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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色茉莉花     我本无意成仙txt下载     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5章 风雪访蛇仙(求月票)

    山坳没有风,湖面如镜子一样平静,寒烟升腾,小舟亦在湖中不动。舟上坐着的是一名老者,手持竹竿,鱼线沉入水里,也一点涟漪都不起。

    忽然水面起了一些动静。

    宋游停在湖边,抬手刚想行礼,便见一阵风吹过,水烟随风而动,随即湖面咔咔一阵响声,竟凝结出了一道冰路,直通到小舟之上。

    宋游便又放下了手,迈步踏了上去。

    浮冰不稳,常有摇晃,但也不裂不沉,行走之间,只在水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冰镜子也被破坏掉了。

    宋游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三花猫,见三花猫虽然心中忐忑,怀疑这冰的坚固,但也蹑手蹑脚,跟着他走来,这才放下了心。

    走到小舟前,他才再次施礼。

    “逸州灵泉县,阴阳山伏龙观,传人宋游,见过蛇仙。”

    “请足下上舟来吧。”

    “恭敬不如从命。”

    宋游这才带着猫儿踏上小舟。

    小舟顿时摇晃,荡开涟漪不断,伴随着船只的吱呀声和细微的水花声,这方仿佛静止的世界里,总算有了些动静。

    “噗……”

    水花声起。

    老者也提起了手中钓竿,线上已勾着了一条小银鱼,也就两指来宽。

    小银鱼入桶,拍打出声响。

    “坐吧。”

    老者转过身来,只是一张很普通的老人的面貌,对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秋天的时候来。”

    “在下上一次来,便觉得此山茫茫,大雪纷飞时一定很美,于是等到了冬天。”宋游只从蛇仙的语气中便能听出,这位蛇仙想来早已知晓了自己是伏龙观的传人,那么上一次帮助自己,便也是因为伏龙观了,国师说的蛇仙与伏龙观先祖有旧的事,定然也是真的了。

    既然如此,便算是长辈。

    对长辈自然要尊敬。

    于是宋游恭恭敬敬行礼,继续说道:“听说北钦山上下了雪,这就来了,昨晚到的北钦山上,本想先拜会蔡神医,再来拜会蛇仙前辈,不过蔡神医似乎很长时间没在家中了,在门口露宿一晚,便直接来拜访蛇仙了,应当先谢过上回蛇仙前辈的相助之情。”

    “蔡神医啊……”

    “听说蛇仙与蔡神医认识?”

    “认识。”

    蛇仙又把鱼钩抛进了水里:“那人不错,医术通神,品德高尚,常常进山采药,有时被毒虫猛兽所袭,我便庇护于他。”

    “在下也是听说蔡神医医术高明,甚至常有令世人惊叹恐惧的手法,并且品德十分高尚,心生仰慕与好奇,于是想见识一下他的风采。”宋游在小舟的后边坐了下来,垂下手摸了摸三花猫的背,“奈何来了两次都没遇见,许是无缘。”

    “他去北边了,几年恐怕都回不来。”

    “去北边了?”

    “是啊,北方战乱刚熄,妖魔横生,疫病害人,正需济世之人。”蛇仙头也没回的说,“走的时候他来给我说了一声,感谢我多年照顾,还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去还能不能回得来。”

    “原来如此。”

    宋游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思索。

    舟上的蛇仙则继续问道:

    “你师父可好?”

    “走时还挺健旺。”

    “五行灵法不好延寿啊。”

    “是啊。”

    “伏龙观门口,那株松树可还在?”

    “已是古松了。”

    “还在就好。”

    “师父以前也来拜访过蛇仙吗?”宋游问道。

    “自我定居于此开始,每一代伏龙观的传人,只要到了长京,还没有不来找我的。”蛇仙又收杆了,将一条新的小鱼放入桶中,转身瞄了一眼端端正正蹲坐在年轻道人身边的猫儿,眼中有些闪烁,“这么些年来,也见过好几代了。”

    “听人说,蛇仙与我观师祖有旧?”

    “我是扶阳道人的好友,遇见他时已有一些道行,不过不知修行方法,得他指点,这才真正开启了大智,于是便追随他,助他诛神除妖,奠定大晏江山之后又随他回伏龙观,那株松树便是我亲手所种。”蛇仙说着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感慨,想来对于他来说,那已是年轻时的事了,“后来扶阳道人身死道消,我便也没有再留在伏龙观的必要了,于是回了这里,天天过着清闲的日子,偶尔现身,被山下村民见了,便尊我为蛇仙。”

    “这里是蛇仙化形的地方?”

    “自然。”

    宋游记得那位扶阳道人。

    便是前朝末年、大晏初年,于乱世之中帮助大晏太祖重开太平的那位。奠定江山之后,他便回了伏龙观,在众多师祖之中也算比较特殊。

    多数师祖行走天下的时候,世间总体太平,于是行走人间,看山看水降妖除魔,哪像他,下山之初天地便是一片乱象,干脆诛神除妖十几年,等天下太平之时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游历之旅。

    “差不多了。”

    蛇仙看了看桶里的鱼。

    “我们回去吧。”

    话音落地,小舟便动了起来。

    水上划过一连串的波纹。

    两人一猫下了船,宋游与三花娘娘跟随在蛇仙身后,往茅屋走去。

    “山中清净却也枯燥,我平日里便在山中四处走动,看看风景和云,这里也只是我垂钓时才会住的地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招待你们。”

    “蛇仙前辈过得悠然。”

    “蛇仙不过是世人的尊称。”蛇仙淡淡说道,“我听说过伱的事迹,本事很高,倒也不必这么叫我。”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好一个看云即是仙。”

    两人一猫进了茅屋,煮茶谈话。

    两人聊及藏在长京的妖怪们,聊及国师帝王与长生,聊及蔡神医与北方乱世,也聊伏龙观的祖师,只以火炉上的干果、烤鱼和柚子果腹。不知不觉便已是大半天过去,他们倒是谈兴极高,猫儿早已听得很无聊了。

    蛇仙晚上请他在这里住,宋游便拿出行囊,在茅屋中睡去。

    山中很冷,晚上又飘起了雪,好在有猫儿取暖。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次日清早,宋游醒来,推开木头编成的门,却没有立马出去,而是等头顶的雪漱漱落下,落完之后,这才踏出。

    蛇仙又已经在湖上钓鱼了。

    宋游见他手拿一根钓竿,小舟旁边还放着一根,于是又以昨天一样的方式,走上小舟。看了眼旁边的木桶,里头只有三条小鱼,与蛇仙行礼后宋游便拿起了另一根钓竿,与他同坐,泛舟湖上,垂钓闲谈。

    “小道友何时离开长京呢?”

    “开春就走。”

    “在长京可有收获?”

    “收获很大。”

    “这次又往哪里走呢?”

    “心中犹疑,尚未决断。”

    “哦?”

    “既想往北,又想往南。”

    两人的声音都很小,好似是怕惊扰到了水底的游鱼。

    蛇仙手中钓竿巍然不动,表情也是波澜不惊:“往南是想去丰州业山么?”

    “蛇仙也知晓丰州之事?”

    “年纪大了,修行也修不动了,成日清闲,自然知晓得多。”蛇仙笑着说,随即与他说,“业山本是国师与帝王的算计,想必你早已知晓,可如此却仍急着想去看看的话,难道心中有所怀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小道友倒是警觉。”

    “请前辈赐教。”

    “个中如何,我也不知,只知国师所图恐怕并不简单。”蛇仙已经起竿了,又上了一条小鱼,说道,“往北是人间事,百姓疾苦,生灵涂炭,往南是阴间事,天道转变,鬼魂安生,先去哪方,确实不好选。”

    “蛇仙以为,国师所图是什么呢?”

    “总之不是人间事,也不是一年两年能见到成果的。”

    “并非人间事……”

    这也与宋游所知的大致等同。

    蛇仙再一次将钩子抛入了湖里,两人便继续垂钓,小声谈话,到了中午时候,蛇仙钓了七八条鱼,其中还有条大鱼,宋游技艺不佳,甚至他也不知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如蛇仙,总之只钓到了一条。

    到了下午,他便告辞离开了。

    山中风雪甚大,雪花似乎横着走,宋游沿着来时那条蛇仙走出的路往回走,一脚深一脚浅,三花猫更是几乎在雪里穿行。

    然而刚爬上山,便听见前面有人声,混杂着呼啸的风雪声传入耳中。

    “相公,风大雪大,山林也深,我们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

    “都快走到了,哪有返还的道理?”

    “那也只是山中猎户说的话,也许不过只是为了讨相公的赏钱罢了,如何能当真?此处已进了北钦山,再往里走,万一大雪封山,山林里还有些不冬眠的野兽,饥肠辘辘,也许小人也难以带着相公走出去啊。”

    “既有蛇路,怎会轻易迷路,跟着往前,定能寻到蛇仙。”

    “唉……”

    “前边好像有人。”

    “谁?”

    两人也在树林风雪中看见了道人。

    只是三花猫大半个身子都已陷入了雪中,几乎只露出半颗脑袋盯着他们,他们便看不见了。

    “是个道人。”

    “要叫先生。”

    “相公,山中常有妖鬼惑人,尤其这大风雪天,相公莫要轻信啊。”

    “蛇仙的北钦山哪来妖鬼,莫急,容我去看看。”

    穿着厚长袍的中年人冒着风雪走上前来,露出笑容,对着宋游行礼问道:“在下喻蓦,家住长京,来山中寻访蛇仙,与先生相遇,甚觉巧妙,不知先生又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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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多谢等候

    “在下姓宋名游,从长京来。”

    宋游站在树林之中,道袍之外披着纸裘,雪已落了满身,看着他们。

    “为何这么大的风雪,先生会在深山之中行走呢?”中年男子好奇的看向他,心中坦然,自然无惧,“先生是山中精灵妖鬼,还是世外神仙高人?”

    “只是一名道人。”

    “怎会来了深山之中呢?”

    “足下不也在深山之中吗?”

    “倒是在下无礼了。”中年男子笑着行了一礼,“在下向来仰慕北钦山的蔡神医与蛇仙,听说蔡神医感念蛇仙功德,于是定居于此,蛇仙感念蔡神医心善,常常庇护指路,此般事迹,当作为美事传扬千古,传到在下耳中,也觉得甚是美好。”

    稍作停顿,他又说:

    “前几天来北钦山赏雪,下山时路遇一名猎户,在下与之交谈,猎户告知在下,说在这山中有一片小湖,他进山打猎迷路之时,曾见过蛇仙到湖边垂钓,蛇仙还赠他鱼儿充饥。在下又听说蛇仙喜茶,于是回京之后,便立马买了长京最好的茶,顺着猎户指的路前来寻访,不料半路风雪竟是越来越大,还好有蛇仙指路。”

    中年男子指着地上这条蛇路。

    “原来如此。”

    “难道先生也是来山中寻访蛇仙的?”

    “正是。”

    “先生可有寻到?”

    道人听了却没有回答,而是静立漫天风雪中,看着他不说话。

    “在下无礼了。”中年男子再次行礼,不经意瞄了眼道人身后,看见了山下的竹林,竹林边的茅屋,茅屋前的静湖,湖上的小舟,还有舟上垂钓的老者与老者落满风雪的蓑衣,心中不免一动,行礼之时又将身子弯得更低了,“想请问先生,不知在下此去,能否找见蛇仙呢?”

    “有缘自能找见。”

    “有理……”

    “不过……”宋游回头看了一眼,也看见了蛇仙,心中差不多便知晓蛇仙的想法了,于是对他说道,“如此大的风雪,足下还能坚持到来,身边随从多番劝告也不愿回去,又是有礼之人,在下是愿意祝足下如愿的。”

    中年男子一听,哪里不知此乃暗示,当即大喜:

    “多谢先生。”

    “不敢。”

    双方互相行礼,这才各自迈步。

    两人也是这时才看见,道人身边竟还跟着一只三花猫,刚刚就埋在雪里将他们盯着,此时走起路来,简直像是在雪中蹦跳,每一次落下去,覆盖在杂草上松垮垮的雪都会将它淹没,等它再往前走,又必须跳起来才行,有趣极了。

    这先生应当也是一名奇人。

    双方错身而过。

    风雪之中吹来那中年男子与仆从的对话。

    “我就说吧,定是蛇仙的客人,多半也是和我们一样,来寻蛇仙的人。”

    “相公说得是。”

    “我们走快一点,人家都不怕风雪,我们自然也不能怕,人家能寻到,我们多半也能寻到。”

    “相公莫急!”

    中年男子却已经走远了。

    随从连忙跟上,回头再看一眼风雪中的那道人,也只得叹一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

    宋游紧了紧身上纸裘,带着三花猫越走越远。

    山上实在太冷,风雪又太大,即使纸裘防风,即使走动不停,还是感觉十分寒冷。

    这种寒冷直到走过了几重山,离开了风雪肆虐的地带,才稍微好了点。而彻底好转则要等到走回蔡神医的茅屋,下了山之后。山下总归是要比山上的温度要高一些的,走起路来,甚至不用纸裘,也觉得暖和。

    “道士道士……”

    “嗯?”

    “你说我们的马儿在山上会不会被冷死?”

    “不会的。”

    “为什么?”

    “没那么容易被冷死。”

    “猫身上有毛毛,都经常被冷死。”

    “这个么……”

    宋游想了一会儿,才对她解释:“我们的马儿是北元马,天生耐寒又耐热,比猫更不怕冷。长京即使是山顶的寒冬,也冷不死北元马的。况且它虽比不上三花娘娘,但也很厉害了。”

    “唔!”

    猫儿稍稍放心了一点,却依旧担忧。

    虽然说是冷不死,可是冷起来也是非常痛的,马儿又不像以前的三花娘娘,在山上有自己的庙子。再说了,即使是有自己庙子的三花娘娘,冷天的晚上还是会非常冷的,要缩在最角落里,不被门口吹进来的风吹到才行。

    “……”

    宋游转头瞄了她一眼,这才说:“如果三花娘娘实在担忧,不如我们便去寻它?”

    “去寻它!”

    “反正我们有画了。”

    “去哪里寻它?”

    “它在山上。”

    “山上?”

    刚从山上下来、往长京走的三花猫又停下脚步,扭头回去,看身后的山。

    “不是这里,是另一座。”

    “哪一座?”

    “……”

    宋游只好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

    猫儿顿时伸长脖子看去。

    “在哪?”

    “走吧。”

    “哦……”

    猫儿立马迈着小碎步跟上。

    可以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枣红马爱得深沉,也担忧得很。

    将枣红马放归的山,是他们入京的方向,和这边虽不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却也差得不少。枣红马到了之后,又有移动,不过大概方向始终在宋游当初给它指的那片山上,不曾走远了。

    从中也能看出它的心意想法。

    三花娘娘说得对,可以把它放在画中。

    三花娘娘也说得对,冬天太冷了。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所以该去找它。

    寒冬时节,生机收束,夜长昼短,一路走去,山上野草大多枯黄,树木大多光秃秃的,只剩松柏长青。

    一人一猫依旧往前,却没有回京城,而是在走到接近京城的地方便看见了一条通往东和县的路,问了问行人,可以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于是他们便换了这条路继续走。等回到此前进京曾走过的路上时,努力辨别一番,又和三花娘娘无意义的讨论两句,便也挑了一个方向。

    冬日和春日有所差别,眼前路还是那路,山还是那山,村落房屋也都一样,可看起来就是觉得陌生。

    三花娘娘爱操心,想念自己的马儿,路上不知问了几遍有没有走错。

    宋游则能大致感知到枣红马的位置。

    终于又踏上了那条小路,走到了原先与枣红马分别的小山坡。

    眺望远处,是一片大山。

    “看来我没找错。”

    “没找错。”

    三花猫显然也认了出来,已迈着滴溜溜的小碎步,快步往前跑去了。

    大山看着近,其实很远。

    山上满是森林,越往里走,林便越深,平常只有猎户与樵夫才会进来。

    一人一猫停步之时,只见前方几匹野马聚在一起,一匹放哨,其余吃草,这群野马离得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匹枣红马,也低头啃着地上的草吃。

    “马儿!”

    轻轻细细的呼喊,实在传得不远。

    然而枣红马却还是听见了,瞬间便竖起了耳朵,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唏律律……”

    枣红马长嘶一声,立马跑了过来。

    像是三花猫一样,马儿越靠近他们,步子就放得越慢,到他们面前时,已从跑变成了走,直到停在道人与猫儿面前,便低头站着不动了。人和猫依然无法从马儿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马儿想三花娘娘了吗?”

    “……”

    “你怎么不讲话?”

    “……”

    “你不聪明。”

    “……”

    马儿仍旧站着不动,也不出声。

    道人则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鬃毛,笑着问道:“在这山中过得可还自在?”

    “……”

    “不是马上要走,只是严冬寒冷,三花娘娘担心伱过得不好,于是出了一个主意,想要请你到一个不太冷的地方去,不知你愿不愿意。”

    “……”

    “不过离要走也不远了。”

    “……”

    “那好。”

    道人点了点头,露出微笑,却是有些感慨,说了句:“多谢你的等候。”

    “多谢~”

    三花猫也学着他。

    随即一人一猫转身,迈步往长京走去,马儿也如此前一样,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后,一声不吭。

    三花娘娘似乎兴奋坏了,一路都在与枣红马讲话,问东问西,又讲自己的事,讲自己学会的法术和领悟的神通,讲自己学会认的字,讲自己在长京捉耗子有多厉害、能挣多少钱,自然都是得不到回应的。

    傍晚时候,他们才走进长京。

    一旦进了城,寒风便小了许多,道人穿着纸裘走在路上,竟还有些热。

    然而这只不过是因为他吃得饱穿得暖,又有道行傍身,真正长京的穷苦百姓,是不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取暖的。

    回到柳树街,只见自家门口窝着一道身影。

    乃是一名穿着脏兮兮破烂道袍的人,蓄着长须,头发发灰,缩在自家门口,一动不动。

    “喵?”

    三花猫回头看道人。

    “嗯。”

    宋游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看见了。

    随即一人一猫走过去,道人弯腰打量,三花猫也凑近了,警惕的瞄着他。

    这人倒是还活着,只是也很虚弱了。

    想来是穷困潦倒,走到这里,别的门口都是店铺,店主不允许他在门口睡着,恰好宋游和三花娘娘的店门口关着门,于是便缩在了这里。

    “道友……”

    宋游推了推他,喊了两声。

    落魄的中年道士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转头看他,被吓了一大跳。

    宋游这才发现,这人还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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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落魄的算命先生

    中年道士艰难爬起身,露出身下垫着避寒的一面“解”字幡,看了一眼宋游,立马点头,连声说道:

    “这就走,这就走……”

    偏偏倒倒,刚走出两步,便听身后传来年轻道人的声音:“长京之大,寒夜之长,道兄又去哪里呢?”

