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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猫儿     厂公为王txt下载     厂公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九章 劝色

    “噼里啪啦”

    声声的爆竹声响之中,东直门外隔了三条街巷左右,一家二层楼的茶馆新开了张。

    时间选的很不错,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这种天气里不管何时,喝上一杯热茶总是一种极致的享受,而且廉价。

    满地的红纸碎屑,刺鼻的硝烟味道弥漫,闻起来很难受,但人们也只是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咧着嘴开怀说着“恭喜”“贺喜”“大吉大利”的吉祥话一边往茶馆里边走。

    开张的第一天,酒馆的规矩是三折,茶馆则是一个铜钱即可。掌柜的出了血,客人若不说几句好话未免太不像话。

    “公子爷,奴婢打听过了,这茶馆背后的东家似乎有些面子,把快嘴于给挖了过来,今日应该能听他说上一段。”

    “快嘴于?”人群的最后,一身锦帽貂裘的朱允炆微微一愣,才猛然想起了这个早已被丢在角落处的名字来:“他也来了啊。呵呵,走吧,一起去看看。”

    一主二仆随着拥挤的人群挤进了茶馆,十两银子的元宝递上,掌柜的识趣的给安排了二楼的一个视角极佳的隔间,地方不算大,一桌四椅,角落处还摆了一个小架子,上边摆了一个花开富贵图案的瓷瓶,即素且雅。

    “刘喜?”朱允炆将手中的折扇拍在桌上,撩袍落座。

    “公子爷。”

    “记得加糖。”朱允炆吩咐了一声,刘喜转身与小厮轻车熟路的下去安排,桌面上只剩下他与徐如意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就着桌上的几样粗制的糕点果子,等着茶倌上茶。

    “记得爷爷曾经说过,若是天下的百姓天冷时都有一间漏屋避寒,饿了都能有半碗茶饭,皇帝便算是尽到了责任。若是隔上几天还能吃上一片咸肉,那便是远胜李唐的千秋盛世。”

    “知足方能长乐。”徐如意左右看了看,随后微微摇头:“公子爷,百姓们的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好养活。可就是这天下多了些不知足的,隔三差五的总是跳出来闹事,百姓们的日子才不好过。先帝杀了许多不长眼的,天下才太平了几十年。现在却是轮到您了。”

    徐如意话中深意,朱允炆自然是明白的。下意识的望向北边的方向,随后也叹了一声:“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您心软了?”徐如意皱眉道。

    “没有。”朱允炆摇头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公子爷,徐公,难得出来散心,又何必提那些不愉快的?”刘喜将一切安排妥当,推门落座下来,笑道:“公子爷,奴婢方才和掌柜的打听了一下,一刻钟之后快嘴于登台。至于要说的什么书,奴婢问了,不过那掌柜的卖关子,奴婢也就没有逼问。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段新鲜的。”

    “新鲜的好,没听过的才最有意思。”朱允炆从从盘中拿起一颗化生剥开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宫中实在憋闷,也只有在外边才能觉得乐趣。”

    “刘公?”徐如意不满看向刘喜,刘喜连忙摆手:“可不怨奴婢,公子爷最近和万道长修习紫气金丹法,禁欲禁荤,奴婢有劲儿也使不上啊。”

    见刘喜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朱允炆也笑了:“不怪他,修道最重清心。朕,哦,我也只是一时牢骚罢了。”

    “公子爷。”徐如意点点头,状似无意的问道:“量天下物力而奉于至尊,锦衣玉食,美色佳丽,陛下又何必修道呢,可是宫中又有谁惹得您烦心?”

    “那倒没有。只是。。。太寂寞了。”朱允炆想了想,眼中满是落寞:“爷爷去了,那便只是一个大房子,而不是家。”环顾四周的吵吵嚷嚷,朱允炆的眼中忽然有些羡慕:“都说百姓不易,其实帝王也是不易,拥有的太多未必是好事,还是万道长说的有理,超脱才能自在。”

    “呵呵呵呵。”徐如意轻声笑道:“公子爷一叶障目,身在此山中啊。”

    “哦?何解?”

    “公子爷。房子和家的区别不过是里边住的人罢了。房子里住的皇帝和嫔妃,那房子便叫做皇宫,是个关人的笼子。若住的是丈夫和妻子,那便是家了。若是再添上一个孩子,那家也就算是完整了。”说到此处,徐如意看看朱允炆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又接着道:“陛下,甘州回来,奴婢给您带的那两件礼物,您好像不太喜欢?”

    “倒也不是,只是。。。”朱允炆挠了挠头:“为了那两个女子,如意你险些丢了性命,朕每次想起,心中总有些不舒服,所以。。。”

    听得朱允炆此言,徐如意方才恍然,原来根子是落在自己这里。心中虽然有些感动,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做的也还是要做。

    不着痕迹的向刘喜那边递了一个眼神,刘喜点头,开口道:“公子爷,您对奴婢们的心意,奴婢们感激在心,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只是您如此苛待自己,奴婢们心中实在难受的紧,相信徐公心中也不好受。”

    “是啊,公子爷。”徐如意也开口劝道:“奴婢本无根之人,贱命一条,您能念一句奴婢的好奴婢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了。只是看您整日里形单影只,奴婢这心里,心里。。。”

    “朝堂上对此事也颇有微词,毕竟此事事关国本,陛下也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徐如意和刘喜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劝着,朱允炆的脸色渐渐地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拍拍桌子,似笑非笑:“行了行了啊,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我都不急你们又急个什么,这都是你们两个操心的事儿嘛?”

    三人彼此对视,不禁哈哈大笑。

    笑声未罢,茶倌拎着硕大的瓷壶敲门而入。与此同时,楼下一声醒目声音,将一众茶客的目光汇聚。三息过后,快嘴于悠然开口:“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三百四十章 快嘴鱼的幸福生活

    故事总是由人来编的,说书人所要做的,只是在某日某时某地,选出一个值得传唱的故事说与一众听者,以此讨些小钱应付生计。

    每行每业都有各自的难处,说书这种凭嘴皮子“要饭”的日子格外艰难,快嘴鱼也不例外。若是混的好,也不至于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里来讨生活。

    相比于不计其数的南北漂泊的艺人们,身边还拉扯着一个女儿的快嘴鱼生活不仅艰难,而且危险。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他的危险来自于何处是显而易见的,他做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也做好了随时卷铺盖跑路的打算。可这些想法在最后都被压在了箱子底下。

    说起来,他至今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一辈先人的祖坟冒了青烟,自来到南京城这天子脚下,他的日子忽然光明了起来。每日里得到的打赏银钱总是不多不少的卡在一两银子上下。

    一两银子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于他这样的穷苦人来说,那就代表着十数日的衣食无忧。

    手头渐渐地宽裕让快嘴鱼心情愉悦,但更愉悦的莫过于莫名其妙的得来的保护伞。艺人讨生活的路上难免要给各地的码头上些保护银子,这算是一种隐于黑暗中的规则,只能服从。但快嘴鱼不同,他从未交过一分一厘的保护费,不是他不愿意交,而是没有人愿意收,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没有一个人敢收。

    一年多前他还在之前那个茶倌说书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两个新出道的地痞闹事,结果三句过场都还没说完便被人给拖了出去,之后,南京城里便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

    一开始他还怀疑是掌柜的面子大,但后来通过一番闲谈他才知道,原来根源还是落在他自己的身上。

    “诶呦,于大爷您说笑了,小老儿哪有那等本事,还是全仗了您老的帮衬啊。”

    “掌柜的,我不过一个说书的,还得借您的保底讨生活,我能帮衬什么?”

    “你不知道吗?你可是入了神牛帮牛二爷的法眼了!他可是放下话了,别的地方他管不了,只要在这南京城里,谁要敢与你过不去,就是与他牛二过不去。。。”

    神牛帮牛二爷?

    这个名字对于快嘴鱼来说陌生的紧,他勉强还算是个老实人,极少接触黑白两路。废了十多天的功夫方才打听明白,原来这神牛帮就是南京城最大的黑帮,而牛二,原来只是一个屁也不是的小混子,只凭了一年的时间便赤手空拳的打下了一个神牛帮,和京中的四大行首都平起做的存在。

    牛二是个大人物。

    快嘴鱼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可个结论所带来的问题却有些难住了他,牛二为何要罩他?

    快嘴鱼很确定自己往上数八辈儿的亲戚,连同村的都算上,就没和姓牛的人打过交道(他老家叫鲤鱼村,全村只有两家姓氏:李、鱼,一场大旱过后村子也就没了。)

    想来想去,最后终于隐约的记起,自己刚来京城的时候似乎曾见过一个极为讲规矩的混子带着一个莽莽撞撞的兄弟来讨平安银子,而这个混子的名字似乎叫做牛二?

    凭借着一股“我这辈子就是个穷命,好事儿不可能落到我头上来”的迷之自信,某一个夜晚,快嘴鱼把攒下来的银钱打了一个小包,又将家伙事儿收拾了一下,便拉着女儿准备跑路。

    结局当然是失败了,窜了三条街不到就被十几个壮汉给拦了下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拐弯抹角的将他妇女二人带到了曾经的牛二,如今的牛二爷的面前。

    “牛,牛二爷,小的身无长物,也就这些年勉强攒下了二百多两银子,您要想要的话,就,就。。。”

    “别不要脸了。你那两个破子儿都是我哥赏你的,不然你个说书的也能攒下这大笔银子?凭个什么?”

    “锤子,不得无礼。”牛二一身锦衣大褂,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大椅上,手里咕噜噜的转着两个铜球:“快嘴鱼对吧?”

    “牛,牛爷。”

    “给你的钱就是你的,我不会要回来,我丢不起这个人,天底下也没有这个规矩。”牛二看着快嘴鱼,又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女儿,吓得小姑娘将怀中父亲的手抱得更紧,瑟瑟发抖。

    “你这女儿说实话,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牛爷!”

