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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颜血全文阅读

作者:上林春     晋颜血txt下载     晋颜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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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上架了,心里百感交集,这成绩简直是惨不忍睹,也曾想过放弃,但心里总有些不甘,也一直有书友在鼓励我,所以坚持到了现在,就这样,四十万字了,只能坑着头向前走。

    在此,我要感谢编缉徐徐,给我了上架的机会,也要感谢所有为此书投票,打赏和收藏的书友,我的坚持,离不开大家的鼓励,如果对情节有意见,敬请指出,能改我尽量改。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最后特此声明,如果有书评区的贴子被删了,那肯定不是作者本人删的,系统会根据敏感字眼自动删贴。

第一章 自古老四出皇帝

    孟夏时节,天气渐渐炎热,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雨水沿着屋顶的缝隙,一滴一滴的滴入了陶罐当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音。

    杨彦跪坐在竹床上,一动不动,如泥塑的菩萨般,直到一个小时过去……不,现在该叫时辰了,半个时辰过去。

    是的,他穿越了,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他才接受了穿越的现实。

    生前,杨彦是南京中医药大学的老师,也是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即将跨入中年油腻男的行列,因为前两天刚刚与妻子离婚,心情有些恍惚,结果在从医院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身亡。

    现在的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没有正名,别人称他四奴,大概是名贱好养的意思,在他上面,曾有过三个兄姊。

    长兄被征发徭役,死在了去淮阴的路上,二姊嫁去了荆州,了无音讯,三兄数年前染风寒,家里卖了地为他治病,可惜回天乏术,地也没了,父母也陆续于一两年内因病离世。

    四奴尚未婚娶,家里只剩下了自己。

    这个家,只是一间破旧的芦草屋,即以芦苇杆子束成的墙,上面覆以茅草,四壁透着微光,屋里也没什么家什,除了一张竹床,便是一只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柜子,还有茅草和柴刀,铁锹等最基本的工具。

    “哎!”

    杨彦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了自己的那十二岁的女儿,和白发苍苍的父母。

    那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可是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处的时代是东晋太兴三年,即公元320年,虽然身处于同一个城市,时间却跨越了整整1700年!

    这时,他唯有庆幸及时与妻子离了婚,自己的抚恤与赔偿足够女儿的成长与父母的养老,虽然离婚不是他所愿,他的心里还有着那个女人,但是也只能这么想了。

    杨彦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却是浑身一震,现出了惊喜之色。

    传说人死的一刹那,生前的记忆会事无巨漏,走马观花般一一闪现,杨彦便是深切的经历了一次,而且所有的记忆全都清晰异常,强行刻印在了脑海中,不仅仅是专业知识与兴趣爱好,也包括很多早已忘记的书籍和资料,也许这就是死过一次的福利吧。

    “哈哈!”

    杨彦开怀一笑,作为一个现代人,等同于在大脑中装了一部百科全书,未来的生活还用担心吗?

    “等等!”

    笑声刚出,杨彦又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问题。

    所谓士庶分明,讲的正是两晋南北朝,士族掌握政治权力与大部分的资源,庶族由地主、地方豪强、异族酋帅与大商人组成,虽然政治地位不高,但是可以当浊官或胥吏,在经济上拥有财务自由。

    而自己的阶层属于平民,在当时叫做良人,包括农民、手工业者和小商贩,承受着最重的苛捐杂税,自己是靠编织草鞋为生,因为不够勤快,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良人下面,还有贱口这一阶层,包括奴婢、佃户、部曲、军户、工户等一系列失去自由的人。

    如果自己因为某方面的能力被高门士族或官府看中,绝对不可能礼贤下士来邀请自己,而是把自己编入部曲或工户这一阶层,从此失去人生自由,那真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很明显,自己连庶族都不是,只是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良人,权贵想对付自己太容易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许久,杨彦喃喃着,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绝不能随便弄些发明创造出来,反倒是优雅的仪容与文章诗词,才是晋身的敲门砖啊!

    “四奴啊四奴,你也别不服,自古老四出皇帝,汉文帝、汉明帝、汉和帝、北周武帝、明成祖、雍正、乾隆、咸丰都是老四,老天爷让我上了你的身,这是天意啊,现在,我该弄点吃的了!”

    对未来的生活做了粗陋的规划,杨彦从床上站了起来,却是两条腿又酸又麻,差点跌到地上,毕竟他是现代人,很不适应跪坐这么长的时间。

    幸好他的前世是中医老师,有着浑厚的中医底子,自己给自己按摩了一阵子,两条腿才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然后踏上草履,走入边上的灶屋,揭开锅一看,连一粒麦子都没有。

    当时的江东,白米饭属于奢侈品,只有士庶两族才吃得起,良人和贱口以麦饭为主,讲究点的,把小麦磨成面粉,做成粗面条或者摊饼吃。

    四奴是以吃麦饭为生,就是把麦子磨碎,连皮一起煮了吃,非常难吃,也一直被认为野人农夫之食,是清贫的象征,因此有官员食麦饭而不饷新米,被称作廉吏,也有儿媳自己吃米,让婆婆吃麦饭被骂作不孝,不过这时的杨彦,连一顿麦饭都吃不上。

    通常来说,没有饭吃可以捕鱼,现代人都很精通捕鱼,可是士族有圈占山泽的权力,湖泊和水塘几乎都属于朝庭或士族,如北湖(今玄武湖)属于皇家,燕雀湖(今前湖)属于吴郡陆氏与瓦官寺共有。

    平民百姓去湖泊捕鱼,会被看守湖泊的奴仆索要钱财,如果拿不出钱,那就把命留下来吧,在那个时代,因为偷窃士族财产被活活打死等于死了白死!

    捕鱼的风险太大,杨彦眯着眼睛想了想,找出了几根绣花针,取了两根,把针尖磨成三角形,主要是三角形好修磨且在石缝中不容易钝,然后用石块把磨好的针尖敲打弯折,略向左撇大约15度,最后从粗麻布被子上抽出数根粗麻线,绞成股,系在针尾。

    用手扯了扯,还是挺结实的,这才拿上铲子,取了竹篓。

    没错,杨彦是打算去田里钓黄鳝!

    在现代社会,黄鳝越来越少,但是在没有化肥和农药的古代,有稻田的地方,必有黄鳝。

    不过杨彦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对着陶罐里的清水仔细照了照。

    入目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很瘦,但是两眼炯炯有神,杨彦点了点头,这副仪容如能好吃好喝养一段时间,不说与潘安卫玠相比,至少也是一浊世翩翩佳郎君啊!

    在那个时代,仪容非常重要,看人先看脸,如果一个人长的獐头鼠目,气质也比较萎琐,那基本上是毁了一半,比如张松和庞统,就是被脸害的。

    欣赏了一阵子,杨彦又注意到头上戴的纶巾脏兮兮的,于是取了下来,就着水狠狠搓洗去污垢,然后用木梳子重新梳头,把头发梳理整齐,盘了个道家的混元髻,插上木簪,再用纶巾包住。

    古代无分男女,皆须盘发,其中男性与女性的区别只在于女子是先插簪,后束发,男子则是先束发,后插簪。

    果然,发型是非常重要的,重新扎过头发之后,杨彦的仪容明显上了档次,虽然衣服是粗布褐衣,可是再穷也不能穷了精气神,对不对?

    总体来说,他还是挺满意的,把衣服捋捋整齐,鞋子中规中矩的套好,才出了门。

    当时的建康,城东清溪至东篱门之间,山清水秀,背倚钟山,是皇族勋贵聚居区,寻常人不能踏足。

    而宫城以南驰道两旁,是百官居舍,再往南从边淮列肆至南篱门之间的大小长干一带,是以琅琊王氏为代表的高门士族聚居区,城西至石头津一带,是上等良人和庶族的聚居区,穷苦人几乎都住在城北。

    城北的一大片区域位于北篱门以外,沿着土路,三三两两的搭着芦杆房子,零零星星没有规划,显得杂乱无章,居民的变动也较为频繁,大体分以下三种情况。

    一是服徭役,以向前线输送粮食,或筑路修坝为主,役夫需自带口粮,处境非常艰苦,往往服着服着,人就没了,通常是五抽二,或者五抽三,杨彦由于是杨家的独苗苗,不是情况紧急的时候抽不到他,这一点为他省了不少麻烦。

    二是因为苛捐杂税与徭役的逼迫,很多人举家逃亡,一夜之间便人去屋空。

    第三种是精神被穷困击垮,卖身与士族为奴。

    这也导致了以邻为壑的情况非常严重,毕竟邻居逃亡的话,若是与邻居太熟悉,很可能被处于连坐,代替服役。

    杨彦正是居住在城北。

    出了门,一路往北走,不片刻,便是一片片的水田,孟夏时节,正是水稻茁壮成长的时节,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杨彦根据记忆,找了片属于当地农民的水田,下到田梗,寻找起来。

    没多久,就找到了好几个泥洞,根据特征判断,多半有黄鳝在里面,于是把红蚯蚓穿上勾子,用细竹竿顶着,小心翼翼把钩子送入洞内。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渐渐地,远处有车轴声响起,杨彦不禁抬头看去,正见一辆牛拉的露车缓缓驶来。

    露车即民间使用的无盖无蓬的敞露之车,车里坐着两名女子,一名三十左右,容颜秀美,身着暗色深衣,结着云鬓,一看就是已婚妇人。

    另一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与女子面容有着几分相似,清秀可人,黑漆漆的大眼睛透着精灵古怪,身着碧缬裙,上加细布衫,结着未婚女子独有的双环鬓。

    前面赶车的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峨冠博带,敞胸露腹,颌下三缕山羊胡子,面容清矍。

    “阿翁,阿翁!”

    小女孩唤道:“那个小郎君蹲田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该不是非奸即盗吧?”

    “吁~~”

    中年男子赶着牛车徐徐停了下来。

第二章 路遇葛洪

    这一家三口,一看便是来历不凡,尤其是当时的士人以坦胸露腹为潮流,那个中年男子,不正是峨冠博带,坦胸露腹吗?

    杨彦不敢怠慢,站了起来,拱手肃立。

    三个人都打量着杨彦,从外表上看,穿着粗布褐衣,足踏草履,束发的纶巾洗的发白,最多是个地位较低的良人,但是杨彦全身上下都梳理的整整齐齐,仪容俊朗,虽面有菜色,却神情恬淡,一双眼睛也炯炯有神,并无普通人见着士人普遍具有的惶恐或卑微。

    这不由让人啧啧称奇。

    中年人问道:“小郎君,你在这作甚?”

    杨彦答道:“回君候,我在钓长鱼。“

    “长鱼?”

    三人相视一眼,女孩子问道:“长鱼是什么?钓上来能吃么?“

    杨彦笑道:”长鱼味道鲜美,除了可以食用,还是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有补血益气、消毒清疮、除风湿之效。“

    ”哦?“

    中年女子现出了大感兴趣之色,连忙问道:”小郎君可否细说?“

    “阿母!”

    女孩子扯了扯中年女子,不依道:“你都不问问人家小郎君姓甚名谁,有你这么失礼的么?”

    女子一怔,便转头笑道:“呵呵~~慧娘长大了,不错,是阿母的不是,我们都下车吧,这样坐着才是更失礼。“

    ”嗯!“

    一家三口纷纷下车,女孩子不得无意的介绍道:“这是家君,上葛讳洪字稚川,爵关内候!“

    杨彦内心微震!

    初来贵地,第一个遇上的居然是在后世被传的如神仙一样的葛洪,显而易见,中年妇人正是葛洪的妻子鲍姑,那个女孩子被称作慧娘,分明是葛洪的女儿葛慧娘。

    当然了,这时的葛洪还没那么大的名气,思想理论也未成形。

    杨彦抱拳施礼:“原来是稚川先生,久仰久仰,在下杨彦……之!”

    报名号的时候,杨彦多添了个之。

    据两晋南北朝史大家陈寅恪先生考证,名字后面带个之,是信奉天师道的独有标志,比如沙门常常以竺为姓,不过杨彦认为还不仅止于此,之是虚词,与当时南人崇尚清谈的风气有关。

    那么,什么人崇尚清谈?

    显然是士族啊,杨彦给自己的名字多加一个之,正是给人一种心理暗示。

    “杨彦之?”

    果然,葛洪怔了怔,便问道:“敢问杨家小郎君,可是出身于弘农杨氏?”

    杨彦暗笑,实际上他正是故意往这个方向引导,弘农杨氏远在关中,与江东小朝庭八杆子打不着,但是又不能承认,毕竟冒充士族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他只需要模模糊糊,敷衍了事。

    于是,杨彦眉心微拧,说道:“在下出生于建康,先君虽诗书传家,却半辈清贫,想来……与弘农杨氏没甚联系。”

    杨彦越是这么说,葛洪就越是心存疑惑。

    想想也是,别说贫苦良人,就是绝大多数的庶族豪强都目不识丁,有资格诗书传家么?