    中年道士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宋游也看着他,见他瘦弱的身板,无奈说道:“相逢也是有缘,便请道兄进屋喝一杯热水,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走吧。”

    “……”

    中年道士抬眼与他对视,嘴唇嗫嚅几番,终是抬手施礼:

    “多谢道友……”

    宋游便开了门,领马进屋。

    三花猫随他一同跨过门槛。

    中年道士在身后跟上,发现他也是一名道人之后,这才轻松了不少。

    “请坐。”

    宋游放下行囊,对他说道:“道兄等一会儿,在下去楼上端火炉来,便去为道兄做菜。”

    瞄见中年道士看向枣红马。

    “在下的马极有灵性,不用缰绳,也绝不会伤人,道兄尽请放心。”

    说完宋游便上了楼。

    只剩下中年道人拘束的坐着,不时冷得抖两下,与地上的三花猫大眼瞪小眼。

    宋游上楼点燃火炉,便将之端了下来,给中年道人取暖。

    随即又去灶屋煮了一锅粥,还从篮子里取出自己前些日子才做的皮蛋,敲开一个看了看,见已布满了松花,便多拿了一个,当做下饭菜。

    这时的长京也差不多天黑了。

    宋游点起了油灯,映照出屋内景象。

    桌上只有简单的饭菜,一碗稀饭,一碟泡菜,还有两个剥好的皮蛋。

    年轻道人与中年道人对坐,猫儿坐在年轻道人身边的宽板凳上,身后一匹枣红马静静站着。

    “道兄请用。”

    “道友……”

    “我们回来路上,吃了一碗汤饼。”

    “我……这……”

    “只是有缘,无需多言。”宋游的声音柔和,“吃吧。”

    “多谢。”

    中年道人这才拿起了筷子。

    宋游则在旁边看着他,怕他吃得太急,轻声与他说话:“道兄多久没吃饭了?”

    “不瞒道友,有三天了。”

    “道兄真是道士吗?”

    “……”

    中年道人沉默了下,这才停下筷子:“不瞒道友,贫道不是真道士,只是看了一些书,穿了这身衣裳,出来挣个算命钱。”

    “无妨,在下也是假道士。”宋游笑着说,“慢慢吃,久饿之后,不宜吃太快。”

    “多谢道友。”

    中年道人重新拿起了筷子。

    “记得年初相遇,道兄还在街边算命,为何沦落至此呢?”

    “这……”

    “道兄也许忘了,在下则还记得。”宋游笑着说,“当时道兄在街边做游卦,在下没穿道袍,道兄想要给我算命,我说我也是一名道人,当初道兄还以为我是在糊弄道兄。”

    “啊……”

    中年道人仿佛这才想起来:

    “竟然是你!”

    “甚是有缘。”

    “唉……”

    中年道人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啊……”

    “道兄慢慢讲。”

    “贫道原本家住北方,奈何种不上地,本就吃不饱饭,后来又有了战乱,妖魔鬼怪全都出来,找不到活路啊,谁都找不到活路……”中年道人说着时有几分悲戚,“后来贫道只好背井离乡,南下寻找活路。奈何贫道也没有一技之长,只想起年轻时读过几天书,看过几本算命的书,于是弄了一身道袍和这么一面旗子,冒充道人,以算命为生。”

    “长京算命讨个生活也不难吧?”

    “那也得看人了……”

    中年道人羞愧的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贫道年轻时所看的那本书,也只是一本假书,贫道并无真才实学,口齿也不算利落,也就只能依着学子们进京赶考和过年那段时间才能赚得一些吉祥钱,过了那些天,就只能看老天爷给不给饭吃了。”

    “原来如此……”

    宋游点点头,觉得也有道理。

    所谓“吉祥钱”,实在是好听的话,这样的行径,其实也与骗无异。

    宋游将盘子里的两颗皮蛋推向了中年道人,也将一小碟酱油推给了他,说道:“莫要光喝粥,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名曰皮蛋,又叫松花蛋,别看它黑漆漆的就觉得吃不得,其实能吃,只是味道有些怪,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刚吃可能觉得味道奇怪,蘸点酱油,会好一些。”

    “多谢……”

    “不知道兄是北方哪里人?”

    “言州人。”

    “言州快接近边境了吧?”

    “正是靠近边境。”中年道人说道,“以前陈将军还没有来北边的时候,每年塞北人都南下掳掠,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随后一场大战,更是将北边打得十室九空。后来大战倒是平歇了,咱们也赢了,塞北人也不怎么来了,但农田已经成了荒地,几十里都没有人。”

    “生活艰难啊。”

    “要是仅仅这样,那也不过是人少罢了,可是活人一少,死人一多,便妖魔鬼怪什么都来了,谁还敢住在那里?”

    “如道兄这般南下求活路的人又有多少呢?”

    “不算多,不过本就没剩多少人了,剩下的人里边,一半留着,一半到处跑吧,哪里有活路,就往哪里走。”

    “在下也曾听说北方妖魔鬼怪猖狂得很,曾从一位将军口中听说过不少,不过那位将军虽在北方镇守,毕竟是边境的将军,不是后方百姓,想来他对北方百姓之苦也是不甚了解的。”宋游看向他,“若道兄肯讲解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

    “也没什么好讲的,寻常鬼怪莫过于作乱、吃人,闹得人心惶惶,好比兵灾人祸。可若是那些成了气候的妖魔,便似圈地为王,豢养百姓。慈善一些的只需按那些大王的要求,定期献上他们要的人,童男也好,童女也罢,或是哪年哪月出生的人,便可以保得一时平安。凶残一些的便将百姓当做地里的菜、栏里的鸡,任意杀戮,甚至听说有些地方,妖魔只吃心肝,路边全是人头。”

    中年道人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竟有这么可怕!”

    “除了妖魔鬼怪,北边也是疫病横行,瘟疫一旦来了,可比妖魔还可怕三分。”中年道人说着,“有些人在疫病面前,也成了妖魔了。”

    “原来如此。”

    宋游注视这道人良久,才点了点头。

    看来老天希望他先去北方啊。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

    宋游摇了摇头,不问这些,只继续对他问:“道兄离了故土,便一直靠替人算命挣钱吗?”

    “实在没别的办法。”

    “可是道兄并非真正的道人,也没有习到真正推演占卜的本领,如此时间长了……”宋游顿了顿,微微一笑,“不说是否骗人骗财,就是道兄想要靠此道养家糊口,也是艰难的,像是这几日一样,道兄粒米未进,衣着单薄,又能再多撑几日呢?”

    “道友所言有理,若非道友,贫道不死在今夜,怕也要死在明夜。”中年道人露出苦涩之色,摇头说,“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说起来,贫道已经比原先家中的其他人多活了好些年了。”

    “在下倒愿意赠予道兄几个小钱,只是长京的冬才刚开始,在下也不是家财万贯、广厦万间的富人,这点小钱,怕也是用处不大。”

    “这……”

    中年道人顿时一愣。

    想习惯性推辞一番,又怕对方真的不给了,想像算命那样厚着脸皮,可此时却又有些开不了口。

    一时表情精彩至极。

    片刻后他才羞愧说道:“道友肯帮助,已是感激不尽,哪里敢奢求其它?若贫道哪天死了,想来也是命,怪只怪贫道没有别的本事,又骗人太多,遭了报应。”

    “此蛋味道如何?”

    “嗯?”

    中年道人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问,但也连忙说道:“尝起来颇为奇怪,但蘸了酱油,味道还挺不错。”

    “用来煮瘦肉粥,才是鲜极。”

    “多谢道友多谢道友……”

    “这是用鸭蛋做的。”宋游没有理会他的道谢,“说来它的做法也很简单。只是在下自下山以来,走遍数州,都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它,既因为世人尝不到如此简单的美味而遗憾,又因为自己想吃还得自己做、不能随处买到而感到麻烦。”

    “这确……”

    中年道人说着一愣,好似听出了什么,话说了半截便卡住了,抬头愣愣的把宋游盯着。

    宋游眼神平静,面上亦很平静。

    “请道友指路!”

    中年道人立马起身行礼。

    宋游笑了笑,只对他说:“道兄还请坐下,吃饭重要。”

    中年道人便坐了下来。

    家中还剩几颗鸭蛋,本来是准备煮来吃的,等中年道人吃完,宋游便端着油灯,带他去到灶屋,给他讲解了一遍皮蛋的做法,等他记下,又给了他将近一贯钱,好让他能过完这些天。怕他人太老实,口才不佳,又给他说该如何推销,还将自己逸州买的纸裘赠予了他,这才送他出门。

    “东城门附近有家旅店,是通铺,一晚只收几个钱,道兄若不想街边受冻,可去那里借宿。只是须得看好身上钱财,掉了可就没了。”

    “多谢道友!道友真乃活神仙!”

    “这不算什么,只是觉得道兄并非擅长骗人的人,用算命占卜的法子来骗人钱财,既不该,也养活不了道兄。只愿道兄从此以后,无需再做这种费心骗人的勾当,也能以别的活路活着,至少不必再挨饿挨冻。”宋游对他微微一笑,“何况道兄也曾为我指路,便算以一还一了。”

    “……”

    中年道人神情凝重了几分,随即郑重行礼:“贫道以性命担保,今后再不做这种骗人钱财的行当!”

    “保重。”

    “贫道冷糊涂了,也饿糊涂了,还未问过道爷名讳。”

    “姓宋名游,没有道号。”

    “贫道本名张青,道爷尊讳已然铭记于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中年道人深深施礼,这才离去。

    身影很快便被黑夜淹没了。

    不知他又去了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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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女侠归来讲业山

    宋游回身关了门,这才打开画卷,将枣红马和三花猫带进去,找了一片水草丰美的无人之地,好让枣红马生活一些时日,这才与三花猫回来。

    关好窗户,堵住寒风,上床盖好被子,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酝酿睡意。

    三花娘娘在夏天像是一块烙铁,挨在身边烫得很,到了寒冬,便变成了一个暖宝宝,能为寒夜提供不少温暖。

    忽然楼下传来一些动静。

    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又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三花猫比他更为警觉,早早的便把脑袋抬了起来,竖着耳朵倾听,见道人也睁开了眼睛,她才说道:

    “那个女的人回来了!”

    “嗯……”

    道人没有多想,继续闭着眼睛。

    隔壁果然有些动静。

    虽然吴女侠去得很久,从夏末一直到了冬天,好几个月,差一点便到她所说的半年了。不过这位女侠向来警觉,又本领高强,宋游虽不能立足京城而知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但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符箓并未被动用过,因此可以猜到她没有危险。

    倒是那位书生鬼惹人担忧……

    宋游慢慢睡去。

    冥冥中似乎做了梦,一会儿梦见一座枯萎的山,山中自成熔炉,焚烧凶鬼,一会儿梦见北方妖魔乱世,百姓如草芥,几乎难以生存下去。

    清晨转醒,这些梦又迅速淡去。

    起床简单洗漱一番,出门买了瘦肉来,细细剁成臊子,多掺了一杯米,请三花娘娘烧火,开始熬粥。

    道人又剥了几个皮蛋,切成小丁,等着起锅前面的一小会儿再加进去。

    这时门口已出现了一道身影。

    吴女侠手上拿着几张符箓,倚靠在门框边上,笑着看他: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做饭呢?”

    “多掺了一杯米,女侠可要吃点?”

    “既然你都多煮了,那我定是要来讨一碗了。”吴女侠走进来,递出手上符箓,“没有用得上,一共五张,如数归还。”

    “既已赠予女侠,怎好再收回呢?”

    “你们这些修道高人,所赠的东西不是都很玄奇的吗?”吴女侠说道,“你要是不收回去,以后我要是用它伤了人,岂不要算成是伱的债?”

    “这说法女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江湖上听的。”

    “这是近些年才有的说法,我们是上古的传承。”宋游说道,“何况随手画的符箓,也就只管几年时间,几年后自然也就没用了。”

    “那行……”

    吴女侠顺手便揣回了怀里,也迈步走进屋中,没几步,探身到灶屋门口一看,与烧火童子的目光对上了,不由咧嘴一笑:

    “三花娘娘也在忙呢?”

    “早安~”

    “早。”

    “你好像走了很久。”小女童手上拿着烧火棍,扭头看她。

    “三花娘娘有想我吗?”

    “没有的。”

    “……”

    大约半个时辰后。

    粥已熬得浓稠,雪白一片,肉末呈极浅的粉色,皮蛋则是深色,加上一搓翠绿的葱花作点缀,看起来颇为诱人。

    一人一碗,猫儿也有一小碗。

    “多谢。”

    吴女侠平常大大咧咧,每逢接饭时,却得恭敬低头道谢,双手捧过。

    拿来木勺,先尝一口。

    今早最新鲜的肉,昂州有名的黑香猪,熬煮之后粥里满是浓郁的肉香,尝不出一点腥膻味。皮蛋入锅的时候刚好,既激发出了香味儿,又没有将皮蛋的颜色煮进粥里,加之一点香葱,在口中混合成馥郁的香味。

    说有多惊艳不至于,却是十分舒爽。

    尤其在这寒冷冬天的早晨,这份舒爽直从嘴里暖到了心里,与鲜味一同,驱散了满身寒意。

    “这是什么?”

    “皮蛋瘦肉粥。”宋游也细细品尝,微微眯了眯眼,同时感慨道,“是故乡的美食,在下也好久没有吃过了。”

    “你故乡是哪?”

    “很远。”

    “这个蛋又是什么蛋?”

    吴女侠用勺子舀起一小块,直觉告诉她,粥中鲜味离不开这个东西。

    “鸭蛋做的,顺利的话,也许过段时间,长京街上就有人卖了。”宋游对她说道,“这玩意儿可以生吃,也能煮汤煲粥,都各有风味。”

    “不顺利呢?”

    “那就只有我这里吃得到了。”

    “嗯……”

    吴女侠低头继续品尝,每一口都尝得细致。

    吃了半碗,她开始讲丰州业山的事。

    “那座山已经秃了,不仅是山,山周围一片地方都草木枯萎,只有你说的那个鬼面草还在长。”吴女侠又低头喝了一口粥,“原本驻扎丰州的龙威军大半都被抽调到了业山,重兵把守。跟我一起的一个人,最擅长夜行的、曾在江湖上有侠盗之名的宋浪潜进去,都没有再回来。呵,这小伙子以前曾经进皇宫偷过东西,也没有被发现,还挺年轻的,可惜了。”

    “女侠呢?”

    “我?事不可为,便在外头装装样子,想想办法呗!”吴女侠摇了摇头,“那里上万的精兵,就是赤帝显灵,也不能逼着我们去闯啊……”

    “有理。”

    “山上什么样,我们只能远远看。里边什么样,我们也不清楚。”吴女侠砸吧一下嘴巴,“不过听附近的村民说,这边征调过民夫,虽然上边下了死命令严守秘密,不过他们还算心肠不毒,这些民夫全都被放了回来。只要放了回来,多多少少也会透露点什么。当地有传言,说朝廷在偌大的业山里边挖出了一个空洞,像是把整座山都挖空了,据说是要修皇陵。”

    “修皇陵?”

    “我觉得可能性不高。”吴女侠说道,“那一看就不是皇陵。”

    “女侠对皇陵也有研究?”

    “听同行人说的。”

    “原来如此。”

    “我们在附近查探,有天半夜,见过你之前说的百鬼夜行。”

    “哦?”

    “和我们同行的也有个江湖奇人,自称是真山上的修道高人,不晓得有几分道行,但他很擅长与鬼打交道。”吴女侠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他假装自己是游历的孤魂野鬼,趁那些鬼休息的时候,走去和他们聊天,听说他们是从北方来的,北方有个大鬼,被那大鬼害死的人都会成鬼。”

    “嗯……”

    “他们本是同村的人,被那大鬼害死之后,就成了孤魂小鬼。本来也会被那大鬼给吞吃或者收去不知道做什么,危急时刻,有鬼差赶来,听说还有两个颇有些修为的和尚,把那大鬼赶走了。审问他们后,发现他们是无辜鬼,就说他们不能待在那边,要去鬼城。于是又叫了一批鬼差来,将他们从北方一路带到南方,白天就在坟里或是竹林根下休息,天黑了就出来赶路。”

    吴女侠一边喝粥一边说:“这些鬼差原先也是北方人,是北方的老鬼,有些听说还是原本在北方当兵死了变成的鬼,因为生前没做过坏事,死后也比普通鬼多点戾气、胆量和狠劲,就被招成了鬼差。”

    “听来挺有趣的。”

    “我听来也觉得有趣,就是我那同行人,差一点就被鬼差捉去了,还好跑得快。”

    “多谢女侠。”

    “有什么好谢的,闲聊而已,真正不能说的,我自不能给你说。”吴女侠说着又抬头看他,“只是你关心这些又是做什么呢?”

    “在下是道人,游历天下,行走人间,自然想要增长见闻。若遇到不对的又没有人管的事,力所能及的话,在下也愿意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

    吴女侠听完想了一会儿,一边想一边吃粥,不知想出什么,又说了句:“别的我也不敢跟你多说,拿人钱财,做事还是要讲究的。我只能跟你讲我去丰州是探查业山之事不假,不过本质还是为了调查国师。”

    “原来如此。”

    宋游大致能猜到她为谁做事了。

    在长京颇有势力,敢于调查国师,又去查探业山,皇帝的可能性不高,那便是那位长平公主了。

    不知是对是错,总之不好多问。

    也不好多管。

    人间之事不仅繁琐,这个时代也自有这个时代的规则,宋游就算要插手,也不是这种方法。何况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长京,实在无需将太多心思和精力用在这上面,等自己下次再回来,一切要么早已浮出水面,要么正在台面上表演。

    “多谢招待,我该去给金主复命了,要是能拿到赏钱,再来还你的饭。”

    “好。”

    吴女侠放下筷子,抹嘴就走。

    宋游则不紧不慢的将最后一点吃完,才开始收拾起碗筷。

    三花娘娘十分勤快,举手主动要去洗碗,道人稍稍推辞两下,便让她去了——这猫儿有一种名为“为家庭做贡献”的奇妙执念,一旦达成,就会获得强烈的成就感,表面没什么,内心却要飘飘然,一旦拒绝她,她就会疑惑不解且失落难过。

    道人不吃她捉的耗子,已经是对不起她了,再不能拒绝她的帮忙。

    早上依然出去逛逛,回来教猫儿写字认字。

    三花娘娘其实真的很聪明,无论是认字写字还是背诵诗词,都远比寻常小孩学得快,就算加上她偷偷用的功,也要超过许多所谓的神童了。这么半年多以来她已学会了大部分常用的文字,写的字也越来越漂亮,唯一缺点便是仍旧与宋游的字高度相似,完全没有自己的风格。

    中午随便吃一顿,下午睡个午觉。

    这一刻的宋游才像是神仙。

    吴女侠半下午才回来,晚上请他们去吃了一顿好饭,听她说虽然任务完成得不怎么样,但金主觉得他们已然尽了力,上万精兵把守的业山确实不是一群江湖武人与奇人异士能进得去的,不仅没有怪罪他们,还每个人都给了重赏,她觉得这一趟是个好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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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赠茶指路

    “似虎能缘木,

    “如驹不伏辕。

    “但知空鼠穴,

    “无意为鱼……”

    夜已慢慢深了,猫儿还平躺在床上,四爪朝天,盯着瓦顶小声背诗。

    背着背着,一翻身看一眼旁边的纸。

    “无意为鱼餐!”

