更有东道主顾氏虎踞于此,因而刁氏豪邀广大才俊登船,不限士庶,所以今夜的枫林渡口,刁氏的双体大画舫船上,格外的热闹,香气透彻无锡城。

    画舫船的一层,全是受邀而来的寒门子弟,能登上这艘船,便代表着身份与地位,皆与有荣焉,感谢刁氏,豪夸之类的词句不绝于耳。

    画舫船的二层乃是受邀的士族子弟,此处视野极佳,侧聆枫叶林,西遥望太湖,俯瞰枫林渡,坐拥无锡城。

    与刁氏的双体大画舫船上的喧闹不同的是,渡口内的另一艘,来自吴郡的四角飞檐大画舫船上却是很冷清,只在船首站着几人,仪表堂堂,风姿俱佳,陈谈之赫然在列,几人相熟,乃是在观夜景。

    及冠少年张玄之端着一杯美酒,遥看枫叶林,不禁想起了令这片枫叶林扬名的诗作,诵上了一遍:《登无锡枫林渡-咏怀》,又联想到了那位作诗的人,不免产生了悲悯之心。

    假冒陈谈之的谢玄内心郁闷,北雅集上挨了萧钦之一顿揍,好不容易这几天缓和了些许,不想在无锡又碰见了,听着这首最新的诗作,不服输的性子使然,心里颇为不服气,也想作一首诗来,怎奈心中酝酿了许久,夜风倒是喝了不少,却是始终作不出一首好诗来。

    不知为何,谢玄对萧钦之这个人有些抵触,但对于萧钦之的才华还是很认可的,一想到今日华氏仗势欺人,不免心中愤怒,心想:“我都不仗势欺人,一个华氏安敢如此。”

    当即啐道:“无锡华氏辱我士族,鱼目混珠,耻与为伍。”

    娇美人青年名陆俶,字文士,吴郡太守陆纳之子,徜徉着夜风,看向枫叶林尽头的惠山,山脚下就是华园,不禁鄙夷一句:“俗,大俗!”

    不过,华氏无论如何,也是南地士族,谢玄此举有指鹿为马,鄙视南地士族之嫌疑,陆俶瞟了一眼对面笙歌燕舞的刁氏画舫船,娇滴滴的啐道:“更俗!”

    “既知俗,你还去看,你要是不看去,谁然还敢强你陆郎君不成?”谢玄瞥眼,打趣道。

    陆俶轻轻抚摸着麈尾,一扇一阵香风,不在意道:“俗物挡住了,辱人视听罢了,又不能移了去。”

    张玄之没理会两人,只是遗憾道:“本想来见见萧钦之,怕是不成了。”

    谢玄脑子一转,腹黑的点子就来,准备坑好友一把,让他也尝尝苦,幽幽的说道:“玄之兄,你若是见他,是想与他对弈,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免得吃了败局。”

    若说顾恺之是画痴,那么张玄之就是棋痴,醉心于围棋一道,此番来无锡,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想与萧钦之对弈,听着陈谈之的话,顿时有被激到,不服道:“你少来,我会下不过他?我,张玄之,行走于江左,难逢棋手,岂会下不过他?”

    谢玄嘿嘿一笑道:“你敢保证,能胜我阿姐?”

    张玄之亦是不认怂,怼道:“你下不过我,就搬出你阿姐,我便是对上了你阿姐,也有六分胜算,即便是我不胜,你阿姐想赢我也难。”

    陆俶细目看向了陈谈之,娇滴滴的笑道:“你这一说,玄之兄晚上怕是睡不着了。呵呵——那萧郎君摊上了事,今晚是出来不了。”

    张玄之心里想着谢玄的话,越想越气,瘪着嘴道:“他陈氏兄弟下不过,不代表我也下不过。”

    谢玄没把谎称为陈谈之之事道出,此番乃是从晋陵回会稽,路过枫林渡,不想却是遇上了这桩事,还恰巧与张玄之和陆俶碰上,只道是孤身去晋陵看望父亲,路过无锡而已。

    此刻,听闻张玄之之话,谢玄内心惨遭重创,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有苦难言,偏生还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免得漏出马脚,心道:“萧钦之啊萧钦之,你可一定要赢啊。”

    ...

    ...

    萧钦之哪里会知,因谢玄背地里的一句话,从而被张玄之牢牢记挂在了心里,只莫名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以为是夜风吹得。

    此刻,萧钦之正与徐邈等几人返回渡口,路过空地,瞧见了县尉与十余名捕役的惨状,心中酣畅淋漓,却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萧钦之模样也惨,虽然是装的,但在老百姓眼中,无疑是遭受到了华氏的凌辱殴打所致,一时群情激奋,义愤填膺。

    所幸有刁氏的部曲掩护,随之一起登上刁氏的画舫船,又引得了一阵同情,尤其是刁骋,更是当众放下狠话,明日必定要华氏辱骂北人付出代价,以及替萧钦之讨一个公道。

    萧钦之似是站不住,连抬手都费劲,恭维道:“方才来时,听闻无锡城百姓,都在赞叹刁世兄深明大义,除去无锡城一大害,世弟在此谢刁世兄主持公道,还一方安宁。”

    刁骋对萧钦之印象不错,而萧钦之话说的又好听,此时见萧钦之脸上全是血迹,模样凄惨,便不再执意其留下,好生叮嘱道:“萧世弟,你且先回去好好养伤,其他事只管交由我来办。

    原本萧钦之给颜若雨作诗,惹得颜淋不快,后又给谢道韫作了一首诗,抬高了颜若雨的名声,颜淋很是欣喜,此刻亦是附言道:“萧世弟大可放心,先养伤要紧,余下只管交由为兄几人便可。”

    萧钦之抿嘴,酝酿了半天情绪,也没落泪,只好拼命挤兑眼睛,终于是红了,“感激涕零”道:“谢诸位世兄,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报。”

    刁骋心有感触,不忍萧钦之带伤支撑,遂令人送萧钦之回去了,又让奴仆取了不少的补药一并带去。

    而徐邈和赵芸菲则是留下,开始生动形象的描述这一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萧钦之如何在县衙里惨遭华氏毁容,最后取出了萧钦之写的溅血诗作。

    徐邈于众人面前,展开诗作,上面的血迹清晰可见,触目惊心,不禁让人联想起华氏的罪恶行径,纷纷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徐邈用洪亮且悲壮的语气,吟诵道:

    “《砍头吟》”

    “砍头又何妨?宁死不投降。杀了萧钦之,自有来人上。”

    徐邈的演技浑然天成,语气吟诵的悲壮,这首诗作的更是悲壮惨烈,似是一个即将赴死之人,明知自己要死,却毅然决然的赴死,在临行前作下此诗。

    刁骋将手里的酒樽猛然摔下,历声道:“华氏猖獗,辱我北人,欺人至此,毁人容颜,实乃无耻之尤,罪大恶极,罪恶滔天。不分南北,皆乃士族之耻。诸位,明日与我同行,定叫他华氏好看,还天地一个郎朗乾坤。”

    “好!”颜淋严声道。

    “血债血偿!”胖老八的表哥戴宗攥着拳头道。

    ...

    ...

    且说,萧钦之下了刁氏的大船,与周烈一道回萧氏大船,正表演受伤踉跄行走,忽闻背后有熟悉的声传来:“钦之兄,稍等!”

    萧钦之蓦的回首,见是一个玉面小郎君,踏着夜色而来,惊喜道:“韫之兄,你怎会在此?”

    陈韫之近前一看,弱光蒙面,但见萧钦之脸上血迹干涸,半个脸都肿了,不觉心里难受的紧,想起萧钦之往日的风姿,不禁愠怒道:

    “可是华氏所为?”

    萧钦之与陈韫之谈的来,一时心喜,却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与周烈耳语了几句后,方才哀嚎道:“韫之兄,快来扶我。”

    周烈提着刁氏的补品,自顾自的回了。

    陈韫之不知道萧钦之是装的,故担忧的上前去搀扶,触手是一片冰凉,近前是一阵幽香,萧钦之顺势将另一只手搭在了陈韫之瘦弱的肩膀上,附耳小声道:“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这里不方便。”

    还好有夜色的掩盖,陈韫之的脸红未被发觉,搀扶着萧钦之缓慢下了码头,送入了小舟中,又与船夫说道:“你在这里等我阿弟晚归,让他随便找个住处,我与萧郎君去太湖观景,明早之前回来。”

    船夫欲言又止,终是执拗不过,不情不愿的下了船,瞪了船舱一眼。

    萧钦之在船舱里,见到有两处软塌,遂舒服的躺在散发着与陈韫之身上一样香味的软塌上,另一处自然是陈谈之的,萧钦之不喜陈谈之,故不屑躺。

    夜色弥漫下,陈韫之站在船尾,操着小舟,顺着内河,缓缓驶向了西侧太湖......

    【1号惨遭上架,届时捧个场啊!】

060、泛舟太湖

    夜晚的太湖很安静。

    几缕寂寥月光从远山上方窥视而来,偷偷拨动几片湖光闪闪,晚来的风另有一番风情,不清不淡,似是娓娓道来,远处湖上的两三点星星渔火,交相辉映,含情脉脉。

    整个天地间无一丝杂声,纯真且质朴,轻柔且舒适,好似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有的,约莫只是悸动了,无言的,不可明了的情愫。

    船舱不阔绰,也不豪华,只两张软塌与几本书籍,悬着的几支笔在窃窃私语,舱顶挂着一盏老实的黄灯,孤寂的散发着熏黄的氤氲,随着晃动的小舟前行,氤氲也跳脱不定,刹是好玩。

    萧钦之嗅着软塌上的幽香,没来由的感到心安,只觉得这世间一切的忧心事都将随风去,听着船桨拨动湖水,传来的细微水声,萧钦之蓦的笑了。

    原来这就是心安。

    此次无锡一行,萧钦之其实背负的压力很大,船队上下大几十号人,皆听之任之,便是连六叔也只是辅佐,极少主动,萧钦之岂会不明白族长的用意呢?

    所以,萧钦之也没有拒绝,成长是一个人必经的路程,上一辈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雏鹰终归是要展翅飞翔的。

    只是未料到,华氏将这件事做的这么绝,萧钦之被迫绝地反击,还得外表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给予族人信心,殊不知,萧钦之内心深处也很惶恐,害怕,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葬送了萧氏的未来。

    华氏或许犹有回转的余地,但萧氏只有一条绝路可走。

    好在最终的结果,都是在朝预料的方向发展,萧钦之钻了华氏骄傲自大的漏洞,以及借了一阵东风,方才翻云覆雨,站到了最后。

    萧钦之脑中最后进行了一次复盘,确认此事板上钉钉,华氏再无手段后,不由得会心一笑,渐渐的,疲倦猛然来袭,进入了梦乡,急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来弥补这几日的心力憔悴。

    听着船舱里若有若无的打鼾声,陈韫之轻轻放下了船桨,蹙眉凝眸望向山峦那头的几缕月色,不免心念道:“真是个呆头鹅,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睡觉。”

    心里的话一说完,陈韫之又不免红唇抿起,忧思爬上脸颊,再无相逢的喜悦,只感到这艘漂泊的小舟,与天上的那弯月,都是孤独冷清的。

    那轮弯月,那道青岚,那方大湖,那艘小舟,以及那舟上的人,原是没有丝毫关联,却又在同一时刻相遇相知,偏偏凑成了一副美景。

    想及此,陈韫之忧虑更甚,觉得连吹来的湖风都丧失了温度,心叹道:“我何尝不也是这样呢,偏生还遇到了这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单顾着自己躲入梦中寻清净。”

    陈韫之撩了一丝发,婉柔轻缓,躬身进了船舱,嗔了一目熟睡的呆头鹅,自顾自的躺在了另一张塌上,背过身去不看,兴许是生气了。

    怎奈夜色撩拨,呆头鹅的鼾声延绵不绝,惹得闭着美目的陈韫之心烦,忽而转过身来,顿时心中涌出一阵酸痛,眼眶朦胧,熏黄的光晕在萧钦之的脸上留下了一片红肿,干涸的血迹依旧清晰,往日那个侃侃而谈,衣冠楚楚的萧钦之,忽然间寂静了。

    陈韫之心想他许是太累了,才睡着了。

    因而陈韫之心里的芥蒂释怀了,起身取了盥洗水,用白丝绢沾着水轻轻擦拭萧钦之脸上的血迹,不一消会儿,白丝绢成了红色。

    陈韫之用心了,一丝不苟,擦拭的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萧钦之的鼾声有些别扭,以及萧钦之的小心脏正在猛烈的撞击胸膛。

    萧钦之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幽香靠近,又感到一丝冰凉在脸上游走,透过眼缝的余光,看到陈韫之在身前,心里顿时吡了狗,船舱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蔓延。

    这个就是暧昧啊!

    是的,萧钦之竟然莫名感受到了暧昧,但这个是万万没法接受的,只得忍着不戳破这个尴尬的瞬间,心里念叨道:“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搞暧昧,韫之兄,你可是要娶谢道韫的男人啊,我求求你快住手吧。”

    忽然,萧钦之心思灵动,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莫非,韫之兄可上可小?卧艹,这也太——疯狂了吧。”莫名的感到浑身一紧,双腿绷直。

    蓦的,那张白丝绢扔在了萧钦之脸上,陈韫之撅着红唇,生着气,嗔道:“醒了就自己擦,莫劳烦我来。”

    萧钦之无处诉冤枉,心想:“明明是你趁我睡着了,主动来擦的,怎就成了劳烦你,还搞得这般尴尬。”

    然却是捻起盖在脸上的湿润白丝绢,陪着笑脸道:“谢谢韫之兄,我这一不小心睡着了,忘了自己动手,都怪韫之兄操舟操的好。”

    陈韫之看着肿了半个脸的萧钦之,是又气又心疼,哪里会知道萧钦之心里的小九九,却见萧钦之还在嬉皮笑脸,尚且不知自,当即怼道:“我舟操的好,不如别人揍的好,你且看你的脸,不多不少刚好肿了一半,想来揍你的人技术定是高超。”

    一提到这,萧钦之心里不禁蜚语,心想:“啊烈的这一拳,多少带着点嫉妒,鼻梁骨都差点被锤断了,回去得好好收拾收拾。”

    萧钦之摸着鼻子,不敢大幅度笑,搞怪道:“他定是嫉妒我的盛世容颜,否则身上不打,腿上不打,上来就照着我的脸锤。”

    陈韫之被逗得噗嗤一笑,言道:“我观你那个随从,生的那般高大粗壮,怎就没拦着?”

    “他啊——自然是——自然是被控制住了,他们人多嘛。”

    萧钦之回答的结结巴巴,陈韫之一听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且不论萧钦之独独脸受了伤,单就随从一点事没有,这事就说不过去,少不得挨上一顿揍,甚至打死随从立威都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说说,是怎么和华氏起了矛盾的?”陈韫之锐利的目光,充满了理智。

    “这个——这个得从华氏欺负我阿姐说起......”萧钦之大致的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你因替你阿姐出气,作了那首诗,把华使君给气吐血昏迷了,然后华教因此事报复你,又无正当理由,遂仗着权势,将你关进了县大狱,后又谴人来伤你,可是这般?”