    虽然弘农杨氏远在关中,却不排除有旁枝流落到了江东,因主家仍在关中,未能入列《百谱》,所以没法取得士族身份,导致清贫了大半辈子。

    所谓《百谱》,百是约数,即跟随司马睿渡江的士族,留在北地的世家大族被排除在了外面,即使后面有陆陆续续渡江投奔江东,也在政治上受歧视,充其量列为次等士族。

    不仅葛洪这么想,鲍姑也这么想,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中读出了一丝侧隐,鲍姑便叹了口气道:“彦之小郎君,明珠蒙尘,终有放光之时,只要勤修学问,身处逆境而不气馁,将来总有光大门楣的机会。“、

    杨彦肃容拱手:”多谢葛夫人提点,当今天下丧乱,百姓流离失所,正是我辈发奋之时,我杨彦之虽不敢夸下海口如祖豫州中流击楫,却绝不甘于碌碌无为。“

    ”哎~~“

    夫妻俩双双叹了口气,除了祖逖一心北伐,朝庭里无论吴姓侨姓,均是争权夺利,还有谁在惦念着故都洛阳呢?念及于此,心里都是塞的慌,尤其鲍姑的眼眸中竟闪出了点点泪光。

    这时,葛慧娘嚷嚷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杨家郎君,阿母刚刚问起长鱼药性,你还没说呢。“

    ”罪过!“

    杨彦告了声罪,便道:”长鱼入药,可治虚劳咳嗽、湿热身痒、肠风痔漏、耳聋等症,其中仅取骨入药,兼治臁疮,疗效颇著,其血滴入耳中,能治慢性化脓,滴入鼻中可治鼻衄,外用则治口眼歪斜,颜面麻痹,总之,长鱼全身都是宝。“

    ”哦?“

    葛洪讶道:”彦之小郎君竟通医术?“

    杨彦谦虚的说道:”通字不敢当,因先君对医术颇有研究,耳熏目染之下,在下稍有了解,倒是怡笑大家了。“

    鲍姑问道:”可曾实证?“

    杨彦不置可否道:”若有机会,葛夫人一试便知。”

    葛慧娘跟着道:“快让我们看看,你是怎么钓上来的。”

    鲍姑与葛洪也是满脸的兴致盎然。

    “请!”

    杨彦微微一笑,便跃下了田埂。

    三个人站在田埂上面,够着头往下看。

    只见杨彦双手各持着一截绳子,轻轻拽动,神色极为专注,这让人更加的好奇心大作。

    “来了!”

    杨彦突然低喝一声,把绳端向外稍稍一拽,绳子明显绷的笔直,分明是有东西上钩了,由不得不让人憋着口气,为杨彦紧张起来。

    几次试过之后,绳子越拽越长,一只漆黑如蛇的脑袋被钩子钩了出来。

    “啊!”

    葛慧娘惊呼,满脸的兴奋之色。

    杨彦也是喜笑颜开,把黄鳝拉出三分之一之后,用另一只手卡着,硬拽了出来。

    这条黄鳝不足一尺长,东晋的一尺约等于24.2厘米。

    杨彦很快笑容敛去,现出了挣扎之色,摇了摇头,把钩子小心的拨出来之后,把黄鳝放回了水田。

    “咦?”葛慧娘不解道:“你为何放了?”

    杨彦解释道:“长鱼不足一尺一寸者,皆为雌鱼,每年五六月间,正是雌鱼产卵之时,一旦产过卵,长鱼会继续长大,性别也由雌性变为雄性,我钓长鱼,仅为果腹,又怎忍害小鱼性命?“

    ”哦?“

    葛洪夫妻相视一眼,都有些动容。

    葛慧娘却是问道:“雌鱼为何能变成雄鱼?杨家郎君,你从何得知?”

    “只须多加观察,不难得出结论。”

    杨彦笑了笑,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只钓子上,不片刻,又钓了一只出来,这一只长达一尺二寸,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扔进了竹篓。

    “阿母!”

    葛慧娘忍不住了,扯了扯鲍姑的衣袖。

    葛洪脸一沉道:“女儿家,成何体统!”

    葛慧娘嘴一撇。

    鲍姑也劝道:“慧娘,阿母不是约束你,只是你穿成这样怎么下田?你还是仔细看看杨家郎君是如何钓上来的,改日咱们回了句容,在自家田里钓也是可以的。“

    葛慧娘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很不甘心的哼了声。

    主要是那时的女性,除了身着胡服,一般穿裙子的时候是不穿裤子的,让她一个女儿家学着杨彦蹲在水田里,还要把裙子提起来,确实是不成体统。

    杨彦笑了笑,继续钓。

    钓黄鳝与运气无关,更多的是技术和判断力,而黄鳝洞是非常好找的,不片刻,杨彦就钓了几十只上来,其中的十几条雌黄鳝被他放掉了。

    附近的一些老农也被吸引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其中一个问道:“这位小郎君,长鱼如何食用?”

    穆青城站起来,拱手道:“这位丈人,长鱼可从腹部剖开,取出内脏冼净,加姜葱煮食,肉嫩味鲜,长期食用,可除病去邪,强身健体。

    又或者将洗净的长鱼切成断,以猪油翻炒,加葱姜、盐及酱料,若有饴糖放少许更佳,炒熟即可食用,与水煮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很多人都以为炒菜出现的很迟,其实魏晋时代已经有炒菜了,用猪油和陶器一样能炒,菜油与铁锅不是炒菜的必要条件。

    “那我等……我等,能否学习钓取长鱼之法?”

    又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农吞吞吐吐的问道。

    “当然可以,来,请诸位丈人听好……”

    杨彦从制做鱼钩说起,到寻找钓洞,再到钓黄鳝的手法轻重,无不一一详列。

    末了,杨彦脸一沉道:“钓取长鱼之法可任由诸位推广,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凡是钓到长度不及一尺一寸之长鱼,请务必放生,免得来年绝了种。”

    “省得,省得,请小郎君放心!”

    老农们拍着胸脯保证。

    “有劳了!”

    杨彦拱了拱手。

    “小郎君授艺之德,我等没齿难忘,告辞!”

    老农们纷纷兴高彩烈的离去,毕竟这个时代的物资很匮乏,司马睿把猪头肉当作了美食,南朝宋文帝也曾称赞,小鱼泡饭是天下第一美食,而在一般的家庭中,即使是胥吏也很少能吃到肉,更别提苦巴巴的农民了。

    黄鳝这玩意儿,杨彦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食用的,史书上也没记载,不过从目前来看,当时的人,几乎是不吃黄鳝的。

第三章 修文习武

    葛洪一家三口也没想到杨彦会把钓黄鳝的方法倾囊相授给不认识的几个老农民,这让他们不由对杨彦更加高看了一眼,毕竟黄鳝拿市场上卖,还是能卖几个钱的。

    鲍姑便是赞道:“彦之小郎君侠骨仁心,令人钦佩不己。“

    杨彦摇头笑了笑:”葛夫人过奖了,民生多艰,在下无非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正说着,杨彦一瞥车厢,突然现出了犹犹豫豫之色。

    “怎么了?杨家郎君是否有为难之事?“

    葛慧娘问道。

    ”这……“

    杨彦吞吞吐吐道:”我想拿长鱼换些葱姜,请稚川先生成全。“

    葛洪释然的笑道:”彦之郎君自取便是。“

    当时出远门,必不可少的就是粮食,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驿站,乡间也没有客栈,虽然从句容到建康没多远,但牛车哼哧哼哧慢悠悠走着,也要一两天时间,如果不带粮食的话,那对不起,饿的头晕眼花别埋怨。

    杨彦眼尖,看到了葱姜。

    煮黄鳝汤没有葱姜,会腥的难以下口,他也没多取,只拿了一小块姜,和几根葱,然后问道:“可有竹篓?我匀些长鱼过来。“

    ”诶~~“

    葛洪袖子一挥:”什么匀不匀的,莫非我葛稚川连些葱姜都舍不得么?这么点怎么够,再拿些走。”

    杨彦拱了拱手:“稚川先生勿要误会,一码归一码,在下绝无轻视之意。”

    鲍姑倒是笑道:“彦之小郎君说的也是,那好,我们就不和你客气了,慧娘,拿个竹篓过来。“

    ”嗯!“

    葛慧娘从车里端了个竹篓到杨彦面前,杨彦哗啦一倒,倒了一半过去。

    “够了,够了!”

    葛慧娘连声娇呼:“一点葱蒜哪能换你那么多长鱼。”

    杨彦微微笑道:“长鱼天生地养,改日我再来钓便是,别客气。“

    “那可不行!”

    葛慧娘眼珠滴溜溜一转,拿了两块胡饼递过去道:“给!”

    胡饼和今天的烧饼差不多,加盐、酱料和芝麻烤制而成,就是因发酵技术不过关,显得非常实沉。

    杨彦的肚子早饿扁了,两块胡饼对他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不过让他拿一个小女孩的东西,他总觉得别扭。

    毕竟他的身体虽然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也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以新的身份好好活一回,但是他的心态不是说转就能转的,仍是个年近四十,为生活奔波的中年油腻男。

    “拿着吧!”

    鲍姑也笑道。

    “给!”

    葛慧娘再次把手一抬。

    “那……多谢了。”

    杨彦接过胡饼,背上竹篓,拱手道:“今日就此别过,告辞!”说完,便转身而去。

    葛洪也拱了拱手,鲍姑与葛慧娘则是微微笑,三个人倒不急于赶路,只是看着杨彦的背影。

    葛洪捋着胡须道:“此子贫而不吝,困而不馁,气宇轩昂,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鲍姑却是叹了口气:”可惜他的出身……他若是弘农杨氏旁枝,真有大才德的话,未必不能出头,就怕他与弘农杨氏全无关系,哎,我朝的九品中正制,变味了啊!“

    葛洪也摇了摇头,当初曹操以九品取士之时,是以人才定品,但是在曹丕代汉之后,为了与世家大族妥协,采纳陈群建议定九品中正制,再到本朝,九品取士渐渐为世家大族把持,从此断绝了底层向上攀登的渠道,而司马睿自称制以来,更是列了个《百谱》,晋升的范围更加狭窄。

    那么,名列《百谱》的都是什么人呢?

    司马睿出自于东海王越门下,即八王之乱的最后一王,在东海王越兵败病死之后,王府掾吏纷纷改投司马睿,名列《百谱》的便是拥立司马睿称帝的那些家族,以及对江东吴姓的妥协。

    换句话说,弘农杨氏虽然在关中名声赫赫,但是江东小朝庭不承认!

    “阿翁阿翁,阿母,快看杨家郎君!”

    葛慧娘突然拍着手尖叫起来。

    原来,杨彦实在是饿的吃不消了,走在路上就啃起了胡饼,尽管胡饼又冷又硬,还因发面技术不过关,带着丝丝的酸味,不过杨彦可顾不得,狼吞虎咽,吃相极为惊人。

    “这……哎!”

    葛洪夫妻也是莞尔一笑,随即目中又现出了同情之色。

    ……

    两块胡饼下肚,杨彦的肚子填了大半饱,倒不急再吃了,回到家,把黄鳝放陶罐里养着,稍事休息,便背上竹篓往江边行去。

    当时的长江,从建康的城西自城南流过,杨彦是想挖些沙子练字。

    毕竟写惯了简体字,写繁体字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楷书出现于汉末三国时期,至东晋立国,已经逐步有取代隶书的趋势了,因此杨彦只打算写楷书,不准备再学习隶书了。

    他从小就一直临摹王羲之书法,还是得了几分真髓,再结合柳公权与颜真卿书法的特点,他有信心,凭着书法在江东占有一席之地。

    其实医生,尤其是中医,很多在书法上都有一定的造诣,毕竟要开方,得不停的写字,就等于始终在练习,暂时杨彦没钱买纸笔,只能用沙子练手。

    从城北到城西,杨彦绕着建康行走,当来到江边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石头城。

    城头旌旗招展,兵甲森严,杨彦不敢多看,坑着头挖了沙子就走,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于是把黄鳝开膛破肚,清洗干净,煮了一锅鳝鱼汤权作晚饭,饱饱的吃一顿之后,就把沙子铺在院子里,一笔一划的练字,从王羲之鼎鼎大名的《兰亭集序》开始写。

    “嗯?不对啊!”

    杨彦突然记了起来,王羲之不就是生于这个年代么?