    宋游盘坐床上,内心很静。

    今天已经是大雪了,吴女侠都已经回来了,书生鬼却还迟迟未归。

    要说起来,丰州其实不算远。

    上千里的路程,让宋游来走,来回也就不到一个月,寻常人应该一个月也能走完。不过据吴女侠说,业山偏僻,山多路艰,也不通水路,甚至有时中间都没有住宿,官家驿站都很冷清,因此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一个寻常赶路的人,怎么着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也能走完来回。

    鬼魂若无特殊本领,赶路其实不比人快,也是要慢慢走的。

    加之鬼魂需要避开天刚黑和天将亮的那段时间,避免遇上走夜路的行人,也避免被鸡鸣犬吠所惊扰。鬼魂借宿也不方便,问路也不方便,便再给书生鬼一些冗余的时间,就算三个月在路上。

    可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

    宋游担忧他遇上危险,又怀疑他可能一去不回,也不知哪个可能性更好。

    正想到这里,耳边猫语忽然一滞。

    只见猫儿瞬间扭头,看向门外。

    随即敏捷爬动起来,跑到窗边,一只眼睛对准窗户的缝,往外面看一眼,便回头对道人说:

    “是那边庙子里的神。”

    “……”

    宋游睁开眼睛,对三花娘娘道了声谢,也起身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眼,便又把窗户关上了,转身下楼。

    开门一看,外头一片漆黑,雾气弥漫中,站着几名神官。

    当先的便是城隍大人。

    身边一文一武两位辅官,后边还有两位武官,带着一名书生模样的小鬼。

    宋游一眼便看向了书生鬼。

    和上次见面相比,他的身影又单薄了许多,隐隐有飘忽之感。

    “见过先生!”

    城隍大人率先开口。

    “城隍大人。”

    “先生,冒昧来访,还请恕罪。”城隍行完礼后,便挺直了身板,此时的他看起来远比今年春天的时候更威严神气,“来此是禀报先生,今夜王神官与赵神官照例夜巡长京,见到一只小鬼,像是刚化鬼一般,在街上乱飘,小神将之擒住询问,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是来找先生的。”

    “这位确实是在下旧识。”宋游对城隍施礼,“只是这等小事,怎好劳烦城隍大人亲自过来?”

    “先生的事,又哪里有小事?”

    “总之多谢城隍大人。”

    “不敢不敢。”

    城隍见状也不多耽搁,只回头看了一眼,两名武官便将书生鬼带到了前边来。

    随即城隍再次施礼:

    “既然此鬼当真是先生旧识,小神也已将鬼带到,便告辞了。”

    “城隍慢走。”

    双方再次施礼,尽到礼节。

    随即城隍篷然一下,便凭空消失,身边的辅官与武官见状,也行礼各自散去,街上顿时只剩下那只几乎站不稳的书生鬼。

    “仙师……”

    书生鬼抬头看他,嘴唇哆嗦,面色惨白。

    “足下请进。”

    宋游做请的手势。

    书生鬼飘荡着,慢吞吞随他进了屋。

    房门吱呀关闭,油灯亮起。

    “请坐。”

    “不敢……”

    “足下莫再拘礼,请务必坐下!”

    “恭敬不如从命……”

    一人一鬼仿照平日里店铺待客的样子,书生鬼坐在方桌靠门的一侧,道人坐在靠里的一侧,一只三花猫站在宽板凳上,两只前爪扒着桌面,露出头来一眨不眨的盯着书生鬼。

    宋游伸手一指,旁边火炉便燃起了火,他将装满水的陶壶放上去,转头看向书生鬼,颇有些感慨:“足下可算是回来了。”

    “耽搁太久,回来得太晚,还请仙师见谅。”书生鬼有气无力。

    “足下为何弄成了这般模样?”

    “说来话长。”

    “今夜也还长。”

    “呼……”

    三花猫变成了女童的模样,去为道人取了陈将军送的好茶来。

    道人便细心捶茶、研茶。

    书生鬼坐在对面,又虚弱又拘束,又有几分忐忑:“去丰州倒是好走,在下生前便走过那条路,只是到了丰州之后,要去业山便难了。”

    道人依旧专心研茶。

    来回都是茶撵磨动的声音。

    “那业山所在的隐南县几乎孤悬。所谓隐南,便是隐江之南,那边满是深山,去哪里都走不通,既无特产,也无风景,贫困偏僻,平常既没有商人要去那里也没有商人从那里出来,甚至路过的人都很少——丰州南边便是尧州,可因为资郡深山重重,又有瘴气,就算是要去尧州的人,也很少很少会选择从资郡过,更没有人会从隐南县过,隐南县宛如与世隔绝,人也才数万。”

    书生鬼虽然虚弱,但谈吐还不混乱:“因而在下前去之时,常常走错路,又无人可以问路,那边连鬼都找不到,耽搁了许多时间。”

    “在下还以为足下不会再回来了呢。”

    宋游一边筛着茶粉,一边想着所谓的既无商业也无风景的偏僻孤悬之地,一边笑着说道。

    “在下怎敢……”

    书生鬼继续讲述:

    “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业山,可到了业山之后才发现,这里已被重兵把守,且有高人布下阵法,还有许多有道行的道人僧人来往其中,更是不断有官差打扮的鬼进进出出,不仅凡人难进,修行玄门中人难进,鬼也难进。

    “还好在下精于此道,这才混进去。

    “进入之后,几经险事。

    “查探一番,这才知晓——

    “业山连绵成片,本身地底和大山之中就自成空间,以前常常有人杀人抛尸于其中,后来国师征调民夫,将之修缮扩大,便更是不得了。如今里头好比一座位于山中和地下的城,甚至比许多州城还大。

    “国师将北方所有鬼魂都收拢了过来。

    “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变成鬼的人,总之被带到这里后,当先便要经历一番审讯,随后有的被烧死,有的当了鬼差,还有的说是放到地下鬼城里边去了。

    “在下几次被发现,有些鬼差和道人僧人颇为厉害,等到仓皇逃出业山之时,在下已差点被打散了魂。恍恍惚惚回京,又走错几次路,中间遇到从北边押鬼回来的鬼差,还差点被抓走,好险逃掉。最后几乎是凭着执念进京,所幸遇到城隍大人,城隍大人为在下度了一丝神力,在下这才清醒了许多,否则见到仙师之时,恐怕连话也说不好。”

    书生鬼说完,总算放松了些。

    本就虚弱,强打起精神的时候还好,一旦放松,整只鬼便更萎靡了几分。

    旁边陶壶水已开了,咕噜噜响。

    “足下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还有一样……”

    “请讲。”

    “听业山中的鬼说,国师好像要在那里建阴间地府,专门收容天下的阴鬼。”

    “知晓了。”

    “别的就没有了,只希望对仙师有用。”

    “多谢。”

    宋游早已知晓业山的一部分情况,书生鬼所言,既是补充,也是证实,也许也提出了一些疑惑之点,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帮了大忙。

    “在下此前所说,若足下肯替在下去探查一番,便将此前之事一笔勾销,还得请足下喝一杯茶。不过那时却万万没想到足下竟如此用心,更没想到足下会经历这么多的危险磨难,足下虽是鬼,虽小节有缺,但对于信诺的遵守,却让在下十分敬佩,一杯茶怕是还不了足下的恩情。”

    宋游端起陶壶,高处冲水。

    水入碗中,激起茶末与茶香。

    杯中立马浮白飘翠。

    “仙师…”

    书生鬼眼巴巴盯着那杯茶,忐忑又期冀,深吸了口气,竟好似闻到了浓郁的热腾腾的茶香。

    这杯茶,不寻常。

    “请!”

    宋游将茶捧给了他。

    “仙师!”

    书生鬼亦是双手接过。

    陶杯隔热,短暂不觉得烫,但也明显可以感觉到这杯滚烫茶水传出的温度,暖洋洋的,只从手指,一下传到了身体里去。

    书生鬼甚至不禁打了个寒颤。

    化成鬼后,没有实体,没有皮肤,哪里又能察觉得到冷热呢?其实对于他来讲,这已经是一种很久违的触感了。

    何况杯中热气升腾,带着茶香。

    “……”

    书生鬼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那绿茶的清新,混杂着淡淡的豆香,加之热气,给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凑到嘴边,小酌一口。

    “……”

    茶香浓郁,微微带苦,也微微带涩,书生鬼硬是将之含在嘴里,来回品了好久,烫茶都已经冷了,这才吞下去。

    随后回甘,仿佛唾液都被勾起来了。

    自化成鬼后,这是百年也没有尝过的滋味啊。

    “足下,这茶如何?”

    宋游微笑着看向他,问道。

    书生鬼这才抬起头,心中五味杂陈。

    “好茶……”

    随即低头细饮,不忍多言。

    原本虚弱飘忽的鬼身渐渐凝实,身上好似也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等他分了几口将这杯茶饮尽,差不多已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细说又有些不同。

    书生鬼举着杯子不舍放下,贪婪的闻着杯中的残香,有如兰花。

    “若足下能下决心改掉偷窃的毛病,在下倒知晓一个妖精鬼怪聚集之地。有先天神灵庇佑,既不必担心被道人捉走,也是个能和同类说话、能去集市买卖香烛的地方。”

    “竟有此地!”

    “不过那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若足下不肯改掉毛病,在下断不敢说与足下听。再说,足下就是去了,还偷盗不断,恐怕也是祸非福。”

    “在下先前就已立誓,绝不再偷!”

    “愿意相信足下……”

    宋游这才将平州大山集市的位置向他说来,又再三叮嘱,使他莫要再偷。

    书生鬼多次保证,直到临走之时,才像是突然想起,又对他问道:“敢问仙师,那国师在丰州建的阴间鬼城,不知在下又可否前去呢?”

    “最好别去。”

    “明白了。”

    书生鬼与他行礼,这才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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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一张全家福

    送走书生鬼,宋游回了楼。

    窗外寒风呼啸,猫儿却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用一只眼睛对准那条缝,盯着外边的夜。

    “三花娘娘看什么?”

    “外边下雪了。”

    “今日大雪,该下雪的。”

    “以前在庙子里就不下。”

    “逸州大多地方都很少下雪。”

    “为什么?”

    猫儿问话时回头看他。

    “因为不够冷。”

    “哦……”

    猫儿又回头继续看雪了。

    道人则继续盘坐床上,闭着眼睛,像是修行感悟,又像是沉思冥想。

    寒风钻过窗缝发出呜咽声。

    等再睁开眼睛时,猫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窗户也已经关上了,这个时代的夜一片寂静。猫儿右前爪踩在他的膝盖上,高抬起头盯着他。

    “道士你在想什么?”

    “想些没有头绪的事。”

    “在想往哪边走吗?”

    “这个不想了。”

    “为什么?”

    “顺其自然。”

    “那睡觉吧……”

    三花猫收回爪子,往旁边一跳,像是扑地鼠一样,一头便扎进了被窝里,蜷缩下来。

    宋游笑了笑,继续闭上眼。

    今日大雪,要修行的。

    长京的大雪并不普通,又与那些名山秀水、洞天福地的大雪不同。

    长京的大雪是很多人的苦难,不光是那些流落街头、居无定所的人,包括一些有住处的人,也可能因为买不起炭、买不起厚被子厚衣裳,或者因为最近挣不到钱吃不饱饭,一觉睡下去,可能就醒不来了。

    哪怕是卖炭的人家,也可能一边高兴自己的炭终于卖得上价了,一边却又舍不得买吃买穿,舍不得烧炭取暖,一下不慎着了凉,也一病不起。

    所幸得益于春日那场灵雨,滋润万物,今年长京的收成极好,冻死的人兴许会少很多。

    今夜的雪也下得不大,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天亮之前,雪便停了,第二天早上人们醒来,最多只能见到屋顶有些白霜,见不到雪。

    宋游依然开门待客,迎长京百态。

    兴致来了,也出门走走,看盛世寒冬。

    若有穷苦人求上门来,他很少吝啬,多数要去帮一帮,若有认识的人请去饮茶听琴,他也很少回绝,一般要去走一趟。

    在长京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

    腊月下旬,苍山图中秋景依旧。

    山下广阔平原之中,一条黄土路安静横着。

    黄土路上站着一名身着旧道袍的年轻道人,脚边端端正正蹲坐着一只三花猫,身后还有一匹矮瘦的枣红马,左右的芦苇被风吹得弯了腰。身后的苍山仿佛万年不变,这一人一猫一马也站着不动,若非芦苇还在摇摆,天上被染黄的云还在飘动,画面仿佛定格了。

    而在他们对面,是一张桌案,铺着画纸,中年画师提笔作画。

    “可以了,仙师。”

    中年画师抬头对他们说:“画已在窦某心中,不用再站着不动了。”

    “多谢。”

    宋游这才笑道。

    “喵~”

    猫儿也伸了个懒腰。

    只有马儿依旧站着不动,反正它平常停下来的时候,若不是吃草,也是不动弹的。

    宋游过去看窦大师作画。

    窦家的画技确实和当前大晏画师主流的画法有些不同。不光是画法不同,画出来的风格也有一些差别。

    只见他信手晕出背景,又弯腰细画容颜,旷野的风吹得芦苇沙沙的摇晃,却吹不动桌上的画纸。

    纸上渐渐呈现出一幅画作,远处的背景大气磅礴,近处的人物又栩栩如生,既有随笔的写意,又不缺乏细节,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一幅好画。

    “成了!”

    窦大师点上最后一笔。

    然而画却有些异样。

    此方画中天地,不许画得太真。

    “笃……”

    宋游在画纸上轻轻一点,一切灵韵玄妙便都停息下来,他再对着纸吹一口气,墨迹也全都干了。

    随即风也好像停了。

    “好画。”

    宋游这才拿开镇纸,将画纸揭起来仔细查看,看了一遍,甚是满意,便又挨着展示给地上的三花猫和旁边的枣红马看。

    “大师技艺高超,有生之年,未尝不能追上先祖啊。”

    “窦某哪里敢想追赶先祖,只求能再找到一个隐居之处,带着这幅《苍山图》过些安生日子,不要再被江湖人找到,窦某就已知足了。”

    “大师谦虚了。”

    宋游收好这一幅画,又对窦大师说道:“外界此刻已是腊月下旬,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师若想出来感受下长京的新春,便随在下出去。”

    “窦某在长京已过了一回新年,孤身一人,没有居所,哪里又叫过年?”窦大师笑了笑,“还不如待在此处,虽然清净,也不知年月,好歹有间属于自己的茅屋,窦某和妻子在这间茅屋里也住了这么久,也算是窦某的家了。”

    宋游点点头,表示了解。

    “那便请大师在此处再待一些时日,在下已与三花娘娘说好,过完春节,最迟正月,我们就会离京。将一切安排好后,再请大师出来。”

    “喵!”

    “多谢仙师!多谢三花娘娘!”

    “那便多谢大师丹青妙笔,在下便和三花娘娘告辞离去了。”

    “仙师慢走。”

    宋游又转过身,对枣红马叮嘱几句,道了别,随手一点,空中便泛起阵阵涟漪,随即低头与三花猫对视一眼,便跨步而出。

    只留下窦大师与枣红马。

    窦大师却有些惊奇——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位仙师离开画并没有用画笔,只是随手一点,便走了出去。

    再仔细一想,他进来之时,好像也是如此,既没有携带画笔,也没有事先在外面留下安排。

    仿佛这画中的天地于他而言,本就来去自如。

    “……”

    窦大师愣了许久。

    ……

    长京城中,小楼二层。

    三花猫左看右看,突如其来的冷使她不由缩了缩脖子,随即看向道人,轻轻细细说:

    “外边好冷。”

    “是啊。”

    宋游继续拿起画,停顿了下,对三花娘娘说:“我们应该把画裱起来。”

    “裱起来?”

    “就是把画用特殊方法处理一下,将它保护起来,这样就可以保存得更久,不容易坏,也不容易脏。而且还可以卷起来、挂起来。”

    “裱起来!”

    “对了。”

    宋游又抬头看了眼房梁上,上边挂了许多钱:“三花娘娘太勤快了,挣了好多钱,家里铜钱太多了,我们应该把这些钱换成银子。银子小,方便我们过完年后继续上路,不然装不下。”

    “换了会变少吗?”

    “变少一点点。”

    “……”

    三花猫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宋游对她笑笑,随即又说,“快要过年了,换完银子,估计能有不少,正好我们可以吃一顿好饭,请上女侠,也算是我们离开长京前请她吃的最后一顿饭,感谢她对我们的照顾。”

    “感谢她对我们的照顾!”

    “是啊,她帮了我们不少,这间房子还是她帮我们找的呢。”

    “对的!应该的!”

    “三花娘娘明事理……”

    宋游一边笑着说,一边心生感慨。

    生命中的某段时间好像都是如此,唯独要到过去之后,再回想时,才会发觉它的短暂,就像此时,回想年初的长京相遇,好像就在上个月,当时又哪里想得到这么快就又要与她告辞离开了呢?

    “……”

    一人一猫稍一商量,便出门而去。

    一个变化成女童,小心抱着画,一个用包裹装了不少铜钱,腰上也已缠满了。

    先去兑换银钱。

    这些钱大半是三花娘娘赚的,也有小半是宋游赚的,数量不少,拿着很重。

    所幸不远就有一家口碑不错的钱庄。

    银价似乎跌了一点了。

    现在白银换钱是一千一百多,不过要钱庄要抽成。以前用白银兑钱,钱庄一贯总要缺一些,宋游须得耐心的数,现在用钱兑白银,换成了钱庄的伙计坐在那慢慢数,一个子都不肯少。

    总共换了三十多两银子。

    宋游要了二十两的整银,其余十多两要的碎银,方便花销。

    随即又去找名师装裱画。

    一路走去,长京似乎已有几分年味儿,街上行人明显变多了,常有孩童得了大人给的零钱,在街上放肆的玩闹奔跑。不过与之相对的,是这个时候长京的气温要比大雪那时候还要冷一些,街上常有乞丐流民,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偶有善人施舍钱财,才有人醒来。

    此乃天下首善之城,实在繁华。

    然而光暗相对,时代有疾,上百万的长京百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一刻的盛世繁华。

    其中矛盾与对比,实在惹人深思。

    宋游本只想做个路人,且先看遍这广袤人间,奈何从街上走过,手上刚兑的银钱也还是少了一些,没有施赠太多,亦不知功德几何。

    “本来想请吴女侠去吃云春楼的珍馐桌的,只是这样一来,恐怕银钱就不太够了。”宋游扭头对身边小步快走的三花猫说,“毕竟我们还得留一些银子在路上用,总不能吃草吧?”

