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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丁三分甜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txt下载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兄友弟恭”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她很清楚,凭借自己的修为的天赋,要跟像苏笑、陈晏平、顾旭这样的妖孽争夺传承,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掉萧尚贞,完成大皇子萧尚元交代给她的任务。

    大齐王朝皇子们争夺泰阿剑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如火如荼。

    虽然大齐皇帝曾经命令禁止皇子们互相残杀。

    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可以说是穷尽手段。

    不久之前,大皇子萧尚元从沂山归来后,用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了杜菁菁的老师——青州府客卿陶骞。

    自然而然,杜菁菁也跟随自己的老师,投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麾下。

    尽管萧尚元的年纪比萧尚贞大得多,修为也比萧尚贞高得多。

    但在萧尚元的内心深处,却对自己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充满了忌惮。

    一方面,萧尚贞当初用“天衍石”检测修行资质的时候,曾经测出三品异象“月涌江流”;但萧尚元自己,却只测得四品异象“幽草黄鹂”。

    另一方面,萧尚贞的母亲,是当代皇后、襄阳陈氏嫡女陈安之;但萧尚元的母亲,却曾是一位出身低微的普通宫女——就算在生下皇子后,也只被册封为“庄嫔”,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圣眷。

    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尚贞还有一位执掌世俗朝政、颇具心机手段的亲姐姐。

    这意味着,就算萧尚贞只会闷头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拥有一批忠诚的拥护者。

    但像大皇子萧尚元,却只能依靠忽悠利诱,才勉强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两位皇子在先天条件方面相差甚远。

    虽然说萧尚贞现在对皇位继承权没有兴趣,只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耍,为此整天跟昭宁公主斗智斗勇……

    但万一他今后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因此,在大皇子萧尚元看来,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有威胁的。

    不过,要在大齐王朝的范围内杀死一名皇子并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大齐皇宫内有不少掌握着占卜术、天机术的修士。

    除此之外,驱魔司司首洛川也号称洞悉天下万事。

    萧尚元对弟弟下杀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藏不住的。

    但崂山遗迹不一样。

    萧尚元知道,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在崂山布置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它能够阻断遗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

    就算是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无法洞察到遗迹内发生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萧尚元碰巧知道,陶骞的学生杜菁菁是“神机营”预备役的成员,即将与弟弟萧尚贞一起前往崂山寻找仙人留下的传承。

    萧尚元顿时大喜过望。

    他明白,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四皇子萧尚贞死在崂山遗迹内,那么只要抹掉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证据,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等到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表示“都怪那仙人洞府的禁制太可怕,让我的弟弟不幸遇难”,再去弟弟的灵堂里守几个晚上,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

    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呢!

    …………

    崂山遗迹,聚仙台。

    “青鸾”杜菁菁站在四皇子萧尚贞背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此时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拘谨畏怯,反而变得沉着冷静。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她的老师陶骞曾对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失望。

    而她也明白,当陶骞加入萧尚元的阵营后,他们师徒两人就再无退路可言,成则公侯,败则为虏。

    所以自从接到皇长子的任务后,杜菁菁日日夜夜都在为今天这一刻做准备。

    萧尚元曾经亲自告诉过她:“崂山遗迹内的登山阶梯,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空玄散人留下的因果道法幻化生成的。

    “在山道岔口处,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其实都不重要。

    “只要两个人之间存在因果关联,他们就一定会在登山的途中相遇。”

    那时候,杜菁菁感到有些困惑,低头说道:“可是我跟四殿下并不熟啊……”

    萧尚元呵呵一笑:“自从你决定要刺杀他那一刻起,你和他之间就已经存在因果关联了。”

    杜菁菁点了点头,表示受教。

    而作为一个求知若渴的修士,她又忍不住直言不讳地问了一句:“可是,殿下,您从未去过崂山遗迹,为何能够知道那里面的状况?”

    萧尚元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因为我的父皇曾经与空玄散人打过交道。”

    于是,当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看到巨石上雕刻的类似“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的文字,她便知道,萧尚元说的是对的。

    登山途中,相遇与否,皆是因果。

    所以,每一次在岔口做选择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犹豫。

    除此之外,为了让她顺利完成任务,萧尚元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散功香”——只要有第三境以下的修士嗅到“散功香”,他们的真元就会凝滞于经脉之中,无法正常运转。

    而杜菁菁自己,则因为提前服用了解药,所以不受“散功香”的影响。

    她并没有理会四皇子萧尚贞的威胁。

    因为她知道,“散功香”的持续时间有限,她必须速战速决,容不得跟这个毛头小子废话。

    于是,她把真元汇聚于手中的匕首上,朝着萧尚贞的咽喉狠狠地刺去。

    萧尚贞则早已被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但是下一秒钟,意外发生了。

    匕首并没有割破萧尚贞的喉咙。

    相反,它仿佛重重撞在一堵坚硬的墙壁上。

    真元瞬间倒灌,令杜菁菁的手臂微微抽搐。

    但萧尚贞的喉咙却安然无恙,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只是,萧尚贞手腕上的一个墨绿色手镯却突然裂成了碎片。

    “替身手镯”!

    杜菁菁立即认出了这件法宝的名字。

    它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对此,杜菁菁心头早有预料。

    萧尚贞作为堂堂大齐皇子,还有一位心思缜密的姐姐,就算自己夺走了他的行囊,他的身上怎会没有其它的保命法宝呢?

    而与此同时,在“替身手镯”破碎之后,萧尚贞身上的真元也恢复了正常运转。

    此时,他心有余悸,用双手捂住口鼻,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狂奔而去。

    在遇到这个可怕的女人后,他现在对空玄散人的传承早已没有半点儿想法,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那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他只想以最快速度跑出遗迹,找到在山下等待的时磊,让他把自己送回洛京城,送回姐姐昭宁公主的身边。

    他相信,足智多谋的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他,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付出代价。

    …………

    但是,在杜菁菁的刺杀计划中,“替身手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为了确保自己能百分之百杀死目标,除了“散功香”之外,她还做了很多其他的准备。

    于是,看到萧尚贞狼狈逃跑的模样,她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符篆,朝着萧尚贞抛去。

    这是“缚身符”。

    刹那间,这些符纸绽出耀眼的光芒,随即化作一根根绳索,瞬间将萧尚贞五花大绑住。

    萧尚贞顿时跌倒在地。

    尽管他在“论道之境”中势不可挡、鲜有败绩。

    但那依靠的是“天龙领域”的绝对压制,以及用音律法术伪装女声干扰对手的心神。

    幻境中的切磋比试,与现实中的生死相搏,终究是不同的。

    再加上萧尚贞平日里贪图玩耍,荒于修炼。

    昭宁公主以前督促他练习的“泰阿剑法”、“六合盾”等招术,他都只有堪堪入门的水准。

    在这种慌乱的情形下,他一时间甚至连“天龙领域”都施展不出来。

    随即,杜菁菁轻而易举地近了他的身。

    她再次把真元汇聚于匕首,猛然扎向萧尚贞的心脏。

    只听见“锵”的一声。

    匕首没有如杜菁菁预期那样穿透四皇子的心脏,反而像撞上了坚硬的金属似的,仅仅只划破了萧尚贞的外袍。

    “这家伙居然还穿了一件金蚕丝甲!”

    杜菁菁望着萧尚贞穿在外袍底下的淡黄色马甲,不禁睁大眼睛,心头由衷感叹。

    她知道,金蚕丝甲是极为昂贵的保命法宝,是由金桑葚上的金蚕吐出的金丝编织成的罩甲。

    尽管它质地柔软,摸上去仿佛丝绸一般,但实际上却刀枪不入,甚至能抵挡低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使得杜菁菁对像萧尚贞这样的皇室子弟瞬间充满了羡慕。

    至于萧尚贞,则在心头默默感激姐姐昭宁公主。

    如果没有姐姐临走时给他准备这么多保命手段,他恐怕已经死了不止一回了。

    “姐姐,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再也不会顶撞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想到。

    同时,他在体内酝酿真元,准备使用“天龙领域”,发起反击。

    然而,就在他吸气的一瞬间,他再度把“散功香”吸入体内。

    于是他的真元再一次凝滞在了经脉之中。

    “真是个蠢货。”

    看到躺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绝望挣扎的萧尚贞,杜菁菁心里默默评价道。

    由于萧尚贞身上保命法宝实在太多,杜菁菁决定不再继续使用匕首。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丹药,强行塞到这位年轻的四皇子嘴里。

    此丹名为“噬生丹”,是大皇子萧尚元亲自交给她的一枚极为贵重的毒丹。

    它能够吞噬修行者的真元乃至于生机。

    三分钟后,修为散尽。

    一个时辰,气绝而亡。

    现在,萧尚贞已经被绑得难以动弹。

    他的行囊,也早已落入杜菁菁的手中。

    萧尚贞现已根本没有服用解药的机会。

    只需在此静静登上一个时辰,杜菁菁的任务便算是顺利完成。

    “老师,我说过,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在心头默念道。

    …………

    “毕方”褚伟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

    虽然他服食了能够增强体力的丹药。

    但崂山禁制范围内的强大威压,依旧使得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褚伟只是一个偏僻县城的九品小官,对于遗迹内部并没有任何事先的了解。

    因此,山道上的每一个岔路口,都让他感到无比头疼。

    他生怕走错一步,就与仙人传承失之交臂。

    不知不觉间,褚伟拐过几道弯,来到了一座岩石堆叠的方形山峰。

    正是崂山“聚仙台”。

    这时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四皇子萧尚贞被用绳索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扭来扭去,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而“青鸾”杜菁菁则半蹲在他的身边,以冷漠的表情看着地上的萧尚贞,似乎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这样一幕,褚伟迈着艰难的步伐,朝他们径直走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褚伟也嗅到了“散功香”的味道。

    他的真元顿时凝滞,再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看到褚伟的身影,杜菁菁不禁皱起眉头。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本应是一个秘密。

    但现在,却意外出现了一个闯入者。

    “褚伟和四皇子之间,竟然存在着因果关联?”杜菁菁颇为诧异地心想。

    因为她与褚伟私下里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所谓的“因果关联”,只可能存在于四皇子和褚伟两人之间。

    正是这些因果,使得褚伟穿过众多的岔道口,最终与四皇子在“聚仙台”会面。

    杜菁菁为此深感头痛。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绝不能暴露。

    既然褚伟这家伙意外出现在此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反正他已经吸入了“散功香”。

    要杀他,就跟杀鸡一样。

    杜菁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握着匕首,大步朝褚伟走去。

    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感到有些痛苦。

    毕竟她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只是一个修行天赋相对比较优秀的少女。

    她与褚伟本无冤无仇。

    以保守秘密的理由对同伴痛下杀手,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

    就在杜菁菁犹豫的刹那,又一个人沿着山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步履翩然。

    衣袂飘飘,丰神俊朗,仿若谪仙降临。

    当他路过的时候,天上白雪飘落,整座“聚仙台”瞬间变得一片银装素裹。

    “散功香”的气息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捆在萧尚贞身上的绳索也顿时化为虚无。

    杜菁菁皱起眉头,盯着这人问道:“顾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此时杜菁菁心头已经开始慌乱。

    她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只有第二境修为,但却掌握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符篆之术,还是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持有人。

    她就算用尽大皇子留给她的底牌,也不一定能战胜顾旭,更别说杀掉他了。

    “杜道友,你难道忘了你曾向我请教过符道方面的知识?”顾旭微笑着回答道,“那是咱们之间的因果前缘啊!”

    顾旭拥有“薄命天才”的天赋,悟性本就远超常人。

    在走过几个岔路口后,他就已经领悟到了崂山遗迹山道的规律——

    那是空玄散人的“道”的外化。

    每一条山路,都代表一个人的人生。

    每一处岔口,代表不同的人生选择。

    而走在山路上,会因为不同的“因果前缘”,遇见不同的人。

    所以杜菁菁和褚伟会碰见四皇子。

    顾旭会见到杜菁菁。

    而接下来或许还会遇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一刻,“烛龙”陈晏平出现在山路尽头,朝着“聚仙台”径直走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顾旭身上,随后扫过旁边的杜菁菁和褚伟,最后瞥向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怎么中毒了?”陈晏平接着问道。

    杜菁菁不禁后退两步,不知道如何作答。

    此时她很清楚,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守住秘密了。

    正当杜菁菁惶恐不安之际,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崂山“聚仙台”。

    “道友们,你们为何都聚在这里呀?怎还下起雪来了?”