    ‘md,管不了,练王羲之的字,让王羲之无字可写!‘

    按史书记载,王羲之的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这时候的书法显然只是初具雏形,还远远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就。

    杨彦继续写,沙地写满之后,把字擦掉,重新写,直到天黑实在看不清了,才洗洗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不亮,杨彦起床,一方面是睡的太早,睡不着了,另一方面是要练功。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往往一场伤风感冒就能要人命,要想活的长,只能增强体质。

    恰好他前世是个武术爱好者,曾和形意拳大师尚云祥的后人学过形意拳,得了真传,可惜因为工作和学习的原因,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只练到了初窥明劲的堂奥,不过纵是如此,前世的他也能一掌劈碎一块红砖。

    往往在古代,一名雄心壮志者的最大敌人就是寿命,如王敦、桓温,多活几年历史或许会改写,再如慈禧和光绪,比谁先死,结果两人死在了同一天。

    另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兵油子,一名地痞流氓就能让杨彦束手无策!

    练形意拳先从三体式开始,杨彦并踵站立,双手下垂,双眼平视,在心定之后,双手按提,由无极太极入两仪,最后归于四象桩功,全身放松,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渐渐地,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一个时辰过去,杨彦徐徐收了功,或许是空气清新的缘故,也可能是没有工作与学习的压力,身心自然放松,他觉得站桩的效果远远超过了前世,仅一趟三体式站下来,不但精神爽朗,浑身舒泰,力气也增加了些。

    站桩本就有增劲之效。

    暗暗体会着自身的变化,杨彦又打了趟五行拳,才拿昨天剩下的十几条黄鳝煮鳝鱼汤,趁着煮汤的间隙,继续在沙地练字。

    不知不觉中,一个上午过去了,杨彦背起竹篓,带上柴刀出门砍柴,顺便再捕捉些黄鳝当晚餐。

    虽然四奴是以织履为生,但是杨彦认为,走街串巷卖草鞋丢人,在中国古代,往往渔樵耕读并称,樵夫一边砍柴,一边唱歌,被引为风雅之举。

    杨彦既然一心向上攀登,就要从细节做起。

    而且历史上的草履皇帝,如刘备,刘裕,都是偏安一隅的短命政权,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彩头。

第四章 再逢葛氏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天。

    在这十天里,杨彦的字基本上达到前世的水准了,对于繁体字,除了极个别的生僻字写起来比较困难,绝大多数已经没有问题。

    又由于持绪不懈的习武与大量黄鳝提供的营养,杨彦的面孔多出了血色,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而且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力量方面的增加。

    这从砍柴就能看出来,最开始,砍个三四十斤便气喘吁吁,到后面则越砍越多,一次可以到百来斤。

    东晋初年沿用西晋末年的度量衡,一斤约等于222克。

    他砍的柴一部分换些葱姜和麦子,用麦子煮麦饭粥加野菜吃,毕竟不能总是吃黄鳝,一定的素食还是必要的,另外一些除了自家煮饭烧水的需要,他把木柴烧制成木炭,捡取品相好的,以备换些纸笔。

    经过十天的烧制,家里的木炭足足有了三四百斤,于是杨彦用袋子装了大约一百斤,背在背上,清早离开了家门。

    建康的极盛时期是在一百多后年的梁朝,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拥有常住人口超过两百万,东晋初年虽然不能与梁朝比,但是承吴国数代以建康为都的福泽,晋灭吴时又没有经历大规模的战争,城市几乎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冶铸业的蓬勃发展,造成了城市水源污染,因此行使管理建康职责的五兵尚书府把坐落在市区冶城的冶炼工场迁到了郊外。

    据史料记载,东晋初年,建康的人口约为百万左右,较大的市集有北市、南市、西口市和盐市,其中后两者位于城南淮水(今秦淮河)一带,也是建康最繁华的地方,于是杨彦担着近百斤的木炭,去往盐市。

    与城北的破败荒凉相比,城南就象另一个世界,盐市的大街宽约十丈,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石板,牛车、羊车与独轮车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络绎不绝,贩夫走卒,往来穿梭,街边则店肆林立。

    如果仔细分辩,店肆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招牌的,用竹木片写上字就是店名,还有一种没有招牌,想来是老板不识字,怎么办呢?

    靠嗓子吼!

    在一些没招牌的店肆门口,有伙计甚至是老板自己扯着嗓子喊,向往来行人介绍着本店的特色和售卖的商品,与牛羊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嘈杂而又独特的风景。

    不过最吸引杨彦的,还是满街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当时民风较为开放,女子叫上三五闺密出来逛街的绝不少见,穿着上紧下丰,有衫有襦,色彩鲜艳,讲究点的,则穿着昂贵精致的绛纱复裙或者丹纱杯文罗裙,还有的女孩子在肩膀上搭一块薄纱做成的帔,形似围巾。

    虽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称之为美女,但看着还是挺养眼的。

    “嗯?”

    杨彦边走边看,突然留意到了一间店肆,竹牌上书荀氏文房,这显然是卖纸笔的,于是走了进去。

    店铺约数十丈方圆,间落有致的点缀着数十盆鲜花,阵阵花香扑鼻,其中还有几盆红豆,鲜红的色泽娇艳欲滴,迎面则是一副几案,摆放着算盘与簿册,沿边又是一排几案,分别堆放着好几摞颜色不同的纸,十来只竹制笔筒里,倒插着近百枝长短粗细不一的毛笔,以及数十方三足圆砚台。

    另一边墙则是空的,只在墙面贴着些书法作品。

    店里除了一个一看就是掌柜打扮的,已经有了好几个人,正观赏着墙上的字作,其中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敞胸露腹,摇头吟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

    感郎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唔!“

    杨彦真没想到,一进来,居然听到了一首黄诗,差点笑喷了,不过看着那青年的样子,显然是士族子弟,于是及时捂住嘴,不过还是漏了点声音出来。

    众人纷纷转回头看,杨彦顿时一怔,,其中三个不就是葛洪一家三口么?

    “杨家郎君,好巧啊,你这是……作甚?”

    葛慧娘也看到了杨彦,惊讶的唤道。

    杨彦放下木炭,拱手施礼:“见过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我烧了些木炭,想换些纸笔,刚好见着这间荀氏文房,就进来了,呵呵,确实好巧。”

    葛洪眼里现出了一抹复杂难明之色,怔怔看着杨彦!

    ‘阿翁!“

    葛慧娘扯了扯葛洪的袖子。

    葛洪并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鲍姑叹了口气道:“彦之小郎君恐有所不知,葛郎幼年家境贫苦,也与你一样,以砍柴所得,换回纸笔,于劳作之余抄书学习,常至深夜,今日见着你必是回想起了往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彦之小郎君见谅。“

    杨彦暗道了声天意,这只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其实葛洪是很有才的,在政治上也反对清谈,崇尚务实,因对现实政治不满才产生了避世之心,痴迷于炼丹修道,但如果能给葛洪一个发挥的平台,必是一代良臣。

    当然了,以杨彦目前的情况,要想驾驳葛洪是不可能的,能获得葛洪的好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哼!”

    这话刚落,一声闷哼传来。

    这正是那名敞胸露腹的青年,脸上敷着白粉,白的吓人,胸腹间的皮肤也是白的不逊于女人,而且整个有人带有一种很不建康的气质。

    分明是长期服散。

    不过杨彦不愿若事,只看了眼,就把目光移开。

    可这名年轻人却不愿放过他,一脸嫌恶的直挥袖子:“贱奴,你有何资格于此站立?出去,出去!“

    杨彦脸沉了下来,不愿惹事不代表怕事,作为一个现代人,不可能被人指着鼻子还忍气吞声。

    葛洪一看好,连打眼色说道:“彦之郎君,这位是吴郡陆纳郎君。”

    却让人没想到的是,陆纳不屑道:“家君曾与王司徒有言,培缕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稚川先生是否把我陆氏与此贱奴相提并论?”

    这话的意思就是小土丘上不长松柏,香草与臭草岂能放在一起,你葛洪向这个贱奴介绍我,是什么意思?

    葛洪气的脸都青了!

    鲍姑与葛慧娘也是面色不善。

    不过他们并没有说话,毕竟吴郡陆氏名列江东顾陆朱张四大姓之一,当代陆氏分陆晔与陆玩两支,俱显赫,而葛洪只是次等士族,与陆氏相比还差的远。

    掌柜的也是唉声叹气,一脸无奈,甚至还给杨彦打眼色,让他暂避其锋。

    杨彦却是毫不客气道:“原来是陆家郎君,孟子曾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贵姓显于吴时季才公(陆逊父陆骏),至陆家郎君,恰好五世,亚圣诚不欺我也!“

第五章 诗压陆纳

    “贱奴!”

    陆纳就如被踩着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尖叫一声,一巴掌抡向杨彦!

    杨彦一把抓住陆纳的手腕,陆纳顿觉如被一只铁箍箍住,动弹不得,不禁又骂道:“贱奴,找死!”

    杨彦淡淡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陆家郎君动辙拳脚相加,岂能对得起陆氏五世之风?”

    很明显,杨彦嘴里的五世之风,对应着孟子所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浓浓的嘲讽意味。

    葛洪暗道一声不妙,故作面色一沉,喝斥道:“杨家郎君,陆家高门,岂是你能评价,还不快向陆家郎君致歉?”

    杨彦放开陆纳,向葛洪拱手道:“稚川先生,《易》有言,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当年齐威王纳皱忌谏,曰: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数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

    想那陆氏五世之风,陆氏郎君作为陆氏嫡系,却于大庭广众之下口诵黄诗,这岂不是败坏陆家家风,莫非陆家已经连逆耳忠言也听不得了?“

    葛洪哑口无言,苦笑着捋须。

    “好,好!”

    陆纳则是面现狂怒,连点着头道:“你既然贬指我的诗是黄诗,那你做一首我来看看,若是粗鄙不堪,我定然把你扭送至五兵尚书府,治你个诽谤士人之罪!”

    葛慧娘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扯着鲍姑的衣袖。

    鲍姑也是心急如焚,要知道,光是诽谤士人这一项罪名,就足以把杨彦打入贱口之流,不过看着杨彦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选择了相信杨彦。

    果然,杨彦问道:“我若作出,你昧着良心不认帐,那该如何?”

    陆纳大怒道:“我陆氏五世之风……”

    正说着,陆纳醒悟过来,五世之风不对啊,于是赶忙改口:“我堂堂陆氏,莫非欺你?”

    杨彦笑而不语,一副不相信你的样子。

    这时,掌柜的拱了拱手:“老朽姓徐,自幼为当朝尚书左仆射荀公作伴读,自问对诗文有些造诣,若是陆家郎君与这位郎君信得过老朽,便由老朽评判,若有不公,再请稚川先生论述。”

    尚书左仆射荀公,便是荀崧,荀崧本在朝中没有太大的实力,但是这个姓很骇人,是荀子之后,也是荀彧玄孙,而荀彧因反对曹操晋魏公被杀,被奉为忠直之士,是忠君爱国,是清流的代表,所以地位是很崇高的。

    徐掌柜虽然不是士族,只是荀崧的门客,但因着与荀崧的故谊,他说出的话,几乎就能代表荀崧,因此在这里的份量,要高于葛洪。

    再退一步说,如果徐掌柜循私的话,就等于荀崧循私。

    陆纳点点头道:“好,便如徐公所言!”

    说完,锐目瞪向杨彦!

    杨彦早有腹案,吟道:“你既以男女之情为题,那我便以红豆为题对上一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顿时,屋子里安静了,众人均是喃喃细品,越品越有味。

    徐掌柜更是目射奇光,沉吟道:”此诗语虽单纯,却富于想象,以设问寄语,意味深长地寄托情思,最后一语双关,切中题意,关合情思,妙笔生花,婉曲动人,与当今流行的玄言诗之空洞无物相比,可谓耳目一新。

    不知陆家郎君以为如何?“

    ”这……“

    陆纳语塞。

    是的,哪怕他对杨彦怀有敌意,都没法昧着良心硬指自己的诗更好,同样是描写男女之情,自己写的多黄?

    而人家呢,句句不提男女,却句句隐含此情,高下之别,根本不用说啊。

    “哼!”

    陆纳又硬哼一声:“红豆为何寓指相思,怕不是你强牵附会罢?”

