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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春宫缭乱txt下载     春宫缭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不想心里装着你却娶别人

    兴许是因为当初穷怕了,兴许是因为节约惯了,因此凌波在平康坊的这座宅第虽说从外头看宏大壮观,从里头看也同样是富丽堂皇,但连宅子带那些雅致的陈设名贵的家具全都是来自武三思的馈赠,只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仆人是凌波自己买来的。而她在发放的月例上毫不吝啬,吃穿用度却并不怎么豪奢,只是宅子西南隅那个跑马场和马厩,放眼长安城也就是长宁公主家的可以与之媲美。

    马厩中包括凌波的初晴在内,总共有十二匹马。而那些供仆人骑乘或是用来装货的驽马,则是养在另一个大马厩中。这里的十二匹马有的来自于宫中赏赐,有的来自于官员馈赠,总而言之匹匹名贵,脚力都是上上之选。可除了初晴,它们却没什么在外头露脸的机会,这自然就是因为主人的偏爱了。

    因此,当这一天看到有人牵着马过来时,马厩中的骏马们顿时骚动了起来。尥蹶子的尥蹶子,打响鼻的打响鼻,各式各样什么反应都有。唯有素来受到最好优待的初晴高昂着头站在那里,不曾和其他的同伴同流合污,但眼睛也在直勾勾盯着凌波,以及凌波身后的那匹漂亮母马。然而,让它大失所望的是,以往第一时间就会把它拉出去洗刷亲昵一番的主人,这会儿却根本没有朝它看一眼。

    久别重逢,这一路上裴愿自是对凌波很是分说了一通回庭州之后的状况。当提到那场初阵厮杀的时候,他先是显得格外兴奋,但之后就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厮杀难以避免。只不过,战场上除了死人,还有无数死去以及重伤待毙的马儿,一想到它们本应是驰骋在草原上,如今不但死得无辜,还不得不沦为别人的口中食,我就总觉得于心不忍。”

    这愣小子,杀人倒不在意,却在意那些死去的马!然而,当凌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尸交错着马尸遍布原野的情景,忍不住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只是一场刑杀她就已经吓成那个样子,这沙场血战就更不用说了。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停住步子干咳了一声,抚摸着身旁那匹小母马的颈子,忽然横了裴愿一眼。

    “你说要送一匹好马给我,怎么居然选了这么一匹温顺的?以为我不会驯马么?”

    一说到这个,裴愿顿时眉飞色舞,刚刚的一丝愁绪也随之无影无踪:“小凌,你别以为只有桀骜不驯的高头大马才是好马。这是我从天山下的野马群中亲手捕获,仅仅是驯服就花费了三个月,当初我可没少吃它尥蹶子。你别看它现在温顺,一跑起来却是四蹄生风其快无比,再说……我记得初晴是一匹公马,所以就选了这么一匹母马。”

    “算你想得周到!”

    凌波这才露出了笑容,回转身上上下下再次审视了一番这匹马,不禁越看越爱。她这马厩中尽管有公有母都是名贵品种,但偏偏她的那匹初晴就是挑嘴,配种好几次都不曾成功,今天裴愿居然送了一匹马美人来,可不是久旱甘霖?她一面想一面看了马厩那边一眼,瞧见自己的宝贝坐骑正在那里眼巴巴望着自己,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裴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凌波的侧脸,只觉得时光仿若静止了一般。在洛阳呆了那几个月,被凌波耳提面命了几个月,回到草原之后他仿佛开了窍一般,几次办事情都相当出色。那次为了凑人数的唯一一次初阵,他甚至还得到了北庭都护的赏识。而在继母苦心安排下,历来都离女人远远的他竟然有了两次艳遇,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只怕就被那两个美艳而主动的牧族少女给吃了。

    可是,即便在暖玉温香投怀送抱的时候,他想到的依旧只是面前这娇俏的笑容。几乎是本能的,他忽然脱口叫了一声:“小凌。”

    凌波诧异地转过头,见裴愿又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知怎的传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燥热感。情知这愣小子一向都是直来直去惯了,和他计较什么礼数自己得气死,她只得板着脸反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算什么!”

    “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凌波几乎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在了原地。

    她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是不是自动把人家的某句话给听错了?裴愿在她的面前虽然从来都不吝表现出关切的一面,可是……可是他会说出那么一句话?难道不该是她在水到渠成的时候,在他面前凶巴巴地说,我喜欢你,所以你得娶我?

    这一瞬间,凌波只觉得天地仿佛都调转了过来,几乎有些站不住。老半晌,她方才从极度的惊愕中回过了神,登时恶狠狠地逼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裴愿却心乱如麻。她生气了!她为什么要生气?想起临行前继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咬咬牙又提高了声音:“小凌,我喜欢你!”

    那一刻,凌波只觉得心底里一瞬间鼓鼓囊囊地填满了东西,填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和幸福,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已经滚烫滚烫,满是娇艳的红晕。死死瞪着裴愿的眼睛,她忽然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间中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嗔怒:“这种话单单说有什么用!如果我说我的婚事没法自己做主,我即便愿意也没法嫁给你,你准备怎么办?”

    那就抢!

    这三个字硬生生卡在了裴愿的喉咙口,这是中原,继母传授的草原上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他想起了一路上父亲那几个心腹随从明里暗里的警告,想起了刚刚朱颜对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了进门时看见的那个俊俏男子……他不是那些聪明机敏的人,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他方才再次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清晰明澈。

    “小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我用尽了一切努力还不行,即便你真的被迫嫁了人,我也不会娶妻,我不想心里装着你却娶别人。”

    这个……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凌波只得出了这唯一一个结论,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野望。倘若这江山易主,是不是就能够达成她的心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贱人算计,有贵人帮忙

    平康坊那边正上演着久别重逢的“柔情蜜意”时,崔家如今的当家主人却在家里大发雷霆。尽管他在人前永远都是那个风度翩翩淡然若定的美男子,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但是,那只是通常的状况。就比如先前一眼洞悉敬晖桓彦范等人不足为凭恃,打定主意投靠武三思的时候,崔湜也曾经这样焦躁过。那一次的赌博他赢了,但这一次……

    砰——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案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早先武三思对他说的话,心中又惊又怒。

    “澄澜,我知道你家老三是个人才,而且又相貌堂堂,但是,你未免操之过急了。十七娘脾气倔强,你越是用强威逼,她越是不肯就范,到时候她若是把皇后或是上官婕妤,甚或安乐公主给惊动了,那就不好办了。十七娘秉性高傲,未必适合为崔家妇。再者,皇后如今正在韦家子弟中大挑,仿佛有为十七娘择婿的意思。博陵崔氏乃是世家望族,论门第十七娘倒是高攀了,不若就这么算了。”

    武三思居然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说出了用强威逼这种话,他自然心中惊惧,慌忙用话试探。这不试探不打紧,他竟然从自己如今效命的主君口中套出了不少话,骇然得知自己在自家花园中对凌波说的那些,她竟是在武三思面前都抖露了出来。

    他固然是用了心计用了手段,可那武十七娘难道是疯子,怎么就敢用这种方式这么大剌剌地和他对赌!

    “大哥,别生气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难道博陵崔氏还缺少一个女人不成?”

    崔家老二崔莅虽然能理解大哥的怒火,但对于他这么失态却颇有些奇怪。要知道,从小到大,大哥就是最完美的榜样,荣宠不惊不慌不忙,之前更是在极其危险的境地下让他们一家人扶摇直上,这样的大哥居然会因为女人而难以自制地发火?斜睨了一眼面色懊恼的崔液,他顿时更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情绪。不过是仅仅一次见面,他这个才华动两京,风仪惊天下的状元郎三弟,居然也陷落了?

    崔液沉默良久,终于讷讷问道:“大哥,此事真的再无可能么?”

    一句话又激起了崔湜的怒火,他狠狠瞪了崔液一眼,冷哼了一声:“德静王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怎么还有可能!我前一次好容易说动了太平公主和她同来,结果之后去试探太平公主的口气时,她也曾经暗示过,十七娘似乎对你卖弄诗赋才华那一套不感兴趣,如果崔家的门第和我的威胁都没法说动她,还有什么希望?难道奢望你施展美男计?”

    “不过是凭仗武家作为后援而已,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大哥你就别再费心了!当初你代我向她讨要一个婢女她都不给,如今又回绝了三弟,她分明是存心不把我博陵崔家放在眼里。”崔莅愤愤不平地在崔湜对面坐了下来,忽然眉头一挑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大哥,爹虽然不在世了,可族里的那些老头子可是都很看重你,要不让他们……”

    崔湜摆摆手站起身来,心中闪过一丝懊悔。记得他拐弯抹角地查出,一个曾经拜访过王同皎的裴姓中年人很可能藏在凌波那里,结果投鼠忌器最终没有把这件事揭开。现如今武三思说天子已经下旨赦裴氏一门回乡自便,这也就不是什么大罪过了。当然,若是那么做而一击不中,他和那武十七娘就真正结下了深仇大恨,未必一定是好事。

    “算了,这事情就到此为止,惊动族里那些老头子,到时候指不定会有说不出的麻烦。不过,德静王并不是真正庇护那个丫头,不过是瞧着上官婕妤的面子,还有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宠着她而已。让人盯死了平康坊的那座宅子,既然那丫头不按常理出牌,我们也得牢牢攥着她的把柄才行!”

    同一时间,蓬莱殿中也正上演着惊天动地的一幕。一大早,怒气冲冲的安乐公主就闯进了这座皇帝寝宫。满宫上下的宫女内侍们被撵得上窜下跳,愣是没一个人敢阻拦这位公主,最后,就连原本在龙床上睡得正香的一个低级嫔妃,惊醒之后也吓得落荒而逃。等到内殿大门一关,一群宫女内侍顿时作鸟兽散,连敢在门口偷听的人也没有——谁知道偷听被抓到会是怎样的下场。

    “父皇,你真打算立李重俊那贱奴当太子?他要出身没出身,要长相没长相,要才能没才能,哪一点比得上我?”

    这要是换成别的皇帝,一大早被人从女人的肚皮上拽起来,哪怕这闹事的是自己的女儿,也绝对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更有可能一个巴掌就扫上去了,但这是李显,这是满腔豪情壮志都在房陵磨光了的李显。瞧见女儿气鼓鼓坐在一边,继而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衣服只是胡乱套上去的,连忙上去试图安慰两句。

    “裹儿,那毕竟是你三哥,你二哥朕都已经赶走了,不立你三哥朝臣那里说不过去,你毕竟不是皇子……”

    “皇祖母当初服侍过太宗皇帝,最后还不是君临天下,我可是父皇你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做不得皇太女,凭什么要看别人脸色!什么三哥,我只有一个大哥,可是大哥已经死了!”

    “裹儿!”李显脸色一沉,见安乐公主忽然以手掩面哭泣了起来,一颗心登时又软了,“你放心,就算立了太子,父皇也不会让你吃亏,你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这样,朕即日就下旨,太子用多少护卫,朕就给你多少!”

