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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恐]亲爱的莱斯特全文阅读

作者:天街凉茶     [综恐]亲爱的莱斯特txt下载     [综恐]亲爱的莱斯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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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访(一)

        尼克带来消息的时候,酒馆刚刚开门。我将一大杯啤酒端到他的桌上,听他说完之后,又十分懊恼地补充:“……或许,我不应该给你带来这个消息……要知道,去那里工作过的女佣都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多半大概是死了……”

    我看了一眼逐渐喧闹起来的酒馆,正对着我们的位置上,三五个粗鲁的男人围着两个妓|女,毛手在她们身上胡乱摸着。其中有个人发现了我的目光,就冲着我吹了一声哨子,还招呼他的同伴看过来。我淡淡收回目光,坚定地对尼克说:“谢谢你尼克。只是去照顾一个老人家,而且薪水还不低,不管怎么样……我想,那里更适合我。何况,我已经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

    如果不是尼克,我一个单身女人是不可能在1789年的新奥尔良找到一份在码头酒馆里端茶送水的工作。这座混杂了各种肤色、各种语言,涌入了各种文化的城市,即便包容性再强,女人们能找的工作也是少之又少。除了给贵族、富商做女佣,就只剩下出卖皮肉的生意。对于需要工作的女人来说,女佣是一份非常不错的职业。而显然我这个初来乍到,还没有户口的人,要找那样的一份工作简直就是奢望。

    “不、不,请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苏墨,你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也应该报答你的。”尼克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看他喝了一大口的啤酒,然后他又苦笑着说,“可惜我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

    “听着,尼克。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饿死街头了。”酒馆的老板是尼克的朋友,看在尼克的面子上,他皱着眉头留下了我。但是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即便我比别人吃的更少,做的更多,不可否认的是,我经常给酒馆造成困扰。在几乎所有男人的眼底,女人不应该出来抛头露面地工作——除了做皮肉生意。于是,来酒馆喝酒的那些酒鬼,经常会问我一些令人恶心的问题。除了老板表现出越来越困扰,以及尼克每次来都要赔笑脸,我心里也急着摆脱这样的环境。

    真诚地看着尼克,我说:“你早就报答过我了,事实上,是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尼克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离开酒馆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稳,我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住他。他是码头的搬运工,宿舍离酒馆非常近,而且天将破晓,酒馆也快要关门了,我和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就同意了我先将尼克送回去。

    沿着河道,尼克忽然指着黑漆漆的河面,大声道:“你还记得这里吗?苏墨,幸好你救了我,嗝,否则我就要跟河里的水鬼作伴了……”

    其实尼克说对了,河里的确有水鬼,就现在还露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水上盯着我和尼克。我无视了水鬼,对尼克说道:“尼克,你最好少喝一点,你的酒量真是差的可以。”

    事实上,自从他上次因为喝醉差点被淹死后,他就很少喝酒。但我相信,今天过后,尼克一定会继续克制的。

    安顿好了尼克,我也赶紧回酒馆去。

    早上七点多,酒馆关门,我和其余三个吃住都在酒馆后头公寓里的员工吃过面包,便拿起尼克给我的那份合同打算出门去。在柜台算账的老板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告诫我要早点回来,不然两个小时后门就会上锁,一直到晚上酒馆开门。谢过老板的提醒,我就立即出门了。

    问了很多人,我终于找到了合同上的地址——也许是我将来要工作的地方。既然尼克惶惶不安地说之前在这里工作过的女佣都失踪了,我就不能太大意,不能因为急着找新的工作而盲目。

    只是,这里离酒馆真的好远,走了约莫两个小时,我才在一堆西班牙式的房屋中见到一座充满法国风情的别墅。它被夹杂在不同风格的建筑之中,却意外地十分和谐,我想起合同上雇主的名字莱斯特·德·莱昂科特——一个法语名字,看来这里的主人是一名法国人。

    合同已经全部填好,只需要我签字就可以。看得出这里的主人的确是实在找不到女佣。我想在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之前,尼克应该已经收到了一些中介费。我安静地伫立在街道上,看着新奥尔良秋天的蓝色天空下,这座别墅沧桑的外观,在确定了宅子附近没有一丝怨气,之前在这里工作的女佣并不是在这里死掉后,我心中下了决定——我要来这里工作。

    因为早就超过了两个小时,回程的路上我便放慢了速度。回到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尼克正在卸货,看到我,他似乎有些意外,等卸完货,他才擦了擦头上的汗,向我走来,站在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问道:“嗨,苏墨,你怎么不在酒馆里休息?”

    我笑道:“大概是太兴奋了,我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嗯……你开始工作?”

    尼克点点头,说:“hum……我先去做工,等晚上再来酒馆……”

    我点点头,打算在码头吹吹风。尼克跑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问我:“苏墨……我昨天晚上有没有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我昨天好像喝醉了……有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

    提到这个,我又特意地告诫尼克,绝对不能在晚上醉酒。尼克并不知道河底有水鬼的事情,只认为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恰好被路过的我救了,但我却不能告诉他——水里有鬼。我能看见鬼是因为半年前的一场车祸,车祸醒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能看见了。一开始我的确是被吓的半死,好不容易适应了,却在一个月前莫名其妙来到了十八世纪末的北美洲。于是,适应了现代鬼扮相的我,现在又要开始适应十八世纪的鬼。哎。十八世纪不比现代,而且我对欧美的文化一窍不通,又怎么敢告诉别人我的眼睛能看的见鬼?在现代或许会被送到精神病院,但在这里……可能会被人当成女巫烧死。

    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我忽然想到尼克还在工作,赶紧尴尬地噤了声。

    而尼克却一直看着我,他说:“码头风大……反正我要工作,你可以去我的屋里休息,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笑了笑:“谢谢你,尼克。”尼克的心意让我很感动,再想到尼克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还帮了我不少的忙,我就忍不住一直道谢。

    “苏墨,你不要一直和我道谢……还有,我以后也会经常去看你的。”尼克好像松了一口气,十分灿烂地笑起来。然后他才朝我挥挥手,转身往另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船跑去。

    后来,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为了表示感谢,晚饭算是我请的。只不过就算这花去了我三分之二的积蓄,但好像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想到了合同上一个季度十个金元的工资,我心里就热乎乎的。到时候我一定要请尼克吃一顿好的。

    晚上我就把辞职的事情和老板说了,看得出来,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尼克照例要在酒馆喝上一杯,我将啤酒给他端去,看了一眼没一会儿就涌入了一大堆人的酒馆,皱着眉头说道:“看来今晚我不能只招待你一个人了。”

    “你去忙吧……有我在呢。”尼克笑着。

    就是这时,门外踏进一个高大的男人,黑发碧眼,神情倦怠,许久不打理的下巴长出许多青涩的胡渣子。他那件深棕色的及膝长马甲下是一件平纹细布的衬衫,肥大的袖子到袖口处却收紧,连着蕾丝褶皱,紧身的裤子与高至膝盖下方的靴子勾勒出了男人完美的长腿。这样的着装也是时下多数绅士们的打扮,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会来码头酒馆消费的人。

    但我很快就看到了他后面跟着的人,一个长满了络腮胡的高大男人。那个男人很快点了很多最贵的酒,然后告诉我们,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付钱。我听见负责给他们端酒水的同伴和别人窃窃私语:“……你知道附近的两个蓼蓝种植园吧?很大的那两个,看,他就是种植园的主人!真是个冤大头,我听不少人说,他最近到处买醉,被人坑了都不知道。好像就因为他妻子难产死掉的事情……哦,不就是妻子难产死了吗?我真是不懂这些有钱人的想法。”

第2章 夜访(二)

        他们叫那个男人路易。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开了赌局,看得出来醉醺醺的路易根本不在意输赢,别人说他冤大头,在我看来,他倒像是一个死了心的人。

    我想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这个可怜的男人。

    他们的赌局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对之感兴趣。在这座混乱的城市里,多的是像路易这样的人。这就表示了我还有许多的工作。我端着托盘穿越过大堂,将桌上的空杯子收拾掉,回来的时候,无可避免地经过了路易他们的位置,我没想到的是路易虽然醉醺醺的,但是他的运气似乎不错,连着赢了那个大汉好几回,大汉怀疑他出老千,居然将桌子一把掀了,这就倒霉了刚刚经过的我……

    一股子狐臭味扑鼻而来,大汉站起来的时候撞翻了我手里的托盘,那些空杯子就无可避免地朝我身上砸来!酒馆里面立刻一阵嘈杂!而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听到老板在喊:“……上帝!那个杯子花了我好几个铜币!哦!天哪……苏!这笔账要记在你的身上!对,必须记在你的身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过错!”

    这该死的资本家……

    如果不是看在尼克的份上……

    好吧,我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好几个杯子,正暗暗松气的时候,忽然被身后的大汉一把推倒在地上,那个大汉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英语,骂骂咧咧指着我骂,虽然我不甚明白,但是有一句还是听懂了——

    “……日本女人,你往老子这里凑什么凑,是想让老子看看你的小洞长没长毛……”

    我只觉得脑子一热,没怎么思考就抄起了地上的酒杯就往那男人的身上砸去了!

    “苏,你在干什么?!哦,上帝!你是疯了吗?!”

    “我会付你这该死的杯子的钱!”我怒瞪了老板一眼,好似最近受的窝囊气都发泄在这一刻了,大概那个粗鲁的男人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愣了片刻,我趁机对他竖了一根中指,然后大声道:“有本事别冲着无辜的女人发火!你这个孬种!还有,老娘是中国人,你他妈的才全家都是日本人!”

    骂完之后,我拔腿就跑了。因为大堂鸦雀无声,倒是令路易那夹杂着嘲讽的无聊笑声格外明显,便是我快跑到大门,也可以听见。我一路跑到了码头边,躲在一个硕大的酒桶后面,隔绝了酒馆那处的火光。其实在砸了杯子之后我就清醒过来了,之所以跑就是怕那个男人发难。我才不相信老板到时候会为了我而得罪客人,至于尼克,我已经给他造成了许多麻烦,我不希望再给他惹上麻烦。

    反正我明天就要去新的地方工作,至于放在酒馆里的三分之一的积蓄,我也不打算回去拿了,就当是赔给老板的钱。等了好一会儿,我看酒馆那里也没什么动静,终于松了一口气,背靠着酒桶,看着天空发呆。

    凌晨即将到来的天空还有零星黯淡的星光,一轮新月早就隐在了西边紫色的天幕中。

    我隔着劣质的皮鞋尖,按着自己大概磨破了皮的脚拇指,脚拇指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不过这倒是让我的心更加平和——为了生存下去,我很少有时间伤春悲秋。很少有时间去想,我在1789年的新奥尔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胞。即便我付出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多数倍的努力,最终的我也只能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亲朋好友的吊唁,没有写着我名字的墓碑。连基本的落叶归根也做不到。

    一阵“沙沙沙”的用指甲扣着地面的声音打断了我少有的负面情绪,循着声音看去,我看到一个穿着低胸束腰的女人趴在地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的长指甲不断得抓着坚硬的地面,好像是努力地想爬出来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忽然,她抬起了头,从浓密的金色长发下露出那张顶着两个血窟窿的脸来。

    好吧……我之所以很少有负面情绪,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这已经比许多人的境遇好了。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这浮沉的十八世纪——

    苏墨,你行的。

    第一缕阳光照射新奥尔良的码头时,我用手将头发梳理了一遍,迎着晨曦,我踏上了迎接新工作的道路。尼克是在我离开码头之后追上来的,虽然我知道当我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我,之所以现在才和我打招呼,大概是因为害怕昨天晚上的那个大汉报复——不管怎么样,我非常感激他,让我觉得我并不是孑然一人。

    尼克还将我的行李带给了我,至于那些钱果然被酒馆的老板给扣下了。因为我有心理准备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尼克看上去非常不好意思。他因为还有工作,将我送到别墅之后就离开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莱昂科特家的管家鲍里斯,听名字也是一个法国人。他用那双棕色的眼睛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从我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干燥枯黄的头发一直到已经开了口的皮鞋,然后露出一些鄙夷的颜色来,半天才问:“……你就是苏墨小姐了?那么,你是亚洲人?”

    “是的,先生。”也许别的女佣会在他这样的打量下畏缩起来,但是我不会,反而因为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感到讨厌。

    鲍里斯略略挑眉,说:“新奥尔良可没有那么多的亚洲人。那么,苏墨小姐,请跟我来吧。”

    鲍里斯带着我进了别墅,一面说道:“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起居非常有规律,但是很显然,这里除了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哦,德·莱昂科特老先生有位独子,合同就是他签的字,但是,他几乎不回家来住。白天是见不到他人的,但是夜间,苏墨小姐最好也不要出来走动。话说回来,以后别墅里的饮食还是由我负责,但是别墅的卫生以及花圃的修理就要麻烦苏墨小姐了。当然,照顾德·莱昂科特老先生也是你的职责。他的眼睛不是很好,有时候脾气会有些暴躁,如果苏墨小姐遇上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鲍里斯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将我带到了我的房间,然后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说:“那里是我的房间。我负责这座别墅的一切,苏墨小姐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

    “多谢。”

    “那么,苏墨小姐换身衣服吧,这个时间,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应该已经起床了。”

    鲍里斯离开的时候还将门给带上了,看他的言行举止倒是没有初见时候的讨厌。我拿起床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女仆长裙,然后很悲催地发现这裙子并不是按照亚洲人的身材做的。于是,我只能立刻去找鲍里斯,他又将我打量了一遍,然后说:“很抱歉,我忘记了这一次的女孩是个亚洲人。”

    说着,鲍里斯就拿起了皮尺向我走来,我立即退了一步,戒备地问:“先生,你做什么?”

    鲍里斯摊开手,说道:“哦,我只是来给你量一量尺寸,放松一点。”

    “我想这就不麻烦先生了。先生直接告诉我量好尺寸要去什么地方定做衣服,我会自己去办的。”我警惕地看着鲍里斯,即便是北美洲,新奥尔良,时下的风气也没有开发到女人会让一个陌生男人给自己量各种尺寸。别以为他露出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就会上当。这个鲍里斯……

    他很快露出没兴趣的样子,将皮尺往床上一扔,然后说:“好的,苏墨小姐。你自己量好尺寸,然后到街尾的成衣店里定做衣服,只要告诉他们你是这里的人就可以了,慷慨的德·莱昂科特老先生会支付这笔工作服的费用。前提是,你不能耽误了照顾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活。”

    “多谢您的提醒,我这就去照顾德·莱昂科特先生。”我绕过他,将皮尺拿到手里,然后朝着主居室走去。我此刻的形象自然不好,因为一夜没睡觉而十分糟糕的脸色以及那落魄的一身着装……好在我的雇主眼睛并不好,看不到这么狼狈的我,第一印象应该不至于太差。但愿吧。毕竟德·莱昂科特先生在鲍里斯的嘴里是个眼睛不好,脾气糟糕的老头。

    站在主居室外,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这口气还没提起来就被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给生生压了下去……

    “这么个儿子……这么个儿子……”

    我听到主居室里面,年老的声音透着浓郁的沧桑,反反复复居然都是这么一句话,似乎刚刚和他的独子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只是通往主居室的路只有这一条,而我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德·莱昂科特先生的儿子。

第3章 夜访(三)

        “德·莱昂科特先生,您好,我是新来的女佣,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我想对于一个年迈的老人来说,即便腰缠万贯,但独子不在身边承欢膝下,也绝对是开心不起来的。也许这位老先生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刚刚梦见了自己的儿子,但一醒来,他所面对的还是那个空落落的房间,除了他,只有两个仆人的房子。所以我将之前的疑惑抛诸脑后,现在应该做的是照顾这位老先生。

    “请进。”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老人的声音。我推门入内,却发现老先生早就自己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缘。他那双湛蓝的眼睛没有丝毫焦距,大概是听到了我推门的声音,才朝我看来。他说:“鲍里斯跟我说过,今天会来一个新的女仆。你就是……hum……苏小姐?”