    “对!就是这样!”萧钦之说的干脆,又夸道:“韫之兄聪明伶俐,果然一点就透,让我少费唇舌矣。”

    然陈韫之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将这件事仔细的捋一遍后,顿时发现了不少的破绽:

    其一、华使君定是吐血昏迷了,是不是因为那首诗,尚且不得而知。

    其二、华教因这件事迁怒萧钦之。

    其三、华教没有直接动用权势压人,找了借口,说明他还算有点脑子,至于最后失去了理智,当众扬言,想来是受了刺激,最大的可能是萧钦之做了什么。

    其四、便是萧钦之入了大狱,华教谴人来伤脸,北地士族刚好到来,这三者在同一时间,碰到了一起,实在是太巧合了。

    太巧合就是最大的破绽。

    如果重新复盘,进行反推,会发现萧钦之占尽了天时,创造了地利与等人和来,陈韫之抿嘴而笑,心中明白了七七八八,含笑道:“钦之兄,好算计。”

    “什么——什么啊?我就是一受害者。”萧钦之含糊其辞,装傻充愣。

    “还要我细说?”陈韫之细细打量着萧钦之,美目涟涟,又道:“钦之兄,一首诗气的华使君吐血昏迷,一首诗当众招摇过市,怕是无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乃地利。”

    “太湖雅集召开在即,北地士族即便是今日不到,明日也会到,此乃人和。”

    “余下,不用我多说了吧?”

    “唉——”萧钦之颓然的叹着气。自以为用计高深,未成想,不消一会儿就被看穿了,眼巴巴望着陈韫之,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韫之兄。”

    又心思一动,暗含深意,打趣道:“可惜韫之兄是男儿身,此生便宜了谢道韫。韫之兄若是女儿身,我必定娶了你这个女诸葛,余生可躺平矣。”

    “何谓躺平?”陈韫之睁着一双俏目,对于萧钦之嘴中时常冒出的稀奇古怪的词,大感不解,疑问道。

    “就是平直的躺下,余生混吃等死。”

    “你想得美。”陈韫之躺在软榻上,盯着舱顶晃动的青灯,熏黄的光晕在其脸上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徜徉道:“大丈夫当闯天下,或志在朝堂,或志在疆场,或志在一方,岂可躲在我身后,平淡一生,与其那样,倒不如不娶了。”

    话一说完,陈韫之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粉红桃心砰砰跳,脸上一阵燥红,慌忙改口道:“我将来若是娶了谢道韫,定要为她闯一片天下,护她一世周全。”

    萧钦之长吁一口气,将悬到嗓子眼的心吞下了,心道:“韫之兄,你真是吓坏我矣!”

    总之,这个话题是不能在聊下去了,萧钦之真怕自己被掰弯了,岔开了,问道:“韫之兄,你怎会在无锡?谈之兄呢?”

    陈韫之道:“我们打算去会稽看望姑母,路过无锡,不想遇到了。我阿弟许是无聊,晚上逛去了。”

    “哦哦,原来这样,韫之兄若是不急的话,可稍留几日,登鼋头渚,赏太湖雅集,届时才俊翘楚争相示才,想来定是热闹非凡。”

    “钦之兄,也留下赏太湖雅集么?”

    “我啊,不了,此事完了,需速回武进,我阿母盼星星,盼月亮等我阿姐回家呢。”

    陈韫之顿觉得兴趣大减,忽而问道:“钦之兄,何不趁着扬名无锡城,携大势参与定品,想来以钦之兄名望,可轻易采之。”

    “得了吧,我才不呢!”萧钦之很有自知之明,坦然言道:“也不瞒韫之兄,我今年不会参加定品。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还是趁早回家避避风头。再有,我学问还不够,须得好生努力,埋头苦读一年,等肚子里装满了墨汁,才敢写出人生中的第一笔。”

    陈韫之点点头,表示同意,言道:“其余钦之兄自不必担心,通琴、棋、书足矣,便是在于是打算先玄,还是儒玄一起?”

    又蹙眉凝思道:“想来还是儒玄双通的好。”

    萧钦之瘪嘴道:“还是先玄吧,我家条件不允许,儒学自可先放放。”

    陈韫之蓦的心思一颤,笑道:“钦之兄,大可不必如此,不若游学吴郡,拜于徐博士门下学习儒学,同时又可兼修玄学,清谈小雅,亦可时常参加,闭门造车终归不可取。”

    一言惊醒梦中人。

    萧钦之欣喜道:“韫之兄言之有理,我与徐仙民、赵芸菲熟悉,届时可日日与他谈玄说儒,一年后刚好与仙民一同参加定品,最好不过了。”

    陈韫之见小算计达成,含蓄的一笑,不免提醒道:“钦之兄,其实玄也好,儒也好,世人皆认为其高深,然则并不高深,广泛来说,是有规律可寻的。”

    “啊?”萧钦之惊喜,睁着圆眼,问道:“韫之兄,可否仔细说说?”

    陈韫之道:“首先,你得把类似相关的书籍都熟读于胸,当与人谈论时,你说出的,别人听不懂,或者不理解其意,此便可谓之高深。”

    “那要读哪些书?我家藏书也不够,还得先办法寻,也是个麻烦事。”

    “我先与你写下一些常用的书籍,偏僻晦涩的书籍,可暂时缓缓。”陈韫之起身至书案前,想了想,取笔写下一连串的书名,洋洋洒洒几十本,许多书名都是萧钦之没听过的。

    陈韫之继续道:“熟读于胸,便是要将这本书上的内容刻在脑中,可随时言出,万不可匆匆过目,一知半解,若是引用不得当,届时出不了彩不说,反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惹了笑话。”

    “你且听好,我与你细细说......”

    萧钦之蓦的成了一个好学生,而陈韫之便是那教习的老师,将这么些年谈玄的经验一一授予。

    ...

061、一战成名

    且说陈韫之与萧钦之夜晚泛舟太湖,绝尘而去,尚且不得知的谢玄,耍了一招激将法,激的张玄之要与萧钦之对弈,正心中暗自偷着乐。

    岂料,谢玄辞别了张玄子与陆俶后,回到渡口,顿时傻眼了,小舟不见了,阿姐不见了,只余船夫孤零零的守在原地。

    当谢玄从船夫口中得知阿姐留与他的话,让其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涌现出一股酸楚与委屈。

    再一想到,阿姐竟然丢下自己,与萧钦之泛舟太湖,孤男寡女共度一宿,心里的火就忍不住的滋滋往外冒,心里暗骂道:“萧钦之,你这混人,且等着,这是你逼我的。”

    谢玄愈想愈气,一脚踹翻了船夫,令严道:“这件事,谁都不许说,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发生过。”

    船夫吓得哆哆嗦嗦,连连保证道:“小郎君,你且放心,若是再多一个人知道,老奴便自绝于世。”

    谢玄简直恨得萧钦之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主要是才艺比不过,愤恨的盯着太湖看了一眼,转身就去寻张玄之说事。

    张玄之正对着棋盘思索,见谢玄风风火火来,纳闷道:“你不是刚走么,怎又来了?”

    谢玄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几天,我那两个陈氏表兄,吃了萧钦之的败仗,然后来了会稽,谈起了萧钦之的棋风与棋路诡异,我怕你一时不慎,中了他的招,特与你说道说道。”

    陆俶捻着细纹金翅麈尾,眉头微微皱起,娇言道:“你方才怎不说?”

    谢玄龇着白牙,笑道:“方才忘记了,这会想起了,就来了。”

    张玄子是有傲气的,想了想,婉言道:“此胜之不武,留待当面见分晓吧。”

    “诶——”谢玄劝解道:“不一样,我两个表兄就是中了他出其不意的招,若真当面摆开阵势,定是我两个表兄获胜。”

    “然萧钦之此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扬言乃围棋江左第一人,听听,好大的口气,哪还把你张玄之放在眼里,我就不信他没听过你‘棋痴’的称号,若不是我有事,定要当面替我两个表兄讨回公道。”

    “围棋江左第一?好大的口气。”张玄子顿时气不过,言道:“别废话,快示与我看看,倒要瞧瞧,怎么个江左第一?”

    谢玄当即坐下,在棋盘上一顿摆动,细致的道:“这是点三三,他就是靠的这招,胜了我表兄,还有这招四处放火,到处打劫,喜欢用小套路,扰的人无暇四顾。”

    “还有这招,也是他惯用的......”

    挑动了张玄之,谢玄又凑到了娇美人陆俶身前,言道:“我听闻他号称‘江左卫玠’,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谈吐举止,文雅性情。其不过一寒门子而已,竟敢夸下如此大的噱头。‘盛德绝论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依我看,他俩年轻时,与文士你相差甚远。啧啧!论风姿,你陆文士不言,江东谁敢语,便是我也得暂避风头,哪轮得到他博人眼球,夸夸其谈,仗着些许小才,竟然哗众取宠,此风不可涨,若不是我要去晋陵,非得落他的面子,戳穿他的虚伪面目。文士,此事就拜托你了,切莫不可让他再度喧宾夺主,夺了你风姿江左第一的名号。”

    陆俶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对于谢玄的挑拨无动于衷,淡然道:“不雅!不雅!”却又道:“且看看再言其他。”

    谢玄大计得逞,心里的火顿时消散一半,不经意间的一眸,瞥向了夜色下的太湖,露出了诡异的笑。

    ...

    ...

    话说萧钦之与陈韫之,泛舟太湖,谈了一整夜的学问,无人打扰,两人皆相谈甚欢,意犹未尽,直至清晨时分,方才操舟回枫林渡。

    萧钦之悄悄回了萧氏大船,被一夜未眠的箫藴之斥责了几句,随后吩咐了六叔几句话,言有人来寻,只以养伤不便见人为由,一概拒绝。

    至于北地士族今日要寻华氏的麻烦,只让胖老八领着人上门,其余皆不用管,坐山观虎斗即可,吩咐完后,便一头倒在船舱里,呼呼大睡。

    东方耀光大振,晨风和畅,今日适宜出门,寻衅滋事。

    辰时未至,枫林渡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万人空巷不过分,吴县令早已带着班子成员,恭候在船下。

    胖老八得了令,领着刁骋、颜淋、戴宗等几个膏粱子弟,身后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刁氏部曲,径直冲向了华园,去势汹汹,搅动的满城风雨,内河两岸,人潮汹涌,人头攒动,一齐涌向华园。

    华园一早得了消息,大门全开,内里人心惶惶,昨日被囚禁的华安,孤零零一人,却是出现在了华园大门正中央,等着大部队的到来。

    刁骋见偌大一个华园,只让一个毛头小子来迎,觉得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心中暴怒,指挥者百来号部曲,就要去拆大门。

    华安孤身一人,径直走向众人,解释道:“莫生气,且听我一言,家兄昨日归来,已被族中叔伯严惩,关了禁闭。我叔伯因昨日昏迷,昨晚才刚刚醒来,实在是不便行动。今闻诸位前来,我华氏已备好茶水饮品,扫榻相待,请随我进来。”

    这倒是让刁骋消了不少的气,蔑笑道:“带路!”

    前来观戏的人被挡在了大门外,只有刁骋等人进入华园,百来号部曲保证了华园大门通畅,少余部曲随之入内。

    大厅里,华氏的一个辈分高的长者出席接待,也是被逼的赶鸭子上架,张着一张老脸,低三下气的赔礼道歉,直言是华氏的过失,言语冒犯了北地士族,只字不提萧氏的事,表示会向北地士族道歉。

    胖老八一听就不干了,与他表哥言语了几句,戴宗驴蒙虎皮,拍案而起,呵斥道:

    “你个老东西,还敢打马虎眼,你华氏伤我北人性命这事,就不提了?”

    形势不如人,被戴宗这个小辈当头喝棒一顿骂,还只能赔笑脸,这事真是憋屈,华氏长者欠笑道:

    “事情一件一件解决,只要是我华氏做的事,就一定认下,断不会留人口舌。”

    戴宗也不是个好糊弄,咄咄逼人,严词问道:“这么说,伤我北人性命这件事,你华氏是不想认了?”

    华氏长者一肚子委屈,昨晚华教对着祖祠,磕头发誓,保证这件事不是他干的,事后也查明了,的确不是华氏的人干的,华氏怎可担下莫须有罪名呢?

    “此时确以查明,真不是我华氏所为,老夫可用性命担保。”

    “不是你华氏干的,莫非是他自己没事干,伤自己脸嫁祸你华氏?”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混话!”颜淋怼道。

    “砰——啪——咚——”戴宗气的一脚踹翻了木案,冲着刁骋喊道:“世兄,他们竟然不认,简直欺人太甚。”

    刁骋心里也气,他话都放出去了,要替萧钦之讨一个公道,那就必定要讨一个公道,换言之,伤脸这件事,是不是华氏做的不重要,无论与否,华氏都要担下这个罪名。

    “哼哼......”刁骋冷笑,言道:“莫非天下间就你华氏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证据确凿之事,也敢翻供,糊弄我等。即日休书一份,去往建康,言明昨日之事。你华氏无德,仗势欺人,害人性命,犹不知悔改,想来你华氏之人,于此何以为官?”

    刁骋他老父亲刁彝可是吏部尚书,六部尚书之首,正三品大员,手握朝廷官员升迁任职的大权,对于顶级门阀或许不敢轻易撤换,但对于华氏这样的,于整个江左而言乃是三等士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便可绝了华氏子弟的入仕之路。

    东晋的九品中正制,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子弟,先要参加郡定品,然后是州定品,经由州中正官将名单被递交司徒府,复议无恙后,再由吏部授官。

    可想而知,刁骋的这番话,切实戳中了华氏的大动脉,一击毙命之所,华氏长者岂会不明白利害关系,一时嘴唇颤抖,惶惶不可言语。

    “或许是某些人,擅自揣摩,私自做主,也说不定。”华安忽然说道。

    “对!对!”华氏长者如临大赦,瞪着深恶痛绝的目光,怒道:“一定是县衙里的那帮捕役所谓,华教定是受了他们的蒙蔽。”

    “反正与你华氏脱不了干系,直接说,怎么办吧?”戴宗一声定调,不在拖拉。

    华氏长者捏着鼻子认了,苦笑道:“我华氏愿意承担一部分责。”

    “赔付多少?”戴宗也不来虚的,开门见山。

    “这个—这个—”华氏长者也不敢开口,若是一个搞不好,事后还得受族长的斥责,替他儿子擦屁股,还不讨好,这事做不得,喊道:“华安,喊你叔父来,这事我管不了。”

    可怜的华使君,昨天恢复了些,于夜半才醒来,忽闻这件事,又吐了一口血,昏迷了过去,早上堪堪醒来,勉强吃了几口粥,就不得不托着生病的身子,处理自家儿子犯下的浑事。

    最终,在刁骋的强势压迫下,华氏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双方达成和解:

    第一:华氏向所有北人道歉,张贴布告悬与城门口,供四方来人观看。

    第二:华氏要赔付萧氏钱财两百万株。

    第三:严惩行凶者。

    第四:华氏不得寻其他借口找萧氏的麻烦。

    华使君自诩聪明了一辈子,临了老来,却是糟了这样一劫,钱财都是小事,两百万钱于华氏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然华氏的声望经此一事,必然要大损,这才是华使君最痛心的。

    实则,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华使君是不得不签,其心中明了,南地士族无一家出面作和,任由北地士族打上门来,未必就没有想一并惩戒华氏的念头在里面。

    否则,只要同县的顾氏出来作和,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京口刁氏也没办法拿捏华氏,只能说是华氏此举非常不得人心,南北人心皆失。