    安乐公主一下子放下了掩住面目的双手,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那眼睛却是水灵灵的,面上的脂粉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流泪的痕迹?她猛地伸出双手勾住了李显的脖子,一幅撒娇弄痴的模样。

    “我就知道父皇最好了!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求父皇,十七娘没爹没娘怪可怜的,虽然是县主,可毕竟不比其他人,之前在洛阳,又是遇刺,又是房子遭大火和水淹。祖母还在的时候都是她奉命去上阳宫探望,这都是功劳。父皇不如赐上几十个卫士给她,也好让那些人知道皇家的威严,省得再有不长眼睛的刺客跑到她那里去。”

    这都是凌波和安乐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某些貌似漫不经心的抱怨,安乐公主虽然凡事不上心,但对于自己看重的人却大方得很,此时趁这机会提了出来。

    李显虽说觉得不合规矩,但细细一思量觉得都是小事,为了安抚女儿,索性就点头答应了:“好,好,都依你!只是裹儿,以后你可不能这么气急败坏闯宫,也得有些规矩了!”

    安乐公主笑吟吟应了,心中却不屑一顾。规矩?天底下有能拦得住她安乐公主的规矩?

第一百三十章 骄其声势,避其锋芒

    这年头达官显贵蓄养健壮家奴并不是什么奇事,家丁全副武装配备刀剑也不是什么奇事,然而,谁若是敢让家奴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在宅第外头环绕护卫,这却是决不可能。任你有多大的权力,在天子脚下也决不允许蓄养私兵。所以,整个长安城中,能够环第十步一卫享受朝廷派兵保卫的,只有区区六个人。

    这六个人就是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卫王李重俊、成王李千里、长宁公主和安乐公主。当然,由于武三思和安乐公主可以算是一家人,这持兵呵卫的特权,武三思同样享受着。有这么一个深受帝后宠爱的儿媳,也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羡慕他的福气——也有同样多的人暗地里嘲笑武崇训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

    然而,现如今享受同等殊荣的人又增加了一个,比起前头那六位来,此人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县主,自羽林军调过来的卫士也不过区区六十名,较之其他人少了一半多。可就是这六十个人仍然引起了朝堂上的轩然大波,大臣们在苦谏无果之后,纷纷把怨气撒在了那位不可能站在此地的人物头上。

    “人家都在说,武家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这酷暑天对于权贵而言也是一样难耐。凌波懒洋洋地坐在大树底下的秋千上,一只玉足有意无意地玩弄着底下一只精雕细琢的玉石拖鞋,满头青丝就这么披散在肩上。吐出这么一句话后,见对面的陈珞尴尬地点了点头,她不禁嗤笑了一声:“我就知道那些大人物们不会放过我,再过两天指不定就会说我面首三千不守妇道,到时候我就更别想嫁出去了!我原本还想安乐公主实在太张扬了,让我不好做人,现在好得很,我这日子也该太平了!”

    陈珞自打离开洛阳到了长安,这还是第一次踏进平康坊的这座大宅子。里里外外周周正正井井有条暂且不提,就是仆婢也比先前多了几倍,一路上他遇到好几拨都是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在中庭处,他正好撞见妹妹陈莞在教训人,那连珠炮似的口气异常爽利干脆,竟是和他认知中那个娇娇怯怯的妹妹大相径庭。如今见到凌波这样接见自己,这样毫不讳言,他竟不知道是该附和,还是该叹气。

    一口气出完,凌波也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裴愿那天说出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她心中就笃定了许多,总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区区名声问题原本她就不计较,眼下就更没有必要去考虑了。再说,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脚踏两只船,这只船万一真的有了问题,她还可以转乘另一只,何苦自己找烦恼给自己受?

    “短短十几天的工夫,你就让那位即将成为太子的卫王殿下征辟你当了王府行参军事,果然是好本事!怎么样,这几天去王府任事,可曾有人为难你,或是对你的来历有所怀疑?”

    “这倒没有。”陈珞原本打算谦逊两句,可面对凌波似笑非笑的表情,本能地将那些话吞了回去。想到自己在卫王府中的所见所闻,沉吟片刻,他还是不无谨慎地说,“卫王虽高傲自大了些,但恕我僭越,比起当今陛下来,卫王处事还算英果。只不过,卫王府实在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既有勋贵子弟,也有寒门士子,甚至有游侠一类的人物。这些人纵酒高歌谈笑无忌,和当初小王驸马家里的景象很有些相似。我只不过刚刚任事三四天,就见到了辽阳郡王李多祚和成王李千里数次登门。”

    此时此刻,凌波竟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继而更是跳下了秋千,脸色很有些难看。

    辽阳郡王李多祚是左羽林大将军,拥立武臣中的第一号人物,以外族爵封郡王的除此之外别无他人,算是掌握羽林军实权的真正人物!而成王李千里乃是吴王李恪的儿子,昔日只是郁林侯,没别的本事,阿谀奉承却有一套,这李唐皇族在女皇年间几乎死光了,偏生他活得有滋有味,现如今赫然是拜成王,执掌左金吾。羽林掌禁卫,金吾司治安,这两人乃是卫王府常客,吴仪表示李重俊对羽林和金吾都有相当影响力。若是有这样的兵权在手,就算是他和王同皎一样言行无忌,那至少有了自保甚至再进一步的本钱!

    “从今往后,若有事情你就悄悄送信去开洋商行,这里不要再来了,免得泄露行踪遭了杀身之祸。你单身住在外头,只有仆婢远远不够,我到时候找一个可靠的高手给你,你出入最好带着他。”

    陈珞早在凌波跳下地的时候就站起身来,此时听她吩咐得郑重,连忙低头答应。等听到要派护卫给自己,他登时露出了一丝诧异,一抬起头却看见凌波已经侧过身去,眼睛似乎正在仰望头上葱葱郁郁的树冠。

    “我并不是纯粹为了保你安全,而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当然该知道我眼下就是你头上的茵茵华盖——当然,你也尽可以弃我投卫王,他毕竟是将来的太子,但我想你是聪明人,知道这权握天下的人究竟是谁,知道她们如今也算是我头上的华盖。陈珞,我只送你八个字,骄其声势,避其锋芒。万事莫出头,那样即便异日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全身而退。”

    陈珞心中一凛,立即躬身施礼道:“谨遵县主之命。”见凌波似乎无话再吩咐,他便告辞离去。虽然他本想再单独见一见陈莞,可一想到妹妹如今那已经大变的性子,还有那挂在脸上的欣悦笑容,他就打消了这样的主意。如今高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已经没了,既然如此,他没必要只争朝夕,他要谋划的应该是未来!

    凌波重新在秋千上坐下,轻轻荡了一会,她便懒散地吩咐道:“听够了没有?出来!”

    话音刚落,花丛后头便闪出一个人影来。只见他头戴平巾帻,身穿一件瑞锦纹蓝衫,走上前双手拢在袖中深深低头,虽弯腰控背看不见头脸,流露出一股恭恭敬敬的意味,但看在人眼里,却仿佛能够联想到那张俊秀妖媚的脸。

    “你站在那里听了不少,有什么感受?”

    瑞昌这才大胆地抬起头,那桃花眼中尽是媚笑:“县主神机妙算未雨绸缪,小的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只不过,小的听说安乐公主也不喜欢卫王,县主若是要对付他,只需让他当不成太子便可,何须遣人当间者那么麻烦?”

    “众望所归的事情,纵使是韦皇后亦无法阻止,但有了把柄就不同了。”

    凌波晒然一笑,也不去看瑞昌脸上那愕然中带着兴奋的表情,轻轻地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她已经入局很深了,既然已经退不出来,不借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更待何时?

第一百三十一章 韦后大仇得报,凌波再见太子

    空悬一年半的储位终于尘埃落定。事实上,在谯王李重福被贬出京城,温王李重茂尚在幼龄的情况下,东宫的归属原本应该是没有悬念的。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无非是韦后上官婉儿的一点私心作祟,无非是安乐公主心中不乐意,无非是武三思心中对李重俊当太子存有疙瘩,无非是皇帝李显天生耳根子软没有主见。总而言之,这件事定下之后,满朝文武的心都放下了。

    然而,名为太子,李重俊却仍然住在自己那座卫王第当中,原因竟是因为大明宫东内之中没有东宫,而太极宫的东宫已经荒废了好一阵子,现如今不修缮不整理,一时半会没法住人。尽管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借口,但天子金口玉言,旁人也毫无办法,纵使是刚刚祭告太庙成为储君的李重俊,也只能愤愤在书房中咒骂了一番,照旧规规矩矩地上表谢恩。

    这一天,大明宫麟德殿中百官云集,却是正在赐宴。这宴并不是因为立了太子百官同庆,恰恰相反,今日李重俊在此亦不过是区区陪衬。即使是权势滔天如武三思,纵使炙手可热如韦巨源,这时候也是满脸笑容顺着天子的口气频频奉承。而诸如相王李旦成王李千里乐寿王武攸暨等李武两族的煊赫人物,此时俱为陪客。

    今天的主人公是赫然端坐在天子之下一个老者。就在昨天,这周仁轨不过是区区广州都督,而今日却拜镇国大将军、五府大使,赐爵汝南郡公。他的功劳别人兴许嗤之以鼻,但因为他为韦后报了血海深仇,李显却视之为肱骨。所以,当他摆出了居功不自傲的谦逊态度时,李显自然是龙颜大悦,不但亲自斟酒为谢,甚至在大宴结束之后竟是命周仁轨留下,随即带着人前往韦后所居的含凉殿。

    麟德殿大宴,含凉殿也热闹了整整一天。白日里妃嫔纷纷登门道贺,傍晚韦后又留下了上官婉儿,再加上长宁公主得讯而来,安乐公主和凌波联袂前来,把原本尚有些伤感的气氛给冲得干干净净。韦后焚香在水榭中遥拜了父母之后,面上重新露出了神采飞扬的笑意,在主位上坐下便叹道:“大仇得报,从今往后我就是睡觉也能高枕无忧了!”

    安乐公主从没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四个舅舅,谈不上什么感情,此时自然感受不到悲戚。她笑吟吟地捧杯上前敬酒,待韦后饮下之后便娇声道:“女儿准备营建安乐佛庐,到时候成了之后,再请上无数高僧来为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他们念经超度,也好让母后完成一桩心愿。”

    虽说长宁公主安乐公主都是韦后的亲生女儿,但安乐公主容姿艳丽又是幼女,做事最合心意,平日韦后自然总是偏袒着她,此时一听更是大喜,拉着她的手在身旁坐下,很是赞赏了一番,最后甚至慨然助资三百万钱。

    最下首的凌波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心中盘算了起来。这数字折合下来不过是三千贯,算不得什么大数字,但皇后都助资,到时候百官巴结的自然更多。她正这么想着,却只听上官婉儿亦发话道:“我可比不得皇后手面大,但既然是公主营造佛庐,我也助钱一百万,公主可别嫌少。”

    此话一出,安乐公主眉开眼笑,谢过上官婉儿之后就扳着韦后的肩膀嘀咕了几句。虽然隔着远听不清楚,但凌波料想那也必定是替上官婉儿说好话。瞧见对面的长宁公主面色阴沉,她连忙低下头去笑了一阵,暗想长宁公主一门心思搂钱,在拍马屁上的功夫比安乐公主差了十万八千里——话说安乐公主出手着实大方,若是她跟着长宁公主混日子,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边正说笑着,忽然有一个年轻内侍疾步进了水榭,伏地下拜奏道:“启禀皇后,陛下带着周大人来了,说是要让皇后见见他!”