    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把耳畔的长发优雅地撩至脑后。

    她先以欣赏的目光望向的顾旭,随后瞪了眼陈晏平,最后以狐疑的颜色来来回回打量着杜菁菁和萧尚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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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漫漫登山路(7000字大章求月票)

    “神机营”预备役的这些年轻人们,尽管在不同的岔道口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却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最终都汇集在“聚仙台”上。

    此时此刻,杜菁菁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像顾旭、陈晏平和上官槿这样的人,就算在“神机营”里,都是极为出类拔萃的存在。

    他们要么背景不凡,要么天资出众,要么手段颇多。

    杜菁菁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杀掉他们,销毁一切证据。

    “这下完了……”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甚至冒出了想要跳下山崖、一死了之的想法。

    …………

    与此同时,上官槿来到萧尚贞的身边,蹲下身子,观察他的状况。

    她看到,这位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四皇子,此刻眼睛里黯然无神,脸上也没有半点儿血色。

    不难看出,他的生机正在慢慢流失。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掐住萧尚贞的手腕,让一丝真元穿过他的血肉,钻进他的经脉之中。

    随即,上官槿启用“天算”神通。

    萧尚贞的生命体征和真元状况,俱以数据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尽管在众人的认知里,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是一位武学高手——洛司首开创的《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招式,她都练得格外娴熟。

    但在私下里,她还是一位用毒的大师。

    她熟知天下奇毒,深谙各种致死毒药、迷药、媚药、散功药等的炼制方法。

    “天算”神通也使她在用毒一道上如虎添翼。

    只是她鲜少使用这些手段。

    一方面是因为用毒的修士通常名声都不太好;另一方面,她觉得毒药这种东西,应该作为深藏不露的底牌,才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出奇效。

    正因如此,她很快就认出四皇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给他喂了‘噬生丹’?”她目光冷峻地望向杜菁菁。

    “噬生丹……”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也曾经了解过这种能够吞噬修士真元和生机的可怕丹药。

    它毒性极强,原料稀有,造价极为昂贵。

    再想到萧尚贞的身份……

    顾旭顿时猜到,杜菁菁的刺杀行为,不出意外应该源自于大齐皇室权力斗争。

    他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当上官槿告诉他崂山遗迹的禁制能够屏蔽天机的时候,他心头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遗迹中很可能有意外发生。

    只是他没料到,情况比他预想的“杀人夺宝”还要更糟糕。

    皇子夺嫡这种事情,称得上是一滩危险的浑水。只要稍稍牵扯进去,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以顾旭一贯的性格,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今日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偏偏撞上了这种事情。

    这让他感到非常头疼。

    …………

    杜菁菁迟迟没有回话。

    此时此刻,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神色也失魂落魄。

    她这样的表现,显然是默认了上官槿的判断。

    “真是一群蠢货。”上官槿淡淡评价道。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逼问杜菁菁,而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入奄奄一息的四皇子萧尚贞的嘴里。

    “殿下,我身上并没有携带着‘噬生丹‘的解药,”只见上官槿低下头,面色严肃地对萧尚贞说道,“这枚‘破厄丸’只能暂时延缓您生机流逝的速度,却并不能彻底抹除‘噬生丹’的毒性。

    “您需要在五天之内返回京城,请求司首大人出手帮助你解毒,方可保住性命。

    “只是……由于毒药伤到了您的经脉根基,恐怕您这辈子都没法再继续修炼了。”

    萧尚贞吞下丹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你……你的意思是,我今后都只能做一个凡人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

    萧尚贞不再说话。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比厌烦修炼,讨厌姐姐昭宁公主逼迫他练习的一切法术和武学,恨不得每天都从屋子里溜出去,跟别的孩子一起悠然自得地玩陀螺。

    可现在,当他失去修为、再也无法修炼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姐姐……她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

    …………

    与此同时,旁边的陈晏平脸色突然变得格外阴沉。

    四皇子萧尚贞是当今皇后陈安之生下的唯一的儿子。

    在他的身上,不仅仅寄托着昭宁公主的期望,也背负着襄阳陈氏的未来。

    按照他们原本的预期,如果萧尚贞能够继承“泰阿剑”,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那么襄阳陈氏也将一飞冲天,成为大齐境内最为显赫的世家门阀。

    但现在,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还有一颗小小的“噬生丹”,襄阳陈氏的谋划就此付之一炬。

    倘若陈家家主在此地,定然会恨不得把杜菁菁和她背后的主使者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陈晏平用冷冰冰的口吻对杜菁菁说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杜菁菁低着头,不说话。

    陈晏平又接着说:“你应该很清楚,谋害大齐皇子,是诛全族的重罪。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饶你家人一命。”

    杜菁菁左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紧肉里。

    “我……我没有家人……”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主使者呢?”陈晏平稍稍提高音量,“谁命令你刺杀四皇子的?”

    “没有主使者!”杜菁菁带着哭腔说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我讨厌他!我讨厌四皇子!我想他去死!”

    她话音刚落,变故发生了。

    只见她突然面色青紫,浑身痉挛,周身浮现出黑色雾气,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她想要自断经脉!”陈晏平立即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下一秒钟,杜菁菁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

    顾旭站在旁边,默默观望着这一切。

    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想起两件事情——

    第一是在莱州府同福客栈里,杜菁菁向他请教符篆之术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并不知道杜菁菁暗中所谋划的一切——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渴求知识的眼神绝对是真诚的。

    第二是出发那天,杜菁菁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里请求与他结伴同行。

    因为当时上官槿和陈晏平也在场,所以这很明显是一个会遭到拒绝的请求。

    顾旭猜测,她这样做的动机,是希望给她自己营造出一个“弱小无助”的形象——这样一来,当皇子遇害的时候,她就可以撇除自己身上的嫌疑。

    只是当顾旭回想起当初的场景时,却觉得她的演技着实拙劣——她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语气战战兢兢,无疑是在努力掩藏自己的心事。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像杜菁菁这样的无知少女,终究只是大人物手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罢了。

    甚至,当她自断经脉而亡的时候,说不定她背后的大人物还会感到非常高兴——毕竟,她死了,就无法再泄露秘密了。

    随后顾旭的目光又落在四皇子萧尚贞身上。

    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此刻表情恍惚,似乎迟迟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他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是却修为尽失,今后基本上将无缘“泰阿剑”,无缘大齐皇位。

    那位幕后主使者,如果真是他的某位兄弟,想必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在被窝里面偷着乐吧?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顾旭无关。

    今天来到崂山遗迹,他只为寻找机缘。

    日后不论坐在皇座上的人究竟是谁,他都不在乎。

    …………

    “殿下,您再不回京城,恐怕就来不及解毒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同时,她从地上捡起昭宁公主为萧尚贞准备的行囊,将其递到萧尚贞的手中。

    萧尚贞“嗯”了一声,接过行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衣兜里的“神机令牌”不慎掉落于地。

    它反面朝上,露出雕刻在上面的麒麟图案。

    由于顾旭、上官槿和陈晏平早就猜到了“麒麟”的身份,所以当他们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默默站在旁边的“毕方”褚伟,盯着这块落在地上的令牌,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原来……原来殿下您就是‘麒麟’啊……”褚伟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想起从衙门出发那天,四皇子抬着下巴盛气凌人地对他说“‘麒麟’姑娘身份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那咄咄逼人的态势,明显是想隐藏自己的秘密啊!

    不知不觉间,褚伟内心深处某个美好的幻想悄然破碎。

    “唉,我就说,这世间怎可能会有像‘麒麟姑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他心如死灰地想道,“原来终究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恶作剧罢了。”

    而与此同时,在听到褚伟的话后,萧尚贞立即从地上捡起“神机令牌”,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朝山下走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宁愿被杜菁菁用匕首捅死,也不想经历这种见鬼的事情。

    他虽然在生理上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的灵魂却已经死去了。

    …………

    尽管四皇子遇刺称得上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但对于“神机营”的年轻修士们来说,天大的事情都比不过自己的修为。

    此刻在他们脑子里,只有空玄散人的传承。

    短暂的沉默后,“烛龙”陈晏平就率先离开了“聚仙台”。

    萧尚贞修为被废,对于襄阳陈氏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也让陈晏平感到有些不愉快——在他看来,唯有夺得仙人传承,才能稍稍缓解他烦躁的心情。

    随即,上官槿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来到顾旭身边,对他微笑说道:“刚才忙于处理事情,一时竟忘了说——顾道友踏雪而行的姿态,看上去就仿佛神仙一样。”

    顾旭淡淡道:“上官道友过誉了。”

    “时间不多,我就不在此与道友闲聊了,”上官槿接着笑道,“希望在后续的路上,我们还有碰面的机会。”

    “但愿吧!”顾旭嘴上客套道。

    不过在他心里,只想独自一人尽快赶往目的地,再也不想经历这种麻烦事儿。

    于是,两人很快就再次踏上登山的道路。

    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随着顾旭的离去,“聚仙台”上的皑皑白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仅剩下“毕方”褚伟一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麒麟姑娘’竟是男人”这件可怕的事情中回过神来,重新踏上登山的道路。

    这时的褚伟,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世俗的欲望。

    他深深领悟到,感情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只有追寻大道,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

    在漆黑的天穹中,弯弯的月亮越爬越高。

    来自剑阁的“白虎”苏笑踏着登山的阶梯,健步如飞。

    跟其他修士一样,他在爬山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岔路口。

    只是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没有见到其他的登山者。

    不过,苏笑却从未纠结过这些问题。

    他的想法很简单。

    遇到任何障碍,只需一剑斩之,自能登临绝顶。

    …………

    顾旭沿着山路,在那片充满蝉鸣的树林中继续前行。

    在“万籁空寂”法术作用下,雪花如撒盐般自天而降,把高大的树木染成银白色,也让山道上的威压皆化为乌有。

    一阵凉风从他耳畔吹过。

    成千上万的蝉突然扇动双翼,像狂风暴雨一般,朝他迎面扑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连绵不绝的蝉鸣声,也变得如雷鸣般响亮,令顾旭感到头晕目眩。

    他立即察觉到,树林中的蝉,也是崂山禁制的一部分——那蝉鸣声中,蕴含着极为可怕的精神攻击,能够直接攻击修士的神魂。

    顾旭预先刻在识海中的“解秽神符”,瞬间裂开十道。

    “不过如此啊!”他笑了笑。

    随后,他的身边燃烧起熊熊烈火,把这片银装素裹的山林,映成了明亮的橘黄色。

    漫天飞舞的蝉瞬间化为灰烬。

    山林彻底归于寂静。

    …………

    密林之后,便是海旁。

    一刻钟后,顾旭沿着环山的石阶,来到崂山东边一座靠海的小山丘。

    此地云雾微隐。

    银白月光洒在大海上。

    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交相辉映。

    微风徐来,海不扬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如入画中,蔚为壮观。

    可谓“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

    顾旭从平静的海面上看见了崂山的倒影。

    在那倒影中的山巅上,坐落着一座造型古朴的楼宇——宛若海市蜃楼一般,如梦似幻。

    只是,当顾旭抬起头看向现实中真正的山顶时,却发现山顶上雾气浓郁,根本看不见任何建筑物。

    “真是神奇!”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然而,正当他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之际,那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光突然化作无数银色的利刃,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因为利刃飞行的速度实在太快,顾旭干净整洁的黑色外袍上瞬间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几缕黑色丝绸落在地上,仿佛是折翼的蝴蝶。

    不过顾旭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

    他立即挥动“惊鸿笔”,把整片天穹当做纸张,施展“满城风絮”之术。

    凛冬的雪花,瞬间化作暮春的柳絮。

    其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于无形之中化解了来自月光的杀伐之意。

    但顾旭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相反,他的心弦绷得更紧了。

    飞升仙人设下的禁制,果然非同一般——这崂山上的每一处风景,都有可能暗藏危机,稍不留神就会在此丧命。

    他可万万不能大意。

    …………

    崂山之巅,云缠雾绕。

    如顾旭在海中倒影所见,确实有一座古老的楼宇耸立在此处。

    天蓝色的瓦,朱红色的墙,灰白色的阶梯;周围绿树环抱,花草拥簇,看上去仿佛人间仙境。

    在它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端正的字体写着“洞天福地”四个大字。

    而在它的门柱上,则有一副对联——

    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大门之外,石阶之下,站着两个的小道童。

    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

    他们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两尊雕塑。

    不过,当顾旭等人沿着山路向上攀爬的时候,白衣小道童身上突然泛起一阵金色光芒,随后睁开眼睛,开口说道:“师兄,现在已经有两个人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听到他的话,黑衣小道童也睁开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开口评价道:“今天来的这批客人……似乎很有意思啊!”

    “师兄,此话怎讲?”白衣小道童问道。

    黑衣小道童回答:“不知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带着两把剑、相貌平平、故意装冷酷的家伙,身上的因果少得吓人——他身上最粗壮的一根因果之线,竟然连接着他鞘中的铁剑。”

    “看来是个剑痴啊!”白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只是仙师当年最讨厌剑修,我可不认为他能够登临绝巅。”

    黑衣小道童又接着说:“还有那个容貌俊秀、擅长用符的年轻人,身上牵扯的因果多得吓人——我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居然从头到脚都拴满了因果之线。”

    “他的悟性确实不错,”白衣小道童淡淡说道,“只是仙师曾说过,在求道的路上,牵扯太多的因果是大忌。我并不是很看好他。”

    黑衣小道童继续道:“还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是个剑修,实际上却是个用毒的——一整片树林里的凶猿,全被她毒死了。”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看来仙师当年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险的。”

    “……”

    两名小道童一动不动站在屋外,用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语气,讨论着正在登山的年轻修士们。

    至于四皇子遇刺、杜菁菁自杀这样的事情,他们漠不关心。

    似乎在他们的眼里,登山道上的失败者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几分钟后,黑衣小道童开口淡淡地说道:“那个女人也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天海月明’后面是什么?”

    “是‘松树林’。”

    “师兄,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几个人能通过‘松树林’?”

    “那个剑痴有机会……至于其他人,我就说不准了。”

    …………

    与此同时。

    “毕方”褚伟在那片充满蝉鸣声的树林中,停下脚步。

    刚才那源自蝉鸣的精神攻击,一度直击他的魂魄,令他承受着仿佛酷刑般的痛苦。

    他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显然对此心有余悸。

    在他的感知里,只差一点点,自己就会神魂俱散、就此身死道消。

    “还有必要继续吗?”他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问自己道。

    一群鸣蝉,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难。

    他深深感受到,这座危机四伏的崂山遗迹,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奢求的机缘。

    毕竟在“神机营”预备役里,他一直是垫底的存在。

    恐怕只有那些背景不凡、各具手段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登上那遥远的山巅,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缘。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刻在山路岔口巨石上的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褚伟现在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了。

    他有家人,有牵挂——为那仙人的传承去拼命,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理智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抬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顶,随后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此时他心里百味杂陈,既有遗憾,又有解脱。

    …………

    离开海边的山崖后,顾旭身上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他便撤去“万籁空寂”法术,把“惊鸿笔”收回衣兜。山道上银白色的积雪,也随之融化。

    拐过几道弯,顾旭走进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有一位长着白胡子的老道盘膝而坐。

    他穿着深蓝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

    顾旭一眼看出,这个老道的模样,跟藏书阁资料里空玄散人的相貌一模一样。

    但这人显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空玄散人。毕竟真正的空玄散人早已在二十三年前度过雷劫、飞升成仙。

    “这应该又是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吧!”顾旭在心头暗暗猜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老道应该只是一个幻影。”

    就在这一瞬间,松树下的白胡子老道突然睁开眼睛,望向顾旭说道:“阁下来到我的山林,有何贵干?”