    “喵?”

    猫儿一边走一边仰头盯他。

    “珠玉桌又已经吃过了,好像没有多大的必要再吃一次,三花娘娘觉得呢?”

    “喵呜?”

    “还好我们家还有些腊味,在下手艺也还不错,在自己家请吴女侠吃一顿饭也是不错的,三花娘娘觉得呢?”

    “喵!!”

    “好……”

    宋游神情淡然,走过长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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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新年再访城隍

    腊月三十。

    灶屋里烟气重重,既有着干柴朽木的味道、柴火燃烧的味道,也有着米饭的米香,混杂起来,便是人间烟火。

    灶前一张极小的小板凳,小女童穿着三色衣裳,坐在小板凳上,看起来很小一只,正认真烧火。

    前些天才买的柴,是山上的松木,燃烧起来有松枝的味道。

    木头柴烧起来轻松省力。

    只见她多数时候都坐在灶前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灶里燃烧的火焰,照着道士给她说的,细细感悟火焰的灵韵,但其实脑子里空空如也。而她喜欢先找一根细直的柴,当自己烧其它柴的帮凶,作为回报,她会小心使用它,到最后再把它烧掉。

    “哗……”

    小女童将棍子伸进灶孔里,讲究的拨弄一下里头的柴,见里头火星四溅,火焰燃得更旺了一些,她便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旁边的道人则在切肉。

    切的正是此前做的腊肉。

    刚煮熟的腊肉,外面已经温了,里头却还很烫,菜刀十分锋利,用刀的人手法也熟,一刀切下去,腊肉微微冒油,便是一片飞薄的肉片。

    捻起来一看,三线五花,瘦肉宽肥肉窄,瘦线暗红,肥线晶莹透亮,如琉璃一般,不说吃了,看着也觉得漂亮。

    道人又将之放回了原位。

    一整块肉切下来,几乎每一片都是一样的薄厚,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比之先前一整条的时候,似乎只是中间多了无数间隙。

    道人将之摆成了一盘花。

    “三花娘娘。”

    “嗯?”

    小女童立马抬起头来,脸蛋白白净净,被火光映得通红。

    “我出去一下。”

    “哦。”

    宋游便走了出去。

    小女童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等他不见了,才把头扭回来,继续盯着灶孔里的火。

    没一会儿,宋游带着一方豆腐回来,走到灶前一看,却发现自己刚才摆好的一盘腊肉缺了两片,不由看向小女童:

    “三花娘娘怎么偷吃了?”

    “三花娘娘走过去偷吃的。”

    “可是我都摆了盘了。”

    “本身就要装进盘子里的呀。”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把它摆成了一盘花,三花娘娘吃了一片,就把它打乱了。”

    “不那么摆就是了。”

    “……”

    宋游想了想。

    “有理。”

    于是拿来筷子,重新摆了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邻居女侠如约而至。

    宋游切了一盘腊肉一盘酱牛肉,唯一的一只风干鸡也取下来蒸了,又炸了一盆豆腐肉丸子,炒了一个蒜苗回锅肉,做了一盘干烧鱼,将坛子里所剩的所有泡菜都切了,做成浇头浇到了鱼上。吴女侠则从外头买了一只烤鸭、称了一斤羊肉,还提了一壶葡萄酒来。

    这下便是鸡鸭鱼肉样样不缺了。

    有酒有菜,也算丰盛。

    三人随便坐下。

    “到长京三年,总算过了个像样的年了。”吴女侠为他们倒酒,“你们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之内。”

    “还会回长京吗?”

    “要回来的。”

    “不晓得你们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总之先敬你们一杯。”

    “客气。”

    宋游端酒,女童端水。

    “伱这腊肉不错啊,果然还是得咱们逸州老家的做法好。”吴女侠夹了一片腊肉,一口下去,便眯起了眼睛。

    “是吧。”

    “那可不是我恭维你,之前从丰州回来,金主出钱请我们去云春楼吃了一顿,他们那的腊肉都比不上你这个。”吴女侠说道,“他们店里的就是摆盘摆得好看,其实花里胡哨,没什么意思。”

    道人闻言不禁转过头。

    小女童手上捏着筷子,也几乎同时转头,与他对视一眼。

    一人一猫都没说什么。

    “我前几天在东城看见你说的那个卖皮蛋的人了,卖得不贵,我还买了两个。”吴女侠说道,“感觉没有你做的好吃。”

    “东城啊……”

    “嗯。”

    “卖得好吗?”

    “还行吧,新玩意儿,没多少人买,估计以后买的人会多些。”

    东城倒确实好卖一些。

    宋游点了点头,继续吃菜。

    牛肉很干,风干鸡也很干,葡萄酒的酒味儿很淡,没什么度数,倒是葡萄味儿特别浓郁,与这桌上的肉搭配起来刚刚好。

    最满意的要数干烧全鱼了。

    坛子里的泡菜什么都有,酸姜酸豇豆,酸萝卜酸菜,全都炒成了浇头,姜里自带一些辣味儿,混合起来,与前世酸辣味的家常鱼很相似。

    “对了——”

    吴女侠吃着吃着,很随意的对他们说道:“长京的江湖人似乎在商议,说派人来盯着你,等你下次出城的时候,说要聚起来围你。”

    “正合我意。”

    “你自己小心。”

    吴女侠说完便闷头刨饭。

    傩声方去病,酒色已迎春。

    外边不知何时有了烟花声。

    宴席散去,洗完锅碗,宋游又烧了热水,美滋滋的洗了个澡,连三花猫也洗了,这才回房,站在窗前看远方夜空的烟花。

    轰隆的声音接连传来。

    一年又一年啊。

    宋游在窗口站了很久。

    ……

    次日,大年初一。

    宋游抱着两幅画,沿街行走。

    街上真是热闹非凡。

    敲锣打鼓的,舞龙耍狮的,满街商贩叫卖,孩童乱跑,时有鞭炮之声,惊扰不知谁的仪仗。

    过年好啊过年好,贵人上街来了,富人也上街了,但凡能凑得起过年钱的穷苦人家,也都努力想过个好年,流落街头的人也都在街上,甚至皇亲国戚大多也都会出来走动走动,此时的长京街头,权贵文武,才子佳人,百姓商户,流民乞丐,若画成画,也是一幅百态图了。

    道人抱着两幅画,从中走过。

    若说今日最热闹的,还得是城隍庙。

    如今的城隍庙可今非昔比——

    长京人谁不知晓?去年年初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就连陛下都亲自下令宵禁的恶妖,便是被城隍庙的老爷正法的!那像是马一样大的狼尸就摆在城隍庙的院子里!此后庙中神官也常常夜巡,搜捕作恶妖鬼,时常显灵,俨然一个敬职敬责的好城隍!

    走到城隍庙一看,果不其然。

    莫说庙里有多挤,仅是山脚下,就已经站满人了,来自长京城内或是城外的百姓手上拿着香,挤着往山上走。

    上去难,下来也难。

    庙中香火更是如云一样,烟气直冲云霄,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喵!”

    身边传出三花猫的声音。

    “是啊。”

    人确实太多了。

    宋游看向前方。

    然而没过多久,便从旁边街道上走来一名华服老者,走到他们面前后,立马便向他们躬身行礼:“小神见过先生,见过三花娘娘。”

    “见过城隍大人。”

    “喵啊~”

    “小神给先生、给三花娘娘贺新春了,祝愿新年吉祥。”

    “城隍大人也吉祥。”宋游看向他,这名城隍看起来倒是越发的有神威了,“城隍大人本事越发高强了,在下才走到庙前,大人便已察觉。”

    “在先生面前,哪里又称得上本事?何况都是托先生的福。”

    城隍大人看似从容,其实心中紧张。

    此刻应当便是去年春天时,先生说过的“下次再来”了,也不知自己这一年辛苦下来,又能落得个什么评价。

    “城隍大人近一年以来,兢兢业业,日夜巡查,搜妖捉鬼,这才换得长京百姓的信任与崇敬,换得如今香火如云,哪里是托在下的福呢?”宋游很平静的看向面前这位神灵,“说来该恭喜城隍大人,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算是坐稳了。”

    “小神愧不敢当,不敢不敢。”

    “今日既是想出来走走,看看新年的长京,也是想再来看望一下城隍大人,与大人道别。”宋游对他说道,“顺便还有一事相托。”

    “先生要离开长京了?”

    “这月就会离开。”

    “不知先生又要往哪里去呢?”

    “大概是往北。”

    “不知先生又有何事吩咐?”

    “此前一年里,在下相继得了两幅画,都甚是喜欢,不过在下此番游历,还得十多年才能回山,想将这两幅画带上,又觉得十分不便。”宋游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抱的两幅画卷,“尤其这次去往北方,听说北方妖鬼无数,常有南方少有见到的大妖大鬼,怕不慎伤到了它们,可在下在长京认识的友人多数也不稳定,思来想去,只好来找城隍大人,希望能将这两幅画暂存于城隍大人处,以后再来取回,不知城隍大人是否方便?”

    “哎呀……”

    城隍一时睁大了眼睛。

    深吸了口气,随即才说道:“先生信任小神,能将心爱之物托付于小神,小神自当好好保管!”

    “长京乃是天下第一城,城隍大人是长京的城隍,也该是天下第一城隍,想来这两幅画放在城隍大人这里,定是万无一失。”

    “小神担保!绝无损失!”

    “多谢城隍大人!”

    宋游递出手上的两幅画。

    “多谢先生!”

    城隍大人则是双手接过。

    “城隍大人今日香火繁忙,在下就不多耽搁了。”宋游说道,“这便告辞。”

    “先生慢走。”

    宋游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身边猫儿学着他人立而起,拱了拱两只前爪,亦跟着离去,小碎步迈得尤其欢快。

    城隍抱着两幅画,低头小心打量。

    此时心中仍旧又喜又惊。

    此前先生说过,下次再来见他,再为他带三炷香,不过今日见了之后,却没有在先生手上见到他,他内心还有些忐忑。

    然而却拿到了两幅画。

    方才先生说,他已经坐稳了长京城隍的位置,其实才短短一年,哪怕在长京城中再得民心,终究不算深入,哪里又谈得上坐稳了位置?若是那宫城之中发一道令,或是天宫降下旨意,自己积攒的这点香火,又如何能够抵抗?

    不过拿了这两幅画,也不见得全是好。

    这说明这位伏龙观的仙师今后必定还会再回长京,再来城隍庙,届时自己要是做得不好,恐怕也没那么好过关。

    这又好比年初时的那句话……

    “……”

    城隍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只捧着这两幅画,沿街行走,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踪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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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燕子衔粮来

    新年开始的几天,常有客人来。

    最先便是鹤仙楼的晚江姑娘。

    其实之前秋游玉曲河之后,她也来拜访过几次,或是带一壶酒一些点心,或是送些市面上不容易买得到的水果来,与他闲谈一些妖鬼神仙,或是叹息几句公主的事,总之都是一些与其他人不好说的事情。

    那位权势滔天的公主果然没来打扰宋游,不过也托晚江姑娘带了信礼来,信中一堆客气话。

    崔南溪来了,陈将军也来了。

    包括城隍都再来了一次。

    还有一些交集不多的达官贵人,也都带着礼,说是来贺新春。

    宋游则一一向他们道了别。

    至于礼物……

    有些礼不好收,有些礼不好拒,但即使是收下的礼,多数也是带不走的。有些能带得走的,甚至送得非常巧妙合适的,宋游又不想带走。也不愿意把它们拿去卖了换钱,便只能堆在这间屋子里。

    又过几天,有些曾帮助过的长京百姓也来了,感激他曾经的善行,往往也带了一些薄礼来,这些礼就很实在了,绝大多数都能入口。

    甚至有人送了东城买的皮蛋来。

    不过也是一种负担——

    宋游从上个月开始,就在有意清理自己家中的东西,腊肉泡菜都还不说,吃不完带不走可以留给隔壁邻居,鸡蛋米面酱醋是要清理的,然而旧的还没有吃完又有人送了新的来,实在无奈。

    以至于有时候宋游也觉得恍惚,原来自己这么懒散的一年下来,竟也帮过了这么多人。

    一直到了正月初七,宋游都还在吃一位妇人送来的鸡蛋。

    然而又有妇人送菜来。

    “多谢多谢……”

    宋游好不容易将这位妇人送走,却见门外站了一名瘸腿的中年道人,身边跟着一名道童,提着一小包的礼物。

    中年道士与他对视,立马行礼笑道:

    “道友慈悲。”

    “国师也来了啊。”

    “看来道友近日很繁忙啊。”国师笑着走进来,几次相谈后,双方熟悉了不少,“开春之后便一直繁忙,直到今天才来给道友贺新春,还望道友不要觉得贫道怠慢才对啊。”

    “国师说笑了。”宋游无奈笑笑,“说来好笑,在下在长京一直清闲,没想到近日里也繁忙得很。”

    “道友自到长京以来,便常常帮助京城百姓,有人来贺新春也是情理之中,这说明我大晏的百姓还没有忘了礼。”国师说着笑了笑,“贫道知晓道友不喜欢这些事情,只带了一包香料来,想来道友用得上,还望道友莫要推辞。”

    “多谢国师。”

    “贫道此来,除了贺礼,还带了一件陛下的托付,一件消息。”

    “哦?”

    “去年长京丰收,多亏道友,陛下想请道友去宫中做客,亲表谢意,不知道友是否愿意?”

    “好意心领,只是在下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长京了,剩余这段时间,还想在京城四处走走、看看,做些准备,便请国师替我回复陛下。”

    “那陛下便要怪贫道口才不佳了。”国师笑了笑,没有多劝他,只又说道,“还有一件消息,却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大晏如今人口近两万万,人多地少,光靠地里的收成,很多百姓已经吃不起饭了。前几日从栩州传来消息,安清燕仙显灵,说是从海外带回来了比当初的东方稻产量更高的良种,要安清百姓种下,州官得知后,已上表朝廷,陛下听后大喜,已下旨请燕仙进京。”国师说道,“听说燕仙是受了道友的指点,也算是道友的故人了。”

    “指点谈不上,只是建议。”

    “此举功德无量啊。”

    “皆是燕仙之功。”

    “这个自然……”国师听了若有所思,“不过燕仙已答应进京,过几日想来就该到了,贫道必先告知燕仙,请他来与道友叙叙旧。”

    宋游却是看向了国师,出言问道:“不知陛下与国师又如何想?”

    “自古以来,神灵皆以功劳德行成就,燕仙找回的良种若真能解大晏百姓之急,自然功德无量。”国师说着顿了下,“说起来,虽然安清燕仙曾经犯过官仓盗粮的罪行,但也是为了救济灾民,本不该惩治。若良种有用,便又是一件奇功,自该敕封为神。”

    国师说完顿了下:

    “至于这份功德,呵呵,道友也无需担忧,靠抢来的功德成就的神灵,终究不会长久,若有哪个神灵能做出这种事,也合该落下神坛。”

    “国师英明。”

    国师闻言却只是笑眯眯的看向宋游:“不知这样,道友可还满意?”

    宋游便也点点头,淡淡说道:“有国师这番话,在下便放心了。”

    也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此事虽说是他答应了老燕仙,但也是理应如此——若这长京真有人敢夺取这份功德而成就神位,或是天上真有神灵能做出夺取功德来巩固神位的事,宋游只能说,人间之事他管起来麻烦,可离了人间,便正是他的擅长。

    “凡间本不该与神仙妖鬼多有接触,以往朝廷敕封神灵,也不会真的要英灵妖仙来领旨,可陛下这次却请了燕仙亲来,足可见陛下的重视。”

    “陛下也是一位明君。”

    “是啊。”国师点点头,“之后便应当和此前引进东方稻一样,试种一地,收成不错便试点推行,随后慢慢推广全国,需要一些时间。”

    “这便不是在下的擅长了。”

    “道友谦虚啊……”

    “实话实说而已。”

    “刚才听说道友将要离开长京。”

    “没错。”宋游说道,“既是游历天下,自然不能一直留在一个地方,在下在长京的收获已然足够,只等下次再来看了。”

    “道友又往哪边走呢?”

    “实不相瞒,在下是个懒人,却是到现在也没想好。”宋游停顿一下,抬眼看这位国师,“不过于现在而言,实在是往哪边走都一样。也许等到在下出了长京城,自然就知晓往哪边走了,既然如此,何必提前忧心,不如顺其自然。”

    “道友心思果真与我等不同。”

    “国师以为,在下往哪边走好呢?”

    “既然是随道友心意,顺其自然,贫道便不好多嘴了。”国师表情亦十分从容,接着又说,“只是道友此行,无论往北往南,亦或往东,想必都会再回到长京,再回来时,长京多半要有些变化了。”

    “这也顺其自然。”

    “哈哈哈……”

    国师又与他闲聊一会儿,喝完了一壶茶,这才告辞,拖着一双瘸腿离去。

    宋游淡然起身,去洗了茶壶茶杯,也没有打开国师送来的礼物,只把它往边上堆积的礼物上一放,便不再管了。

    之后几天,来的人要少一些。

    宋游依然每天出去闲逛,看看长京百态,东市采买,西市采买。

    被袋已经取了出来,就放在楼上,他和三花娘娘每天都往里边放一点东西,又每天都只往里边放一点东西,绝不放多了,这样不急不慢的做着准备既不会给他们一种匆忙感,也免得仓促之下有所遗忘。

    宋游想等到老燕仙,等到再走。

    不知不觉,便到正月下旬。

    长京的百姓就像是当初安清柳江大会上的江湖人一样,纷纷抬头,看向头顶飞过的一群鸟。

    “那是什么鸟?”

    “好像是燕子。”

    “燕子?这么早哪来的燕子?”