    除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这含凉殿中宫还没有别的外臣能够进来,因此韦后闻言便是一怔,随即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她霍地站起身来,竟是来不及说话,带着两个宫女便匆匆往外头去。席间的四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安乐公主忽地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拉起莫名奇妙的凌波就往外头冲。上官婉儿见状也不阻止,瞥了照旧喝闷酒的长宁公主一眼,她便不露痕迹地微微一笑。

    就算长宁公主乃是韦后的亲生女儿,只凭她这么不善察言观色,母女俩的感情也就能维持眼下这个样子罢了。

    “十七娘,母后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在念叨那个周仁轨,待会我可要好好看看那个家伙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凌波被安乐公主拽得手腕子生疼,听到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原因,她心里只想叹气。上回她亲眼看到韦后感慨大仇未报,即使那种心情激荡的时候仍然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这几天连连念叨此事,不过是为了让李显记得他欠了韦家满门莫大的情分,提醒他不要忘了升那个周仁轨的官——同时更用此举向天下表明,只要站在她韦后那一边便不会得到亏待,仅此而已。

    然而,被安乐公主拉到那帷帐后头悄悄瞧看,她仍然看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往日那位高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中宫皇后,这会儿居然隔着帘帐对外头那个人行了大礼。在那煌煌灯火下,她终于看见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正心乱的时候,她便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冷哼声。

    “好一个托大的家伙,居然敢大剌剌受母后的拜礼,他以为他是谁?”

    凌波正准备安抚一下这位比韦后更高傲的公主,外头就传来了扑通一声。她探头张望了一下,却见那周仁轨已经是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口中连称刚刚受礼是为了全皇后孝道,如今这还礼乃是为了君臣之仪,顺带奉送了一大摞好听的奉承。于是,她回头对安乐公主摊手一笑,低声说:“公主眼下还以为,这家伙一点礼数都不懂么?”

    “算他聪明!”

    安乐公主的好奇心此时已经全都打消了,也就懒得在这里站着听臂角,自顾自地转身往外走。正主儿都走了,凌波也不会在原地杵着碍事,自是也蹑手蹑脚跟着一块走了。到了外殿,她原打算原路回席,谁知安乐公主说是要去外头透透气,没奈何的她只得依了。然而,一跨出那高高的门槛,她便看到那空旷的殿前广场上,正有一个锦衣华服的人飞也似的朝这边奔了过来。

    那竟然是新鲜出炉才没几天的太子李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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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浪,又见风浪

    看到李重俊上来,皱起眉头的并不止凌波一个,安乐公主不但沉下了脸,眉眼间甚至流露出一股凛冽的寒意。

    这也难怪,由于今夜麟德殿大宴,所以李重俊穿的异常隆重正式。他头戴朱色金珰远游冠,身穿黑衣纁裳,脚踏乌皮履,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勃勃英气。然而此时,他这急匆匆的样子却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三两步迈上台阶后,看到安乐公主挡在路当中,他便预备朝旁边绕过去,谁知道安乐公主竟是横跨一步又挡在前头。他心中怒起,难以抑制地面色一沉,随后便换上了笑容。

    “裹儿,我有急事要见父皇母后,还请你让一让。”

    “裹儿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安乐公主勃然色变,两眼中几乎可以喷出火来,“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掖庭奴婢所生的贱奴而已,别以为当上太子就能和我平起平坐!没错,父皇母后都在里头,可我说不放你进去,看有人敢让你进去一步!”

    “你……”李重俊原以为成为太子之后,这里里外外的人都能对他再多几分敬畏,谁知大臣中间除了那些没有二心的,其他诸如武三思等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安乐公主竟是当面辱他。强耐心头愤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把手中一张纸递了过去,“既然你不让路,那就把这个转交父皇母后。人家刚刚快马把这个送来长安,说是从天津桥上揭下来的,羽林军和金吾卫在朱雀大街春明大街上也找到了好几份这样的榜文。该带到的我都带到了,就不在公主你面前碍事了!”

    李重俊刻意加重了公主两个字的语气,安乐公主只是冷笑,而一旁的凌波却听出了李重俊话语中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不但如此,在李重俊离开跟前,她还收获了两道饱含仇恨和愤怒的目光。尽管如此,她心中倒没有什么遭受池鱼之殃的感觉。

    反正就算她此刻跳出这个名利场,李重俊也未必会放过当日之辱,她又何必要设法取悦这位明显不知死活的太子爷?

    “什么破玩意也想呈递给父皇母后!”

    看到安乐公主冷笑一声就想撕掉手中那几张纸,凌波心中一动,连忙上前阻止道:“说不定他就是想让公主把这些给撕了。不管是什么先看上一眼,万一真的是要紧东西,这撕掉了岂不是遂了他的心意?”

    安乐公主虽说刚愎,可一听凌波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就着外殿的灯火看起了手中的第一张纸。起初她还漫不经心,但几行看下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到最后连拿着那纸的手都在颤抖。忽然,她一把将这几张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说:“该死的贱奴,居然送这种东西进来,存心要气死父皇母后不成!”言罢她竟是顾不上凌波,转身一阵风似的冲进殿内。

    凌波心知不对,赶紧弯下腰捡起那一团纸,展开来匆匆一瞥,她立时呆若木鸡。这上头写的不是别的,竟然是说韦后以国后之尊和武三思私通,不守妇德难以母仪天下,恳请天子详查之后予以废黜,并灭武氏满门以谢天下。那朱红色的字迹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她竟是生出了一种异常心悸的感觉。

    这朝中敢说话的人贬的贬杀的杀,这当口还有谁这么大胆,难道真的嫌之前王同皎案砍的脑袋还不够多!莫非是张柬之他们五人的最后一搏?

    一想到会有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她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收缩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无边无际的血光。好容易回过神,见安乐公主仍然不见人影,沉吟片刻她便回身往里头走,路过李显和韦后所在的西配殿,她原想求见,但一看到面无表情的柴淑贤从里头出来,她就改变了主意,上前叫了一声柴尚宫。

    “原来是永年县主。”柴淑贤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一眼凌波,微微躬身算是行礼,随即便问道,“永年县主不是应该在后头水榭么,怎么跑到前头来了?”

    “这县主不过是皇后看着我可怜方才赐的,可不敢让柴尚宫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凌波深知柴淑贤这样的红人,她不管用什么都没法收买,因此乐得摆出低姿态,“算起来柴尚宫也是我的长辈,以后不如叫我十七娘便好。其实,实在是刚刚皇太子殿下匆匆前来,和安乐公主一言不合,丢下这个就走了。公主看了之后气得半死,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所以我就想拿给柴尚宫看看。”

    柴淑贤面色稍霁,接过凌波手中那皱巴巴的几张纸,随意展开一张瞥了一眼。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竟是难以抑制地惊呼了一声,但只是顷刻之间就平复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波一言,她便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是事关重大,好在十七娘你没耽误工夫。只不过,我不管你看了还是没看,此事都不可对旁人提起半个字。”

    想当初谯王李重福怒闯仙居殿招来韦后怒喝那一次,她还曾经看到武三思光溜溜的身子出了上官婉儿寝殿,这会儿区区几张纸算什么?凌波心中暗笑柴淑贤在自己面前卖弄老资格的威风,却仍是心领神会地应道:“柴尚宫放心,我自会守口如瓶。”

    柴淑贤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这才转身又进了西配殿。此时,凌波也没在原地多停留,脚底抹油往水榭的方向赶去。到了那边,却只见长宁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安乐公主也不见人影,只有上官婉儿在那里指使宫人收拾残局。她原本就想和上官婉儿单独说话,觑着这个机会自是大喜,连忙借故把人拉到一边,将刚刚拿到那几张奇怪榜文的事情说了。

    “这帮人真是找死!”

    不出凌波所料,上官婉儿听了之后果然冷笑连连,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匆匆走了,想是要去和韦后参详对策。站在原地,凌波蹙着眉头又思量了一会,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谬大胆,却有那么几分可能性的念头。

    这不会是武三思胆大包天自己干的,然后又嫁祸给别人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突然变聪明的裴愿

    对于任何一个中宫皇后来说,废后两个字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触动她们那根敏感神经。而对于文武百官来说,废后两个字往往也会带来一场难以名状的腥风血雨。大唐立国近百年,在高宗年间闹过两次废后。成功的那一次让长孙无忌褚遂良等昔日功臣全部死绝,失败的那一次则是把上官家族连根拔起。可以说,那后头的皑皑白骨足以让所有人为之胆寒。

    当今天子李显登基之后,已经因为一场子虚乌有的废后事件杀了十几个人,现如今居然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这怎能不让人为之心惊?朝堂上李显劈手丢出那榜文,气得直打颤,可下头官员当中,两股打颤冷汗直流的又何止一两个人?一想到上次观刑时那血淋淋的场面,甚至有胆小的官员连上下牙关都在打架,仿佛稍有惊吓就会一头栽倒下去。

    散朝之后,有识之士第一时间想起了元老重臣魏元忠,岂料这一位忽然卧病不起今天根本没来,一群忧心时局的官员顿时没了方向——去找相王吧,那一位素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老好人,对于这种麻烦事决计不会表示意见。在数来数去不得要领之后,终于有人灵光一闪去寻太平公主。于是,这个月色尚好的夜晚,正对承天门街朱雀门的兴道坊太平公主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热闹的并不仅仅是这么一个地方,武三思的临时寓所亦是同样光景。除了郑愔崔湜这一对左膀右臂,闻讯蜂拥而来了的还有宗楚客、纪处讷、宋之问宋之逊兄弟、周利用、姚绍之……林林总总济济一堂,个个慷慨激昂各抒己见,言下之意只有一个。

    此事必定是张柬之敬晖等五人借助余党声势可为,罪不可恕,当诛三族!

    除了武崇训这个亲生儿子之外,武家其他人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武三思家里去,一个赛一个的老实本分。昨儿个率先得到消息的凌波整整一天都大门紧闭不见外客,然而此时此刻这理该宵禁的时分,她却没呆在家里,而是正在兴庆坊某座宅子之中的书房内,面色阴晴不定地听着那个站着的人说话。

    “这固然是一劳永逸的绝户计,但这种事情却是往皇后脸上打耳光的事。即便因此而尽诛张柬之五人,皇后心头怒火也断难消除!她兴许暂时看不出此事的始末,但十天半个月,乃至于半年一年,她又怎么会想不出来?武三思确实狡猾聪明,但这一次却是聪明过了头。他的权势都是靠着皇后得来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不过是皇后的走狗。若是皇后开始提防他,甚至是刻意排挤他,武家就完了!”

    “咳!”

    李隆基说得兴起时,忽然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这才看到凌波脸色不豫地瞪他。想到这边就坐着一个如假包换的武家人,而且在旁人看来就是走狗,他情知说错了话,却仍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十七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说话不可能字字句句斟酌,这不是打个比方么?”

    诺大的书房中除了李隆基和凌波,就只有裴伷先和裴愿。前者原本打算这几日离开长安前往绛州老家进行联络安排,只没料到临行前会遇到这么一件惊天大案,也就暂时推迟了行程。而裴愿之所以坐在这里,却是因为他和在场的三个人都有关系。他是李隆基的拜把子兄弟,是裴伷先的儿子,又是凌波的……以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相好算不上,朋友又太生疏,总之勉强可以说是一对。

    凌波冷冷瞪了李隆基一眼,回头又对裴伷先和裴愿父子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城中盛传一句顺口溜,要当官,求安乐,看长宁,攀太平,拜三思。和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长宁公主相比,我那位伯父门下官员最多权力最大,人丁稀落的韦家就是拍马也比不上。皇后本来就是重权力的人,嘴里不说,心中只怕早就在掂量了。今天再上演这么一出,心中那芥蒂自然会更大。可怜张柬之等人赫赫拥立大功,到了最后不过是一场空。”

    “不论此事发展如何,料想都不会和相王与郡王有涉。值此之际,我以为还是隔岸观火静观其变最好。经过小王驸马之事,朝中纵使有人为张相公他们说情,料想也都是微不足道的人。如今这万马齐喑的场面,还真是让人痛心失望。”

    裴伷先说出了李隆基和凌波都想说的话,当下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随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裴愿。见其皱着眉头,李隆基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凌波却生出了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憨厚朴实固然是好品质,可你小子也该是时候开开窍了!