    “别急,听我说完。”牛二抬手道:“但也只是有那么几分姿色而已,我若想要女人,也不至于非得要你女儿。实话说与你听便是,也省的你瞎琢磨。”

    顿了一顿,牛二站起身来,冲着某个方向拱了拱手,随后开口道:“你入了几位大人物的眼,我牛二只是给人家跑腿办事儿的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对你不利,反倒会一直罩着你。

    以前每天给你补一两银子是不想惊到你。现在既然话都说白了,那就给你涨点儿,五两吧。你也不用顾虑太多,每天给你的银子你就拿着,都是你该得的。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钱该怎么花就怎么花,你是个知进退的,想来应该不会让我太为难。

    我对你的要求,或者说上面那位大人物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待在茶馆里头老实儿的说你的书,只是不能离了这南京城。说白了,这南京城就是关你的笼子。听起来不好听,但南京城这么大,应该也够你活的了。”

    “就,就待在这南京城就行了吗?”快嘴鱼小心翼翼的看着牛二,脑袋里嗡嗡的转不过弦来。

    “对,不难吧?”牛二笑道:“虽然猜不透那位大人物的意思,不过想来总有用到你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的会面到此而止。

    大人物到底是谁,牛二一直没有告诉快嘴鱼。只不过在这次谈话之后,快嘴鱼就算是正式的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直到半月以前,牛二又见了他一面,递给了他一册薄薄的话本,让他准备准备,到这东直门外不远的茶馆坐堂,提出了第一个要求:“在开张的那一天,把这故事说了,大人物们会到场。”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此间乐

    “好一个天真有趣的书生,难道真的是个柳下惠不成?众位,这可不是什么柳下惠,就是个呆头鹅啊。。。”

    “哈哈哈哈哈。。。”

    “人头做馒头,笼屉里的香味根本就不是白面,而是血与肉的混合,头发凌乱地披散,配着一双双不能瞑目的双眼,阴森的客栈外陡然传来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阴风呼啸。。。”

    “嘶~”

    “黑山老妖乃是天界正神出身,不管正邪,一身法力乃是此界之极。燕赤霞虽是天下闻名的剑仙,但终究还是肉体凡胎,面对黑山老妖胜算充其量也不过三成,但要加上一个宁采臣,嘿嘿。”

    “怎样?”

    “只怕还要倒减两成,难于登天啊!”

    在又一阵的大笑声中,快嘴鱼将手边的那块“穷摔”在桌上用力一拍,拱起了手:“众位,小的是个实在人,凭着一张碎嘴子给众位三老四少说个故事换碗稀粥。老话说的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众位有钱的。。。。”

    快嘴鱼这边说着,一边示意他的女儿去讨赏钱。

    楚楚拿着那个小笸箩挨桌的转,不时的停下说几句吉祥的话。快嘴鱼嘴里也不闲着,不过一双眼滴溜溜的却是四下乱转,他想找找那位牛二爷口中说的大人物。倒也没有想着找到了要做些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见见,纯粹的好奇而已。

    楼上的雅间,朱允炆扶栏而立,看着下边说书的快嘴鱼,看着来回来去讨着赏钱的楚楚,也看着一众叫好催促的茶客,脸色莫名。

    “陛下,陛下?”刘喜轻轻叫了两声。

    “啊?何事?”

    “没什么,只是看陛下您似乎愣了神,所以。。。”

    茶果点心已经上齐了,小厮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左右的隔间刘喜特意花银子一并包了下来,所以此刻倒也不用再隐瞒身份,直接叫起了“陛下。”

    “没什么,有日子不见,也不知这快嘴鱼从哪里赚来了这么个好话本,该不是他自己写的吧。”朱允炆摇头笑了笑,正了身子:“一会儿楚楚上来的话记得多赏点儿,嗯,就五两吧,也别太多了。”

    徐如意笑道:“陛下多虑了。京中如今正是升平世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心向善。陛下想的话多打赏些也是无事,不会害了他们。”

    “这样啊,那,那就赏他。。。十两吧。”朱允炆想了想,将赏钱翻了一倍:“不是朕吝啬,给的多了怕他卷铺盖回老家当财主,以后可就听不到好书了。”

    刘喜道:“陛下若是有意,奴婢带他入宫?”

    “那也不必,听书就得在茶馆里,不然总是变了味道。”朱允炆叹了一声,端起面前的温热的甜茶吹了吹,抿了一口:“书生与女鬼之间的情爱,呵,虽是话本虚构,但听起来倒像是真的。若是人与人之间怕就要假上几分了。”

    “陛下何出此言?”

    “宫里的那些女人总是入了宫才见到朕,她们心里想的,眼里看的恐怕只有那座皇宫,给朕留的位置怕是没有这张桌子大。

    如意,你说,若是换个人来当皇帝,对她们是不是也没差?”

    如此幼稚的话出自一个皇帝的口中,徐如意该说一声“慎言”然后大加劝慰。

    只不过这是为人臣的做法,为人奴,为人友所能做的却不同。

    徐如意沉吟片刻,轻咳一声,笑道:“陛下,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以爱而合,一见钟情的事情在这个世道本就是天方夜谭。

    快嘴鱼口中的宁采臣与那聂小倩也并非一见钟情,其中不也是牵涉了许多阴差阳错?

    话本中都写不出的事,陛下何必强求?

    男女之事奴婢不懂,但有些道理总还是通的。”

    “什么道理?”

    “开端不能选择,但结局未必不能美满。陛下若不试一试。。。就算当了神仙又能有什么乐趣呢?”

    “这。。。”朱允炆看看徐如意,又看看刘喜。正要说话,却听得房门被敲响,紧接着便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里,里边的几位大官人,可,可有闲钱能赏我父女几个?”

    刘喜将门打开,正看到楚楚端着笸箩站在门口。

    楚楚与朱允炆的眼神一对,开始只觉得熟悉,错愕片刻忽然想了起来:“是,是你!”

    “楚楚姑娘还记得在下?”朱允炆爽然一笑,站起身来走到近前:“一年多不见了吧,姑娘一向可好?”

    楚楚脸色一红,低下头来微微一福:“楚楚,楚楚问公子安。”

    不得不说,别看朱元璋的长相拿不出手,可也不知怎么,到了朱允炆这儿却来了个画风突变。不能说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但也担得起丰神俊朗这个形容,尤其配上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当真勾人的很。

    “刘喜。”朱允炆将手伸了过去。

    “奴婢在。”

    “拿银子。”

    “是。”刘喜伸手入怀,掏出个银元宝来轻轻放到朱允炆的手上,一时的气氛,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刘喜称呼的不妥之处。

    朱允炆又将银子放到了小笸箩中,笑容更显温和:“记得帮在下给令尊带好。”

    “知,知道。谢公子赏。”楚楚红着脸,晕晕乎乎的又退了出去。

    “陛下。”

    “嗯?”

    “好本事!”徐如意撩起袖子夸张的朝着朱允炆比了个大拇指。

    “那是!”朱允炆的回答也是干脆,还配了个鼻孔朝天的骄傲神色。

    一晃神的功夫,楼下又是“啪”的一声“穷摔”响,快嘴鱼又继续说起了倩女幽魂的故事,朱允炆也又凑到了围栏边全神贯注。

    小小的一个茶馆,仿佛整个京师的缩影,此间甚乐。

    但京师对于天下而言,却是全然不同。就比如南疆的那座深山之中,有三人正在参天巨木之间,重重瘴气之中艰难的穿行。

    或者更确切的说,艰难的只有两个人,因为第三个人已经昏迷过去,只是躺在一个简单的木排上被拖着走。

    “喂,酒鬼,还有多远?”

    “我也就四年前偷摸的在那附近转了一次,哪能记得那么准?不过应该也快了。”

    “最好快点儿,不然只怕咱们身后那几个妖怪可就追上来了。”

    “放心,我有数。”

第三百四十二章 纠结

    “这里也是你们能随便来的地方?”

    十万大山,金针沈家的藏身之所。洞口处还是以往的景象,树,草,没有花,却有人。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得地上的树影摇曳,沈红仙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三个不速之客,两个站着的不认识,那个昏迷不醒的倒是很熟悉。

    “只凭着你们能找到这地方,我就该杀了你们。”沈红仙微微一笑,秋波在楚枫和江进酒的脸上扫来扫去:“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理由?暂时没想到。”江进酒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化鹏飞“躺尸”的那个木排的边缘,又打开了腰间的那个大酒葫芦:“喂,到地方了,是你非要来的,你来说吧。”

    “在下楚枫,见过沈家主,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江进酒。”楚枫抱拳拱手,轻施一礼。

    “不认识,也没听过,更不重要。说点儿有用的。”沈红仙不耐烦的摆手。

    “没有什么有用的。”楚枫笑了笑,一指身后的化鹏飞:“在下与他有点儿不值一提的小买卖。在下要做的,就是将他带到沈家主的面前来。”

    “然后呢?”

    “在下也不知。”楚枫耸耸肩:“在下这位朋友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却要坚持来沈家主面前,想来是有什么自信沈家主能救他一命吧?”

    “笑话。”沈红仙嗤笑一声:“先不说我能不能,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救他?”

    “这个问题不该问在下,在下也不可能答得出来。在下只是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沈红仙眯着眼盯着楚枫的双眼,很专注,很认真,直到他确信自己准确的抓住了那目光中的一抹焦急,随后翻了个白眼:“买卖,买卖。你把他送到这儿来,假设我救了他,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听得此问,楚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道:“他说他知道哪里有毒龙泉。”

    “毒龙泉啊。。。”这三个字沈红仙说的意味深长,目光却是看着地上的化鹏飞:“胆子不小啊。”

    “什么?”

    “没什么。”沈红仙转身便要往洞中而去,只是迈出几步之后,身形顿了一顿:“你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给你们信儿。”

    石门后的那处绿肥红瘦的清幽山谷,袅袅的黄色雾气在那方温热泉水的上方蒸腾。凌虚子坐在泉边的一块石板上泡着脚,任笑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撅一撅的蠕动,玩着正常人不可能理解的游戏。鸡鸭叽叽喳喳的在小院中乱跑乱叫,最后被沈红仙一脚轰散。

    “小红仙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来的是谁?”凌虚子手上抓着一把碎石子儿,一颗一颗的往水里扔。

    “又回来了。”

    “谁?”

    “化鹏飞。”

    “他?”凌虚子扭头看着沈红仙在身旁坐下,笑道:“不是说三个吗?还有两个?”

    “楚枫和江进酒?”

    “这两个又是谁?”

    “我怎么知道。”沈红仙哼了一声。

    凌虚子挑挑眉毛,轻笑:“我猜猜啊,那化鹏飞该不会是死了吧?”

    “没有,但也差不多了。”沈红仙点点头,随后气道:“他也不知从哪找了这么两个家伙,直接就找上门来,一副吃定我们的样子,救他?凭什么?”

    凌虚子问道:“看出什么伤了吗?还有救?”

    “极重的内伤。”沈红仙随手抓起手边一颗石子在手上颠了颠,又甩了出去,石子水面上打起三个水漂,沈红仙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若是去甘州之前,我会让那两个家伙赶紧给他准备后事,不过。。。”

    “天蚕魔功,不摘头挖心的话想死也不容易呢。”凌虚子打断了沈红仙的话,手中的石子甩在水面,打出了四个水漂,正好比沈红仙多了一个,满意的点点头:“上次见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任笑到底也是违了他们天门的规矩,给他那个外甥孙留了一条命。

    不过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要不就教全套,要不就不教。废了半条命只给他留了这么一道护脉真气却又不教修炼搬运之法,那就是无根之水,顶多也就是救他一命。不,或许只是半条命。”

    “嗯,”沈红仙点点头:“身上有稀薄的乌黑茧丝缠绕,但不凝实,恐怕撑不到破茧蚕变的时候。”

    “不不不不,不是恐怕,而是一定的。”凌虚子伸出一根食指来连连晃动:“应该说没有外力相助,他绝对撑不到蚕变的时候。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当个活死人了。”

    说到这儿,凌虚子看向沈红仙,脸上的笑容淡去,变为一副认真的面孔:“家主,可是想救他?”