    “是的,先生。”我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老人,发现他并不像鲍里斯说的那样脾气不好,反而像是一个绅士,一个真正意义上、彬彬有礼的绅士。老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告诉我盥洗室的位置,让我扶着他去洗漱。其实我从未有过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的经验,但为了做好这份工作,我对自己做过许多的心理暗示——可是我没有想到,德·莱昂科特的老先生非常不喜欢我插手他的私事。

    如果说今天早上,老先生在我进门前自己穿好了衣服是因为我来的太晚了,那么现在他只让我在一旁告诉他洗漱用品的位置就不许我插手他的事情,就无法解释了。只能说明,这位老先生非常的自尊。

    即便他眼睛不方便,生活无法完全自理,但他就是那么一个尊贵、骄傲的人。

    我将老先生一路扶到餐厅,鲍里斯已经准备好早饭,我看着老先生虔诚地做完祷告,然后才将桌上的面包切成小块,喂给老先生。不得不说的是,老先生吃一顿早上的时间,我可以吃完饭并且沿着密西西比河散完步。

    他说:“苏小姐,你虽然是个亚洲人,但是不可否认,你使用刀叉的手法比之前的女仆们都要娴熟很多。这顿饭我吃的很愉快,谢谢你。”

    哦……亲爱的德·莱昂科特先生,我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怎么形容。但是……

    “这是我应该做的,先生。”

    接下来我匆匆地吃过早饭,然后扶着老先生去花园里散步。老先生还对我说:“我的时间非常多,苏小姐,你可以好好吃饭。”

    “您真是一个体恤人的好人。”

    老先生笑笑没有说话,我看了看他迟暮的脸,然后说道:“先生,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很温暖,空气都变得微醺起来,您有没有闻到紫藤的香气?就在院子的那一角,它开的很旺盛。”

    老先生稍稍抬了抬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在我搀扶下,坐到了院子中间的藤木椅上。我告诉他石桌上放着一只插满黄色雏菊的青瓷花瓶,雏菊应该是今天早上摘的,花瓣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而在花瓶的边上则放着一套绘蔷薇镶金边的茶具。老先生静静地听我说着,然后伸手去触摸雏菊的花瓣。

    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苏小姐,你在一个很好的天气里,来到了这里。”他的手指沾着雏菊花瓣上的露珠,为那干燥松弛的皮肤添加了一分润泽。

    德·莱昂科特先生的起居正如鲍里斯说的一样十分有序,他会在吃完早饭后在院子里坐一个上午,当然,这是在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情况下。然后在中午一点到两点,他需要好好地午睡。午睡醒来后他会享用精致的下午茶,新鲜的奶油蛋糕和现场打磨的咖啡都是鲍里斯亲手准备的——不得不说,鲍里斯的厨艺非常好,我想单单就这一点,鲍里斯就足够胜任“管家”一职。而德·莱昂科特先生的睡眠就如绝大多数的老人一样,他会在晚上九点之前入睡,只是睡眠总是很浅。后来我索性提议将房间挪到主屋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这样夜间老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就能立即知道。毕竟老先生对我十分不错,这让我想着投桃报李,尽我所能地照顾好他。

    我已经在德·莱昂科特先生的家里做了一个礼拜的女仆,因为生活质量的大幅度提高,我的皮肤开始恢复当初的细嫩,头发也渐渐养了回来。没有女孩子不爱漂亮,我也不例外,这里的生活一切都如意,除了刚刚来的时候和鲍里斯有些误会,以及那一天去街尾的成衣店定做衣服的时候,被成衣店里的一只女鬼吓了一跳——

    成衣店里的地窖入口在柜台的地面上,那是一块陈旧但却异常厚实的木板,只要打开木板就有台阶同往地窖。就在老板去地窖拿东西的时候,一只属于黑人女孩的手按上了木板,然后我看到阳光照不到的阴暗中,黑人女孩抬起了她的脸——一张有着丰厚性感的双唇的脸蛋,然后她张开嘴,暗红色的血一滩又一滩地从她嘴里流出来,滑过下巴,滴在木板和石头台阶上。大概是司空见惯了,我居然还能镇定地看着她,继而发现她嘴里的舌头早就被人割掉。

    那只枯瘦的小手很快开始使劲地搔着木板,她一面搔一面用那双充满血泪的眼睛盯着我,带着强烈的渴求和巨大的痛苦。这让我几乎怀疑女孩从我平静的脸色中发现了我看到她的秘密。

    当老板从地窖出来的时候,一脚踩上了女孩的脑袋。我看着女孩浑身颤抖,很快缩倒了地窖的深处。当木板盖上的时候,我除了看到黑暗中女孩那看向老板的怨毒而阴冷的目光,还看到了木板上“bor”三个字母。这个女孩并非是无意识地重复死前的动作,倒像是向我传达了某种信息……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传达什么,而且我还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肯定女孩的死或许和成衣店的老板脱不了干系,我也知道我无能为力。我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当天就匆匆地离开了,等后来我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非要搞清楚真相的时候,我却没有机会再去那里了。做好的衣服是鲍里斯带给我的,而别墅里的事情不多不少却也足够我忙的,我只能将黑人女鬼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今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我在书房里为德·莱昂科特先生念英译版的戏剧《凡尔赛宫》,这让老先生还摇着头意图教我学习法语。念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老先生才想起来让我的嘴巴休息片刻,并让我去取些热茶来喝。

    我出了书房的时候,鲍里斯正巧过来,他看了一眼我放在门把上的手,夸了我一句:“苏墨小姐的手真是好看。”

    我礼貌性地谢过了他,为了表示关心,也扯了几句闲话:“您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

    “哦,是的。今天我有一个亲戚从北部的阿肯色州来,善良的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特准我回去和她团聚一天。”

    “啊,那您是要离开别墅一天吗?不知道您要住到什么地方去?”

    “说起来,街尾的那家成衣店就是我表弟一家经营的。这几年来承蒙慷慨的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关照。”鲍里斯朝着我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的一天就要多麻烦苏墨小姐了。”

    “应该的。”

    热水取来的时候,鲍里斯已经离开了书房。

    黑压压的天空劈下一道惊雷,站在整齐地排列着白色石柱的围廊上,我能清楚地看到鲍里斯那不算高大的身影融入滂沱大雨中,然后渐渐消失。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些什么,却在快要捕捉到的时候,听到书房里,老先生剧烈的咳嗽声。

    老先生病了,应该是受了寒。好在医生说他的病情不算严重,他也在吃了一剂药后就恢复了。我给老先生压好了背角,然后送医生离开。雷雨的天气中,夜晚总是来的很早。当医生坐上那辆马车离开,马蹄声“哒哒哒”地渐渐远去,消失在灰色的街道上时,另一辆马车穿透雨幕,直朝着别墅的方向而来。

    我愣了愣,不知道这么晚会是谁人来探访德·莱昂科特老先生。

    很快,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我先看到一双大长腿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车后,油光锃亮的靴子就踏在了积满雨水的路面。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当他撑着黑色的雨伞朝我走来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我稍稍退开一步,听他问道:“你就是新来的女仆吗?我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原来他就是德·莱昂科特老先生那个经常不在家里的独子——莱斯特·德·莱昂科特。

    我虽然诧异于他不在家里却能知道老先生的情况,但嘴巴已经先于意识一步,回答道:“老先生已经吃过药了,医生说只要好好休息就不会有问题。”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等他将手中的雨伞毫不客气地递给我的时候,我隐隐地感受到了他的一丝烦躁。我下意识地将雨伞接过,然后努力地将雨伞高高撑起——他将雨伞递给我,当然不是让我遮风避雨,而是要为他打伞。而他比我高出太多太多,这让我撑伞的时候十分费劲。

    平时很短的一段路,此刻走起来却十分吃力。到了室内,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一个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年轻翻版。只不过他的瞳仁色泽与老先生的不同,那是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在火光之下,泛紫变蓝。

    他的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似乎嘲讽的笑,白皙修长的手拍了拍那沾在蜷曲浓密、长几披肩的金发上的雨珠子,然后毫不客气地说:“可怜的小灰兔,连打伞的工作都无法做好……你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成年一样。”

第4章 夜访(四)

        我看着小德·莱昂科特先生那张英俊的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十分刺眼。

    “先生,诚然这是您看错了。”西方人比亚洲人显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不能因为你们自己显老就说别人没有成年……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做打伞的工作。如果在二十一世纪,我或许还会回您一句,这是您的荣幸。

    莱斯特却没有再理会我,等我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踏着那双锃亮的靴子走上了旋转楼梯。

    我将雨伞放好之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主屋里,莱斯特早就将那件黑色的马甲脱掉,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纯白色衬衫,正坐在床缘看着病中的德·莱昂科特老先生。老先生知道他来了,却没有开口说话,倔强的沉默里似乎有赌气的成分。莱斯特倒是一改适才对待我的面目,柔声问起老先生的身体状况。

    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好在体贴人的老先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在回答莱斯特之前让我先回屋休息了。

    即便如此,因为我的房间就在老先生的隔壁,所以在时隔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是听到了老先生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老先生用那种近乎愤怒的语气说话:“……我知道了!你要出去就出去吧!这究竟是什么生活习惯?!”

    “我已经说过了早晨的时候我会回来再看你。你要知道现在是我在照顾你,我让你过的日子比你之前让我过的日子要好多了!我想白天睡觉就白天睡觉,想整夜喝酒就整夜喝酒,该死的!1”

    但是莱斯特最后还是留在了主屋里,一直到老先生睡着后,我才听到极轻的关门声。

    然后莱斯特敲响了我的房门,我因为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吵架声,生怕老先生的病情会有波动,所以一直没有歇下,很快地开了门,他正站在一只插满了紫色薰衣草的大花瓶旁,两眼泛着明光,似蓝非蓝。我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问道:“先生已经睡着了吗?”

    莱斯特也不收回那令人发怵的目光,所有的绅士风度都抛到了脑后一样,盯着我,嘴里说着与神情完全不相符合的话:“那么苏小姐,就麻烦你好好照顾我的父亲了。”

    “先生放心,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往门内躲了躲,终于明白了自己初见莱斯特的时候那股子压迫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在酒馆工作的时候,遇见过长相或者身高比莱斯特要可怕多的人,但是他们却没有那种可怕的压迫感。此时此刻在莱斯特的注视下,我忽然彻悟……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才缩回按在门把上、关节早就发白的手。

    ——莱斯特的气息很奇怪,介乎人与鬼之间。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一来“见鬼”的“本事”来的意外,对于“鬼”的概念,我至今都是模模糊糊的。二来,这只是一种感觉,在莱斯特之前从未遇见过的,除了满心疑窦,以及潜意识里的害怕,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晚风雨极大,时时雷声震震,我睡的并不安稳。

    因为鲍里斯不在,所以第二天我起的很早,然后意外地见到了莱斯特。

    他的脸色比之昨晚的要好许多,见到我出门,他甚至非常友好地勾了勾唇角——当然,如果他此刻不是随意靠在沙发上,衬衫口子微微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像是昨天晚上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餍足后,才有的慵懒与……风骚,我想我的心情会好很多。我打过招呼,他才收起那搭在小几上的大长腿,对我说:“小灰兔,告诉他我来过了。”

    “先生……我想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很快就会醒了,您不再等等吗?”我仿佛能预料到老先生眼底的失落,竟是开口叫住了莱斯特。莱斯特轻笑了一声,看得出来他心情的确是好……只是他的话总是不讨喜,当然,他说话原本也不需要讨我的欢喜。

    “我亲爱的小灰兔,你知道我等他醒来等了多久了吗?”莱斯特轻哼了一声,继续说,“事实上,等你醒来也浪费了我不少时间。”

    “先生,我有名字,姓苏名墨。”我皱了皱眉头,他昨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叫过我“苏小姐”,我相信他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他果然说了句:“啊,我知道呀,合同上有你的名字。”

    “那么……先生以后不要再叫我‘小灰兔’了。这种外号一听就觉得又弱又灰扑扑的。”这种随意给人起外号的事情实在太失礼了,小德·莱昂科特先生!

    莱斯特挑了挑眉看我,一脸不解的样子,眼底还露着嘲讽,似乎在说:你不觉得你就是那种又弱又灰扑扑的女孩吗?我如此贴切地形容你,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我押一根黄瓜,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开口,我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脸,然后落在墙壁上的时钟,故作诧异地说:“哈,已经五点了……好好照顾德·莱昂科特先生,告诉他我晚上还会来看他……hum……再见,亲爱的小灰兔。”

    哈……多么幼稚的小德·莱昂科特先生!我想他的童年一定很缺爱!

    等他那嘲弄的笑声消失,我才恍然想起,这座别墅里并没有莱斯特的房间。

    鉴于老先生那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独子陪伴的孤独的心,于是,我在照顾老先生起床的时候特别担心他会问起莱斯特。但老先生并没有,他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然后让我在主屋里给他念昨天还未念完的《凡尔赛宫》,好像昨晚莱斯特并没有回来过,他们也没有那段不愉快的谈话。

    在我念了半个小时,停下休息的时候,老先生又开始感慨了:“苏小姐,你真的不考虑学法语吗?这真是一件憾事……在你之前的麦莎(maisch)小姐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听她读戏剧是一种享受。”

    据说法国人对法语有着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优越感。我现在好像有点体会到了。

    “不过麦莎的母亲虽然是吉普赛人,但在她外祖那一辈就来到法国,所以法语对于她来说并不难学。”

    “麦莎小姐如果知道先生对她印象这么好,一定会感到很开心的。”

    老先生笑了笑,说:“那是你不知道,麦莎和你一样,是个好女孩。在她之前,从未有人想过给我一个瞎眼老头子念书……如果她的母亲不是私自和一个黑人奴隶生下的她,她的生活也许会好很多。当然,如果不是她的父母,也就不会有她了……父母将孩子带来这个世上,给予生命的同时,也给了他注定的身份以及……原罪。”

    我没去想老先生是不是想起了莱斯特,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老先生说的麦莎的父母所吸引。尼克曾经说过在我之前的、来别墅工作的女佣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那么这个吉普赛人和黑人混血的麦莎小姐……如果也失踪了,她会在哪里?我想起了成衣店里的那个黑人女鬼,那个在木板上写下“bor”三个字母的黑人女鬼——昨天脑海里一些零碎的念头终于全部联系在一起。

    “bor”并不是我认为的未写完英语单词“b”,而是一个法语人名“boris”——鲍里斯,别墅的管家,成衣店老板的表哥!既然别墅里的女佣的确都失踪了,而我又不曾在别墅里看到任何一只鬼,是不是说明——她们的失踪或死亡与别墅的某人有关,只不过别墅并不是她们出事的现场?!

    “……苏小姐?”

    老先生忽然加重了语气,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张了张嘴,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讷讷地说:“……德·莱昂科特先生,我继续给您念书吧。”

    等老先生去午睡了,我就赶紧去鲍里斯之前给我安排的房间。那很可能是麦莎住过的房间,如果麦莎的“离开”并不是因为“辞职”,房间里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还有就是,鲍里斯的房间。在那里,或许我的收获会更多?