    就在这时候,裴愿忽然很是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若是皇后已经看破了这件事,那么,她一定会把武三思当成弃子,到了那个时候,小凌还有那位上官婕妤该怎么办?而且,按照李三哥和小凌的说法,武三思羽翼已丰,而且是安乐公主的公公,不是像王同皎那样好对付的,也不是像张柬之那五位相公那样逐渐被削减了权力。若是皇后要动手,该怎么动手?”

    这一连串问题一个个丢出来,不但凌波瞠目结舌,就连李隆基也露出了异色。至于知道自己儿子那一点底细的裴伷先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裴愿,几乎以为这会儿坐在这里的人是别人假扮的。

    这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只会一个劲勇往直前的愣小子么?

    良久,李隆基才抚掌笑道:“好,好!裴兄弟能够把我们不曾看到想到的事情说得如此通透,这心思缜密之处竟然是更胜伯父!”他一面说一面意味深长地瞥了凌波一眼,语带双关地说,“以后十七娘也不必时时刻刻替你担心了,你有这般资质,又有这般武艺,在长安城必能大放异彩光耀裴氏族门。”

    裴愿曾经多次被人家称赞武艺高强,可听到人称赞他心思缜密却还是第一回,免不了有些受宠若惊。正要寻几句往日听别人说过的谦逊话来充充场面,他冷不丁却瞧见凌波拿眼睛瞪他,这下子顿时把前头的打算给忘了。

    小凌不是一直希望他学聪明一点么?这是他想了一白天好容易想到的,怎么说出来她又仿佛不高兴了?

    他怎么会想到,女人素来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男人愚钝的时候她希望他聪明,可男人一旦聪明的时候,她却开始思念他的愚钝。聪慧灵巧如凌波,亦是难以跳出这个怪圈。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夜无眠,狭路相逢

    临淄郡王第书房的灯光整整亮了一晚上,这一晚上独守空房的姬妾暂且不提,王妃王宁也是一宿未眠。大清早起床之后,听说书房仍然大门紧闭,那三个“客人”都没有出来,她不免疑惑了起来。昨天瞧见那十七娘和丈夫口口声声称为裴兄弟的那个年轻少年眉来眼去,她总算是消解了心中最大的疙瘩,间中只是隐约有些羡慕和嫉妒。

    同样是女人,那十七娘却能够参与大事,她却只能恪守妇德困居内宅,纵使是王妃又怎么样?

    于是,带着种种难明的情绪,她便吩咐厨下准备了点心浆水,让两个侍女捧了,亲自带着送去了大书房。她叩门之后好一会儿,大门方才吱呀一声开了,里头探出来的赫然是一张秀丽的面庞。只不过,那两颗眼珠却是布满了血丝,表情中也写满了憔悴,料想是一宿没睡熬夜的结果。四目对视之下,她只是微微怔了怔便笑道:“十七娘,这一整夜着实辛苦你了。”

    凌波昨儿个晚上被折腾了整整一夜,中间吃了好几顿夜宵,茶水更是喝下去无数,此时肚子还是鼓鼓囊囊的。瞧见王宁后头两个侍女端着的各色吃食,她只一看就觉得饱了,偏偏这还是好意,她只得干笑了两声侧身让开:“三哥真是好福气,这一大早三嫂就起来忙碌这些,光是这体贴别家主妇就谁都比不上。”

    她一面说一面不无促狭地朝里头嚷嚷了一声:“三哥,你的贤内助给大伙儿送吃的来了!”

    一夜没睡,李隆基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此时揉着眉心站起身,看见满脸关切的妻子跨过门槛进来,他便含笑点了点头,示意后头那两个侍女将条盘搁在旁边的小几上。一转头瞥见裴伷先满脸倦色,裴愿也在打呵欠,他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大家昨天晚上忙活了一夜,该忙的都忙完了,不如填饱了肚子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既然主人都这么吩咐了,裴愿立刻点点头取了两块粟米糕往嘴里塞,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决计无法想象他这一晚上已经至少吃了三顿夜宵,喝了四五壶的浓茶。当下凌波忍不住捂住眼睛,恨不得上前拍上一巴掌叫这小子吃慢些,而裴伷先那张脸则是黑得犹如黑炭似的——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就不该让儿子受他那个牧族妻子的影响,看看这小子现在的模样,哪里像是世家子弟?

    没等裴愿有再丢脸的机会,裴伷先就把人给拖走了,而凌波当然不会杵在这里看人家夫妻俩甜言蜜语,笑吟吟地喝了一碗黑米粥就起身告辞。谁知她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就追出来一个声音。

    “十七娘,如今闹出这件事,皇后对武家人势必生出提防,千万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凌波本想嘲讽李隆基婆婆妈妈,但回头看见他货真价实满脸关切,倒不好拂却人家的好意,点点头便径直去了。等到大门关上,王宁瞥见丈夫仍在出神,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略一沉吟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七娘聪慧灵巧,人又爽利,却不知道当初怎么会偏偏瞧上了那位憨厚朴实的裴公子。不过看他们俩的样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阴差阳错因缘巧合而已,这世上原本就不乏这种际遇,只不过碰上的人正好是裴愿。”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感慨了这么一句,下一刻便陡然警醒了过来。扫了一眼那两个侍女以及凌乱的碗筷条盘,他便拉过了王宁,郑重其事地吩咐道:“裴兄弟以后都会住在这里,他父亲大约这几日就会离开,你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议论他们父子的事。十七娘以后少不得会有登门的时候,她虽然作男子打扮,保不准有心细的人认出来,你须得多多留心。如今父王和我都处境尴尬,若没有她……”

    他这话还没说完,王宁便忽然开口打断了:“三郎,你之前都已经说清楚了,我知道十七娘这个武家人如今对你很重要。这些事情你就是不吩咐,我也一定会料理妥当。这家务事上头,我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就连十七娘也说我是贤内助,怎么三郎你反倒不信我?”

    见妻子双颊晕红面带娇嗔,李隆基不由得一怔,随即便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喃喃自语念了一声:“没错,你是我的贤内助……”

    凌波不是神算子,自然不知道自己走后,留下的话题居然让人家的书房中上演了温情旖旎的一幕。偷偷摸摸溜出兴庆坊地块上了春明大街,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一亩三分地号称五王宅,住的全都是相王李旦家的那几个儿子,要是让别人看到她这个节骨眼上从那边出来,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以后她一定得少去那个是非之地,免得将来被人抓住把柄还不知道。

    昨晚上她一宿没睡,而且都是在和那三个人神情紧张亢奋地商量什么子虚乌有的兵变问题,什么如果韦后要除掉武三思,该调用多少羽林军,什么如果武三思要再进一步,需要在宫中安排什么样的内应……总而言之在昨天晚上,话题根本就离开这场榜文风波十万八千里,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起来的,甚至裴伷先这种老成的中年人也兴致勃勃,裴愿也指手画脚说了不少。

    难道因为男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带兵造反的冲动?咳,别提那三人的亢奋,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她记得自己似乎还拿着木炭条在白绢上画起了大明宫的地图,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人影响而疯魔了。

    这满身倦意再加上走路心不在焉,因此她几乎是在身下这匹训练有素的坐骑初晴自动停下的时候才恍然惊觉。抬头一看,她顿时愣住了。有道是冤家路窄,眼下带着十几个人正拦在去路上的,赫然是皇太子李重俊。在他身后那些衣着鲜亮的官属中,她甚至还能看到陈珞那强忍关切和担心的眼神。

    “十七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强邀

    春风得意马蹄疾,新鲜出炉的皇太子李重俊并没有体会到这种飘飘然的感觉。恰恰相反,他体会到更多的是冷落和漠然。他是皇太子,是这个大唐江山未来的接班人,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主。然而,除了少数垂垂老矣,或是真正忠心于社稷江山的臣子,他并没有什么坚实有力的靠山,甚至连安乐公主也可以当面辱他。尽管他的东宫官属已经齐备,但这样一群人却得窝在小小的卫王府中,而那本该属于他的东宫大门却紧紧关闭着。

    此时此刻,高踞马上的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笑容,心中却有一种嫉妒得快要发狂的感觉。

    他和凌波已经有过好几次会面了,当初固然觉得她容貌秀丽妩媚,却也没多少真正的看重,哪怕那一次遭到异常凌厉的反讽,他也不过认为这是一个寻寻常常的骄纵千金罢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武氏孤女,现如今却偏偏左右逢源,就连平素不拿正眼看他的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却个个拿她当成珍宝似的。

    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此时被那冷风一吹,脑袋便更有些发晕。歪头斜睨着面前这位男装佳人,见她眉目宛然,笑容中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轻蔑,他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际。

    他尽管不是个手握实权的皇太子,但毕竟是东宫之主,达官显贵兴许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地方上的县令却都有趋炎附势的习惯,纷纷将家里的女儿或是侄女甚至是搜罗到的美人送进了他的后宅。那些美人或妩媚妖娆,或清纯可人,或艳丽魅惑,却个个都是对他百依百顺从未敢有半点违逆,可她居然敢用那种目光看他!

    想到这里,李重俊策马上前几步,那马首几乎就紧贴着凌波的坐骑。见她本能地皱眉,他方才微微笑道:“十七娘,今日乃是我那陆良娣的生日,你可否卖我一个面子?我知道你这个永年县主如今炙手可热,这么着,只要你答应,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凌波原本就对李重俊恶感深重,此时见他反手翻了翻巴掌,低低地道了一声五百贯,她顿时心头火起。她固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从不收礼的好人,但还不至于到见钱眼开的地步,李重俊怎么会以为区区五十万钱就能收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正要拒绝,谁知道李重俊忽然又凑上前一步,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当初十七娘你曾经遭人刺杀,旁人都说是张柬之敬晖等人阴令刺客所为,据我所知却未必吧?这么大的事情,十七娘你笑纳了德静王几座宅子并一大笔钱之后都能一笔勾销,我当初不过是嘴上得罪了你几句,你何必耿耿于怀?我虽说不受皇后待见,可仍然是祭告了太庙宣示天下的皇太子,若是十七娘你要求富贵……啧啧,似乎也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么?”

    凌波心下一惊,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这素来刚愎冲动的李重俊什么时候变聪明了,什么时候会用这种威胁了?此时,她忽地发现,李重俊的那些官属随从已经不动声色地围拢了上来,恰恰将她拥在了当中。须知昨天为了避人耳目,她没有带一个随从出来,今天也没有让李隆基家里的护卫跟随,现如今她孤单单一个,对方却是人多势众,难不成真的准备用强?