    “我。。。不知道。”沈红仙摇了摇头,也不说救,也没说不救,答案中的纠结之意显而易见。

    虽然在京城的时候与化鹏飞有过一段交集,交情谈不上有多么深厚,但总也算不得浅薄。

    不救吧,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不是全然的路人,尤其。。。他和古月真的关系很不错。

    可要说救,只怕打伤他的人却不会答应。沈红仙不是傻子,天下间想杀化鹏飞的人不在少数,但能杀他的却几乎没有,只因为他的绰号是云龙九现。

    以此推论,能将他重伤至此,甚至于若没有任笑暗中传他的那道护脉真气便要魂飞魄散的人,恐怕只有那帮太监了。

    更何况,犹记得上次化鹏飞来时可是说带了天门七个堂主来的,那可是七个甲子级功力的绝顶高手。换言之,眼下化鹏飞到的此等田地,情况无外乎两种,要不然便是他与那八个怪物被更强的势力围攻,最后他一人重伤逃脱,要不然他根本就是被那七个怪物打伤的。

    再结合天门与东厂遍布天下的耳目势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也就是他上次没有带那七个老东西一起进山,不然他大概已经凉了。”凌虚子身子一仰,躺在了地上:“不用太纠结,家主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妨让我先救他一时片刻?让他活过来不简单,但让他醒一会儿倒是不难。”

第三百四十三章化鹏飞的交易

    “你很幸运,还没死。”

    “想要救你,代价很大。”

    “这其中的代价并不只是指的人力物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最好省些唇舌。”

    昏迷是个什么感觉?没有人能说的出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和睡着了差不了多少,都是没有感觉得一躺,意识还存不存在,梦里的自己是不是自己完全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直到忽然的醒来,回到这个真真假假的天地间,才能重新支配自己的身体。

    眼珠轻轻地转了两圈,还未睁开的时候,便有这三句话传到了耳朵里,随后缓缓地流进脑袋,开始被分析,理解。

    “我还没死啊。”化鹏飞睁开了眼睛,费力的侧过头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在一处洞穴之中,回想意识消散前的情景,答案不难得出,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金针沈家。

    他没有尝试起身,而是又将眼睛闭上了。作为习武之人,他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活不成,也死不了。身上的经脉断续难辨,想要做出更多的动作只会让疼痛更加的剧烈。他要省些力气,来回答沈红仙的问题。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断,相当于现代人时制的十五分钟。这或许是化鹏飞人生中最后的意识清醒的十五分钟,他却似乎并不珍惜,只是闭目不言。沈红仙和凌虚子在一旁站着,等待。直到时间过去大半,才终于等到化鹏飞开口。

    “你们骗我的吧?”化鹏飞的第一句话,没有问对方怎样才肯救自己,也没有问代价是什么,却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沈红仙一愣,没有明白。凌虚子却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们是骗我的。”化鹏飞的语气从疑问转为肯定:“想救我舅爷,大还丹和那甲子功力的高手可能是必须,但那所谓的什么真龙血,是骗我的。

    你们只是提前看出了徐如意对我,不,是对我舅爷有杀心,所以才会随便编了个真龙血的笑话来糊弄我。

    血就是血,都是腥的,哪有什么不同。”

    化鹏飞的声音很虚弱,有气而无力,但却没有什么断续,很平,很稳:“当初一个有东厂支持的完好无损的云龙九现都不能让你们出手治我舅爷,如今一个被东厂督主钦命追杀的化鹏飞更不值得你们救。我回到这里来自然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白费力气,只是有个想法,或者交易想和你们谈谈。放心,很公平的,应该不会让你们太为难。”

    “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沈红仙冷漠的回道:“随便你说什么。”

    “你们沈家想走出这十万大山,想重新站在太阳底下,便离不了朝廷,或者说东厂的支持。可你该也感觉到了,那个徐如意已经变了,拿捏着我舅爷已经不能再作为与他交易的筹码,如今他还有什么理由为了你们一个沈家而得罪天下武林?

    若是看重你们的医术,你们虽藏身在这十万大山,但凭着他的本事,找上门来并不是难事,一纸令下,你们敢说一个不字?那代价恐怕就是你这洞中的数十条性命吧。”

    沈红仙眼角一跳,轻抿薄唇,脸色阴沉的可怕,却没有作声,再看凌虚子,不惊不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让我见见我舅爷。”化鹏飞说道:“让我见见他,随后你们可以拿着我的脑袋上京交给徐如意,这算是你们的投名状,他一定会满意的。

    少了我,这天下应该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想着要救我舅爷,他徐如意或许能有一点良心能饶我舅爷一命,让他痴傻一生,若是最后还是决定要斩草除根,那我在下边也不怪你们,全当是命。如何?”

    最后的两个字落下,这洞中顿时陷入了沉默。化鹏飞又昏迷了过去,沈红仙与凌虚子相视无言。

    化鹏飞说的道理浅显易懂,一切都赤**裸裸的摆在了桌面上,几乎没有谎言在其中。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山中的他们并不知道,江湖已经在光明顶上化为了灰烬,已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再与朝廷,与东厂为敌。

    所以理论上来说,即使任笑在他们手中已经算不得筹码。但单凭金针沈家的招牌,徐如意未必便不会庇佑,毕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叔爷爷。”沈红仙的声音有些苦涩,透着一股子犹豫:“怎,怎么办?”

    “你是家主,叔爷爷怎么看有什么用,还得你自己想想。”

    “自己想啊。”

    “也不要想着去问那你大爷爷那个老顽固,他那脑子少根弦的,肯定和你扯什么风骨气节的东西,你知道的,没用。”

    “也是。”沈红仙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看着沈红仙一脸的纠结迷茫,良久,凌虚子也跟着叹了一声:“有这么难想吗?这化鹏飞不是把话都说的透了,照着做就是了啊。”

    “话是这么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红仙忽然觉得,或者大家就在这山里一直生活下去才是条明路吧。任笑是他的师父,又将一个偌大的天门传给了他,最后他却还要动手。红仙的脑袋不好,但也明白,在山里做人虽然憋屈,却总好过出去给别人做狗吧,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可能就会被主人给杀了吃肉。”

    “已经太晚了。”凌虚子摇了摇头:“你口中的那位厂公已经知道了我们沈家的存在,再想躲是躲不掉的,不然只会死的更快。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牵涉了权、利在其中,总会变得丑恶。

    化鹏飞到了进了十万大山,到了沈家的事瞒不住的,咱们总要站到他的面前,以前的决定对也好,错也罢,再提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想想眼下才是正理。别想太多,你如今是沈家的家主,不管你怎么做,我们都会一直跟着你,死生无怨。”

    “死生无怨吗?”沈红仙喃喃道,目光渐渐地坚毅:“叔爷爷,去把任笑带过来吧,红仙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覆水难收

    宫门辰时落锁,皇帝若一旦被发现不在宫中会引发极大的恐慌。还好,快嘴鱼的那个女鬼与书生的故事总算是在卯时三刻的时候说完,朱允炆与刘喜来得及赶回宫中,而徐如意也回到了东厂。

    茶馆中的生意依然兴旺,快嘴鱼却已经不在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没有名气的昆曲班子甩着云袖,咿咿呀呀的唱着《琵琶记》。

    朱允炆先前饮茶的那个雅间门口,快嘴鱼手里握着一个十两的银元宝,身后是他的女儿楚楚,一脸的忐忑。

    快嘴鱼轻轻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推开门,隔间中已是空空荡荡。

    “闺女,”快嘴鱼回头道:“把你之前看到的再和爹说说?”

    “嗯,好。”楚楚点点头,努力的回忆着:“女儿敲门之后。。。”

    过程并不复杂,功夫不大,楚楚便将经过说了一个大概。快嘴鱼并没有听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本能的,他觉得这个所谓的朱公子就是他要找的人,也是牛二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物。

    细细思索女儿口中所说,快嘴鱼忽然开口问道:“闺女。”

    “嗯?”

    “你刚才说朱公子的其中一个随从自称奴婢?”

    “对,对啊。”听到爹爹发问,楚楚自然的答道,旋即又觉得有些不太确定:“可能,是女儿听错了吧。”

    想来也是,一个男人,哪怕是做下人的,也没有自称奴婢的道理。

    快嘴鱼却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或许。。。真的是为天大的人物啊。”心中的猜测不能立刻得到证实,但其中的恐怖却难以言表,脑袋里嗡嗡的响。或许,他家的祖坟不是冒了青烟,是直接变了烟囱吧。

    “你在想什么?”

    快嘴鱼浑身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却见说话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面目丑陋的矮胖子,一身锦袍,背上一把长剑缠金缀玉。而那位声明赫赫的牛二爷则一脸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小人于怀忠,见过大人。”快嘴鱼很有眼力,二话不说便拽着女儿楚楚跪地磕头。

    “原来叫于怀忠啊。名字起得倒是不错。”云铮点点头,走到快嘴鱼的面前,抬脚踩在他的背上:“名字起得好,故事讲得更好,就是脑子不太好用。”

    “小人。。。”

    “咱家没有问你,你最好不要说话,听着就好。”云铮哼了一声,阴声道:“你说书的时候,咱家一直在下边看着,你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乱转,想找谁,心里想的什么,咱家一清二楚。

    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但最好不要说出来,更不要做什么,不然被咱家知道了,你会死。哪怕你跑到了天上,你也会死,明白吗?”

    “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云铮满意的点点头,踩在快嘴鱼背上的脚重重的一顿,随后又抬起来落在地上,转头看着牛二:“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大人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下去吧。”云铮一脚揣在快嘴鱼的肩头。

    “是。”

    待快嘴鱼领着女儿出去,牛二将门关上,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人,之前督主吩咐的事儿,小人最近收到了一点儿风声。”

    “说。”

    “五天前,似乎有人看到一个老道士进了天下第一庄,不知见了谁,也不知说了什么,大概待了两三个时辰,又走了。”

    “老道士?”云铮皱了皱眉:“后来去哪了?”

    “出了城,再之后王爷牵了条狗也出了城,最后又一个人回来了。”

    “五天前。。。怎么今日才说起?”