    顾旭思忖一秒,随即双手抱拳,朝老道躬身行礼道:“弟子为求大道而来,在此请求仙师指点一二。”

    听到他的话,老道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回应道:“求道一事,比你想象中要艰辛得多。像阁下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可不一定能吃得了苦啊!”

    顾旭再次行礼,目光坚定地说道:“仙师,我不怕吃苦。”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谎话。

    因为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后,他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拼命修炼,同时为了修行资源疯狂接任务,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自律性,肯定是无法做到这些的。

    “既然如此……”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凭空变出一把陈旧的铁斧头,将其递到顾旭手中,“那就先去帮我砍柴吧!”

    顾旭接过这把沉重的斧头。

    就在他触碰到斧头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真元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封锁住,仿佛变成了一个凡人,再也无法使用任何超凡能力。

    这一刻,他非常感谢陈济生,曾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雪女”的底盘上替他摘下的雪参,使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否则,顾旭可能连拎着这把斧头都困难,更别说去砍柴了。

    …………

    与此同时,“灵狐”上官槿也扛着斧头,在松树林的另一个角落里砍柴。

    她虽然是驱魔司司首的亲信、受到大齐无数年轻修士仰望的天之骄子。

    但是在真元被封锁住之后,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短短几分钟,她就已经感到双臂酸痛、大汗淋漓,再也拎不起这把沉重的铁斧头了。

    “我真想不明白,空玄散人作为一个飞升仙界的修行者,为何要设置这么无聊的考验,”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修行考验的是真元,是悟性,又不是体力。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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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释:

    (1)“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清·林绍言;

    (2)“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清·王剡《沉思》;

    (3)崂山遗迹部分关卡设定灵感来自“崂山十二景”。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会当凌绝顶

    与此同时,“白虎”苏笑也按照白胡子老道人的吩咐,拎着陈旧的斧头,准备在这片茂密的松树林里砍柴。

    他的真元同样被遗迹中的神秘力量所封印,暂时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凡人。

    但苏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旁边,看了看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灌木的枯枝。

    作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从小在众人仰望下长大的天之骄子,苏笑从来没有砍柴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高效率地砍柴。

    他沉思片刻后,以挥剑的姿态,拎起斧头朝着前方的枝条斩去。

    由于这斧头很沉,也很钝,锋刃上还有明显的锈迹。

    苏笑的猛力一劈,仅仅只是让整株灌木摇摇晃晃,抖落了一些枯黄的叶子,却未能成功砍下任何一根木柴。

    看到这样一幕,苏笑微微皱眉。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当他刚刚拜入剑阁的时候,他的师尊手把手教他学剑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还是个懵懂的小男孩。

    他站在蜀地那险峻的山巅上,手握木剑,竭尽全身之力,狠狠朝前方的木偶刺去。

    “砰!”

    木剑与木偶狠狠撞在一起。

    苏笑踉跄着后退,只觉手腕发颤、手心剧痛。

    木偶却毫发无伤、岿然不动。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把木剑狠狠砸在地上,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嚷嚷着“我再也不练剑了”。

    师尊并没有生气,而是把木剑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淡地对他说道:“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那如果还是不行呢?”年幼的苏笑抬起头,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师尊。

    “那就来一百次,一千次。”

    “……”

    想到这里,苏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在他看来,劈柴这件事情,就跟练剑是同样的道理。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久练,则成。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近二十年来,他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于是,他再次挥动斧头,朝着前方干枯的灌木劈去。

    一次,两次,三次……数十次……数百次……

    他的动作渐渐变得娴熟起来,斩下一根又一根的柴木。

    只是他的手心,却在反复劳作中,起了不少血泡;血泡一破,就钻心地痛。

    不过他不以为意。

    当初练剑的时候,他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两只手都长满了茧子,早已对这种疼痛麻木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苏笑脚边的柴木越堆越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穿着粗布衫的樵夫从苏笑身边路过。

    他们扛着斧头,各自背着两捆满木柴,高声唱着山歌,朝着山下走去。

    但苏笑却对此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间,在挥舞斧头的过程中,他对于剑阁秘传剑法《平天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

    …………

    上官槿深吸一口气。

    她的斧头从手中滑落,撞在突出的山石上,发出响亮的“哐啷”声,隐隐约约能看到迸出的火星。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流过脸颊,痒痒的;流入嘴巴,咸咸的。

    她掌心白皙细嫩的皮肤,也被磨出不止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袖。

    而她那身一尘不染的长袍,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自从上官槿成为驱魔司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随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毕竟她一向是个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

    就算在她平时练剑的时候,她也会用真元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和身体,从而避免弄脏衣物、以及在身上留下疤痕。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非常郁闷。

    她可不想在登临山顶之后,让顾旭、苏笑、陈晏平等那些人看见她这副邋遢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穿着粗布衫、扛着斧头的樵夫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从她的身边路过。

    看到这两人后,上官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但她并没有立即急着走上前去请求樵夫们的帮助。

    相反,她先藏在松树的背后,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上血水和泥土,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把脸上的尘土和汗珠擦干净,从而避免其遮掩了她清秀纯美的容颜。

    这时候,她才小跑着来到两名路过的樵夫面前,朝他们微微躬身行礼,接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用格外真挚的语气说道:“两位兄长,其实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小女子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就会受到长辈的责罚。我看两位兄长面善,所以特来恳请两位兄长能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用更加柔弱的口吻说道:“当然,如果二位有急事要忙的话,就不必了。我自己再去想办法解决……”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我们帮助?”其中一个樵夫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道。

    上官槿低着头,把砍柴的辛酸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期间,她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不会砍柴的弱女子,同时还不忘了夸奖两位樵夫经验老到、技艺娴熟。

    听到她的话,两位樵夫都露出笑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凭借熟练的手法,帮助上官槿砍了两堆高高的木柴,并用干草将其捆起来。

    此时此刻,上官槿的心情轻松而愉悦。

    她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登上崂山巅峰的人。

    …………

    顾旭并没有急着去劈柴。

    他看着这又钝又生锈的斧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的估计,若要用这把破斧头砍柴,恐怕需要砍个好几天,才能按照白胡子老道的要求,获得两捆木柴。

    虽然他不介意吃苦。

    但他总觉得,空玄散人设下这样一道考验,应该不会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站在松树下,环顾四周。

    视野之中,尽是一片郁郁苍苍;周围格外幽静,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树下的一块淡褐色的石头上。

    它一面光滑,一面粗糙。

    银白色月光透过松树枝叶,在它表面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凭借广博的学识,顾旭认出,这石头是一块“砂岩”,是一种主要由石英、长石组成的沉积岩。

    这种岩石有很多用途,比如建筑、器皿、墓石、地砖、花瓶……

    以及,磨刀石。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陈济生不止一次在顾旭面前强调过的道理。

    陈济生曾一很直担心,顾旭会在寿命的压力下,不顾一切追求修行的速度,而忽视修行时该做的准备。

    比如充足的丹药,比如扎实的根基,比如平静的心绪……

    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顾旭在修炼过程中,一直表现得比陈济生想象中更加稳健。

    所以此时此刻,当看到这块磨刀石的时候,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径直走上前去,“嚯嚯嚯”地磨起斧头来——用石头粗糙面打磨斧头的卷口和锈迹,用光滑面使得斧头更加锋利。

    这块石头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他手中的斧头很快变得焕然一新、寒芒闪烁。

    接下来,就该去砍柴了。

    但顾旭并不懂得任何砍柴的技巧。

    驱魔司藏书阁的书籍,大部分都与修行相关,根本不可能教他像砍柴、种田、养鱼等等之类凡人所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松林深处传来粗犷嘹亮的山歌。

    顾旭抬起头来,也看见了那两个扛着斧头、背着木柴的樵夫,大步流星地穿行在这浓荫蔽天的松林中。

    乍一眼看上去,那是两个毫无修为普通人。

    “可问题在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崂山上,怎可能会有凡人长期居住?”顾旭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二十三年,山下的村民都在神秘大屠杀中不幸遇难。”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个村民,大概率跟白胡子老道人一样,只是幻像罢了。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空玄散人制造出两个樵夫的幻像,又有何用意呢?

    片刻后,他心头便有了答案。

    他径直向两名樵夫走去,朝他们礼貌地拱手行礼,同时声称自己是第一次砍柴,手法有些生疏,希望两位樵夫能够提供一些指点。

    两位樵夫爽快答应。

    他们一人做示范,一人做讲解。

    他们告诉顾旭,砍柴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不容忽视的细节。

    比如,握斧头的双手不能握得太紧,因为在劈柴的过程中,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形成反弹,会把虎口震得发痛——但如果把斧头捏得送一些,反弹力就会轻一些,不会伤到自己,又能节约力气;

    比如,劈柴时如果遇到树瘤,那么还得反反复复地多劈几次才行,因为树瘤通常会很硬;

    比如,当砍下木柴、需要分割树段的时候,得先把树段树立起来,蹬开马步,再操起斧头将其分解——马步一定要蹬好,双脚不能并得太拢,否则如果斧头劈空,就会伤到自己的双脚或是身体其他的部位;

    再比如,一截木柴的长度最好不要超过五十公分——不论是长了或是短了,都不好放在土灶里烧火;

    ……

    两位樵夫的话语让顾旭收获颇丰。

    凭借“博闻强记”,他把樵夫所说的这一切技巧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樵夫在讲解完这些技巧后,就再度唱着山歌、飘然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尽头。

    顾旭握着斧头把柄,望着身边葱绿的草木。

    他忽然想起陈济生曾对他说过的另一句话:“修行的道路,永远都不止有一条。”

    正确的方向,胜过盲目的奔波。

    再加上顾旭的时间实在有限,他必须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

    他往往会在修行的过程中,去努力寻找最优解。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遵照着两名樵夫的指点,开始劈柴。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举重若轻。

    他身边堆着的柴火长短一致,切口光滑——至少从卖相上,要比“白虎”苏笑胡乱砍得那些好看得多。

    …………

    崂山之巅。

    一阵冷风吹过。

    浓稠的云雾开始涌动,仿佛大海的波涛一般。

    站在古楼门外的两名小道童依旧在讨论着登山的年轻人们。

    黑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说道:“仙师曾经说过,从劈柴这件简单的事情上,能看得出一个人对于修行的态度。事实果然如此啊!”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师兄说的没错。那个漂亮的女人资质不错,就是机心太重。如果仙师还在人间,一定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的。”

    黑衣小道童接着说:“那个用剑的年轻人,倒是个有毅力的人。只是在他的心里,似乎只有他自己的道,却装不进别人的东西。”

    白衣小道童道:“师兄说的对。他或许能够成为一名成功的剑修,但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传承者。”

    黑衣小道童说道:“其实,仙师也曾说过,如果一直走别人走过的道路,有机会成为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是若要成为圣人级的强者,那就必须走出自己的道路。

    “这个年轻的剑修,如果真能沿着他的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真能有一番作为。”

    白衣小道童:“对了,师兄,对于那个容貌英俊的符修,你如何评价?”

    黑衣小道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仙师希望看到的;如果仙师还在这世间,应该会很欣赏他。

    “只是他身上牵扯了太多的因果——让他继承仙师遗留的东西,不一定是个正确的选择。”

    白衣小道童反驳道:“师兄,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只需要按照仙师的交代做事,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登临绝顶,那么他就是最好的继承者。”

    黑衣小道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

    第一个完成砍柴任务的人,无疑是上官槿。

    她背着两捆柴火,来到松树下闭目休憩白胡子老道人的面前。

    白胡子老道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沾着泥土与血污的黑色长袍,又看了看她那张干净明丽的脸庞,淡淡道:“我让你砍的柴火,你都弄好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把木柴放在老道面前的地面上。

    老道人皱起眉头:“这些木柴……应该不是你自己劈的吧?”

    上官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不太擅长这件事情,所以请了别人帮忙。”

    老道沉吟片刻,评价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我一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

    话音落罢,整片松树林——连同地上的木柴、上官槿手中的斧头一起,瞬间消失不见。

    上官槿被封印的真元,也重新在她体内澎湃涌动。

    只是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前方的登山道路突然中断。

    道路尽头,是高高的悬崖。

    悬崖底下,是无边无际的东海。

    再也没有通向山顶的道路。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白胡子老道那句“我一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相当于宣判了她的失败。

    她的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间,她再次抬头望了眼那云雾缠绕、遥不可及的崂山之顶,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知道,或许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去那里一睹绝巅风光了。

    “只希望我们‘神机营’不要在此全军覆没吧!”上官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默默心想。

    想到这里,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朝着山下走去。

    仙缘就此化为泡影。

    …………

    在下山的路上,上官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襄阳陈晏平。

    此时他遍体鳞伤,跌坐在路边,看上去面如死灰,眸子中没有丝毫神采。

    当上官槿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有些惊愕地说道:“上官大人,您竟然也失败了?”

    上官槿笑了笑:“登临绝顶……哪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圣之路

    人类的情绪有时很微妙。

    当他们失败的时候,他们会感到伤心、失落、痛苦。

    但如果失败者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就会稍稍感到心理平衡。

    就比如此时此刻——

    “烛龙”陈晏平瘫坐在山道旁边的地面上,望着面前的上官槿,心里默默想:“原来深受洛司首信任的上官大人也没能成功获得仙人的传承啊!看来不是我太废物,而是空玄散人设置的考验实在是太难了……”

    上官槿也低头看着陈晏平,心里想道:“原来襄阳陈氏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子也栽在半路了啊!看来这条登山之路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得多,就算是大齐王朝全国瞩目的天才也不一定能够顺利登顶啊……”

    他们打量着彼此,脸上落寞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自嘲的笑容。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槿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陈公子,你完成那白胡子老道人的砍柴任务了吗?”