    “太子殿下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只是想请十七娘你当一趟座上嘉宾,替我充充门面,顺便了却当初那桩恩怨。十七娘你那么聪明,总不成一定想要结下我这个敌人,将来不死不休吧?”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凌波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见那边陈珞悄悄摇摇头做了个手势,再瞥见春明大街上行走的人都悄悄避开或是绕道,这条往日达官贵人最多的道路上居然看不到半个能帮得上忙得救星,她情知这时候当街高呼也未必有用,反而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一瞬间,她天性中好强的那一面陡然间占据了上风,因此立刻做出了决定。

    “既然是太子殿下亲自相邀,我只能受宠若惊,哪里敢驳您的面子?”

    “能请到十七娘,我这个太子也是面上有光,那便请吧!”

    李重俊朝左右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将凌波簇拥在了当中,又朝身后一个心腹打了个眼色。看到那个年轻官员悄悄退出队列,打马疾速往来路奔了回去,他这才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那个陆良娣不过是一个县令的女儿,他除了记得她的懦弱,其他都没了印象,往日也并不宠她。可是,他既然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料想那些人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她也绝不敢说不是。

    见那些随从官属形似监视,凌波怎会不知道所谓的生日多半别有文章,一路上虽装成漫不经心目不斜视的模样,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周围情形,筹划着脱身之计。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往日四处都会窜出来的搅局者这一天仿佛都死绝了,别说官员,那春明大街冷清得就仿佛是郊外一般,连行人都看不见几个。

    该死,即便不是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或是武三思武崇训这样的顶级权贵,好歹也出来一个认识她的官员吧!

    仿佛是印证了呼唤,走到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交叉口的时候,凌波终于看到了一个绝对认识她的人——但同时也是很可能指望不上的人。果然,前呼后拥的崔湜却只是斜眼睛看了她一眼便呼啸而去,仿佛完全没认出她一般。她心中自知对方巴不得她倒霉,接下来这一路索性也就不看了,只是狠狠攥紧了腰中的带钩。

    指望不上别人就指望自己,她就不信今儿个会栽在李重俊手里!

    而李重俊裹挟着凌波在朱雀大街上疾驰而过的时候,却有两拨人同时回头。其中一个中年官员模样的人仔仔细细端详着那群人的背影,忽然陷入了深思当中。另一旁的十几个军汉们则是三三两两低声议论了起来,为首的队正却皱起了眉头。

    刚刚过去的那一行应当是太子李重俊,而那个被簇拥在当中的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决不会放过我要的女人

    尽管从卫王升为了皇太子,但李重俊那座宅第却只是在外头稍作修缮,内中也不过是新造了大堂,其他一应格局和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毫无差别。相比凌波曾经到过的那几座顶级豪宅,这里便显得寒酸了许多,甚至连仆役的素质也大大不如,一路上就有不少奴婢大胆地抬头看她,没有半点低眉顺眼的自觉。

    过了前庭中庭,凌波就远远望见那座豪阔的大堂前,站着好些打扮华丽的女人,最前头的是一个花团锦簇一般的佳人,不由猜测那大约就是李重俊口中的陆良娣。

    及至上得前去,她方才看清了那个女子。只见她身穿窄袖黄色短衫,下着石榴色曳地雕团长裙,裙子边缘隐约可见一对重台勾履。她的高髻上颤颤巍巍缀着一支花样繁复的攒珠金步摇,无数的珠玉金叶从尾部一直垂到耳畔,看着颇觉沉重。再加上她颈项上的金质璎珞项圈,手臂上的金跳脱和金镯子,还有耳上的金明珰手上的金指环……那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好似一尊金人似的。

    在这些金银珠宝的衬托下,她那张涂满了铅粉的脸就显得苍白十分,配以红艳艳的嘴唇和瑟缩的表情,怎么看都感觉不到过生日的喜庆和快意,反而流露出一种惊惶和可怜来。

    李重俊看着那个浑身金碧辉煌的人儿,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虽然已经是皇太子,却比不得安乐公主长宁公主长年累月赏赐不断,家底着实薄得可怜,平日里很少给妻妾添妆裹。今天陆良娣身上这些东西料想都是从库房中临时拿出来充门面的,可好好的东西戴在她头上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雍容华贵,反而衬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他怎能不恼?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一眼凌波,见她穿的是一件寻寻常常的藕色宝相花宽袍,下头随意穿着一条藕色曳地长裙,面上脂粉不施,却偏偏显得清新亮丽,心中顿时更气恼了。凭什么他堂堂皇太子,家里却全都是这种庸脂俗粉?

    可怜陆良娣得人通报之后便急匆匆地打扮,头一回戴着这么多贵重首饰,分外希望李重俊能够多看自己几眼,谁料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这忽然带回来的少女,一时之间自是局促得惶惶难安。好容易觑着一个空子,她便低声下气地问道:“殿下,这就是永年县主么?”

    李重俊不耐烦地瞪过去一眼,见陆良娣脸色煞白地低下头去,那股怒其不争的感觉登时更完全显露在了脸上。好半晌,他才敛去怒色,淡淡地吩咐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专门为你请来了永年县主这么一位贵客。还愣着干吗,还不上来见过?”

    陆良娣原本就胆小怯懦,被李重俊目光一瞪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凌波看得心里直摇头。很快,陆良娣就怯怯地上来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场面话,倒是其他那些官眷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逢迎个不停,她一概不露声色地应了。一番观察之下,她便发现这些官眷最高的不过是县君,大多都是乡君这一级的低级命妇,哪里还不知道李重俊所谓的生日是信口开河。

    即便李重俊这个太子不过是尊泥菩萨,即使陆良娣只是良娣而不是太子妃,只是太子的姬妾之一,但如果真的放出风声去过生日,少说也有不少来奉承,哪里会是这么区区十几个人的寒酸冷清模样?看来,今日这生日宴端的是鸿门宴,她得存着十万分小心才行。

    虽然只是假借陆良娣生日的名义,但筵席的准备仍然极其丰盛,仅仅肉食便有鹿骨羹、羊肉炙、蒸子鹅、青头鸭羹、鹿舌羊舌拼盘、鲈鱼炙等等十几种,再加上各色果子汤饼米面,案桌上也是摆得满满当当。只不过凌波心存警惕,各样东西都只是略略动一下筷子,对于劝酒则是能推则推,不能推的则是稍稍沾唇——她虽然酒量颇豪,但这酒里头若是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谁招架得住?

    可怜今天的真正寿星翁陆良娣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方才有人记起捎带上,筵席间李重俊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而其他的官眷们谁不会看眼色,纷纷使出全身解数巴结凌波这位永年县主,变着法子敬酒劝饮。等到酒过三巡的时候,李重俊甚至干脆借着陆良娣不胜酒力,命人将其送回了住处,又传来了歌舞班子,场面竟是更热闹了起来,而心不在此的凌波已经是极其不耐烦。

    这场闹剧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李重俊原本打着灌醉凌波的主意,瞧见她此时双颊微红,却明显没多少酒意,心中不禁暗恨,思量片刻便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吩咐道:“来人,取十天前父皇母后赐我的那十坛春暴秋清来,待我与十七娘共饮!”

    等到仆人们将十坛酒一一抬上来,他便亲自开了泥封甄了两大斗,命人捧着来到凌波跟前,似笑非笑地说:“人道是君有赐臣不敢辞,我不敢自恃储君强逼你十七娘。不过这春暴和秋清乃是宫中所制的御酒,十七娘总不会连御酒的面子也不给吧?”他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喝完这一斗之后,你我之前的恩怨就两清了。”

    凌波亲眼看他将酒坛中的酒倒入两个酒斗中,料想这酒中做手脚的可能性不高。然而,她生来谨慎,哪里肯因为李重俊一句话而轻易狂饮这么一大斗,当下就有些犹豫。恰在这时,她却不防李重俊那个脑袋陡然又凑近了些许,顿时本能地朝后一仰避开了些,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意。然而,当她听到李重俊的下一句话时,却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

    “十七娘,我当初是有眼无珠错看了人,不曾领会你的好处。如今我虽然有良娣良媛姬妾成群,太子妃之位却仍空着,若是我向母后求恳,你说母后如此宠爱于你,可会将你下嫁我为太子妃?你若是执意不肯喝这斗酒,那我明日就去母后宫中跪求,料想她必定是乐见其成的。而即便是你伯父德静王,想必也会乐意看到武家人成为将来的皇后,你说是也不是?我李重俊铁了心要一个女人,并不是很难的事情,而且也绝对不会放过。”

    大堂中一帮官眷看到这边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何人悄悄站起身往外走,其他人慌忙蹑手蹑脚地跟上,不一会儿,刚刚济济一堂的热闹地方竟是只剩下了当中依旧载歌载舞的歌舞伎。而在卫王第的外院,好容易派人送出消息的陈珞正忧心如焚急得团团转。

    百无一用是书生,难道真要他这个武艺稀松的书生拿着三尺青峰去英雄救美?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官与兵的联合救援行动

    朱雀大街乃是横贯长安南北的主干道,道路极其宽阔,中央的御道乃是供天子出行所用,百姓官员不得涉足,但就是两边的便道也足以让数马齐头并进,所以每日里虽有无数人往来,却几乎不曾有拥塞的现象。\\、Qb⑤.coМ//而这一天,两拨毫不相干的人停在这朱雀大街一旁,两边为首的人都呆呆地站在那里皱眉苦思,因而不少人只得绕道而行,心里都在暗自咒骂。

    “头儿,这是朱雀大街,咱们还得回去当值,你就是想事情也换个地方吧!”

    “别吵,刚刚那一拨过去的人当中似乎有熟人,让我好好想想!”

    这边的一帮军汉都来自羽林军,为首的老彭最近春风得意,马上就要从队正直升旅帅,这会儿是刚刚从酒肆庆祝了一番回来。此时此刻,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刚刚看到的那张脸,几乎把所有认识的男人都拿出来对比了一遍,可愣是想不起来。就在他喝斥了属下满心不耐烦地时候,脑际忽然灵光一闪,窜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刚刚过去的那是永年县主!”他使劲一拍巴掌,心头豁然开朗,但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可那外头的分明是皇太子和他的那些东宫属官,县主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而且好似…”

    老彭脱口嚷嚷出永年县主这四个字,几个军士顿时恍然大悟。要说他们平时也从凌波那里零零碎碎拿到了不少好处,对这位从来都是笑眯眯不摆架子的金枝玉叶很有好感。所以纷纷都加入了琢磨地行列。老彭在说出“好似”这两个字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却马上有人忽然插口接了上来。

    “我看县主那模样并不是十分情愿,不会是那位皇太子用强威逼她想要图谋不轨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朝中武三思一党和不少官员对皇太子不敬,这些羽林军将士耳濡目染,免不了也沾染了同样的习惯,此时竟有好几个人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就连老彭这个掌总的也点了点头,一张脸倏地阴沉了下来。与此同时,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官员也是同样沉着脸,因为他刚刚清楚听到了这几个羽林军将士的嚷嚷。

    由于之前某件案子的偏袒,窦从一虽不曾成功改判,但还是走通了太平公主地门头。而上官婉儿通过母亲收了好处,这拟旨的时候也不曾有半分为难,所以他日前成功擢升雍州刺史。他刚刚只是觉得那和李重俊同行的少年眼熟,听这群羽林军将士一说是永年县主。顿时想起了前几天使人去购置的那批楠木紫檀木。谁都知道这太子立得勉强,这武家人分明都瞧不起他,那位武十七娘怎么会和他走在一块?莫非真的有如这群鄙陋军汉所说,是李重俊裹挟的她?