    不过他们却要比当初柳江大会上的江湖武人还要意外一些——当时的江湖人身在安清,站在燕仙台上,知晓安清有燕仙,而此时的长京百姓却并不知晓燕仙的存在,只知晓这个时节长京没有燕子。

    至于震惊倒不见得。

    当初那群江湖人见多了神鬼妖怪,知晓天上的燕子不寻常也不算太吃惊,长京的百姓见得不多,却并不觉得这是妖怪神仙,只觉得是种异象。

    可长京却不止是凡人。

    城中有天海寺,寺中多的是有道行的僧人,亦有别处高僧在此挂单。城中还有聚仙府,是国师所建,里头聚集了全国各地的修行玄门中人。城隍庙还有城隍一位、神官数名,城中更有妖鬼不知多少。

    在燕子飞过之时,但凡有所感应的,全都抬头看去,有人警惕,有人惊叹,有人畏怯,还有人感慨。

    千年道行的老燕仙进京了。

    ……

    当日晚上,宋游坐在桌子前,三花猫则蹲坐在门口,只给他一个背影,尾巴左右摇晃。

    外面黑漆漆一片,不知它在看什么。

    忽然,猫儿抬起了头。

    夜空安安静静,无星无月。

    猫儿却好似看见了什么。

    “道士。”

    只见猫儿立马扭头,对身后的道人说:“你等的燕子来了!”

    “回来吧。”

    三花猫立马扭身跑了回来,在他身边坐着,仰头继续看外边。

    “多谢三花娘娘。”

    宋游低头对她说了句。

    再抬起头来时,门口已多了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一名老者,身材高瘦,发如银丝,满面皱纹,好似风都吹得倒。在他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男女,也都瘦瘦高高,每个都生得极为好看。

    猫儿瞄了眼几名年轻男女。

    宋游的目光也从燕仙身后的几名晚辈身上扫过,随即才看向老燕仙,起身迎接:

    “燕仙,好久不见。”

    “先生啊……”

    老燕仙连忙快步进来,满脸感动,边走边做行礼的姿态,一开口就是说道:“老朽该如何感谢先生才好呢?”

    “可不敢受燕仙如此大礼。”宋游对他说道,“燕仙莫要多言,快快请坐吧。”

    “多谢先生!”

    老燕仙坐了下来。

    几名后辈则站在他背后,悄悄瞄向宋游。

    “今日太晚了,就不请燕仙饮茶了,便请喝一杯水吧。”宋游为老燕仙倒了一杯水,随即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没有见到燕安呢?”

    “先生莫要担心,燕安无事,只是他们分散搜寻,彼此之间通信艰难,有的回来了,有的还没有回来。”老燕仙说道,“老朽能感觉得到,此时燕安还在海外搜寻中,等他回来,老朽定叫他立马来见先生。”

    “原来如此。”

    宋游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看向燕仙。

    当初安清一别,到现在已过三年,此时再见,也有些唏嘘感慨。

    这位老燕仙又苍老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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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猫界美食家三花娘娘

    大门已然关上,屋中烛火摇晃,映照出老燕仙与年轻道人的面容。

    “燕仙海外搜寻良种,可还顺利?”

    “都是儿郎们在外搜寻……”老燕仙露出惭愧之色,“好在儿郎们大多机灵,虽然海外妖魔野蛮,不讲规矩,但为难燕子的也不多,绝大多数儿郎们倒都没有被伤到,辛苦了三年,也算找到了几样良种,尤其是先生曾讲过的几样。”

    “辛苦燕仙的后辈了。”

    “只是今日带的几样良种都留在了宫中,不过还有些在路上,等送达了长京,老朽一定将之带来给先生过目。”

    “……”宋游笑了笑,继续问道,“陛下和国师怎么说?”

    “托先生的福,陛下与国师都很客气,只说先在安清试种,慢慢推行。”

    “敕封之事呢?”

    “恐怕得等到良种试种之后了。”

    “也应该的。”

    宋游点了点头说道。

    没有试种,谁知道你带回来的是真良种还是假良种,没有推广开来,谁又知晓它适不适合大晏的土壤,究竟能否造福百姓。

    “那便要恭喜燕仙了。”宋游对他说道,“待得试种推行开之后,燕仙神位即成,今后天下生灵世世代代皆受燕仙的恩惠,功德无量。”

    “都是先生的指点。”

    老燕仙连忙说道,随即又说:“当初先生托老朽寻找的作物,老朽也找到了。”

    话音落地,回头看了一眼。

    几名晚辈便各自捧着一个小布袋走上前来,规规矩矩放在面前桌上,也将布袋打开,展示给宋游看。

    借着油灯,里头全是辣椒。

    不同模样的辣椒。

    “儿郎们在海外搜寻数年,倒真发现有一个地方,长着许多低矮灌木,结着辛辣的果子,当地的人一直将它们拿来吃,已经吃了很多年了。儿郎们便搜集了几样不同的,带了回来,不知是不是先生要的东西。”

    宋游不由站起了身,端近油灯,细细看了看。

    布袋中的果实都已晒干,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红有黄,起码大半可以确定是辣椒。

    “正是。”

    宋游转头看向老燕仙:“多谢燕仙了。”

    “老朽感谢先生还来不及呢!”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吗?”

    “带回来的都在这里了。”

    “这样啊……”

    宋游想了想,伸手从每个袋子里拿了几颗,便对燕仙说道:“在下每样只取几颗就够了,多了反倒不好带。”

    “那剩下的……”

    “燕仙若有闲心,可将之种下,再分给各处百姓为种。此物结出果子便可用于烹饪,也可以晒干之后再行烹饪,类同茱萸生姜与花椒。”宋游对面前的燕仙说道,“尤其是在内地蔬菜匮乏之地,在下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山区贫苦百姓,想尽办法将饭食哄进肚子里,若有此物,这些百姓在没有肉菜的时候也许会过得轻松一些。”

    “便依先生所言。”

    “那便多谢燕仙了。”宋游笑着道,“也许用不了多久,在下已经不需要再自己带此物、也能在大晏各地买得到了。”

    “老朽一定尽心竭力!”

    “此物颇有辣味,便称为辣椒,如何?”

    “辣椒……”

    燕仙想了想,说道:“燕子吃不出辣味,化形之后,也不爱吃辣,不过老朽倒也听得出来,是个贴切的名字。”

    “便叫辣椒。”

    “正好,今日老朽面见陛下与国师,说起这几样良种的名字,国师要老朽替它取名,然而老朽一时却想不出好的名字,便说来请教先生。”老燕仙说着露出忐忑之色,看向宋游,“不知先生是否有意,再取几个名字?”

    宋游与老燕仙的目光对视。

    燕仙目光浑浊,闪烁不定。

    宋游心中又何尝没有计较。

    “既是燕仙与燕仙子孙辛苦带回来的,在下怎么敢为之命名?”宋游笑了笑说,“便由燕仙自己命名吧,或是以燕子之名来命名也好。”

    “以燕子之名?”

    “燕仙随意。”

    “便依先生!”

    老燕仙立马说道。

    身后的几只燕子没有他那么深的城府,已经高兴得乐了出来。

    信仰实在太迷太玄,这个世上从来就不是做了好事就一定会被人记住、被人感恩戴德的。世人又健忘。虽然他们千辛万苦、千难万险从数万里之遥的海外找回了良种以济天下苍生,但谁也无法保证几十上百年后还有多少人记得它们是被一群燕子衔来的。

    可若以燕子为名,便不一样了。

    “时间太晚了,在下今日得早睡,明日便要离京。”宋游看着这位越发年迈苍老的燕仙,“燕仙奔波辛劳,没事的话也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先生明日就要离京?”

    “是啊。”

    “老朽还说过几日将良种拿来与先生过目。”

    “燕仙取回的既是真良种,在下今后自能在别处见到,何必急于一时。”宋游说道,“在下为等燕仙,已在长京耽搁太久了,不好再久留。”

    “也好……”

    燕仙想了想,这才点头。

    只是目光有些闪烁,起身也有些犹疑,似是有话要讲。

    宋游一见便知道了。

    “燕仙莫要担心,在下已先后与陛下、国师都说清楚了,不会少了燕仙的功德,也不会有谁来抢了燕仙的功德。”宋游说道,“燕仙拿到敕封之后该羽化便羽化、该升仙便升仙,若有不对,再来寻我便是。”

    “多谢先生!”

    老燕仙立马施礼,随即抬起头来,又郑重问道:“先生大恩,老朽又该如何报答呢?”

    “有益于天下苍生之事,哪里谈得上报答?何况燕仙此时年迈,又能帮得上我什么呢?”宋游微微一笑,“若燕仙心中真当过意不去,便等他日燕仙成就神位,又因天下香火受益,有了了不得神通之时,再说也不迟。”

    老燕仙闻言,却是一愣。

    眼光又闪烁了几下,这才再次施礼,说道:“伏龙观于老朽的大恩已有两次,今后先生若有任何差遣,老朽定万死不辞!”

    “不至于不至于。”

    “那便不打搅先生了。”

    “燕仙慢走。”

    宋游站起身来送客。

    老燕仙则叫自己的子孙后代取回了几袋辣椒,便离开了此处。

    大门一关,油灯昏暗的光迅速收窄。

    老燕仙眼中有些思绪。

    当初在安清之时,他也与这位宋先生说到过报答一事,只是当时这位宋先生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倒不是说他不愿报答恩情,而是这样的话从宋先生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自然是不寻常的。

    几只燕子在夜空中远去。

    ……

    猫儿终于从门口收回了目光。

    接着又跳上桌子,低头凑近桌上的干辣椒,嗅了嗅,便又眯着眼睛皱着鼻头缩回来了。

    宋游也捏起一颗辣椒,一边若有所思,一边随手将之掰开,放在鼻子前深深闻了一口,又把里面的籽取出来。

    三花猫蹲在旁边看着他。

    “……”

    宋游忽然转头看了眼房间角落。

    那里放了一个陶罐。

    “……”

    宋游又瞄向了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亦盯着他。

    片刻之后——

    西城的某片空地。

    小女童提着一个小马灯笼,站在边上一动不动、为道人照亮。

    灯笼的形状不规则,映照出的光也不均匀,小女童却觉得好看极了。

    面前蹲着一名道人,正在挖土。

    挖出来的土便全部放入身旁的陶罐里,陶罐底部不知怎么回事,多了一些小孔,十分规整圆滑,像是本身就有的一样。

    “好了。”

    道人抱着陶罐,走回屋中。

    挑了一粒饱满的辣椒籽,埋进土里,浇透了水,放在大门口,道人这才将其余辣椒籽全部收好,带着三花娘娘上楼睡觉。

    寒夜漫漫,北风呼啸,辣椒籽却迅速发芽,钻破了土层,没有阳光照样生长。

    到半夜时,已长大成株,开出了花,被夜风吹得倏倏抖动。等到次日清早,天亮之时,这株辣椒已经结出了果,是一颗颗黄色的小辣椒,黄得十分鲜艳均匀,沾了露水,漂亮极了。

    “吱呀……”

    道人推开房门,抱起这盆辣椒。

    几乎同时,隔壁房门也开了。

    吴女侠走出门口,转身盯着他。

    宋游便也停下了脚步,转而看向这位女侠。

    “好巧。”

    “今天要走了?”

    “收拾一下就走了。”宋游对这位女侠说着,正好将手中这盆辣椒递了出去,“昨日偶然得来的,颇有意思,想着赠予女侠,留作纪念,没想到女侠刚好出来,便省得我再搬出来一次了。”

    “这是什么?还挺好看。”

    “辣椒。”

    “辣椒?是什么?”

    “一种菜,也可作调料。”宋游说道,“黄色的是它的果子,可以就这么吃,也可以晒干了吃,口味辛辣,习惯之后,别有一番风味,不能习惯的话仅是用作观赏也是不错的。”

    “辣椒……”

    “愿女侠好好照料。”

    “多谢!”

    吴女侠已经抱着陶罐,不好拱手,但也对他郑重道谢。

    宋游笑了笑,便回了房。

    房间早已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除了墙脚摆放着一堆新年时别人送来的礼品,几乎和去年春天没有区别。

    一匹枣红马站在屋内,背上已放好了被袋,宋游又去了一趟灶屋,将房梁上的腊味、酱肉和风干肉取下来,能带走的就包起来放被袋里,带不走的便请隔壁邻居帮个小忙,免得浪费。

    三花娘娘也在清点她的东西。

    宋游有被袋,她也有特制的褡裢,可以与被袋连起来。褡裢有两层,一层可以装她,一层可以装她的小玩意儿。

    “我收拾好了。”

    宋游把最后一样东西放进被袋里。

    小女童也连忙从外头跑进来,手上拿着几样东西,放进了自己的褡裢里。

    “三花娘娘也收拾好了。”

    “三花娘娘刚刚放的什么?”

    “……”

    “三花娘娘刚刚放的什么?”

    “我们走吧。”

    “好。”宋游点点头,继续问道,“三花娘娘刚刚放的什么?”

    小女童皱起眉头盯了他一眼,又挠了挠头,终究是觉得不答不好,这才说道:

    “放的腊肉……”

    “什么腊肉?”

    “……”

    小女童不说话了,只扭过头,一双灵动的眼睛与他对视,片刻后,才说了句:

    “你不吃的。”

    “……”

    宋游沉默了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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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离京

    天空阴沉沉的,风在空中肆虐,一时辨别不出是早晨还是黄昏。

    “今天天气不怎么样啊。”

    吴女侠站在门口,对他说道。

    “这样的天气正好。”

    宋游则已经将枣红马带出了房门,等到三花娘娘再跨出来,他便关上了门,把锁锁上,并把钥匙递给吴女侠:

    “多谢女侠。”

    “谢什么?”

    “收容之恩。”

    “又不是没给钱。”

    吴女侠接过钥匙,揣进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正好我也该出门了,也要出城,走吧,一路。”

    “好。”

    两人一马一猫,往城外走去。

    此时正是清早,两旁商铺陆续开门,来城内摆摊的小贩也进城了。宋游走过柳树街,不时便有店主小贩见他带着马和行囊,手中还杵着竹杖,好奇之下出言与他打着招呼,询问他要去哪里。

    宋游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一时有些恍惚,原来自己在长京这一年,也已经有这么多人认识自己了。

    走过柳树街,穿城而过。

    一路还是有人将目光投向他。

    有些是觉得这名道人带着猫儿、还有一匹不用缰绳的马,颇有些奇异。有人则是在别的地方听过带着三花猫、枣红马的道人的传说,只是一时不确定这名道人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那名道人,或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说过。

    慢慢的已经走出了城。

    长京繁华,城外仍旧人流如织,来回都有许多车马,常常见到商队排成一条长龙。

    “你有没有算过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吴女侠出言问道。

    “算不准。”宋游摇了摇头,这得看北方的妖魔鬼怪们是否热情了,“也许几年,也许十年,总之定会回来。”

    “啧……”

    吴女侠砸吧了一下嘴。

    宋游对她笑道:“等下次见面之时,你我就是老友了。”

    “是,老友。”

    吴女侠也咧开了嘴角。

    上一次见,是明德二年的春天。

    现在是明德五年的春天。

    已经过去了三年。

    去年在长京相会之时,算是故友,算是旧识,若是几年之后再见,自然便算是老友了。

    只是也得再见才行。

    这种一分开就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再见的离别在这个年代本是常态,宋游与吴女侠都不晓得自己习惯了没有,反正世事也不管你习不习惯,该是怎样对伱,还是怎样对你。

    只得尽人事,听天命。

    “在下明德一年夏末秋初下山,为期二十年,二十年后的夏末秋初,在下多半会回道观。”宋游先对她说道,“便再与女侠说一遍,在下出自逸州拙郡灵泉县阴阳山的伏龙观,女侠今后回了逸州,可来拜访我,若在山上找不到道观,便是在下还没回去。”

    “记下了。”

    吴女侠点点头,见此时路旁刚好人少,走出几步,便也对他说:“也请你记下一点。”

    “洗耳恭听。”

    “我本不姓吴,本姓阮,名为阮贞。”吴女侠说道,“不过倒也不算欺瞒你,吴所为是掌门为我取的名字,我也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

    “在下记下了。”

    宋游郑重点头,继续往前走,随即又问:“只是女侠为何隐姓埋名呢?”

    “……”

    吴女侠瞄了他一眼,抿着嘴又走了几步路,才说道:“你可还记得那舒一凡?”

    “记得。”

    “我与他差不多。”吴女侠语气清淡,“家父乃是曾经的吏部尚书阮长星,二十年前遭朝堂奸人陷害,被罢了官,告老还乡路上,哼,说是被路边的山匪给劫了,除了我躲得好,无一幸免,至今仍不知晓仇家是谁。”

    “原来如此。”

    宋游便明白了,也不多问了。

    一切都已解释得通。

    从小苦练武艺,以女儿身超过众多江湖男子,学成之后,毅然离开师门,前来长京,一面替贵人做着搜集情报、调查各方势力的工作,一面利用贵人的关系网调查曾经的灭门之谜,平常赚的那些钱多半也用到了这些地方,二十年的谋划,真是不容易。

    宋游摇了摇头,也不多言。

    只听身边传来吴女侠的声音:“后边有江湖人在盯着你们。”

    “无妨。”

    “要我和你同行吗?”

    “不必了,女侠去忙自己的事即可。”

    “也行,这次可能人多,但高手应该要比上次少,在长京混得好的人,只要听说过太尉府的事,应该都会更犹豫一些。总之你自己小心,尤其提防江湖人的暗箭,我们这些人,最擅长玩阴的。”吴女侠顿了一下,“我往这边走,就送你到这里了。”

    “那便……”

    “后会有期!”