    花了一个小时,我将鲍里斯安排给我的房间角角落落都搜了一遍,除了一张遗落在桌缝里的扑克牌,竟是一无所获。不过这张扑克牌从某种意义上也肯定了我的想法。吉普赛人总是能与神秘的算命职业联系在一起,水晶球、塔罗牌,以及算命扑克牌。如果我手里这张扑克牌是这种用途的话,那么这房间十有八、九就是女孩麦莎曾经住过的房间。可惜我看不懂扑克牌上的寓意,也自然不认为这张扑克牌会和麦莎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将扑克牌放到围裙的兜里,我出门走到走廊尽头——这里就是鲍里斯的房间了。

    我正要伸手去开门,只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我旋即取出了随身带着的抹布,擦起了栏杆。很快,脚步声就到了跟前,果然是鲍里斯回来了。

    “嗨……鲍里斯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事情总是比较重要。”鲍里斯的目光落在我拿着抹布的手上,然后他放下了行李,走到我身边将那抹布拿走,还笑道,“苏墨小姐,你的手非常好看。以后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可以了。”

第5章 夜访(五)

        鲍里斯伸手过来拿我手中的抹布时,衬衫的袖口上移,露出一串念珠来。

    我手一紧,没有让鲍里斯将抹布拿走,说:“管家先生,您实在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情。您刚刚回来,还是先去安置行李吧,唔,不知道先生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鲍里斯的目光停在我手上的时间有点长,这甚至让我手背的皮肤感到灼热。一直等到鲍里斯拒绝了我的帮助,而我匆匆擦完栏杆离开的时候,我心里还在为鲍里斯的目光感到不适。

    麦莎的失踪、黑人女鬼留下的“bor”字母,以及鲍里斯在女佣失踪的事件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层层迷雾在鲍里斯回来后,被拨开的机会更加渺小了。而我终于决定要再去一趟成衣店。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而是作为德·莱昂科特家的现任女佣,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与我息息相关。不论麦莎究竟遭遇了什么,我不能让那些遭遇落在自己的头上。

    傍晚的时候,我提醒了鲍里斯关于莱斯特晚上会来家里,或许应该多准备一些晚饭的事情,却意外地发现鲍里斯虽然丝毫不惊讶,可是眼底却露出了一些……恩,不怎么愉快的神情。他掩饰的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是头号嫌疑犯,我又十分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大概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但实际上,用晚饭的时候,莱斯特并没有回来,而显然鲍里斯也没有准备多余的晚饭,他对我说:“老先生生病了,我猜小德·莱昂科特先生会回来。你也知道,他并不怎么在家,但只要关系到老先生,他一定会回来的。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遗憾的是,小德·莱昂科特先生从来只在外面吃饭。事实上,我从德·莱昂科特先生一家来新奥尔良开始就在他们家里做管家了,我就没见小德·莱昂科特先生在家里吃过饭。”

    我一边收拾刀叉和盘子,一边问鲍里斯:“他们不是一开始就住在新奥尔良吗?哦,我的意思是,管家先生一定在老先生家里做了很多年的管家吧?”

    鲍里斯神情有些怏怏的,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不、我只做了一年的管家。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父子来新奥尔良只有一年时间。一开始的时候,别墅里还有好几个女佣的,但小德·莱昂科特先生并不怎么喜欢她们,觉得她们话太多了,所以后来别墅里的女佣渐渐地就只留下一个,而小德·莱昂科特先生也搬出去住了。”

    我的手一顿,将鲍里斯的话重复了一遍:“……话太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来了莱斯特身上那种森冷的气息,然后便是一直被我忽略的——成衣店里的黑人女孩,那被人割掉了舌头,鲜血直流的嘴巴。鲍里斯立即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命令我收拾餐桌的动作快一点。

    之后我陪着老先生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我才将老先生扶回主屋休息。这时,鲍里斯来跟我说,别墅外有个年轻人来找我。我猜想来人肯定是尼克,在得到老先生的允许后就飞快地跑出了主屋。隐隐的,我还听到老先生在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后面的话我就没听清楚了,总之想到我唯一的一个朋友来看我,自然无法不激动。更何况,我还有别的事情找他。

    果然,灰蒙蒙的街道上站着身穿灰色粗布衣服的尼克。他还戴着一顶帽子,将金黄色的头发以及脸上的表情全部压住。当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将脸抬起的时候,我见到他湛蓝色的眼底露出了明亮的光芒。我小跑着到他身边,想着很久没见面了,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朝他笑了笑,问道:“嗨,尼克。你还好吗?”

    尼克的心态大概和我差不多,他挠了挠脑袋,说道:“嗨,苏墨,我挺好的,你知道,我都是老样子。我本来早就应该过来看你了,但最近码头的事情特别多……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挺好的,这里,果然比酒馆好太多了!”

    我知道自己最近的皮肤和头发都养回去了,但听到别人这么说,我心里的喜悦又是不一样的。我接着他的话,说:“本来我也要和你说一声,以免你担心的。但是,一开始的时候我在适应新环境,而近来我的雇主又生病了,所以,就一直没找你。”

    尼克看了看我身后精致的别墅,然后点点头,说:“我来看你也是一样的……其实……”

    尼克还未说完,“哒哒哒”的马蹄声便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大概是我雇主的儿子回来了。”我对尼克说了一句,然后和他一起站到了一旁。那马车停下后,下来的人果然是莱斯特。他用手扯了扯系在衬衫领子上的黑色蝴蝶结,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一根黑色男式手杖,毫无规章地敲打着石砌地面。我就看着他像只慵懒的猫一样慢慢地走近别墅,走近我们,然后他停了下来,浓密的金黄色眉毛微微一皱,说:“哦,这不是苏小姐吗?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他看了一眼尼克,然后又看着我,说:“但是,这个时间,苏小姐不是应该在照顾我生病的父亲吗?而不是在和情郎……嗯……小男友闲聊,或者说,私会?”

    对莱斯特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淡淡地解释道:“先生,我出来和我的朋友见面,是得到了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允许的。”

    莱斯特挑了挑眉,说:“我以为像苏小姐这样的背景的人,朋友应该不多,以前的女佣就是事情太多,无法全心全意照顾我的父亲,否则十个金元的工资,我完全可以请到新奥尔良一流顶尖的女佣……当然,偶尔一两个朋友也不过分。你们可以再聊一会。”

    他做了个非常绅士的告别动作,甩着他手里的那根手杖,步伐优雅地进了别墅。

    我心里有些生气,狠狠地踢了踢地面上的石子,心里又想,尼克难得来看我,没想到被我连累,受了莱斯特一顿毒舌,我便立即朝他看去,还以为要安慰他什么的时候,居然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局促,他低下了头来,长长的睫毛遮住了蓝眼睛里所有的情绪,而我只能看到他冒出一些胡渣子的腮帮上有两抹可疑的红晕……

    天!都怪莱斯特胡说!我想尼克对他后来的话大概是完全没听进去,只听他胡说了什么——和情郎私会!但尼克的反应也太奇怪了……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然后便有些心烦。我正想说什么,却听尼克说:“苏墨,我刚刚想问你……你明天、不,后天,对,你后天是不是有空出来一趟,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尼克那比平常更加轻柔的声音虽然让我心里更乱了一些,但也让我适时地想起正事——我要去成衣店从女鬼身上得到真相,就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去成衣店,又不会让鲍里斯,或者……莱斯特怀疑的理由,那么尼克无疑就是我的机会。如今又加上了尼克的事情……我想,我必须请假,然后听他究竟说什么,将话和他说清楚。

    等我点头答应之后,尼克就生怕我反悔一样,朝我挥挥手,然后飞快地跑了。

    我站在原地又是郁闷又是好笑——我还没请假呢!也不知道老先生会不会同意。

    等我回去的时候,刚刚看到鲍里斯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跟莱斯特告退。而脱了外套,穿着雪白衬衫与紧身长裤的莱斯特正斜斜地靠在壁炉旁,一手手里拿着盛了一半红酒的水晶高脚酒杯。他轻轻动了动手腕,色泽鲜艳的红酒便在水晶杯中微微晃动起来,映着一旁十来厘米高的白蜡烛上燃着的烛火。

    鲍里斯从我的身边经过,稍稍抬了抬眼皮看我,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德·莱昂科特先生,我去照顾老先生了。”

    莱斯特便将酒杯放到花纹繁复的铜制烛台旁,跟在我的身后一起进了主屋。

    “先生,您感觉怎么样了?”我看到主屋内的红木桌上放着半杯清水和空了的药瓶子,心想莱斯特应该已经喂老先生吃了最后这剂药。大概是因为莱斯特回来看他,并且父子二人没有发生争吵的关系,老先生的脸色恢复了红润,说道:“我好多了。我这里不用你照顾了,你先去休息吧。”

    我依言出去,没一会儿,便听到莱斯特用法语为老先生念书。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我听不懂的优雅语言,我忽然想,这个让人捉摸不透、常年不陪在年迈的父亲身边的小德·莱昂科特先生其实是个非常孝顺的人。那慢条斯理的念书声一直没停,终究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他觉得女佣的话多,会让他搬出去,宁可和父亲分开居住呢?

    随着念书声的终止,隔壁传来了极轻的关门声。

    被尿意逼着起床,我轻轻地开了门,房外便是那间小客厅,此刻漆黑一片,莱斯特离开的时候,我竟然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当然,他一定是怕吵到老先生。我踮着脚尖往屋外的厕所走去,谁知道走到小客厅中央的时候,黑暗中一道精光闪了闪,只见莱斯特端着空无一物的水晶杯,仍旧坐在沙发上!

    ——人吓人,吓死人的道理,不知道小德·莱昂科特先生知不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何昼伏夜出的小德·莱昂科特先生还没开始他的夜生活,便看到了他另外一只放在小几上的手,正抚摸着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幸好老天给我开的玩笑、或者说给我的馈赠,让我早就学会了淡定,所以我那及时捂住了嘴巴的手让我不至于发出声音而吵醒睡着了的老先生。

    “一只可怜的小老鼠。”莱斯特将那毛绒绒的东西提了起来,使我清楚地看到那是只死老鼠。我僵着脸皮笑肉不笑:“先生您真是太孝顺了,特意守在这里为老先生抓老鼠。”

第6章 夜访(六)

        莱斯特拎着胖老鼠的尾巴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去开了玻璃窗,将胖老鼠扔了出去。

    ——看起来挺优雅的莱斯特·德·莱昂科特先生,您不知道不能随地乱扔东西吗?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我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见莱斯特的眼睛在幽暗的月光下似乎闪了一闪,他勾起唇,迈开大长腿朝我走过来,于是那种可怕的气息越来越明显——这种气息会在深夜里尤其明显。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对他说:“先生,您要去洗手吧?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之后,我赶紧退回了房间,动作麻利地将房门锁上。

    就在一颗心放到肚子里的时候,那股子尿意更加汹涌了……我用脑袋轻轻地撞了下门,在心里安慰自己,又不是没见过更可怕的东西,不管莱斯特是什么,至少他卖相不错,而且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要装着自己不知道,又能出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老先生就在隔壁,而且还在病中,需要我的照顾,莱斯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或者说,短期内,他不会为难我。

    我在门内强忍着等了一两分钟,然后才悄悄开了门,但见莱斯特就站在刚才的地方,不曾走动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样子取悦了他,他憋着声音笑了起来,甚至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而那一对虎牙在我看来竟格外地尖锐,像极了影视、小说作品中的吸血鬼……被自己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我赶紧收起小心翼翼的模样,大方地从他面前经过,然后冲一般地跑去了厕所……

    在厕所里,我一边释放一边还在诡异地想,莱斯特的生活习性的确像是吸血鬼,而且给我的感觉也蛮奇怪的。不过我就因为他那对比一般人尖一点的可爱小虎牙便断定他是吸血鬼?难不成莱斯特抓那只老鼠不是因为它是害虫,而是因为要喝掉它的血?别开玩笑了……不过他有没有去洗手啊?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莱斯特已经不在小客厅里了。

    第二天的老先生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一来是他痊愈了,二来是昨晚的莱斯特非常听他的话,父子之间相处的很愉快。所以我趁机把请假的事情和他说了,不出意外的,老先生答应了我的请求,而且他大概是怜惜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飘零在外,所以还语重心长地隐晦地提醒我,女孩子要保留一点,不管有没有感情,在结婚之前都不要失了身子。虽然老先生多虑了,但此刻他的关心让我想到了我的爸爸……

    当天晚上,莱斯特依旧来了,不过这一次父子两人聊的并不愉快。因为他们说的是法语,所以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但我猜大概是因为老先生的身体好了,而莱斯特接下来又会像以前一样三五不着家。

    顾及到老先生的心情和身体,我原本请假了的那天依旧照顾了老先生大半日,等离开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我先去了一趟成衣店,和鲍里斯的表弟夫妇说我要去见一个特别的朋友,所以要挑一件好看点的衣服。他们看了一眼我的着装,那是之前在酒馆上班穿的、别人给的旧衣服,虽然浆洗的很干净,但很多地方都破出了口子。他们眼底露出一丝和鲍里斯初见我时的轻蔑,因为清楚我的身份,他们知道我并没有太多的钱,索性就让我随意挑选,自己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我倒是不在意这个,尽量站在离柜台近的地方挑选衣服,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去打开地洞,在卖出两件衣服,而我还是在一个地方挑选衣服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就有一些不耐烦的神情。我硬着头皮不去管他们的脸色,好在没一会儿进来一个客人,她所需要的东西正好要老板去地洞里取。我赶紧将斜斜照入柜台的阳光挡去,于是在那黑暗遍及的地洞口,一只枯瘦的小手伸了出来……

    那不算锋利的指甲却在地板上刻出——boriskilled……

    但是这句话还没写完,老板就从地洞里出来了,他看到我站在柜台边上,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戒备的样子,往钱箱里看了一眼,然后语气并不好地对我说:“苏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来挑衣服的,恕我直言,你现在的样子可以用鬼鬼祟祟来形容……”

    我没有听他说话,而是看着那瘦小的黑人女孩受了惊吓一样地往黑暗深处躲去,这一次我直视着她,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老板手上的念珠。这样的念珠,我在很多人的身上看到过,酒馆的老板、德·莱昂科特先生,还有鲍里斯。所以我起初根本没有多留意,但现在看来……女孩害怕的竟然是念珠?!

    老板娘大概以为我被老板吓傻了,所以赶紧过来把老板拉走,这个时候,我一直注视的女孩,用那双眼白如雪的眼睛直直看向我,我看到了她眼底的狂喜之色,然后她长大那被割掉了舌头的嘴巴,像是想笑出声,又像是要哭出来……她爬向我……

    这一次,我肯定,她发现了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在她的手摸上我的皮鞋的那一刻,不顾老板和老板娘惊讶的呼喊,没命地跑出了成衣店。

    但我脊背上那阴冷的感觉让我知道,我没有甩掉那女孩。我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前进一步便是西班牙风格的房屋的影子,后退一步就是明媚的阳光之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地说:“你出来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雾蒙蒙的影子从我的兜里爬出来。我能感觉到大腿上被纤细的手抓住的感觉,然后她在我肉眼可见的情况下,从我的兜里沿着大腿爬到了阴暗之中,殷红色的血很快将她坐着的方寸地面染红。天知道我刚才费了多大的劲才忍住没将她踢开。

    我强自镇定,虽然我早就可以见到鬼,但这却是我第一次和鬼对话。

    我想,如果不是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让鬼发现我的秘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ok……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鬼抬起头阴森森地看了我一眼,一面张嘴模仿说话的样子,一面在地上用鲜血写下“maischa”——这个可能我早就想到过,所以并没有太吃惊。

    “……你刚刚在成衣店里写的……是鲍里斯杀了你?”

    没有了念珠的镇压,听到鲍里斯的名字,麦莎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两眼充血,目眦尽裂,而那丰厚的双唇竟然张的有两个脑袋那么大!没有舌头的嘴巴就像是漆黑的无底洞一样,汩汩地流出了一滩又一滩的黑血!