    “大人恕罪,小人本想着把那老道的身份查明白再与大人言明,只是那老道脸生的紧,所以。。。”说着话,牛二从怀中掏出一张宣墨画像展开,双手递上。

    云铮接过来看了看,自然也没有认出来,便又将画像收好,笑道:“你也有心了,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云铮站起身来往外便走。临到门口的时候转头道:“你那兄弟最近有些乱来,你回去好好管一管。爱钱,爱女人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眼睛得放亮一点儿。芝麻官也是官,吃的皇粮,拿的俸禄,不是他一个混混能动的。这次的事儿咱家替他压下去了,再有下次,别怪咱家手辣。”

    “给大人添麻烦了,再有下次小人亲自摘他脑袋下来。”

    。。。。。。

    同样是皇宫,日子却别样的寂寥。

    能发出这种感慨的,在这南京城里,恐怕只有月玲珑一人。怀抱以身饲虎之心走入了这片比楼兰城还要大上几分的汉家皇宫之中,实际上却好像一个被遗忘的玩偶,被遗弃在了名为清芳阁的宫殿。

    “殿下醒了?”青丝断穿着一袭青灰色宦官袍,左手拖着一个硕大的黑木托盘正在桌上布菜:“饿了吧,奴婢伺候您用膳。”

    没有任何的回答,月玲珑的眼中好像完全的无视了青丝断的存在,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坐下。

    “今日御膳房准备了蜜汁火方,三丝汇,醉鸭,还有一蛊乌鸡汤,公主殿下尝尝,反正闻着味道还不错。”青丝断笑了笑,也不生气,对于月玲珑的冷漠似乎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

    夜幕降临,西风冷楼阙。

    月玲珑手里捧着一把琵琶胡乱的拨弄着,发出并不连贯的音节。在灯烛的映照下,美的不可方物,美的我见犹怜。

    “莫要心急。总会有机会的。”青丝断笑道:“方才刘公公派人传了话过来,说大概也就是这一两日,或许那汉家的皇帝便会过来,到时候。。。”

    “我没有心急。我知道该怎么做。”月玲珑淡淡的瞥了青丝断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

    “是奴婢多嘴了。”

    宫殿中又陷入了沉默。

    曾经的真与情就在二人的沉默中渐渐地消散。其实两个人心中都知道,在这片陌生的天地,他们二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有些东西,变了便是变了,不能再回到过去,于是才有了覆水难收的慨叹。

第三百四十五章 伏低登高

    开端或者不能选择,但结局却取决于两人的努力。

    若只是孤身一人,便是做了神仙,又能有什么乐趣?

    旬月前的那场雷击将道极殿毁于一旦。但对于此时国库充盈的大明王朝,重建也不过只是朱允炆的一句话而已。

    铜铸鎏金的八卦丹炉前,两个锦绣蒲团之上,朱允炆与万从心掐诀对坐,呼吸着炉中飘散而出的丹药氤氲,修炼着万从心所谓的紫气金丹法。

    关于修仙的事,万从心也并不全是蒙骗。至少这紫气金丹法确实是全真教的不传之密。休息着身轻体健,百病不生。这也都是切实可见的。

    丹气的味道渐渐淡了下来。

    某一刻,万从心睁开眼,拾起身前的铜击子敲了一下,磬声悠扬。

    “陛下,心若不静,仙法难成。”

    “万仙师,朕。。。”

    “陛下不必多言。”万从心抬手,笑道:“修道者随缘,随心。不可强求。若有业障需当破之。陛下心中所想,贫道略知一二,但却不能相助。只有一言,或有助益。”

    “还请万仙家解惑。”

    “不入世,难言出世。不渡劫,难谈破劫。大道三千,情字最真。仙道未必便是寂寞,也并非寂寞方可成仙。”说到这里,万从心站起身来,逍遥而去:“陛下,何时心静了,不妨再与贫道共同参悟天机。”

    朱允炆看着万从心的身影渐行渐远,一时踌躇。正自思索间,刘喜又悄然从殿外走了进来:“陛下。”

    “嗯?”

    “该用膳了。”刘喜轻声道:“今日朝中无甚大事,天下安泰。文渊阁两位大学士送来的折子司礼监也都批完送到文华殿,静候陛下批阅。”

    “不用了,直接发下去就好了。”朱允炆摆摆手,在刘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的时间有些长,腿脚酸麻,所以两人走的都很慢。

    宫闱广大,殿阁万千,但并没有所谓的寝宫和膳宫,一切全凭皇帝的意思。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要皇帝有心,他就算是在乾清宫,太和殿上吃饭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宫殿的用途约定俗成,皇帝不愿违背而已。

    朱允炆在前边走着,刘喜在身后半步亦步亦趋,不过手里提竿吊着的红灯笼却探出了朱允炆半身,再然后是十数宫娥太监的仪仗。看起来是朱允炆在领路,但实际上却是身为大内总管的刘喜。

    “奴婢看皇上您今日心情不错,所以让尚膳监那边多做了几道,都是您爱吃的,备在了福华宫。”

    “福华宫啊?”

    “文华殿西边一点。”

    走了能有一刻钟的样子,朱允炆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一处灯火通明的殿阁道:“那里,朕记得是叫。。。雅芳斋吧?”

    听到朱允炆的问话,刘喜抬头望去,眼中飘过一丝笑意:“回陛下,正是雅芳斋,庆妃娘娘的那个雅芳斋。”

    “哦。”朱允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队伍又向前走去。

    自徐如意将月玲珑和顾云烟送入宫中,两人便被朱允炆封了嫔位。月玲珑的封号为珍,而顾云烟则得了一个庆字。所居之所正是二人方才所提到的那个雅芳斋。

    相比于月玲珑清芳阁中的清幽寂寥,雅芳斋中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除了配下的几个宫娥丫鬟伺候,亲近的实际上也只有一主一仆。

    “也不知道快活林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甘州城没了,估计也没什么生意。也不知道他们吃。。。嗯,肯定是饿不着的。少了一个甘州,还有西域和草原,只是生意肯定是不如以前了。我这个老板不在,他们肯定少不了偷懒,等我回去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顾云烟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望着天上昏暗的月光,脑子里满是回忆。

    老吉推开门,将手里的汤婆子放在桌上,随后走到了床边。

    “今天或者明天,我就要去陪那个皇帝上床去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早晚的事情而已,他将你送到这宫里来肯定不会只是让你做个花瓶,再说,这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老吉顿了顿,笑道:“你选的路,不需要旁人去说。”

    “又没问你这个。”顾云烟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看着“又聋又哑”的老吉:“在我面前装了四年的聋子哑巴,一进了宫就会说话了,我一直不问,看你的样子是也不准备说了?”

    “你不问,我怎么说?”老吉摇了摇头,笨手笨脚的为顾云烟整理床榻。

    “那我现在问了,你说不说?”

    “不想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其实很多事都只是我下意识的忽视了,实际上你的破绽还是挺多的。”顾云烟笑道:“喂,你会武功吧?”

    “会。”

    “我就说嘛!”顾云烟拍拍手,又接着道:“凭着你剔骨削肉的那套本事,料理活人肯定也不差。

    你为何要跟在我身边,连那嘟噜肉都不要了,你是我什么人?”

    老吉不做声,顾云烟却不打算放过的样子:“你该不会是我爹吧?”

    “不是。”这个问题老吉倒是回的很干脆:“我认识你娘,但却不是你爹。”

    “只是认识而已?”

    “只是认识而已。”老吉将被角掖好,又将枕头拍了拍,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当皇后,也帮不上你,你不必追问我的跟脚,我也不会说的。”

    说着话,老吉便向外走去:“早些睡吧,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你现在后悔了,就跟我说,我或许有办法带你逃出去。”

    “你?”顾云烟来了兴致,站起身走到老吉的身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戳了戳老吉的胸膛:“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宫,皇帝住的地方,你一个做人肉的厨子能跑的出去?还想带着我?”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总是有条路可以试一试。”

    “什么路?”

    “说来听听。”

    “等你真的后悔的时候再说不迟。”

第三百四十六章 灾兆

    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一座城池。

    南京城,天子御宇四方之所在,在这个时代,即使将五洲四洋全部算上,也是第一等的城市,不论从文化,面积,人口,以及经济,都是无与伦比。

    东厂,作为这座城市,甚至于是整个大明王朝的阴暗面,在此经营近七年之久,凶焰滔天,上有四司档头坐镇,中有千万缇骑番驿支撑,下有如繁星蝼蚁般数不胜数的密探四下游动,可若想掌控这座大明都城,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贵有自知之明。

    对于这句古训,徐如意深得其中三昧。所以东厂在南京的行动方针只有一条,就重避轻。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不论文臣武将,府内府外安插十数到数十个密探那是必不可少的,其他的还有些要害职司,重要人物也必然是重点的关注对象。

    大量的人手安排下去所带来的直接结果,便是每日晨昏车拉马拽的送进东厂之中的几箱子几箱子的卷宗信笺。

    层层的筛选,汇总,在筛选,再汇总,最后摆到徐如意书案上的依旧还是得有一米多高的一摞。

    还好,毛笔行书落字宽厚松散,定心审阅的话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也就能看完。

    毫不夸张的说,单从工作的总量上来看,徐如意或许比不上朱元璋,事实上也没谁能拍着胸脯自信超越,但单就成效上来说,他却是该与朱元璋不相上下。

    至少要比之前整日里修仙,如今却又沉迷女色的朱允炆要强的太多太多。

    “嘭!”

    最后一叠折子在掌心合拢,随手甩在书案的一角,再抬头,已是暮色苍茫。

    夜雨泽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此时徐如意抬头,方才走了进来,还好,手里只有薄薄的一本小折子。

    黄皮的折子。

    徐如意看了他一眼,晃晃脑袋,重重的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宫里的?直接念吧。”

    “是。”夜雨泽应和一声,轻声道:“刘喜公公送来信说,皇上今日停了与万从心的修行,流连庆妃娘娘的雅芳斋。晚饭也是与庆妃娘娘的那里。”

    “这是连着第三天了吧。”徐如意冷笑一声:“顾云烟倒是好本事。”

    “刘喜公公觉得这苗头不好,想问是否该使些手段,让皇上雨露均沾?”

    “用不着,蜜吃多了不如屎,顾云烟就是练成了洞玄子三十六式也总有使尽的一天,不妨事,叫刘喜别乱插手。”

    “是,属下知道了。”

    “嗯。”徐如意点点头,懒懒的睁开眼:“咱家刚才把今天的密文看过了,有一条说的有些简单了,咱家再问问你。

    今天,那郭英去耿炳文府上去了?”