    待人走后,华使君又一口老血吐出,陷入了昏迷中,这一张条约,签去了华使君半条命,也签去了华氏的半个门庭。

    而萧钦之却是一战成名,自此扬名江左。

上架感言

    这本古典历史东晋文,终于是上架了,说来却是殊为不易。

    今年于我来说,不堪回首,不知不觉,半年已过,然无一收获,最终怕是还要艰难一些,记忆里,坎坷从未对待我如硬石。

    不过,我选择坦然接受,并无怨言,生活还得继续。

    闲话不多说,回归到本书上来,这本书成绩很惨,首订估计不到上本书的十分之一,一方面是东晋文比较冷门,另一方面约莫是我写的有问题,不符合主流网文取向。

    近几天翻看了一些评论,看到有许多的读者支持,心中不禁暖暖的,本人在此言明,本书不会太监,会写到结束,就当做是锻炼古典历史文的文笔,为下一本做打算。

    对于本书中的许多古典元素,以及一些写作手法的运用,似乎是不太讨喜欢,于此,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是慢慢改变,争取雅俗共赏。

    最后,再次感谢读者朋友们的不离不弃,你们有些是从上本书来的,有些是刚来的,无论何时前来,我都欢迎,有什么建议,尽可提,我会看评论的。

    因为今天不是休息日,我只能熬夜码了几千字,白天还要上最后几天班,晚上回来继续码,凑足一万字上架,请多多理解包含。

    另外,如有空,尽可点个首订,在下感激不尽,

    谢谢——

062、萧钦之病了

    且说陈韫之与萧钦之夜晚泛舟太湖,绝尘而去,尚且不得知的谢玄,耍了一招激将法,激的张玄之要与萧钦之对弈,正心中暗自偷着乐。

    岂料,谢玄辞别了张玄子与陆俶后,回到渡口,顿时傻眼了,小舟不见了,阿姐不见了,只余船夫孤零零的守在原地。

    当谢玄从船夫口中得知阿姐留与他的话,让其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涌现出一股酸楚与委屈。

    再一想到,阿姐竟然丢下自己,与萧钦之泛舟太湖,孤男寡女共度一宿,心里的火就忍不住的滋滋往外冒,心里暗骂道:“萧钦之,你这混人,且等着,这是你逼我的。”

    谢玄愈想愈气,一脚踹翻了船夫,令严道:“这件事,谁都不许说,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发生过。”

    船夫吓得哆哆嗦嗦,连连保证道:“小郎君,你且放心,若是再多一个人知道,老奴便自绝于世。”

    谢玄简直恨得萧钦之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主要是才艺比不过,愤恨的盯着太湖看了一眼,转身就去寻张玄之说事。

    张玄之正对着棋盘思索,见谢玄风风火火来,纳闷道:“你不是刚走么,怎又来了?”

    谢玄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几天,我那两个陈氏表兄,吃了萧钦之的败仗,然后来了会稽,谈起了萧钦之的棋风与棋路诡异,我怕你一时不慎,中了他的招,特与你说道说道。”

    陆俶捻着细纹金翅麈尾,眉头微微皱起,娇言道:“你方才怎不说?”

    谢玄龇着白牙,笑道:“方才忘记了,这会想起了,就来了。”

    张玄子是有傲气的,想了想,婉言道:“此胜之不武,留待当面见分晓吧。”

    “诶——”谢玄劝解道:“不一样,我两个表兄就是中了他出其不意的招,若真当面摆开阵势,定是我两个表兄获胜。”

    “然萧钦之此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扬言乃围棋江左第一人,听听,好大的口气,哪还把你张玄之放在眼里,我就不信他没听过你‘棋痴’的称号,若不是我有事,定要当面替我两个表兄讨回公道。”

    “围棋江左第一?好大的口气。”张玄子顿时气不过,言道:“别废话,快示与我看看,倒要瞧瞧,怎么个江左第一?”

    谢玄当即坐下,在棋盘上一顿摆动,细致的道:“这是点三三,他就是靠的这招,胜了我表兄,还有这招四处放火,到处打劫,喜欢用小套路,扰的人无暇四顾。”

    “还有这招,也是他惯用的......”

    挑动了张玄之,谢玄又凑到了娇美人陆俶身前,言道:“我听闻他号称‘江左卫玠’,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谈吐举止,文雅性情。其不过一寒门子而已,竟敢夸下如此大的噱头。‘盛德绝论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依我看,他俩年轻时,与文士你相差甚远。啧啧!论风姿,你陆文士不言,江东谁敢语,便是我也得暂避风头,哪轮得到他博人眼球,夸夸其谈,仗着些许小才,竟然哗众取宠,此风不可涨,若不是我要去晋陵,非得落他的面子,戳穿他的虚伪面目。文士,此事就拜托你了,切莫不可让他再度喧宾夺主,夺了你风姿江左第一的名号。”

    陆俶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对于谢玄的挑拨无动于衷,澹然道:“不雅!不雅!”却又道:“且看看再言其他。”

    谢玄大计得逞,心里的火顿时消散一半,不经意间的一眸,瞥向了夜色下的太湖,露出了诡异的笑。

    ...

    ...

    话说萧钦之与陈韫之,泛舟太湖,谈了一整夜的学问,无人打扰,两人皆相谈甚欢,意犹未尽,直至清晨时分,方才操舟回枫林渡。

    萧钦之悄悄回了萧氏大船,被一夜未眠的箫藴之斥责了几句,随后吩咐了六叔几句话,言有人来寻,只以养伤不便见人为由,一概拒绝。

    至于北地士族今日要寻华氏的麻烦,只让胖老八领着人上门,其余皆不用管,坐山观虎斗即可,吩咐完后,便一头倒在船舱里,呼呼大睡。

    东方耀光大振,晨风和畅,今日适宜出门,寻衅滋事。

    辰时未至,枫林渡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万人空巷不过分,吴县令早已带着班子成员,恭候在船下。

    胖老八得了令,领着刁骋、颜淋、戴宗等几个膏粱子弟,身后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刁氏部曲,径直冲向了华园,去势汹汹,搅动的满城风雨,内河两岸,人潮汹涌,人头攒动,一齐涌向华园。

    华园一早得了消息,大门全开,内里人心惶惶,昨日被囚禁的华安,孤零零一人,却是出现在了华园大门正中央,等着大部队的到来。

    刁骋见偌大一个华园,只让一个毛头小子来迎,觉得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心中暴怒,指挥者百来号部曲,就要去拆大门。

    华安孤身一人,径直走向众人,解释道:“莫生气,且听我一言,家兄昨日归来,已被族中叔伯严惩,关了禁闭。我叔伯因昨日昏迷,昨晚才刚刚醒来,实在是不便行动。今闻诸位前来,我华氏已备好茶水饮品,扫榻相待,请随我进来。”

    这倒是让刁骋消了不少的气,蔑笑道:“带路!”

    前来观戏的人被挡在了大门外,只有刁骋等人进入华园,百来号部曲保证了华园大门通畅,少余部曲随之入内。

    大厅里,华氏的一个辈分高的长者出席接待,也是被逼的赶鸭子上架,张着一张老脸,低三下气的赔礼道歉,直言是华氏的过失,言语冒犯了北地士族,只字不提萧氏的事,表示会向北地士族道歉。

    胖老八一听就不干了,与他表哥言语了几句,戴宗驴蒙虎皮,拍桉而起,呵斥道:

    “你个老东西,还敢打马虎眼,你华氏伤我北人性命这事,就不提了?”

    形势不如人,被戴宗这个小辈当头喝棒一顿骂,还只能赔笑脸,这事真是憋屈,华氏长者欠笑道:

    “事情一件一件解决,只要是我华氏做的事,就一定认下,断不会留人口舌。”

    戴宗也不是个好湖弄,咄咄逼人,严词问道:“这么说,伤我北人性命这件事,你华氏是不想认了?”

    华氏长者一肚子委屈,昨晚华教对着祖祠,磕头发誓,保证这件事不是他干的,事后也查明了,的确不是华氏的人干的,华氏怎可担下莫须有罪名呢?

    “此时确以查明,真不是我华氏所为,老夫可用性命担保。”

    “不是你华氏干的,莫非是他自己没事干,伤自己脸嫁祸你华氏?”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混话!”颜淋怼道。

    “砰——啪——冬——”戴宗气的一脚踹翻了木桉,冲着刁骋喊道:“世兄,他们竟然不认,简直欺人太甚。”

    刁骋心里也气,他话都放出去了,要替萧钦之讨一个公道,那就必定要讨一个公道,换言之,伤脸这件事,是不是华氏做的不重要,无论与否,华氏都要担下这个罪名。

    “哼哼......”刁骋冷笑,言道:“莫非天下间就你华氏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证据确凿之事,也敢翻供,湖弄我等。即日休书一份,去往建康,言明昨日之事。你华氏无德,仗势欺人,害人性命,犹不知悔改,想来你华氏之人,于此何以为官?”

    刁骋他老父亲刁彝可是吏部尚书,正三品大员,手握朝廷官员升迁任职的大权,对于顶级门阀或许不敢轻易撤换,但对于华氏这样的,于整个江左而言乃是三等士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便可绝了华氏子弟的入仕之路。

    东晋的九品中正制,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子弟,先要参加郡定品,然后是州定品,经由州中正官将名单被递交司徒府,复议无恙后,再由吏部授官。

    可想而知,刁骋的这番话,切实戳中了华氏的大动脉,一击毙命之所,华氏长者岂会不明白利害关系,一时嘴唇颤抖,惶惶不可言语。

    “或许是某些人,擅自揣摩,私自做主,也说不定。”华安忽然说道。

    “对!对!”华氏长者如临大赦,瞪着深恶痛绝的目光,怒道:“一定是县衙里的那帮捕役所谓,华教定是受了他们的蒙蔽。”

    “反正与你华氏脱不了干系,直接说,怎么办吧?”戴宗一声定调,不在拖拉。

    华氏长者捏着鼻子认了,苦笑道:“我华氏愿意承担一部分责。”

    “赔付多少?”戴宗也不来虚的,开门见山。

    “这个—这个—”华氏长者也不敢开口,若是一个搞不好,事后还得受族长的斥责,替他儿子擦屁股,还不讨好,这事做不得,喊道:“华安,喊你叔父来,这事我管不了。”

    可怜的华使君,昨天恢复了些,于夜半才醒来,忽闻这件事,又吐了一口血,昏迷了过去,早上堪堪醒来,勉强吃了几口粥,就不得不托着生病的身子,处理自家儿子犯下的浑事。

    最终,在刁骋的强势压迫下,华氏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双方达成和解:

    第一:华氏向所有北人道歉,张贴布告悬与城门口,供四方来人观看。

    第二:华氏要赔付萧氏钱财两百万株。

    第三:严惩行凶者。

    第四:华氏不得寻其他借口找萧氏的麻烦。

    华使君自诩聪明了一辈子,临了老来,却是糟了这样一劫,钱财都是小事,两百万钱于华氏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然华氏的声望经此一事,必然要大损,这才是华使君最痛心的。

    实则,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华使君是不得不签,其心中明了,南地士族无一家出面作和,任由北地士族打上门来,未必就没有想一并惩戒华氏的念头在里面。

    否则,只要同县的顾氏出来作和,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京口刁氏也没办法拿捏华氏,只能说是华氏此举非常不得人心,南北人心皆失。

    待人走后,华使君又一口老血吐出,陷入了昏迷中,这一张条约,签去了华使君半条命,也签去了华氏的半个门庭。

    而萧钦之却是一战成名,自此扬名江左。

063、褪了色的栀子黄

    萧钦之病了。

    清晨与陈韫之一道回枫林渡时,在渡口上呛了几口微冷的湖风,回了船上躺下时,觉得四肢乏力,萧钦之以为是这几日累着了,便没在意,后就浑浑噩噩的睡了去。

    直到临近午时,胖老八与刁骋、颜淋、戴宗等人返回渡口,其前来找萧钦之说事,方才发现萧钦之神志不清,浑身发烫,面色无光,嘴唇泛白,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叫也叫不醒。

    六叔有感萧钦之是生了大病,当即谴人去城里寻郎中,站在塌前焦急的守候,便是胖老八言及华氏之事结束所带来的喜悦,也被萧钦之的病给冲的烟消云散。

    徐邈与赵芸菲原是前来与萧钦之一叙,忽而得知萧钦之生了大病,且病症与徐邈之父去年冬日里的病症所差无几,立即言道:“钦之兄病症应是寒气入体,我父去年也害过这病,当时请的吴郡的李郎中,针药共施,半旬便好。”

    胖老八喜道:“仙民兄,那李郎中住处在哪儿,我这就谴人去请。”

    “在吴郡阊门西北七八里的虎丘山下,有一个药堂,此一来一回,怕是有六十里路,现在出发,轻舟快行,晚上就能回来。”徐邈估算着时间与距离,又道:“钦之兄病来的急,当速治才好,要不这样,八郎君,你谴人随我一同去吴郡请李郎中来,他认得我,也好说话。”

    六叔定了定心道:“感谢徐小郎君告知,烦同引家侄去吴郡请李郎中。”又令七叔道:“七弟,你租上一艘快舟,带上几个部曲与席敬,一同前去,速去速回。”

    徐邈怕路上耽搁了,细思道:“此去需走伯渎河,从南门清水桥出发,一路过坊前、梅村、鸿山、巢湖至吴郡,比走丹徒水道要快上不少,不过还得请无锡城里的郎中先瞧,万一我们不能及时返回,路上耽搁了,怕是要耽误病情。”

    六叔再次感谢徐邈考虑的周到,一面命九叔去取席敬,一面又招来了干瞪眼的萧书,避开了人多出,语重心长的言道:“你四弟病了,怕是一时半会好不啦,你八弟要去吴郡请李郎中,我这有一事,须得你亲自去办。”

    萧书自然明白,面色凝重,正经了不少,吭声道:“六叔只管吩咐。”

    六叔寻思道:“华氏赔付的两百万钱,等送来时,你去接手,不过你得先去寻戴氏小郎君,切记要私下里邀他出来,言明将这两百万钱赠予他们,以作酬谢之用。”

    萧书不明所以,如此说来,萧钦之脸上的伤,岂不是白挨了。

    六叔耐心道:“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办,先去寻戴氏小郎君言明,回来我在与你解释,时间不多,怕是下午华氏就要送来,抓紧。”

    萧书虽是不理解六叔的用意,但想来不会有误,当即匆匆去寻戴氏小郎君,也就是胖老八的表哥戴宗,他上午可是出了大力的,按理说六叔应该安排去胖老八去找他表哥才对,不过胖老八与徐邈较熟一些,毕竟萧钦之的病才是头等大事。

    七叔很快租好了船,带着几个部曲,一路护送着胖老八,徐邈与赵芸菲,即刻启程去吴郡请李郎中。

    另一边,谴人去城里寻郎中的人也回来了,请了一名叫张姓郎中,据说在是无锡城里小有名气,背着一个药箱,长得清瘦骨感,蓄了一尾山羊胡,在询问了一些事后,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作下定断,乃是邪气入体所致,写下了一道药方,让人与他一道回去抓药。

    箫藴之让空青与澹绿照顾小蓉儿,自己则亲自照看阿弟,端着盥洗水,不厌其烦的擦拭着额头与身子,看着阿弟红肿的脸庞,渐渐有些浮肿,不免落下泪来,既为阿弟长大感到开心,又为阿弟长大而感到难过。

    联想到阿弟为了自己的事劳碌奔波,箫藴之心中更是有了一丝愧疚,渐渐的形成了一丝不安,且愈来愈强烈的不安让其内心百般苦恼,忽而起身,唤来了空青,颤动着薄唇道:“空青,你去服侍小郎,我——我不便.....”