    卧了个槽,还好我早有准备,赶紧跑到了阳光底下。当初我发现自己能看到鬼以后就查了许多资料,虽然很多资料都没有什么卵用,但是我非常认同一点,那就是滞留人间的鬼魂都是有执念的,而这些执念很多都是怨气,充满恶意的。等这恶意无法控制的时候,他们也会伤害无辜的人。这就是我一直不愿意被鬼发现我能看到他们的原因。

    麦莎在无意识中朝我伸来的爪子被阳光一照就赶紧缩了回去,然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我,然后在地上写着:鲍里斯说我的声音好听,所以他将我骗到他表弟的店里,挖走了我的扁导体和舌头。

    虽然有很多字母都拼写错了,语法的错误更不要提,但我还是看懂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双被夸过无数遍的手……

    “所以,之前的女佣都是鲍里斯杀害的?”

    麦莎的嘴巴完出一个弧度,我从她无声的笑中得到了答案。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麦莎好似愣了一愣,但很快她又充满了恨意,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要报仇!将他的眼珠子挖下来给简,将他的耳朵割掉给乔希,将他的鼻子切下来给艾莎……

    只要一想到我一直和一个变态杀人犯住在一起,而且他还无数次地觊觎我的双手,我就遍体发寒,最后让麦莎躲进了我口袋里的那张扑克牌中。我和她约定,会将变态鲍里斯约出来,然后找机会抢走他的念珠……让她,还有那些无辜的女孩报仇。

    折腾了这么久,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心中忐忑不安地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个多小时,等我抵达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没有找到尼克的人,倒是先被一个棕发男孩叫住,我认得他,他是尼克一起工作的朋友,他有些无奈地说:“苏小姐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了你四个多小时了!”

    “嗨,你好。我很抱歉,因为路上的一些事情耽误了。对了,尼克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别提了,他今天等了你一个早上,两点多的时候你还没来,他就去别墅接你。但是他又担心你万一回头会和他错过,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让我如果看到你就和你说一声。”男孩被秋天的风冻的鼻子发红,说完话以后还吸了吸鼻子。我非常歉疚地看着他,然后说:“谢谢你,我真的非常抱歉……那么,我现在先去找尼克,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酒吧。”

    男孩很开朗地笑了笑:“那倒是不用了,你赶紧去找尼克吧,我想他一定等的很急!”

    说完之后,男孩挥挥手算是和我告别了。我想到两个小时的路程,正心感无奈,抬起脚往回走的时候,却忽然想到——如果尼克是两点多出发去别墅的,那么他至少应该问过鲍里斯我是不是还在别墅……他不可能在别墅外面等我四个多小时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往回跑去。

    只是没跑到两步,我就被一人粗鲁地撞倒在地了。满鼻子都是那人身上的酒臭味,这还不算,这个喝醉了的男人迷迷糊糊地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然后对我呵呵傻笑了一下,就整个人朝我身上扑了来!

    特么的!

    我费力地去推他,挠他,可是这个高大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然后我的耳边就传来了他温热而平缓的呼吸声!特么的这该死的酒鬼竟然睡着了!我用力地扯住了他黑色的头发企图把他从我身上挪下去,哪里知道这个该死的虽然吃痛却并没有被我撼动,还将脑袋埋在我的胸口,喃喃说道:“玛丽亚,不要离开我……”

    我这下倒是看清楚了这人的正面——可不就是上次害得我摔了一托盘的杯子的路易吗?!

    “你特么的给老娘滚下去啊!”

    尼克,你千万不要出事。

第7章 夜访(七)

        最后路易被人一把揪了起来,我平躺在地上,看到漆黑的夜幕下,莱斯特正一手提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路易,而路易的双脚离地,从我的角度还能看到他鞋底的纹路——这其实是一种很诡异的姿势。

    但莱斯特提着一个和他体型差不多的男人却非常轻松,甚至还有闲暇来打量我,具体的说是我的胸口。这件洛可可式的旧衣服原本属于酒馆老板的一位女性朋友,在1789年,洛可可风格的服饰已经进入了衰落期,我身上这件衣服也就被它的主人所淘汰。后来它陪伴我在酒馆上了一个月多的班,就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道小口子,经过我拙劣的缝缝补补之后,显得又粗糙又狼狈。但不管怎么说,它那洛可可式的风格使得它的领子极低,并且将我的胸部勒的很紧,再加上刚才路易在我胸口处那么一蹭……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穿这件衣服,但是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盯着我看。我在地上转了个身,背对着莱斯特将衣襟整理好,然后才站起来。

    莱斯特已经将醉醺醺的路易放下来,一手揽住他的腰。而路易靠在莱斯特身上,因为醉酒,潮红异常的脸贴着莱斯特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下颚……这副画面简直比刚才的还要诡异。我向河面看了看,企图看看那只水鬼,以冷静下自己。

    “德·莱昂科特先生,祝您玩的愉快。我先告辞了。”

    但莱斯特却没有让我走的意思,他笑着问我:“亲爱的小灰兔,你觉不觉得这个男人很有趣?”

    我知道他问的是路易,但是……说实话,我和路易的两次碰见都不怎么愉快,而且我相信是我单方面的不愉快。我对这个人又不了解,莱斯特自己感兴趣就好,问我干嘛?但我的理智也在告诉我,莱斯特现在是我的雇主,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或许吧。德·莱昂科特先生。可是您知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我只是从前在酒馆工作的时候见过他一面,我觉得我不能去评价他是不是有趣。”我急着去见尼克,说完以后我就想离开了,但是莱斯特就像是发现了一件非常稀罕的宝物,强烈地希望让别人也知道那件宝物的好处一样,他再度拦下了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是一个不想活下去的人,小灰兔你大概听说过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妻子难产的事情。多么有趣的人,你不觉得吗?”

    “您说有趣就有趣吧。在我看来,这位先生肯定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但是,真正不想活下去的人会有很多办法了结自己的性命,死亡有什么难的,活下去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不是吗?”在我去别墅做女佣之前,这位路易先生就不想活了吧?可是他还是活的好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太着急了,我居然说了很多不本分的话。我想起了藏在扑克牌里的麦莎,还有很多可怜的鬼魂,我说道:“他拥有两个蓼蓝种植园,有着富裕的生活,根本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人在为生计劳碌奔波,他那想死的念头在我看来就是不尊重生命的表现并且也非常的无聊。我虽然不了解这位先生,但是我并不觉得一个懦弱又不尊重生命、无病呻|吟的人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如果他深爱的妻子能在天堂上看到他,她也一定会觉得很失望的。”

    说完之后,我就绕过了莱斯特,往别墅去。于是我听到莱斯特在我背后故意发出一声声的惊叹,在我没有搭理他之后,身后响起了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他追上了我……

    “德·莱昂科特先生?”我回头看了看,见路易醉醺醺地正躺在地上,而莱斯特跟在我的身边,朝我勾了勾唇角:“你的言论让我觉得非常有趣。”

    我脚下一顿,古怪地看了一眼莱斯特……

    “我很抱歉,德·莱昂科特先生。您就把刚刚的那些话当成我自以为是的言论好了。”

    莱斯特低下脑袋,在我耳边暧昧地笑了一笑,道:“可是我都听见了。亲爱的小灰兔。”

    卧了个槽的,莱斯特到底是从哪里get来的这浓浓的小言男主语气?!但我适时看见了他眼底的冰芒,他所谓的感兴趣,好像是猎人对猎物的兴趣一般。我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发软,莱斯特身上阴冷又可怕的气息更加浓郁了一些,昨天见到的那对小虎牙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好似下一刻就会刺破我的皮肤,扎进我的血管里面……

    “尼克等了我很久,我先告辞了。”

    莱斯特在这个时候伸出了手,握住我的肩膀,在明灭的火光之下,我看到他五指白皙,中指还戴着一个硕大的椭圆形绿宝石戒指,然后便是修剪的十分整齐的指甲,几乎透明的、像是玻璃一样的指甲……我将视线转回绿宝石上,强迫自己不要慌张。莱斯特满意地看着僵硬不动的我,然后说:“你居然为了和情郎约会,就放着我刚刚重病痊愈的父亲不管?”

    “我是和老先生请过假的!”我赶紧抬起头,直视他。明明每次把老先生气的很严重的人都是他好吗?!

    莱斯特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忽然勾起了唇角,露出那尖锐的小虎牙来。

    “你得感谢我的父亲。尊重生命的、努力活着的苏小姐。”

    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拉着我去招呼了一辆马车来,他的力道之大使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被塞进马车之后,除了狭小的空间让我不得不直面他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总的来说,可以坐马车回去总比走路回去的好。

    ——莱斯特的确不对劲,他依旧是我脑海里的一个谜团,但也因为他最后那句话,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我想只要我好好照顾老先生,他都不会对我做什么。

    “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和我说过,在我之前的女仆叫做麦莎,老先生非常喜欢听她用法语朗诵戏剧。”

    “是吗?之前的女仆叫做麦莎?那又怎么样呢?”莱斯特轻笑了一声,目光幽暗不明地看着我。我往边上缩了缩身子,换了一种说法:“没什么,只是想到老先生的话……说起来,您一定很器重管家先生吧?”

    “鲍里斯吗?”莱斯特挑了挑眉头,放在大腿上的手像是弹钢琴一样,手指动了起来,“他是个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厨艺非常不错。”

    莱斯特从未在家里吃过东西,说他鲍里斯厨艺好是因为老先生吧?

    但……我看了一眼莱斯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鲍里斯做的那些事情。

    直觉在告诉我,莱斯特是知道的。如果知道却一直放任不管,就因为鲍里斯的厨艺吗?那么多女仆的性命比不上老先生的胃口?如果真的是,那莱斯特该是一个多么任性又自私的人……

    我没有将麦莎的事情说出来。

    在别墅外下了车,莱斯特却不允许我进入别墅,只是招呼了鲍里斯出来。鲍里斯看到我和莱斯特同时出现,就露出了一个十分吃惊的表情来,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毕恭毕敬地问莱斯特:“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他的确就像莱斯特说的,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莱斯特竟是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今天有没有一个穷小子来找苏小姐?”

    鲍里斯愣了愣,但很快回话:“今天下午的确有人来找过苏小姐,不过我告诉他苏小姐早就出门去了,他就离开了。”

    我对莱斯特用穷小子来称呼尼克有一种闷闷的感觉,但鲍里斯的话才是重点。

    如果他下午就离开了,那他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我没有将疑问抛给鲍里斯,只是对莱斯特说:“看来我一定是和尼克错过了。谢谢您捎我回来,我现在要去找我的朋友,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不会耽误照顾老先生的事情的。”

    莱斯特轻哼了一声,然后进了别墅。

    鲍里斯跟在他身后的时候还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非常复杂,似乎奇怪、似乎惋惜……

    同样的眼神,我在那两人的身上都看到了,却不知道他们是在惋惜什么。但如果鲍里斯是在惋惜不能得到我的手,我会认为这是非常恰当的情绪。因为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得逞的。

    一直到无人的地方,我才叫麦莎出来,请求她帮我一起寻找尼克。

    我对这里不熟悉,而且大晚上的一个人也有些害怕,如果有麦莎陪着,好吧,她虽然是一只鬼,但也是一只熟悉当地的鬼,我觉得情况会好很多。麦莎坐在地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一副扑克牌……最后她让我随机抽了一张……

    “麦莎,你这是在帮我占卜吗?”这个东西准不准啊?

    【……不,只是很久没玩了。】麦莎在地上写道,看着我有些生气,她赶紧擦掉,蘸着血继续写【其实这是很准的。在我出事之前,我为自己占卜过一卦,那张牌就是你兜里的那张。虽然是大凶却有契机,所以在我临死之前,我做的事情是在木板上抠下那行字。鲍里斯他们认为我是想留下证据,其实我是留给你看的。我知道鬼魂会重复死前的动作。我等你很久了,苏墨。】

    我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看着麦莎,道:“麦莎,我很抱歉。”

    麦莎倒是不在意,将地上的血字擦掉,然后又写道【你的朋友应该在成衣店。鲍里斯在说谎。】

第8章 夜访(八)

        “什么?”不管麦莎是从扑克牌推测出来,还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我想,此时此刻的尼克都处于危险之下!麦莎很快在地上写下成衣店的后窗坏了很久,鲍里斯的表弟夫妇一直没有修理,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去。

    黑夜中,麦莎行动自如,我一心担忧尼克,就索性跟着她去了。

    成衣店并不远,我和麦莎一人一鬼在黑暗中跑了几分钟也就到了。麦莎的身份帮助我轻易地进入了成衣店中,虽然店里乌漆墨黑一片,但是当我接近柜台的时候,便看到有明光从那扇厚地板中倾泻出来!一想到尼克有可能就置身在地洞中,面对着我不知道的危险,我的心就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但偏偏越是如此,我越是镇定下来。

    麦莎悄悄潜入地洞中看了一眼,然后回来告诉我,尼克的确被关在里面,但看守他的只有老板一人。于是我便躲到了柜台后面,让麦莎从屋外用石子把成衣店的前玻璃窗给砸了。麦莎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写道【我要报仇。】

    我压低着声音回复:“我一定会帮助你。但是此时此刻,我必须救下我的朋友。”

    麦莎没有再讨价还价,她从后窗爬了出去。果然玻璃窗给砸碎以后,老板就从地洞里出来查看。我趁机潜入了地洞中,还没到洞底,一股子的腥臭味就扑鼻而来,我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下去,然后在地洞中看到了一张四角大桌子,上面除了一堆工具,还有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着!

    “尼克?!”

    我扑倒大桌子前,用手捧住了尼克的脸。还好,尼克没有生命危险,那些人也没来得及对尼克做什么,只是尼克的意识并不清楚,像是被人注射了药物一样。也是这个时候,地洞的隔间冒出了一阵阵的黑烟,我看到无数的鬼魂四肢着地,向着我的方向爬过来……

    “……尼克,你醒醒……你还能不能走?我该怎么办……”我实在没办法带昏迷的尼克一起离开,这满屋子的鬼魂我并不觉得可怕,我害怕的是那即将回来的人。尼克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手指微微一动,扣住了我的,我刚刚忍住的泪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今天如果不是我,尼克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危险?又或者我早点和尼克说清楚,他就不会贸然来到成衣店。自责和无措令我浑身战栗,偏偏那些鬼魂以飞快的速度重新躲到了隔间里面!

    我知道……是成衣店的老板回来了。

    我擦了擦眼泪,和鬼魂们一起躲进了隔间,然后我就看到了隔间内各种各样的器官,他们都被泡在防腐剂中,或是绿色的眼珠子,或是小巧玲珑的鼻子,或是……那对连着舌头的扁导体。我用力地咬住了双唇,然后透过积满灰尘的帘布看去——令我吃惊的是,回到地洞的人,并非是成衣店的老板,而是……鲍里斯。

    他站在大桌子前,自言自语:“那个东方女人除了一双手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小德·莱昂科特先生要护着她呢?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动手的!god,我就是没机遇,当我想动手的时候,那个老不死的居然生病了!”

    难怪莱斯特回来的那天,他有一些不愉快的表情!原来莱斯特不经意间还救了我的小命?但为什么这个变态会忌惮莱斯特?对……就是忌惮。

    我怀着满心疑窦听他继续说:“哦哦哦,还有你这个臭小子,我只是告诉你那东方女人来过成衣店,你怎么就傻乎乎地一定要进地洞呢?啧啧啧,可是你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可取的地方,防腐剂不多,可不能浪费给你啊……让我想想,怎么处理你才好呢……”

    他拿起了一把大剪刀,那原本是裁衣服用的大剪子。

    随着他的动作,袖口上移,然后露出了那串念珠。念珠一露出来,我就明显得感觉到身边的鬼魂集体晃动了一下。但同时,我也在紧张地看着鲍里斯……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忽然笑道:“哦!我想到了,就拿你来练习我那对于人体还不怎么熟悉的刀法吧?!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鲍里斯,你太棒了!”