    夜雨泽略一回忆,点头答道:“回督主,日前那耿炳文自称偶感风寒,近日卧病在床,有传言称耿炳文这次恐怕不是小病,以郭英与其交情。。。”

    “咱家问,你给个直接的答案,不要胡乱分析。”

    “是。”夜雨泽斟酌措辞,接着道:“郭英确实于申时前往耿炳文府上探望。”

    “说了什么?可有古怪之处?”

    “都是些寻常家话,两人塌边所言,探子未曾听到有不妥之处。”

    “塌边所言,旁边儿没站人喽?”

    “没有。”

    “有点儿意思。”徐如意直起身子,十指交叉拖着下巴,面上似笑非笑:“咱家没记错的话,郭英今日出城寻猎去了?”

    “却有此事。”夜雨泽肯定道:“只带着大儿子郭信与十个亲信家将,其中并无我东厂暗桩。出城一个时辰有余,收获颇丰。”

    “嗯。”徐如意点点头,看着夜雨泽:“耿炳文的病,到底是真是假,可有查明?”

    “未,未曾。”夜雨泽低头沉默片刻,低声道:“督主是觉得。。。这里边儿有问题?”

    “咱们在这俩老头儿府上可插了不少人手,郭英随便出城一次却恰好避开了所有的桩子,可能是个巧合,不过再加上耿炳文这病。。。呵,还是小心点儿的好,这时候可不对。回头你找人好好查一查耿炳文,看看是真病假病,给咱家来个准信儿。”

    夜雨泽点点头,小心记下。

    “咱家只是让你查,别乱动手。将来可还用得上。”徐如意想了想,又继续道:“之前云铮说的那个老道士,找到了没有?”

    “这。。。”夜雨泽犹豫,还是摇头:“属下将这南京城方圆十里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想来,可能已经走了?”

    “可能?”徐如意抬手抓起桌上的砚台重重砸在夜雨泽的脑袋上怒吼道:“查到就是查到,没查到就是没查到,可能是个什么答案?你在糊弄咱家?”

    “属下不敢,督主恕罪!”夜雨泽跪在地上叩头俯首:“属下接着查,一定将那老道士。。。”

    徐如意被气笑了,起身绕过书案,一脚将夜雨泽踢倒在地:“都他妈半个月了你就给咱家说一句可能,现在又想打包票,那你倒说说,你什么时候把那老道抓来?抓不来咱家就拿你的脑袋作数?”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不敢就说些做得到的,别他妈乱念咒!”徐如意冷哼一声,转身,又止步:“你让下边儿分两条线儿,一拨儿往西,看看青城山那边儿。一拨儿就在这京里查,看看最近是不是有没有北边儿的耗子窜进来了。”

    “属下遵命。”

    “起来吧。”

    “是。”听得徐如意吩咐,夜雨泽才小心的站起身来,束手而立。

    徐如意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呼出一口浊气来,看看夜雨泽,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娟扔了过去:“擦擦吧,一脸的血,走到外边儿平白丢了咱们东厂的威风。”

    “督主。”

    “唉。”徐如意忽又叹了一声,疲惫的揉了揉鬓角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咱家这两天右眼皮直跳,这可不是好兆头,你让下边儿的都长点儿眼。”

    夜雨泽将白娟捂在头上的伤口上,轻声道:“督主若不放心,王爷那边儿的暗桩,要不要动一动?”

    “先别动,那桩子可有点儿意思,咱家可要看看他能做到个什么程度。”

第三百四十七章 郑家入京

    夜雨泽走后不久,云铮又来到了书房的门外。屋内无烛,夜色与月光将他切割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却逃不过徐如意的一双天聪地明。

    “进来吧。”徐如意招手,身姿慵懒,左臂抬起旋又落下:“又怎么了?”

    “额。。。其实。。。也没什么事。”云铮小心翼翼的走进房中,身后背着那把独孤利剑,双手捧着一个小香炉。

    “下边儿的孩子们孝顺,搞来了几盘安息香,属下觉得味道不错,便想给督主一品。”说话间,香炉轻轻地放在了徐如意面前的书案上,火光一闪即逝,眨眼间,如丝如絮的青烟袅袅而起。

    “安息香啊。安息国的贡品,偷得?”

    “不是不是,属下问过了,是安息国使臣特意送来的,督主您吩咐过不许乱动手,孩子们都记着呢。”云铮摇头,又轻声道:“那几个御医说,这安息香得来不易,怎么个不易法他们说了一通,属下没有记住,只是最后有一句说这东西辟恶,安息诸邪,静心凝神最是有效。”

    “生克之道查过了没有?”

    “查过,有孕之妇不可闻,与我等却无干系。”

    “嗯,”徐如意点点头,笑道:“味道还不错,你有心了。凳子不少,自己找地方坐吧。”

    “不敢当督主赞,都是属下该做的。”云铮躬身一礼,随后在左边一张近处的椅子上坐下。

    气味之分无外香臭,万变而不离其宗。但徐如意从这安息香的气味中却闻到了一种名叫“雅”的感觉。静谧的黑暗中,身上确实松快了不少,右眼皮也不那么跳了。

    总归是云铮的一番心意,心情好了,徐如意也就愿意多说两句:“不得眼的话就点根儿蜡,咱家记得你怕黑吧?”

    “倒也不是怕,就是不太喜欢而已。”云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将角落处的一根烛台上的蜡烛点了,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抹光亮。

    “东厂这么大,可说到底,咱家也就只信你一个人,毕竟你是真正和咱家一路走过来的。”徐如意声音中慨叹莫名。

    云铮笑道:“可惜云铮脑子不好,功夫也不好,不能为督主分忧。”

    “不能妄自菲薄。”徐如意一挥手,冷笑一声:“张三丰上了天,这功夫再高也不在咱家的眼中,更挡不住咱们东厂的千万缇骑。至于脑子,哼,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督主。”听出徐如意话中之意,云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夜领着查察司这么大的摊子,难免有个疏忽,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咱家说的不是他,不过他也不是个好玩应。心倒是没长歪,就是脑子里总是想些不该想的。”徐如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与王永真密会的那个老道,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他那个师父,牛二给你那副画像虽然画的有些糟,但你当夜雨泽会认不出来?他不说就是了。”

    “督主,小夜他。。。”

    “别担心,他心还是红的,不然咱家直接就砍了他。无非就是想压回大的,把王永真拉下来在咱家眼前抓个彩。”徐如意嗤笑一声:“上次他听到咱家对化鹏飞动了手,就以为咱家是要动王永真,真他妈是个天才。”

    淡淡的瞥了云铮一眼,徐如意又摇了摇头:“不用和他说,若是姓王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咱家不会动他,夜雨泽也没胆子和咱家玩请君入瓮那些脏招。”

    “属下知道了。”云铮点头。

    “所以说,脑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哪天你要真是开了窍,说不定咱家只能把你的脑袋摘了。”徐如意笑了笑,又接着道:“玩笑归玩笑,查察司的摊子大,看的都是厂子外边儿的。你那罚恶司帮咱家看着这个家才是大事。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倒有件事想与督主说说。”

    “怎么?”

    “督主可还记得那个江南第一家?”

    “江南第一家?”徐如意皱了皱眉,好半晌才想起些嶙峋:“姓郑那一家子?”

    “正是。”云铮沉声道:“再过一月便是郑家那老太君的八十寿数,郑家派了排场进京,说是想给朝廷捐些银子,以做感激。”

    “这是个什么由头,不就是想在皇上和朝廷眼前露露脸,也亏他们想的出来。”徐如意晃晃脑袋,脖子处骨节“咔吧”作响:“郑家在朝中还有点儿势力,嗯,就给他个面子,回头让皇上给他写个字儿就。。。等等。”

    徐如意话锋骤停,抬头看向云铮,神色玩味:“咱们东厂的那位周大司主去见他那个旧主子了?”

    “这次郑家领头进京的,确实是那个郑志忠,也递了文书想见老周,只是被推了。”云铮笑道:“其实这都不是大事,只是督主问了,属下也就顺口一说。”

    “推了?没见?”徐如意眉头又皱了起来,手指在书案上点动,发出“哆,哆”的声音:“周不言这人有些迂腐,可却是咱家这东厂中最有“良心”的,老东家求见一面也不算过分,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不像他啊,私下也没见面?你能肯定?”

    “这。。。”云铮沉吟,最后还是老实的摇摇头:“老周他好歹也是咱们东厂的司主,属下也不能做的太过。若是他暗中使些伎俩,有无接触属下也不能肯定,只是明面上倒也没见他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

    情谊如纸薄,疑心似刀利。信任这东西最经不起推敲,只要有一丝怀疑便会被无限的放大。此时徐如意心中对周不言产生了怀疑,高高在上的东厂赏善司司主也就被打落了云端。

    “花银子买,用刀逼,你下去安排一下,务必给咱家敲实这周不言到底和郑志忠见没见过面。”

    “是。”

    “还有,给咱家查一查,这姓郑的这次进京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要真就是送银子就算了,要是还有些其他的。。。”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去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病将

    一身寻常的侠客服,头上戴着一顶少见,但却并不稀奇的侠客帷帽,牵着一匹老瘦的骡马,随着穿行的人群缓步走进了这座古老的都城。耳边厢犹有城门守卫的私语声传来。

    “别惹他,这帮走江湖的可不好惹。”

    “老大,咱们怕的什么,难道他还敢在这城门口闹事儿?”

    “新来的,不懂就别瞎说。你没有看到他那双手?连手上都全是刀剑之疮,身上还不定什么样,又背着多少人命。真一刀捅死你了,高来高去的上哪找?”

    “那,那我也。。。”

    “行了,城门税交了,文牒没问题,也不是北边儿来的,你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一阵微风拂过,帷帽的垂帘掀起一条细缝,线条阴柔的脸上正如那老城门所说,遍布狰狞疤痕。偶然瞥见的顽童只一眼,便嚎啕奔走。

    “哼。”一声冷哼过后,马三宝迈步,几个闪身便再无痕迹,彻底的容身于这座锦绣国都。

    人类是矛盾的动物,简单而又复杂。

    所有行为只为了心中的欲望,这是简单;而为了这简单的目的,无论多复杂的手段,精明愚蠢,都能信手拈来。

    跟着朱元璋一路尸山血海的杀过来,战阵上的耿炳文手段沉稳;群星陨落,血色弥漫的洪武一朝,他将侯门富贵以及那张丹书铁券握到了最后,耿炳文无疑也是精明的,最起码担得起一个知进退的评价。

    可便是这样一个沉稳而又知进退的将门公侯,无疑也有他迷茫的时候。

    偶感风寒是真的,但卧病在床却是演的,命不久矣更是一个笑话。算命的曾说他能活到耄耋之年,如今他方才花甲,还早着呢。

    可半月过去,他还是在床上扮演者病号的角色,宫内送来无数的赏赐慰问,理论上倒是发了笔财,但金银之物又怎会放在他的眼中。

    这其中有阴谋?