    陈晏平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上官大人也应该见到两个高唱山歌的樵夫了吧?我尝试用钱把他们请来帮我砍柴,结果他们二话不说断然拒绝,表示‘不要用钱这种肮脏的东西来侮辱我们’。”

    听到这话,上官槿就算此刻心情郁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陈家这小子长得一般,还曾与她作对、妄图跟她抢人。

    但看他吃瘪的样子,倒是蛮有意思的。

    “那你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被那两个樵夫们收拾了一顿吗?”她接着问道。

    陈晏平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不,不是他们。我是在路过大海旁边的山道时,被那杀气腾腾的月光伤到的。”

    “那月光着实可怕。”上官槿点头赞同道。

    陈晏平所说的,无疑是山顶小道童口中的“天海月明”。

    上官槿无疑也曾在海旁山道上目睹了那海上升明月的壮观美景——不过,在她欣赏风景的时候,那银白色的月光忽然化作无形的利刃,朝她狠狠刺来。

    凭借“天算”神通,她清晰地感知到:越是反抗,那月光的杀伤力就越强;唯有采用以柔克刚的方式,方能从那海滨顺利通行。

    所以,她压制了自身真元,纯粹以法宝进行应对,自然而然能够毫发无伤地通过那段危险的路径。

    但陈晏平却不一样。他并没有类似“天算”这样可以一眼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

    他可能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够看清楚其中的蹊跷——所以被月光搞得遍体鳞伤,也不奇怪。

    “唉?,也不知那个好看的少年郎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不觉间,上官槿想起两个多月前,她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对决时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虽然没有“天算”神通,却能凭借某种不为人知的能力,准确预判了她的位置,以独辟蹊径的手段破解了她的“流星走月”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正因如此,尽管顾旭只是个第二境修士,比她还要低两个境界,但她却对顾旭莫名有信心,觉得今天顾旭或许能比自己想象中走得更远。

    “上官大人,既然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这么难,那么您觉得我们这群人中,真的有人能够登上山巅吗?”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再次开口说道。

    “陈公子觉得呢?”上官槿反问道。

    陈晏平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想,恐怕只有像‘白虎’苏笑那样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吧!他拥有罕见的三品资质,又是圣人手把手教导的亲传弟子……而且他的勤恳用功,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果连苏笑都无法通过考验,那么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不会有人能够成功通过这些考验了。”

    上官槿微微一笑:“陈公子或许小瞧咱们大齐的天骄们了。”

    “上官大人此话何意?”陈晏平皱起眉头,对她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上官槿沉吟几秒,回答道:“在我看来,苏笑虽然确实很厉害,但却只痴迷于剑,或许并不是空玄散人因果大道最合适的传承者。

    “如果我是空玄散人,一定会挑一个能够博采众长、将世间万法兼容并蓄之人。”

    “这世间真有这种人吗?”陈晏平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上官槿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咱们先下山吧!”

    在跟陈晏平简短地聊了几句后,她的心情也没有先前那么郁闷了。

    既然已经无法亲自登上山顶,那么在山下静静观看一场好戏,又何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

    顾旭仍然在专注劈柴。

    对于“神机营”同伴们的处境,他一无所知,也不在乎。

    “咔”!

    “咔”!

    斧头闪烁着凛凛寒光,伴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次又一次落在前方的木头上。

    他的动作极具规律,像是一台精准的节拍器。

    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脚下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和墨绿色的苔藓,远处传来风和浪花的声音,银白月光穿过树冠,落在少年身上,定格成一幅幽深雅致的画。

    劈柴就跟修行一样,是件无聊的事情。

    重复且乏味。

    把相同的流程,相同的姿态,重复上千次、上万次。

    但他早就习以为常。

    因为他时间有限。

    别人或许能在登山的途中,边走边看风景,饮几壶酒,留几句诗。

    可他却只能先闷着头一股脑地奔跑上山顶,才能有时间俯瞰天地间的无限风光。

    他曾经在内心深处埋怨过命运。

    但当他走过崂山“聚仙台”的时候,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

    这世上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的相比较罢了。

    他见到在因果捉弄下自断经脉而亡的杜菁菁,也见到吞下“噬生丹”修为被废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想到过受阴气侵蚀暴毙而亡的驱魔司小吏潘小鹏,也想到过沂水县郊区墓地上埋葬着的那群死于“九婴之祸”的修士和平民百姓。

    于是他感谢命运,还为他保留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仿佛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抬起头来,仍然看得到微弱的星光,照亮他的前路。

    他的胳膊开始酸痛。

    他的手掌开始发麻。

    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坚定,始终如一。

    “继续。”他在心头对自己说道。

    “咔嚓!”

    斧头再次重重落下,把面前的柴木均匀地劈成两段。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多出两堆高高的柴木,像是两座小小的山丘。

    少年笑了笑,把斧头放在脚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随后他从附近砍了几根藤蔓,麻利地削去枝叶,将藤蔓两端扭绑在一起,变成缚柴用的“柴抱”。

    紧接着,他把刚刚砍下的柴放在“柴抱”上,一边用手猛拉,一边用脚猛踩,瞬间把柴木捆得严严实实。

    这同样是樵夫们教给他的技巧。

    两名樵夫强调过,如果捆绑柴木没有章法,就会松松垮垮、捆不结实,拎起来就会散落一地。

    顾旭无疑把他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接着,他把柴木背在身上,踏着凸起的树根与枯枝败叶,朝着白胡子老道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老道依旧闭目坐于松树下。

    月光洒在他的胡须上,使其闪闪发光;在他的身后,是长长的阴影。

    虽然他的穿着很朴素,但气质却雍容端庄。

    当顾旭靠近的时候,老道睁开眼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顾旭把柴木放在地上,朝他拱手行礼。

    老道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你是第一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只要走过最后一段山路,你就能抵达顶峰了。”

    第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顾旭其实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洛司首曾经说过他的修行天赋举世无双,但在“神机营”里,他从来不会因此而骄傲。

    毕竟天赋不代表一切。

    “神机营”的大部分人背景比他深、年龄比他大、修为比他高、经验比他更丰富。

    没想到他竟然能第一个完成劈柴任务。

    “去吧。”老道朝他挥了挥手。

    随后,老道消失了,木柴消失了,斧头消失了,整片松林也消失了。

    顾旭重新回到崎岖的山路上。

    他的真元封印也随之解除。

    他朝前方望去,只见山巅已在不远处。

    远观山景藏亭阁,近看浮云遮半山。

    而他脚下的这段山路,要比之前走过的所有路更加陡峭,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荆棘。

    他深吸一口气,提步向前。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

    “白虎”苏笑仍然在聚精会神地劈柴。

    在他脚边,放着高高一堆参差不齐的木柴。

    他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还沾上了灰尘与泥土。

    乍一眼看上去,他似乎跟普通的山民并无异处。

    但如果有剑道行家从他的身边经过,就会发现,他那钝而生锈的斧头上,竟裹挟着凌厉的剑意!

    纵然他全身上下的真元已经被封锁,但他依旧把蜀地剑阁《平天剑诀》的意蕴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白胡子老道交给他的砍柴任务,已经被他当成是练剑的手段。

    可见其天资卓著。

    整座剑阁老老小小都把他当成祖宗供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间飞速流逝。

    月光在树木枝叶的缝隙间缓缓流动。

    当苏笑砍下最后一根柴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之前迟迟无法练成的《平天剑诀》第五式,此刻已经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

    那一式,名叫“山石”。

    不在于精妙的技艺,也不在于磅礴的气势。

    而在于返璞归真、大巧若愚。

    就像这钝重的斧头一样。

    苏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淳朴憨厚,像是一个得到父母奖励的孩子。

    随后他捆起木柴,来到白胡子老道面前。

    老道微微皱眉,似乎对他那些狗啃似的柴火感到有些不满,不过依旧点了点头,认同道:“还行。你是第二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可以继续上山了。”

    第二个?

    听到这话,苏笑愣了片刻。

    他一直是同龄人的佼佼者,是做灼灼耀眼的新星,被视作剑阁的未来、乃至于大齐王朝的未来。

    就算是在“神机营”里,他也能在榜单上遥遥领先,从无败绩。

    他一直因为无敌而深感寂寞。

    他剑鞘里的“三尺剑”,也一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手,而迟迟没有出鞘的机会。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有人先他一步走出这片松树林。

    那人究竟是谁呢?

    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上官槿?

    还是那个喜欢结交朋友的陈晏平?

    苏笑突然对那个人有了一丝兴趣——或许,那人有资格成为他今后的对手?

    短暂的恍惚后,苏笑朝老道微微躬身,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语。

    这句话如果落入“神机营”其他人耳中,定然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他的话是:“多谢仙师。只是,弟子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老道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也稍稍提高,似乎也没想到竟会有年轻修士主动放弃仙人的传承。

    苏笑认真地回答道:“仙人的道高深莫测,但却不适合我。我还是更想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

    老道沉默许久,开口道:“超凡入圣,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苏笑真诚道谢。

    待到松树林和老道都消失后,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他步伐轻快,目光笔直望向前方。

    耳畔的风声,路边的野草,脚下的泥泞,远方的云雾,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

    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一直在此默默等待。

    此时在他旁边,已经聚集着不少失败者,包括萧尚贞、上官槿、陈晏平、褚伟等等。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时磊早就听说了“青鸾”杜菁菁在山上行刺四皇子未遂,随后自断经脉而亡,也知道了四皇子萧尚贞已经失去了修为,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这让时磊感到非常头疼。

    虽然驱魔司司首洛川早就跟他说过,遗迹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哪怕“神机营”修士在里面团灭,他都不需要负责。

    但是时磊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了。

    他很清楚,皇权争夺这潭浑水,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儿,就身不由己了。

    实话实说,自从妻子死后,时磊就对争权夺利失去了兴趣。

    他当前唯一的心愿,就是默默看着女儿时小寒一天天长大,嫁给一位如意郎君,过上平淡温馨的美好生活。

    至于拉帮结派、夺嫡站队……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或许是四皇子遇刺的事情使得气氛变得很凝重,时磊身边的年轻修士们也一直沉默不语。

    也就只有“灵狐”上官槿偶尔开口说两句话,随便提一下山上的事情,尝试缓解这僵滞的气氛。

    不得不说,上官槿称得上是个“人情练达”之人——她精通说话的艺术,很懂得如何让人心情愉悦。

    凡是对她没有戒备心的人,都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正当时磊陷入沉思的时候,“白虎”苏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下山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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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览众山小

    崂山之巅,古楼门前。

    “师兄果然说的没错,”白衣小道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个相貌平平的用剑的修士,心里只装着剑,别无他物。

    “他竟然抵挡住传承的诱惑,主动放弃登山,折返山下。”

    “那是因为他的野心,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衣小道童回应道,“只有下定决心要以成圣为目标的修士,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唉,那现在山道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白衣小道童微微皱眉,“这一代的年轻修士,真不太行啊!”

    “是啊,”黑衣小道童点头赞同道,“他们天资不差,却总想着投机取巧——倘若他们是仙师的弟子,仙师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祈祷最后剩着的那位年轻符修能够顺利通过最后一段山路,来到这里。”

    …………

    崂山脚下。

    “烛龙”陈晏平站在莱州府千户时磊身边,看着从山路上迎面走来的“白虎”苏笑,不禁睁大了眼睛。

    “真没想到,竟然连苏笑都在这条登山路上失败了,”他心头默默想,深感不可思议,“看来想要获得飞升仙人的传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啊!”

    但旁边的上官槿却注意到了比他更多的细节。

    她发现,苏笑脸上并没有任何郁闷或是失落的表情。

    相反,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展露出轻松、宁定、乃至于喜悦的神色。

    看上去,他并不像是一个无功而返的失败者,反而像是满载而归。

    “有意思。”她暗暗地想道。

    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黯然地站在众人背后。

    自从遇刺失去修为之后,他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局外人——“神机营”众人身上不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

    至于时磊,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率先走上前去,用开玩笑的口吻对苏笑说道:“想不到连苏兄这样的人物,都没能成功登顶。空玄散人对咱们这些后辈的要求,还真是严格得吓人啊!”

    苏笑面无表情道:“是我自己放弃的。”

    自己放弃?

    什么意思?

    陈晏平脑海中懵了一瞬。

    “为什么?”他不禁问了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在仙人传承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竟然会有人选择主动放弃!

    苏笑淡淡答道:“空玄散人的道,不适合我。”

    听到这话,陈晏平内心更加震撼。

    如果换在别人身上,“仙人之道不适合我”这样的话,或许只是一句类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借口。

    不过在大齐王朝,苏笑众所周知是一个非常骄傲、且直率坦荡的人。

    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失败或不足,也从来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昧着良心说话。

    “看来传言没有错,苏笑这人,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剑痴,”陈晏平心中默默感慨道,“这痴狂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夸张几分。”

    “现在崂山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时候,时磊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年轻人们,突然开口道。

    只剩下一个人?

    那人是谁?

    众人都开始思考这个唯一“幸存者”的身份。

    由于顾旭仪表出众,就算他一向作风低调,他在这个群体中也拥有极高的存在感。

    所以众人的心头很快就有了答案。

    “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真的能成为在崂山上坚持得最久的人。”上官槿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曾对顾旭有过不小的期待,觉得他或许能在登山道路上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而顾旭的表现,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

    陈晏平则在不经意间想起上官槿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小瞧咱们大齐天骄”。

    “原来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才是‘神机营’里真正的狠人啊!”他在心里默默感慨道,“难怪司首大人对他评价极高……难怪父亲大人想要招他做女婿……”

    而队伍最后边的“毕方”褚伟面色淡定,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毕竟在他眼中,“神机营”预备役里除了他之外,统统都是厉害人物——不论最终登上山顶的人是谁,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至于时磊则淡淡一笑。

    他嘴上没有说话,心头则默默祝愿那个惨遭天妒的少年,能够顺利抵达仙人的居所,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缘。

    想要在这世界上找到第二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可相当不容易啊!