    他一手托起了尼克的脚,一手拿着大剪子就要去剪他的脚筋!我立即从隔间内冲了过去,在鲍里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这只拿着大剪刀的手、戴着念珠的手!鲍里斯显然是没料到我会出现这里,不过,他片刻忡怔之后就是喜形于色的狂喜!

    “哦,我亲爱的东方天使!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么,小德·莱昂科特先生就无法怪我了!”

    他的力气比我大太多,即便我刚刚那一冲撞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没有被我压制住。当然,我的目光并不是压制住他……我只是……要毁掉他的那串念珠!穿起念珠的线并没有那么难扯,不过当我和鲍里斯贴身相对,时时要注意他那些危险的动作的时候,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顺利了……

    他的大剪刀落在地上,右手被我死死抱住,他就干脆用左手揪起我的头发,企图将我扯开。头皮上传来阵阵疼痛,我几乎要掉出眼泪来,但是我死死忍住,在听到轻微的一道断裂声后,鲍里斯手腕上的念珠就四散开来,掉在地上,而一时松了一口气的我也被鲍里斯揪着头发一把砸在了地上,我看着左手指缝上有好几缕黑色头发的鲍里斯愤怒地叫着:“你这个小贱人,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两手撑着地,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去,而在我后退的时候,我看见越来越多的黑影具体形成一个个少女。她们四肢着地,和我相反,她们是朝着鲍里斯爬去的……可是鲍里斯看不见呢。他只是愤怒地辱骂我,在我嘲讽的眼神中。

    然后有一只女鬼从他身后扑到了他的背上,正是回来的麦莎。

    鲍里斯估计也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但他来不及发出声音,麦莎就把手伸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将一副完整的扁导体连着舌头活生生、血淋淋地拔了出来……越来越多的女鬼爬上了鲍里斯的身子,而我已经趁机将尼克身上的束缚全部解掉。鲍里斯从黑压压的女鬼丛中伸出左手,向我求救般地五指成爪,一只眼珠子更是哀求地看着我……但是很快,那湛蓝的眼珠子也被女鬼挖了出来,连着血肉挂在鲍里斯的脸上,永远地失去了它的光泽。

    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那样的力气将体重几乎是我的两倍的尼克扶出十几节台阶的地洞。在成衣店里,我见到了放哨的老板,他看到我和虚弱的尼克的时候,非常意外,似乎还想找什么工具来对付我们。我冷冷一笑,对他说:“麦莎来找你们了,乔希说麦莎没有扁导体和舌头再也无法说话了好可怜,简却说乔希听不见声音怎么会知道麦莎很可怜,或许艾莎会认为简根本看不见她们!”

    他手上刚刚拿起一根铁锹也似的东西,但是听我说完,那铁锹就砸在了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朝地洞跑去……随后不久,我就听到了一声尖叫。

    这个夜晚在警察的到来后结束。

    鲍里斯的死状很恐怖,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但是他的遭遇却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在看到地洞里藏着的许多的少女的器官之后,人人只会说鲍里斯是罪有应得。而鲍里斯的表弟在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彻底吓成了一个傻子,他捧着念珠,一刻不离身,嘴里总是念着“耶稣”与“主”。

    而我和尼克在做了笔录后也被放了回来,但之后,尼克再也没有提起那天约我出去准备的话。我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些害怕,当我对着老板说那番话的时候,其实尼克已经恢复了意识,一个古怪的女人——我,多少会让人有些害怕吧?虽然同生共死过,又是唯一的一个朋友,他对我疏离以及防备令我有些难受,但最少,有些话他不会再说出口,而我也不用想那些无聊的理由来拒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们都活了下来,所以总的来说,还是幸运的吧。

    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得知了之前的女仆们的遭遇后,慷慨地拿出了一笔钱为那些女仆们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葬礼。那也是我见麦莎的最后一面。

    拿回扁导体和舌头的麦莎告诉我,莱斯特·德·莱昂科特先生不是活人,也不是鬼。以她的经历来看,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从前的女仆们就是发现他从来不吃东西,然后在老先生面前提过几句,然后就被莱斯特赶出了别墅。她们很多人无家可归,而这个时候鲍里斯向她们伸出了援手,她们感激涕零地接受,最后走上了死路。这些事情,莱斯特全部都知道,可是他从来没有管过。一个女仆死了,再请一个就是。新奥尔良最不缺的就是女仆。

    她说莱斯特应该和我一样,能看见鬼魂。她提醒我要防备莱斯特……最好重新找一份工作。

    那是我听过最优美的声音。以至于那话里危险的信息都变得优美起来。

    麦莎的离开让我有些舍不得。从葬礼回来后,我将兜里的那张扑克牌郑重地收藏了起来。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声音有如天籁的吉普赛女孩。

    莱斯特也住在别墅里,自从鲍里斯的事情曝光之后,他就一直没离开过。

    “亲爱的小灰兔,看看你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件事情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我们要搬家了。”他语气不善,手中端着的水晶杯依旧盛着一半的红酒,没有动过一滴。

第9章 夜访(九)

        “先生,我非常抱歉,虽然在这件事情的立场上,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尽量低下头,做出谦卑的模样,不至于惹恼莱斯特。

    莱斯特故作诧异地挑了挑眉头,然后上身前驱,趴在玻璃桌上看着我:“你为什么要道歉呢?我亲爱的小灰兔,现在整条街的人都惧怕我,他们认为‘天哪你们家管家做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是我纵容了那个‘魔鬼’,如果就凭鲍里斯也配这个称呼。还或者我就是整件事情的背后主谋。这实在太令人兴奋了!如果不是我的父亲为此苦恼……是,我都不清楚这有什么好苦恼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呢?”

    我吃惊地抬头看着莱斯特,问道:“……你很享受别人因你而生的恐惧?”

    莱斯特轻声地笑了起来,眼底带着玩味,好像我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

    我看着莱斯特,心里琢磨着麦莎对我说的话,如果莱斯特也能看见鬼魂,那么,他昨天不允许我进入别墅,也是因为我兜里揣着麦莎的魂魄,而他显然不愿意让麦莎影响到老先生。而之前,他放下路易,反而对我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我的不一样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越接触莱斯特,我越感到害怕,但是目前我不能离开,也许有老先生的关系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一旦我辞职了,就很难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做完一个季度的女佣后,拿到十金元的工资。

    那可以保证我一年多的基本生活,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应该能找到新的工作。

    莱斯特很快买好了新家,我们在一个阴雨绵绵,不见阳光的日子里搬了进去。老先生对于离开别墅虽然没什么话说,但阴雨的天气显然让他浑身不舒服,连脾气都变得暴躁起来。他几乎一路都在诅咒该死的天气,以及对表达莱斯特选择这样的天气搬家非常不满。

    莱斯特听的烦了就会大声顶撞回去,但是由于他们的对话是用的法语,我在旁边依旧是云里雾里。

    新家在新奥尔良的郊外,临近密西西比河,这并不算大的庄园有比别墅更大的花园,法式风格的城堡建筑,这令我无法一眼打量完毕。车夫帮我们将行李搬进了新家后,整理的重任就落在我这个唯一的一个女仆身上。

    好在莱斯特将累坏了的老先生扶到卧室歇下后,也自发过来将一些粗重的器具整理好。

    “先生,您何时找人顶替鲍里斯的位置?”即便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我还是累出了一身的汗,心里想着这不算太大的庄园,如果让我一个整理也是够呛的,可是看莱斯特的样子,竟好像没有再雇人的打算。

    “以后再说吧,毕竟这个世上像鲍里斯,像你,这种好奇心不多,又有眼色的人太少了。”

    好吧,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见怪不怪而已。

    莱斯特做的重活分明比我多,但是除了一直在喘气外,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狼狈,好似那些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当然,我觉得莱斯特本身也是不愿意做那些事情的,这个一看就是极少干活的贵公子。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看着我说:“再说了,小灰兔你的厨艺好像勉强算是不错。在我父亲看来,居然比鲍里斯做的还要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鲍里斯的气,所以故意夸奖你。”

    我正踩在椅子上,欲将一道厚重的窗帘挂上落地玻璃窗,听了莱斯特那别扭的话,我到底没忍住回头俯视了他一眼。只见他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鲍里斯会做的东西,我看一眼就会了,那有什么困难的?!”作为一个专门学过中国四大菜系,又被父母逼着学过法式甜点,尝试过各国菜式的女人,厨艺怎么可能会被鲍里斯那个变态比下去……虽然,他做的法国餐的确不错。

    莱斯特于是很愉快地笑了起来,我也不再理他,回头将窗帘挂起来的时候,心里又无比懊悔——我这么说不是给莱斯特这个资本家,不去多请一个仆人找理由吗?!我正恨的牙痒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悠扬的钢琴曲子。

    我将最后一个铜钩钩好,然后拢着裙子跳下红木椅,只见原本放在门口的那架钢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莱斯特挪到了大厅中央!而他正坐在钢琴前,非常愉快地弹着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所以说,莱斯特你果然不是人吧?那刚才你搬那些东西其实很轻松吧?那你故意在我面前喘气喘个不停到底是想干嘛?模仿我们这些凡人很好玩吗?!

    接下来的活基本就是打扫整理,当我将一二两层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清理一遍过后,莱斯特才从钢琴前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哦,小灰兔,你赶紧去洗澡。洗浴室在哪里你知道吧?”

    我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谢谢您的提醒,德·莱昂科特先生。”

    “不客气。”莱斯特勾了勾唇。

    在我去房间拿衣服的时候,莱斯特又说:“一楼足够我们三个人住了,所以我本来打算以后再打扫二楼的。但是小灰兔你实在太勤快了,真让我吃惊呢!”

    ……

    舒适的热水让我浑身都放松下来,刚才面对莱斯特的怒火也被压制下去。在我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这样窝囊过。但是此刻孤身一人的我,除了忍耐又有什么办法?不知道是身体太疲劳了,还是心理的承受能力达到某个临界点,我忽然的,鼻子就有点酸。我坐在浴缸里,抱着膝盖,眼泪融到了水里,然后就不见了。

    因为时间不早了,我相信老先生的肚子也饿了,所以泡了一会儿就赶紧起来,要去为老先生准备晚饭。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电器,我出了浴室的时候,还是顶着一头半湿的黑发。之前被鲍里斯扯着头发几乎将我的头皮扯下来,后来那一块头皮就一直生疼,也就最近才养回来。仔细一想,我最近也是时运不济。

    莱斯特不知道去哪里了,而老先生还在房里睡觉,我点了一只蜡烛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朝厨房走去。因为搬家的时候,我们也带来了剩余的肉类和果蔬,所以材料倒也算是充足。而早上的我时候我也根据这些材料做出一份菜单请示过老先生,所以点了油灯之后,我就直接开始烧火准备晚饭。

    法国餐与中餐不同,单是一个简单的晚餐就包含了沙拉冷头盘、汤、热头盘、主菜以及甜点和咖啡,并且六道流程前后有序,在冷沙拉之前,老先生偶尔还会用十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喝上一杯开胃酒,在喝完咖啡以后,或许也会喝上一小杯的饭后酒。而且老先生似乎出身显贵,在饮食的方面更是格外讲究,虽然因为岁数大了,他的胃口也相对小了很多,但是对晚膳的要求却依旧苛刻,六样流程缺一不可。

    原本做来也不算陌生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厨房环境的变化,还是因为身体太过疲累,在准备好五色沙拉以及一些土豆泥之后,我竟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后来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才算缓过劲来。

    长方形餐桌上放着一柄银制五爪烛台,上面五根十几厘米高的白蜡烛正点着。老先生坐在主位,系了一条天蓝色的餐布在胸前,面前正放着一个通体洁白的餐盘。我正要照顾老先生吃饭的时候,莱斯特倒是回来了,他打过招呼后就势坐到了老先生的身边,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给他拿来餐盘。

    莱斯特说:“小灰兔子,我在外面吃过饭了。你不用麻烦。”

    “哦,莱斯特,你今天也在外面吃饭吗?居然不陪你的老父亲用晚膳……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定是在外面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鬼混,是一个寡妇吗?还是一个有夫之妇,她一定是背着她的老公在和你偷情……”1

    其实老先生之前就怀疑莱斯特之所以总是不在家,就是因为在外面养了某个见不得光的情妇。我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果然,老先生说完之后,莱斯特就压抑着怒气道:“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吗?你还要不要好好吃饭了?!该死的!”

    我生怕老先生气出个所以然,所以这个时候也劝道:“先生,我做了您最爱吃的什锦沙拉(saladefaçonniçoise),里面的青豆和番茄都是最新鲜的,您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吃些东西?”

    老先生骂完之后也觉得有些不给莱斯特面子,所以哼了一声,就着我给的台阶下了。

    “……所以邦妮(bunny;意:小兔子)是苏小姐你的英文名字?”

    我立即看了一眼莱斯特,正与他的目光对上,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告诉老先生才好。难道我要说这是您的儿子犯了中二病,然后单方面给我的起的坑爹的外号吗?老先生却认为我是默认了,还赞同地说:“邦妮是个好名字,非常符合苏小姐你的气质。”

    ……老先生,您这是一本正经地在埋汰我!

    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邦妮”成了我的英文名。

    好不容易照顾老先生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老先生在莱斯特的陪同下到卧室歇下,而我则要收拾餐桌。身体的疲惫反而让我动作麻利了许多,很快将餐桌收拾好,就在吹灭蜡烛的时候,莱斯特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于是,那烛光摇曳中,我为之吓的低声尖叫了起来,往后退去的时候还绊倒了一只矮脚椅。原本就有些体力不支的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我用手拍了拍胸脯,惊魂不定地看着莱斯特绕过餐桌,然后在我的身边,背对着餐桌蹲下来。

    “弱不禁风的小灰兔,楚楚可怜的小灰兔,惊慌失措的小灰兔。”他用手勾起了我的一缕头发,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无聊的话。我深吸了几口气,问道:“先生,您有事吗?”

    莱斯特离我很近,我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却察觉不到一丝暖意。大厅中只剩下了餐桌上仅存的一只白蜡烛照明,但那幽暗的烛光也被莱斯特挡去,此刻的我就被他的影子所笼罩,也因此原本就很高大的他像是一座大山压着我一样,使我喘不过气来。

    “我的生活作息以及用餐的习惯和你们不一样,如果让我父亲知道,他又会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莱斯特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原本勾着我一缕头发的右手现在摸上了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那冰冷的触觉从我的头皮传进我的身体,令我不住地为我可怜的头发祈祷,生怕他一用力将我的头发扯了。

    我愣了愣,心里琢磨着莱斯特说这句话的意思。

    从麦莎那里得来的消息,让我肯定莱斯特的饮食和所谓的“情妇”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如果我知道的秘密是“他在外面养了一个情妇”,他大概不会为难我。但如果那个秘密是“莱斯特是不需要吃食物的怪物”,我怕在老先生百年过后,我的小命也保不住。

    “先生,我一定会为您和那位夫人保守秘密的。”我低着头,心想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装傻的,但同时,莱斯特握住我肩膀的一手也僵了一僵,我赶紧又说,“先生,您真孝顺。我知道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老先生着想!”

    “哈,多么自以为是的小灰兔!”莱斯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说,“我说过了,我讨厌他喋喋不休的样子,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照顾那样的一个糟老头子!”