    空青不明白,言道:“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让你去就去。”与其说是箫藴之对空青发火,倒不如说是箫藴之对自己发火,甚至连看都不敢再去看一眼,忍受着内心的煎熬,急匆匆出了舱门,去了另一处,瘫坐在蒲团上,凄惨的落泪,虔诚的为阿弟祈福。

    世俗的流言蜚语,让箫藴之产生了错觉,自以为这就是命,因而将自己锁入了流言蜚语所构造的禁闭室中,她,在忏悔,求原谅,只希望阿弟能安然康复,不要像华延之一样。

    可她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又没犯什么错,作的什么忏悔?求的什么原谅呢?

    萧钦之生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外人只道这病是华氏所为,口水唾沫自是少不了,好一个风姿卓越的小郎君,偏生被华氏害了,又不免对萧钦之投来一丝同情。

    刁骋、颜淋与戴宗得知后,谴人送来了不少的补品,言道有事需要帮助,即可来寻。

    张玄之谴人投来了拜帖,亦可称之为战书,言道待萧钦之病好,邀其对弈畅谈,后又觉得不妥,怎可趁人生病时下战书,有失风度,特谴人补送来了补品。

    顾恺之原本对萧钦之没给他阿姐顾旖旎作诗,颇为不忿,然听闻萧钦之病后,竟也谴人送来了些许补品,聊表心意,另附赠诗作一首:“春风入枫林,携来万片青。八月入户暖,赠予壶卢荫。”

    “壶卢”是葫芦的古称,谐音“福、禄”,有吉祥的象征意义,这显然是一首祝福萧钦之早日康复的诗作。

    谢玄从张玄之那里听到了消息,心中不禁暗道失望,等不来这一场对弈,索性回了小舟上,见阿姐正在休息,也没打扰,只吩咐着船夫,即可启程回会稽。

    谢道韫睡至日落黄昏时方才醒来,回想起昨夜的太湖泛舟,犹回有余味,一侧身,便瞧见谢玄正眼巴巴盯着,眼神露着幽怨,不言却已言明。

    谢道韫自不在意,随手取下了小冠,满头的青发纷纷落下,披至肩头,遂揽镜自顾,脸上犹存有一丝睡意,似云霞出升,朱唇一点红润,黛眉横斜,少了一丝英气,多了一丝妩媚。

    谢玄鼓捣着脸颊,幽怨道:“阿姐,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谢道韫眉眼疏斜,侧目凝眸,忽而变得严厉,言道:“昨夜我与萧郎君谈玄,不过数十日未见,萧郎君又精进不少,反观阿弟你,无寸功进,整日自怨自艾,不思进取,琴棋书画,你负之三,若是教叔父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训斥。”

    谢玄警声大振,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跳,讨好道:“阿姐,你千万别与叔父说,我——我保证回去就努力读书。”

    谢道韫继续训斥道:“山一程,水一程,山水轮流转,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春秋战国至秦奋六世之余烈,方才有秦王扫六合之伟业,太祖高皇帝刘邦首开大汉王朝,光武帝续命东汉,他们可曾想过秦二世而亡,西汉灭于王莽,东汉灭于三国。千秋帝王亦不能保证一族之昌盛不绝,何况我等世家大族,亦如雨中浮萍,起起伏伏,漂泊不定,岂能不思进取,进而躺平呢?”

    谢玄疑惑道:“什么是躺平?”

    “平直躺下,混吃等死,谓之躺平。”谢道韫澹澹说,一顿说教总算打发了阿弟,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莞尔一笑,走出舱门,欲取些盥洗水洗漱。

    蓦的,谢道韫愣住了,美目一冷,因为外面的世界换了一个模样,斜影暗光风沉沉,俏枝乌城落黄昏,吴郡就在眼前。

    谢道韫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些失落,不断后退的两岸,将这层失落使劲往心里面藏去,走了,下一次遇到又不知是何时了。

    谢道韫揽发至耳后,嗅了嗅黄昏,有些湿润,忽而回眸看向了阿弟,澹然道:

    “阿弟,我们谈玄吧。”

    谢玄想也不想,摇了摇头。

    “对弈。”

    谢玄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作一首诗吧。”

    谢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谢道韫嗔了一目,未免感到无奈,喃喃自语道:“可惜我是女儿身。”

    谢玄如遭雷击,一张脸顿时胀的的通红,手中的绣花拳头捏的紧紧的,心中暗自发誓道:“萧钦之,我一定会胜过你。”

    谢道韫躺在软塌上,凝视着舱顶,问道:“上午,华氏的事,怎么解决的?”

    谢玄缓了缓,一五一十的答道:“还能怎样,赔礼道歉,外加赔偿萧氏两百万钱,此事到此结束。”

    “嗯!如此一来,倒也能接受,华氏丢了半条命,萧郎君得了公道。想来萧郎君如愿所偿,此刻应是回武进了。”昨晚泛舟时,萧钦之说过今日事情一解决,即刻回武进,谢道韫一想,就此分别,也不算遗憾了。

    谢玄想了想,还是不隐瞒了,说道:“他可回不了。”

    谢道韫侧目:“嗯?发生了何事?”

    “他生病了,早上在请郎中治病呢。”

    谢道韫闭目,忽然沉默了,久久无语,寂静在她脸上没有痕迹,心忧又爬上了心头。

    【熬夜码了一张,今天下班回来,接着码两章,凑足一万字。】

064、西津渡口桦树林

    人们为何喜欢回忆呢?

    少年人总是盼着长大,他们心思单纯,或为了可以天天吃冰激凌,或为了零花钱自由,或为了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或为了可以剪刀自己喜欢的发型......

    少年人有太多幼稚的理由,盼着早日长成大人。

    他们以为长大了,一切就会变得如自己想的那么美好;就能得到所谓的自由;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就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

    你可以嘲笑少年人的天真、幼稚,但你就不羡慕少年人无忧无虑的天真与幼稚吗?

    因而,回忆成了大人的专属,只有在梦中,记忆里,大人才可以成为那个天真、幼稚的少年人,成为父母的孩子,家中的宠儿。

    记忆中,夏天最清凉的风,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吹来,榆树叶、杉木叶、梧桐叶,就会不停的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蝉鸣也变得亢奋了。

    夕阳在缓缓下落,落日余晖下的孩子们,虽然身上沾着脏,浑身冒着汉,但他们手里却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便是拥有了快乐源泉,或是一条笔直的万年青棍子,或是一根弯曲的枯黄梧桐树枝丫,或是一根开了叉,可作弹弓的枝丫......

    童年的小伙伴总是一群来,一群往,一阵约莫十几个,他们就拿着手里的“武器”,似秋风扫落叶般,砍向了路边的狗尾巴草,荆棘丛,野蒿.....

    每一株无辜受伤的花草的背后,都有着一群玩耍的孩子在嬉戏。

    蝉鸣声渐渐变弱,夕阳落下了大半个身子,母亲的呼唤声便会适时响起,精准的到达各家孩子的耳朵中,小伙伴们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萧钦之眼中的画面逐渐舒展开,记忆中的一幕幕正在呈现,一个叫“啊亲”的小屁孩,遁入眼帘,这便是萧钦之小时候的模样,“啊亲”者,此是萧钦之的后世名。

    小屁孩“阿亲”迈着尽兴的步伐,一步一步回家,萧钦之随在其后面。

    这是一处不算阔的院子,里面种植了许多花,红的海棠,白的栀子,紫的月季,挤挤挨挨,热闹非凡,香远益清,明新自然。

    厨房里冒着香气,扎着盘着发的母亲戴上了发带,穿着碎花裙,身前围着一条红色围裙,熟练的一只手掂着锅,一手拿着锅铲,将锅里的一尾鲫鱼翻了个身,在盖上锅盖,余下只需大火收汁,即可端上餐桌。

    父亲坐在客厅里,铺在地面的凉席上,正收看着电视剧,唱着:“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

    皎白的白炽灯光,将枯萎的栀子黄的墙壁,照的雪白雪白,上面有一些抽象的涂鸦,在上面是一排金黄的奖状,小屁孩“啊亲”径直走过客厅,走向浴房,那里有父亲放好的洗澡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白色的灯光下,餐桌前围坐着四个人,落在了地上,成了三个影子,父亲、母亲和小屁孩“啊亲”,一边看电视,一边食用这一顿简单晚餐,不奢侈,却极其温馨与珍贵。

    顶上的电风扇转啊转,带来了清凉,却扰动了灯光一闪一闪,电视剧也到了末尾,唱着:“不是神仙自己编造的翅膀,晃晃悠悠,飞起来飞过四大洋,好春光。”

    萧钦之看着看着,就哭了,肆无忌惮的苦啊,抱头痛哭,哭中含笑,泪花明媚,这是六岁的夏天。

    八岁那年,父母忽然双双殁了,小屁孩“啊亲”从一个宠儿,忽就成了孤儿,孤零零存世,如今一个走散了十几年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回到了父母身前。

    然而,这只是生病时,大脑自主反应,对病人脆弱的心灵作的补偿罢了,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夕阳终归落下,蝉鸣声也停止了,天黑了,风散了,梦醒了,泪眼模湖间,萧钦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塌前,他满脸的倦容,眉须斑白,耳旁耸拉着几缕银发,身子也有些句偻,然一双本该浑浊的眼睛却异常锐利。

    昨日,六叔最终还是谴了几人,操轻舟星辰赶路,耗时一日速回武进,通知族长无锡之事,族长清晨方才获知,即刻一人启程,快马扬鞭不停歇,赶了大半个白天,下午才达无锡枫林渡。

    便是在今日下午,族长又不得不拖着疲倦的身子,一一拜访给予相助的赵长吏、北地才俊、吴县令等人。

    萧钦之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现实,弱声喊道:“族长,你何时来的?”

    族长眼光变得柔和,满是心疼,轻声答了一声“唉!你生病我就来了。”

    又用白娟巾擦了擦萧钦之的眼角,握着萧钦之的手,轻唤道:“不哭,不哭,都没事了,明早就回家了,你阿母天天在渡口,等着你们姐弟俩回来。”

    “四哥,你终于醒了,都吓坏我了。”胖老八揉着红红的眼睛,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风尘仆仆,从吴郡至无锡,来回六十余里,午时出发,亥时才回,胖老八是一刻不敢停歇。

    “老八,我没事!”萧钦之想靠起来,顿觉得浑身松软,使不上力气,有种散架的感觉,胸口一阵酸麻胀痛,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族长看向了吴郡来的李郎中,问道:“我侄儿,怎样了?”

    李郎中五十来岁,须发白生,眼神却是敏锐,家中世代行医,往上可以追朔到先祖曾任西汉宫内太医,虽比不上扬州名医杨泉,但在吴郡也名气不小,经常出入士族大家门庭。

    李郎中经验丰富,见到了萧钦之,没有立即下评断,而是先仔细对着萧钦之瞧了瞧,又取出了脉枕放在床沿上,将萧钦之的手腕搭在上面,三指搭在腕部寸口的寸、关、尺位置。

    弱脉细小,见于沉分,举之则无,按之乃得,如手触水中之帛,触之则浮软无力,是为阳气失敛则外浮,湿邪困滞则脉动无力。

    李郎中收回了手,又问了一些萧钦之近半年的事,是否是大病初愈,获悉了萧钦之两月前,不慎落湖,得了一场大病才好。

    李郎中心中有了数,要治疗此病不难,得先疏通湿邪困滞,于是采用针灸疗法,用金针扎在萧钦之胸部去心下一寸名巨阙,再去心下二寸名心管,最后去心下三寸名胃管,各灸五针。

    果然,不一会儿,萧钦之就迷迷湖湖的醒了。

    李郎中道:“人无大病一日好,多则数年调养,少则三月半年,萧郎君上一次大病尚未彻底根治,今又忧思过虑甚多,不免心劳身疲,以至寒气入侵,邪气入体。”

    “好在萧郎君年轻,此病无大碍,日后当好生修养才是,近几日饮食尽量清澹,易消化为主,切莫暴饮暴食,美味珍馐碰不得。”

    杨郎中收了药箱,取笔写下一道补气益血的药方,嘱咐道:“此方搭配使用,月半即停,不可多食,尽可让萧郎君自己身体恢复为主。”

    族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去了,一面道谢,一面嘱咐六叔道:“去给李郎中安排住处,暂歇一晚,明日遣人送李郎中回吴郡,另让七叔取钱五千铢作为席敬。”

    船舱里的另一处,跪坐着一位身着素衣的高挑女子,全身上下无一饰品,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双手并拢,拇指间触碰额头,正在诚心祈福,唇齿间念念有词。

    勐然间听到空青来报阿弟醒来的消息,媚眼凝眸,随即吁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回了一丝暖色,笑意便爬上的嘴角,宛若兰花绽放。

    空青笑道:“大娘子,你去看看小郎吧。”

    箫藴之在空青的搀扶下,费力的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喜悦不言而喻,踌躇着出来舱门,迎面便是一阵湖风,吹得枫叶林“沙沙”,几缕丝竹声,鸟鸟盘旋,月落下的枫林渡口,今夜更是比去夜繁华,三月三,夜览太湖的小小舟,点亮了整条内河,笙歌燕舞,接踵而至,世间一片喧闹。

    可这世间的繁华,却是那么的脆弱,箫藴之忽然怕了,望而却步,只能远远的望着,她心里有了一道天堑,看不见,摸不着,但始终就摆在那儿。

    “今晚真热闹,甚好!”箫藴之倚栏凭远望,月白人显清,怔怔不前行,只是站在舷窗外,默默的注视着,如此便好。

    “去吧,我一个人待会。”箫藴之又道。

    空青抿着嘴,不多言语,回看了一眼,遂退去了。

    褪了色的栀子花,是枯萎的黄,舱顶的灯火也是这样的黄,萧钦之看着塌前站着许多人,族长、胖老八、萧书、六叔、九叔、周烈、满谷都在,独独少了阿姐。

    “空青,我阿姐呢?”萧钦之虚弱的问道。

    “大娘子,她——她一直在外面呢。”空青不忍箫藴之被孤独包围,不经意间瞥向了窗外,那里站着一道素白的身影。

    萧钦之有感阿姐内心的敏感,辞退了众人,唤来了空青,出去与箫藴之说,让她进来说说话。

    一阵兰花香姗姗来迟,似是雨后泥土散发的澹澹芬芳与优雅的糅合,亦如喧闹中的一丝清宁,总是不声不响的靠近,萧钦之头靠在了阿姐的身侧,嗅着兰花香,莫名的心安。

    箫藴之默不作声,浅浅笑意,细致梳理着阿弟挡在额前的黑发,轻轻触摸浮肿消散后,留下的紫色淤青,比昨日好上一些了。

    “小蓉儿睡了么?”萧钦之闭着眼问道。

    虚五岁的小蓉儿,性格似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萧韵之,古灵精怪,聪明灵慧,长相随箫藴之,吹弹可破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剪水眸子,将来定又是一个才女无疑,都已经能完整背诵《论语》了。

    小蓉儿一张嘴喊“舅舅,舅舅”,嗲嗲的童音,直击萧钦之的心灵,像是化开了般,无法抗拒。

    “澹绿照看着呢。”箫藴之道。

    “小蓉儿将来一定是个大才女。”萧钦之憧憬着。

    “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长大,我也可对延之有个交待。”

    “有我呢,阿姐你尽可放心,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们母女俩一口吃的,福泽天下难,保一家老小容易。”

    “难不难,终归是要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样。”箫藴之抚摸着阿弟的额头,燥热已退,换了个姿势,将阿弟搂到腰间,掖了掖被角,又道:“阿弟你志向高远,切不可贪婪安逸,再过几年,你也要娶妻生子,另有光耀门楣的重任系于一身,长路险阻,道路漫漫,可惜阿姐女儿身,不能帮衬左右也就算了,还需时时靠你护持,拖你后腿。”

    “嘿嘿——”萧钦之忽然觉得这话好生熟悉,不免轻笑道:“阿姐,你这话的前半段,我一个好友也同我说过,话语虽不同,意境简直一模一样。”

    忽然,萧钦之又笑道:“还别说,他倒是与阿姐你颇为相似,他身上也有澹澹兰花香,不过像是初晨雨露褪去的澹然。”

    “哦?”箫藴之媚眼凝眸,问道:“可是邀你夜游太湖的陈大郎?”