    吴女侠与他抱拳,沉声说道。

    “后会有期。”

    宋游也对着吴女侠行礼。

    吴女侠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又低头说:“三花娘娘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一猫对视一眼,没有别的说的,一方往左,一方往右,便渐行渐远。

    这一次的分离,十分平淡。

    好像这种分离才是常态。

    回头看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宋游才明白,为什么人们分别时要用“后会有期”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分开还能再见,就已经非常好了。

    ……

    出城往北,明显比往南人少。

    差得最多的便是商队。

    从北方来、往北方去的商队虽不是没有,却明显比南方要少一些。

    猫儿似乎并没有多少离别之情,似乎除了她的庙子,她对任何地方也都没有眷恋之情,又似乎只是因为心情单纯,少不懂事,只知道道士往哪里走她就跟着往哪里走,并不留恋某一个地方,于是出城不久,她就又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走到了前边去。

    这里闻闻,那里嗅嗅。

    只是偶尔停下脚步,扭头看一眼身后,也不知是在看后边的道士,还是看逐渐远去的长京。

    走出没几里路,地势便往上走。

    猫儿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一方。

    宋游于是也停下,随她看去。

    只见左前方的小山坡上有一处茅草亭子,不知何时建的,不知是用来歇凉的,还是用来给离京返京之人眺望长京用的,不知有多少诗词写于这里。然而此时亭子中却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人一身白衣,轻纱遮面,坐在石凳上,身后则站着一名侍女,都看向他的方向。

    三花猫回头看了一眼宋游,便又迈着小碎步走上了通往小山坡与亭子的小路,很快到了亭子前,她停下脚步,仰头打量着两人。

    宋游与枣红马随后来到。

    “有礼了。”

    “晚江有礼了。”亭子中的女子也站起身,款款施了一礼,“知晓道长今日离京,猜到道长要往北边走,特地来此等待,为道长践行。”

    “多谢足下。”

    “晚江没什么好赠予道长的,便请道长饮水酒一杯。”晚江姑娘说道,“为道长抚琴一曲,愿道长此行顺利。”

    侍女笑着捧来了一杯黄酒。

    宋游伸手接过,酒杯还温着。

    坐着的女子已然开始抚琴。

    琴声响起,出了亭子便弱了三分,在风中便已散掉,传不到山下路上去。

    道人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随即站着不动,聆听琴声。

    恍然间有鸟鹤飞来,或是在山前飞舞,或是停在亭顶上,山下商旅行人见此情形,都大为惊异,纷纷驻足观看。

    许久后,琴声渐消。

    “那边似有些江湖人在徘徊。”晚江姑娘停下琴,看了眼远处,又看了眼枣红马背后、插在被袋里极其明显的长匣,“若道长觉得麻烦,晚江也可略施小计劝这些江湖人回去。”

    “不必劳烦了。”

    “那便祝道长一路顺风。”

    “多谢足下相送之情,这一杯酒,这一曲琴,在下铭记于心。”宋游行礼说。

    “只愿道长下次再回长京时,还能再见。”晚江姑娘说道,“也许那时的晚江已经是自由身了,届时再与道长谈山水风月。”

    “回长京见不到也不要紧,道长自然是要回伏龙观的。”侍女笑着说道,“等我们报完恩,恢复自由,也学着道长游历天下,路过逸州,定要来灵泉县的阴阳山寻一寻道长,道长可莫要闭门不见啊。”

    “愿还能在长京与两位再见,若是不能,十几年后,也必在观中恭候大驾。”宋游恭声说,“在下便告辞了。”

    “道长慢走。”

    “小猫儿也慢走。”侍女则低头看向地上歪头与她对视的三花猫,笑着摆了摆手,“小猫儿可莫要把我们忘了。”

    “……”

    三花猫盯着她不作声。

    宋游转身出了亭子,拄杖往山下走去。

    猫儿和枣红马也连忙跟上。

    侍女转头与晚江姑娘对视一眼,也只笑嘻嘻说道:“北方的那些妖魔鬼怪要倒霉了。”

    “乱世催生出的妖魔鬼怪,道行再高,也不过是一群蛮子,如此嚣张行事,倒霉本就是早晚的事。”白衣女子淡淡说道。

    “可惜不能与他一起去,不然跟着过去看看戏也是极好的。”

    “收琴,我们也回吧。”

    “不在这再看看热闹了?”

    “没什么好看的。”

    “你是主人,你说了算……”

    两人看了眼远处,道人已经走远了。

    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

    马蹄声得得。

    山不算高,路却很陡,黄土路斜斜往上,坡度很大,看起来像是通往天空,若非山上有亭舍,还有一栋民房,任谁也不知它会通到多高。

    风萧萧草瑟瑟,一派早春景象。

    几个学童弯着腰走在路上,挎着书包,应是要去哪里的私塾族塾义塾上学的。

    学童年少,不时嬉闹,哪怕这么陡的路上也要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这也许会是他们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人能记下这一刻。

    过了这一天,无人可见这一天。

    “喵!”

    “是桃花。”

    “喵……”

    满山桃花开得早,开在房前屋后、山野之间,倒也为旅途添了些许情趣。

    只是道人走着走着,身后不知不觉多了许多江湖人,转身往身后山下看去,还不断有江湖人赶来,或者骑着马,或是提着刀弓小跑而来,就如此刻天上的乌云一般越聚越多——在密谋了小半个冬天之后,游方的道人终于出城了,接到消息,长京的江湖人来了不少。

    这些江湖人却不靠近,而是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着道人,目光瞄向枣红马背上油布包裹的匣子。

    这个木匣子真是显眼。

    宋游则抬头看了看天,挑了一处平坦之处,停下脚步,转身等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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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万道雷霆照耀天地

    山上既有去年冬天的枯草,也有今年新春刚钻出土的新绿,都被风吹得抖动。

    江湖人越聚越多,有如去年盛夏。

    他们很有耐心,并不轻举妄动。

    宋游也很有耐心,等着他们聚齐。

    其中还有几道熟悉的身影,似乎去年也曾见过,想来是当日运气较好,或是本事高强,跌下山崖也活了下来,就是不知此次是继续来夺宝,还是因为当日之事怀恨在心想来报复,或是单纯只是来看个热闹。

    “好多人呀。”

    猫儿很小声很小声的说。

    马儿不知去年北钦山之事,今日见到这一幕,也打起了响鼻。

    “无妨。”

    宋游安抚着马儿,平静看去。

    居高临下,能看到后方的长京城,也能看到赶来的江湖人。

    没多久,这群江湖人似乎聚齐了。

    后边几乎没有人来了。

    又如当初北钦山上一样,这些人聚集多了,胆量便壮了,离宋游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宋游不由笑了笑。

    这群江湖人立马一阵紧张,握刀的握刀,握剑的握剑。

    尽管觉得这道人本事再高,只要不是神仙,便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将己方这么多江湖好汉全部杀光,也不可能在几百张弓面前从容自若,但他们也知晓这道人有定身、烧人和下咒的本领,谁都不愿站第一个。

    “诸位,后面已经没人来了。”

    宋游却只是微微一笑,对他们说道:“却是不知诸位又有什么要事,特地来找在下,还请尽快说通的好,在下还要赶路。”

    众人闻言,回身一看。

    果然如此。

    倒不是真的完全没有人来了,只是来也是零星几人,再看自己这方,已是黑压压一片,胆量立马又壮了几分。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骑。

    一匹黑马,马上坐的是一名灰衣剑客,以布蒙面。

    众人都以为他是先出头的,都向他投去目光。

    然而这人却好似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一直策马往前,盯着前方的道人。

    走出一截,看清道人之后,剑客立马睁大了眼睛。

    “刷!”

    剑客一手便扯下了蒙面布,露出的是一张年轻俊俏的脸。

    “先生!”

    剑客喊出了声,随即立刻翻身下马,抱拳施礼:

    “舒某见过先生。”

    “足下……”

    宋游看了他几眼,这才想起,于是也笑了:“原来是舒大侠,好久不见了。”

    这名剑客,正是舒一凡。

    “不敢不敢。”舒一凡说道,“当日与先生栩州一别,舒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真是有幸。”

    “足下也是来夺宝的吗?”

    “非也,先生莫要误会,舒某对窦家的画从不感兴趣。”舒一凡连忙说道,“舒某只是从南往北,途经长京,今日正好打算离开长京,见路上有不少江湖人都往这边走,便问了问,听他们说有一位道长,听起来有些像先生,便随着过来查看一番,没想到果然是先生!”

    “那便是有缘。”

    “先生……”

    舒一凡回身看了眼身后黑压压的江湖人,连过往的商旅都被吓住不敢经过,又看向身旁的宋游。

    “无妨。”

    宋游却很从容。

    舒一凡眼光闪烁,心中计较,看宋游的从容不似作假,这才点了点头,便说一句:“舒某今日便为先生护法!”

    话音落地,剑客牵马走到宋游身边,转身看向一群江湖人,持剑而立。

    对面至少数百人,刀剑长弓无数。

    剑客却是巍然不惧。

    与此同时,江湖人则一阵哗然。

    刚才这剑客与道人的对话也传到了他们耳中。

    听见这名年轻剑客自称姓舒,当即便有人将他认了出来,顿时引发一阵议论纷纷。

    此时的舒一凡已不再是三年前柳江大会上挑遍各路高手的那名无名剑客了,当年离开栩州之后,他便有了侠名,自从在召州杀死林德海,更是已有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近两年来,行走南方,甚至有人传闻他已修出了剑势,有了几分百年前那位以武入道的大宗师风范。

    倒不是说几百人会比不过一个人。

    只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规矩。

    就比方说,对面是道人,或是官府,他们一群江湖人都能一拥而上,先将对方解决了,之后自己是打也好,是商议也好,都是自己的事。

    但若对方也是江湖人,甚至在江湖中极有名气,便又是另一种规矩了。

    众人一时交头接耳,计较不已。

    “没想到天下第一剑客、舒一凡也在这里,幸会幸会。”终于有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白衣飘飘,对着前方的宋游与舒一凡拱手,“也没有想到舒兄竟是先生的旧识,有趣有趣。”

    “你是何人?”

    舒一凡淡淡看他。

    “在下长京云鹤门,席家席异尚,兄长名为席异己,曾与舒兄一同参加过柳江大会。”

    “云鹤门……”

    舒一凡点了点头,但并不在意。

    席异尚面露几分窘迫,笑了笑,只好又向宋游拱手:“此前在北钦山就曾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是否记得在下?”

    “记得。”

    宋游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还能见到足下,真是一件幸事。”

    “确实,当日被蛇仙扫下悬崖,幸好席某站得比较靠里,被扫落之后也离崖壁较近,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株刺藤,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席异尚对着宋游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当日在下便与先生说了,是来看热闹的,这一次还是来看热闹的,愿先生明鉴,莫要伤我啊。”

    “足下对看热闹情有独钟。”

    “没办法,人生短暂,总得找些乐子。”席异尚负手而立,“那日见识了蛇仙还能侥幸不死,席某已是赚了,这次不知又能见到什么。”

    宋游笑而不语。

    席异尚一番话,似乎是种缓冲,一群江湖人也已讨论完毕,达成了共识。

    “妖道!”

    立马便又有人站了出来:“你可还记得爷爷我?”

    话音刚落,舒一凡便皱了眉。

    余光瞥了眼宋游,却见宋游一脸平静,他的眉头这才舒缓几分。

    “足下可是姓关?”

    “正是!”

    这是一名有些胖的中年人,恨得牙痒痒,直盯着他,握着手中一支大弓:“今日不为夺宝而来,只为报仇而来!舒一凡在此又如何?当日你害我兄长跌下悬崖而死,今日我已是舍了命来,伱就是有滔天本事,我也必不饶你!”

    “足下何出此言呢?”宋游与他从容对答,并不生气,“那日诸位前来拦路,将诸位扫下悬崖的,乃是蛇仙。尽管蛇仙是为了帮助在下,可最多也只能说是与在下有些关系,又何来在下害死令兄一说呢?”

    “休得胡言!”

    关梅启怒目而视,又对其余人说:“诸位好汉听了!大家一拥而上,我关梅启走第一个,杀了他后,宝物我绝不染指!都归大家分配!”

    “……”

    宋游无奈摇头,又看向其他人。

    “在下肖言,有礼了。”

    一名江湖人站出来,朝这方大喊:“关前辈说话不好听,道爷见谅,不过我们若真如关前辈所说,一拥而上,道爷可能抵挡?江湖以和为贵,道爷知晓我们来意,我们也知晓道爷道行,便请道爷说说,要怎么才能交出宝物吧。”

    “肖兄所言有理,这一次没有蛇仙了,大家伙更是做好了准备,还是请道爷将马背上的画交给我们吧,免得见了血光,污了道爷修为。”

    “小人郑同,请道爷交出宝物。”

    “我等知晓道爷有了不得的本领,然而今日大家伙都带上了强弓,道爷的这些本事也不见得能派得上用场。”

    “诸位所言有理,除非道爷是神仙下凡,否则这么多江湖好汉,恐怕道爷也无法安然离去!哪怕舒一凡真以武入道,难不成还能以一当千?”

    “……”

    不断有江湖人走出来,有人劝告,有人催促,有人威胁,也有人是当日死在北钦山之人的亲朋故友,不为夺宝,只为报仇,煽动大家杀了他。

    宋游静静的听他们说着。

    头顶风云聚集,天光越来越暗。

    不断有人往前迈步,说一句便走一步,后方之人则纷纷跟上。

    众人离宋游越来越近了。

    舒一凡目光冰冷,站着不动,只任风吹动衣裳,瞄着这群江湖人,心中盘算,哪几个看起来有点本事,哪几个又叫嚷得最凶,等下动起手来,自己要先杀掉哪几个人,才能镇得住这么多人。

    “诸位。”

    却听身边传来了宋游的声音:

    “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郑某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只知如果道爷不交出宝物,恐怕不是道爷的死期,便是郑某的死期了。”

    “交出也是你的死期!”

    “各位好汉,不要与他废话了,干脆乱箭齐发,先将他射死!之后宝物的归属,咱们按江湖中的办法再论!”

    “莫要射坏宝物了!”

    宋游只摇头笑了笑,随手一伸,便从马背上抽出了匣子。

    就这一下,众多江湖人立马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匣子上。

    “今日,是惊蛰。”

    除了舒一凡闻言神情一凝,先看了眼宋游,又抬头看了眼天空,其余人几乎没有注意到他说什么,只留意着他的动作。

    宋游不慌不忙,打开匣子。

    里边果然有一幅画卷。

    江湖人立马一片骚动。

    有人握紧了手中长弓兵刃,有人踮脚盯着匣中画卷,还有人不断往前挤,却是没有人注意到,天上乌云卷积,世界早已暗沉得不像话了。

    “啪!”

    大家伙还没看清楚,匣子便又合上了。

    众人目光一抬,只见道人一脸平静。

    “诸位想从在下手中拿走宝物,须得先取了在下的性命,就看诸位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只是也得提醒诸位一句,拉弓拔剑,便不可反悔了。”

    “……”

    众人闻言都已知晓,今日是没有办法和和气气的从这名道人手中取走这幅画了,各自对视,心中便也有了决断。

    杀意在山上聚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今日道人交出这幅画,也只是消除了最厉害的一个对手。画只有一幅,他们却有这么多人,大概还是要拼杀一番的。

    此时江湖人中鸦雀无声。

    慢慢的有人注意到了,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在场有人的头发已经飘了起来,随风而抖,却不落下。

    杀心越重,发丝飘得越高。

    “要打雷了!”

    “大家快放箭!”

    “一起放!”

    “射准一点!”

    有弓弦被绷紧的声音。

    舒一凡没说什么,只策马上前一步,刷的一声,抽出了手中宝剑。

    目光却忍不住往天上看。

    以他的敏觉与悟出的剑道,已然察觉出来,在这头顶乌云之上,正有可怕的力量在积蓄着。

    这力量让他也为之心悸。

    “须得与诸位说清,今日身死之人,皆是欲杀在下之人,负伤之人,皆是欲伤在下之人。”道人依旧一脸从容,“也再给诸位说一遍,在下在逸州灵泉县山中修行,从此之后,江湖上再没有窦家的至宝了。”

    “噗……”

    有人撒手放箭。

    就像引发了连锁反应,众人皆松开了手,箭矢如雨,划过长空。

    舒一凡眯起了眼睛,盯着箭矢。

    单手紧握剑柄,剑势沉积。

    然而几乎同时——

    天地光生!

    头顶的乌云酝酿了万道雷霆,一瞬间齐齐降下,汇集在这座山头,直映得天地一片雪白,就连绝世的剑客也睁不开眼睛。

    此乃神力!而非人力!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雷雨夜——

    义庄四周,雷霆不断。

    当日他坐在门口,感悟天地雷霆之势,虽只一夜,却获益匪浅,以至于离开之后,也常常想起那夜的万钧雷霆,仍旧受用不尽。到了现在,已有人传说他的剑法有如惊雷,不动则已,一旦出剑,剑光如电,其势如雷,而又连绵不绝,皆是从这万钧雷霆中取的一抹造化啊。

    当时他便疑惑过,每年都有惊蛰,何处不有雷霆,可却为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气势磅礴、连绵不绝的电光雷霆?

    临走之时,便已有所预料,于是特地留下一句,林德海并未娶妻,膝下只有一子,好让道人放心,自己就算从他这里得了造化打败了林德海,也不会给他多添罪孽业债,可即使当时留了这么一句,其实心中也终究是拿不准的。

    直到离开之后,过了很久,常常思索,感悟渐深,才渐渐明悟。

    不是那年特殊,不是那地特殊。

    是自己身边的道人。

    直到今日,再见这满天电光,才算彻底确认,那晚的万钧雷霆、此后的剑道感悟,果然都是这位先生赐的造化。

    “噼啪!”

    万道雷霆,不知击中了多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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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京城又多一件传说

    “轰隆隆……”

    电光散去之后,雷声才姗姗来迟。

    其声震耳欲聋,其势滚滚不绝。

    山上山下不知多少商旅行人,送别宋游的大妖也还没走回京城,不知多少人看见了这一幕,被那电光晃花了眼睛,哪怕在长京城中,也有一些地方可以看见这边天空一闪而过的雷霆,而山上的江湖人早已躺下了大部分,冷风吹过,只闻到一片焦糊味道。

    这一刻实在没有武艺高低的区别。

    江湖上的混子也好,货真价实的高手也罢,雷霆之下,众生平等。

    至于那漫天箭矢,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又或是消弭融化在了先前的电光之中。

    出乎宋游预料,居然还有不少人站着。

    可能有两三成的样子。

    看来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长京云鹤门、席家的席异尚。

    席异尚也刚放下遮目的手臂,此时环顾四周,却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了,呆若木鸡。

    此非人力,实乃天威。

    “足下。”

    只听前方传来道人的声音:

    “这个热闹可还满意?”

    “……”

    席异尚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所措。

    身边甚至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必多礼,只想请诸位今后告知江湖,这江湖上再也没有苍山图了。”宋游说完,转身便走,“也免得江湖好汉们再为了它而厮杀不断。”

    枣红马默默抬蹄,跟了上去。

    三花猫则还伸长脖子,盯着那躺了满地的人,又吸了吸鼻子,这才扭头跟上。

    灰衣剑客回过神来,亦是连忙牵马跟上。

    “先生!”

    “多谢足下方才相助。”

    “先生说笑了,舒某并未帮上忙。”

    “足下还有事么?”

    “……”灰衣剑客沉默片刻,这才问道,“不知先生这次又往哪里去?”

    “往北。”

    “要去北方?”

    “是。”

    “在下也往北方走。”灰衣剑客抱剑行礼,“三年前栩州相遇,舒某愚钝,不小心从先生这里得了一番造化,却不自知。后来醒悟过来,却也没了先生的仙踪。如今有缘再遇,舒某愿与先生同行,做些鞍前马后的杂事,权当报答先生当日恩情。”

    “当初相遇不过偶然,足下所得感悟,也是足下天赋所致,何来报答一说?”

    “当时是缘,此时亦是缘,舒某往北,先生也正好往北,又何尝不是缘分?”灰衣剑客再次行礼,诚心请求道,“北方混乱,妖鬼横生,人心不轨,舒某知晓先生乃是当世神仙,不敢说替先生扫清路上障碍,不敢说能为先生降妖除魔,只求为先生扫清道上尘埃,省些烦心事。”

    “……”

    宋游想了想,笑了笑,转头看他:“不知足下原本要去哪里?”