    杨彦古怪的看着陆纳,说道:“红豆产于南方,结实鲜红浑圆,晶莹如珊瑚,传说上古一位女子,因夫郎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亡,化为红豆,于是红豆别名相思子,陆家乃江南大族,莫非竟没听说过?“

    讲真,陆纳真没听说过,但是如果否认,说坐实了孤陋寡闻,想他一堂堂高门士人,论起见识,竟然不如一个良人,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陆家郎君,如何?“

    葛慧娘催促道。

    ”哼!“

    陆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重重一哼,甩袖而去。

    葛慧娘顿时开心的笑道:“杨家郎君,前几天你说你诗书传家,我还不大信呢,却是没想到,你的诗竟然作的如此之好,我向你赔礼啦。”

    鲍姑则是叹了口气道:”你呀,大丈夫可屈可伸,你这孩子就不能忍一忍么?“

    杨彦无奈道:“我虽身份不如他,却绝不容他无端羞侮,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众人喃喃着,均是眼前一亮。

    两晋尚清谈,对如珠妙语也极为推崇,都觉得杨彦的形容极妙,不过没多久,葛洪便叹了口气:“彦之郎君,陆氏自命清高,当年连大司徒为门下求婚都出言讽之,如今陆纳被你羞侮,必不会干休,你须小心为上。“

    杨彦正色抱拳:”正要请稚川先生施以援手。“

    葛慧娘讶道:“阿翁如何帮你,难不成是替你向陆府求情?”

    杨彦摆了摆手:“无须向他陆氏卑躬屈膝,所谓闹事不怕大,我既然得罪了陆氏,就烦请稚川先生把今天的事情宣扬开去,闹至路人皆知!“

    ”妙!“

    徐掌柜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闹事不怕大,陆纳或有暗害你之心,但是当他的诗文不如你被宣扬开之后,陆氏出于颜面考虑,必不容他对你施以黑手,只会在诗文方面压你一筹,在重振陆氏声威之后,到那时你才是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老朽虽不知杨家郎君文采到底如何,但凭着此诗,足以在建康立有一席之地,若是沉着应对,或能免祸,杨家郎君能想出此策,确是不凡。

    此事也算老朽一个,老朽也替你宣扬。“

    葛慧娘哼道:”就凭那做黄诗的家伙,如何是杨家郎君的对手,况且陆氏这一代,人才凋零,我对杨家郎君有信心。“

    葛洪和鲍姑相视而笑。

    杨彦一揖到底:“多谢各位,在下没齿难忘!”

第六章 字该给谁

    不得不说,杨彦的把事情闹大,正是充分发动舆论,也是最合理的一种方法。

    虽然陆家是高门士族,但是并不是没有政敌的,陆家的敌人想必会很乐意见着陆家被一名良人折辱,借此削弱家陆,至不济也可以看一场闹剧。

    其实如果杨彦只是单纯的良人,可能没一点机会,不过他的背后站有葛洪和在某些方面代表荀氏的徐掌柜,这就不一样了,别人想搞他,只能光明正大的搞。

    葛慧娘便是吁了口气道:“徐公,你们这里收不收木炭?”

    “收,怎么不收?”

    徐掌柜呵呵笑道:“请杨家郎君稍待,容我先看一看。”

    “请!”

    杨彦伸手示意。

    徐掌柜解开布袋,扒出一角,抓了几块捏在手上,捻了捻,不由啧啧称奇道:“此炭质地疏松,孔粒细密均匀,乃上品炭,请问可是杨家郎君自己烧制?“

    杨彦道:“正是!”

    掌柜又道:“不知小郎君可还有了?荀府愿长期向你订制。”

    “这……”

    杨彦可没打算给人烧炭,笑而不语。

    葛慧娘不满道:“徐公,杨家郎君是来换纸笔,可不是给你家郎主烧炭的。”

    “瞧我,糊涂了!”

    徐掌柜猛拍了把自己脑袋,告了声罪,便招手道:“拿秤来!”

    “是!”

    两个青衣仆役抬了杆大秤上来,把木炭抬秤上称,没多久,便道:“徐伯,一共是九十八斤。”

    徐伯坐回几案,照着算盘噼哩啪啦拨弄了一阵子,才道:“上品木炭一斤五枚五铢钱,九十八斤算你四百九十钱,你先看看纸笔砚,再和你细算。”

    “有劳了!”

    杨彦拱了拱手,便走了过去,那一堆堆的纸,颜色有深有浅,做工都还不错,只是他搞不清这些纸的区别,有些为难。

    葛慧娘从旁道:“杨家郎君,这些纸,自左至右分别为左伯纸、麻纸、麻黄纸、藤纸和银光纸,其中以银光纸价钱最贵,质地也最佳,不过我认为,你没必要用这么好的纸,其实麻纸就不错,很多名士都以麻纸练笔,且价钱公道。“

    杨彦取了一张拿起来看,纸还算比较白,质地也很坚韧,于是点点头道:”便如葛小娘子所说,我就用麻纸。“

    葛慧娘到底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见自己的意思被采纳,顿时开心的笑道:”笔和砚我也一并帮你挑了吧,这里的笔都是李渡毛笔,虽然价钱较高,但是写字一定要用好笔,那,就这枝狼毫!“

    这枝笔杨彦也一眼看上了,所谓狼毫,其实不是狼毛,而是黄尾狼尾巴尖子那一点毛,质地坚韧,写起字来笔力劲挺,宜书宜画,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如羊毫笔耐用。

    杨彦取出笔递给掌柜。

    葛慧娘又直接拿起一方圆砚道:“砚用一般的就可以了,等你以后出人头地,再换好砚也不迟,对了,能否让我们看看你的字写的如何,就写那首诗,我可以帮你研墨。”

    “这可使不得!”

    杨彦连连摆手。

    这真不是开玩笑,葛洪再怎么说,也是吴姓士族,葛慧娘是妥妥的士家女郎,让士家女郎给自己一个良人研墨,这不是找事么?

    葛洪与鲍姑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中看出了一抹讶色,不过夫妻俩俱是洒脱的性子,门第之见并不深,也没有多说什么。

    葛慧娘嘴一撇,不满道:“如何使不得,你这人怎如此迂腐?研个墨又怎么了,店家,拿些清水过来。”

    徐掌柜倒是明白了杨彦的顾忌,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小郎君但写便是,老朽也想见识一番呢。”说着,就返身取了只陶罐过来。

    杨彦没办法,只得坐在了案前,拿上笔,铺上纸。

    葛慧娘于案头坐下,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一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轻轻研磨起来。

    杨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葛慧娘专注研墨,纤纤素手带动着身体有节奏的摇摆,与杨彦一动一静,错落有致,给人一种极其和谐的感觉。

    徐掌柜那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了一抹讶异。

    葛洪也是心中一动,与鲍姑再次互相看了看。

    “可以了,不够再给你研。”

    不片刻,葛慧娘把砚台向前推了推。

    “有劳葛小娘子!”

    杨彦称谢之后,提起笔,蘸墨疾书。

    每个人都很好奇杨彦的字写的如何,但是又不好意思凑上前观看,只有葛慧娘借着坐在案头的便利,侧着小脑袋看着杨彦落笔。

    或许是与前世当了一辈子中医有关,杨彦落笔如飞。

    很快的,杨彦放下笔,葛慧娘迫不急待道:“让我拜读拜读你的大作。“

    “不敢当!”

    杨彦微微一笑,稍微让开了些。

    葛慧娘小心的揭起纸页,念道:“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嗯,字写的挺好,不错,不错。“

    “哦?拿来看看?“葛洪催促道。

    葛慧娘把诗递了过去。

    葛洪接在手里,夫妻俩凑头看,渐渐地,两个人都现出了惊容。

    “嗯~~”

    鲍姑赞道:“这字……章法森严,笔意顾盼,疏朗通透,形断意连,风神潇洒,虽稍显稚嫩,却立骨中锋,侧笔取妍,时而藏蕴含蓄,时而锋芒毕露,若是彦之小郎君勤加练习的话,假以时日,必成一代书法大家,葛郎啊,彦之小郎君比你的字写的好。“

    杨彦暗汗,连忙抱拳:“葛夫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哦?”

    徐掌柜从旁道:“稚川先生可否给老朽一观?”

    “请!”

    葛洪把字递了过去。

    徐伯细细看了起来,越看,头点的越频繁,最后更是连道三个妙,才向杨彦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小郎君可否容老朽将此诗悬于此间墙面,供人品鉴,另老朽可做主,木炭所换纸笔砚可奉送与小郎君。”

    这个要求,杨彦是愿意的,名声自然是越大越好,而且纸笔还不收钱,等于赚了一小笔。

    不过古人以谦虚为美德,一口答应会让人轻视,正当他斟酌用词的时候,葛慧娘已经不乐意了,哼道:“店家,杨家郎君与阿翁有故旧之谊,他的诗由我提议书写,理当赠送于我,再说了,哼,杨家郎君将来前途远大,又怎可能看上区区一袋木炭换的钱?杨家郎君,可是如此?“

    杨彦硬着头皮道:“葛小娘子言之有理。”

    徐伯却直接向葛洪拱了拱手,振振有辞道:”稚川先生,老朽向小郎君求字,也有助于小郎君扬名。“

    ”这……“

    葛洪颇为为难,杨彦的诗和字,他都挺喜欢的,拿回家细细赏鉴,不失为一件雅事,但是徐伯的理由也很充分,毕竟如杨彦身处的险境,最需要便是扬名立万。

    虽然自汉末三国以来,察举制正式退出了舞台,不过一个人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葛洪望向了杨彦,由杨彦自己拿主意。

第七章 自告奋勇

    两边为自己的字起了争执,杨彦既有些得意,也有点哭笑不得,只得道:“我再写一副,如何?”

    众人都有些发怔,这么简单的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然了,这并不是古人的智商有问题,关键在于时代不同,思维的角度也不同,毕竟那时的文学作品弥足尊贵,作者一气呵成,写完就是写完,不可能再去写第二遍。

    而杨彦是现代人,现代社会是机械化大生产的流水线作业,信息资讯多到爆炸,对知识的重视程度远远及不上古人,况且这首诗不是他作的,是他抄的,自然更不可能珍惜。

    “那我给你研墨吧!”

    葛慧娘毛遂自荐,坐回案头,研起了墨,杨彦也坐回几案,待研好之后,蘸了墨重新书写。

    杨彦写字的速度极快,不片刻,便已写完。

    徐伯小心翼翼的掂起细看,渐渐地现出了讶色,捋须赞道:“老朽本以为杨小郎君会草草了事,实情却非如此,观其笔力,竟似比第一幅字更加老道,可见杨小郎君是天生的落笔如飞啊。“

    “哦?”

    葛洪接过来看去。

    鲍姑与葛慧娘也凑上了脑袋,尤其是葛慧娘才十三四岁,身形还未长开,要踮着脚才能看到。

    也确实,两幅字存在着细微的差别,葛慧娘不由为难道:“阿母,我们该留那一幅?“

    徐伯呵呵笑道:“老朽取第二幅,悬于墙壁,为杨小郎君张名,这第一幅嘛,虽未经润色,却有纪念意义。“

    葛慧娘俏面微红,这个纪念意义讲的,好象她要睹物思人一样。

    葛洪眼里微现异芒,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店家把我们的纸笔也算上。“

    徐伯向后招了招手。

    出来两个青衣仆役,一个替葛洪把纸笔包上,连带杨彦的第一幅字一起递给葛洪,另一个拿了一袋子五铢钱与等价的纸笔砚包好给了杨彦,原是490钱,徐伯凑了整数,共包了五百钱。

    四人告辞之后,出了店铺。

    葛慧娘的眼眸里闪着些期待,望向了葛洪,葛洪现出了沉吟之色。

    杨彦大致判断出葛洪也许会邀请自己去他家作客。

    抛开对葛洪的欣赏,葛洪因其中立、超然,专修文章学问的态度,不参与政治斗争,在东晋一朝的地位还是挺高的,杨彦也很乐意去葛洪家做客,进一步加深关系,顺便再抖些干货震震葛洪。

    不过他的前世到底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油腻男,从事的又是老师兼医生的职业,与不同的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在待人接物方面自有一套心得。

    也就是凡事要适可而止,给人一个逐步消化的时间,免得干货撑得太多吃噎着,而且士庶有别,不能让葛洪误以为自己在攀附权贵。

    他相信,只要有心,将来还会相见。

    于是,杨彦抢先抱拳施礼:“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既然事了,今日就此别过,告辞!”说完,便转身而去。

    “哎~~”

    葛洪拱了拱手,摇头叹了口气。

    直到杨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葛慧娘才不满的扯了扯鲍姑的衣袖:“阿母,你为何不留下杨家郎君。”

    鲍姑苦笑道:“士庶有别,彦之比我们清楚,这孩子……也是用心良苦了,走罢,我们回家,有缘自会相见。”

    葛慧娘嘟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目送着杨彦的背影。

    有了钱,杨彦自然不能亏待自己,原本他以为这一袋五铢钱能买不少东西,但到了市集才傻眼,东西都贵的离谱,以五铢钱计价,绢平均起来1500钱一匹,粗布在九百钱左右,一斗米的价格约50钱。

    按当时的计量单位,一个成年人一天光吃米,至少要吃七升,买十斗米只能吃半个月,而且那时的米,是带壳的,需要自己脱壳才能吃,这没办法了,只能继续吃麦饭挖野菜,什么蔬菜、水果和猪肉也别想,甚至他还打算换一身行头的想法立时胎死腹中!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砰!”的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猛一拍案,大怒道:“坚子欺人太堪,如此辱我三吴士族,罪该万死!“

    陆纳气冲冲的离开之后,路遇两个好友,一个是周氏周琳,是周顗周伯仁的孙辈,生父周颐,因长兄周闵无子,故把周琳过继给长兄。

    另一个更有来头,是吴兴大豪沈充子沈劲,也是十五六岁模样,这时更是冷哼一声:“陆家郎君莫忧,劲这就找来几个家奴,那把坚子击杀便是,何须与他多说?”