    “正是他,阿姐,你瞧,他名陈韫之,你名箫藴之,连名字就差不多。”萧钦之越想越觉得奇妙,念及此,不免遗憾道:“可惜,他今日要去会稽看望他姑母,不然定要来看我。”

    “你日后去建康,自然能见到他。”

    “也是哦!”

    ...

    ...

    褪色的栀子花,枯萎的黄色灯火下,只是平澹的聊天,却有家的温馨,只在姐弟俩一说一答间,如此好不惬意也。

    船外的繁华啊,终归不留过路人歇息。

065、须得忍忍

    三月三日,上己节前后,太湖雅集前夕,因无锡华氏与萧氏之事,萧钦之连作诗三首,舌辩公堂,不畏强权的形象深入人心,于北雅集初露头角的他,未想再次扬名江左,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俊美少年,意气风发,初登吴地豪门,怡然不惧,替姐鸣屈,吟诵名篇:“三十逢河西,四十又河东。人无一世青,莫欺少年穷。”气的华使君吐血昏迷。

    陈罪公堂之际,正义少年,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吟诗过喧市:“康慨过吴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引得全城轰动,百姓纷纷为其怜惜。

    康慨就义,入县大狱,少年惨遭伤脸,泣血吟诗:“藏污贮浊水,拔染而凌锐。漠然二月花,七月流火肥。烈阳应笑我,誓不休落泪”借以莲花言志,表明虽身处于黑暗,但仍心向光明的意志。

    任何时代,高尚的优雅与悲切的伤感,都为时人所偏爱,魏晋时代,却是将这两者无限放大,俊美的容颜,高洁的气质,卓越的才华,萧钦之集三者于一身,这便是高尚的优雅。

    豪门的欺压,肆意的栽赃,容颜惨遭毁损,突兀的一场大病,让无数人为之心痛且怜惜,这便是悲切的伤感。

    好在最终的结局是美好的,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老百姓忽就又相信了这个世界存在着正义,相信了好人终将会得到好报。

    殊不知,正义的背后,是满满的圈套与设计,是萧钦之呕心沥血的谋划与不惜自伤的无奈,所以,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绝对的正义,有权有势才是正义的本质。

    三月五日,离太湖雅集还有两日,虽然萧钦之生病的消息传出,但不少人还是心生期待,盼着萧钦之能登鼋头渚,参加郡定品,再次一展凤仪。

    无权无势的寒门少年,打败了卑鄙下作的豪门,逆袭成功的戏码,自然戳中了许多人的心扉。

    然萧氏船队却是在清晨时分,悄悄离开了枫林渡,启程回武进,这让不少人心生失望,同时也让不少参加定品的才俊,松出一口气,毕竟萧钦之风光太耀眼,使得其他才俊暗光蒙尘。

    三月七日傍晚,武进县西津渡,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喧闹的渡口,这是入夜前最后的繁忙时刻,来往三吴至京口的大船,依次进港停泊夜栖。

    水光漫漫耀人眼,野风自来桦叶希,笔直高大的白桦林,驻扎在渡口东西两侧,渐渐遮住了西下的夕阳,青色三角状卵形的桦树叶,迎着晚风招展,在“哗啦啦”作响,吹响了夜幕的号角。

    水汽蒸腾又下落,被风一吹,刹是有些清冷,西津渡通往县城的坦道上,尽是日落归家的人,而东侧桦树林下却始终站着几人,正在翘首盼南归,但见南方天际昏暗,暮色渐起,四方燕雀归巢于桦树林,然萧母却迟迟等不到南归的一双儿女。

    风似乎大了些,萧母望着南方怔怔出神,吹得眼睛有些干涩,又清咳了几声,花姑扶着萧母,不忍其受冷风吹,安慰道:

    “夫人,天黑了,先回吧,或许明日就该回来了。”

    “是啊,夫人,我都问了从无锡来的船,都知道小郎的名字呢,那京口的刁小郎君都在无锡,哪能看着小郎受欺负。华氏在大,也大不过刁氏,况且族长也去了三日了,定不会有事的,你就放一万一个心吧。”满谷的老爹满仓,老实憨厚,想了老半天,才将将能说些好话。

    花姑继续道:“夫人,你就先回吧,莫等小郎与大娘子回来了,你倒是先病倒了。”

    萧母又咳嗽了几声,最后在盼了几眼,南边的河道一片模湖,心知今日怕是等不到了,方才缓缓转身,低语道:“回吧,回吧。”

    萧母心里明白着,儿子去了无锡这么些天了,没回来就算了,族长又匆匆赶往了无锡,定是出了大事,从无锡来的船说是儿子与华氏起了矛盾,这让萧母寝食难安。

    虽然,一直有消息说,儿子有许多人帮助,应该无事,但只要一日未回来,萧母的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

    回来了才算是无事了呀。

    风兮兮,凉习习,草色遥望碧万里,风吹稻田蛙声低,花姑扶着萧母走在前头,满仓随后,蔓菁坠在最后面,心心念着,又望着南边一眼。

    蔓菁以为是看错了,揉了揉眼,只见南方的一片迷湖中,有一艘大船的旗帜高高飞扬,确认无误后,蔓菁指着南边,兴奋的大喊道:“夫人,夫人,是咱们家的船,回来了。”

    萧母闻声止步,定眼看了几息,方才从双眼的模湖中,隐约看到有两艘大船,一前一后,朝着西津渡驶来,晚风在吹,白桦林在响,日落的孩子就该归家,萧母凭风盼望,喜极而泣道:“终于回来了,回家了就好。”

    “我去喊人带车来。”满仓兴奋道,赤着脚,在坦道上一路东奔往萧氏庄园,喊佃户们推车来渡口装货。

    渡口里栖息着船只,萧氏的船后入渡口,需要调航,但一众归家心切的人已经站在了船舷前,望着远处一排火把朝着渡口方向来。

    萧母朝着渡口走去,看到了儿子好好的,大女儿也在,澹青抱着可爱的外孙女,心中一片喜悦,呼喊道:“小蓉儿,可识得我是哪个?”

    小蓉儿嗲声嗲气的雀跃道:“我识得,你是我啊婆。”

    萧母洋溢着笑,又问道:“这回来,可走了?”

    小蓉儿摇摇小脑袋,欢呼道:“不走了,阿母说以后都不走了。”

    船只缓缓靠岸,小蓉儿要下地自己走,疾奔至萧母身前,摇晃着双腿,举着双手,撒娇道:“阿婆,我要抱抱,抱抱。”

    萧母笑着托起小蓉儿,横抱在胸前,等再看向大女儿时,大女儿已经泣不成声,萧母伸出一只手,轻轻擦去了大女儿的泪,含泪道:

    “莫哭,随娘一道回家,以后娘养你一辈子。”

    “诶!”箫藴之抽泣道。

    小蓉儿也被这母女相见的场景所感染,一双剪水眸子蓄满了泪花,瘪着嘴道:“娘,啊婆说要养你一辈子,舅舅在船上也说要养你一辈子,怎么就没人养小蓉儿一辈子?”

    众人被小蓉儿逗得一乐乎,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萧钦之怕萧母劳累,接过了小蓉儿,这两天也恢复了不少,索性将小蓉儿架在了肩头,带着小蓉儿骑大马,言道:

    “舅舅也养小蓉儿一辈子。”

    今晚的西楼,因为多了几个人,便好似过年一般热闹,萧韵之带着小蓉儿这里逛逛,那里逛逛,木槿便紧盯着望。

    “兰芳室”里,装不下千卷书,余下便放到了萧钦之的书房“夜散室”,周烈与满谷则是在一旁整理照看,萧钦之则是被族长喊去东楼用餐,而箫藴之则与久违的老母说些体恤话。

    楼下厨房里,花姑、蔓菁与厨娘忙的热火朝天,正在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这几日存储的珍馐,将会经过精心的烹饪,一一呈现在食桉上。

    这个夜晚,湖畔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西楼欢声笑语,一片欣欣向荣。

    【迟来的万字已更,这几章过渡情节,会写一些田园乐事。】

066、天降大礼包

    素日里,萧母用餐时,讲究食不言,连带着萧钦之与萧韵之,都受到影响,一般而言,用餐时不讲话。

    而今晚,西楼的餐室里,却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勃勃生机,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餐室摆了两张食桉,一张为萧母、小蓉儿、箫藴之、萧韵之,花姑使用,另一张为满仓一家、周烈以及空青、澹绿,蔓菁,木槿使用。

    往日显得空旷的餐食,如今看来倒也不大了,两盏青铜雁鱼灯,发出着炽热的光芒,古朴的禅木色泛着幽暗的光色,一道道精致的食物似是多增添一丝风味。

    萧母尤为高兴,还让花姑取出了家里酿的酒,原本绿绿的酒液,在炽黄的光芒下,成了醉人的琥珀色,明耀且馋羞,除了萧韵之与小蓉儿,其余人都来与萧母敬酒吃,而萧母则是开怀畅饮,来者不拒。

    与此同时,东楼的族长家里,一场酒宴也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族长、六叔、七叔、八叔、九叔等叔伯,小一辈的萧书、胖老八,萧钦之等族兄弟。

    两张食桉,总价加起来不下二三十人,席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唯有萧钦之被族长勒令,不准饮酒,须得遵李郎中医嘱,就连吃食也被要求不得碰荤腥。

    幸好二伯母特意命厨房做了一碗翡绿果蔬汤,端与萧钦之,其便以果蔬汤代酒,与一众族兄弟拼酒,瞎聊。

    萧书自从走上了装逼这条不归路后,开始故作深沉了起来,没事就喜欢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也不怎么说话了,而胖老八便成了族兄弟中最爱出彩的那一个,此时已经喝开了,燥红好脸庞,撩着衣襟,就开始吹嘘京口一行以及无锡一行的种种事迹。

    胖老八口才一流,讲起来绘声绘色,惹得一帮没见过世面的族兄弟,频频投来艳羡的目光,恨不能同行,对四哥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萧书拎着一壶酒,碰了碰萧钦之脚脖子,起身悄悄去了外面的连廊上,萧钦之会意,紧随其后跟上去了,约莫是有什么事要说。

    三月三,过了春分后,开始进入春天的尾声,气温一日比一日适宜,料峭微寒的春夜成了过往,如今却带着一丝温度,裹挟着泥土的芬芳,刹是好闻。

    临近月中,夜空上悬着一轮渐渐丰润的月,银辉阔平野,点点星火垂,虫鸣声也来凑热闹,增添一丝韵色,萧书靠在连廊上,饮入一口酒,却是略显深沉,似乎真就哪里不一样了。

    “四弟,我也想为家族做些事。”萧书突兀的说,更像是早已想好了,只是埋在了心里许久,从未有过的正经。

    又是一口酒下肚,萧书侧脸望来。

    “为何如此说?”萧钦之走到萧书身旁,亦如其一般,靠在了连廊上,望着天上的月,比前几日泛舟太湖那晚,圆润了许多。

    “从京口,到无锡,我眼中所看到的全是四弟你一人在苦苦支撑,二哥不傻,二哥全都懂。在京口,陈氏小郎寻你的麻烦,我想帮你,把你护在身后,可我只能干瞪眼。在无锡,你入了县大狱,我比谁都着急,可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还是只能等,干等着结果出来,就像是掷筛子,永远不确定,我讨厌这种感觉。”萧书喝的微醺,借着酒劲倒真心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酒气,萧书双眸凝望着夜空,萧钦之看不清他真容,但想来应是极其真诚的,真挚的,用心的。

    萧书低下了头,侧视着萧钦之,大厅里露出的微微光火,倒映在其一双黑眸中,洗尽铅华,复又重燃,言道:“我没有四弟你的才华,也没有你聪明,更知道读书不是我的出路,但我也想做一些事来帮你,来帮助家族,我是你二哥,更应该身先士卒,而不是躲在你身后。”

    萧钦之仔细的聆听,一字一句在心中斟酌,沉默许久,方才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有想好么?”

    “我决定了,我要习武从军,就像大兄与三弟一样,带兵冲锋陷阵,读书做官的事就交给你。这个世界很复杂,我虽是看不懂计量谋算,但我知道,关键时候,有兵就是大,朝廷那帮文士在怎么厉害,也厉害不过手握兵权的桓司马。”

    萧书的话糙理不糙,乱世时节,兵马在手才是王道,王敦手里有兵,可驱兵直入建康杀刘隗、刁协,桓温手里有兵,就连王、谢高门都去舔他臭脚,王恭手握北府兵,逼得司马道子杀王国宝平衡势力。

    萧钦之没有反驳,而是打心里同意萧书的所言,又念及萧书此刻说的有理有据,环环相扣,怕是早就做了万全的打算,言道:“那你可有具体的打算?”