    …………

    最后一段山路极为陡峭。

    大部分路段的坡度绝不低于五十度,有些地方甚至趋近于垂直。

    顾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在这坡路上稳住身子。

    除此之外,来自崂山禁制的可怕威压再度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扛着上百斤的沙袋,负重前进。

    这一回,他甚至无法用“惊鸿笔”施展出“万籁空寂”的法术,帮助他破解禁制、卸下压力。

    因为他知道,当修士晋入第八境之后,就可以凭借自身的“道”,演化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中,修士可以随意制定规则,就仿佛一位生杀予夺的君王。

    所以第八境强者常常被称作“真君”。

    而俗话又说“王不见王”。

    “真君”及以上强者的道则,彼此之间自然而然是相互排斥的。

    当顾旭一步步接近崂山山巅的仙人居所时,便算是进入了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这里的规则,几乎都是由空玄散人制定的。

    属于“惊鸿笔”的规则,无疑被排斥在外。

    顾旭曾在书中了解过,“真君”境界强者的战斗,不再像低阶修士这样真刀真枪、拳拳到肉,而是存在于规则领域的层面上。

    听上去非常抽象,但实际上破坏力极大。

    或许正因如此,当代大齐皇帝在登基之后,出手的次数寥寥可数。

    想到这里,顾旭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双腿用力一蹬,在空玄散人的规则压制之下,奋力向上攀爬。

    “嘶啦!”

    身旁的荆棘割破了他的长袍,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从伤口处滴落下来,把灰色的岩石染成了赭红色。

    顾旭对伤口的疼痛浑然不觉。

    他长期修炼《赤炎真诀》,需要经受烈火灼烧般的痛苦,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他只是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袍子,默默祈祷驱魔司能够帮他报销损坏的衣物。

    五丈。

    十丈。

    二十丈。

    他在险峻山崖上越爬越高。

    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东海,上方是晦暗朦胧的夜空。

    云雾在他四周飘荡,飞鸟在他身边盘旋。

    待他攀爬到三十丈高度的时候,他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声。

    紧接着,上百只蜘蛛从荆棘丛中钻出来,爬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它们的体型比一般的蜘蛛大得多,最小的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颜色五彩斑斓,有着毛茸茸的腹部、四对眼睛和两根红色的獠牙。

    除此之外,它们吐出的不是丝,而是云雾。

    崂山之巅常年不散的雾霭,竟是由这些蜘蛛编织而成的!

    看到这些诡异的蜘蛛,顾旭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在崂山山顶的区域内,一切规则都由空玄散人制定。

    如果空玄散人愿意,他甚至可以让人类长出三头六臂,或是打破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

    顾旭沉默片刻。

    他知道,在空玄散人的规则领域内,他的对敌手段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用纯粹的力量打破一切障碍,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的指尖蹿出明艳的火光,燃遍整座山崖。

    像是时小寒生日那天,他们在院子里燃放的绚烂焰火。

    宝烟飞焰万花浓。

    拦在前方的蜘蛛眨眼间化作灰烬。

    那弥漫在山巅的浓雾,也随之缓缓散去。

    这时候,朦胧的夜空也变得清晰起来。

    顾旭朝大海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微微泛白的东方天际,以及高高挂在天穹之中的启明星。

    …………

    “我看到他了!”

    当云雾散去的时候,上官槿站在山脚下,伸手指向顾旭正在攀登的那处陡坡。

    尽管他们相隔很远——顾旭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但凭借第四境修行者的强大感知能力,她却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顾旭的身份。

    而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那座巍然矗立于山巅的建筑物——顾旭的身影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它靠近。

    “他很快就要到山顶了啊!”听到她的话,陈晏平也微微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山崖。

    “陈公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道岔口看的是因果机缘,树林蝉声考验的是神识强度,海边月光考验的是观察力,松林砍柴考验的是对修行的态度,”上官槿接着说道,“那么你觉得,这最后一段山路考察的会是什么呢?”

    “莫非是毅力或道心?”陈晏平猜测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上官槿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等着瞧吧!”

    陈晏平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卖关子,令人永远都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四皇子萧尚贞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陡峭的山坡。

    他默默想着:如果山路上的那个人,不是顾旭,而是我自己,那么一向严厉的姐姐,会不会夸我几句呢?

    …………

    五十丈。

    六十丈。

    七十丈。

    八十丈。

    顾旭继续登山。

    伴随着他继续前行的步伐,东边的天际也浮现出淡淡的朝霞,像是少女害羞时脸上的红晕。

    不过,当他距离山顶还差最后十丈路程的时候,他突然止步不前了。

    恐怖的威压重重压在他身上,令他就算竭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向前迈进半步。

    顾旭停下脚步。

    他双手抓住岩缝,倚靠着身边的一块巨石,陷入沉思。

    既然空玄散人在崂山设下考验、寻找传人,那么他就不可能把登山之路彻底堵死。

    只要认真思考,那就一定能找到突破障碍的办法。

    …………

    “他停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又开口道。

    “他也打算放弃了?”陈晏平微微皱眉问道。

    他知道,如果顾旭也选择放弃,那么整个“神机营”就算是在此全军覆没了。

    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崂山遗迹才会再次开启,让人有机会一睹其真面目。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我想……他应该只是在观察。”

    “观察?”

    “你作为陈家人,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神通叫做‘天算’吧!”

    “没错。”陈晏平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对他嘱咐过,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掌握着一种能够推算万物、预判招式的神奇法术,再加上这女人心机深沉,千万不要与之起冲突,否则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根据我刚才的观察,那山顶上的天地规则,与外界不太一样,”上官槿接着说道,“我想,这可能就是他破局的关键吧。”

    “看来这最后一段路程,考验的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吧!”陈晏平猜测道。

    “或许吧!”

    …………

    几分钟后,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原来如此。”

    他注意到,这片区域内的植物都是向下生长的。

    他注意到,当飞鸟合起翅膀向下滑翔的时候,反而越飞越高。

    他还注意到,山崖上的落叶并没有向下飘落,而是悬在空中,甚至还向着山顶飘去。

    在这里,飞都是从坠落开始的。

    想要前进,需要后退。

    这便是崂山之顶的规则。

    于是,他张开双臂,朝着东海的方向纵身一跃。

    地面朝他迎面袭来,整个世界摊开在下方,如同一张五彩缤纷的织锦。

    …………

    “这人……他是想不开了吗?”

    萧尚贞望着从山崖上坠落的顾旭,不禁目瞪口呆。

    他自己失去了一身修为,都还坚强地活着。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会突然间选择跳崖自杀。

    “殿下,您再仔细看看!”上官槿微笑说道。

    萧尚贞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再次惊愕不已。

    …………

    大约坠落十余丈的高度后,顾旭伸展手臂,飞了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抱饮长风,带着他飞向高处。

    地面的景物渐渐缩小,头顶的苍穹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间,旭日跃出海面。

    海水被染成桔红色,天地之间一片通明。

    …………

    几分钟后,顾旭稳稳地落在山顶。

    他山崖之畔,欣赏着无垠东海、万道霞光。

    整座崂山尽收眼底,无数山丘被他踩在脚下。

    隐隐约约间,他可以窥见山脚下“神机营”的同伴们——在他的视野中,他们小得就像是树根旁的蚂蚁。

    唯有登临绝顶,才能“一览众山小”。

    顾旭笑了笑,转过身。

    一座碧瓦飞甍的古楼映入他的眼帘。

    两个小道童,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朝他躬身行礼。

    “阁下请随我来。”

    …………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明志堂”的窗户时,娇小的少女忽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细而长的睫毛在凉风下微微眨动。

    清澈的杏眼倒映着火红旭日,像是泛着粼粼波光的秋水。

    她手肘拄在窗台上,支着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远方,想着某个喜欢杏仁豆腐和养生餐的抠门家伙,嘴角微微上翘,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本女侠已过‘奈何桥’,你可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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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

    “宝烟飞焰万花浓。”——宋·辛弃疾《虞美人·翠屏罗幕遮前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空玄散人的传承

    “他到山顶了。”

    上官槿抬头望向崂山之巅,口中轻声说道。

    清晨的阳光太过于明亮,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挡在额前。

    在她身旁,陈晏平不再开口说话。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族人的谈论中听到过顾旭的大名,知道他曾经解决了令很多人都感到棘手的陆氏凶宅案件,也知道了他成了当年青州陆氏至宝“惊鸿笔”的新主人。

    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站在山顶俯瞰大地的顾旭时,他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低估了那个只有第二境修为的年轻人。

    山崖上的纵身一跃,看似轻而易举。

    但实际上,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更需要绝对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唯有对自己的判断拥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敢在那高耸险峻的山峰上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毕竟,一旦判断出错,就会坠崖惨死,被崂山禁制范围内恐怖威压碾成肉泥。

    陈晏平觉得,倘若换做是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在拥有了‘惊鸿笔’后,如今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陈晏平心里默默思索道,“倘若他真能如父亲大人所计划那样,与素绘妹妹结为夫妻,只要他不中途夭折,将来定会成为我们襄阳陈氏的一大助力。

    “看来,我得想办法尽早与他交好关系。说不定他以后会对我争夺家主之位起到关键性作用。”

    时磊则望着伫立绝巅的少年,脸上露出淡淡的欣赏的笑容。

    不久之前,他还因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小白菜被这臭小子拱了而感到有些郁闷,觉得时小寒那丫头简直就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父亲。

    但此时此刻,时磊心头的想法却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小寒的眼光,果然和她母亲一样出色。”

    至于四皇子萧尚贞则默默感叹,自己在“论道之境”里输给顾旭并不冤——鬼知道这家伙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一身修为,再也没有正面击败顾旭、为自己找回场子的机会了。

    …………

    崂山之巅。

    顾旭跟随两个小道童,来到那座花草拥簇、古香古色的楼宇门前。

    只见其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

    恢弘而不乏精致,富丽而不显庸俗。

    顾旭站在石阶下,抬头望去,一眼便看见了挂在门上的“洞天福地”匾额,以及柱子上那副“身比闲云”的楹联。

    “阁下,这座楼房名叫‘闲云居’,是当年仙师闭关修行的府邸,”顾旭身旁的黑袍小道童介绍道,“其实它本质上是一件法宝,可以将其随意放大缩小。

    “当年仙师云游四海的时候,曾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而仙师遗留的其他物品,也都在这座‘闲云居’里面。”

    说到这里,小道童停顿片刻,随即望向顾旭道:“当然,它现在属于您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间法器么……”顾旭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座“闲云居”,心情格外愉悦,只觉得自己此行不亏。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去做杀鬼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担心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宝符篆不够用——毕竟衣服口袋的容量是有上限的。

    不过,在拥有“闲云居”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因这样的问题而感到烦恼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向小道童说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黑衣小道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钥匙,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闲云居’的钥匙。拥有这把钥匙的人,就是‘闲云居’的主人。”

    顾旭伸手接过钥匙。

    随后,他踏上灰色石阶,将其插入“闲云居”门锁处钥匙孔中。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随即一股玄妙的感觉涌入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与这座“闲云居”建立的神魂上的联系——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将其缩小到巴掌那么大。

    下一秒钟,朱红色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

    顾旭举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子,好奇地观察着这座仙人曾经的闭关之地。

    与外表的精致华美不同,“闲云居”的内部陈设却简单朴素。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灰色的大理石桌案,桌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一个笔筒、一方砚台、几支毛笔、几本旧书和几张零散的宣纸。

    在桌案的旁边,摆放着两把式样简单的竹椅和一个空荡荡的鸟笼子。

    临窗处则有一张不宽不窄的卧榻,榻上挂着青纱帐慢,也散落着几本泛黄的书籍。

    而在屋子一侧,还立着一块木制的屏风。

    屏风上以龙飞凤舞的草书,题写着一首《清平乐》,内容如下: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行人酒兴阑珊。

    “莫叹夏蝉易老,求仙正当年少。飞跃轮回六道,升龙玉阙九霄。”

    这首词除了字迹比较难辨认外,意思其实很容易理解——上阕感慨光阴易逝、韶华不再;下阕则告诫年轻人要抓紧时间努力修行,才有机会超脱轮回、飞升成仙。

    在顾旭看来,这首《清平乐》与前世的佳作比起来,水平实属一般,语言也较为直白。

    不过,由于空玄散人主业是修仙和研究因果大道,写诗应该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所以自然不能指望他写出多么优秀的作品来。

    …………

    这时候,黑衣小道童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指着屋子中央的那张桌案对他说道:“阁下,那张桌子上有仙师留下的两本道法秘籍,还有他在飞升之前留下的一些关于因果大道本质的笔记。

    “按照仙师原本的计划,他打算把这些秘籍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后辈来继承。但由于只有阁下一人顺利通过山路上的考验,登上崂山之巅,所以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您的了。”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曾经一度以为,“神机营”预备役的大部分成员境界比他高,背景比他深,掌握着比他更多的底牌——想必在这崂山顶上,定然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恶战,为这些传承争个你死我活。

    然而,顾旭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在这登山路上失败了。

    这使得他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寂寞感。

    随后,他便朝大理石桌案旁边走去,一眼便看见了黑衣小道童所说的两本秘籍——

    《溯因》。

    《操偶》。

    比起驱魔司总库中珍藏的类似《焚天七式》《玉虹贯日》《泰山压顶》《星沉地动》等上品法术,空玄散人遗留的这些秘籍名字都很简单朴实、毫无气势。

    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仙人的传承。

    顾旭思忖片刻,随即从桌上拾起《操偶》秘籍。

    不出所料,这是一门操控傀儡的法术。

    这门法术有两种用法——

    第一,用木头、黏土、陶瓷、纸张、尸体等材料制造傀儡,并凭借“因果支线”对其进行远程操控,就像是民间的木偶戏一样。

    由于“因果之线”的存在极为隐蔽,除了修炼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之外,其他人很难发现修士与傀儡之间存在的联系。不过,修士与傀儡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就会对傀儡失去控制。

    第二,将自身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与傀儡融为一体,形成一具分身。相比于普通的傀儡,分身不仅能完全与本体心意相通,还具备自己的真元,能够自行修炼,使用本体所掌握的一切法术,且不存在距离限制。

    除此之外,若要杀死一个拥有傀儡分身的修士,必须得把他的分身和本体全部都杀死才行。

    不过,这一种方式只有修为达到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作为一个行事谨慎的人,这门《操偶》法术无疑很合顾旭的口味——不论是用于探查情报、伪装身份,还是最重要的保命,都非常派得上用场。

    如果要让顾旭从空玄散人的所有遗留之物中选择一件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的。

    他甚至默默计划着,等自己修炼到第五境后,一定要制造至少几十个分身,将其藏在全国各地——这样一来,他想死都难。

    …………

    顾旭并没有立即开始研究《操偶》。

    毕竟现在整座“闲云居”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他完全可以把这些法术带回家去慢慢地领悟。

    他把《操偶》秘籍放在一边,拾起《溯因》。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门法术竟然比《操偶》还要神奇!