    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妙的机会,慌忙撇下几个莫名其妙的随从,纵马上前来到老彭这几个羽林军将士面前,笑呵呵地颔首示意道:“我听见各位说,刚刚和皇太子一行一起路过的是永年县主,各位真地没认错?”

    老彭虽然在宫门当值。但瞧着面前这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有些面生,再加上人家忽然上来问这个,他便犹豫地拱手试探道:“我等是左羽林军卫士,敢问大人是…”

    这时候,窦从一身后的随从跟了上来,其中一个伶俐的便插口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雍州刺史。”

    “原来是窦使君,恕我等不识尊颜有失礼数。我等当值宫门期间曾多次看到过永年县主,决计不会认错。”

    老彭虽然不认得窦从一。但雍州刺史这样的大任命却记得清楚,连忙朝周围的几个属下打了个眼色,上前叉手行礼。虽说守宫门的羽林军素来人头熟,可官场上的事情毕竟没那么容易摸清楚。所以这时候他很有些吃不准窦从一问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然而,不等他盘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窦从一忽然说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既然真是永年县主那就好办了。我刚刚路遇太平公主,她对我提过一句,说是有事情急着找永年县主,可巧这就遇上了。”窦从一看到一众羽林军卫士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地表情。心知自己这借口寻得再好不过。遂笑吟吟地说,“只不过今日我是微服出行。如此去见太子殿下恐怕遭人责难,各位都是羽林军勇士,可愿意随我走一趟?”

    这无疑是两个巴掌拍在了一起。老彭刚刚还在绞尽脑汁琢磨如何报个信,或是找个人去李重俊那里看看,此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没开口答应,他那些手下就爽快地拍胸脯答应了下来,于是他只得把满肚子疑惑搁在了心里,也笑呵呵地表示愿意为窦从一壮声势——反正他不过是跟着当个狗腿子,出面的事情自有这位新任雍州刺史包办,而且毕竟人家有太平公主的名头撑着呢!

    但为了稳妥起见,老彭还是吩咐了一个手下前往平康坊报信,这才率领其他人跟在了窦从一后头。

    昔日的卫王第如今已经改换上了皇太子第这光鲜亮丽的招牌,环第一圈少说也有数百名卫士,因此窦从一这一行刚进巷子就遭到了盘查。只不过,太平公主的名号,再加上新任雍州刺史的头衔,很快就让卫士们肃然起敬地让开了道路,进门之后马上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然而,当听说是太平公主使人来找永年县主,他那表情顿时僵住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方才满脸堆笑辩解了起来。

    “窦使君您是不是弄错了,这永年县主并不在这里啊!”

    此话一出,不但窦从一面色一滞,他身后那几个羽林军也全都勃然色变。这要说窦从一还只是和凌波见过一面不怎么熟悉,可这些羽林军可是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和凌波打照面地。即便她被人夹在当中看不清楚,他们又怎么会认错人?

    此时,某个性子冲动的当即就想冲上去质问,却给老彭一把拽住了胳膊。在军中厮混了数十年,老彭这点眼力见识还是有的。此地乃是实际意义上的东宫,他们这种羽林军地微末小卒为人壮声势可以,其他的忙却什么都帮不上,还是看窦从一如何打擂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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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恰逢其会

    自从张柬之等人一个个被赶出了朝廷中枢之后,员外官越来越多,这服紫穿绯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为此痛心疾首的人固然不少,但为此而欢呼雀跃的更是大有人在——当自己上头满满当当都是人,而且丝毫没有挪动位置的倾向时,凭空多出来无数空缺,谁敢说这不是好事?与此同时,得益的还有宫中内侍省的宦官,这其中超迁七品,获赐服绯的高力士就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韦后一党的边缘人物——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够灵巧善媚,而是因为无论韦后还是上官婉儿对宦官没有什么好感,一贯将其视之为可有可无的奴婢贱人。但即使如此,这也并不妨碍两人大手笔地广失恩惠,将宫中近千宦官都超迁七品。于是,高力士新迁宫闱丞,在那无数的红色身影中就显得毫不起眼。

    而进了这么一小步,他最高兴的不是官阶升了俸禄涨了,而是因为自己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出宫禁。这一天,在内侍省点了个卯之后,他先是在后宫溜达了一大圈,确定今天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换上了一套衣服准备出宫。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重要的人,然而,他经过长安殿后边一座偏殿时,脑后风声乍起,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力士,你如今可是春风得意,抖擞得紧啊!”

    这声音一入耳,高力士顿时浑身一紧,遂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子。见背后赫然是一脸漠然的云娘,他连忙调整脸上表情,很是自然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这整个宫里足足有一两千个七品官,我算什么春风得意?倒是听说前辈在上官婕妤那里很是清闲,不比我天天要去内侍省点卯听训,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马虎。”

    “清闲?就凭我昔日侍奉则天大圣皇帝一场,上官婉儿也不敢派我什么重要差事,我能不清闲么?”见高力士低眉顺眼弯腰打躬,云娘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往日连陛下都敢忤逆,如今又混得风生水起,别摆出这么一幅恭顺的模样给我看!我在这宫里呆了几十年,早就呆腻了,不想在这里养老,你主意多,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去!否则,我就把你当初两面三刀那些事情告诉上官婉儿!”

    高力士惊得头皮发麻,可斜眼瞥见云娘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立刻醒悟到对方不过是虚言恐吓他取笑罢了。若是真的要撕破脸来硬的,凭借这一位的功夫,随便找个月黑风高夜悄悄离开皇宫,有几个人拦得住?可是,要说名正言顺,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女,不得恩旨决不可能放出,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怎么把云娘弄出去?素来机灵多智的他苦苦思量老半天,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前辈可知道永年县主?”

    “不就是那个十七娘么?武家那么多人,在陛下的面前都唯唯诺诺像小猫似的,倒是她有些胆量。不过,要是她那些聪明全都耗费在阿韦和上官婉儿身上,也未必一定有好下场。”

    云娘晒然一笑,眉宇间露出了一丝傲色,但随即就恍然大悟,不由笑骂道:“我就知道你和武十七娘有些说不清的勾当,原来是想哄了我去她那儿!上官婉儿算是她的半师半友,这点小事确实会答应,毕竟这半年多来,她对我的提防已经少得多了。反正我只要寻个舒舒服服的养老地方就成了,那十七娘我还看得顺眼,就是她吧!”

    这要是换成别人说这话,高力士绝对不会给好脸色,但此时却眉开眼笑。他虽然不能随便出宫,但宫中有的是宦官在外头采买或是干其他勾当,所以他的消息相当灵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不少。心想有了这么一位大高手去保驾护航,凌波不管干什么都会多一重保障,他只觉心情大畅,涎着脸恭维了云娘几句便准备开溜,谁知还没走就被叫住了。

    “看你这样子是准备出宫?怎么,就打算去找那十七娘?”连找借口的机会都没留给高力士,云娘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横竖今天上官婉儿去阿韦那里商量怎么处置张柬之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也没事,索性跟你走一趟算了!”

    不是吧,今天自己要带这么一个煞星出宫?

    走出右银台门的时候,高力士只觉背后时冷时热,那种别扭劲就别提了。这要是换成太宗高宗,哪怕是女皇在位的时候,出宫盘查得都无比严密,宫人根本就别想混出来,这下可好,这一位居然只是换了一套内侍的衣服,光明正大走出来了!心中叫苦的他在云娘的犀利目光注视下,极不情愿地朝平康坊的方向而去,谁知半道上忽然遇到了熟人。两边一打照面,他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

    “朱颜?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怎么回事?”

    “我家小姐……有人看到小姐被太子殿下裹挟回家了!”

    这是什么话!高力士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再追问了一遍确定没听错,他登时火冒三丈。他虽然不是势利眼,但对于那个眼睛长在头顶凡事冲动任性的李重俊并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再听说发生了这么一档子无可容忍的事,他愈发觉得某人的脑袋是被门板给夹了。

    这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没一个瞧得起李重俊,皇帝李显也不过是勉为其难才立了太子,这李重俊还真的以为这储位不可动摇了?

    朱颜见高力士只顾着咬牙切齿,心急如焚之下也没功夫再解释什么,慌忙打马往大明宫的方向赶去。这节骨眼上,她去太平公主那边去扑了个空,如今除了去求韦后或是上官婉儿别无他法,只希望陈莞能够顺利找到相王。她在心底一遍遍把诸天神佛全都求了一个遍,暗自祈祷凌波能够平安无事。

    她这一策马狂奔,高力士立刻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想到了某个最糟糕的可能。这李重俊还不曾册立太子正妃,倘若真的事情闹大,那么,凌波又正好不曾婚配,难保上头不会乱点鸳鸯谱。李重俊的太子朝不保夕,这太子妃又是好当的么?

    咬咬牙把心一横,他便转头想要去求云娘。然而,这一转头他却发现了一个让他骇然的事实——这个节骨眼上,他唯一的凭恃竟然不见了!此时此刻,大惊失色的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反身上马朝朱颜追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比你更狠

    凌波素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尽管这时候李重俊面露凶光咄咄逼人,尽管这时候旁人都溜了个干净,尽管这时候她已经微微有了酒意,尽管这时候那满满当当一斗酒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但她心中憋的那股气反而一下子都冲了出来。算上崔湜那一次,这已经是她短短一个月中遭遇的第二次逼婚了。什么时候她这个父母双亡的武家孤女居然变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着要争抢一回!

    她劈手将那满满一斗酒泼在地上,傲然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直视李重俊的眼睛,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太子殿下,你也太高看自个了。谁说太子就一定是异日的天子?我大唐立国以来,被废被杀甚至半途死得不明不白的太子还少么?还是要我一个个掰着手指头数给你听?”

    李重俊闻言大怒,见那张脸满是嘲笑讥讽,他此时哪里还记得起对方的身份,挥起手来狠狠一个巴掌打了过去。然而,往日他对于姬妾来说百试百灵的一招,今天却是大失准头。他就只见凌波一偏头轻轻松松躲过,继而更是看到她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桌。震惊之下,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此时,他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心里竟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素来接触到的女人不是低眉顺眼就是战战兢兢的小家碧玉,要么就是温婉雍容的大家闺秀,何尝看到过这样彪悍的?

    带着几分酒意,带着几分鱼死网破的决心,凌波也不顾四周杯盘狼藉,连连冷笑了几声:“太子殿下好大的煞气,好重的威风!要是真有本事,何必对我这个弱女子玩这么一套,为何不在皇后和安乐公主面前也抖露一下你这个太子的威风煞气!我早就说过,我对嫁给皇家人没兴趣!你如今不嫌寒碜,我却嫌恶心!”

    这一句话就如同火星一般,一瞬间点燃了李重俊心中已经熄灭了一小半的怒火。还在当皇孙的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重润深受宠爱应有尽有,自己却犹如不存在;即便成了皇子,甚至当上了太子,他仿佛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安乐公主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区区一个武家的小丫头居然也敢这么藐视他!原本他只是想把人弄回来调戏取乐,此时却货真价实生出了一股邪火。

    “好,好!十七娘你果然是牙尖嘴利,我今天就要看看,除了会说话,你还会什么!”

    瞧见李重俊怒喝一声扑了上来,凌波心中一紧,但却毫不示弱,脚下横移的同时还不忘挑起一张张案桌,顺便抄起那些杯盘酒盏胡乱砸了过去。

    如果顺利,陈珞应该已经传出消息去了;倘若没有,这皇太子第的人中间保不准有别家的眼线,听到这动静总应该有些反应。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拖不下去,那就拼一个鱼死网破好了,反正她已经受够了!