    并没有,确切的来说,是为了躲避阴谋。作为耿炳文的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耿璇心知肚明。

    明哲保身,说白了就是缩头乌龟,这可算是耿家的家训了。关于这一点,耿炳文对耿璇这个长子言传身教,耳提面命,只可惜,对于耿炳文的教导,耿璇心中的见解却截然不同。

    “父亲,皇上性格懦弱,亲近阉宦,对朝中文武树番屠戮,已是君臣离德之相。反观北平,燕王雄才大略,手下兵甲十万,猛将如云,正是气吞天下之势。儿子看得出,郭叔也看得出,天下人也不是瞎子,父亲为何偏要装聋作哑?”

    耿炳文被椅着高软的靠枕,皱眉看着在床边“据理力争”的儿子,并不做言。

    “父亲时常教导儿子明哲保身之道,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绑在建武皇帝的烂船上不过朽木同休,或可平安一时,却非长远之计啊!”

    耿炳文依旧没有答话,就这么皱眉听着,听着。直到儿子说的累了,停了,他才开口:“说完了?”

    “说,说完了。”

    “那就听我这个当爹的说说吧。”耿炳文点点头,笑道:“能知道从长远考虑,这是好事。不过什么离心离德的废话就不必说了,爹问你一句,北平实力再是雄厚,终究不过一城一地,燕王也只是一个王爷,而且还是四王爷,上有秦晋二王,名不正言不顺。与坐拥天下的皇帝相比,胜算几何?”

    “皇上有意削藩,只要稍加推动,到时天下藩王并起,皇上便是坐拥天下也。。。”

    “稍加推动?怎么个稍加推动?”耿炳文反问道:“若是黄子澄不死,皇上大刀阔斧的力行削藩,那自然是天下烽火之态。可如今黄子澄都化了灰,皇上行的是一个拖字诀,你怎么推动?”

    “这。。。”耿璇一时语塞。

    “而且啊,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

    “这两年,嗯,应该说是先帝驾崩以来,藩王们可越来越少了。”耿炳文的笑容渐敛,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先帝在位之时,统共分封二十三个藩王,伊王唐王早逝,暂不去说。潭王进京为先帝吊唁之后,回返途中因伤心过度,神思不属而落水身亡。沈王因刁民之刺身死,韩王珉王酒色无度也是时日不久,庆王多病,齐王痴迷海外寻仙。

    除了这些和那些亲近朝廷的,中立的,剩下的也就只有秦晋燕楚周宁这六位藩王野心勃勃,你觉得,这是巧合?”

    耿璇瞪圆了眼睛,对心中的猜测不敢置信:“父亲是说?!”

    “那位厂公真是好本事,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天下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连皇家的血脉都敢动手,不得不承认,手段却是够辣,够狠,也够忠心。”

    “忠心?”

    “是啊,皇上的性子,岂会容许他用这等下作手段。”耿炳文清了清嗓子,看自己的儿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有些不忍,又宽声劝慰道:“其实啊,燕王也并非全无胜算。打仗的是兵,更是将。不管怎么说,朝中如今除了我和你郭叔,确实再无可战之将,这也是事实。”

    耿炳文话中有话,耿璇自然听得明白。自李景隆死后,郭英对皇帝心存不满,这点在朝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耿璇自然也知道。

    “想什么?让我也投靠燕王?”耿炳文苦笑:“你这个蠢材,就不怕重蹈了李飞的覆辙?”

    “李飞?”好熟悉的名字。耿炳文想了半天,才恍然间记起,原来父亲说的是曾经的韩国公李善长之子,如今押在锦衣卫的那个疯人。

    “你以为你爹为什么要装病。”耿炳文摇头苦笑:“郭英性子急,藏不住事儿,只怕已经引起了东厂那边儿的怀疑,若是激起了那阉人的凶性,嘿,先帝念着旧情给李善长留了一个疯儿子,就怕你爹我这条命不够保你一条小命的。”

    “爹,原来你是为了我才。。。”

    “行了,今天给你说了太多,别到处乱说。”耿炳文拍拍儿子的肩膀,忽又莫名的冲着窗外道:“五千两银子,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侯爷放心,小人什么也没听见。”窗外,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诏狱

    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轮班的两个牢头百无聊来的在那张破桌子上喝着酒,吃着寒摻的小菜。诏狱中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活不成又死不了的,在这诏狱之中,被世人所遗忘。

    洪武朝时的锦衣卫在毛镶和蒋瓛的领导下威吓四方,传到纪纲的手里头,虽然一直受着那东厂的压迫,但双方之间还是别着苗头,不能说是平起平坐,但用一个“有来有往”来形容也还算是恰当。

    可如今纪纲也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成了那个啥也不是的赛哈智,论资历,能耐,武功,手段,除了他能心甘情愿的给东厂当狗这一点外,锦衣卫之中比他强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我也能当狗,怎么偏这姓赛的能做指挥使!”其实这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来,今天这野蕨菜拌的不错,我特意吩咐街口的咸菜老周多加了醋,你尝尝。”

    一双筷子伸到盘中,夹起一撮蕨菜放入口中,精瘦的牢头一边嚼着,一边骂:“日子真是不如以前了,以前看诏狱可是出了名的肥差,花了银子都难进,如今竟然成了这么个糟心样儿。”

    对面,一脸大胡子的牢头撇着大嘴,说道“肥肉都在东厂那个天牢里押着,咱们跟着那位赛老大,能有口咸菜吃就不错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糊弄差事,时间过得倒也快。劣酒寡淡,也不知道添了多少的水。菜都吃的差不多了,两人倒是越喝越清醒。

    “娘希匹,马尿还兑水,老子明天非得砍了他不可!”

    “这可真是,卖假酒卖到咱们锦衣卫的头上来了,咱们非得亮亮家伙不可。”大胡子也是连连点头:“厉害的惹不起,一个卖酒的还治不了了?”

    “哼,妈的,这不上不下的,真够憋气的。”瘦牢头一拍桌面,龇牙咧嘴的。

    “算算时间,送饭的差不多也该来了吧。”大胡子看了一眼身后天窗上的日头,笑道:“老办法,还是沾那疯子的便宜呗。”

    “哦,对,我都糊涂了。”瘦牢头抓了抓肚子,咧嘴一笑:“也不知道今儿个能送来啥好吃的。”

    两人口中的疯子其实就是押在这诏狱之中的一个囚犯而已。疯子这个词并不带有任何贬低的含义,这人是个疯子,事实而已。

    所以说投胎真的是一门学问,同样是疯子,一百个里边九十九个都活不长,偏偏关在诏狱的这一位却活的有滋有味。

    只因为他爹名字叫李善长。

    事实证明,曾经的韩国公即使已经化了灰,从某种角度来说,名头还是依然好用,最起码能保他儿子一个衣食无忧还是不在话下的。

    牢头儿吃的野菜,犯人们吃的糠加沙子,只有这李飞,每顿大鱼大肉从不短缺。甚至每个月还有女人来陪几晚,这日子,美的飞起。

    “疯子都有女人玩,这他妈的。”

    “听说有一个都怀上了,不过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那位公公便没把这女人断了。”

    说话间,甬道之中有脚步声音传来,一个人的,很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起身,知道是东厂安排的专门给李飞送饭的人来交差了。

    大胡子背对着甬道的入口,瘦高个面朝着,来人的穿着打扮不似往昔,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件款到的兜帽斗篷之中,看不清面容。

    手里倒确实拎着一个食盒,只是这打扮实在让人起疑。

    “换人了?”瘦高个愣了愣,倒也没多想,毕竟换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新来的,不懂规矩吗?”瘦高个拍拍桌子,冲着黑袍人叫道:“先拎过来让我们哥俩验一遍,不然吃出事儿来算谁的?”

    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原地,片刻,迈动步法向这边走来,与此同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在这诏狱之中:“这可真是,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得。咱家本来都没想动你俩,你俩却偏得开口拦咱家的路,有意思,有意思。”

    “啥?你说啥?”瘦高个的还没反应过来,那大胡子却面色一肃,豁然站起转身,腰间绣春刀也握在了手中:“你到底是谁?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咱家的名字就不说了,你们肯定是没听过。至于这地方,不就是锦衣卫的诏狱吗?真不怎么样。”黑袍人四下看看,语气轻蔑。

    “你可知擅闯此地是什么罪过!”瘦高个此时也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对,也把桌上的刀拔了出来,色厉内荏的喝骂。

    “这样也好,李飞关的那个地方咱家没太听懂,正好就由你们带路,也省的麻烦。”轻微的笑声,双手抬起,将兜帽摘在脑后,露出本来面目。

    “啊!”

    “鬼,鬼啊!”

    大胡子失声惊叫,那瘦高个吓得差点儿掉了魂儿。叫声不似人响,手中的刀胡乱的挥了一下,不管不顾的砍向眼前黑衣的厉鬼。

    “叮!”

    刀砍在了对方的头上,发出金铁交加之声,没有伤,更没有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

    瘦高个好像彻底的失去了理智,绣春刀胡砍乱销,眨眼间怕是得有二三十下砍在了对方的头面上。一旁的大胡子静静地看着,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头皮发炸。

    “看来你是派不上用场了,那咱家就不留你了。”

    “噗!”

    瘦高个的身体被洞穿,整个的挂在了厉鬼的右胳膊上。心脏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犹自跳动不休,直到被捏成几瓣碎肉。

    “你,也疯了?”满头满脸的刀剑之疮,马三宝侧脸看向大胡子。

    “大,大大大,大人想知道什么,小人,小人,啊!”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刀上,大胡子又是一声怪叫,赶紧撒手。

    “嗯。”马三宝满意的点点头:“咱家只是想找个人,你把咱家带过去,咱家就饶你一命,如何?”

    “大,大人。要找谁?”

    “故韩国公世子,李飞。”左手的食盒放在桌上,推翻,一颗人头咕噜噜的滚了出来,摔在地上。

第三百五十章 杀鸡儆猴

    “公,公公,就是这儿了,这人,这人就是李飞。”

    “开门。”

    “是。”随着马三宝的一声吩咐,大胡子的牢头不敢推辞。哆哆嗦嗦的从腰间解下钥匙环,找出那根对应的,将牢门打开。

    “公,公公。”大胡子转过身,低着头讷讷道:“小人,小人,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倒是没你的事儿了。”马三宝点点头,笑道:“不过咱家倒是有个朋友要找你。”

    “谁?”

    “阎王爷。”挥手间,血液在木栏上扫过,缓缓流下。

    李飞脸上呆傻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不知道他的世界里又是怎样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不过这都并不重要。

    马三宝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食盒中有东厂那个送饭人的脑袋。走的时候手里还是那个食盒,食盒里也还是装着脑袋,只不过脑袋变成了李飞的。

    如此,锦衣卫诏狱一行,最终留下了三头、三身、四条命。

    “咔啦!”