    正常情况下,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先有因,后有果”的,无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其具有时间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结果只能在后,二者的时间顺序不能颠倒。

    比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比如必须要先挥动宝剑,才能够砍伤敌人。

    但是,在使用《溯因》法术后,却能够先确定结果,再推演过程。

    像传说中的“百分之百被空手接白刃”,或是“写谁的名字谁就死”,都可以通过这门法术来实现。

    只不过,这门《溯因》法术必须得在完全领悟“因果大道”之后,方能够使用。

    而且,它还存在很多限制条件和反噬作用。

    比如不能对境界远高于自己的修士使用;比如“因”和“果”之间的时间间隔不能太长;比如设定的“结果”必须要具有合情合理的实现方式……

    否则就会造成反噬,伤及己身神魂,甚至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读到这里,顾旭默默合上这本秘籍。

    这门《溯因》法术,他在短时间内应该暂时还无法掌握。不过,待他领悟了“因果大道”后,它应该会成为他的一种强有力的对敌手段。

    除此之外,顾旭还非常庆幸,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并没有收过任何弟子。

    而且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传人。

    否则,如果今后遇到掌握着“溯因”这种诡异莫测的法术的对手,他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最后,顾旭开始阅读空玄散人飞升之前留下的笔记。

    由于这些笔记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纸张,所以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排列。

    “…,

    “兴德三十八年四月初六。

    “这天天气不错。我离开崂山,来到了洛京城,与大齐国师见了一面,跟他简单地探讨了因果大道与符道之间存在的联系。

    “以师长的身份,指点大齐王朝万众景仰的国师大人,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我想,在大齐王朝,应该没几个人能够享受得到国师亲手泡的茶水。

    “我对国师提问道:‘既然你是一名符修,那么你知道,这世间最简单的符是什么吗?’

    “国师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莫非是文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名字’。

    “国师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为了解释这个道理,我抬起桌上的茶杯,对国师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国师回答:‘是茶杯。’

    “我接着说:‘那么,如果我拿这个茶杯去砸人,还把人砸死了,那它又是什么?’

    “国师想了想,说道:‘难道……是武器?’

    “不愧是以符入道的圣人强者。国师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一点点。

    “于是,我顺势接着解释,符道的本质,就是把‘武器’两个字,用一种独特的语言,铭刻在这个茶杯上,作为茶杯新的名字——这样一来,茶杯就拥有了‘武器’的属性。

    “再比如,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以‘命名’的方式,赋予给一张纸。

    “这时候,国师又提出了疑问:‘那么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也是一种符吗?’

    “我对此表示肯定。

    “姓名,就是刻在我们每个人灵魂上的符咒。它赋予我们身份和存在的意义。

    “别人能通过我们的名字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受到的欣赏与憎恶,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我们名字所代表的身份的。

    “而某些鬼怪也能利用这一点,通过名字对我们施加影响。”

    …………

    注释:

    (1)“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晋·左思《三都赋》(楶,读音jie,指斗拱)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玄散人的警告

    读完这段笔记后,顾旭站在原地沉思许久。

    他曾经在藏书阁中读过许许多多与符咒之道相关的书籍。

    但却从未有过一本书,用这样的方式对符道做解释。

    他不禁想起,在兴德三十八年到天行元年期间,大齐国师的符道修为曾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正式成为一代宗师。

    而这很可能与空玄散人的指点有关。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这世界的万千大道,既相互排斥,又具有联系,常使人在不经意间触类旁通,可谓玄妙至极。

    难怪大荒的修士们基本上都以探索大道奥义为毕生的追求。

    想到这里,顾旭开始继续阅读空玄散人的笔记——

    “……

    “兴德十三年六月十九。

    “今天,禁卫军统领潘毅邀请我去洛京城教坊司听琴赏舞。

    “我毅然拒绝了。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应该以探索天地大道为己任,万万不可贪图享乐,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但潘毅却笑着对我,高境界修士去教坊司,怎么能叫做贪图享乐呢?那叫做保持凡心、寻找锚点;倘若一直在荒无人烟的山顶上闭关,反倒容易迷失自我、走火入魔。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我们修行者的清白名声,就是被像他这样的人祸害了!”

    “……”

    “兴德三十年正月廿五。

    “我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中杀死了‘梼杌’,那只祸害大齐百姓的‘凶神’级恶鬼。

    “那家伙的实力明显要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若不是我在三年前顺利成为了第八境真君强者,恐怕最后死的就是我了。

    “在‘梼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尝试性地对它使用了搜魂法术,发现这家伙竟然在悄悄摸摸地计划着晋升鬼王!

    “根据它魂魄里的记忆,‘凶神’级恶鬼想要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看来,我真是大荒人族的大功臣!若不是我及时把这只该死的恶鬼消灭了,恐怕大齐王朝就要生灵涂炭了。”

    “……”

    “兴德十八年九月初三。

    “潘统领说的对,经常去勾栏和教坊司,有助于保持凡心,防止走火入魔。

    “尤其是像我这样经常玩弄因果的修士,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在修行路上迷失。

    “这时我不得不表示,《操偶》真是一门相当厉害的法术——它使我能够在同一天晚上,使用三个不同的分身,与洛京城的花魁、江南水乡的舞女、西北边疆的歌姬同时幽会。

    “这种美妙的滋味儿,一般人可体会不到。

    “作为《操偶》法术的开创者,我真是个天才!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让自己多拥有一些凡人的爱好,也有助于稳固锚点、避免迷失。

    “比如最近这段时间,我就爱上了投壶。凭借《溯因》法术,我闭着眼睛都能够百发百中,周围人都夸我是高手。

    “……”

    “兴德九年八月初七。

    “昨天我的朋友龚茂德对我说,他对住在他家街对面的王寡妇一见钟情,但他不敢上门拜访,希望我能用因果之术帮他创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呵,一见钟情,说的倒是好听。在我看来,这混蛋纯粹就是好色。

    “若不是他给的实在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帮他。

    “于是,今天下午,我对王寡妇用了《溯因》法术——当她用叉竿收帘关门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使她手中的叉竿不慎滑落,正好砸在从楼下经过的龚茂德的脑袋上。

    “因为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巧合,所以我没有遭到因果大道的反噬。

    “至于这对狗男女后续关系发展如何……那就与我无关了。”

    “……

    “兴德三十五年十一月初四。

    “蓬莱岛长老孙朋义在修炼过程中变成了鬼怪,造成了很多弟子伤亡。

    “由于这件事情过于棘手,以岛上现有的力量难以解决,所以蓬莱岛掌门请求我去协助应对。

    “实话实说,自从很多年前我被逐出蓬莱岛之后,我就只想斩断与这门派之间的一切联系,不想再掺和岛上的任何事情。

    “但是,我终究不希望当年的同门们在鬼怪肆虐之下死伤惨重。所以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掌门的请求。

    “作为第八境真君强者,解决一只勉强达到‘凶神’级别的恶鬼,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然而,在顺利杀死孙朋义之后,我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一本诡异的秘籍。

    “那本秘籍叫做《昭冥禁术》。

    “‘昭’,即白昼;‘冥’,即黑夜。

    “‘昭冥’,意为昼与夜的转变,在古籍中也常常被引申为人与鬼之间的转变。

    “这部《昭冥禁术》,顾名思义,能够把一个人无伤地转变成鬼怪——在变成鬼怪后,他不仅可以保持生前的理性和记忆,还能够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真元、施展法术。

    “它可以用在活人的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但直觉告诉我,这部《昭冥禁术》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无伤变为鬼怪的过程中,定然需要付出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

    “由于这部法术太过于危险,所以我让蓬莱岛掌门尽快把它销毁。

    “拥有记忆与理性、且能够像人族一样修炼的鬼怪,绝对比一般的鬼怪要可怕得多。”

    “……

    “兴德四十年十一月十五。

    “我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成功突破瓶颈,成为一名第八境圆满的修士。现在,就连大齐皇帝陛下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可以渡过雷劫、飞升成仙了。

    “第九个境界,名叫【登仙道】。

    “按照书中的说法,在地狱的最深处,有一条神秘的道路,直通九霄之上。修士只要在【九幽狱】中熬过最痛苦的折磨,能沿着这条道路脱离人间苦海、抵达仙界。

    “仙界,那是幸福而丰饶的极乐世界。传说中,那里没有漫长的黑夜,没有鬼怪的威胁,更没有疾病、痛苦与死亡。一切都是美好的。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都在为了这个目标不懈奋斗。但最终,真正飞升成仙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现在,我也有幸成为飞升者中的一员了。

    “可以想象,后世人在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脸上一定会露出崇拜的表情;无数年轻后辈,也会为了我遗留在人间的物品争得你死我活。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愉快。

    “我计划在明年年初渡劫飞升。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吧!”

    “……”

    空玄散人的笔记在此戛然而止。

    顾旭将其放回桌上。

    在这几页笔记中,有几件事情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第一,顾旭没有想到,掌握因果大道、受到万人景仰的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不正经的修士!玄妙莫测的‘操偶’法术,竟然被他用来同时跟多个女人幽会!神乎其神的‘溯因’法术,竟然被他用来投壶作弊!

    第二,顾旭没有想到,为了提醒后辈“保持凡心、切勿迷失”,空玄散人竟然不惜以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为代价!倘若换做顾旭自己,一定会在飞升之前,把所有跟勾栏和教坊司有关的笔记全部销毁,连灰都不会剩下。

    除此之外,顾旭还对第九境的名称【登仙道】感到有些讶异。

    毕竟,大荒的大部分修行境界名称,都具有着浓浓的阴间气息,听上去一个比一个“接地府”——“登仙道”这三个字放在里头,简直格格不入。

    不过顾旭暂时不打算去细思这个问题。

    他的目标只是成为第七境圣人。

    他只想尽快解决寿命问题,在那之后努力赚钱,好好生活,做一条快乐的咸鱼,顺便看看能不能终结两世处男之身。

    并没有渡劫飞升的雄心壮志。

    第九境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他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去考虑。

    想到这里,顾旭便打算离开崂山。

    现在这座“闲云居”已经是他的法宝了。哪怕回家之后,他也能继续探索这里面的秘密。

    …………

    然而,就在顾旭抬起头的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他清晰地看到,屏风上的那首《清平乐》的字迹,突然之间由黑色变成了猩红色——仿佛鲜血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微微皱眉,向身边的黑衣小道童询问道。

    这诡异的变化,让他一度怀疑这不是仙人的居所,而是闹鬼的凶宅。

    黑衣小道童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与站在门外的白衣小道童一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型,变成两团皱巴巴的彩纸。

    原来,这两个言谈举止都与真人相仿的小道童,竟然只是两个纸人傀儡!

    顾旭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屏风上那首《清平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试图找出其中的蹊跷。

    既然没人告诉他,那就只能依靠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先是眉头紧锁,既而睁大眼睛,最后恍然大悟,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这首空玄散人留下的《清平乐》,竟然是一首藏头词!

    这首词表达的意思,根本不是“感慨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或是“劝诫年轻修士们珍惜时间、刻苦修仙”。

    倘若把它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是一句令人万万想不到的警告话语——

    “小心天行,莫求飞升。”

    …………

    “唉,我早就该想到的。”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从这句令人震撼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小心天行。”

    “天行”,是当代大齐皇帝的年号,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由于大齐王朝的皇帝在位期间很少修改年号,常常会把一个年号从登基用到驾崩。

    所以很多时候,年号也可以用来代指皇帝本人。

    空玄散人的飞升时间,是天行元年。

    也就是说,他飞升的那年,兴德帝刚刚驾崩,天行帝刚刚即位。

    在顾旭的记忆中,天行帝刚即位的时候,只是个初入第八境的修士。

    但空玄散人,却是一个马上就要渡劫飞升的准仙人。

    按理来说,空玄散人应该根本不会惧怕天行帝。

    可是,他为何会在这首《清平乐》中藏下“小心天行”这样的话语?

    难道当代皇帝隐藏了实力?

    或是皇帝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一瞬间,顾旭突然想到青州陆宅中,陆家小姐陆诗遥曾经在彩色花笺上写过这样的内容——“父亲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当年,正是这个秘密,导致青州陆氏被以叛国罪名诛杀九族。

    二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莫求飞升。”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因为前世读过很多玄幻仙侠类小说,顾旭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种猜测。

    比如仙界并没有书本描述得那么美好,反而存在着更加可怕的鬼怪;

    比如大荒世界是一座妖魔养殖场,成功飞升的修士,都会成为上界大佬的食物;

    比如飞升者其实都是上界仙人培养的奴隶;

    ……

    这些猜测,一种比一种可怕。

    但由于空玄散人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顾旭根本无法推测其中的真相。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当代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创始人赤阳子。

    他记得,赤阳子当年在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别人都以为赤阳子是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了。

    但此时顾旭却忍不住猜测,这会不会是因为赤阳子突然发现了飞升的真相?