    陆纳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别看沈劲自告奋勇,但是当街击杀杨彦,锅由陆氏背,而杀人的主谋周氏与沈氏,是出于义愤为友杀人,反而能搏得个好名声。

    他看不起杨彦,是因为杨彦的身份,却绝不代表他弱智,当即摆摆手道:“不可,此事发生在荀氏店里,又有葛稚川旁观,若是大庭之下杀了杨彦,我陆氏脸面何存?不可鲁莽。“

    沈劲眉头一皱道:”这好办,我们想办法摸清他的住处,趁夜杀了他,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屋,谁能赖到你陆氏头上,陆家郎君放心,此事交与弟,必不教人说闲话!“

    陆纳一想,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的把陆家开脱出去,而且他也有杀杨彦的心,于是拱手道:“那就有劳了,不过事前必须与我商议,拟一万全之策方可动手。”

    “好!”

    周琳与沈劲同时点头。

    ……

    得罪了陆纳,杨彦也有了危机感,第二天一早,练过功,吃过饭之后,就背上昨晚用几块木板钉成的简陋几案,带上茅草垫子和纸笔砚台,继续去往盐市,在一处边角摆了个摊点。

    他迫切需要扬名,所认暂时打算代人写书信。

    摆开了行头,杨彦研起墨,摊开纸书写,他写的是《三国演义》,从第一回开始写。

    当然了,建康是吴国故都,后续的一些涉及周瑜的情节必须要修改,否则江东二豪之一的周家第一个不答应,而且三国演义的后半部分,几乎就是一部司马懿的篡位史,这些内容暂时不能写,只能自己有了实力,司马氏小朝庭奈何不得自己,才能写。

    书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写字的过程,也是练字和养心的过程,杨彦写的极为专注,几乎都忘了出来摆摊的目地,直到围上前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他才醒悟过来。

第八章 诊病断脉

    “小郎君,你为何于此处书写?”

    一名围观的中年人忍不住问道。

    杨彦放下笔,拱了拱手:“代写书信。”

    “代写书信?”

    人群中起了些议论。

    在明清时代,代写书信的很多,但是这个时代,读书识字被世家大族垄断,平民很难有获得教育的机会,包括庶族地主,大部分人一辈子目不识丁,代信通常指捎个话,没谁会捎书信。

    不过捎话的缺点是传着传着,就离题万里,甚至被别的事情打岔,忘了传话。

    杨彦也不着急,自顾自的书写。

    没过多久,一名穿着还算得体的中年人扒开人群,冲了进来,问道:“小郎君,可是代写书信?价钱如何?”

    杨彦向置于案头的竹篓一指:“随缘,看着给,若无钱,分文不收。”

    话是这么说,但是竹篓里搁着几枚五铢钱,这就等于是暗示铁钱不收。

    当时江东的货币极为混乱,即有汉魏两朝的五铢钱,还有吴国孙氏铸的,如车轮大小的大泉当千,实际重量却只有三十六铢左右,也有地方大族私铸的铁钱,以次充好,滥竽充数。

    据考证,一克约等于当时的1.75铢。

    由于侨姓士族渡江南下,攫取了政治权力,作为补偿,在经济上给予吴姓士族特权,允许吴姓大豪私铸货币,铸造了大量的劣质铁钱在市场上流通,疯狂掠夺社会财富!

    实际上相比大多数的吴姓士族,侨姓士族在当时还算是开明的,当然了,葛洪是个例外。

    随便给,是给多少?

    就象现代社会的和尚道士化缘,嘴上说随便给,但是又拿个册子给你看,上面记载着谁谁谁捐了几千或者几万。

    杨彦的随便给以五铢钱打底,和这个性质差不多。

    不过那时的人,思想比现代人单纯,想不到里面的门门道道。

    中年人看了眼竹篓里的五铢钱,就从怀里掏出个袋子,伸手抓了一满把,足足几十枚五铢钱放进竹篓,才道:“家母得了重病,盼见远在山阴(今浙江绍兴)的幼弟一面,令速归,请小郎君帮我书写。“

    ”稍待片刻!“

    纸已经被杨彦裁过了,一尺长,半尺宽,他从中取了一幅,摊在几案上,奋笔书写,为了对得起这几十枚五铢钱,杨彦很可耻的水了,写了好几十个字,基本上一个字一枚五铢钱。

    写好之后,抖了抖,晾了晾,念了一遍,才递给中年人道:“待墨迹完全干透再封好,速遣人送往山阴。“

    ”好,好,多谢!“

    中年人如获珍宝般,捧着纸,急匆匆挤了出去。

    顿时,围观群众哗然,眼见着杨彦只写了几十个字,就净赚几十枚五铢钱,几乎相当于一升谷子,这真是生财有道啊!

    杨彦也不管别人怎么议论,继续写他的三国演义。

    没过多久,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挤了进来,站在几案前,期期艾艾不说话。

    杨彦放下笔,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要写信?”

    “这……”

    妇人咬了咬牙道:“妾有一子,于下邳戊守,听说近期羯骑时常于下邳附近出没,妾担心会爆发争战,是以想请小郎君帮妾修书一封,问明情况,报个平安回来。

    只是……妾家清贫,只有这么些,若是不够,能否先寄着,他日再还给小郎君?“

    说着,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用那粗糙的手打了开来,里面包着几枚铁钱。

    周围议论再起,妇人也显得很羞愧的样子,低下了脑袋。

    杨彦看着妇人,这名四十多岁的女人,如果放在前世,保养得体的话,应该能保持着三十左右的容貌,即使不保养,也是胖乎乎的富态模样。

    可这名妇人鹤发鸡皮,面色腊黄,身上的裙子又脏又旧,还带有一种甘为人下的卑微气质,杨彦敢毫不客气的说,就算他那年过七十的父母与之相比,都要显得年轻了许多。

    暗暗叹了口气,杨彦柔声道:“这位夫人,我曾有言,有钱随便给,无钱分文不取,请把钱收起来吧,我免费帮你写。“

    妇人浑身微震,现出了感激之色。

    杨彦拿起笔道:“你说我写。“

    ”大牛,阿母听人说羯胡要入侵了,你一定要小心啊,但是就算重战死沙场,也千万莫要降了羯胡,否则你阿翁于九泉之下必不会瞑目……“

    妇人絮絮叨叨,杨彦也不厌其烦,说什么他就写什么,足足写了两页纸,妇人才陡然醒悟,讪讪道:“小郎君,是不是写的太多了?”

    “无妨!”

    杨彦拿起纸,抖了抖,递过去道:“拿着吧,让大牛找军中文官给他解读。“

    ”谢谢,谢谢!“

    妇人小心翼翼的接过,连声称谢,正要离开,却是身形一个踉跄,倒了下来,杨彦连忙一步上前,扶住了这名妇人。

    “怎么了?怎么了?”

    周围纷纷喧哗。

    妇人的面色黄中发青,额头虚汗阵阵,杨彦把妇人扶到几案后面的草垫靠下,拿起手腕,搭起了脉。

    “咦?小郎君还会诊病啊。”

    “到底是谁家的小郎君,莫非是哪家士族子弟?”

    “很有可能,小郎君气宇轩昂,目中含神,必不是凡人!“

    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杨彦也不管,细细诊着脉相。

    杨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名妇人的病,放在现代不是什么问题,无非是贫血、低血糖和营养不良,但在那个时候,是能要人命的。

    “诸位父老,谁能帮我买一碗甘蔗水和一块饼?”

    杨彦掂起几枚五铢钱,望向了众人。

    “我去,我家就是卖饴糖的,就在前面不远,请小郎君稍待!”

    一名三十左右的汉子撒腿奔了出去,杨彦趁这空隙,掐着妇人的人中,渐渐地,妇人幽幽醒转,那名汉子也端了一大碗甘蔗水与一块胡饼回来。

    “小郎君……妾怎么了?”

    妇人虚弱的呢喃。

    一名群众道:“这位妇人,你刚才晕倒了,是小郎君好心救了你。”

    “多谢……小郎君。”妇人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

    杨彦却按着她的肩膀,向一名二十多岁的妇女招了招手:“你扶着她,喂她就着甘蔗水把胡饼吃下去。“

    这名妇女没想到杨彦会叫自己,一怔,还是旁边人推了她一下,才手忙脚乱的扶起妇人,半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接过碗,喂向妇人。

    “这位娘子,使不得!”

    妇人不安的推让,畏畏缩缩看着杨彦。

    杨彦淡淡道:“你的身体严重亏损,在你推辞之前,先想想你儿大牛。“

    妇人不吱声了,目中隐隐泛出了泪光。

    杨彦又道:“我现在给你开副药方,照方抓药,一至两旬即可缓解。“说完,便提笔写起了方子。

    ”来,我喂你吃吧。“

    背靠着的那名妇女柔声劝着,把碗凑过去,妇人一边吃着,一边流泪。

    很快的,杨彦开了一副药方,考虑到实际经济承受能力,常用的人参被摒弃了,以当归首乌为主材,配以辅药,不过效果并不会太差。

第九章 不为别家做嫁衣

    妇人就着甘蔗水,在一块胡饼下肚之后,面色稍微好了点,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杨彦这才道:“把你的布包给我。”

    “嗯!”

    妇人从怀里掏出那张包了几枚铁钱的布包递给杨彦。

    杨彦摊在桌子上,提起竹篓,哗啦啦一倒,五铢钱全部倒了进去,然后连同药方一起递还。

    “拿着吧,照方抓药。”

    “不,不,使不得,使不得,小郎君为妾写信,又为妾诊治,妾已感激不尽,如何能再拿小郎君的钱,这可真是折杀妾了,请小郎君万匆如此!“

    妇人连声推辞,直往后面缩。

    杨彦抓住妇人的手腕,硬塞了过去,以不容推辞的语气说道:”你的儿为国征战,你却无人奉养,天理何在?杨某只想为守边的将士尽一份心力,暂时只有这么多,莫非嫌少?“

    ”妾……妾……呜呜呜~~“

    妇人突然掩面大哭起来,仿佛不把沉积了多年的辛酸与委屈哭出来誓不罢休。

    那名扶着她的女子,被感染的也是抹着眼泪劝道:“这位夫人,别哭了,别哭了,啊?”

    杨彦摆摆手道:“让她哭,哭出来有助于渲泻郁积之气,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妇人听了这话,哭的更加痛不欲生,满场的气氛就象凝滞了一样,再也没人喧哗,很多人都眼圈红红的,还有的背转过身,偷偷抹起了眼角。

    ‘哎~~’

    杨彦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心里一阵阵揪痛。

    许久,”恩公!“

    妇人的哭声小了下来,翻身就要拜倒。

    杨彦连忙让向一边道:”这位夫人,杨某可当不起!“

    妇人也明白自己唐突了,毕竟杨彦再怎么帮她,也是晚辈,司马氏因谋朝篡位得国,无颜提倡忠义,因此宣扬以孝道治国,长幼之分在那个时代还是很明显的。

    于是深吸了口气道:“妾夫家伍氏,妾儿伍大牛,还请恩公示以名姓,若是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再让妾母子为恩公做牛做马,结衔相报。”

    杨彦其实没打算要回报,就象现代人做好事,帮助别人,快乐自己,要么不做,做了就是义务做,挟恩图报的很少,但是伍氏那还流着泪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一副不报名姓就绝不罢休的样子。

    杨彦恰好也有扬名立万的心思,当即拱手道:“在下杨彦之,伍夫人请回罢,抓紧时间去药铺抓药,每一服早中晚各煎一次,一旬即可见效,若是将来还有反复,可再来寻我。“

    ”杨家郎君恩义,妾永志不忘,告辞!“

    伍氏施了一礼,捧着装满钱的竹篓,一步一趋的缓缓向外走去。

    “哗啦啦~~”

    也不知从谁开始,围观群众纷纷鼓掌。

    接下来,杨彦忙碌异常。

    其实在那个时代,真正有书信往来需要的人不多,主要还是把脉诊病,一开始,还有人将近将疑,但是杨彦的前世首先是老师。

    老师的最基本要求,除了基本功扎实,便是口才了得,如果一个老师说话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显然是不够格的。

    其次杨彦还是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

    尽管主治医生的级别不高,不过在医院里,主任医师很少出手,往往担负行政上的领导职责,通常诊断治疗都是由主治医生主持,这就造成了杨彦的诊疗经验无比丰富,把脉的速度很快。

    随着对一名名患者的准确切脉,围观的人也越来越信服,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由于患者太多,杨彦把纸裁小,给人开方子,渐渐地,他大体摸出了些头绪。

    这一时期的人,前世常见的富贵病几乎绝迹,大部分是与营养不良有关的穷病,或者是对卫生认识不够,肚子里面生了虫。

    一直到傍晚,杨彦才收了摊,这一天的收获还是很不错的,竹篓里有了近千枚五铢钱,甚至背上还扛着一小袋谷子,约十升左右。

    另在葛洪与徐掌柜的有心散播之下,杨彦以良人之身,诗文却力压陆纳的消息已经在建康散播开来。

    毕竟在那个时代,娱乐匮乏,八卦消息的传播比现代更快,很多士族都听说了这个传闻,对陆氏指指点点,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哼!”