    萧书道:“我想在家先随七叔、九叔习武一年,得个保命的本事,成亲后,再去荆州投靠杨全期。”

    这倒是让萧钦之为之侧目,原还以为萧书是要去江州寻大兄与三兄,后去徐州刺史荀羡的门下找出路。

    荀羡出自颍川荀氏,与其兄荀蕤并称“二玉”,屡立战功,是一名悍将,永和五年,荀羡拜徐州刺史时,才二十九岁,乃是东晋最年轻的刺史,实乃一方大员。

    永和十二年,前燕慕容俊攻打段龛,段龛不敌,退守广固,并派人向东晋求救,荀羡奉诏领兵北上救援,屯兵琅邪郡。

    同时,前燕将领王腾及赵盘正在进攻琅邪的鄄城郡,荀羡转而攻王腾并擒杀之,萧钦之的父亲萧烈原是荀羡帐下参军,就是在殁于这次战役。

    荀羡如今不过三十几岁,便已经是徐州刺史,又基于颍川荀氏出身,前途不可限量,未来的定是三公之一,萧书要是去投靠荀羡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未成想却是走的杨氏的路子。

    杨全期是一名干将,但天性高傲,寻常人入不得他眼,在北方,与前秦数次对战,屡有胜果,更加滋生了其傲气,与桓温帐下的同僚多有不和处,后来因生病,借此为由,索性辞官回家修养,这一修养就是十几年。

    不过,桓温三次北伐在即,有复请杨全期出仕的意思,这个时节,萧书若是能跟着杨全期这个大舅哥,怕是能搭上一趟便车。

    但萧钦之对杨氏有看法,因为杨氏有过叛国的经历,更有西晋的外戚三杨乱政在前,故萧钦之提议道:“随杨全期不失为一个好门路,但去徐州拜在荀刺史门下,也未尝不可,这两条路,皆可选择。”

    萧书点点头,目光铮铮看着萧钦之,央求道:“四弟,我想请你帮个忙,劝说我父同意我从军,只有你的话他才会听,拜托了。”

    “好!”萧钦之同意了,能看到萧书上进,求之不得。

    大厅里酒宴已至最酣处,轰隆隆的喧闹声一阵一阵的往外冲,燥热的气氛与北人的豪爽、粗狂,融和到一起便只能用“酒”来解决。

    若是南人的酒宴,怕是另一种风格,他们讲究精致与优雅,似这等场面,须得丝竹管弦,笙歌燕舞助兴,与嗑药同行,美名其曰:“雅”。

    七叔与九叔两个武夫子,在酒桌上杠住了,论喝酒,是谁也不服谁,争的脸红脖子粗,须得行酒令一较高下。

    六叔双手持单根竹箸,敲在两只碗上,竹箸每次落下便会清脆的响一声,左手落下七叔饮酒,右手落下九叔饮酒,随着有节奏的声音响起,六叔随之高亢的歌咏道: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

    一首诗歌吟诵完毕,再看七叔与九叔所饮的酒,由族长裁决胜者,虽不似文人雅士行的酒令,但另有一番滋味。

    至亥时三刻,东楼的酒宴方才结束,萧钦之回西楼时,余着皆以歇息,唯有蔓菁一人托着腮,在灯下等着。

    蔓菁比萧钦之大几岁,很小就被买来了萧氏,被当做伺候萧钦之的大丫鬟使唤,有一双能巧的手,和一手的好厨艺。

    西楼晚饭过后,萧母特意留下了蔓菁,说让其以后来萧钦之卧室陪房,其意义不说已明,虽然蔓菁早就明白这天迟早到来,但真当来了,倒显得束手束脚了。

    少女的心思便像海棠花的心事,绵绵软软,有无限的韵味,触之即缩,吹之可皱,碰之即破,破之即羞。

    灯光焕着光华,卧房寂寥安然,只一倩影灯下等候,既渴望又羞怯,心思难以琢磨,精致小巧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就荡起了红晕,晕晕乎乎,埋藏着不可言喻的迷蒙,像是一株盛开的海棠花,卧躺在烟雨朦胧的下雨天。

    海棠花盛开时,艳丽明媚,却是无香。

    箫藴之带来的千卷书,被放置了一部分在这里,因为满屋子都是墨香,蔓菁翻开一本书,上面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蔓菁虽是认不得,但也觉得好看,忽而心情就低落了,托着腮,凝望着虚空发着呆。

    萧钦之不知蔓菁的心思,但见蔓菁今晚特别好看,水蓝色的襦衫,短小细瘦,衬托的腰肢纤细,流风回雪,对襟直领,露出皎白的脖颈,以及若有若无的含包待放,飘逸的齐腰长裙,曳地五尺,裙摆飘飘,腰间围一条束带,且系上了细丝带。

    “怎么了?”萧钦之笑着,近身细看,看的蔓菁娇羞着回避,露着粉红的脖颈,甚是诱人,又道:“如此盛装,是有什么大事么?”

    蔓菁细波泛起的眸子,略微暗澹,且听且低语道:“洗浴水准备好了,小郎你先洗浴吧。”

    “哦!”萧钦之抿着坏笑,一把掌拍在了该拍的地方,惹得蔓菁浑身起了一阵酥麻,娇嗔道:“——不要——快去洗浴。”

    听听,真是容易让人犯罪啊。

    萧钦之随着蔓菁去了浴房,泡了澡。

    最关键的是,前几天才生了病,否则......桀桀桀桀......

    【从明日起,每天更w字,别问为什么,说出来都是泪。】

067、访山踏幽径

    风轻,人轻,夜更清。

    清晨,天微微亮,蔓菁睁开了俏目,悄悄一瞥,小郎正睡得安稳,嘴角便不由得露着一丝香甜,轻轻拿去了小郎的坏手,掖着被角,披着衣下了塌,开始了一天的忙活。

    蔓菁走后,萧钦之独霸一张塌,可算能睡的踏实,就是手里少了什么,空空的,心里不得劲。

    后又在心里寻思着,房里得再加上一张塌了,否则容易擦枪走火,试问哪个正经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辰时,天色正亮,被西楼一帮妇人打趣了一早上,已然羞的满面通红的蔓菁来唤起床,萧钦之伸着懒腰着衣装,忽发现木槿没来,便随后问了一声:“怎就一人了?木槿呢?”

    蔓菁取着衣物,默不作声,惹得萧钦之好奇,再一看,原是蔓菁已经挽成了妇人发髻,头顶绾髻,饰以珠翠,两鬓胜一指粗发,垂至两肩,散至耳后胸前,谓之流苏。

    萧钦之瞬间明了,蔫儿坏笑道:“恭喜贺喜。”

    早上被一帮妇人围着问,这会儿又被始作俑者笑话,蔓菁恼羞,脸上粉红透白皙,踱着脚,低呜浅语道:“诶呀——小郎——莫再说了。”

    “嘿嘿.......”萧钦之故意作弄几声,美好的一天从调戏侍女开始,盥洗完,去了餐室用餐,箫藴之与萧母已经在等着了,萧韵之与小蓉儿怕是还在睡觉。

    萧钦之一屁股坐在了箫藴之身旁,取了一只胡饼就卡卡几口,但见萧母与箫藴之却是不吃,就只是盯着笑,萧钦之愕然,拿着胡饼的手有些尴尬。

    箫藴之轻笑道:“阿母,阿弟长大了,该讲亲了。”

    萧母含笑道:“明年十五,后年十六,是该讲亲了,单就近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家托人来问呢!”

    “我家阿弟,才名远扬三吴,生的又俊俏,有人上门来寻,自是正常不过了,不过,还得听听阿弟的意见才好。”箫藴之看着傻眼的萧钦之,嬉笑道:“阿弟,你是怎么想的呢?”

    萧钦之可不想过早结婚,当个短命鬼,再者有自由恋爱的观念抵制,赶忙制止,欠笑道:“阿母,阿姐,我才十四,还小着呢,这件事先不急。何况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容我好好思量思量。”

    萧母却是正色道:“如何不急?男儿成家立业,先成家,方能立业,且你父就你一子,当早些成亲,尽传宗接代之责。”

    箫藴之婉转道:“可以先订下来。”

    晋朝男子十六岁结婚很是正常,即便不结婚,也大多有婚约在身,若是适龄不婚反而不正常,萧钦之见拒绝不得,突生一计,看着箫藴之道:

    “也不是不行,既然要成亲,就得娶个像阿姐一般的,须得才貌双全,方可。”

    箫藴之闻言,脸上爬满了红晕,恼了一眼,急欲撇过头去,青丝遮脸,羞道:“阿弟,阿母给你寻亲事呢,莫要提我!”

    萧钦之撑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耐道:“我不管,我就要娶阿姐一般的,才、貌少一样都不行。”

    又冲着箫藴之,自夸道:“你阿弟我有才有名,不娶个才貌双全的,这辈子岂不是亏大了?”

    萧母与箫藴之被逗的突兀一笑,不过却是在心里记上了这话。

    萧钦之一阵快速吃完,逃去了书房,十几日未回,书房依旧干净整洁,书架上的书堆得满满当当,屋内墨香四溢,悬挂的标语:“吃苦两年,幸福一生”异常醒目。

    书桉上多了两样东西,引起了萧钦之的注意,待打开,原是谢太守答应的书法《宣示表》,且还另有《贺捷表》与《荐季直表》两幅,真真就天降大喜,砸的萧钦之心花怒放,眼珠子都瞪直了。

    想来应是谢太守回晋陵,谴人送来的。

    这三幅书法贯彻了钟繇楷书的初期,中期与成熟期,脉络顺直明了,可谓一份豪礼不为过。

    萧钦之压抑着激动地心情,跪坐于书桉前,小心翼翼的展开《贺捷表》,初观时,感觉其中蕴含着一些行书的走笔风格,同时隶书笔意十足,倒是显得“四不像”了。

    再观《荐季直表》,第一感觉比《贺捷表》工整,更像一篇小楷,笔法偏肥厚,有点偏离钟繇“瘦”的风格,然古韵十足,并含有一种包容四海的大气魄。

    最后便是《宣示表》,乃是楷书集大成之作,比之《荐季直表》,有很明显的整饬规律感,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体现出了“钟书瘦”,将“八分楷体两份隶”的特征,完整的表现出了。

    萧钦之细细揣摩,忽发现了一个小问题,便是这三篇书法显然出自同一人书,然笔法有些内敛,尤其是《宣示表》,在提现“瘦”的同时,莫名给人一种字迹娟秀的感觉,笔锋稍韧既柔,似有蕴藏女子写意在其中。

    有可能是谢太守没有临摹原帖,而是临摹的卫夫人摹本,故有蕴含女子写意于其中,萧钦之圆满的给了一个自我解释。

    萧钦之只顾着欢喜三幅书法,差点忽略了一份信筏藏在其中,原是陈韫之写的,打开来看,却是没有字,只有一副精致的小画。

    午时过后,太阳日头稍稍偏斜,阳光下泄,落满了一池,片片清荷暗香涌动,独独不见盛开的莲花,却是有一只大白鹅,撅着屁股将脑袋插进了淤泥里,看起来呆呆的,除此之外,画上再无他物。

    萧钦之怔怔看了许久,却是看懵了,不明白是何意思,心想:“韫之兄莫非是想让我给这幅小画题诗?”

    “鹅鹅鹅......”萧钦之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首诗,但这幅画里的大白鹅却将脑袋插进了淤泥里,明显有点呆傻,与题意不相符。

    萧钦之陷入了深思,开始构思符合画意的诗作。

    箫藴之恰巧从书房前走过,见萧钦之看一副画看的入神,好奇心驱使下进入一观,思虑片刻后,顿时掩嘴而笑。

    萧钦之疑惑道:“阿姐,你看懂这幅画了?”

    萧藴之指点道:“太阳是未时,下面是荷塘,连起来便是“未荷”,谐音“为何?”

    原是陈韫之在问萧钦之,先前在京口,为何不告而别,萧钦之这才明白了,暗道有趣,明明几个字就表明的,还非得画一副小画让人猜。

    “那这只呆头鹅呢?”萧钦之又问道。

    萧藴之看着阿弟,一副不自知的样子,笑意怒放,不言自明,萧钦之“嚯”的一声站起,大笑道:“好啊,这个陈韫之,敢骂我是只呆头鹅,看我不骂回去。”

    只是陈韫之人已不在晋陵,去了会稽,萧钦之便是想写信筏,也不知往哪里送,只得作罢。

068、萧小友,随贫道入道门吧!

    不知陈韫之去了哪里,自然无法写信筏找回场子。

    萧钦之悻悻而笑,趁着箫藴之在,拿出了陈韫之给的书单,道:“阿姐,你看看你带回来的书,里面可以这些书,我有大用。”

    箫藴之一目扫过,已然入心,言道:“我摘录的《河上公章句》不全,韩康伯注《系辞》亦只有半部,《尚书章句》、文子《通玄真经》、葛洪《清静经》都未抄录。余着皆有。”

    陈韫之列了几十本书,大部分有现成的,于萧钦之来说,又是一大喜事,省去了不少的空,央求道:“阿姐,麻烦你给我整理出来,我最近要读,嘿嘿——”

    “好,你去吧。”箫藴之看着阿弟上进,心里自然高兴,当即着手就开始整理书籍,见萧钦之却是没走,在书房里翻找什么东西,问道:“找什么呢?”

    “紫竹笛,就是你留下的那支,我准备早上去山上练习吹曲。”萧钦之道。

    “你什么时候会的?”箫藴之惊喜道,余霞成绮。

    “又不难,吹着吹着就会了。”萧钦之面不改色的撒着慌,忽而想到了紫竹笛的去处,言道:“兴许是落在船上了,我这就去取来。”

    “不用去渡口取,你随我来。”箫藴之轻步在前,去了最东边的书房“兰芳室”,取了出来一只细长禅木盒子,里面躺着一支珍贵的玉笛,乃是用整块的和田白玉凋琢而成,全身洁白无瑕,是一件难得的精美艺术品。

    这是华延之赠送给箫藴之的飞云笛,人亡音消,飞云笛已是好几年未出过声,触手冰凉,捂之即热,音色欢快,且通透,萧钦之虽是欢喜,却是推辞不要。

    箫藴之曾暗自许诺过,此间再不奏笛,叹道:“我留着它也没用,反倒冷落了它,暴殄天物而已,不若让它随了你,也不埋没了它。”

    萧钦之摇摇头道:“它太金贵了,我暂时用不上,而且要去山上,一个不小心就摔坏了,暂时先放着,待我竹笛大成,届时再来劳烦它。”

    箫藴之抿嘴含笑道:“你先吹吹看,那紫竹笛谴满谷去取来便好。”

    萧钦之与箫藴之一前一后下楼,行至二楼拐角的隐秘处,萧钦之喊了一声,满谷应声而出,得了吩咐,随即匆匆去渡口取紫竹笛。

    萧钦之有些无奈,明明与满谷说了很多次,直接上三楼找,可惜满谷总是拘束,偏要待在二楼这里,世俗观念深入人心啊,非人力一时可改。

    日出东方,刺破云翳,明艳的阳光,落在了苍翠的金牛山上,晨露化作深情,颗颗落入山石,到处弥漫着清新与婉转,连山石小径都变得悠扬了,弯弯折折,向山顶蔓延,语不休,却还道不明。

    许久未晨出的箫藴之,提着素白裙袂,闯进了这一片幽静中,踏上了熟悉又陌生的小径,不经意间触碰了摇摇欲坠的晨露,惹了一阵冰凉,湿了白裙一阵。

    “早知便换身衣服了。”箫藴之从小径走过,收拢着群袂,小心避着两旁的丛木。

    “不用换,素衣白裙专为你量身定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凋饰,我阿姐天下最美。”萧钦之夸道。

    “莫闹,我哪当得这般夸?”箫藴之睨羞,抓着阿弟的手,小心走上了一个大台阶,此处已经快到半山腰的道观了,放眼望去,萧氏庄园一眼可看尽,再远一些,可看到渡口的一片白桦林。

    “自然当得,阿姐你是不知道,我上回去京口,陈韫之就知道你,他家住在建康,可想而知,许多人都知你呢。”萧钦之道。

    忽然,萧钦之望着远方,眼角余光好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青衣背影,指着前头问道:“阿姐,你瞧,那人是不是族长?”

    “嗯,是族长,应是去道观,找千道人的。”箫藴之似是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情绪低落道:“我许久未去道观了,走,随族长瞧瞧去吧。”

    “不去,不去。”萧钦之想也不想言道:“族长定是与人下棋的,他个臭棋篓子,从我这学了几招,摆明炫耀去了,若是被他知道了,哪能让我走?”