    好吧,我知道莱斯特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原因,那就是——傲娇。

    我正想问问莱斯特需要我具体做些什么,之前的那股子昏厥的感觉又来了,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就近的莱斯特的衣袖,一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企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你这愚蠢的灰兔子!”

    我听到莱斯特他骂我,还想开口反驳的时候,就感到腰上缠来一只健壮的手臂,接着身子一轻,而我也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第10章 夜访(十)

        我再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很盛,明亮的阳光透过紫罗兰的帘子照入屋内。我所在的房间,正是昨天亲自选的向阳的一个屋子。我在床上安静地坐了片刻,心想这个时候老先生应该也是刚刚起床,但身体上残留的疲惫让我依旧不想动弹。

    我伸手在温暖的阳光下,感受它所带来的热量和活力,然后才赤着脚下床,踩在屋里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上。如此,地毯柔软的触感就透过我的脚心传到四肢百骸一般,我动了动脚趾,看着阳光笼罩我全身,从赤|裸的脚到脚踝,再到小腿、大腿,仿佛能看见细细的绒毛一般,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呼吸着美好的空气。今天有一个好天气呢。

    调整好心态之后,工作也应该开始了。

    我愣了片刻,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工作服放在什么地方了……也是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昨晚昏厥过去之前,似乎是莱斯特将我带回房间的,而此刻我浑身上下竟赤条条地只剩下了内衣内裤……

    我感到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白着脸将自己的身子又看了一遍,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脸却在同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因为唯二的两件女仆装都被换掉了,我也只好穿上那件低胸的洛可可旧服。出门的时候,我是感激莱斯特白天不在家里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但要是此刻面对他,我会感到尴尬,非常非常的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起来的太晚,当我离开房间,发现整座屋子的厚重帘子都挂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全部被阻隔着,屋里只有中央点着一盏幽暗的油灯,看起来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浓郁的黑暗之中!我犹豫了片刻,然后走到窗边,刚刚伸出手去打算将窗帘拉开,就被一个极大的力道往后扯了一把!在我发出惊呼之前,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看到大手的中指上戴着绿宝石的戒指,此刻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从我身后抓着我的身子,左手捂着我的嘴巴,因为身高的差距,我此刻像是镶嵌在他的怀里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的尴尬还未过去,在他那寒冰也似的怀里,我都能感到浑身莫名其妙的燥热。他微微低下头,下巴抵在我的头顶,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嘘……不要发出声音……”

    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然后莱斯特就松开了我,他将我的身子一扳,让我面对着他。

    “……德·莱昂科特老先生还在睡觉吗?”

    “当然,现在是夜晚,他当然应该在睡觉。”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他的语气是那么认真又轻快……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典范。不过,莱斯特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昨天晚上他和我没说完的事情。我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先生您是想欺骗……想告诉老先生,白天是夜晚,而夜晚是白天?”

    “是不是欺骗并不重要,总之,这样做对谁都好。”莱斯特很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说,“以后浣洗和整理花园的事情就交给新来的短工做。你只要照顾我的父亲就可以了。”

    “先生,您招来了短工吗?!”一听这个,我就忍不住激动,其实之前我也是发愁莱斯特一直不找新的工人。那样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一个季度。我听见莱斯特轻笑一声,然后他说:“怎么?你不乐意了?你这只身体孱弱的灰兔子。”

    我一阵气闷,但还是生怕他反悔,赶紧说:“我怎么会不乐意?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莱斯特愉快地低笑了起来,说:“不过不许他们到屋里来。在花园的东边有个洗衣房,你有什么要洗的东西直接拿到那里去让她洗。哦,这两名短工是一对母子,工资是日结的,就由你转交给他们。”

    说完,莱斯特就掏出了几个铜板,放在大堂的桌子上。

    “……好的,先生。”我在心里想,也许我一开始也应该应聘短工的。

    那对母子在半个小时后就来了,是一对住在附近的白人,母亲四五十岁左右,叫做拉瓦利,男孩看上去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叫做约翰。他们见到我的时候好像也有些惊讶,大概是很少见到亚洲的人。但他们还是很有礼貌地称呼我为“管家小姐”。虽然从莱斯特的举动来看,我好像真的“升职”了,但这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让他们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苏墨”,但由于中文名字对他们而言太难了一些,到底是只叫我“苏小姐”。

    ——至于邦妮那个名字,老先生他们爱叫就叫吧,反正我是不会告诉别人了。

    就这样,在他们熟悉了工作的环境后,我也去吃了一些东西,由于昨天睡的很饱,而老先生现在还没起床,我就到了花园里晒太阳。大概是早上九点左右,一辆马车从城里驶来,然后停在了隔壁的庄园外,我心里还在想着不知道邻居是什么人,就看到一个醉醺醺的高大男人从马车里下来,脚刚沾地,就半跪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来,也真亏得他还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

    然后庄子里就出来两个女仆,神态关怀地扶起了男人。

    等他站起来后,我倒是认出了这人——可不就是我匆匆见过两次的路易吗?!

    莱斯特居然把房子买在了路易隔壁……好吧,虽然因为是庄子的关系,两者之间还是有挺长一段距离的。不过,这也让我再度想起来初时莱斯特对路易的那种感兴趣……我打了个寒颤,心想,难不成,其实莱斯特他……喜欢男人?虽然在二十一世纪的西方国家,同性恋不再是遮遮掩掩的事情,甚至荷兰和比利时还允许同性恋结婚,但在时下,即便有同性恋也不会光明正大的……所以说,莱斯特真的是因为性倾向不正常,才会为了他的“男朋友”而避开老先生,一直不回家里?

    约翰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正在我边上修剪草坪,看到我一直注视着路易的庄子,他对我说:“……苏小姐,您认识那位先生?”

    “不、不认识……只是见过两面……他还是每天都烂醉如泥吗?”

    “是的。不过附近的人都见怪不怪了。他们这样的有钱人,出门总是骑着大马,或者坐马车,我们以前就是看到了,也不敢直视的。但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天天买醉,不管是酒馆还是妓院,有酒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你看他现在回家来,等睡醒了就是傍晚,到时候又会出去喝酒,一直喝到天亮。”约翰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解来,“不过这个先生,一定是个好人吧?至少,他很爱他的妻子呢。”

    耳边是约翰地道的英语,而我却对着隔壁那庄子,久久无法回神。

    因为我看到在庄子二楼,漆黑的房间里,有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站在窗户边上,正神色凄婉地看着路易。

第11章 夜访(十一)

        我收回目光,和约翰母子说了一些话就进屋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学习法语,从最基础的语法和单词开始。这归功于约翰母子来了之后我省力了很多,以及老先生越发地想念母语念出来的戏剧,但莱斯特并不能总为老先生念书。

    莱斯特是个耐心并不多的人,而且即便老先生现在的作息和他一样日夜颠倒,他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陪着老先生。他和老先生说,他在外面找到了一份工作,所以只有陪老先生吃一顿晚饭的时间——老先生对此乐见其成,甚至认为自己的儿子终于正常了。正常的作息,正常的工作,看起来多么美好。

    所幸心情愉快总是能令人精神焕发,我看着老先生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心里也就渐渐地认同莱斯特的行为,总是明里暗里地为他掩饰。

    我们大概每天晚上六点起床。这个时候我正好将当日的工资结算给约翰母子——他们一直认为我有午睡的习惯,认定素未谋面的东家是十分慷慨而善良的人。

    然后我开始为老先生准备早膳,精简的早膳通常是现烤的面包与咖啡,之后老先生会在书房度过“早上”的时光——幸好进入十一月的新奥尔良不至于下雪,却也寒冷,少有阳光普照的日子,老先生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去花园晒太阳。这又从某个方面维护了莱斯特与我的谎言。

    一天简单的时光就在早上六七点的时候结束,等老先生和莱斯特都去睡觉后,我将等到早上八点的时候,约翰母子来上班,然后将一天要干的活都交代给他们。然后花一个小时去市集买一天所需要的新鲜果蔬与一些生活必需品。

    在花园只剩下打扫枯败的叶子的活计后,约翰还担任起了车夫的职务。他在入夜后将莱斯特送到他要去的地方,然后在凌晨来临之前将人接回来。

    莱斯特让人在后院搭了一个马棚,养着两匹毛发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装潢华丽的马车平时停放在马棚附近,其奢华的外表极符合莱斯特此人,当他坐在这样的马车里,由年轻的大男孩约翰驾驶着开始他的夜生活,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女人。

    二号那天晚上,莱斯特回来的很早,还带回来一个身材丰满的女裁缝。女裁缝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对着莱斯特夸张地说道:“哦,多么美丽的小姐。她的眼睛就像是黑色的玛瑙,头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先生,您拥有一个精致可爱的东方女仆!”

    莱斯特彬彬有礼地对着女裁缝点头示意,我站在一边却愣了好久——所以,这位女士要夸奖的人是我,不是莱斯特,对吧?然后莱斯特走到我面前,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昂着下巴,垂着眼皮俯视着我,说:“这位夫人是来给你做一些冬天的衣服的,我可不想你在这个时候再冻出什么毛病来。”

    “……多谢先生。”我还能说什么呢?就算莱斯特的语气再差,我也不想拒绝新衣服。之前做的工作服适合夏秋两季,现在再穿就太过单薄了,前两天出门买东西,我总是冻的手脚发冷。

    莱斯特将房间留给了我和帮我量尺寸的女裁缝,出门前还留下一句:“不客气。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女裁缝和我都是一愣,然后女裁缝尴尬地笑了笑:“……多么可爱的先生。”

    “他一直这么可爱。那么,麻烦您了,夫人。”

    我谢过女裁缝,然后由着她给我量了尺寸。

    女裁缝的动作很快,我在两天后就收到了三件样式各异的工作服……以及三双搭配的鞋子和蕾丝花纹的袜子。它们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领口和袖口以及腰间都缝上蕾丝褶皱,看上去……就像是给洋娃娃穿的一样。对于我一个心理健康的成人来说,穿这样的衣服是很有挑战性的,尤其这还是极有特色的女仆装……早知道女裁缝是这种风格的,我应该先自己选过图样。但懊悔无用,而且莱斯特看起来还蛮喜欢这种衣服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管它什么衣服,保暖就好了。这种时候,要求那么多干什么?!

    第二天,拉瓦利母子来上班,看到我穿着新衣服,都愣了好久,随之而来的就是拉瓦利夸张地赞美,而约翰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底也都是惊艳。我原本想好的各种措辞——比如,这绝对不是我的眼光,只是裁缝夫人很喜欢这种风格,这种种措辞,最后都被我咽了下来。好吧,看来时下的人审美和我不同……

    但他们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我穿起粉嫩的洋娃娃女仆装再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晚上老先生起床后,莱斯特已经坐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出门去了。老先生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也没有多说话,生怕自己打扰到他。在吃完早饭后,老先生才对我说:“两天后就是莱斯特的生日了……hum,虽然他已经是二十九的‘老男人’了,但生日还是应该过的,是吗,邦妮?”

    亲爱的老先生,原来是为这个烦恼呢。

    其实这对父子给我一种彼此相依为命,却在嘴巴上互相不饶恕的感觉。

    但,这是好事啊,生日呢!

    “我觉得先生会很高兴的,如果德·莱昂科特老先生为他过生日。”

    老先生的眼睛亮了一亮,然后说:“我并不是在意这个。hum……那么,邦妮,你认为我们应该为他举办一个生日宴会吗?我们或许可以宴请附近庄子的人。啊,他以前是个很喜欢宴会的孩子……”

    其实他现在也很喜欢……我在心里默默吐槽。又想莱斯特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左右的年纪,没想到已经二十九了。这倒是和大部分西方人显老不一样。但是,将宴会举办在家里?我觉得莱斯特会认为这会影响老先生的休息。

    “我们是否要和先生商量一下?先生似乎不喜欢家里来太多的人。”

    老先生沉默了片刻,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他说:“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先生更愿意和您一起度过一个温馨安静的生日宴会。”

    “邦妮,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老先生又笑了起来,看上去很安详。

    我脸皮一热,其实我主要是怕莱斯特到时候会生气——而且那火气绝对会冲着我这个无辜的女仆来。

    生日的事情敲定了以后,我就偷偷地开始购买一些布置房子的东西。因为东西比较多,所以我麻烦约翰驾车带我去。早上回家的时候,正好与宿醉归家的路易同路,他的马车本在我们前面行驶,忽然之间就停了下来,然后路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又吐了起来。他的车夫是个年迈的老者,见状很是痛惜地说了一些什么,可惜醉酒的路易听不进去,隔的比较远的我们也无法听清楚。因为道路只容许一辆马车经过,我们被路易的马车堵在后头,那车夫对着我们连连道歉,然后企图将路易扶起来,说:“主人,您好点了吗?”

    路易醉眼朦胧,看了那个车夫一眼,既不回答也不起来。

    我和约翰对视了一眼,拿着水囊下车。用清水把手帕沾湿了以后,我递给那车夫,说道:“给这位先生擦一擦,也许他会清醒一些。”

    “谢谢你,美丽的小姐。”

    湿手帕一碰到路易,他就有了一些反应,只是他还是分不清现实和自己的幻想,目光痴迷地看着天边,叫着:“……玛丽亚……”

    听到这个名字,我再度望向远处的庄子。原本那样遥远的距离,我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但诡异的却是,在一片模模糊糊的树木和房屋之间,我能清楚地看到玛丽亚一手安抚怀里流出血泪的孩子,一面朝我这里直直看来!她的目光就定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我无奈地瞪了一眼路易,遇见他三次,每一次都特别倒霉!

    但就是这样一瞪,光天化日的我竟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玛丽亚幽幽地看着我,连她怀里的那个鬼婴都停止了哭泣,用一双血肉模糊的眼和他妈妈一样盯着我!

    ……你们有必要这么护着路易吗?!我也没做什么啊!我还好心地把手帕给他擦嘴巴……虽然那是一条旧手帕。

第12章 夜访(十二)

        一直到约翰帮助车夫将路易扶到车里,玛丽亚母子的视线都没有从我的身上挪开过。

    这一天,我睡的并不安稳,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恍惚的厉害,以至于老先生还在喝下我忘记加牛奶的咖啡后问我:“最近那个男孩子没有来找你吗?”

    “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和尼克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我不会和别人说的,邦妮。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有好运的。”老先生却依旧怜悯地说着。

    但是……我真的没有失恋啊!初恋到现在还没送去呢!我可以对佛祖的左手,梅林的脚丫,以及莱斯特的虎牙起誓!就在老先生美好的误会中,房门被人敲响了,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老先生用餐巾擦了擦嘴巴,说:“莱斯特不是刚刚出门吗?一大早的会有什么人过来?”

    “不知道,先生。我这就去看看。”

    拉瓦利母子已经离开了,莱斯特也不可能出门不到十分钟就返回。我正琢磨是哪个邻居,已经把门开了。屋外夜幕已深,瑟瑟秋风还夹杂着凉飕飕的雨丝。

    “有人吗?”我到门外看了一圈,却是没看到任何人。老先生在屋里说:“邦妮,把门关上吧。大概是我们听错了。”

    我应了一声,转身进屋把房门带上的那一刻,却见到方形餐桌的下位做着一个金发女人。她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和屋外渐渐势大的雨声相映成趣。我从她那金黄色的卷发一路往下看,然后看到她所坐的椅子上有殷红的血一滴滴地滴下来,短短一分钟已经在地上积成了小小的一滩血水。

    “……邦妮?你在干什么?快把门关上……”老先生看不到我,自然也看不到那个金发女人。我于是在他一遍遍的催促中将门关上,眼看着那金发女人将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叫着我的名字:“……邦妮……”

    我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大门,咽了一口唾沫。

    “邦妮?你怎么了?”老先生久久没听到我的动静,居然扶着桌角想要站起来,我赶紧叫道:“先生!”