    陆纳猛一拍几案,气的脸发青。

    周琳愤愤道:“必是葛稚川有心散播,这老匹夫,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沈劲也冷哼道:”陆家郎君,何必着恼,只要杀了那小子,谁会为一个良人出头?“

    陆纳的心里也是恨极,但是越是风尖浪口上,他越要冷静,毕竟周琳与沈劲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

    虽然朝庭有吴侨之争,不过吴姓士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就拿周琳和沈劲来说,别看两个人一副狐朋狗友的模样,可是只要有机会,双方的家族绝不介意捅对方一刀。

    陆纳自是不愿意为别人作了嫁衣赏。

    于是叹了口气:“两位的心意纳心领了,但是此事已经闹大,绝不是一杀了之便能完事,想我江东人才济济,莫非还找不到压他一筹之人?

    且容纳于文名上压他,令他成为千夫所指,再杀他也不迟!“

    周琳与沈劲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惋惜。

    他们确实有通过杨彦之死捅陆家一刀的想法,可是杀杨彦,必须要打着陆家的名义才能杀,否则陆纳不认帐,他们杀杨彦又算哪一出呢?

    如今陆纳现出了怯意,只能暂时作罢了。

    其实杨彦是死是活根本不放在他们心里,二人想的只是让陆家被动,自己的家族得以侵占些陆家的利益。

    “便如陆家郎君所言!”

    沈劲爽快的应道:“待时机成熟之时,劲再为援手杀此坚子!”

    ……

    第二天,杨彦直接带了钱去荀氏书房换纸,或许是得知了昨天杨彦义助妇人的事迹,徐掌柜更加热情了,除了应有的百张麻纸,又多给了几十张。

    杨彦称谢辞过,继续去街角摆摊,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好几天。

    毕竟在那个时代,习医者,要么被朝庭搜罗,要么拜入世家大族门下,受其奉养,即使在民间坐诊,费用也很高,如葛洪、华陀、鲍姑这类的游方医生几乎是凤毛麟角,医师真正坐馆诊脉,是从唐代才成为趋势。

    因此杨彦搭脉诊病很受欢迎,甚至都有庶人找他问诊,几天下来,他算是有了些余财,不过白米饭还是没吃到,主要是打谷子很麻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要写字,练功,白天出门摆摊,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闲把谷子碾成白米。

    这让他一度萌生出买个侍女的想法,帮着照料生活。

    当时是有人口买卖的,很多大户人家的奴婢,就在口市购买,依据年龄、容貌和性别,价格也不同。

    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买卖人口他过不了自己那关,只得作罢。

第十章 路见不平

    随着黄梅天的到来,雨水也越来越频繁,这一天正摆着摊,突然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人群一哄而散,得?摊子没法摆了。

    杨彦只得收了摊,于屋檐下暂避,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雨势渐小,不过天空中依然铅云密布,很可能还要再下,于是索性不再摆摊,背起篓子回家。

    “杨家郎君好!”

    “见过杨小郎君!”

    走一路,都有人与他拱手招呼,毕竟那时的民风还算淳朴,普通人的思想也较为单纯,杨彦与他们有恩,虽然做不到知恩图报,但心里总是记着。

    不要小看这些礼节的招呼,关键时候就是民心,虽然在大多数时候民心并不可靠,但是如果杨彦拥有了实力,唯独欠缺名份的时候,民心的作用就出来了。

    简而言之,民心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杨彦笑呵呵的拱手回礼,直到出了盐市。

    从城南到城北,最便捷的道路是一直往北走,经过百官居舍,然后绕过宫城,出北篱门,但是杨彦不能走这条路,毕竟他只是个下等良人,且不是官员仆役,冒然行走很容易被巡守兵丁盘查,到那时是死是活,就全看对方的心情,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可事实便是如此残酷。

    几乎没有平民百姓走这条路,杨彦处处小心,自然也不会走。

    他从盐市一路往西,绕着走,道路越来越荒僻,当时建康城里,虽然不至于有农田,不过在一些荒僻之处会有成片的野树林。

    “啊,啊!“

    ”救命,救命,不要,不要啊!“

    前方的林间小径中,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杨彦一看,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络缌胡汉子抓着手腕,往树林里拖拽。

    出于男人天生的正义感,杨彦大喝一声:“住手!”

    络腮胡见着有人过来,先是现出了一丝惊慌,再细看,对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穿着也很普通,不禁冷冷一笑,原地站定,目中射出凶猛的光芒瞪向杨彦。

    仿佛在说,你小子少管嫌事,有多远死多远。

    女孩子瑟瑟发抖,望着杨彦的眼神里,不安中带着哀求。

    杨彦踏前两步,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走,跟我去五兵尚书府!“

    络腮胡轻蔑的笑道:”你小子瞎了眼不成?这贱婢是我府上的婢女,今天趁我不备,从我府上逃了出来,我把她抓回去天经地义,滚,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就算见了官,也治你个同谋之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女孩子哭着叫道:”小郎君,阿母重病卧床,妾出来为阿母寻药,谁料途中被此人盯上,待妾行至林间小道之时,欲拖入林中行不轨,求小郎君为妾主持公道。“

    ”贱婢,还敢胡言!“

    络腮胡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女孩子的脸颊挨了一记巴掌印,身体打着旋,跌倒在了泥地里!

    杨彦顿时怒火冲天,就算这个女孩子是他家的奴婢,作为一个现代人,也看不惯动辙打骂,更何况他有着将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面对学生时,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尊容,面对领导时,小心翼翼,查颜观色,面对刁钻的病人时,又需要十足的耐心与之沟通。

    正如走的夜路多了,终会遇到鬼,接触的人多了,也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虚实,他一眼就看出了络腮胡语焉不实。

    “是否胡言,见官再说,我们去五兵尚书府公断!”

    杨彦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狠狠瞪了眼络腮胡,就上前扶起了女孩子。

    络腮胡的眼神一阵闪烁,随即从后腰摸出了一把杀猪刀,冷声道:“你小子找死,可怨不得我了!“

    ”啊!“

    女孩子又叫了起来。

    杨彦倒是不怕,这大半个月下来,他勤于练功,心无旁骛,身手已经接近了前世的初窥明劲堂奥阶段,比一般人强了太多。

    而且这是个乱世,生产力水平的发展,推动了两汉贵族议政制度的瓦解,而新的制度并未有效建立,这就是两晋南北朝战乱不休的根本原因。

    换句话说,王法在这个年代,其实就是拳头大小,在荒郊野外杀个人真不算什么,就算今天退让,络腮胡也必须杀自己灭口。

    “你且退后!”

    杨彦把装有五铢钱和纸笔的竹篓递给女孩子,摆出了五行拳的基本架式。

    “去死!”

    络腮胡一刀直刺!

    别看络腮胡不谙武技,但这一刀又急又快,正应了熟能生巧的老话。

    杨彦身形一晃,向边上闪。

    “想跑?迟了!”

    络腮胡收势再刺,但杨彦这一晃只是虚招,身形旋向另一边,一记炮拳打出,正中络腮胡的腰眼!

    络腮胡吃痛之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不过这也激发了他的凶性,大怒着咆哮一声,挥刀再刺!

    杨彦不由暗道一声可惜,毕竟他的力量还是不足,如果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这一拳就能把络腮胡放倒,不过他并不气馁,一扫周边的形势,快速后退。

    络腮胡狞笑着追了过来。

    杨彦已经退到了一个小水坑的边上,当即伸脚一踢!

    “哗啦!”一下,泥水劈头盖脸向络腮胡泼了过去,络腮胡闪避不及,被泼了一头一脸,眼睛立时睁不开了,手忙脚乱的去揉眼睛。

    趁这机会,杨彦欺身上前,一记崩拳崩在了络腮胡的手腕,杀猪刀应拳而落,杨彦伸脚一踮,踮到手心,直捅络腮胡的心窝!

    “扑哧!”

    血光四溅,络腮胡一怔,便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喉头咕咕了两下,身体重重砸落地面!

    几下就杀了一名壮汉,说到底,还是年轻带来的好处,身手灵活,动作迅捷,从小到大的艰苦生活又打下了良好的底子,杨彦非常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

    女孩子却是怔怔看着地上的死尸,脸都白了!

    杨彦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是因你而杀人,你若是承诺不告官,可自行离去。”

    女孩子反映了过来,现出羞愧之色,盈盈施礼:“请郎君莫怪,妾只是一时没法适应,感念郎君的恩德尚来不及,并无别的意思。”

    ”那好,你稍待片刻,我把尸体处理一下!“

    杨彦点了点头,拖起络腮的尸体进了树林深处。

    女孩子趁这工夫,就着水坑里的水洗去脸上的泥渍,然后看了看杨彦,猛一咬牙,跟进了树林。

第十一章 兰陵萧氏女

    这么大一具尸体,如果能埋了是最好的,但是杨彦手头没有工具,仅凭一把杀猪刀,挖个坑还不知道挖多久,而且这一带虽然荒僻,却难保不会有人过来,于是转头道:“你背过身。”

    女孩抱着竹篓,倔强的看着。

    杨彦也不管,从络腮胡的身上拨出杀猪刀,把头割了下来,紧接着开始扒络腮胡的衣服。

    这下子,女孩子吃不消了,赶忙背转过身体。

    杨彦的意图很简单,就是一具死尸没了头,没了衣服,别说古代,放在现代不做DNA检测的话都很难被人认出,既然连死尸的身份都不能确定,又怎么破案呢?

    他的动作非常利索,不片刻,就拿衣服包着头,向树林的另一边走去。

    女孩跺了跺脚,也紧紧跟上。

    这倒是让杨彦有些惊讶,毕竟他的前世是医生,医生什么开膛破肚的活都干过,早已见怪不怪,而这个女孩能有这样的勇气,其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走出百来丈,杨彦挖了个坑,把头颅连同杀猪刀一起埋好,才转头看向了女孩。

    女孩布衣荆钗,眉目清秀,满面愁容。

    杨彦不由问道:“你曾说为你阿母抓药,可知抓哪些药?”

    “这……”

    女孩支支唔唔道:“阿母平日以帮人缝补为生,今日突然昏厥不醒,妾实不知该以何种药材救治,请郎君好人做到底,带妾去往药铺。“

    杨彦沉吟道:”造成昏厥的原因很多,仅听你描述,药铺也未必能对症下药,我恰好是个医生,你若信得过我,就带我去你家看看。”

    “嗯,有劳郎君了,请问郎君高姓大名?“

    女孩倒不怀疑,施礼问道。

    杨彦道:”我叫杨彦之,你呢,可否赐告名姓?“

    女孩低下脑袋道:”妾贱姓萧,名巧娘。”

    “姓萧?”

    杨彦第一个念头是想到了兰陵萧氏,在当时,萧氏并不显赫,侨居在晋陵,但是在一百多年后,齐梁两朝都是由兰陵萧氏建立,并且萧氏最著名的女儿萧美娘便嫁给了杨广。

    “可是兰陵萧氏?”

    杨彦问道。

    萧巧娘摇了摇脑袋:“妾不知,未曾听阿母提过。“

    话是这么说,不过杨彦基本上把萧巧娘认作了兰陵萧氏,毕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大家族南迁的时候,难免会有族人走散,又或者早早来到了江南。

    而且萧巧娘谈吐不俗,礼仪严谨,分明是有着良好的家教,如果出身平凡,才是不可想象。

    不过杨彦也没太在意,只是接过竹篓,招呼道:”带我前去。“

    ”妾与阿母住在城北,请郎君随妾来。”

    萧巧娘指着路,与杨彦行走。

    城北的范围很大,女孩的家距离杨彦家约有四五里的距离,同样的芦苇墙,茅草顶。

    “阿母,阿母,巧娘你为请来了医生。”

    推开院门,萧巧娘疾奔进屋,却是浑身一震,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然后嘶心裂肺的惨叫着,猛扑了过去!