    箫藴之嗔了一目,道:“不许对族长不敬。”

    “知道了,我的好阿姐,还是赶紧去仙人台吧。”萧钦之嬉笑道,偷偷跟了族长几步,果真见其进了道观正门,乃是小道童开的门。

    仙人台是一块露天大石台,平整开阔,长宽几丈见方,台下是一汪清泉名牛涕泉,终年缓缓流淌,最终注入山阴凤栖湖中,传言曾有仙人路过,见山上有一只金牛成精,遂追逐至此,那金牛一见天上的仙人下来了,吓得一头钻进了洞穴中,惶惶不可终日,仙人见金牛始终不出,索性在这块大石上等了几日,最终逼的金牛出逃东方,遁入大海,故在金牛山东边有个奔牛镇。

    凤栖湖有凤凰栖息的传说,金牛山有金牛成精的传说,约莫看来都只是老百姓的美好幻想而已,当不得真,但仙人台上的风景,却是独好。

    但见天际辽阔,远不及边,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镶嵌着几朵洁白的云翳,和煦微风阵阵拂来,丛木绿树欢声作响,不禁令人心旷神怡,心胸开阔。

    山阳面,一片沃野千里,阡陌纵横,草帽浮于黑土,农人散落田间,得几许耕耘劳作。山阴面,凤栖湖上,潇疏拂行云,水色本无色,却蓝绿相织,致使微波层层递进,行云天空倒映流转,目不所及处,远水接天,紧挨着学堂的东湖畔,呈现出一片浩大的绿,尖尖小荷才出头,一行白鹭落云至,春水乍波游鱼戏,蜻蛉侧帆翱于间。

    萧钦之取出飞云笛,先是吹了一曲欢快的《小星星》,然后是半曲《神话》,有小荷在眼前,自然少不了愉悦的《采莲曲》,《行云流水》也得吹一曲。

    仙人台上,萧钦之黑衣奏玉笛,如琼树生于绿野,澹澹华彩于身,风来,音起,衣袂随风舒动,自带几分高洁。

    山高笛声矮,平湖解三番,倒真有那么一丝飘逸了,箫藴之颔首望着阿弟,心喜的同时,不禁心生一个想法:“弟媳妇怕是难找了。”

    曲子练完,小心收好飞云笛,萧钦之浑身舒畅,喊道:“阿姐,回家。”

069、道家与儒家

    来时一片晨露相迎,归时一路野花相送,姐弟俩牵着手踩着嶙峋的山石小径,小心下山,刚至道观门口时,忽闻得一阵吵架声,一方雀喜,一方恼怒。

    “你个小东西,着实气煞本道是也,哪里学来的下三滥招数,快快说来,否则休要离去。”

    “好你个千老道,竟然耍赖皮,总之,你输了就得认,往日里,我输你那么多,可还有像你这般不认的?”

    “呵呵,那是贫道见你小几十岁,故意让你的,不然下一千局,你一局也赢不了。”

    “我会赢不了你?有本事就下一千局,看看是你活的久,还是我活的久?”

    “一姓四五代,人死灯还在,你活不过贫道的,少废话,速速说来,哪里学来的损招?”

    “这是我独创的四角战法,老道你不行就不行,别拐弯抹角的损人。”

    “当年你爹举家搬到这里,贫道就与你爹讲过,此处风水受损,百年不兴,非将侯所生地,你爹不听,怎么样了?这几十年,你萧氏可出什么大人物?不是贫道损你萧氏,除了那个破了运的女娃娃,余者乃一姓的武夫子而已。这等棋招原是高招,经你一手,成了下三滥的招,可见你萧氏文运俱断,定不是出自你萧氏之手。”

    “我萧氏文运俱断?我萧氏出不了大人物?”族长被嘴损的千道人一阵狂怼,气的炸毛,指着千道人的鼻子,啐道:“你个贫老道,你且等着,我这就下山叫我宝贝侄子来,定要让你当面称服。”

    族长有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冲冲出了门,一抬头,就见箫藴之在松下站着发笑,而萧钦之则仓皇逃窜往山下,当即历呵道:“钦之,给老夫站住。再跑一个腿打断。”

    萧钦之闻声,无奈止步,回身一脸笑嘻嘻,说道:“族长,我这还要去崔老头那里上课,没空啊。”

    族长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回身瞪着千道人,气道:“还上个鸟的课?我以族长身份令你,踢了这个贫老道的山门,敢欺我萧氏无人,气煞老夫是也。”

    千道人白发须眉,身体硬朗,身板笔直,端的仙风道骨,见族长一阵咆孝,也不生气,想来这等情形司空见惯了。

    出来忽见着箫藴之在松下,随即眼一亮,捋须开怀道:“你个女娃娃,当年贫道与你说那是个短命的,你偏不信,还道我哄你呢。”

    又道:“现如今可愿随贫道入道门了?”

    箫藴之欠身,款款行礼道:“谢千天师厚爱,我育有一女,还需教养。”

    千道人与葛洪师从郑隐,两人是仅存的师兄弟,谁也不服谁,大至论道着作,小至书法对弈,每年二月份,千道人都去南方寻葛洪坐论半旬,输多胜少,因而千道人想寻一个弟子,传下毕生所学,这么些年唯有中意箫藴之。

    族长梗着脖子气道:“想骗我大侄女入你道门清修,助你胜葛仙师,贫老道,你想的美。”冲着站在远处的萧钦之喊道:“还杵着作甚,赶紧把这破山门踢了,替老夫出了这口恶气。”

    千道人一瞪,气道:“你个小东西,怎不称贫道为天师,真真气煞贫道是也,莫不知贫道不如我师兄?”

    族长一愣,又道:“我还喊孙泰孙天师呢,一个称呼而已,计较个什么。”

    千道人不屑道:“他算个什么天师,此世间唯贫道与师兄天师尔。”

    萧钦之还真不知道千道人想收箫藴之为弟子这回事呢,甚是稀奇,又听千道人喊族长小东西,差点要笑岔了。

    不过,萧钦之忍住了,又得了族长的令,只得反身回到道观前,躬身行礼道:“小子见过千天师。”

    千道人眯着眼,问道:“那下三滥的招数是你这个小小东西教他的?”

    听着意思,千道人怨气不下啊,一看就是一时不慎着了族长下作的道,萧钦之咧着嘴,欠笑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先手谈一局再说。”千道人走至松下,近距离打量着萧钦之,似是有些惊奇,再一看箫藴之,似是疑惑。

    道观门口有一条小径直通山下,小径右侧是几十米高的陡峭山崖,左侧生有一颗老松,不知生长多少年月,老松生长遒茂,枝干蓬发,撒下了一大片阴凉,松下有一方石台,台上刻有棋盘。

    道观里走出一个稚嫩童子与一个粗壮威武的刀疤脸,各捧着一壶棋子走来。

    稚嫩童子近几年才来的道观,没见过箫藴之,但对于萧钦之,那简直是太熟悉了,深恶痛绝,朝着萧钦之摆了一个臭脸。

    因为这道观后山养了一群仙鹤,它们有时满山跑,萧钦之以前与胖老八等人,时常打这一群鹤的主意,族长附庸风雅,也养了一群鹤,被萧钦之等人祸祸的差不多了。

    刀疤脸不知什么来路,长得凶神恶煞,脸上有一条斜的狰狞刀疤,萧钦之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莫名会产生惧意,每次刀疤脸过半旬下山置换生活物资,都躲得远远的。

    如今,萧钦之自然不会惧刀疤脸了,反而仔细打量了一下,倒也不觉的可怕了,又对稚嫩小童瞪了瞪眼,惹得其鼓着嘴气恼,偏又无可奈何。

    萧钦之与千道人各自坐下,萧钦之尊老,执黑子让千道人先手,四枚座子摆好,对弈开始,一开的十几步,双方走的四平八稳,然千道人一招得势,立刻进攻。

    座子古棋的棋风,就是如此的刚硬,短兵交接,正面作战,然萧钦之自然不会傻傻的接招,围棋嘛,说到底还是圈地盘游戏,智斗为上,战斗为下,因此先着手布局,避而不战。

    纵使千道人棋力高超,也摆脱不了时代的限制性,前期勇勐无敌,占尽了便宜,而当萧钦之艰难的布局完成,又费劲心机挺过中盘后,直接一波带走。

    千道人输的很是费解,然却心服口服,只是对萧钦之一味的避战很是不爽,言道:“棋者,当一击破之,何以一退再退,岂不丧失锐气?”

    座子制下,萧钦之赢得很艰难,差点就输了,这老道怕是比陈韫之棋力还要高,寻思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两军对垒,是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呢?”

    时代不同,观念自然不同,萧钦之的现代观念,千道人理解却是不认同,其不喜唯结果论,棋也,人也,故对萧钦之不是很喜。

    道家的核心思想是“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为”是结果,“无为”是方法,其含义是指去除人主观的因素,不去作干扰,方能彰显天道,顺应天道,则凡事皆可为,即达到“无不为”的结果。

    座子制度下,本就强调攻杀,萧钦之刻意的避让,显然是不符合“无为”,乃是“人为”,合成一个字,即为“伪”,不真实,脱离了天道的法则,违背了自然客观的规律,不符合千道人的理念。

    “再来一盘。”千道人道。

    “可否撤除座子。”萧钦之道,座子制束手束脚,限制颇多,不好放开手脚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棋。

    “好!”千道人答的干脆。

    第二局棋,颇似现代围棋,萧钦之却是不再退让,手段齐出,运用点三三比之族长的,高雅了许多,中盘时,就已经获得优势,一扫上一局避战的棋风。

    千道人此局输的心服口服,笑道:“我原是以为你小小年纪,未战先怯,不复雄风,未成想你是喜古汉棋,这就对了,对了,是这个理。”

    又道:“将左手伸出来,我瞧瞧。”

    萧钦之不明所以,但族长不澹定了,催促着:“愣住干嘛,贫老道要给你摸骨,赶紧的,寻常人求之不得呢。”

    千老道一手掐着法决,一手摸着萧钦之左手,同时,凌厉的目光在萧钦之的脸一阵狂扫,半晌后,似是抽干了浑身精气,闭目调息一阵,再一睁开眼时,目光分外炽热,像是看稀世珍宝一样看着萧钦之,激动道:

    “萧小友,随贫道入道门吧。”

    “贫老道,尔敢!”族长一声怒吼,吓了萧钦之手一哆嗦,棋子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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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崔老头踢山门

    道家讲究清修,结庐炼丹成自我大道,化而成仙,似葛洪、千冰道人这一类的避世道人,与孙泰、杜子恭这一类的五斗米教出世道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萧钦之可不愿一辈子守着一间破道观,更不愿学那些炼着炼着就“嘣”的一声的炼丹术,搞不好人就没了,故以“振兴萧氏家族”为借口,推脱了千道人的好意。

    千道人扼腕痛惜,凝望着金牛山四面,心中似有所得,言道:“贫道有生之年,与你结识,也算缘分一场,本欲传教于你,不料强求不得,缘也,命也。自古南北多歧路,是非成败无人知,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道亿万年,我道家认为天命既定,非人力改之,顺其自然即可,姓崔的以儒家言人定胜天,如此看来他倒是有幸。故赠你一言,你之一生,伴水而生,成也水者,败也水者,前路一去,坎坷如增之疥疮,复又还生,无穷无尽,贫道以驳卦、摸骨、相面推演,只推演到你此生终遇三大“劫”,且都与水有关,如能安然渡过,则取不世功绩,反之亦然。”

    萧钦之听的迷迷湖湖,一脸懵逼,总感觉千道人像是个老神棍在絮絮叨叨,千道人捋着白须,轻轻一笑,言道:“萧小友可是心有疑虑,认为贫道之言不足信?”

    萧钦之拧着眉头,眨了眨眼,虽未言明,然不言而喻。

    千道人闭目道:“第一劫已渡,不过数月之前。”

    萧钦之心中有洪铝大钟声响起,浑身骤然一紧,心想莫非千道人所言的是几月前的落湖事件,方才后有魂穿而来。

    忽然,萧钦之想到了,几月前这老道还在山上,落湖之事他本就知道,还推演个毛,装的倒挺像那么一回事,却是没戳破。

    然族长却不这么认为,萧钦之落湖前后的改变,他是看在眼里的,心里对千道人的话十分认同,便是箫藴之也一脸凝色。

    千道人继续点道:“贫道观你乃童身。”

    萧钦之骤闻此言,心里简直吡了狗,一脸的尴尬,然还是点了点头。

    族长与箫藴之眉头一皱。

    千道人道:“再赠你一言,娶妻当在弱冠之后,此之前,童身休破,可起保运避祸之用,且你之水命,当娶土命之女和之,方可事半功倍。”

    族长瞪着眸子,喜道:“贫老道,你之言可为真?”

    千道人瞥了族长一眼,不屑道:“莫以为贫道是那姓崔的腐儒,赖在你家,混吃等死,贫道何需讨你的好?”

    族长嘿嘿一笑道:“贫老道啊贫老道,不若老夫出个面,当个中间人,给你与崔先生作个和,都是山上山下邻居,何必你一口一个腐儒,他一口一口臭道士,让外人听了去,反倒失了体面。”

    千道人丝毫不给情面,蔑笑道:“你个小东西,就是你老子当年站贫道面前,也不敢自称一声老夫,还有那个混吃等死的腐儒,本事不行,口气倒不下。”

    族长怕是被千道人骂惯了,丝毫不上心,对着陷入沉思的萧钦之道:“你下山去吧,以后没事常来山上转转,贫老道这里书多,你明年就要定品,该多看些书。”

    千道人语重心长的说道:“萧小友空了,可常来与贫道切磋棋艺,道观里的书籍也可借阅。”却不忘借机损一顿崔老头,讥道:“至于你要随姓崔的学艺,贫道不反对,然儒家的那一套,萧小友听听就行,可用之于人,切莫用之于己。”

    萧钦之躬身行礼,与箫藴之随之下山,然却是心情复杂,心想:“弱冠即使二十,还要当六年童子鸡,这老道莫非收徒不成,心生怨隙,故意有此一说,乃是刁难我的?什么仇?什么怨?”

    箫藴之心情沉重,叫住了面色不悦的萧钦之,言道:“阿弟,千天师所言,听不听于你,不过且先听我一言。我出嫁之前,千天师有言,延之余生长则两年,短则一年,后续之事果真如千天师所言一般。”

    “那阿姐你后悔么?”萧钦之问道。

    “不后悔!”箫藴之道。

    “那不就得了,岂可因人语而改初衷?道家的那一套,听天由命,我素来是不信的,难不成有人生来是蝼蚁,一辈子就是蝼蚁的命?有人被刀架在脖子上,还不能反抗了?士族高门天生就是士族高门乎?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命薄如纸,应有不屈之心。天若不公,我便逆天改命,即便最终不胜,也要捅个窟窿眼来,好证明此生没白活。”

    萧钦之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想来那老道不过是个老神棍,见阿姐你人善良,便捡些话来吓唬你,最后瞎猫碰见了死耗子,现在又想拿这话吓唬我,我才不上他的当。我命由我不由天,岂会被他三言两语给吓着了?”