    担心老先生受伤,反而让我有勇气经过金发女鬼的身边去搀扶老先生。

    “……抱歉,先生。您怎么样了?”

    “邦妮,你今天太累了。这样,你把我扶回卧室,然后你就去休息好了。”

    “不、我没有累……我刚刚看到一只猫跑过去,所以才多留了片刻。”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却在想,老先生的眼睛看不见,如果我去休息,他一个人就会在卧室里干坐一个“早上”,漆黑的、没有声音的世界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一定很可怕吧?再说了,屋里还有两只鬼,我也不放心老先生一个人呆着。

    老先生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说:“……嗯。”

    我苦笑着看了一眼老先生手腕上的念珠,然后看向脑袋依旧朝着大门,正面怀里却抱着一个婴儿的女鬼。之前她在阁楼上只露出上半身,我自然没看到她血淋淋的小腹和下|身。这个女鬼——玛丽亚。她到底想做什么?而此刻的我,说是照顾老先生,其实是依仗老先生那串念珠的护佑吧?

    我扶着老先生起来的时候,玛丽亚转过了脑袋,两眼盯着我:“……邦妮……”

    我无声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回答她,只管带着老先生离开。

    即便经历过麦莎的事情,我还是不愿意和这些鬼魂多做交谈。玛丽亚滞留不走的原因很简单,她有执念,那执念就是路易。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找上我,对于路易的问题,我完全帮不到她。

    因为老先生的念珠,玛丽亚一直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人有三急。

    在厕所的门关上之后,玛丽亚没了顾忌,一眨眼就飘到了我的面前。她身材高挑,比我高出一个脑袋,此刻,正面对着我的,便是她怀里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婴儿。他一双没有眼白,都是瞳仁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的“咿咿”声音从那微微张着的小嘴里传到我的耳中。我两手紧紧地交握着,祈祷老先生快点从厕所里出来。

    “他很喜欢你,邦妮。”玛丽亚温柔地笑着,“这是我和路易的孩子。”

    婴儿好似听懂一样,咯咯笑着,将那只血淋淋的小手伸来碰我的头发。

    我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艰涩地问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玛丽亚皱起好看的细眉,然后说,“邦妮,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看见我吗?”

    我一愣,反问道:“你想让路易看到你?”

    玛丽亚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然后自我安慰地说:“……但是你不害怕我们。”

    ……我那是见多了好嘛?!不淡定一点的话,早就出心脏病了好嘛?!最重要的是,谁说我不怕的……我都吓尿了好嘛?我故作冷静地看着她,然后说:“我曾经出过一场车祸,再醒来就能看见……看见你们了。”

    玛丽亚还想说什么,客厅那边便传来了开门声。

    玛丽亚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抱着她和路易的儿子一下子闪到了一边。但是,外间的脚步只是一顿,就以极快的速度往我们这边走来。不过眨眼间,我就看到了莱斯特秉着一只蜡烛,迅速地进入房间,然后朝着玛丽亚的方向步步逼近……

    玛丽亚浑身缩了一缩,再无刚才面对我的气势,抱着孩子一下子隐在了黑暗中。

    随后莱斯特转头看向我,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早就吓的僵硬的我身上。他将蜡烛随意一放,大手扯着我腰间的蕾丝带子,沉声道:“小灰兔,你又招惹了什么东西?”

    “……老先生没有事。她害怕老先生手上的念珠。”闻着莱斯特身上熟悉的古龙水气味,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莱斯特哼道:“那是沾过圣水的念珠,当然会让那些怪物害怕。不要企图把话题转移,我亲爱的小灰兔,你究竟隐瞒了什么秘密?嗯?”

    我身子一软,几乎要倒下去,莱斯特一把捞住了我的腰,与此同时,老先生也从厕所里出来了,问道:“邦妮,是莱斯特回来了吗?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莱斯特将我一把放到一旁的沙发上,然后漫不经心地对老先生说:“恩恩,是我回来了。”

    “嗯……你今天倒是回来的早啊……邦妮这孩子累坏了,你也该尽一尽你身为人子的责任照顾你年迈的父亲,下午就让邦妮去休息吧。”

    老先生体贴的话让我不禁眼眶一湿,加上之前受到的一些惊吓,我倒是不敢一个人回屋休息,于是我对老先生说:“先生,我想照顾您。”

    听了我的话,莱斯特父子都是愣了片刻,随即我听到莱斯特的轻笑声:“真是一只尽责的小灰兔,那就和我一起照顾我父亲吧。”莱斯特抽回放在我腰上的手,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我避开他占据了大半个沙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先生身边。

    即便接下来莱斯特很有闲情雅致地为老先生弹钢琴,我也在一边为老先生捶腿,气氛其乐融融,但莱斯特时不时向我看来的充满兴味与嘲讽的眼睛都令我浑身不自在,也无声地提醒我,这一切都还没完。

    下午老先生去小憩,莱斯特就叫我去了走廊,他将我逼到走廊的一个角落里,一手撑在我的脑袋上方,一手伸到我的脖子上,慢慢地摩挲着。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在他的手又下移的倾向的时候,一把按住了它。莱斯特也不管我,由着我的两只手掌抱住他冰冷的手,按在我的锁骨上。他低下头,说:“柔软、温暖……真令人爱不释手。”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反应,但我很清楚,莱斯特不是在和我调|情。我对于他来说,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照顾他的父亲。但今天,却因为我而招来了两只鬼——这是他不允许的。

    “先生,我真的很抱歉。”玛丽亚的出现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不知道今天的好心之举会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如果可以,我宁愿早上没有在听到玛丽亚的名字之后,习惯性地看向路易的庄子,没对路易递去那块手帕,没有下马车……

    “嘘。”莱斯特将身子弯的更低了一些,然后渐渐的,将他的脑袋贴在我的胸口,说,“听,你那急促不安的心跳声,好像要从丰满的胸部跳出来一样,充满活力……诱惑……亲爱的小灰兔……你在紧张?害怕?”

    也许莱斯特说对了,但我现在更多的是因为胸部被他紧紧贴着而产生的害怕!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

    莱斯特动了动脑袋,冰冷的唇隔着衣服吻上我的胸脯……

第13章 夜访(十三)

        我不懂莱斯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可以称之为变态和下流的动作,身体的本能让我毫不犹豫地屈膝,然后狠狠一顶……尽管莱斯特的动作快的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我想在他人生中大概还没遇到过像我这种会断子绝孙脚的女人。

    “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莱斯特立即退开好几步,一手按在身后的走廊墙壁。他压抑着怒火……或许还有蛋疼的感觉,但他又不想做出不文雅的动作,比如捂裆什么的……所以,他的姿势很别扭。我感受着胸前那一块濡湿,冒出来的倔脾气怎么也压抑不住:“亲爱的德·莱昂科特先生,您觉得我这手中国功夫怎么样?”

    莱斯特听了我的话,当然,我认为他没听懂,渐渐地,他像是缓过了劲,不怒反笑起来。

    “很好,你这该死的灰兔子,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不知道你的秘密了吗?听着,我允许你继续像现在这样照顾我的父亲,但是,如果你让那些怪物再接近他,或者,进入这间屋子,那么……”莱斯特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说完之后,他挺着身板,从我面前优雅地离开。

    “什么机会?!”我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才鼓起勇气追问。

    莱斯特没有回答我,只是停下步子,然后回首朝我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来。

    我看到他的虎牙白洁又尖锐。

    我强撑着身体回屋换了衣服,一手按在赤|裸的左胸前,感受着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莱斯特……不,有什么东西好像被我忽略了。我之前那么肯定莱斯特不是和我调|情,后来他做出这样可怕的举动,脑子发蒙的我反而忽视了这一点。他的眼神充满了欲|望与戏谑,我并不认为那是带有情|欲的欲|望,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欲|望。当他轻柔地吻上来,张开他的嘴巴,隔着精致的衣料,我感受到了他尖锐的虎牙。就如我所见,却又仿佛更为尖锐。

    ——莱斯特,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人,也不是鬼。昼伏夜出。不吃人类的食物。以及那尖锐的小虎牙,对鬼魂出奇的敏感。

    所以……是吸血鬼吗?我又想起老先生手上戴着的念珠,以及屋里挂满的十字架……

    如果真的是吸血鬼,他为什么不害怕那些东西?

    但谁知道呢,谁见过真正的吸血鬼呢?所谓念珠和十字架也有可能是人类杜撰出来的……在我可以见到鬼魂之后,在我穿越到这该死的十八世纪的欧洲以后,一切的一切都颠覆了我从前根深蒂固的认知。鬼魂既然存在,吸血鬼为什么不会存在?

    管他呢……重点是,我应该何去何从,不是吗?

    离一个季度结束,我能拿到工资只有二十天了。如果我现在离开,违约的我将会得不到一分工资……是被活活饿死、冻死在这个鬼地方吗?还是……就如我之前想的那样,装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在拿到工资后,再提辞职的事情?好吧,这两条路完全不用想了,闭着眼睛也是选第二条!

    我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以前一样照顾老先生。而莱斯特好像也完全忘记了他对我做过的事情……除了偶尔对我抛来一个“情意绵绵刀”。可惜老先生看不见,不然也许他会教训教训这个恐吓无辜少女的儿子。

    七号那天是莱斯特生日,应老先生的吩咐,在他出门后,我才开始布置房间。老先生一直在问我时间,像是担心莱斯特回来后,生日宴还没准备好,又像是盼着莱斯特早点回来。我一面安抚他,一面下意识地看向黑漆漆的窗户。

    风平浪静地过了上半夜,我心里想着,昨天玛丽亚被莱斯特那么一吓,今天估计也不会来了。所以,时间到了之后,我就去准备生日蛋糕——虽然这蛋糕最后十之八、九是进老先生、我,还有拉瓦利母子的肚子。做完精致的裱花之后已经接近晚饭时间,我将洗好的果子切好放在盘子里,转身去拿蛋糕的时候,却见到蛋糕上有一个小小的手印。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有冷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

    鬼婴缩回手,咯咯地朝我笑着。

    玛丽亚抱着她和路易的孩子就站在窗外,脸色铁青,眼窝深陷。

    “……邦妮……你骗我……”

    “……什么?”

    “……邦妮……把门打开……”

    “不、不,你别想了,我雇主的儿子会不开心的。”我心里无力吐槽,这大姐穿墙术那么高明,干嘛一定要我去开门?!

    “邦妮,我敲门了,你应该去开门,这才是淑女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

    “……我现在就明白一件事情,昨天我就不该去开门的。”我无语地看着玛丽亚,她都变成鬼了,还在乎淑女不淑女的,再说了,这是哪门子歪理,她没听过“小兔子和大灰狼”的故事吗……嘛,她也是蛮拼的。不过这也不难看出她生前是个受过大家闺秀的教育的女人。

    玛丽亚想了想,忽然把手搭上窗缘:“没门我就爬窗,路易说过,非常时刻有非常做法。”

    ……好吧,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我随手拿起一旁的锅铲,指着她说:“等等!你等等!听着,如果你踏进这件屋子,我雇主的儿子,就是你昨天见过的那个男人,他肯定会为难我的。你有什么话,就在那里和我说。”

    玛丽亚愣了愣,然后忽然嘶吼起来:“不!我不是来和你交谈的,我是来质问你的!如果我站在这里质问你,就没有质问的样子了!”

    “玛丽亚!”好吧,她的模样如果是在生前,就算发飙也是美女。但变成鬼了就不一样了。听到名字的她逐渐镇定了下来,然后柔柔地看了我一眼:“好。我就在这里质问你。你不淑女,我却不能不淑女。”

    我嘴角一僵,等着她的下文。

    “路易……出了车祸。但是,他还是看不见我。”

    铲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玛丽亚,提高了声音:“你制造车祸?!还是针对路易的?哦,上帝!”

    玛丽亚不解地看着我:“邦妮,这是你说的。车祸可以让路易看见我。然而,你骗我!”

    “听着玛丽亚!”我无法想象,玛丽亚会做到这样的地步。难道她不应该是舍不得路易受一点点的伤害吗?如果路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岂不是成了间接害死他的人了?!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也不知道怎么样……万一……万一……

    “玛丽亚,路易的伤怎么样了?”

    “……路易为什么会受伤?受伤的是我们家的小马驹,哦,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小马驹,他摔倒的时候崴了一脚,嘤嘤嘤。”

    ……

    搞了半天,玛丽亚你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是吗?!我走到窗户边,苦口婆心地给她讲解了什么叫车祸,另外也说了,我曾经查到一些资料,某些人会在生死边缘看见鬼魂。在听我的解释后,玛丽亚却沉默了,大晚上的就剩下风声与她怀里那个鬼婴咯咯的笑声。

    “如果是这样……邦妮,你会帮我劝劝路易的,对吗?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也不想看到路易继续这样下去的,对吗?他……我难产的那天,他不在家里。他自责,他以为他要是在家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但是,这不怪他,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住我们唯一的孩子……”玛丽亚一边哭,一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其实路易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半跪在窗脚下,默默地看着被玛丽亚的情绪感染而哭泣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说:“……玛丽亚,除了你,谁能劝得了路易。也许还有别的法子能让路易看到你……”

    玛丽亚立即抬头看我,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我闭了闭眼睛,说:“……那都是我看来的偏方,不知道准不准的。”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窗户前却没了玛丽亚母子。

    “……嗨,德·莱昂科特先生,如您所见,他们没有进门。”我心里将玛丽亚那该死的胆小鬼骂了一遍,然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看着眼前俊美异常的人,“唔,生日快乐,德·莱昂科特先生……大门在那边。”

第15章 夜访(十五)

        不过十分钟,路易已经穿好了衣服,并且开门请我进去。

    玛丽亚就站在他的身边,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简明地说了身份和来意,并将玛丽亚的意思转述给他,路易听了之后很久没有消化我话里的意思,好在刚才他是亲眼看着食盒的盖子凭空移动,多少让他有了一些准备。

    “……只要可以再见玛丽亚一面,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我曾听人说过,路易名下的两处庄园是法国政府分配给他们家的殖民地,但这些年,他的庄园被经营的越来越好,不难看出,他是个很成功的商人。莱斯特在管理经济这方面就差他许多。总的来说,这样的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会信仰上帝的人,他也许曾和我一样,是个无神论者。但在这个时候,他宁愿相信我,没有固执己见,认为我亵渎了他的亡妻,或者认为我是一个神棍而将我赶走。

    也因此,我对他稍稍改观,然后我开始将准备好的见鬼的方法交给路易。

    路易愣了好久,然后惊讶地看着我:“苏小姐,你识字?”