    杨彦站在门口,现出了不忍之色。

    竹床上,蜷缩着一名年近三十的女子,面如金纸,嘴角溢着干涸的血迹,已是气息全无,凭着杨彦的经验,足以判断出女子死了有一段时间。

    “阿母,呜呜呜,巧娘不孝,呜呜呜~~”

    萧巧娘伏在尸体上,放声大哭,杨彦上前,尽最后一丝希望探了探鼻息,才叹了口气:“令母已逝,请小娘子节哀顺便,如今天气炎热,还是及早让令母入土为安为好。”

    萧巧娘缓缓抬起泪眼,哽咽道:“妾已乱了方寸,有赖郎君为妾作主。”

    杨彦道:“你去打盆水来,再找件干净衣服,先替你阿母清理下遗容。“

    ”嗯!“

    萧巧娘点了点头,按照杨彦的吩咐端来了一罐清水,又翻箱倒柜,居然找了件曲裾深衣出来。

    杨彦不由眼神一缩,曲裾深衣的穿着很繁复,通常只有讲究的士族妇人才会穿,这从侧面说明了死去的女子绝不可能是良人,他也更加认定萧巧娘出身于兰陵萧氏。

    萧巧娘正不安的看着杨彦。

    杨彦提起罐子跪坐在床头,拿了块布,蘸着清水给女子擦拭着面容,虽然女子因为死亡的原因,脸色很吓人,也由于生活艰辛,皮肤并不光洁,不过看的出,女子的底子还是很不错的,脸廊秀美,与萧巧娘有着七分相似。

    杨彦暗道了声红颜多薄命,便问道:“你可会给你阿母净身?”

    “嗯~~”

    萧巧娘再次点了点头。

    杨彦道:“那我先出去,衣服你若是穿不了,就叫我,我是医生,医生没有男女性别之分,华陀还曾为妇人接生婴儿。”说完,便返身而出。

    背对着屋子,身后传来蟋蟋率率的脱衣服声和细微抽泣声,他敢断定,光凭萧巧娘自己根本不可能为女子穿上衣服,毕竟人死了手足僵硬,全身重量往下坠,除了专业人员,等闲一两个成年壮汉都把不住。

    果然,杨彦听的真真切切,萧巧娘别提穿衣服,连尸体都扶不起来,于是问道:“可要我帮忙?”

    犹犹豫豫了半晌,萧巧娘才勉强道:“有劳郎君了。”

    杨彦回到屋内,女子的衣襟和裙子已经被解开,身体也擦拭干净,算是肤白细嫩,曲线玲珑,不过杨彦生前是医生,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目光平平淡淡,倒是见怪不怪。

    萧巧娘颇为不自在,毕竟这是她的母亲,哪怕死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己,她也不愿母亲的清白之身坦露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不禁偷偷观察着杨彦,见其目光平正,眼神清澈,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古代的女孩子早慧,但萧巧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身亡,对于她来说,这正是一生中最为无助,也最为艰难的时刻,如果杨彦心思不正,她恐怕除一死,别无他法。

    杨彦从后面托起女子,从肩头扒去衣服,放下之后,又托着臀部,小心的除去裙子,才道:“巧娘,你背对坐床上,从后面顶着,我给你的母亲穿衣。“

    ”嗯!“

    萧巧娘背坐上床,杨彦扶起女子,靠着摆好。

    萧巧娘明显现出了吃力的样子,但一声不吭。

    “忍着点,很快就好。”

    杨彦叮嘱了句,就拿起肚兜,照着胸脯,绕了一圈兜上,把手伸后面系带子,这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萧巧娘,萧巧娘明显不习惯,娇躯微震。

第十二章 以身相报

    当然了,杨彦是没什么想法的,毕竟他的心态还没有完全扭转过来,萧巧娘的年龄和他女儿差不多,他真正感兴趣的女性,还是如死去的这名女子般,大约二十多岁,或者三十左右的漂亮妇人。

    这才叫丰韵动人!

    接下来穿月白中衣,相对麻烦些,需要套上袖子。

    给死人穿衣服,不能象活人那样正着穿,而是反穿,就是把衣服反过来,从下到上先套袖子,再把衣服倒折拉平,因为是女性,还是萧巧娘的母亲,杨彦尽量不去触碰一些敏感部位,这费了他好大的工夫。

    然后是裙子,裙子从头套,一点点的往下拉至臀部,拉平放正,系上裙带之后,就是那繁复无比的曲裾深衣,哪怕杨彦已经初窥了明劲的堂奥,都是穿的气喘吁吁,毕竟尸体不会配合,萧巧娘年纪又小,没什么力气,忙里忙外全靠他一个人。

    “行了。”

    杨彦唤道。

    “嗯。“

    杨彦扶着女子,萧巧娘从身下钻了出来,看着仪容整洁的母亲,目中不禁现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

    杨彦吁了口气,便道:“你在家等我,我去市集给你弄副棺材,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下葬。“

    ”郎君恩义,妾永世不忘!“

    萧巧娘盈盈施礼。

    杨彦摆了摆手,撒腿跑了出去。

    顿时,萧巧娘的心里有如被挖空了一块,有杨彦帮着张罗后事,萧巧娘虽然悲痛难当,但至少有个依靠,而在杨彦走了之后,她的心里渐渐地患得患失起来。

    杨家郎君会不会一去不回呢?

    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萧巧娘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母亲,泪水一滴一滴的从脸颊滑落,以前的生活再艰苦,好歹还有母亲照料,可是从现在开始,她只剩下自己了。

    “哎~~”

    萧巧娘幽幽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找了一块粗麻布,依着形制,裁剪成丧服穿在身上,从今天开始,她要为母亲守丧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即两个周年外加第三个周年的头一个月。

    屋外再次下起了雨,巧娘跪在床前,心情更见沮丧,时不时的回头看看。

    天色渐渐昏暗,雨也越下越大,突然隐隐约约有车轴声传来,萧巧娘连忙奔至门口,正见着杨彦赶着一辆牛车出现在了雨幕中,车上架着口厚实的黑漆棺材,另还有两个身披蓑衣的汉子随行。

    “呜呜呜~~”

    萧巧娘掩面而泣!

    这一刻,她的心情不再绝望,杨家郎君还是来了。

    事实证明,杨彦这段时间没有白忙活,棺材铺敬重杨彦的品行,并感其施医问诊的恩德,听说杨彦要用棺材,拿出的是最好的,价钱只收了一半,并且让自己的两个弟弟跟过来搭手帮忙。

    如果换了一般人,没有这样的人脉,就算能达成同样的效果,钱也必然是花的如流水一样。

    杨彦也是一怔,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萧巧娘一身素白,映衬得清丽脱俗,尤其是那面庞布着点点泪痕,仿佛雨打的梨花。

    不过他对萧巧娘没什么心思,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招呼两个汉子把棺材抬入屋里,然道:“该把你阿母入敛了,等雨势小点,我们就寻一处地方葬了你母亲。”

    “妾听凭郎君安排!”

    萧巧娘施礼下拜。

    两个汉子相视一眼,看着容颜秀丽的萧巧娘,均是现出了了然之色,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至于去调笑杨彦。

    杨彦抱住尸体,放入棺材,拿出竹钉钉上。

    “咚!咚!”

    每一次敲击,都如敲打在萧巧娘的心灵。

    “阿母~~”

    她再也忍受不住,扑上棺材大哭起来。

    杨彦没有阻止她,只是停了手,看着外面的雨势。

    渐渐地,雨停了,杨彦上前道:“萧小娘子,请节哀,令母该下葬了。”

    “嗯!”

    萧巧娘抹着眼泪,退了回去。

    杨彦又向那两人拱了拱手:“有劳了!”

    “无妨,杨家郎君不必客气!”

    二人同声谦让,以绳索捆住棺材,与杨彦一起抬出屋子,架在了牛车上。

    一行人赶着牛车向城外的乱葬岗行去。

    其实按杨彦最初的想法,能葬在钟山原中山陵的位置自然最好,可那个时代,钟山脚下就是皇族勋贵聚居住,三个山头又分别为沙门占据,平民老百姓去葬个人,结局多半是被乱棒打走,因此只能是乱葬岗。

    乱葬岗位于今南京雨花台至石子岗一带,约摸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了地头,寻了处较高的地势,杨彦与那两人一锄一锄的掘着地,渐渐地掘出了一个大坑,把棺材抬进去,掩上土,堆了个小小的坟包。

    众人拜了拜之后,杨彦拿出块木牌和笔,转头问道:“令母如何称呼,今日先立一木牌,他日若有条件,再迁往风水宝穴,长眠永安。“

    ”这……“

    萧巧娘迟疑道:”妾从不知阿母身份来历,只记得从记事时起,便由阿母拉扯着妾长大,偶有外人,皆称呼阿母为丽娘。“

    “我知道了。”

    杨彦点了点头,于木牌书写:“萧氏显妣丽娘之墓,女萧巧娘立!”

    简简单单数字,杨彦没用先妣,而是用的显妣,因为显有德行昭著,声名远播之意,用显,不仅仅是尊重,也存了赞美的意思。

    能仅靠缝缝补补就把萧巧娘这样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孩子拉扯长大,这本就值得赞美。

    见着事了,那两人施礼道:“杨家郎君,若无其他事,我等就告辞了。“

    杨彦领着萧巧娘回礼:”今日仓促,不及致谢,改日我再登门答谢。“

    ”不客气,不客气,杨家郎君还是早点带着小娘子回去罢,告辞!“二人拱了拱手,赶着牛车离去。

    深夜的乱葬岗上,只剩下了杨彦和萧巧娘,雨后不仅没带来清凉,还更加闷热,没有一丝风,气氛也更加憋闷。

    萧巧娘低着头,俏丽的面容悲凄与不安交杂,不时偷偷看向杨彦。

    杨彦问道:“萧家娘子,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巧娘咬咬牙道:“阿母过世,妾已无亲,唯盼郎君收留,妾愿为奴为婢,侍奉郎君。“

    说实话,杨彦对萧巧娘还是有些好感的,家里能多出这样一个女孩子,不说以后会不会有想法,至少就目前而言,可以有人说说话解闷。

    而且在那个时代,一个未及笄的女子举目无亲,较好的结局只是卖入大户,做歌舞姬,甚至更有可能流落风尘,因此杨彦于情于理都要收留萧巧娘。

    不过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杨彦沉吟道:“我只是一良人,生活贫苦,而你很有可能是萧氏女郎,不如我帮你寻到兰陵萧氏,若是证实了你的身份,也可重归萧门,总好过跟着我吃苦挨饿。“

    萧巧娘盈盈拜倒,肃容道:”是郎君救了妾,也是郎君收敛了阿母,此恩此德,妾唯有以身相报,请郎君匆要作此言语,妾从不是萧氏女郎,妾只是一民家女,若是郎君嫌妾粗陋不堪,妾宁可一死。“

    这是有以身相许的意思啊。

    杨彦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他所做的一切,目地性都很强,但是出了丧期之前,他不会去打萧巧娘的主意,于是问道:“你不后悔?”

    萧巧娘郑重点了点头:“妾此生不悔!”

第十三章 搭伙过日子

    杨彦把萧巧娘领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点了灯之后,萧巧娘不安的打量着陌生的屋子。

    这个家,比自己的家寒酸,不过在屋角的简陋几案上,陈列着一摞摞的麻纸,整整齐齐,有些写了字,家里也很干净,地面干爽整洁,白天那么大的雨,都没有一滴雨水渗下。

    总的来说,这个家比她想象的要好,至少杨彦识字,也手脚勤快,将来未必不能置些产业好好过日子,只是想着母亲已去,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了这位杨郎君,他能否容自己服完三年丧期呢?

    身处于陌生的环境,萧巧娘就象一只受惊的小鹿,忐忑而又敏感,杨彦留意着萧巧娘的神色,淡淡道:“你若是后悔,我可以为你寻找兰陵萧氏。”

    “不,不!”

    萧巧娘连忙施礼:“郎君莫要误会,妾绝无悔意,妾担心的是……妾有丧在身,恐不能服侍郎君,还请郎君体谅。”

    杨彦哑然失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行了,你累了大半天,今晚就凑和一夜,早点上床休息罢。”

    萧巧娘俏面微红,她把凑和一夜理解为了与杨彦凑和着睡一夜,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让她心慌意乱,于是半低着脑袋道:“那……妾先烧点热水,服侍郎君沐浴更衣。“

    杨彦看着娇羞不己的萧巧娘,似是明白了,摆摆手道:“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今晚我不睡,你在我床上睡着,你也别洗了,明早我烧点水再洗漱,然后去你家,把床和家什一起搬过来。”

    “这……妾不敢!”