    堂上的歌舞伎早在两人动起手来的时候就逃得一干二净,于是,空荡荡的大堂上就只听见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和骂声。相比喝了不少的李重俊,从小就野在外头的凌波脚下灵活,几个回合下来占据了完全的上风。李重俊不但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反而衣服上沾了不少油腻腻的菜肴汤水,看上去狼狈万分。

    “来人,来人!”他终于记起这是在自己家,急忙高声喝令了起来,“把这个胆大妄为的贱婢给我拿下!”

    不多时,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便冲了进来,瞧见这里头的光景顿时瞠目结舌。几个脑子一条筋的冲动家伙立刻捋起袖管上前,剩下的人则是站在原地继续装傻——刚刚自家主子就提过这一位是永年县主,如今虽闹得不可开交,但若是冒犯了,谁知道会不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李重俊又怒喝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拿下这个贱婢,每人赏钱一百贯!”

    一百贯无疑是一个可以让人疯狂冒险的数字,一瞬间,那几个站在原地的人都两眼放光地冲了上前。此时此刻,情知寡不敌众,凌波顿时把心一横,随手抄起一个瓷盘在一个桌角狠狠一砸,旋即将那锋利的一边对准了自己的颈项,咬牙划了下去。一瞬间,汩汩的鲜血便顺着那伤口冒了出来,那十几个下人全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了几步。

    凌波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李重俊,要是你真的不想当这个太子,愿意大家同归于尽的话,尽管让他们放马过来!”

    陈珞匆匆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惊险骇人的一幕。强忍心中惊惧和愤怒,他疾步上前对神情呆滞的李重俊微微躬身,沉声说道:“太子殿下,外头雍州刺史窦从一带着几个羽林军卫士已经到了,说是奉太平公主之命前来请永年县主!”

    “可恶!”李重俊望着凌波脖子上的那条犹在冒血的伤口,再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顿时恼羞成怒,“这时候要他管什么闲事!”

    陈珞的声音大得足以让凌波听清楚,虽然不知道窦从一为什么会恰逢其会地赶来,但至少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就是一大转机。此时此刻,就看李重俊是顾着自己那个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还是准备破罐子破摔继续强撑下去了。

    倘若你要比谁狠,那么我绝对会比你更狠!

    陈珞知道这种时候若不能劝说李重俊悬崖勒马,不但凌波会有危险,还会有其他不可测的危机。竭力不去看凌波颈项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定了定神又劝道:“太子殿下还请三思,窦从一乃是新任雍州刺史,而且又是奉了太平公主之命,事情闹大了不容易收场……”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外头就风风火火又奔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太子殿下……相王,相王那头派人来,说是要请永年县主……还有……还有宫中上官婕妤也派人来了,临淄郡王恰好登门,说是要请太子殿下喝酒,也就替殿下安稳住了那位宫闱丞……”结结巴巴道出这些,他那脸上神情愈发难看了,“小的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瞧见安乐公主的马车在巷子那一头,似乎正朝这里来……”

    “可恶!”再次恶狠狠迸出了这么两个字,李重俊的额头上青筋暴露,怒不可遏地瞪着凌波,恨不得把她吃下去,“好,好,算你十七娘有本事,居然能让那么多人为了你奔前走后!不过我告诉你,要是你想借着脖子上的伤闹什么名堂,那是休想!就凭你刚刚那些举动,我就可以告你一个谋刺储君之罪!”

    凌波随手丢下手中染血的瓷片,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块绢帕按在伤口上,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笑了笑。那笑容中间却带着一股深重的冷意,丝毫不见往日的阳光灿烂。

第一百四十章 多路救兵齐汇聚

    比起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些公主家的门庭若市,永兴坊皇太子第反而显得冷冷清清,平素除了那些东宫属官之外,很少能看到高品大臣出入此地。于是,当今天那些个下人看到济济一堂的来客时,无不是腿肚子抽筋——心惊胆战。

    执掌雍州的窦从一,帝后最宠爱的安乐公主,相王的爱子李隆基,还有相王和上官婉儿派来的使者……总而言之,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看到了刚刚主人把那位女扮男装的永年县主带了回来,都能听到刚刚后头的喧哗吵闹。所以,下人们的脸色都和白纸似的,那腿抖得都和筛糠似的,一回合端茶送水下来,好些人走到外头都是满头冷汗,全都指望着里头的主人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这其他人都还好,安乐公主那冷冰冰的模样一看就是来找碴的,若是待会那位永年县主不能囫囵出来……这后果想想也让他们觉得浑身发冷——毕竟,安乐公主的暴戾名声在外,听说每天送到乱葬岗子的死尸里头一多半都是出自那座公主府。

    终于,在无尽的等待之后,脖子上围着一条帔帛,脸色苍白的凌波出现在了那前庭的厅堂中。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背着手欣赏壁上一幅字的李隆基只是一瞥,就惊讶地转过身来,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愕然:“十七娘,你还真的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窦从一也没有料到今次会惊动这么多人,此时虽说也是满肚子疑惑和不安,但掂量自己的身份,他跟着别人站起来之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毕竟,最下首上官婕妤和相王派来的内侍,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只有安乐公主急匆匆地冲了上去,那面色阴沉得可怕。

    安乐公主虽说骄纵,却也是聪明剔透的人。要知道,那帔帛原本都是披在肩上或手腕上,这裹在脖子上算怎么回事?她气急败坏地上去,不管不顾地一把掀开了那块帔帛,于是一眼瞧见了那道刚刚止血的伤痕。勃然色变的同时,她一把抓住了凌波的手腕子,声色俱厉地质问道:“可是李重俊那个贱奴干的?”

    李重俊正好就在后头,听安乐公主居然在这种场合依旧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竭力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便强笑道:“今儿个是我那陆良娣的生日,我请来十七娘当客人,哪敢慢待了她?适才席间上菜的时候,某个杀才一时滑了手摔破了盘子,那碎片飞溅伤着了十七娘,我已经命人将那个家伙杖毙示众了。”

    这是什么鬼话!

    一旁的李隆基面露冷笑,而站在不起眼位置的高力士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至于阅历最深的窦从一就更不用说了,他心中已经在转着某些极其微妙的念头——李重俊这个太子居然不知高低干下了这样愚蠢的事情,那个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

    别人不好质疑,安乐公主却素来对李重俊最看不顺眼,此时觑着如此良机,哪里肯轻轻放过,当下那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碎片?要不要我现在摔一个杯子,看看那碎片是否会那么巧正好砸在你脖子上!李重俊,别以为你是太子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明明知道十七娘是我的人还敢招惹,你分明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你又何尝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李重俊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吞了回去。然而,他也再没有心思留在这里应付安乐公主,遂气咻咻地哼了一声便转身拂袖而去。他这么一走,其他众人顿时全都被撂在了堂上。

    安乐公主见李重俊竟然敢如此放肆,更是火冒三丈,正要发怒,却不想忽然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转头看凌波轻轻摇了摇头,她不觉皱起了眉头,再一想往日凌波仿佛浑身都是主意,这会儿却是面色灰白,指不定还吃了什么亏,遂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进宫为其讨一个公道。此时,她也懒得管这堂上其他人是怎么回事,拉起人转身就走。

    临出门的时候,凌波只来得及和李隆基与高力士打了个眼色,朝窦从一点头致谢。而路过前庭她又看见了满脸关切的老彭等几个羽林军卫士,心头又是疑惑又是感触。

    今儿个这么轰轰烈烈闹一回,惊动了无数人,要说她的面子还真够大的……只是这件事却如同警钟一般敲响了她!

    果然,什么炙手可热红得发紫,那都是假的,若她是安乐公主,李重俊怎么敢这么大胆?换言之,倘若李重俊不是太子,他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上了马车,她便当着安乐公主的面,取出了当初王同皎送的那瓶药,小心翼翼地对着铜镜在脖颈上重新敷上了药。值得庆幸的是,她仓促之间划的这道口子避开了某些重要的地方,否则只怕真的要没命了。就在她小心翼翼用那条苏方青合帔子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的时候,对面忽然传来了安乐公主没好气的声音。

    “十七娘,那个贱奴都把你伤成了这份上,你干吗拦着我?最好闹得废了太子,这才能消我心头之气!”

    不拦着你,若是闹得满城风雨,更倒霉的还不是我?若不是当初那些古板的家伙竭力保李重俊,不讨韦后欢喜的他能够登上太子之位?如今若是以太子行为不检要求废太子,那么到最后,风口浪尖上的她绝对是可以被随时丢掉的弃子。自然,安乐公主兴许还会惦记一点情分,韦后却未必那么好心。若不能她拿出一个合理的借口,眼下反而比她刚刚以死相逼的那一关更难过。

    “若是以我的真心,自然是恨不得将李重俊碎尸万段,但公主应该听说过一句话,那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安乐公主若有所思地皱眉,她这才趁热打铁地说,“李重俊和张柬之他们不一样,皇后不喜欢他,公主你也不喜欢他,但按照礼法却非册立他不可,若是没有明显的大罪,哪怕这次废了他,下一回他再东山再起怎么办?打蛇打七寸,要不能一下子置他于死地,还不如暂时隐忍。”

    置之死地四个字安乐公主终于是听进去了,微微点头之后忍不住又问道:“那十七娘你今天的亏就白吃了?”

    “横竖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凌波淡淡地笑了笑,抬起手本能地想要去抚摸伤口,最后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有公主你为我撑腰,我也用不着等十年!今天的事情还望公主替我遮掩一下,否则我以后这日子就难过了。”

    别人拿自己当倚仗,安乐公主立时眉飞色舞了起来,当仁不让地点了点头:“放心,这件事我自会替你瞒着,连母后也不会让她知道,料想上官婕妤也不会把这事传出去。只不过,那个窦从一还有李隆基都在场,要不要我吩咐人去警告他们俩一声?”

    凌波原想拒绝,但转而就含笑答应了。也只有安乐公主这样粗枝大叶的人,会以为那两人是恰逢其会。

    PS:友情推荐,择夫要慎重!书号1140670.

    老爹是大侠,叔叔是高手,听来这个家世不错啊!

    可等等,为啥这一家子个个都这么面黄肌瘦?

    什么,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

    怒啊,既然当大侠如此没钱途,何不做个小地主?

    且看史上最有潜质的一代未来侠女如何发愤图强,誓奔小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有什么用?我能帮她什么?

    高力士半道上截下了往宫中报信的朱颜,打发她去安乐公主那里报信,自己则是冒充上官婉儿的内侍急匆匆赶到李重俊家里。结果,他却懊恼地发现,和特意赶来的人相比,自己只算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虾米。凌波和安乐公主走得近,这算不上秘密;窦从一这个新任雍州刺史最懂得趋炎附势,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也不奇怪;但相王居然会派人来要人,那位临淄郡王李隆基会恰好派来和李重俊喝酒,这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论左右逢源的本领,他还真是不如凌波。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也许还能褪去,可她心口的那道伤疤呢?