    他越想越感觉心情凝重。

    他深深感受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PS:本书不会是分身流,也不是飞升换地图的写法。

    PS2:如果有合适的,大家可以多发点角色图片,能增加星耀值、出圈值,提高曝光。

    …………

    注释:

    (1)“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象传》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山

    顾旭站在大理石桌案旁边,沉默许久。

    空玄散人留给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全部消化。

    几分钟后,屏风上的猩红色字迹重新变回黑色。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先行离开。

    关于空玄散人、大齐皇帝和飞升的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第二境修士来说,层次还是太高了些。

    就算他修到圣人境界,也不一定能探明白其中的真相。

    过早牵扯到这些隐秘之中,只会招来杀生之祸。

    所以,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

    想到这里,顾旭转身走出“闲云居”的大门,将金色的钥匙从门锁中拔出来,揣进衣兜里。

    随后他心念一动。

    “闲云居”顿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色泽渐渐变淡,变成了半透明状,像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最终,它缩小到核桃大小,稳稳地落在顾旭的手心,像是一个迷你版的古建筑模型。

    顾旭并没有急着下山。

    他花了一点时间,研究了“闲云居”的用法。

    他发现,当“闲云居”处于缩小状态的时候,他可以凭借意念,直接取出屋子里面的物品——比如桌子、椅子、被褥、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等等。

    他也可以直接把身上的物品,比如符篆和法宝,直接放入“闲云居”中。

    只是他本人无法在“闲云居”缩小的时候进入屋内。

    而在此过程中,他发现空玄散人竟然还在“闲云居”卧榻旁边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书籍,包括《素女经》《玄女经》《鸳鸯秘谱》《香闺秘记》《杂事秘辛》《河间妇传》等等。

    其中很多书,都曾被大齐朝廷列为禁书。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物品。

    比如银托子、相思套、悬玉环、勉铃、白续带、硫磺圈等等。

    顾旭之所以能够认出这些东西,是因为驱魔司同僚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介绍过它们的外观和用法——崔天佑常常跟他的“母老虎”妻子在床笫之间使用此类物品助兴,声称“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欢愉”,并开玩笑地问顾旭要不要也买几个体验一下。

    顾旭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不过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东西。

    空玄散人在他心里的高大形象,就此彻底颠覆。

    “真没想到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如此不正经!”想到空玄散人写在笔记里的内容,顾旭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感叹道。

    随后顾旭把这些奇怪物品连同禁书一起全部扔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作为一个心里只有修行的正经人,他才不会碰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呢!

    几分钟后,待顾旭彻彻底底地掌握了“闲云居”的用法后,他再次把这间古香古色、画栋飞甍的楼宇变作核桃大小,将其收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

    这时候,空玄散人留在山间的“道则领域”渐渐消失。

    清晨的太阳一点一点跃上山顶,给连绵起伏的山峦镶嵌上耀眼的金边。

    金灿灿的光芒落在树木枝叶上,和着微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晨露缀在草尖,于细碎阳光下迸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晕。

    顾旭转身下山,踏着阳光,步履如风,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威压。

    …………

    与此同时,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其他年轻修士们一直抬着头,默默观望着山顶上的动静。

    他们都清楚地看到,山巅上那座碧瓦朱檐的楼宇,突然之间消失的无隐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似的。

    “看来顾旭已经顺利取得空玄散人的传承了。”他们不禁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灵狐”上官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情绪。

    她乌黑的鬓发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乱,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许脱落的痕迹,但她此时已经无心去打理自己的形象。

    她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原本也应该有机会成为一个获得传承的幸运儿。

    只可惜,因为一念之差,她在松树林里选择了投机取巧的办法,从而永远地失去了一睹绝巅风光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她身边的陈晏平淡淡开口道:“上官大人,这位顾道友身上的机缘,可真是非同一般啊!您看,不论是青州陆氏的‘惊鸿笔’,还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都愿意选他做传承者,简直羡煞旁人。”

    听得出来,陈晏平很明显是想给他的失败寻找借口——只要他把顾旭的成功原因归于“机缘”,那么他自己看上去就不会显得太差劲。

    “陈公子,我想顾旭能拥有这一切,依靠的应该不仅仅是机缘,”上官槿微微一笑道,“比起我们,他至少愿意在那片松树林里老老实实地砍柴。单看他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了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

    其实按照上官槿一贯“高情商”的作风,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一般会选择想方设法地安慰对方几句,而不会直接反驳对方的言论。

    只是由于现在她自己内心深处也充满了遗憾,再加上陈晏平长得其貌不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去取悦他,所以她才在不经意间说出了这种打击人的“大实话”。

    “确实。”陈晏平苦笑一声,默默摇了摇头。

    既然没能顺利取得仙人传承,那么陈晏平现在更需要集中精力完成他的第二个目标——与顾旭交好关系,并说服努力顾旭成为襄阳陈氏的女婿。。

    四皇子萧尚贞神情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山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姐姐昭宁公主要让他想方设法地跟顾旭成为朋友。

    如果他要去跟兄长们争夺“泰阿剑”,那么一个像顾旭这样获得仙人传承和名器认可的追随者,无疑会成为他的强大助力。

    可现在,他因为杜菁菁的刺杀,不幸失去了一身修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争夺皇位继承权了。

    像顾旭这样的天之骄子……想必也不屑于跟他这种废物皇子交朋友吧?

    至于时磊,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内心深处却不禁波澜起伏。

    一方面,他对顾旭活不过三十岁的凄惨命运充满了同情,希望这个天资卓著的年轻人能够在仙人留下的传承中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会。

    另一方面,时磊想到如果顾旭真的成功解决了寿命问题,那么自己很可能就得把宝贝女儿嫁给他——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苦,这小子真的能照顾好她吗?会给她准备好吃的东西吗?会暗地里偷偷地欺负她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啊。

    …………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得多。

    由于空玄散人留在崂山上的禁制已经彻底消失,所以顾旭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神秘的松树林、暗藏杀机的月光、摄人心魄的蝉鸣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自由使用符咒和法宝。

    所以他果断地在自己身上贴了一枚“风行符”。

    这样一来,就算走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他也能健步如飞。

    几分钟后,他便来到山下,看到了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

    他走上前去,首先朝时磊抱拳行礼道:“抱歉,让时大人久等了。”

    时磊打量着他清癯俊朗的脸庞,微笑着问道:“在山上收获怎么样?”

    顾旭礼貌地回答道:“收获不小,但却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时磊自然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停顿片刻,伸手拍了拍顾旭肩膀,宽慰道:“别太难受。我相信你今后一定可以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多谢时大人吉言!”顾旭真诚地说道。

    时磊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

    此时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使其整个人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只是……他身上的光芒还能存在多久呢?

    是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还是像太阳一样持久燃烧?

    时磊不得而知。

    …………

    “顾道友,恭喜你啦!竟然成了我们所有人中唯一获得仙人传承的幸运儿!

    “如果没有你,我们‘神机营’就全军覆没了——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上官槿把陈晏平抛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面前,朝顾旭祝贺道。

    说话的过程中,她也在注意到顾旭脸上淡淡的笑容。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像是小雨初霁、朝阳当空,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

    比陈晏平那张阴郁的苦瓜脸看上去顺眼多了。

    “多谢上官道友,”顾旭微笑回应道,“其实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上官槿摇了摇头,认真地否定了他的说辞,“顾道友能够战胜诸多艰难险阻顺利登顶,显然证明你的实力非同一般。

    “像我自己,就不幸倒在了劈柴那道考验上——比起顾道友,无疑少了几分脚踏实地的修行态度。”

    听到这话,顾旭不得不再次承认,这女人真的很懂得夸人的技巧,知道如何在谈话之中讨人开心。

    与此同时,陈晏平也开到顾旭身边。

    他先是恭喜顾旭成功取得传承,随后递给顾旭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襄阳陈氏几家炼器工坊的地址。

    “如果顾道友今后想要一件新的法宝,一定要来我们陈氏工坊,”陈晏平脸上挤出笑容,尝试用热情洋溢的口吻,对顾旭发出邀请,“我们会为顾道友量身定制,保证用起来非常趁手。”

    “早就听说过陈氏工坊炼制法宝的技艺在大齐王朝数一数二,”顾旭礼貌笑着回应道,“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来见识一下的。”

    顾旭早就看出来,陈晏平是一个非常理性、非常现实的人——他认为一切人际关系的本质都是利益交换。婚姻也好,友谊也好,都源自于双方的利用价值。

    所以陈家家主要求他跟顾旭交朋友,他却表现得跟推销商品一样。

    四皇子萧尚贞站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谈笑风生,心情十分复杂。

    “白虎”苏笑轻轻抚摸着腰间“三尺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瞥了顾旭一眼。

    其实今天,他原本也有机会登上山顶,跟顾旭一起分享空玄散人的传承,顺便观赏那迷人的绝巅风光。

    但苏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早就选择了今后的道路。

    除了剑之外,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

    不过,对于顺利登顶的顾旭,苏笑心里也对他萌生出一丝小小的期待——

    “三尺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鞘了。

    不知这个潜力无穷的少年人,今后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值得自己拔剑的对手?

    …………

    众人在山下休息几分钟后,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由于四皇子萧尚贞服下了“噬生丹”,需要尽快去驱魔司总部找洛司首解毒,所以他们并不敢在此耽搁太多的时间。

    可以预感到,四皇子遇刺一事,或许会在大齐朝堂上引发不小的动静。

    路过附近的村庄时,众人再一次见到了外形与人类相仿、穿着破烂衣服、长着利爪的鬼怪“獏?”。

    这一次,时磊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笑着望向身边的顾旭道:“你能解决它们吗?”

    时磊从来没有见过顾旭出手战斗过。

    所以对于顾旭的能耐,他感到非常好奇。

    听到时磊这话,顾旭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做一个快乐的混子了,只能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朝“獏?”们抛去。

    这些“獏?”的实力尚未达到“恶灵”级别,用“杀鬼符”足以轻松对他们,无需使用更多的手段。

    刹那间,光芒喷薄而出,填满了众人的视野。

    天空、地面、村庄里破旧的房屋,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里又透着金色,仿佛整片天地成了一炉沸腾的铜水,令众人睁不开眼睛。

    片刻后,光芒淡去。

    前方只剩下一滩灰烬,再也没有“獏?”的踪影。

    PS:抱歉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顾旭的命宫主星

    在时磊的带领下,众人顺利离开了崂山区域,随后搭乘“浮空飞舟”,返回莱州府。

    轻纱似的浮云从他们身畔迅速掠过。

    一望无际的东海,连绵起伏的山峦,荒芜破败的村落,也在他们的视野中越变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

    飞行途中,时磊常常把顾旭叫到身边跟他聊天。

    两人谈话的内容包括顾旭的生活日常、修行经历、过往任务等等。

    当然,时磊也没忘了询问时小寒近期在沂水县过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她,有没有饿肚子……

    顾旭皆如实回答。

    随着谈话的渐渐深入,时磊惊讶地发现,顾旭不仅修行天赋惊人,而且知识面极为广泛。

    各式各样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乃至于占卜算卦、风水堪舆这样的冷门知识,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但他并没有因为懂的东西多而张扬炫耀,反而表现得内敛谦逊,根本不像是一个处在爱吹牛逼年纪的十七岁少年人。

    这使得时磊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看到这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旁边的陈晏平心头很不是滋味。

    他不禁想起,一年之前,自己以陈、时两家合作互利为理由,向时磊提出请求,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那时候时磊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赶出门外,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陈晏平一度颜面大失。

    可现在,时磊却与顾旭聊得其乐融融——他们在谈话过程中不止一次提到“时小寒”这个名字,显然顾旭那小子也大概率在觊觎时磊的女儿。

    时磊对待顾旭的态度,明显比当初对待陈晏平好得多。

    虽然在娶了陇西姚氏的姚思柔后,陈晏平早已对跟时家联姻没有了任何念想。

    不过这样的区别对待,依旧令陈晏平无比郁闷。

    “顾旭这小子究竟哪一点比我好?”他闷闷不乐地在心头想道,“不就比我长得英俊一点点,天赋比我高一点点,在崂山上比我走得远一点点……

    “可我比他有钱啊……”

    时磊与顾旭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晏平怏怏不乐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聊到了二十三年前发生在崂山附近村庄的神秘屠杀案件。

    顾旭问道:“时大人,听说莱州府驱魔司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这起事件,敢问近期有没有什么进展?”

    时磊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最近十多年来,所有被派去调查这起屠杀案件的修行者,都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放弃了这个任务。

    “比如说,有人突然身受重伤不得不中途退出,有人在调查过程中接到了其他更加紧急的任务,还有人因为违反驱魔司纪律或损坏重要文件档案而被革职……

    “所以我们至今对这个案件都毫无头绪。”

    时磊所说的一系列巧合般的理由引发了顾旭的好奇心。

    顾旭本想顺藤摸瓜地接着问下去,试图了解更多相关的信息。

    然而就在这时候,时磊突然伸手指向前方:“瞧,我们马上就要降落在莱州府了!”

    顾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四衢八街的莱州府城池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从天空中远远望过去,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块状的积木,雄伟的城墙则成了旷野上的线条。

    顾旭俯瞰着这令人震撼的风景,怔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即将说出口的问题。

    …………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楚凤歌正站在走廊上,厉声训斥他的下属们。

    “你们写的这些诗号,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他把一摞纸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上次交给你们的那几首咏梅诗词,你们有没有认真读过?为何你们写出来的东西,连那几首诗十分之一的水平都达不到?