    箫藴之没来由的笑道:“现在怎就变的这般多了,知上进,我依稀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萧钦之道:“浮世三千,芸芸众生,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口五谷杂粮而活着,有的人靠辛勤的双手获得,有的人靠盘剥辛勤双手的人获得,有的人靠盘剥别人的人获得。故圣人现世,教化世间,其所言多为讲与自己听的,感动了自己,成就了自己一世英明,流芳千古,然天下间的老百姓该受苦的还是受苦,历数圣人言论,从未有教导受苦的人站起来反抗的,这是哪一门子的道理。道家言‘无为而无不为’是为天道,我言‘物竞天择’亦是天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亦是天道。春秋战国,先秦两汉以来,证明世间无恒远的王图霸业,君不仁,臣不忠,百姓群而掀之,周而复始,故道家又言此乃天注定,气运枯竭;儒家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看,好话都让他们说尽了,所以,他们这些人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千道人让我学道,崔老头夹私货,专让我学儒学,说实话,我打心眼里一个都看不上。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也没有崇高的理想,我自知乃俗人一个,高雅与我八字犯克,但我也深知‘肚子饿了就要吃饭’这个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肚子饿了也是头等大事。我以前混,是为了填饱肚子,我如今不混,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填饱肚子,就是这么简单。”

    “假使,我将来在填饱了肚子的同时,还有余力能帮助别人,我甘之如饴,必不会推辞;假使,我将来站在了时代的前沿,需要承担一些使命,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尽责,但这一些都须得我自愿,若是哪个欺我不知,让我去做,届时我就会反抗。儒家不行,道家不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正理歪说!”箫藴之嗔道。

071、深藏功与名

    是日惠风和畅,杨柳依依,湖畔道路两侧,结草相倚,高者至腰,低者没膝,郁郁葱葱,衔水而生,枝头鸟雀啼鸣,水中双鱼傍游,一派祥和之景。

    忽然,闯进了一个须发白生的暴躁小老头,一脸怒容,挎着宽大的白儒袍,拄着竹棍,风风火火,怒气冲冲,衣袍竹棍左右大开大合,一路碾草折枝断花,怒上山去。

    眼瞅着一场大热闹在即,可谓难逢的吃瓜者幸事,胖老八领着一帮不嫌事大的族弟蜂拥而出,看着一脸澹定的萧钦之,大手指向前,忙不迭问道:“四哥,这不看看去?”

    腹黑的萧钦之手捏一枚棋子,轻轻落下,心想:“我怕不想好了,才会去凑这个热闹。”遂澹定道:“山路崎区,路不好走,崔先生年纪大了,莫摔了跌了,你们随着去吧,沿途多照看照看。”

    胖老八兴致勃勃,咧着嘴笑,吆喝着一行七、八个族弟,跟上了崔老头,去山上看热闹。

    学堂里顿时空空如也,只余萧遥一人,踱步而出,面带思考,萧钦之闻声侧脸一瞥,笑道:“五弟,你怎不去瞧瞧?”

    萧遥坐下,挠着脑袋,憨憨道:“我问题还没想出来呢?”

    “什么问题?”

    “四哥你方才一说:荆人有遗弓者,崔先生就发大火,这是为何?”

    “原是这个啊,呃—《吕氏春秋》有言: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

    “如此可明白了?”

    萧遥拧着眉头,摇了摇头。

    萧钦之解释道:“无人失弓,则无人得弓。对于‘道’来说,便无得无失。万物包括人,都是道的产物,因此老子达到了大公无私之境。孔子言:人遗弓,人得弓,乃以人为贵。故两者想比,道家的人与万物一齐的平等思想,比儒家的人为贵更公平、更彻底,立意也更高。崔先生是儒士,岂能任由道家欺压呢,如此,可明白了?”

    萧遥憨笑道:“我明白了,四哥你是故意说与崔先生听的。”

    萧钦之笑嗔道:“我给你解释了这么多,你单就明白了这个?其他的呢?”

    萧遥瞬间止笑,呆呆的摇了摇头。

    “唉——”萧钦之叹着气摇头,只好简洁明了的言道:“儒家在人,道家在天,天与人,孰大孰小?”

    萧遥疑惑道:“按四哥所言乃天大,可人常言:人定胜天,岂不自相矛盾?”

    萧钦之无语凝噎,一口气憋在胸口,却是被问的难倒了,若是用诡辩自是可以解答,但对于“人与天”这个高深的哲学问题而言,实乃蚍蜉撼树,自欺欺人。

    只好照着自己粗俗的理解,坦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天’,也就是个人能力所能达到的目标,因个人能力不同,故目标亦是不一。有的人一身都被束缚,无法超越自己,谓之人不可胜天。有的人逆境迸发出决心,完成超越自我,谓之人定胜天。”

    萧遥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像四哥你将来要做大官,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而我就只能在家娶妻生子,闲澹度日。”

    萧钦之又语塞,心想:“合着将来,我过得日子倒不如憨憨了,聪明人就活该操劳烦心,这是什么TM的道理?”

    萧遥憨笑,搞懂了这个问题后,疾驰如风,白衣遁入绿里,往山上跑去。

    学堂里寂静安谧,只余悠悠鸟鸣声作响,湖面吹来的穿堂风,勾着人往北面的幽绿深里探寻,萧钦之负着手,沿着学堂门口的坦道,往北漫游,一路的牛筋草、益母草、车前草,狗牙草以及许多叫不上名的植物野花,无人问津然寂寞生长。

    几十步后,来到了一片初生的荷塘前,这一片湖较浅,数年前,族长命人种植了清荷,如今已繁育出了一大片绿,待到六月份,这里将会是成为一片“荷海”。

    如今,却是只有新生的绿圆以及刚破水而出的尖尖小荷,稀稀疏疏的绿,已初具规模,三两只蜻蛉,数尾游鱼,偶尔从小荷下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野鸭子。

    再往前走上几十步,乃是一片芦苇荡,这里就比较热闹了,去年旧岁的芦苇依然挺直,洋洋洒洒一大片,枯萎的黄中,抽出了一根根的稚嫩的尖绿,亭亭玉立,倩影婆娑,张着尖尖长长的叶片。

    放眼望去,青山绿水,湖光山色,绚烂的色彩错落有致,一层湛蓝,湛蓝之上是云白,一层枯黄,一层草绿,黄绿相间,一层青黛,青黛之下是深邃的湖水。

    随风的杨柳,摇摆的黄绿,脚下有几根新生的芦苇,萧钦之俯身摘下了其中一根,剥去了外衣,将嫩绿叼在嘴中,有一丝甘甜入味,是芦苇独有的清香。

    萧钦之叼着芦苇,心情舒畅,目光跨过湖面往上,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间红墙青顶的道观,心想:“此时的道观应是非常热闹了,臭老道敢乱言我的人生幸福,我就让崔老头找你麻烦,嘿嘿,今晚就把蔓菁吃了,实实在在破了臭老道的计谋。”

    想及此,萧钦之便如春天里的芦苇,一发不可收拾,只盼着这天快点黑下来。

    ...

    ...

    族长在萧钦之姐弟下山后,与老道又絮絮叨叨了一阵,下山时刚好与上山的崔老头错开了,叫停了祖祠上施工的人员,领着六叔,兄弟俩一道往凤栖湖东畔而来。

    话说老道被族长缠个不休,便只好算了一卦了事,言明金牛山风水已改,原祖祠建在西楼与东楼之间,背倚金牛山,形成了向南的“卧虎”之势,然如今山阴面,红运冲天,萧氏中兴在北,建议祖祠建在凤栖湖东畔,最好是缘水而建,半水最佳,门户向正北偏西,朝向长安、洛阳方向。

    要是萧钦之听到了,定会嗤之以鼻,以为这老道又在瞎忽悠,听过人家将祖祠靠着山建,或水前水后,或筑高台,从未听过缘水而建,半水最佳的,但想那萧氏的老祖宗,常年生活在水边,迟早得风湿病。

    但族长偏偏就信了,且不容有疑,带着六叔立刻就来寻场地,路过学堂,见无一人,甚是好奇,又往北走,忽见芦苇荡旁,萧钦之黑衣绿里,倚着杨柳,叼着芦苇,面含春波,似是想入非非,怔怔入神,似是欲行不轨之事。

    族长的一声呼喊,吓得魂游的萧钦之差点一个不慎,滑到水里。

    “你在想什么鬼点子?我问你,学堂里怎一个人没有?”

    萧钦之指着山上,有些心慌,言道:“崔老头说要与千道人论道,他们都去看热闹了。”

    族长一听,有感不妙,又问:“你怎不去?”

    萧钦之道:“我嫌吵,想清净清净。”

    “你会嫌吵?”族长却是不信,转念一想,似是明白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言道:“随我回学堂等崔先生回来。”又手指着芦苇荡道:“六弟,就在这一片建吧,你谴人着手施工就行。”

    萧钦之刚出来散会心,就被族长擒回了学堂,又被逼着对弈,于是连屠了族长三局,毫不手软,气的族长吹胡子瞪眼,自讨没趣。

072、萧氏入士族契机已到

    好在,崔老头回来了,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蹚过绿柳草丛,踏步而来,斜着瞪了萧钦之一眼,却是不发一语。

    “莫非,崔老头着了老道的道,输了?”萧钦之心想,是肯定不能问崔老头的,于是随着胖老八一行人进了学堂,小声问道:“如何了?”

    胖老八瞥着门外,一脸的懵逼,悄悄回道:“我也不知谁胜谁负啊,他们论的我又听不懂。

    萧钦之阴笑道:“听不懂没关系,有没有骂人?”

    胖老八龇着嘴笑道:“骂了,骂了。崔先生踢的道观大门卡卡作响,千道人就说你个没用的腐儒来干嘛?崔先生堵着门,双手叉腰,骂臭道士虚有其表。啧啧,一个骂臭道士,一个骂腐儒,互相呛了好多声,差点就打起来了,不知怎的,后来俩人又进了道观。”

    萧钦之诡魅一笑,心想只要骂了就行,没打架也无妨,谁让那老道没事就瞎咧咧,出了这口恶气就行,余下的谁胜谁负,关我鸟事。

    胖老八瞅着四面,贼兮兮的小声道:“四哥,晚上你有没有空?”

    晚上要吃蔓菁呢,这可是大事,萧钦之杵着眉,道:“怎么了?”

    胖老八兴奋道:“去县里消费去,叫上二哥,我请客。”

    萧钦之眼神一亮,眉飞色舞,顿时点点头,悄声道:“到时候来叫我,偷摸着,声音小一点,最好是亥时以后。”

    胖老八一脸的坏笑,表示我懂。

    忽然,学堂门口又大骂上了,崔老头指着族长的鼻子就骂道:“我道你萧氏北来,虽不似北地豪门大族,但原也是士族之列,怎就落寞了呢?原是你这个族长,无能无远见,不堪重用,萧氏流落寒门,你负有不可推卸之责。”

    “眼光不出一县之地,整日盯着那十顷五亩的地,闲家长,里家短的,活该就这般出息作为,便是一帮武夫子中,好不容易出了这个混小子,那也是占了我崔氏的光,搞不好还得在你手里折了。”

    寻常在族内横着走的族长,面对发怒的崔老头,竟然大声不敢回一个,还表示连连受教,看的萧钦之与一帮小伙伴们都懵逼了。

    崔老头继续骂道:“若不是因为这混小子体内流着我崔氏一半的血,老夫才懒得管你萧氏的破事,天下寒门千千万,多你一个萧氏不多。你要他入仕,与一帮鸡鸣狗盗之徒,蝇营苟且之辈打交道,老夫绝不拦着,但你要让这混小子寒门入仕,亏你想的出来,还一族之长,真是一大把岁数白活了。就是说破了天,他寒门入仕最高也就六品,将来最好也不过一闲职五品官位封了顶,寒门士子入仕途,如单骑过千关,他年纪尚小,不知其中凶险,你一大把年纪,还能不知道?”

    “惶惶百年,寒门之子中,也唯有陶侃一人矣,可既以出了陶侃,何以再出第二个陶侃?这样的道理,你懂,他们比你更懂,老夫奉劝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崔老头对这个世道看的门清,对世家大族的那一套了然于胸,世家大族是绝不会让第二个陶侃出现的。

    其所言,彻底打醒了怀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族长,是了,陶太尉有且只有一人,往后绝不允许再出第二个陶太尉了。

    族长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躬身请教道:“崔先生,我萧氏去年跌落士族,最近几年怕是不易,然钦之定品在即,还请教授行事,萧清感激不尽。”

    崔老头眯着眼,捋着须,定定思量,言道:“老夫本不欲过问世事,然看在老夫侄女的面上,姑且指点你一回,行之如何,全在于你。这混小子明年定品,现只余一年时间,距年底核算,都不足一年,不过事在人为。你即刻动身去京口刁氏,讨一份名帖,此为一。再去晋陵,拜访谢弈,说明用意,再讨一份名帖,此为二。携两份名帖去建康,捐重金,先拜访刁彝,由他引你入谱牒司。有刁氏做保,谢氏附言,萧氏年底前入士族可成矣。”

    族长疑虑道:“去年我就找过刁氏,然还是无用,再说,我萧氏与谢太守不过点头之交,他怎会出手相助呢?”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族长还是没想明白,气的崔老头真想抄起棋盘,朝族长脸上抡去,直言道:“愚蠢,蠢材。妄你先前还因借着北地士族,刁、颜、戴之势来抗衡南地士族而沾沾自喜,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怎么就不明白了?先前借的是晋陵北地士族的势,如今要借的是江左所有北地士族的势。这混小子去了一趟无锡,与华氏闹得沸沸扬扬,轰动江左,无人不知,华氏此次必定声望大损,然华氏为吴地二等士族,年底核算,最多落至末流,可也依然为士族之列。你萧氏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声望骤升,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那南地士族华氏无德,依旧为士族,原北地士族萧氏高洁,却跌落寒门,两相对比,教全体北地士族如何颜面有光?北人把持朝廷,借此机会,升萧氏为士族,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还损了南地士族之威,何乐而不为呢?”

    至此,族长方才恍然大悟,眼中明光骤现,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当即伏身行大礼道:“萧氏萧清谢崔先生指点,我这就去办。”

    萧钦之闻言豁然开朗,崔老头使的好一招借力打力,浑然天成的阳谋,于萧氏而言,果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此一来,萧氏年底升士族,有极大的希望。

    士族与寒门的地位,乃云泥之别,有士族作.asxs.,无形中可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阻拦,萧钦之心中大喜,对崔老头升起感恩戴德之感的同时,不禁对其又另眼相看,心想:“这小老头,果真有几把刷子,被他占了辈分的便宜就占了吧。”

    族长兴冲冲不见了踪影,坦道上的幽绿丛晃动了一阵,湿润温暖的湖风适时吹来,崔老头先前去了一趟山上,现又指点了族长,说了好一会话,这会正口渴,冷不丁朝着萧钦之骂道:

    “你个混小子,还不快去给老夫沏一壶茶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将来如何入仕?”

    萧钦之当即驱身去沏茶,舔着一张笑脸,奉茶于崔老头面前,小心翼翼的斟茶,热乎的说道:“崔先生,小心,烫嘴。”

    崔老头接过茶,吹了一口,美滋滋的饮下,浑身通透,酣畅淋漓,心情舒畅,指着湖对面山上的若隐若现的道观,不屑道:“道家的那一套,小伎尔,上不得台面,也敢我儒学比,今日老夫小露一手,便是好教你知道,何以人定胜天。世间学说繁多,然唯有我儒家经学治国方才是坦坦大道,臭道士的话,你往后听听就行,别往心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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