    “原是要去光州。”

    “光州……”

    宋游想了想,才说道:“在下往北,要先去禾州,再沿着边境走,足下去光州虽不是必须得从禾州过,但从禾州过去,倒也不算绕路。若是足下有心想要护送我等一程的话,便送我等走到禾州吧。”

    “依先生所言!”

    灰衣剑客再次抱剑说道。

    同行人中便多了一名剑客。

    三花猫常常盯着剑客看。

    对陌生人暗中观察。

    宋游则一边走一边说:“当日栩州一别之后,在下倒是常常听到足下的传闻,满是江湖豪情。”

    “江湖人就爱说这些,只管将事情说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不管事情原本是什么样子。”灰衣剑客很谦虚的说,“有时候舒某自己去了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舒某的事,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足下莫要谦虚。”宋游说道,“仅足下背负灭门之仇,却还能留下林家女眷与独子一事,便称得上豪杰了。”

    “留下独子,是因为当年林德海留下了舒某,舒某自要奉还给他。”

    灰衣剑客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沉默之间,是满身骄傲。

    林德海当年自诩为天下第一刀,一身骄傲,自信无比,不屑于杀仇家的小孩,也不认为一个小孩二十年后便能威胁得了自己,此时的舒一凡又何尝不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剑客?一身英雄豪情,哪一点又比当初的林德海差了去?

    若他杀了林德海的独子,在江湖人看来,岂不是弱了那林德海三分?真那么做了,如今江湖传闻中又哪来他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呢?

    “至于林德海的女眷……”

    灰衣剑客犹豫了下,目光闪烁:“说来也是先生的指点,若非如此,舒某指不定也会一时冲动……”

    宋游笑而不语。

    其实像是舒一凡这样的人,面对一个大的选择,他人的话是很难对他造成大的影响的,最多起到点拨的作用,而起不到说服的作用。

    不过是助一把力罢了。

    就算当时事实真的如舒一凡所说,之所以在那一瞬间宋游的话能说服他、让他放过林德海的家眷,也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就倾向于这样做。

    “听说足下曾在南州一人一剑杀败过上百山贼?”

    “江湖夸大,只是数十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

    “那群山贼太过嚣张,不光劫财,而且劫色,还以杀人、折磨人为乐,实在该杀。”灰衣剑客说道,“那群山贼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其实若他们真的围杀过来,舒某也不见得能轻松取胜,若肯以箭矢远射,舒某也许也会负伤。只是他们并非虎豹,只是一群野狗,只在百姓面前凶狠,舒某只冲杀过去取了七八个人的性命,他们便落荒而逃,舒某慢慢跟在背后,便将他们杀了个七七八八。”

    “足下还懂兵法。”

    “称不上。”

    “不知足下去光州又有何事?”

    “不瞒先生,舒某其实还有一位亲人尚且在世,乃是嫁出去的一位姑姑。不过当初舒某背负血海深仇,不知成败与否,自不敢相认,然而如今舒某大仇已经得报,也在江湖上有了名声,便想去寻一寻亲人,不说别的什么,只见个面,也是好的。”灰衣剑客说道,“也不知见了如何,只是不去见一面的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之后呢?”

    “北方多有乱象,朝廷管不过来,正是我等心怀天下的江湖之人大显身手之时。”

    “原来如此。”

    有故人同行是好事。

    宋游与他边走边聊,借这位绝世剑客的眼睛,品一品江湖的侠气。

    慢慢走上了山顶。

    这里是离长京最近的山,近可以看到长山,远可以眺望北钦山,若是往回看,整座长京城也尽在眼中。

    宋游便站在山顶亭子边,眺望长京。

    从此处看去,这座都城方方正正,是一座巨大的平面化的城池。城中整体规划也很方正,房屋无数,最高最显眼的,便是位居中央的宫城、旁边不远的观星楼和城中几座寺庙、石塔,城外土地亦是一片平整。

    天上风云变化,隐约又有光照下来。

    这座京城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面祥和明媚,一面阴暗难测,有多少盛世繁华,就有多少民生疾苦,表面风平浪静,长京百姓也仿佛没有察觉,暗地里却有风云酝酿。

    暂时别过,长京。

    宋游心中默默想着。

    然而就如此前所说,长京是这个时代的中心,自己必然还会回来。只是此时一别,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多久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变化。

    “走吧。”

    宋游转身迈开脚步,猫儿也好,枣红马也罢,还有牵着黑马的剑客,都跟在他的身后。

    由此往北,有万里的路。

    但远的又何止万里。

    这注定是一场时间的旅程。

    ……

    长京城中。

    管理西城店宅务的勾当右厢店宅务公事陆文林一觉睡醒,只觉大脑昏昏沉沉,摸了摸头,颇有些奇妙。

    昨夜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神仙。

    又好像没有。

    揉了揉眼睛,起床之时才发现,自己枕头旁赫然放着一小堆碎银子。

    “!”

    陆公事顿时清醒。

    昨夜的梦也全都想起了。

    自己确实梦见了神仙。

    要说是哪位了不得的天神,倒也不至于,可要说这位神仙是无名之辈,也是不可以的。

    梦中来客正是长京城隍。

    梦中城隍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托他帮忙将西城柳树街的一间小楼留下来,权当赁出去了,请他莫再赁给别人。

    陆公事虽在长京为官,但说实话,这辈子还真没正儿八经的见过几次神灵,何况是最近在长京颇有名气、很受百姓敬重的城隍老爷。更别说人家还对他这么客气,陆公事脑子一热,便在梦中应了下来。

    看见这一堆银子,陆公事才知晓,昨夜并不是梦。

    然而他也是醒来才想起——

    那间小楼自己早已知晓不简单,何况早在年前,就从观星楼来了国师的亲笔信,也是请他将那间小楼留下来,莫再往外租。包括昨天白天,总裁明德大典编纂一事的崔南溪崔公也曾带了钱来,也是托自己办差不多的事,自己也推掉了。

    “梦中不清醒啊。”

    陆公事拍了拍脑袋,抓起这一堆银子看了看。

    除了一两块官银,都是些碎银子,有大有小,看得出是香客们送的。

    “城隍爷也不富裕啊。”

    陆公事思索了下,才决定去一趟城隍庙,把这些银钱还了,也将事情给城隍老爷说明。

    穿好衣裳,出去吃早饭。

    早饭正是皮蛋瘦肉粥。

    说来皮蛋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只听说是鸭蛋做的,黑漆漆一颗,看着像坏了不能吃一样,表面偏又长着漂亮的松花,前段时间买来尝了尝,生吃倒是觉得没什么好吃的,可按着那人说的,伴着瘦肉煮成了粥,才觉得鲜美至极。

    这么便宜的玩意儿能做出这么鲜的一碗粥来,可真是不简单。

    陆公事一边吃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等会儿叫下人再出去寻一寻那卖蛋的贩子,多买一点,过几天自己有几个知心的老友来,既是知心老友,便请他们尝一尝自己最近寻到的新奇玩意儿。

    就在这时,管家从门口走过。

    陆公事立马将之叫住,将心中打算吩咐于他,却只听管家笑道:

    “公事放心,小人见公事喜欢吃这玩意儿,今早出门时,便想着再多买一些存在厨房,这不,刚买了回来。”

    “你倒机灵。”

    “不过有件新奇的事,却得说给公事听听。”

    “可是昨日城外坡上晴天霹雳,劈死数百个江湖武人之事?”陆公事笑着问。

    “却不是。”

    “哦?那是什么事?”

    “小人今早出去采买之时,碰见那皮蛋贩子在原先太尉府门口叫卖,太尉府也买了一些。”管家说,“小人连忙将那贩子叫住,买蛋之时,随口问他这蛋是怎么做的,他却不肯说,小人追问几句,他也只说是西城一位高人见他生活困窘,特地传授于他的。”

    “西城高人?”

    “小人仔细询问了下,正是公事想的那位!”管家笑着说道,“那贩子倒也听说过太尉府之事,却如城中别的百姓一样,只知晓个大概,并不知晓那位惩治过太尉衙内的道人究竟是谁,小人听了觉得新奇,与他一说,他也睁大了眼睛,被吓得不轻。”

    “那可真是巧。”

    “可不是嘛……”

    管家讲完趣事,便又去忙了。

    剩下陆公事坐在桌旁,一边品着碗中鲜粥,一边品着别的东西。

    崔南溪崔公是昨日来的,城隍老爷也是昨夜托梦来的,那位西城的高人,似乎也是昨日离的京。

    昨日城外万钧雷霆,有如神迹……

    “哎呀……”

    陆公事愣在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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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路遇奇人

    远山如墨,层层叠叠,云烟朦胧,古松弯腰俯身,地上青草如丝,被风吹得朝一边倒。

    两人一猫坐在路边,围着一堆火。

    几根细木棍,穿着腊肠与蒸饼,放在火的边缘熏烤着,腊肠已经滋滋冒油了。

    一黑一红两匹马在旁边吃草。

    “先生可还记得安清燕仙?”剑客一边盯着腊肠一边与道人说话。

    “自然记得。”

    “舒某在长京得到消息,听说那安清燕仙自海外寻回了几样良种,说是比数十年前何相引进的东方稻亩产还高,安清人信奉燕仙如神,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种了。听说朝廷也得到了消息,十分重视,说要在安清试种,效果好就要大力推行。”灰衣剑客说道,“也不知真的假的。”

    “以后就知道了。”

    “听说国师为褒奖安清燕仙的功绩,提议给它取名为什么燕米、燕薯和燕豆之类的。”灰衣剑客笑了笑,“当下百姓种地已经养不活自己了,若是燕仙衔来的良种真有那么好的收成,便是功德无量了,若是假的,那安清百姓今年怕是要饿死不少人了。”

    “国师提议的么?”

    “听说是。”

    宋游便露出了笑意。

    不知是谣传还是什么,只是若真是国师提议,那便真是善意满满了。

    灰衣剑客转动着腊肠与蒸饼。

    抬眼一瞄对面,却发现道人身边的三花猫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神清澈纯净,像是那年惊蛰的义庄,她缩在被袋里盯着自己看。

    “熟了。”

    舒一凡取下了烘烤的腊肠,第一串便是递给宋游,宋游递给了三花娘娘,舒一凡又将第二串递来了。

    腊肠下蒸饼,倒也不错。

    江湖人吃饭都快,灰衣剑客很快便吃完,拿起自己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见水囊已空了,他仍旧仰着头,举着水囊,等最后一滴水滴下来。

    “我去接水。”

    顺便拿起了宋游的水囊。

    旁边有山泉,泉水清澈。

    灰衣剑客很快去接了水回来,然而这时,他却发现道人身边的三花猫不见了,转而多了一名小女童。

    小女童穿着三色的衣裳,似乎极度无聊,又很活泼,在道人面前的路上来回不断的走动,走动时两腿像是不能弯曲,每一步都要把腿抬高,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儿,又把腿直直砸下,走出一两丈,又转身走回来。

    期间不时瞄一眼边上的两匹马。

    好似在比较两匹马哪个更高一些。

    “……”

    灰衣剑客愣了一下。

    只见小女童一个转身,歪着脑袋,直直的把他盯着,一声不吭。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他确认这小女童是谁了。

    “先生。”

    舒一凡把水拿了过来。

    “多谢。”

    宋游接过水囊,对他笑道:“休息一会儿,咱们便继续上路吧。”

    “好。”

    舒一凡并不多言,又坐了下来。

    那小女童依旧来回踱步,却无论来回,都要扭头把他盯着,他也悄悄瞄着这女童,一人一猫的目光时而交碰,都很新奇。

    休息够了,便继续赶路。

    有剑客同行,省心不少。

    此乃官道,强人贼人或许有,哪个地方都有恃强凌弱想要不劳而获的人,但成群成寨的山匪是没有的。

    不过有剑客同行,仍旧省去了很多探路、捡柴的功夫。

    一直出了长京地界。

    前方下起了雨。

    此时一行正好走到一处临江的栈道。

    此处一面是碧波春水,被雨水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一面则是几乎垂直的悬崖石壁。然而就在这石壁之上,却有人凿出了一条很宽的栈道。

    栈道大约有一丈宽,高也有将近一丈,高度距离水面也很近,应当是半天然半开凿的,但也难以想象是多么大的工程。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舒一凡对宋游说道。

    “至少天黑才会停了。”

    “天黑?”

    舒一凡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怀疑宋游的话,随即说道:“这样的话,我们怕是不好继续赶路了。”

    “是。”

    “好在这条临江石道虽躲不了风,但也可以躲雨。”舒一凡说道,“可惜这里没有木柴,不能点火。”

    “也只能如此了。”

    “嗯。”

    舒一凡本身浪迹江湖,就经常受风吹雨打,自然不在意的,刚才只是担忧先生。

    既然宋游也不在意,他也不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远方有人来。

    脚步非常快。

    “……”

    舒一凡听觉敏锐,瞬间扭头看去。

    只见从沿江栈道、他们来的方向走来一道身影,身穿灰布麻衣,年若三十,普通面貌。但奇怪的是,他走路的速度却非常快,不仅步伐快,每一步踏出也非常远,能有近一丈的距离,眨眼间就到了面前来。

    舒一凡眼神微凝。

    猫儿则充满好奇。

    “哈哈!”

    这人一见他们,便停了下来,却是仰头一笑,随即说道:

    “总算见到人了。”

    舒一凡见他不像来者不善的样子,但也没有放下警惕,而是出言问道:

    “来者何人?”

    “大侠莫要惊慌,在下邢五,只是路过,在这条道上避雨,顺便问问,此处是何地?”这人对他们拱手笑问。

    “此处是长京地界之外,玉曲河沿江栈道。”

    “原来已经快到长京地界了啊。”这人笑了笑,又问道,“那么敢问大侠,长京可是这个方向?”

    “长京?”

    舒一凡转头看了眼他来的方向:“长京不是在你背后吗?”

    “背后?”

    “正是。”

    “当真?”

    这人似乎很惊讶。

    “我们便是从长京出发,走的是和你一个方向,还能有假?”

    “啪!”

    这人一拍脑门,很懊恼的说:

    “怎么又走错了!”

    “你从哪里来?”

    “在下从竞州来,要去禾州,本打算今日在长京住宿,却没想到一不小心走到了这里来。”这人懊恼说道,又抬头看了看外头的雨,“也没想到今日竟还下起了雨,在下想折回去也难了。”

    “竞州?”

    舒一凡眉头微皱,发现不对。

    几乎同时,盘坐地上的宋游也开口了,说道:“从竞州来,要在长京住宿,却走到了这里来,足下可偏得有些远了。”

    “在下只顾着赶路了。”

    “不知足下今日从何地出发?”

    “不是告知两位了吗?”这人反倒有些诧异。

    “难道足下是今天从竞州出发的?”

    “竞州昂州交界处。”

    “即使是竞州与昂州的边界,要走到这里来,少说也有近千里路。”宋游拱手,“足下真是好本事。”

    “呵呵……”

    这人只摆手笑了笑,也拱手说:“小人有些家传的本领,一日走几百上千里,对小人而言,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

    宋游点头笑笑,不说什么。

    舒一凡眉头微皱,也没说什么。

    江湖奇人无数,不说行走江湖的武人,就是寻常走江湖讨生活的人,也常常遇到一些奇人,各有本事,层出不穷,也是见惯不怪了。

    随即这人又说道:

    “此刻外面下着雨,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在下要是跑起来,恐怕三两下衣服就湿透了。在下觉得两位都不是什么恶人,不知可否与两位一同在此避雨过夜?也好结个伴。”

    舒一凡话不多,只看向宋游。

    “当然可以。”

    宋游微笑点头。

    “多谢!”

    看得出这人是个健谈的人,道完谢,立马便又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方才跑来时,在下见到那边有许多枯枝,趁雨刚下不久,可能底下的还没有被淋湿,在下便去抱一些来,也好生火烤暖。”

    “这怎么好意思呢?”

    “莫要客气!”

    这人说完,扭身就跑。

    依旧跑得极快,且不觉累一样。

    灰衣剑客收回目光,瞄了眼枣红马背上的长匣,对宋游说了句:“先生,江湖奇人,手段千奇百怪,防不胜防,还请小心。”

    “无妨,若有人听说我在长京城外之事,还敢来谋夺宝物,未免也太胆大了。”宋游笑着说道,“何况我观此人眼神坦荡,不像有歹心。足下也莫要担忧,普天之下,能从在下手上拿走这幅画的人,也许没有几个。”

    “便依先生。”

    舒一凡抱着剑想了想,随即又说:“既然如此,人家去取柴了,在下也不能闲着,便去河边捉几条鱼,晚上也好招待人家,免得占了人家便宜。”

    “足下考虑周到,不过外边可在下雨。”

    “不碍事。”

    “便有劳足下。”

    舒一凡点了点头,这便出了门。

    没有多久,邢五回来了。

    怀中抱着一大捆干柴。

    “咦?那位大侠呢?”

    “去离江面近的地方捉鱼了。”

    “原来是这样。”

    邢五便将手中干柴放下,似是冷着了,打了个寒颤,又扭头看向宋游:“不知先生可有打火石?”

    “没有。”宋游说,“但也有别的取火之法。”

    “什么取火之法?”

    “在下的猫儿善于烧火。”

    “嗯?”

    邢五便看向了宋游身边的猫,一脸疑惑。

    宋游也看向了三花娘娘。

    “……”

    只见三花猫晃了晃脑袋,踏前两步,走到干柴前面,嘴巴轻轻一张。

    “呼……”

    似乎吐了一口气。

    只听篷然一声——

    干柴立马便自行燃烧了起来。

    三花猫也缩回了头,继续窝在宋游旁边,一下看宋游,一下又看邢五。

    邢五则是立马眼前一亮,惊讶了下,随即对宋游行礼:“没想到先生也是一位有道行的高人,失敬失敬……”

    “都是三花娘娘的功劳。”

    “喵~”

    “三花娘娘也莫要骄傲。”宋游低头劝说,“须知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喵?”

    “猫也一样。”

    邢五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十分新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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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神行法术

    舒一凡很有本事,不知是钓是捉,硬是从河里弄了几条鱼上来。

    三人一猫在这不遮风的寒夜,在临水的峭壁凿路之中,点着火堆,煮着鱼汤,聊了一晚上江湖之事,直到深夜才睡去。

    邢五的呼噜打得震天响。

    舒一凡则警觉了一晚。

    次日清早。

    几人用着剩余的一点柴禾,热了昨晚剩的鱼汤,就着蒸饼馒头,吃了一顿早饭。

    剑客抢着去河边洗了碗。

    邢五这才对两人拱手:“宋先生,舒大侠,有幸与,哦,还有三花娘娘,有幸与三位相遇,真是畅快。正好三位也去禾州,在下也是,不如便请三位与在下同行,咱们也好走得快些。”

    三花猫看向自己的马儿。

    舒一凡则看向宋游。

    “足下脚力太快,一日千里,已比得上顶尖的马了,我们怕是跟不上。”

    “小事一桩!”