    上好的官窑瓷碗被夜雨泽在地上摔得粉粉碎,瓷片四溅,将地上番子的额角打出一个小口子来,血丝流下。

    “小夜,别乱发脾气,最起码也得先搞明白因果,找对了人才是。”座上的云铮将手中茶盏放下,微微一笑,但脸色其实阴沉的可怕:“这年头这是怎么了,想要吃斋念佛却总有人非得把脑袋往上来凑,不砍都不行。”

    “你先下去吧。”一旁的黑猫淡淡的吩咐一声,番子叩头退下。黑猫挑眉看着夜雨泽:“别说一个,就是千八百个脑袋东厂也丢得起。但问题是,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

    督主的行事你是知道的,出事了不怕,就怕你推脱,无能。眼下督主估计也快回来了,心里头有什么计划?”

    “这消息咱们是一起知道的,满打满算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咱家心里乱糟糟的,能有个什么想法。”夜雨泽颓然落座,叹了一声。

    “你要是没主意,咱家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

    “你说。。。李飞的脑袋,能有什么用处?”

    “一个疯子的脑袋,谁知道有什么用。当不得吃,卖不得钱的。”夜雨泽皱眉。

    云铮不满得看着黑猫:“有话就直说,屋里就咱三个,卖什么关子”

    “嘿。”黑猫笑了笑,说道:“敢惹咱们东厂的只有三种人,不知哪里来的疯子,江湖上的傻子,还有北平的那帮子反贼。

    这三者中,能用上李飞的脑袋的人,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北平吧?”

    “那头秃驴又想的什么阴招?”

    “那谁知道了,查呗。”黑猫摊手:“不过人头这东西,扛在肩膀上不稀奇,拎在手里可就少见了。那杀人的既然将李飞的脑袋给拿走了,那肯定是要送给谁,总不至于随便找个臭水沟子扔了,你不妨顺着这个线儿,先找着那个脑袋再说。”

    “有理。”

    。。。。。。。

    黑猫的分析入情入理,严丝合缝。马三宝拿了李飞的脑袋确实是要送人的。仗着一身武功,并不复杂的手段,这枚脑袋在此刻,终于摆在了桌面上成为了一件展品,而观众共有三人:耿炳文,耿璇,以及郭英。

    “哪来的。”

    “捡的。”郭英压着怒,狠狠地看着耿炳文:“你问我这脑袋的来历,倒不如问问是谁下的狠手。

    飞儿已经是个连手都没有的疯子,还有人杀他,还送到我的面前,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哦,那你倒说说,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耿炳文起身将一旁的黑布拿起,盖在李飞的脑袋上。

    “我觉得是东厂的那帮死太监,知道老子烦他们,就拿飞儿的脑袋跟老夫玩杀鸡儆猴的那一套。”

    “那你想怎么样?”耿炳文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凭那帮太监的本事,你想给飞儿报仇难如登天,就怕你自己也得把命搭在里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手底下无兵无将,人家要想杀咱们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老子身子硬,等得起。现在没兵不代表以后没兵。老子惹不起那帮太监自然有人惹得起。”郭英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也站起了身来:“现在老子就要你一句话,来日战阵之上,你是向着燕王还是向着皇上!”

    “。。。。。。”

    “你个老乌***缩着良心也没了是吧?你不想想,当初你死守长兴州,若没有他李善长力谏,朱重八能发兵救你?你他妈能活到现在?

    好啊,如今人家门第败了,一家死绝了,你就翻脸不认账了是吧?

    朱重八霸道,蓝大帅的事儿咱们不说,就当你逼不得已。现在朱重八都死了,你还这么一副没卵子的样子,你怎么不干脆也去东厂认个干爹去?”

    “郭叔。”耿璇起身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够了!”耿炳文忽然一声大喝,将脚边圆凳踹翻,涩声道:“一家老小的命都掐在人家手里,你叫我怎么办?嗯?

    我耿炳文活到今天,吃过了见过了,死了也够本儿,可我三个儿子今年最大的也才四十,四个孙子最小的才满月,他李飞的命是命,我这一家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善长对我是有恩,但他一家老小都死绝了,我家就合该陪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东厂那边儿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我这儿跑不就是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我告诉你姓郭的,真他妈把老子逼急眼了老子就把桌子掀了,谁也别想有饭吃!”

    啪!啪!啪!

    郭英拍手称赞:“好好好,你这话说的才有个拿刀的架势。不错,老子就是想拉你下水,不过老子脑子不够用,带兵打仗行,勾心斗角就没本事了。

    老兄弟们死的干干净净,如今就剩咱们两个了。我你是知道的,心里藏不住事儿。如今我就看朝廷不顺眼,你就直说吧,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第三百五十一章 登门

    朱棣面前,道衍曾以老龟来形容徐如意行事作风,不含任何的贬义,只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稳中求胜,步步为营。

    可世间本没有十拿九稳之事,正确的抉择只是根据现有的情报进行缜密的分析,最后做出的一个相对稳妥的判断。

    李飞死了。

    徐如意在迈进东厂大门的第一时间,夜雨泽就将已知的消息和盘托出,并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判断——凶手出自北平。

    凭着对道衍的了解,徐如意觉得这可能性很大,但他并不在意。归根结底,人死如灯灭,重要的还是对活人的影响。

    李飞死了,谁会收获利害?

    徐如意一时还想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凭着灵光一闪,他来到了长兴侯府,他决定与耿炳文见一面。

    侯府门前,郭英与徐如意对面相逢,随后擦肩而过。

    对于郭英的怒目相视,徐如意只是谦和的笑了笑,算是回应。

    一路被耿璇引入耿炳文的卧室,病床上,神色枯槁的耿炳文已经沉沉睡去,徐如意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耿璇:“病的就这般严重?不是说偶感风寒?”

    “回公公的话。”耿璇低着头,眼神飘忽:“太医说将养几日也便好了。只是最近家父食欲不振,精神不佳,也不知为何,病情就越发的严重了。”

    徐如意点点头,目光在这屋中扫过,最后在中间的那张圆桌上定格,那里,似乎有一丝血迹。

    因着这丝血迹,他也开始注意到这屋中还未散去的淡淡的血腥气。

    “小侯爷。”徐如意笑了笑,略一拱手:“先帝立东厂,命咱家提督天下密谍侦缉百官。因着职司的关系,咱家在朝中文武,勋贵的府上都安排了些孩子。但并无冒犯之意,相信小侯爷是明白的。若是因此而引得小侯爷心中不快,咱家在此向侯爷赔个罪,万望海涵。”

    耿璇抱拳拱手:“公公职责所在,为皇上进忠,家父与在下无话可说。”

    “有些事情做在暗处,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明处,免得生了误会。”徐如意点点头,随后冲着外边高声道:“进来吧,咱家有话问你!”

    门外,一身青衣布袍的老管家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徐如意的面前跪倒,口称督主。

    徐如意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耿璇,见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微微一笑,冲着地上的老者问道:“今日都有谁来探望过侯爷?”

    “回督主的话,今日除去前军都督府都督参事左瑞金外,便只有郭老侯爷一人来过。”

    “两位侯爷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闲聊而已。”老管家的声音很沉稳,好像事实如此。

    “哦。”徐如意点点头,声音玩味:“郭老侯爷是空手来的?”

    “不是。”老管家答道:“有一支老参,两颗上等灵芝,还有些滋补的药物。”

    “没了?”

    “其他的,属下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这回答倒是有些意思。

    “行了,你下去吧。”徐如意挥挥手:“差事做的不错,一会儿随咱家回东厂,咱家给你些奖赏。”

    “谢督主,属下告退。”

    老管家起身退了出去,将房门再度掩上,徐如意哈哈大笑:“老侯爷好手段,竟将咱家东厂的探子都给收买了,佩服,佩服。”

    耿璇一脸惊惶,开口问道:“公,公公何出此言?”

    徐如意不答,看着床上的耿炳文:“戏法漏了底,侯爷的病还要装下去吗?”

    片刻,耿炳文睁开了眼,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地坐了起来,抬眼看着徐如意:“徐公公,此言何意?老夫不甚明白,还请直言。”

    徐如意摇了摇头,径自来到桌旁的圆凳上坐下:“老侯爷,咱家是个阉人,伺候皇上的。您是随着先帝一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将军。咱家知道您心里看不起咱家,咱家也能理解。

    只是有些是来不得半点儿含糊,还是要说个明白才是。

    朝廷的敌人不在朝廷,而在北边,相信老侯爷也是明白的。先帝雄才大略,只是有些事做的有些过了。以咱家的身份不好评价,但相信老侯爷心中有数。

    燕王素有反意,朝廷与北平终有一战,或许便在今年,最晚不过明年。朝中无将帅之才,真到了那一天,千军易得,但这领兵的差事必定是要落在老侯爷的肩上的。”

    耿炳文虚弱的咳了两声,摇头道:“老夫年老体衰,上不得马,握不得刀,恐难当大任。。。”

    “老侯爷当得起,也必须当得起。”徐如意定定的看着耿炳文,沉声道:“武定侯能为超群,但明人不说暗话,皇上也信不过他。”

    “皇上便能信的过老夫?”

    “咱家信的过老侯爷,所以皇上也一定信的过老侯爷。”徐如意顿了顿,又说道:“故韩国公之子,李飞死了。老侯爷可知?”

    “不知。”耿炳文很自然的摇了摇头。

    “那便当老侯爷不知吧。”徐如意也不深究,又说道:“咱家只是想告诉老侯爷,韩国公死时,李飞之所以能活,是因为咱家和皇上在先帝面前力保之果。这么多年,虽然李飞一直被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但咱家一直锦衣玉食的供着,从不曾亏待于他。

    一个疯人,咱家养的起,杀了他,对咱家没有任何的好处,反倒会引得武定侯爷不快,激怒一众勋贵。咱家虽然狂妄,但并非自不量力之人,还请老侯爷明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人未必不会做错事。”耿炳文不置可否,如此说道:“李飞之死若非东厂所为,那公公以为谁是凶手?”

    “北平。”

    “证据?”

    “只是猜测。”徐如意站起身来,轻掸衣袖:“今日天晚,咱家冒昧而来,只是想澄清这莫须有的误会。这几日或许有人对侯爷说了什么,或许没有。咱家只希望侯爷能三思而后行。

    李飞之死,咱家一定会给侯爷一个交代。不论如何,京中出了这等恶事,咱家和东厂也是脸上无光,皇上脸面也不好看。”

    “那便有劳公公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契机

    再回到东厂,徐如意枯坐在书房之中沉吟不语。

    桌上摆着那摞子高耸的本章,他此时却无心观看,或许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古语有云:守业更比创业难。

    何解?