    萧巧娘瞪大眼睛看着杨彦,让她一个女子睡床,男人却不睡觉,这成何体统?

    杨彦却不由分说的把萧巧娘拉过去,按倒在床上,脱去布鞋,再盖上粗布毯子,这一套做完,萧巧娘全身都僵硬了。

    杨彦又道:“我们杨家没那么大的规矩,以后也不要那么小心谨慎,我很不喜欢,睡罢。”说完,吹熄了灯,出了屋子练桩功。

    留下萧巧娘一个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屋顶,既有因杨彦尊重自己而来的感激,又有着不与自己睡一张床的不安,毕竟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假如哪天杨彦对她心生厌弃,倒手转卖出去,她只能认命,所以她也想讨好杨彦。

    心里患得患失,又乱作一团,她很想看看杨彦在外面做什么,可是不敢出去,渐渐地,母亲的音容笑貌竟浮现在了眼前,泪水缓缓由眼角溢出,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萧巧娘困意上涌,竟然睡着了。

    直到日上三秆,萧巧娘才醒来,一看天色,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从床上爬起,正见着杨彦蹲在屋外,用石臼一下一下捣着米。

    “郎君,妾……妾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敢睡这么久了。“

    萧巧娘吓的都要哭了,只是赔礼,低着脑袋不敢去看杨彦。

    杨彦转回头,冽嘴一笑:“我早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小心谨慎,总之呢,我这个人没什么脾气,也不讲究上下尊卑之分。“

    萧巧娘很茫然,与杨彦说说笑笑,既不敢,也不符合她一贯以来受到的教育,但是礼数十足吧,人家已经再三申明了不喜欢,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杨彦相处了。

    杨彦道:”别想太多,不就是睡了个懒觉么,没什么的,现在你去漱口罢,把碗里的茶叶慢慢嚼,嚼碎了吐掉,不要吃下去。“

    “嗯~~”

    萧巧娘索性不说话,只嗯了声,就端起了陶碗,看着碗里涨开的茶叶,秀眉微蹙,不知该从何下口。

    杨彦解释道:“你以前是否一直用盐水漱口?我是医生,听我的,盐水漱口会逐渐毁掉你的牙,相反,嚼茶叶不仅能保护你的牙齿,还能使口气清新。“

    ”噢,那……妾试试。“

    萧巧娘犹犹豫豫,含了一大口茶叶在嘴里嚼着。

    那时的茶叶都是生茶,又苦又涩,时人喝茶,需要添加许多调料,才能抵消那苦涩的味道,可想而知,嚼生茶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哪怕再难受,萧巧娘也不敢吐,只是苦着脸慢慢咀嚼,心里也有些埋怨杨家郎君折腾人。

    其实杨彦倒不是故意折腾萧巧娘,而是科学早已证明,用盐水漱口确实对牙齿不好,反倒是茶水具有清热解毒和化腐的功效,并且茶叶中含有少量的氟,常嚼可促进牙齿健康。

    在那个没有牙膏牙刷的年代,咀嚼茶叶能起到牙刷的作用,漱口没有比茶叶更好的了。

    好不容易,把茶叶嚼到没味道了,萧巧娘才忙不迭的吐出,不过神奇的是,好象嘴里确实很舒服,也很清新,不由偷偷看了眼杨彦。

    杨彦已经臼好了米,用清水淘着,把淘米水收集起来,便向萧巧娘道:“拿着,灶房里有热水,掺着热水洗头,顺便再洗个澡罢,澡豆也为你准备好了。“

    澡豆就是猪胰子皂,这东西其实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稀少,把猪的胰腺去血污,晒干剁碎之后,加稻草灰便是澡豆,当然,也有讲究的加上豆粉和香料。

    如今杨彦的手头有了些钱,对自己的生活绝对不含糊。

    萧巧娘连忙道:”郎君,《孝经》有云,服斩衰,三月不沐……“

    杨彦打断道:”萧小娘子,炎炎夏日,你三个月不洗澡,是想熏死我啊,凡事都有变通一说,如果是隆冬腊月,我绝对理解你,但是你看看天时,三月不沐,呵呵,就算你能忍受了得,你阿母的在天之灵也会被熏的直皱眉头!

    去罢,其实孝不孝,关键在于你的心,正如沙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萧巧娘到底年幼,觉得杨彦说的挺有道理的,而且昨天忙了一天,又是淋雨又是闷热,浑身黏乎乎,很不舒服,头皮也有点痒了,于是道:“那……妾先为郎君做了饭再去洗。”

    杨彦挥了挥手:“快去,快去,晚餐你来做!”

    “噢!”

    萧巧娘盈盈施了一礼,便端起淘米水去了灶房。

    还别说,洗个澡确实浑身舒爽,出来的时候,萧巧娘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洁白的脸颊红扑扑的,除了身形还未长开之外,真当是个美人胚子啊,杨彦不禁看直了眼。

    萧巧娘颇为羞涩,低下了脑袋。

    “嗯~~”

    杨彦点了点头:“你先回屋,我去做饭,一会就好。”说完,就端着米和洗干净切好的鳝段进了灶房。

    萧巧娘想跟去搭手,不过看着杨彦一幅生人匆近的模样,还是没有进去,咬了咬牙,回屋坐了下来。

第十四章 雨过天晴

    闻着灶房里飘出的香味,萧巧娘突然有些明白该怎么和杨彦相处了,就是由着心,心里怎么想就怎么来,不用过多的繁文缛节。

    不过理是这个理,真正要做到还是很不容易的。

    不片刻,喷香的米饭端上了案头,还有一盘酱爆黄鳝与一份猪油炒茄子。

    当时是分餐制,杨彦准备了两份,自己的那份稍大,萧巧娘的那份稍小。

    “吃吧,就我们两个人,没必要搞男女不同席那一套。“

    杨彦把竹筷递向萧巧娘。

    萧巧娘却是迟疑道:”郎君,《孝经》有云,服斩衰者,水浆不入口,三日不举火,百日卒哭以后,可以疏食水饮,一年小祥以后,可以食菜果,二年大祥以后,可以用酱醋调味,丧满服阕,禫祭以后,才能饮酒食肉,郎君,妾还是吃些粥罢。“

    杨彦古怪的看着萧巧娘,说道:”你这娘子恁多事?你头洗了,也沐浴过了,怎不见你搬出《孝经》?“

    萧巧娘暗自气结,心道不是你逼着我沐浴的么?

    杨彦放缓了语气,又道:”巧娘,你正是身体长开之时,这几年最不能忌口,我想你的阿母若在天有灵,也必不愿见你如此折腾自己,快吃罢,从明早开始,跟我一起练功,在这乱世里,一副好身体就是活下去的本钱,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练功。“

    萧巧娘犹犹豫豫,却是咕噜噜一阵声响,肚子不争气的叫了,顿时羞的俏面通红。

    杨彦笑着挥了挥手:”莫非要我喂你才肯吃?“

    萧巧娘羞郝交加,接过了竹筷,夹了一小口米饭送入口中,嗯,又香又甜!

    平时萧巧娘也是以麦饭为主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点点米饭,与母亲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这是她童年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见着米饭,萧巧娘睹物思人,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杨彦无奈道:“巧娘,吃个饭你也哭,我真是……哎,可是想起了你的阿母?“

    ”嗯,妾睹物思人,请郎君见谅。“

    萧巧娘强忍住泪水,开始扒拉起米饭,再一吃猪油炒茄子与酱爆鳝段,都是她从未吃过的美食,进食的速度居然越来越快!

    ……

    饭后,杨彦提着一大篮子钱,带着萧巧娘出门,先买了两匹绢和一匹布,然后雇了辆牛车,去萧巧娘家搬东西,主要是把床和几个柜子搬走。

    杨彦没打算和萧巧娘睡一张床,毕竟他是男人,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睡一起指不定就会忍不住了,暂时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是没日没夜的下雨,杨彦没再去盐市摆摊,与萧巧娘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教她站桩打拳,练练字,写写《三国演义》,时间过的还是蛮快的。

    萧巧娘也渐渐地从悲痛中走出,少女的本性日益恢复,偶尔能和杨彦说说笑笑了。

    到了第五天清晨,终于雨散云开。

    位于东郊的陆氏别院里,陆纳紧锁着眉头,沈劲则是喃喃道:“好不容易探听到了那竖子于何处摆摊,却是几天不见人影,诶?我说陆家郎君,他不会吓的不敢出来了罢?”

    周琳摆摆手道:“想来是下雨的缘故,今日天气转好,我们再去看看,那坚子理该在场,有谢家郎君助阵,何愁胜不得他?”

    屋子里,除了这三位,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

    一个是谢尚,大将军王敦长史谢鲲之子,从小就表现出了在音乐和舞蹈方面的惊人天赋。

    陆纳以杨彦自夸歌舞诗词样样精通,打遍建康无敌手为名去请谢尚与杨彦比试音乐,谢尚到底年幼,见不得撺梭,听说杨彦如此张狂,于是按耐不住了,嚷嚷着要给杨彦一点颜色瞧瞧。

    另一个是谢尚的友人袁耽,耽父袁冲早亡,整日流落街头,与人胡混,既没有产业,兜里也没两个钱,赌钱几乎逢赌必输,落魄的很。

    如果把袁耽放在明清时代,就是个典型的破落户子弟,搁在现代,则是个街头小混混,不过在那个时代,凭着士人名头好歹饿不死。

    其实当时的南渡士族,相当一部分都很清贫,毕竟名为南渡,实为逃难,一大家几百上千口,抛弃了北方的产业,在南方只能重新开荒。

    如果显赫倒也罢了,但显赫的只是少数,包括陈郡谢氏,日子并不好过,光论生活水平的话,很多落魄士人不见得比现今顿顿白米饭的杨彦过得好。

    袁耽一脚踏上几案,袖子一摞道:“快去,快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夸下如此海口!”

    陆纳、沈劲与周琳的目中,均是现出了一抹鄙夷之色。

    吴侨二姓,互相看不起,也互不通婚,吴郡陆氏连琅琊王氏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袁耽这种破落户,如果不是看着谢尚的面子,袁耽早就被赶走了。

    陆纳呵呵一笑:“袁家郎君莫急,用了早膳再去也来得及,来人!“

    一队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婢女从后堂走出,纤纤素手托着精美的食物呈于各人案前,顿时,谢尚和袁耽都看呆了,这两个大哥别说二哥,何曾用过如此美食,又何曾见过如此美人?

    那三个相视一眼,暗暗一笑。

    ……

    葛洪住在城西的庶族与上等良人聚居区,一处两进青砖小院,住着一家三口倒也不嫌拥挤,这几天没有出门,葛慧娘始终都心神不宁。

    今天见着雨停了,连忙道:“阿母,阿母,咱们家的纸用完了,该去买纸了。”

    鲍姑与葛洪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目中读出了一抹了然之色。

    连下了五天雨,几天没有出门,葛慧娘虽然嘴上不提杨彦,但天天临摹杨彦的字,夫妻俩多少也能猜出些,其实带葛慧娘来建康,就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吴姓少年郎,毕竟葛慧娘明年就该及笄了,有合适的亲事,还是及早定下为好。

    只不过,出现了杨彦这个变数,其实俩口子对杨彦也很满意,从没有嫌弃过杨彦清贫,但身份是个老大难啊,吴侨尚且不婚,何况士庶呢?

    夫妻俩都不点破,鲍姑笑道:“安心用膳,吃过再去。“

    ”嗯!“

    葛慧娘猛一点头。

    ……

    几天下来,杨彦赚的一大筐五铢钱几乎花的净光,这就是家里多了个女人的代价,吃穿用度都不能糊,偏偏杨彦也没什么勤俭持家的概念,他只知道吃好的,用好的,他觉得既然萧巧娘搬过来与自己一起过日子,总不能亏待了人家,近万枚五铢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看着空空的竹筐,萧巧娘郝然道:“郎君,都是妾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要不……妾接点针线活回来做吧?”

    杨彦摆摆手道:“那能赚几个钱,你放心,我早有赚钱的法门,趁着今天天气转好,吃过早饭你随我出去。“

    ”嗯~~“

    萧巧娘轻点螓首,心里洋溢着幸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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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铅运汞修性命,满船载宝过漕溪
形意通天打万界,地下海潮天上月
这是战后的废土,也是希望的家园,这是污染的天地,也是黎明的前夜,一双拳,一杆枪,漫漫长路任我闯,自完足,不假外,逍遥彼岸只身渡!
自小练拳修道,一朝灿若夏花,身穿千年,回首望,归无路,万里仙途始于足!
天地如若囹圄,形意拳枪无双,生杀并发,夺造化,觅长生,一蓑烟雨谁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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