    “嗯哼……”在十八世纪,想上学可要付出昂贵的学费,所以普遍的人是不识字的。身为一个女佣的我却会书写,也的确令路易惊讶。我没有解释,继续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从别的地方看来的,我怕说的时候会有纰漏,所以提早写了下来。”并且为了能让路易看懂,我也是专门用英语写的。

    期间,我自然也在为玛丽亚向路易传话,等到一切都商定了,我开始让路易从第一个办法开始逐一试过去。其中包括弯腰从自己的双腿间向后看、用袖子叶洗眼睛……等等。为了寻找柚子叶,还有一些通灵的东西,花费了好多时间,然而结果却并不理想。

    ——我们招来了很多孤魂野鬼,但是路易依旧看不见玛丽亚。

    或许我应该学一学五行八卦,然后帮路易算一算他的八字——为什么这种整天醉生梦死,和死亡屡次接触的人,不会和我一样看得见鬼?也许是路易的八字特别硬……也可能路易是正常的,毕竟那些见鬼的办法都是我在网上看来的,谁知道准不准?那么,问题就是,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岁,大病小病都没有的我,只在经历了一次车祸后就能看到鬼了的我,八字很轻。

    八字轻的人阴气也重,所以,很适合鬼上身……我将这念头咽了下去,然后对路易夫妻说:“你们先不要泄气,我回去想想还有什么办法,等我想好了,会再来找你们的。玛丽亚,我的雇主那边你最好不要去了,我不知道我雇主的儿子会不会伤害到你。还有路易,我觉得不管你看不看得见玛丽亚,既然你知道了玛丽亚还在你身边,就收敛一些。至少不要整天在外面鬼混。我想没有一个妻子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出去花天酒地,每晚和妓|女睡在一起。”

    路易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看着空气。

    我揉了揉小鬼头的脸蛋,然后说:“那我先走了,我会尽快来找你们的……啊,对了,玛丽亚你能操纵器物,不如在纸张上把你要和路易说的话写下来。”

    玛丽亚失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摇头:“我不会写字。”

    “……我很抱歉。玛丽亚。”

    最后的沟通办法被排除,我也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庄子。

    但这一天似乎注定不能好好睡觉,我在庄子外看到了本该回家却没有离开的约翰。

    “嗨,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刚才有个叫尼克的人找你,等了好久没等到你,他有事就先走了。”约翰挠了挠头,“他说他要离开新奥尔良,去他未婚妻的老家结婚。所以特地来和你告别。”

    我不知道尼克是不是还住在之前的那个码头,但是他既然是这里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或许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送一送他。再说了,我曾许诺过,找到更好的工作要请尼克吃一顿好的。虽然好像隔了很远的时间,也非常的微不足道,但……食言总是不好的。

    当晚,我和莱斯特申请提前支取了工资。莱斯特在钱财方面总是很粗心,他甚至忘记了我一个季度的工资是多少。他的长腿搁在矮脚楠木桌上,那双昂贵的高跟鹿皮靴一尘不染。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所以这次又是出去见你的小男友?我还以为你们不再有什么来往了。他看到变化这么大的你,会有什么反应呢?真令人期待啊。”

    我知道莱斯特说的是我的着装打扮,以及刚刚拿到的十金币工资大大提升了我的消费水平,这充满嘲讽的话真是令人厌恶。我无心和他多说什么,因为我还想着玛丽亚的事情。

    第二天是个阴天,为了避免和尼克错开,我仍是不顾天气去了一趟码头。

    所幸尼克仍住在码头,暂时没有离开。而我也见到了他的未婚妻,一个有着栗色卷发,大眼睛,高鼻梁,身材丰满的意大利女孩。她得知我是尼克的朋友之后,热情地招待了我。然后在我做东的情况下,我们在附近的一个酒馆好好地吃了一顿。她告诉我,他们明天就要离开新奥尔良,搭上返回欧洲的船,而我来的恰恰好。这个热情、开朗又活泼的女孩,很快和我成了朋友,甚至比有些拘束的尼克还要和我聊的多。

    和尼克两人告别后,我却被一场突兀的暴风雨困在了码头不远处。当时我刚刚离开码头,正打算雇一辆马车,载我回去。狼狈地返回码头后,我并没有再去打扰尼克二人,而是去了之前就餐的酒馆避雨。

    屋外的暴雨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酒馆里只剩下稀稀拉拉三五个客人。我要了一杯白水坐在吧台前,百无聊赖的酒保也愿意和我聊天。从他遇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到后来听说我也在附近的酒馆干过活,更是肆无忌惮地和我吐槽起一些奇葩的客人。

    大雨就这样一直下着,除了中途有个莽撞的汉子带了一身的风雨进来,竟没有一个新的客人进来。那汉子三四十岁的模样,长着满脸的胡子,一身落魄。后来从他和酒保的谈话中,我知道这汉子是为了赶明天一早的开往欧洲的轮船。

    ——和尼克他们一样。

    我在想,如果我也搭上了这艘船。是不是可以在十几年后回到故土呢?

    但这个年代的故国,满清的皇帝还住在紫禁城里。男人剃光了半个脑袋,留着长长的辫子,而女人穿着旗袍,裹着小脚。乾隆朝或许还有传说中的红花会,或许还有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痴痴地等。那是我的故土吗?好像是,却又十分陌生。

    我的思绪随着大雨飘的很远。

    而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我和酒保,还有那个陌生的男人说了再见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泥泞的道路积满了雨水,坑坑洼洼的,一脚踩下去,蕾丝鞋带都沾了污渍。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积水,然后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看到马车,在经过一条昏暗的大街的时候,被人一把从身后拦腰抱了起来,我惊呼一声,下一刻已经坐上了马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不管是座下温热的白马的身躯,还是身后男人紧紧贴着的胸膛。

    “……德·莱昂科特先生,您放我下去。”在看清了男人的脸以后,我也就能接受这怪诞又无礼的举动。对于莱斯特而言,只有他想的,以及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我一直这么认为。

    “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是拿着预提的工资和你的小男友私奔,结果发现小男友却抛弃你。”莱斯特应该是刚刚起床不久,这是他一天之中不论脸色还是脾气都最糟糕的时候。我想,这和他饿了将近十个小时很有关系。我之所以让他放我下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是他一个没忍住想吸了我的血,这样的姿势无疑是最方便的。

    “你这该死的,拿着我给你的钱,穿着我给你做的衣服,却跑来见野男人,甚至还因此耽误了家里的事情。”莱斯特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他一直在骂我“该死的”。然后,他忽然加快了速度,使得我差点摔下去,这个时候,他又很刻薄地说:“自己抱住我,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需要我来教你吗?!”

    或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犯起倔脾气,只是莱斯特的语气让我讨厌极了,我僵着身子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并没有听从莱斯特的话,去抱住他。这导致的却是,在马匹速度越来越快的时候,我和莱斯特双双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当然,莱斯特是受了我的连累——在我摔下去的那一刻,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腰带,在被扯掉裤子和摔下马之间他似乎只能选择一个。

    但也许我不应该把他拉下马,因为此刻的他正死死地压在我身上,而我饱受了满地泥水的洗礼,还要被一座大山一般的他压着——简直是倒霉透了。莱斯特原本满是怒火的神色在看到我万般狼狈的模样后,转阴为晴,他哈哈大笑起来,甚至俯下身子,以手肘撑着泥泞的地面,手掌握成拳头抵在下巴,玩味地看着我吐出好几口泥水。

    “现在真是名副其实的小灰兔了。”

    他的身体将我压的瓷实,胸口几乎喘不过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脸也是越凑越近,近到我能数清他那又长又卷的眼睫毛。这个时候,我不敢惹怒他,只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解释:“先生,尼克是我在新奥尔良唯一的一个朋友,他明天就要和未婚妻去往意大利。我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他,所以过来和他道别。”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一个即将变成有妇之夫的男人对于你来说,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又有什么关系?”

    我一噎,没管他,继续说:“原本早就该回家了,但是今天中午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雨停了不久,您应该知道的。”

    “哦哦,小灰兔,有什么理由让你和一个即将变成有妇之夫的男人呆到中午?道别不是说一两句话的事情吗?你要知道,那已经是越界了。”

    “先生。”我有些生气,但还是克制住了,“第一,我不是和尼克单独见面的,他的未婚妻也在。第二,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没有男女感情的纠缠。最后,就算我要和一个即将、变成有妇之夫的男人相处,那也是我的私事。今天之所以没耽误了回家的事情,也是因为天气不好。而且只要我早点找到马车,也或许会在老先生醒来之前赶回家。”

    莱斯特听完之后,脸色忽然阴沉起来,沉声说:“听听,你是多么的伶牙俐齿,让我多说一句都觉得是蛮不讲理。我真是、非常讨厌别人长篇大论地说话,解释,小灰兔啊小灰兔……”

    莱斯特微微动了动唇,我看着他洁白的虎牙,忽然心中一骇,条件反射地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处,避开他的嘴巴。

    “德·莱昂科特先生,您说的都对,是我僭越了。”

    莱斯特愣了好久,然后才伸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低低笑着,很愉悦地说:“小灰兔,你这样就无趣了,我像是那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的人吗?真是令人感叹。”

第17章 夜访(十六)

        “德·莱昂科特先生,您说的都对,是我僭越了。”

    莱斯特愣了好久,然后才伸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低低笑着,很愉悦地说:“你这样就无趣了,我像是那种把自己的意志强行加给别人的人吗?真是令人感叹。”

    他的胸口宽阔厚实,却没有心跳。我安静地听着他胡扯的鬼话,心里越来越害怕。为什么莱斯特随便我贴着他的胸口,好像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我不敢主动开口,侥幸地想着他应该是疏忽了。莱斯特也不说话了,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泥地上抱在一起,像是两个泥人。

    他说:“你说,如果我现在把你的衣服都扒光了,整座城的男人会不会流光鼻血?”

    ……

    我一把推开了莱斯特,看着他摔在泥水里面,然后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

    “如果您在跟我开玩笑,我会生气的。”我站起来,泥水从我的裙摆上一滴滴地滴下去,“如果您不是开玩笑,那我会更生气!德·莱昂科特先生,请您自重。”

    这个该死的吸血鬼,我甚至不想看到他的脸,就算再英俊也没用!我要自己回去,绝对不会和他一起回去的!我心里想着,大步从白马边上经过,那白马喷出了一口气,摇着脑袋,好像在叹气一般。我瞪了它一眼继续走,但很快再度被人一把抱起来,莱斯特的速度快的吓人,我不曾听见他从泥水中起来的声音,就被他抱上了马背。

    “你看,你的脏衣服将马弄脏了,难道不应该扒掉?”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他总是有惹火我,甚至让我忽略他吸血鬼身份的能耐!

    “啊,两个人如果都赤|裸了也许就会发生点什么。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诡异地从“有妇之夫”的身上转移到这里的,总之我学会了闭嘴。和男人聊与暧昧擦边的话题,女人总是吃亏一些。至少我想不到更好的反击他的话。

    等回到家后,我赶紧去洗了澡。从浴室中出来时,就看到莱斯特衣冠楚楚,金黄色的披肩发波浪一般地整齐疏到脑后,用黑色织锦发带绑着,身上是一件蕾丝滚边的衬衫,小腿处裹着棉质的白色长筒袜,看上去像是要参加什么高级的舞会。我对这样的装扮并不陌生,不仅仅是在新奥尔良亲眼见到过,也因为在现代的历史书插画里见过——路易十四传世的画像中,几乎都是这样的着装打扮。不得不说,男人穿蕾丝和长筒袜像来不在我的审美范围内,但莱斯特却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高贵,英俊,儒雅。好像许多赞美的词天生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而相应的,许多形容性格恶劣的词也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笑着和他打过招呼,我赶紧去将今天的工资结算给拉瓦利。这时,有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经过并且停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个年长的贵妇人与一名十七八岁的金发女孩,女孩热情地招呼我过去,然后问道:“嗨,我叫索菲亚,这是我的妈妈,我们就住在这附近。你是这户人家的女仆吗?”

    “是的,美丽的小姐。”

    索菲亚依旧兴高采烈,她说:“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们家的主人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你知道,感恩节快到了,我们附近几个庄子的女主人要准备食物馈赠那些穷人家。不知道你们的女主人是不是方便呢?啊,有些具体的方面,我想我应该当面和他们说比较好……”

    “真是很遗憾。我们家里没有女主人,恐怕无法和您一起做善事了。”在新奥尔良,有许多像索菲亚这样的人,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施舍的态度去做善事。我见多了,回答的时候也出奇地客气。

    就在索菲亚脸上的笑散去,湛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雾霭,楚楚可怜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开门声。然后我看到索菲亚的眼底带上了一丝惊艳,白皙的脸蛋上悄悄爬上了红晕……

    “……天哪……这就是你的东家吗?”索菲亚赶紧捂住了脸,两眼放光地看着我。

    我就猜到是莱斯特出来了。

    我在那灼热的目光下,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莱斯特已经到了我身边,极为绅士地和索菲亚母女打过招呼。此刻不止是索菲亚这个年少的姑娘,就是她身边那端庄娴雅的贵妇人也带上了更为真诚的笑容。在听了她们的来意之后,莱斯特很遗憾地表示了家里暂时没有女主人的苦恼。

    “……真是太遗憾了。可是先生,您搬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呢,我却从未见到过您……”索菲亚红扑扑着一张脸蛋,有些害羞地看着莱斯特。莱斯特微微勾了勾唇,儒雅地说:“是很遗憾,我都不知道有小姐这么美丽动人的芳邻。”

    索菲特听完十分激动地捂住那被缚的高高耸起的胸部,然后贵妇人又和莱斯特说了最近可能会举办一个舞会,欢迎莱斯特到时候参加,云云。我一直在边上听着,倒是有些尴尬的紧,只是不声不响地就走开只会更加尴尬……好在约翰很快来了,他是来送莱斯特去他的舞会的。果然,索菲亚在见到莱斯特那辆华丽的马车,与通体雪白的骏马的时候,再度真诚而夸张地夸赞了起来。

    ——看吧,这只外表光鲜的吸血鬼,看起来多像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多少女人被他诱惑,为他尖叫!

    莱斯特倒是没那么得意,他从始至终都彬彬有礼,甚至送别索菲亚母女的时候,还站在路边等着她们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

    ——多么“深情款款”的吸血鬼啊!

    我不自觉地哼了一声,不知道莱斯特有没有听见,但拉瓦利却在莱斯特瞥了我一眼然后离开之后,悄悄地对我说:“苏小姐……我们都知道少主人英俊潇洒……当然,我和你更为亲近,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认为你特别漂亮,人又聪明善良……天哪,我在说什么……”

    “拉瓦利,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没关系的。”我笑着对拉瓦利说。

    拉瓦利抿了抿嘴巴,然后说:“那我就直说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你要相信我也是为了你好。我知道这些东西本来不该我来开口,但我毕竟是过来人,而你在新奥尔良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可以商量。这么说吧,今天你和少主人回来,我都看见了。苏,像少主人这样的身份,他是绝对不会娶一个卑微的女人的。就算他一时感兴趣,也一定是玩玩而已。我无意贬低你,你要相信几个月相处下来,我是打心里喜欢你……哎,原谅我的语无伦次。”

    我这下倒是听明白了!

    “亲爱的拉瓦利,我谢谢你的一番美意,不过你真的是想多了。”我轻笑出声,“我可以向上帝保证,德·莱昂科特先生只是我的少东家,他对于我的意义并不比对于你的多出什么。”

    拉瓦利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释然的笑,比我的还要灿烂许多。她两手缠着手帕,然后说:“那就好,苏小姐。其实……上次约翰的哥哥送我来上班,你也看到了吧?”

    “哦,是的。我记得,你说最近城里爆发了瘟疫,时局很乱,所以你的大儿子送你来上班。”我当时还特意打听过瘟疫在哪里爆发的,避免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依稀也记得是有个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送拉瓦利来上班。

    提到她的大儿子的时候,拉瓦利的眼睛是放亮的,看的出来,她很为自己的大儿子骄傲。她说:“是的,就是我的大儿子。他叫查理。你不介意我将你的名字告诉他吧?”

    “……不介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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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恐]亲爱的莱斯特介绍:
入了一大批肤色、语言各异的人。而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我以为至此我将客死他乡,此生无缘故土。没想到,后来我遇见了莱斯特。他将我变成了吸血鬼。本文讲述女主和男主相爱相杀相杀相爱的故事,主要表达在爱情面前,年龄是浮云,身高是浮云,种族是浮云,神马都是浮云……的中心思想。谢蛋蛋和咩的封面~双主是《夜访吸血鬼》里的莱斯特,对,就是那只帅的惨绝人寰的吸血鬼。九号入v,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么么哒~凉茶的专栏与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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