    回宫的路上,高力士脸色自是阴沉沉的,直到进入右银台门时,他方才挤出了一丝笑容,很是娴熟地向一个羽林军卫士手里塞了一包铜钱。虽说以他的官阶并不用搭理这些连勋官都没有的寻常军士,但他一来继承了养父的家产不缺钱,二来也是和凌波学的这一招。得到人家的几句提点之后,他便欣然举步入宫,可没走出去多远,他忽地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连忙转过头去。

    起先忽然消失的云娘竟是又出现在他身后,他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都不知道。

    这右银台门附近是学士院和内侍省,最是人来人往,因此他只能强自压下心头怒火和疑问。及至来到僻静处,他方才转过身来怒瞪着云娘:“前辈刚刚到哪里去了,为何紧急关头偏偏不见人影?这要是小凌有个三长两短……”

    “那丫头福大命大,怎么可能有三长两短?”云娘微微一笑打断了高力士的话,口气显得极其轻松,“我听到事情不好就过去看动静了,恰好看到她和李重俊对峙的一幕。那股狠辣,那股果断,和陛下当年竟是有几分神似!放心,她下手很有分寸,那伤势养上几天就没事了,要是我出手反而糟糕。虽说这样她和李重俊算是成了死敌,但日后若没有完全的把握,李重俊再也不敢动她的脑筋。”

    “我明白了。”高力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斩钉截铁地道,“我会去设法说动上官婕妤,让你到小凌那里去养老!”

    凌波自然不知道高力士的决意,坐安乐公主的车抵达平康坊自己家的时候,她只觉得疲倦欲死。强撑着和安乐公主说了一会话,又强打精神把人送到门口,一关上大门,她就觉得脑袋发昏浑身乏力,若不是旁边尚有朱颜搀扶,她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饶是如此,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自己住的那个院子,她仍然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一进屋便一头扑在了床上。

    朱颜今天也来来回回奔走了一大圈,此时瞧见凌波如此做派,她一面示意紫陌和喜儿上前服侍,一面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小姐,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瞧什么?难道大夫还能瞧心病不成?”

    凌波冷笑了一声,却不防紫陌毛手毛脚地移开了她脖子上的帔帛,露出了那道血红的伤口。见小丫头没高没低张嘴就要嚷嚷,她顿时沉下脸喝道:“别叫,就是一点皮肉伤而已,别大惊小怪!”

    见紫陌吓得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她方才对朱颜吩咐道:“对外头说我病了!若是有人来探病,哪些人该领进来,哪些人该用借口挡回去,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是有送礼的一概都收下来,记下名单再说。”

    见朱颜连连点头,她便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才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是开口问道:“今天既然是陈珞报的信,你去找安乐公主,可是陈莞去找的相王?”

    朱颜本想答是,见凌波虽然斜倚在床头,眼睛却炯炯瞪着她,只好实话实说道:“我原本让陈莞去找相王,她却说相王素来是老好人,说不定一个冲动亲自出面,正好上次临淄郡王曾经送给她一块玉佩,她便以此为凭去找的临淄郡王。料想今天那个相王派来的管家也是临淄郡王弄来的,只是不知道临淄郡王为何还会亲自前来。”

    陈莞居然去找了李隆基!这丫头怎么如此死心眼,这种事情找老好人相王出面岂不是最妥当么?这么说来,裴愿那个傻小子一定是知道了!

    凌波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再加上那已经止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实在没心思考虑那么多,只得闭上了眼睛。她原本只是想眯瞪一会,谁知道今日一天她实在是心力交瘁,这一合眼,她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初秋的天气原本凉爽宜人最是好睡,可朦朦胧胧间,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甚至冻得牙关都在打架,最后,冷得难受的她不知道依稀抓了什么温暖的东西,这才渐渐睡舒坦了。

    看着床上拥着被子蜷缩成小猫似的凌波,再看看一边死死瞪着自己的紫陌,还有不知所措的喜儿,又瞥了一眼满脸含笑,那笑容中藏着戏谑和其他含义的李隆基,裴愿情不自禁地又低头瞅着被人家死死抱在怀里的右臂,心里既欢喜又心痛。陈莞报信的时候,他还在临淄郡王第的客房里睡着;李隆基匆匆赶去救人的时候,他还是在睡觉;他睡得香甜的时候,怎么会想到险些就见不到她了?

    直直地瞧着那一道鲜红的伤疤,他几乎想要伸出空闲的左手去触摸,可在触及那滑腻肌肤的时候,他却本能地缩回了手来,转头看着李隆基又惭愧又感激地说:“今天多谢三哥帮忙,否则我若是这么睡过去,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李隆基闻言一滞,心想自己闻讯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救人,完全没有想到要去通知裴愿,也就是在诸事已定之后方才记起了这一遭。在裴愿那饱含感激的目光下,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十七娘是我的表妹,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倒是我那时候忘了叫上你……”

    “我若是在,只怕会恨不得动手杀人。”尽管口中说着这么杀气腾腾的话,但裴愿的面上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憨厚,还有那么一丝惘然,“若是真的在冲动之下做了什么错事,只怕还要劳动小凌和李三哥你们收场。草原上虽然很凶险,但那是勇士的天下,可是在长安,我有什么用?我能帮她什么?”

    PS:推荐那那的

    最初,只是一时兴起,女扮男装,代弟读书。

    命运弄人,却与帝王相知。

    从此,

    她在君王侧,看遍贪嗔痴怨,生死爱憎。

    纤纤素手,翻云覆雨。

    这君王侧,谁觊觎天下,谁按剑难拔?

    这四国争霸,天下落谁家?

    ……

    但使长立君王侧,俯瞰河山几重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温馨醉人

    这一觉凌波睡得异常安稳,别说噩梦不曾入怀,就是好梦也不曾有半个。然而,当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趴在床头的男人,她顿时大大惊骇了。压下那声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惊呼,她仔细端详着那个后脑勺,一下子就认出了裴愿。此时此刻,她又羞又恼,立刻瞪了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紫陌一眼。这原是她的本能反应,谁知紫陌拿了鸡毛当令箭,竟是三两步冲了过来。

    “喂喂,你这家伙要拽着小姐的手到什么时候!快起来了,小姐都醒了!”

    凌波这才发现自己放在被中的手还死死抓着一样东西,一惊之下慌忙放开。见裴愿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随即就用一种大喜过望的表情看着她,她不由得面上一红,嗔怒着想要训斥几句什么,却忽然瞥见了他那只红通通的右手。想到自己一直抱着取暖的居然是这个,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恨不得把木着脸在一旁装模做样的紫陌给丢出去。

    死丫头,回头再和你算账!

    “小凌,你脖子上的伤……”裴愿起了个头,瞧见凌波面色一暗,慌忙笨拙地改口道,“我是和李三哥一起来的,他刚刚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说是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不会让外头人多嘴多舌。”他忽然顿了一顿,把心一横,咬咬牙说道,“小凌,这长安城不是善地,听李三哥说,你在这里频频遇险,不如找个法子去庭州吧!”

    面对这么一个始料未及的建议,凌波一下子愣住了。

    “你以宗室县主的身份前去休养,料想从上到下都会对你恭恭敬敬。而爹爹虽说打算把基业搬回中原,但那里毕竟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那些牧族也会对你有所照应。小凌,庭州那里天高地阔,你在那边好好过一段时间安生日子,等到……”

    “傻瓜,那你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这一声傻瓜,又感到一只手轻轻按在了肩头,满腔的打算顿时说不下去了。见凌波满面嗔怒地瞪着他,他只得认认真真地辩白说:“我会留在长安帮李三哥的忙,爹爹也会在关中一带奔走。我虽然不像你那么聪明,但我一定会凡事好好思量。再说,我还有一身武艺,不会轻易遇到危险。等到那一天……”

    “别这一天那一天了!”凌波端详着裴愿那张异常认真专注的脸,只觉得原本疲惫的身心仿佛注入了一股力量,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只不过,对于傻小子的建议她实在是不敢苟同,此时便又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一弹,“我想去庭州固然是因为那里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但最重要的却是因为那里有你,否则我去那里干什么?再说了,不是我看不起你和你爹爹,你爹爹毕竟是流放在外多年的世族,在中原有钱抵不上有势,他能做到的事情有限,紧要关头甚至还未必保得住你。我这一走怎么能放心!”

    一旁的紫陌何尝听到过自家小姐说这么露骨的话,此时张大了嘴,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甚至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她虽然平素没心没肺仿佛永远都长不大似的,但有些事情却明白得紧,所以早先才会对裴愿横挑鼻子竖挑眼——可她心里仍然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万一小姐对这个呆呆愣愣的小子只是一时兴趣呢?可现在……小姐都说了这么露骨的话了,那小子居然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真是太过分了!

    裴愿并没有察觉到紫陌那仿佛要喷火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体会到凌波这话里头的深意。他的目光中只有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有今天发生的那件让人愤怒惊惧的事情。虽然李隆基对他说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再发生,但什么事情都有万一,若是再有万一,结果是否能像今天这么顺利?

    “小凌,如今爹爹带了不少人回来,长安城的人手已经够用了。我没法随时随地出入这里,你一个人我更不放心。罗七哥为人忠厚可靠,而且人又聪明机灵,武艺也相当不错,我让他随身保护你可好?”

    罗琦?凌波的眼前立时浮现出某个黑面家伙的身影,脑门上差点露出了青筋。那个家伙也叫忠厚老实,这裴愿是怎么看人的?强忍训人的冲动,她眼珠子一转就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裴愿是以相王府典签的身份留在长安,她免不了又追问了一句:“你如今住在哪里,用的是什么身份?”

    “我住在李三哥家里,没事的时候陪他练练剑打打马球,或者去陪相王说说话。对了,李三哥和幕僚商量事情的时候,也从来不避我。”

    看到裴愿神采飞扬的模样,凌波也觉得心中安慰。今天李隆基居然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亲自到了李重俊那儿,要说她心中没有半点触动自然是不可能的——李隆基固然是精于算计,待人上头倒还是有些像相王的实诚——当然,她也不能忘了安乐公主,那一位虽说骄纵任性,但待她却还是有心的,否则也不会听了朱颜的话就这么巴巴赶来。

    今儿个这一趟,她欠了多少人情啊!

    她正打算对裴愿再耳提面命几句,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煞风景的咳嗽声。抬头一看,见是陈莞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她不由笑骂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进来就进来,咳嗽咳得那么响是什么意思?刚刚我睡下的时候还没见你回来,可是和临淄郡王一起回来的?”

    陈莞快步走上前来,完全当裴愿不存在似的在床榻边上坐下:“要不是临淄郡王死活留了我在那里,我肯定会跟他去瞧个究竟。谢天谢地小姐福大命大,我差点被吓死了!要不是王妃好心,我去叫醒了裴公子,只怕他还在好睡呢!”

    虽说被人揭了短,裴愿却一点不恼,反而站起身朝陈莞躬身行了一礼。陈莞这下子方才吓着了,慌忙起身还礼不迭。床上的凌波瞧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窘样,不觉扑哧笑出声来。

    怪不得人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这氛围还真是温馨醉人。此时此刻,她完全没注意到角落中的紫陌气鼓鼓地撅着嘴,正在用一种恼怒的目光瞪着裴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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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介绍:
这是一个灿烂而又阴险,激情而又无耻的年代。这是盛唐前夜最混乱的十年。
这边厢笙歌曼舞春宫缭乱,那边厢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红颜无心伴刚乾,但思手掌天下权。一朝玉碎九宸下,来世莫立君王前。
2009年度府天倾情打造,叙述一段盛唐前夜的传奇。府天出品,完本保障。春宫缭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宫缭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宫缭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