    邢五哈哈大笑,对他们说道:“在下这本事却不止是自己能用,先生若是愿意,在下也能帮几位提一些脚力。”

    说着又看了眼三花猫,还有边上一黑一红两匹马:“猫的腿脚怎样,在下就不熟悉了,别的牲口也不熟悉,唯独驴马,在下却是会的。”

    “不知足下这提升脚力的本事又是如何施展呢?”宋游好奇的问。

    “先生莫要担忧,简单得很。”邢五对他说道,“最简单的,只消用在下的神行符与丹药,烧了调水,涂在腿上,便能日行三百里。若肯以针扎小腿放出腿中黑血,整个人便身轻如燕,可日行五百里。若肯卸下膝盖骨,便能日行千里。”

    “果真奇妙。”

    昨日陌生,宋游不好一上来就问人家的本事,不过聊了一整晚,熟悉了不少,知晓这人性子直,十分单纯,宋游便对他说:“实不相瞒,在下以前曾听说过这类赶路的本事,但与足下所说的也不太一样,下山以来,也从未见过,不知足下这本事又是传自何方。”

    邢五又是哈哈一笑,颇有几分得意,也不怕他们有坏心思,便向他们讲来。

    原来这是他们家传的本事,已传了很多年了。

    邢五学了二十多年,这才学成。

    别的地方也有一些高人有类似的本领,总之走路走得快,但都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唯独他们家传下来的本事,说是以前北方地区的一个小国用过的,可以给别人和驴马也提升脚力,不过后来那个小国被灭了国,也就失传了。现在听说塞外还有人会这种法术,但大晏已经只剩他们才会了。

    他们家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邢五说完,又邀他们与他同行。

    并对他们说道:

    “先生与大侠若是害怕,只消以丹药符水涂腿即可,日行三百里,在下也愿意与两位同行,一并畅游谈乐,虽走得慢些,总好过一个人走。”

    舒一凡仍旧抱剑不语。

    宋游则一边摸着马儿,一边说道:“在下想先试试足下的法术,不知可否?”

    “当然!”

    邢五立马便从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一张符纸来,又取来碗,用丹药化了小半碗水,捏着符纸对他得意的说:“别看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符纸,其实这些符纸都是在下亲手画的,画一张得半天,也别看丹药只是粗瓶装,炼制起来也颇为不易。”

    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符纸。

    只摇了几下,符纸便烧了起来。

    邢五立马将之摁在碗中。

    符纸全部没于水中,但却并不熄灭,而是继续燃烧,在水里咕噜咕噜的冒泡。

    直到燃成灰烬。

    这时的水已与符灰丹药不分彼此,成了灰黑色的糊糊。

    邢五便让宋游撩起袍裤来,将这灰黑色的糊糊全部涂在他的小腿上。

    “先生可能会觉得小腿十分冰凉,越来越凉,一会儿便像是被冰冻一样,再一会儿便会感到刺痛,不过还请忍忍,很快就好了。好了之后,便会觉得自己的腿变得十分轻快,走起路来,事半功倍。”

    邢五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宋游:

    “怎么样?”

    却见宋游表情如常,点头回复:

    “是很清凉。”

    邢五又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并无异象,这才说道:“先生真非常人也!”

    “这个能管多久呢?”

    “要看怎么走了。”邢五说道,“若是走得慢一些,可能管三五天,若是一直跑,日行大几百里,便一天就没用了。”

    “不知在下可否试试?”

    “自然可以!”

    “那在下便去走一趟。”宋游微笑着看了眼舒一凡和三花娘娘,“请二位在此等我,过一会儿,自会回来。”

    “是!”

    “喵……”

    宋游瞄准来时的方向,便迈开了步子。

    果然感觉整个人轻了许多,既比此前迈步更快,每一步也比此前迈得更大,用和原先差不多的体力,至少快了三倍有余。

    走路快赶得上跑步了。

    这种感觉还挺有趣。

    三花猫跟着迈了两步,走到了石壁路的边缘,伸长脖子盯着他。

    没多久宋游的身影就不见了。

    三花猫人立而起、将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到了,只好端坐下来,舔着爪子,乖巧等待。

    没一会儿,宋游又回来了。

    “先生觉得如何?”

    “足下这门法术果然神奇,若让军中人知晓了,怕要请足下去做客卿了。”

    “哈哈实不相瞒,在下早有听说北方陈子毅乃天下英雄,千古名将,此番正是去北方投军,也好使一身本事有用武之地!”邢五说,“只是在下这法术用起来也不是全无限制,却不知军中是否看重。”

    “此乃神技。”

    “哈哈!先生可要同行?”

    “……”宋游想了想,歉意的拒绝了,“多谢足下的好意,只是在下此次下山是为游历天下,却不可急于赶路,只好辜负足下了。”

    “游历修行?”

    “差得不多。”

    “真是羡慕啊。”

    “没什么好羡慕的,足下的本事也值得在下敬佩。”

    “只是可惜了……”邢五只好摇了摇头,“好不容易遇到二位,在下又只能一个人走了。”

    “足下开朗大方,前方必有友人等候。”

    “便借先生吉言。”

    “足下的神行符与丹药是个好东西,刚巧在下也会些降妖除魔的本事。”宋游又对他说,“足下要去的北方乃是乱世,听人说路上多有妖魔,在下行囊里也带了几张符箓,一种可辟邪,一种可驱鬼,一张赠予足下,另一张想与足下再换一张神行符与丹药一枚,不知可否?”

    “哎呀!”

    邢五一听便是大喜:“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又从行囊里掏出一张神行符、一枚丹药,宋游也从被袋里取了两张符箓,双方交换,皆大欢喜。

    “哈哈,没想到错过了长京,倒是遇见了二位,也算一件幸事。”邢五重新背上了行囊,笑着拱手,“那便告辞,在下今日便到禾州。”

    “也祝足下一路顺风。”

    “喵~”

    “足下虽有本事,但须知晓,北方乱的不光是妖魔,还有人心。”舒一凡看了一整晚,也看出了几分这人的性子,语气柔和了许多,“足下性情开朗大方自是好事,可出了昂州,再遇到人,也请多些小心。”

    “多谢多谢,谨记于心。”

    邢五说完便重新迈步上路了。

    如他来时一样,快如疾风,恐怕他是取下了膝盖骨的,也不知晓取下膝盖骨怎么就能走得更快了,总之以他此时速度看,怕能日行千里。若是半路不遇见风雨的话,今日天黑之前,少说便走到禾州中部。

    “天下奇人,多不胜数啊。”

    宋游笑着摇了摇头,也收好手上的神行符与丹药,对身边人说:

    “我们也走吧。”

    “好。”

    两人一猫一马,再次上路。

    河水比昨日涨了一些。

    沿水而行,前方早已不见了那名奇人的踪影,不过他们也不急,一边走一边看河中的水,看游鱼浮上来冒泡。

    出了长京,路上城池也好,村落也罢,肉眼可见的贫困冷清了下来,这种落差倒也正常,这个时代的繁华和富庶本就主要来自于剥削,长京惊人的繁华富庶本就是建立在对周边区域乃至全国的剥削压迫上,周边百里千里源源不断的为长京输血,才能让这座伟大的城市正常运转。

    越往北走,就越荒凉。

    几日之后,山间道路上。

    猫儿缩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盯着外边,道人慢慢行走。

    前方忽有一阵马蹄声。

    “得得得……”

    灰衣剑客骑着黑马,快速奔回。

    “吁!”

    黑马慢了下来,停在道人面前。

    “先生。”

    “怀长县还有多远?”

    “舒某没有跑到怀长县,不过路上遇到有人,问了问,说是还有四五十里。”剑客抬头看了眼天空:“天快要黑了,今天走不到了,不过舒某在前面遇到有村民,便定然有村庄,也许可以借宿。”

    “今夜无雨,露宿荒山也无妨。”宋游说道,“不过咱们带的食物快吃完了,也可以去换点吃的。”

    “三花娘娘带的还没吃完~”

    “是!”

    灰衣剑客便翻身下马,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天色果然迅速暗了下来。

    舒一凡辨别着前方的路,隐约认出已是自己先前问路的地方,不过当时被他问路的村民早已经回家了。

    剑客身手灵活,持剑轻松一跃,不用手攀爬,几步便跳到了旁边的大树上,借着高处左右一看,终于在一座山背后看见了一些烟云。

    “那边有炊烟。”

    一行人便往那方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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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特殊的婚事

    一行人从大路走上小路,围着那座小山绕了一圈,中间还差点走错路,到那座村子时,天光已很暗了。

    “汪汪汪……”

    陌生的来客引起一阵犬吠。

    村中的狗自然不止一条,这一阵犬吠就如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里,一时间村前村后都是犬吠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在下只是路过,既非坏人,也无恶意,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话音一落,面前的狗便真的安静了下来。

    剑客抱剑看着,也觉得新奇。

    然而近处的狗不吠了,远处的犬吠声却依然没有停止,在这黄昏中,于山湾之间回荡不绝。

    不断有狗闻讯赶来支援,有的看见自己的同村狗不出声了,便也闭上了嘴,有的则比较特立独行,相熟的狗不叫,它也要叫个不停。

    “诸位请回吧。”

    宋游只好挨着挨着劝退他们。

    村子之中,有人开门看。

    为免吓到村民,剑客把剑插在了马背上的行囊上,便快步过去。

    “你们是谁?”

    “老丈,有礼了!我们是从长京过来的,要去禾州,路过贵地,没有算好路程,走不到前面城里去了,于是想在老丈这里换一点吃食。”舒一凡向着门缝里的老者抱拳,很有礼的说道。

    “没有没有……”

    “我们并非歹人,也不是讨要,用钱来换。”舒一凡怕他害怕,便又说,“老丈也无需开门,只需将吃食从门缝里或是窗户里递出来即可。”

    “没有没有……”

    “……”

    舒一凡面露无奈之色。

    天下第一剑客也奈何不了这种事啊。

    这时宋游走到了他身后来,也向老者施了一礼,柔声说道:“老丈莫要害怕,在下乃是一名道人,路过此地,只想买点吃食,再讨点水喝,若有的话必感激不尽,没有也没关系,我们离去便是。”

    老者瞄着他。

    借着残余的一点天光,见他穿着一身道袍,也颇为面善,又看了看舒一凡,还是不放心,但也如实说:“我们晚上已经吃过了,没吃的了,缸子里也早就已经没有粮食了,到明天都还不知道吃什么呢,哪来吃的卖给小先生哦……”

    “这边竟如此贫穷么?”

    “到处都这样。”

    “那老丈平日里都吃什么呢?”

    “有什么就吃什么……”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平民老百姓本就不是天天都有粮食吃,吃不起饭的时候并不少,这种时候,确实只能看当季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有什么便吃什么。不然人们哪会知晓那么多榆钱槐花的吃法,又哪会知道野菜的滋味,哪会知道什么草根甜、什么草茎顶饿,又有什么嫩芽不能吃。

    还是行礼道谢,正待离去,老者却又出声:

    “小先生。”

    “老丈还有何事?”

    “你要真想讨点吃食,可以去村东头的丁财主家问问。”

    “村东头?”

    “村东头第一家就是。”老者对他说着,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财主家在办喜事,你去了后,说点好话,也许能够讨到点好吃的。”

    “多谢老丈。”

    “……”

    老丈摆了摆手,门缝也合上了。

    “本以为能替先生省些功夫,却没想到,竟还拖累了先生。”剑客收回目光,有些惭愧的说道。

    “足下已替我省了很多功夫了。”宋游笑道,“要怪只怪足下生得英武不凡,一身侠气,此时天已黑了,惹人警惕也正常,实在无需自责。”

    “……”

    剑客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远处:“这村子好像还挺大。”

    “不小。”

    “村东头……”

    舒一凡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空已可见星辰。

    随即低下头来,指了个方向:

    “这边。”

    一行人便又摸黑走去。

    天黑得很快,好像每走一步,天光都要更暗一分,好在头顶星星越来越多。星光虽暗,但也不至于让地上伸手不见五指。

    “奇怪……”

    舒一凡皱起了眉头,边走边说:“不是说村里财主家在办婚事吗?怎么非但没有听到敲锣打鼓声,也一点都不热闹?”

    “可能有些特殊。”

    “特殊……”

    婚通昏,婚事本就在黄昏举行。

    此时虽然有些晚了,但也是刚过傍晚不久,就算已过了敲锣打鼓的时候,也该是举行婚礼或是宴请宾客的时候,村中应该很热闹才对。然而一路走来非但村子里静悄悄,只有犬吠而无人声,甚至好像都没人去财主家做客。

    “是这家了吧?”

    舒一凡左右看了看,确定这是村东头的第一家,也是村里唯一一户大户人家,而且不是一般的大,这才上前去,敲响了门。

    “笃笃……”

    舒一凡一边敲门,一边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很快里头便有了脚步声。

    舒一凡立马将脑袋收了回来。

    “吱呀……”

    大门被打开了。

    “哪位?”

    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仆从站在门口,身后还站着几人,衣着打扮都不错,都是看向外面。

    仆从提高了灯笼,照亮外头几人。

    “伱们是……”

    “有礼了。”

    这次是宋游开口说道:“在下姓宋名游,逸州人,从长京来,路过贵地,天也暗了,想在贵府讨点水喝,方便的话,再买些吃食。”

    “不是客人。”

    仆从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主人。

    身后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身体前倾,借着灯笼的光看向宋游,说道:

    “是位道观先生?”

    “在下是一名游方道人,游历至此。”

    “真道士还是假道士?”

    “有度牒为证。”

    “可否一观?”

    “自然可以。”

    宋游便拿出了度牒,递给他们。

    老者对着灯笼,仔细看了又看,这才信了几分,却还是犹疑着:

    “你们去哪?”

    “去禾州。”宋游有礼的答道,“本想去怀长县,奈何路上耽搁了,没有赶到。”

    说完宋游便看向老者。

    老者也上下打量着他们。

    “不知是否方便……”

    “先生今夜宿于何处呢?”

    “若能在村中借宿,自是最好了,若是不能,便随便找处地方,也能将就一夜。”

    “不再走了?”

    “天色已暗,怀长还远,不再走了。”

    “府上正在待客……”

    老者目光闪烁,不知计较着什么,随即才说道:“罢了,来者是客,相遇也是有缘,便请进吧,把马拴在门口即可。”

    这名老者和身后几人原本应当是出来迎客的,此刻见来的人不是客人,但也把宋游一行人迎了进去。

    “多谢老丈。”

    “洪二,将客人带到后边院子去,去厨房端几盘好菜给客人垫垫肚子。”

    “知道了。”

    “不必麻烦,我等换些便于携带的吃食、装两壶水就可以了。”宋游说道。

    “不缺这点吃的,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来了,老朽只当与先生结个善缘。”老者也说道。

    “那便多谢老丈。”

    “几位请跟我来。”

    名叫洪二的仆从走到了前头。

    “多谢。”

    宋游便跟着他过去了。

    舒一凡带上了自己的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和先生的马,艺高人胆大,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迈步便跟了上去。

    “哎哟……”

    仆从这才看见舒一凡带着的剑。

    “足下莫怕,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只是行走天下,多有歹人,这才带了把兵刃防身。”

    “请请请……”

    这户人家果真挺大,院子一重套着一重,互相之间还都是通的。仆从领着他们到了后边一间院子,没有让他们进屋,但也没有怠慢他们,很快便去端了一张桌子两张板凳过来,见宋游带着一只三花猫,惊讶了下,又连忙叮嘱他把猫儿管好,在他再三保证下,这才去端了油灯和酒菜来。

    灯光暗淡昏黄,照不完院子,但也照出桌上的几道菜。

    都是办席才用的好菜,温嘟嘟的。

    “请用。”

    “多谢。”

    “小人便先去忙。”

    “不敢打扰。”

    仆从便又提着灯笼离去了。

    “先生……”

    “尽管吃。”

    宋游从褡裢中取了三花娘娘的御用小碗来,两人一猫便开吃了。

    自打离开长京以来,一行人只进过一次城,就进那一次,也只在城中吃了一碗帽儿头,买了些肉,此外多是在野外吃干粮或自己煮些东西,今日这几道菜也是寻常人家难以吃到的好菜,算是上路以后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

    一时间吃得也挺过瘾。

    吃着吃着,主人家还来了一次。

    这次不是那名老者,而是另一个中年人,但也颇为讲究,端了些馒头和当地的油炸肉来,小心的瞄着他们:“不知两位吃得可好?”

    “吃得很好,多谢款待。”

    “这些是给两位带上的,等下若要装水,尽管叫仆人即可。”中年人客气说道,“本来来者是客,先生又是得道高人,本该留先生住宿,奈何今夜家中不太方便,便只好请二位吃完便继续上路,实在对不住。”

    “足下哪里的话?”

    宋游立马放下了筷子,抬头与他对视,边看边说:“本来我等只想讨点水喝,买点吃食,足下却用这般好酒好菜来招待,已是感激不尽。足下若再说对不住这样的话,便是折煞我等了。”

    “先生讲究。”中年人顿了下,“对了,先生若不嫌弃,我们丁家倒在村西边还有几间屋子。已没人住了,也没有床铺,但也能遮风挡雨。”

    “那便感激不尽。”

    “吃完我让洪二带先生过去。”

    中年人说了几句,便又匆忙离去了。

    宋游差不多也明白了过来。

    这个村子和这户人家都并没有办喜事的迹象。这都天黑了,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大宴宾客,但他们又准备了办席的菜,又在迎客,方才惊鸿一瞥也瞥见了堂屋有装扮的迹象,又确实在办喜事。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冥婚。

    冥婚自古有之,曾因空费人力物力而被官府禁止过,不过多数朝代都不禁止。

    大晏也不禁止,反倒十分盛行,主要原因是人们信奉风水、鬼魂等玄学。通常富贵人家的未婚子女夭折,便会举行冥婚。

    一般是找来同样刚死不久的适龄异性,算算八字,便举办婚礼,再合葬一起。

    按大晏习俗,冥婚不在黄昏办,而在午夜办,也不会大宴宾客,而只会请少数亲近之人,见证婚礼,然后吃一顿饭,也就各自散去。

    不过宋游这还是第一次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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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无意成仙介绍:

我本他乡客,无意成仙。
……
深山修道二十年,师父让宋游下山,去见识妖魔鬼怪,人生百态,去寻访名山大川,传说中的仙,说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没有想到,走遍大江南北,仙人竟是我自己。我本无意成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本无意成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