    因为目标的明确。

    就好比征战天下,每一个敌人都堂堂正正的站在青天白日之下,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动用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迎战。这个过程或许艰难,但却没有迷茫,每一步都在向着目标前进。

    而轮到守业的时候,情况便大为不同。

    你不在拥有隐于阴暗的资格,敌人的存在无从估量,或许在远方,或许在身边。甚至于是自己心中的迷茫。

    王永真与丹阳子的密会,无疑是针对他本人的一个阴谋。

    李飞之死,有人在挑动勋贵集团与东厂的矛盾。

    而郑家此次入京,虽然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但他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不觉得这天下有什么可以对他造成切实的危害。可他相信,那幕后的黑手,或者更准确的说,北平的那个和尚,一定有无数的后手还在准备。

    烦恼在于,他只能被动的应对。

    北平,终究还是离得太过遥远了。

    如果说巫蛊诅咒那一套切实有效,徐如意不介意扎上十个百个草人每天拿针捅几下,浇泼尿什么的。

    或许,也并非全无对策吧。。。

    “雨泽。”

    听到徐如意的召唤,门外,夜雨泽轻声而入:“督主。”

    徐如意幽幽的看着他,开口问道:“你觉得,谁,用什么样的手段,能要的了咱家的命?”

    “督主?!”夜雨泽大惊失色。

    “咱家问你,你答便是,咱家没有别的意思。”徐如意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了解自己的弱点,才能做出相应的对策,不是吗?”

    “是。”夜雨泽点点头,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督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若单以性命存亡而论,属下实在找不出任何祸源。”

    “这倒是实话,凭咱家的武功,想死也不容易。接着说。”

    “想杀督主很难,属下无法可想。但督主身为东厂提督,实际上与东厂已是二而为一。对东厂不利也便是对督主不利,而东厂。。。并没有督主您的不败金身。”

    夜雨泽的话让徐如意陷入了思索之中。

    岂止是没有不败金身,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

    这些年来,东厂之所为就没有多少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如果说对江湖各门各派,文武百官的一系列阴谋还可以推脱一句为朝廷大局不得已而为之,那其他的怎么说?

    最明显的莫过于人命还有金钱。

    云铮吃人,夜雨泽好色,黑猫暴虐,一个个身上血债累累,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无辜人的血。

    也就周不言还能强些,贪财而已,但巧取豪夺之下怎么也不是一个守法的良民。

    东厂四位司主都是如此,上行下效,下边的那些缇骑番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厂在民间的名声恶劣,阉人的身份是其一,但更多的还是行事的作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元璋建立东厂之时曾说,东厂一应资费开销由宫中内库供应,但事实上,摊子铺的这么大,真要全然依靠宫中,只怕朱允炆连饭都吃不起,哪怕徐如意豁出老本,将天门地宫中的金银,以及一身的杀戮点都变卖,最多也只能支撑三年。

    皇家提供的那点儿杯水车薪的金银对于如今的东厂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不能与外人言的灰色收入才是东厂走到今日的根本。

    对于下边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徐如意并非不知,实际上,他是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愿说,也不能管。

    管了,东厂的招牌也就算倒了。没有真金白银铺路,别说他是东厂的厂公,就算他是皇帝说话也没有用处。

    “如果他是想对咱家的东厂出手,那契机会是什么呢?”

    。。。。。。

    一次次笑话一般的刺杀,面对着徐如意轻蔑的目光,蓝春赶到无比的绝望。绝望所衍生的情绪无外乎两种:强者奋发崛起,弱者自暴自弃。

    蓝春无疑是个弱者,在徐如意当着他的面将一壶加了砒霜的茶水饮下却不见异色之后,他终究选择了放弃。

    他离开了东厂,徐如意同意了。他也想离开南京城,但徐如意没有同意,给出的理由是他没有自立的能力。

    他想反驳,但对方没有聆听的时间。

    一切抗争无果的情况下,他隐姓埋名,来到了一间酒楼中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帮厨。待遇不错,最起码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二钱的银子。

    东厂对他的监视仍在,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很清楚,他不会感激。一个自暴自弃的人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是混吃等死而已。不接受东厂的施舍已经是他最后的尊严。

    夜凉如水。

    一天的忙碌过后,蓝春草草的用湿抹布抹了一把脸便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有一个酸臭的气味,有他的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大厨那双潮乎乎的破鞋。账房住在隔壁的屋子,一墙之隔挡不住他轰天震地的呼噜声。还好,蓝春已经习惯了。

    迷蒙间便要到了周公接引的时候,一个漆黑的身影飘到了他的床边,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蓝春猛然睁开双眼,正要喊叫,却听一个低低的声音言道:“随我来,我能帮你报仇。”

    报仇,就凭你?

    对于这黑暗中的声音,蓝春是一个字也不信,面对一个不惧刀剑猛毒的东厂厂公,除了天上从未显灵的神仙,谁能帮他报仇?

    捂在嘴上的手拿开,人影转身向外走去,旋又停下:“你不来吗?”

    “你是神仙?”

    “不是。”

    “那你就走吧,别打扰小爷睡觉。”蓝春翻了个身,嘟囔道:“你要是能杀就杀,我这个废物是帮不上你什么忙的了。”

    “你都已经是个废物了,还怕什么?再试试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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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怕死

    夜色中的玄武湖宁静,深远。如同一块精致的宝石,在天工雕琢之后轻轻地按下,只留着平滑光洁的一面倒映着天上如玦的明月。

    此时已是春深时候,夏至未至,虫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天神便有这样超凡的伟力,用杂乱的虫鸣,湿润的空气,以及水面一闪而逝的粼粼波光洗去人心中的烦恼。

    只是,烦恼或许可以暂忘,但不能得到救赎的灵魂难免悸动。

    脚步声在这黑夜中悄不可闻,却恰到好处的将虫鸣声压下。某一刻,人言在这风中响起,打破了湖边的祥和。

    “杀人,不代表一定要亲自将刀捅进对方的心口。在这个过程中有所参与,推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死了,目的达成,你的仇不也算是报了吗?”

    “他是杀不死的。”

    “你说什么?”蓝春的声音低不可闻,马三宝不得不再问一次。

    “那个太监是杀不死的!他是不死之身!”蓝春的又重复了一次,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是平淡的叙述,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恐惧:“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却连衣服都不能砍破,剧毒入喉也是面不改色。他,是杀不死的。”

    “功参化境确实有这份能为,并不稀奇。比方说我,剧毒什么的虽然没有试过,不过一般的刀剑确实不放在眼中。”马三宝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掰断。

    随手将碎片仍在地上,马三宝转头看着蓝春又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没用对的方法。咱家方才的话你应该是没有听进心里,那咱家便在说一次。徐如意也是咱家要杀的人,你愿不愿意帮咱家一把?”

    “咱家?”蓝春脸色诡异,反问道:“你也是太监?”

    马三宝点点头:“咱家确实是太监,但却不是宫里的太监。你该回答咱家的问题了,咱家问了两次,不想再问第三次了。”

    “你。。。有多大的把握?”

    “十成。”

    “我要做什么?”

    “杀一个人。”

    “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命。”

    休止符按下,两人的对话因为马三宝冰冷的回答而告一段落。蓝春向前走了几步,在湖边坐下,曲着腿,双手抱膝,低头无言。

    以自己的命换杀父仇人的命。这个交易从某种角度来说还算是公平。

    若是在他第一次听闻爹娘身死,凉国公府付之一炬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别说是一条命,哪怕是虚无缥缈的灵魂他也在所不惜。

    而若将时间换到几个月前,他刚刚被唐赛儿送到徐如意的身边,他依然还是毫不犹豫,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所遵循的,是人生在世最基本的法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可当时间推移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回答却发生了天地之差。

    诚然,父仇不共戴天,可在东厂呆的这几个月的时间,他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东厂做的不是好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厂厂公也是一个恶人,但他们的恶念恶行归根结底是来自于龙椅上的那个皇帝。

    因为皇帝的放纵,东厂得到了至高的权利,生杀予夺。

    因为皇帝的愚昧,无数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被拖死狗一般拉到了菜市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示众。

    那个夜晚以及接下来一个月的腥风血雨,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父亲并非死于什么构陷或者株连,他其实是死在了皇权的残忍,与帝王的无情。

    他真正的杀父仇人其实从来不是那个东厂的太监,而应该是那个已经驾崩的,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

    没有皇帝的准许,只凭徐如意一个太监,还没有资格敢对他当时位居凉国公的父亲动手。

    更有可能,徐如意也是被逼迫的。

    这个道理蓝春明白的并不晚,但在东厂的那段日子他还是一次一次的行那要离荆轲之举,只是因为他心中的不甘与茫然,尤其潜意识里,他相信徐如意,相信那个当初在他身边为他讲故事的书童朋友,他的勇气只是来源于他对徐如意的信任。

    对,信任,他就是知道对方不会杀他,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为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报仇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值不值得?这是蓝春此刻的疑问,也是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我,还没有成亲,我是蓝家最后的一丝血脉,我死了,蓝家也就绝户了。”

    “父亲应该也不会希望我死掉吧。”

    “他是东厂的厂公,功参化境,圣眷无双,没人能够杀死他的,你也不行。”

    “我。。。不想死。”

    “只有你不想死这句才是真的吧。”马三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蔑,不屑,不齿:“凉国公一世英雄,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猪狗一般的儿子。”

    “随你怎么说吧。”蓝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的玄武湖,没有反驳。

    “咱家会回来找你的,下次再见,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把命给咱家。”阴测测的声音过后,蓝春在回头,那个奇怪而丑陋的太监已经消失不见。

    “爹,娘,对不起。春儿怕死,真的怕。。。”眼角有些湿润,用力的眨了眨,晶莹挂在了睫毛上,很快,便消散在了寒风之中。

    因为宵禁之政,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巡夜的几个校尉还有打更人在黑暗中往来。等蓝春摸着黑回到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还有两个时辰便又要到了开门迎客,开始自己又一天的帮厨生涯。

    这日子很苦,但却可以苦中作乐。负山而行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累,太累。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迷糊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睡去,却转瞬惊醒。

    一场短暂的噩梦,梦中,他的爹娘站在一条河的对面,一身白衣带血,面色苍白,眼睛无神的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责备,又似乎在劝慰。

    他奋不顾身的跳进了那条并不宽阔的河流之中,拼命的向对岸游去,直到水下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拉进了黑暗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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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530/ 第一时间欣赏厂公为王最新章节! 作者:徐猫儿所写的《厂公为王》为转载作品,厂公为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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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公为王介绍:
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
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书友群:567629495(东厂)厂公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厂公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厂公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