    “你们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

    听到楚凤歌怒气冲冲的责骂声,下属们都低下头,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抱歉,楚大人,我们能力有限,实在达不到您的要求,还请楚大人恕罪……”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写不出足够出色的诗号,下属们已经不止一次遭到了楚凤歌的训斥。

    虽然楚凤歌只是象征性地扣了他们几个铜板,并没有如之前所说那样“罚光整个月的俸禄”。

    但这依旧让下属们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那几首咏梅诗词太过于优秀。

    他们觉得就算是竭尽一生所学,也难以望其项背。

    “这几首咏梅诗词的作者,不是著作等身的大家,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下属们不止一次在心头猜测道,“绝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布衫的杂役突然匆匆走到楚凤歌的面前,对他说道:“楚大人,司首大人现在在观星台等您。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跟您交代。”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把诗号和下属们抛在一边,朝着观星台所在的方向径直走去。

    驱魔司司首洛川仍然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凭栏而坐,弹奏着古琴。

    琴声婉转连绵,仿佛山泉在幽谷中潺潺流淌。

    不过,在看到楚凤歌的身影后,洛川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你最近修炼状况怎么样?”洛川语气平淡地向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颔首行礼,恭敬回答道:“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我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出《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了。”

    “确实有一点进步,”洛川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另外,楚凤歌,你在‘神机营’的那些同伴们,已经顺利从崂山遗迹返回了。”

    因为洛川精通天机推演之术,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司首大人,他们收获如何?”楚凤歌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不久之前,楚凤歌曾以修炼为理由,主动放弃了探索崂山遗迹的资格,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上官槿——当然,根本原因其实是他不想见到顾旭那个讨厌的家伙。

    只要待在顾旭身边,他就永远只能做个陪衬,无法快快乐乐地人前显圣。

    不过,即便楚凤歌放弃了前往崂山的机会,他依旧时时刻刻挂念着“神机营”预备役的那群同伴们——万一同伴们在崂山上获得了天大的机缘,那么楚凤歌“成为未来天下第一”的梦想无疑将会变得更加难以实现。

    “只有一个人顺利登上山顶,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洛川淡淡回答道。

    “一个人……”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司首大人,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顾旭,”洛川笑了笑,没有隐瞒,“不过,以我的天机术,暂时还无法看到他在山上得到了什么东西。”

    顾旭!

    又是顾旭!

    居然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楚凤歌愣在原地,思绪恍惚,双眼瞬间失去了焦点。

    在他的脑海中,不禁构想出一幅极为可怕的画面——

    顾旭在万众瞩目下登上崂山之巅,迎着海风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享受着众人羡慕或是崇拜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登上山顶的那个人不是我……”

    楚凤歌一边痛苦地想着,一边对自己当初放弃前往崂山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他想,如果自己也在场,定然不会让顾旭那小子抢尽所有的风头。

    正当楚凤歌神情恍惚之际,洛川再次微笑着开口说道:“楚凤歌,在我看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还是太慢了些。你瞧瞧,你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勉强练好了‘云海星河剑’第四式——以你的天赋,完完全全可以做得更好些。

    “如果你再不肯放下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静下心来好好修炼,恐怕不到三年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远远超过你。

    “等到那时候,你估计就只能替他看守大门了。”

    洛川显然很了解楚凤歌的性格,知道该如何用言语鞭策他去努力修行。

    果然,在听到洛川的话后,楚凤歌立马面色严肃地说道:“司首大人,我这就去闭关!不把‘云海星河剑’第五式练出来,我绝不出关!”

    话音落罢,未等洛川回应,他就转身离开观星台,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洛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片刻后,洛川收敛了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信封。

    这是今天早些时候大齐皇帝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封封口处有特殊的符文封印,只有指定的收件人才能将其拆开——倘若其他人想要强行拆开信封,信封就会连同里面的信件一起瞬间自焚。

    洛川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把信件从里面取出来。

    信纸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沂水顾旭日后可否成为朕之肱股?”

    洛川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心头不禁想:顾旭终究还是引起皇上的注意了啊。

    不过,洛川并不感到意外。

    顾旭在继承了青州陆氏的“惊鸿笔”后,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如果皇上对此毫无反应,那才奇怪呢。

    而洛川也大概能够猜到皇上的心思:如今各大门阀世家、宗门教派年轻一代人才辈出,皇上也很需要一个有天赋、有才干的年轻亲信,与这些大家族、大宗门分庭抗礼。

    能够力压各路天骄、登上崂山之顶的顾旭,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由于顾旭与青州陆氏、空玄散人沾上了因果,皇上心里多多少少会对他有一些顾虑,所以才会写信询问洛川的看法。

    皇上希望洛川能以天机术推算一下,顾旭今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洛川闭目沉思几分钟,随后睁开眼睛,提笔回信道:

    “陛下,臣以占星术观之,顾旭乃‘天机星’坐命宫。

    “天机星古称‘善星’,为智慧、仁善、辅弼之星,属‘机月同梁格’。古书云:‘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若妥善用之,可做忠臣干吏、股肱心膂……”

    …………

    这天下午,“浮空飞舟”稳稳地降落在莱州府城外的空地上。

    随后,时磊带领着“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回到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路途中,时磊早已写信给昭宁公主,把四皇子萧尚贞遇刺中毒的状况告诉了她。

    所以,众人刚一抵达衙门,就看见了身穿深蓝色长袍、匆匆赶来的秉笔太监曹通。

    只见曹通向时磊微微颔首道:“时大人,我奉公主之令,前来接四皇子殿下回京。”

    说话的时候,萧尚贞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面色苍白,思绪恍惚。

    他此刻非常害怕与姐姐昭宁公主见面。

    就像是一个学生在考试发挥失常后,不敢回家见父母一样。

    他不敢想象,姐姐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失望?气愤?抑或心如死灰?

    他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殿下,跟我来吧!”

    就在这时候,太监曹通很快来到萧尚贞的面前,先向他躬身行礼,随后拽着这位魂不守舍的皇子,离开衙门,朝着莱州府城门径直走去。

    曹通作为第五境修士,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足以在“噬生丹”彻底吞噬萧尚贞的生机之前,把他送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紧接着,“白虎”苏笑也离开了莱州府。

    临走之际,他来到顾旭的面前,认真地说道:“你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我期待你在修为境界上追上我的那一天。”

    随后苏笑便头也不回地朝城门走去。

    除了顾旭之外,他没有跟其他任何人道别。

    在崂山砍柴的过程中,苏笑收获颇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剑阁,去试一试自己新领悟的剑法的威力。

    至于其他人则回到“同福客栈”之中。

    在崂山之行后,他们每个人都身心疲惫,只想躺在柔软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PS:月底啦,求月票!

    …………

    注释:

    (1)“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骨髓赋》

    (在紫微斗数中,命星为七杀、破军的人适合外出求发展,命星为天机、太阴、天同、天梁的人适合做稳定的公务员。)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成王败寇(九千字大章求月票!)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客卿陶骞仍然和往常一样,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独自画符。

    按照他与青州府驱魔司之间达成的约定,他每个月都需要上交至少一百张不同种类的符篆,才能领取到全部的报酬。

    除此之外,在他成为大皇子萧尚元的追随者之后,他也需要按时按量完成大皇子殿下交给他的画符任务。

    对于陶骞来说,画符是一项精细活。

    他必须严格执行净心、诵咒、祷告等步骤,并把每一个符文一丝不苟地复刻在符纸上;稍有差错,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陶骞非常讨厌在画符的过程中被人打扰。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不要影响我画符!”他放下手中的笔,心情烦躁地说道。

    然而,当陶骞打开屋门、看清楚门外那人的模样时,他瞬间收敛起心中的怒火,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见过樊先生!”陶骞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来人正是大齐王朝皇室的供奉樊诚。

    陶骞知道,这位樊先生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头号亲信——在大皇子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樊诚一直在替大皇子办事。

    樊诚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的学生杜菁菁不幸死在了崂山遗迹里。”

    陶骞顿时呆在原地。

    最为杜菁菁的老师,他自然知道,杜菁菁前往崂山遗迹,并不是为了去争夺仙人传承,而是为了完成大皇子交代给她的任务——刺杀四皇子萧尚贞。

    这种刺杀皇室成员的任务,无疑存在着不确定性。

    但即便陶骞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犹豫片刻后,陶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杜菁菁……她的任务成功了吗?”

    “四皇子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他中了‘噬生丹’的毒,修为大概率保不住了。”樊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陶骞沉默不语。

    他知道,杜菁菁的任务既可以算是成功,也可以算是失败。

    失败是因为四皇子还活着。

    成功则是因为四皇子在失去修为之后,几乎再无争夺“泰阿剑”的可能性——大皇子就此少了一个潜力惊人的竞争对手。

    许久之后,樊诚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这张‘风行符’,其实不是你画的,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符篆递到陶骞手中,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陶骞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缓缓接过这张符纸,只觉得心里凉凉的,仿佛坠入了冰窟。

    …………

    这张“风行符”确实不是陶骞画的。

    两个多月前,顾旭前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案件。

    途中,顾旭随楚凤歌御剑飞行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

    抵达目的地后,顾旭就把这张符随手扔到废物筐中。

    然后被大皇子萧尚元捡到。

    樊诚曾对这张“风行符”评价极高,觉得它线条流畅、笔法娴熟,且威力比普通的“风行符”要强大,故认为它出自大师之手。

    由于青州府驱魔司中的符师仅有陶骞一人,所以萧尚元当时猜测,这张“风行符”是陶骞画的。

    于是,从沂山归来之后,萧尚元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想要招揽陶骞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一名优秀的符师,无疑将成为他今后争夺“泰阿剑”的强大助力。

    陶骞本想拒绝。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画不出这张与众不同的“风行符”。

    奈何萧尚元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其中甚至包括大齐国师笔记抄本这种全天下符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面对这样的诱惑,陶骞脑子一懵,竟在贪念的驱使下,谎称那张“风行符”确实是自己画的,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大皇子的请求。

    事后他对此悔恨不已。

    当初的谎言,使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画每一张符都必须超水平发挥,才能在大皇子面前蒙混过关。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地研究大齐国师的笔记,只希望能够尽快提升自己符道水平,让自己的符篆之术达到那张“风行符”的水准。

    毕竟只有让谎言变成现实,他才能从这寝食难安的痛苦生活中解脱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谎言被揭穿了。

    他犯下了欺瞒皇子殿下的罪过。

    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还未等陶骞回过神来,就听到樊诚继续说道:“陶骞,其实殿下很早以前就看破你的谎言了。

    “你的符道水平,与画出那张‘风行符’的修士相去甚远——就像是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生,刻意去模仿大师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堆砌辞藻,却缺乏一股独特自然的神韵。

    “这样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殿下本是惜才之人,但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骗。

    “正因如此,他才会派你的学生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他希望你们师生两人在死之前,充分发挥你们剩余的价值。”

    “原来这是殿下对我的惩罚啊!”听到这话,陶骞背靠着屋门,只觉双腿瘫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便缓缓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陶骞知道,正是当初一时的贪念,既害了杜菁菁,也害了自己。

    杜菁菁真是个傻姑娘。

    很多年前,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陶骞看中了她的符道天赋,便把她收留下来,替自己打杂,做了很多脏活累活。

    他把杜菁菁当做是免费劳动力。

    但杜菁菁却把他视作再生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她为了报恩,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里,陶骞不禁长叹一声。

    “陶骞,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吧?”就在这时候,樊诚再次语气冷淡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陶骞低下头,脸色白得像纸。

    “知道就好。”

    樊诚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陶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自己手中的“风行符”——这张符线条复杂流畅、浑然一体,其中那股自然而生的意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也不要去碰。”

    陶骞惨淡一笑,随后心念一动,自断经脉。

    他面色青紫,周身黑气环绕,很快就没了呼吸。

    就这样,师生二人以相同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

    洛京城。

    这天晚上,秉笔太监曹通按照昭宁公主的命令,把四皇子萧尚贞送到了洛水边上的昭宁公主府。

    此时夜深人静。

    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院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

    萧尚贞脸色苍白,一直躲在曹通的背后,不敢上前与自己的姐姐见面。

    最终,还是曹通又哄又劝,才说服他走进公主府的大门。

    昭宁公主仍然和往常一样静静坐在桌案背后,翻看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肤如凝脂,面若桃瓣;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而她身上那件朴素大方的男装,又使得她在妩媚之余多出了几分英气。

    在桔黄色的油灯下,她的目光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萧尚贞深吸一口气,坐到昭宁公主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曾以为姐姐会生气,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在回家的路上,他脑海中也曾构想过千千万万种应对的说辞,比如“敌人太阴险,我防不胜防”,比如“抱歉姐姐,我让你失望了”,比如“我根本不是争夺‘泰阿剑’的料”……

    可现在,昭宁公主的平静神情,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了多久,昭宁公主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抱歉。”

    萧尚贞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昭宁公主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或许我不应该对你怀有这样的期待。

    “这条路,或许确实不适合你。”

    萧尚贞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部噎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他愣了很久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

    “曹公公现在在门口等你。稍后他会带你去驱魔司总部,请求司首大人帮你解毒。”公主回答道。

    “然……然后呢?”萧尚贞又问。

    “然后呀,”昭宁公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后院,去跟小亮、阿丑、来福他们一起玩陀螺吧!”

    她的笑温婉和煦。

    像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又像一抹霞光从她的嘴角上飘了过去。

    在萧尚贞的印象中,姐姐一直都是严厉苛刻的,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蔼然可亲的表情。

    “你……你没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昭宁公主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尚贞,我欠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最后有谁成功取得了崂山上的仙人传承吗?”

    萧尚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沂水县的顾旭,代号叫做‘朱雀’的那个。”

    “顾旭……”昭宁公主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只觉得,最近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呀。

    …………

    几分钟后,萧尚贞跟随秉笔太监曹通前往驱魔司总部。

    屋内只余下昭宁公主一人。

    她低下头,继续阅读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牍。

    她那双明亮的凤目里,终于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倦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宁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不禁好奇母后会对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应付。

    “给本宫备轿!”她淡淡吩咐道。

    与此同时,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真元抵挡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离开公主府暖阁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粽子。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比粽子里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莹润,在凛凛寒风中仿佛吹弹可破。

    很快,她坐上两人抬的青幔小轿,沿着宽阔平坦的“天街”,朝着大齐皇宫——“紫宸宫”行去。

    远远望去,紫宸宫的金色琉璃瓦倒映着如水般的月华,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小轿从西侧门进入皇宫大门,在一行内侍的引领下,绕过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停在皇后寝宫“坤元殿”门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上,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花凤纹汉白玉石栏杆,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可谓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昭宁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阁见到了大齐王朝当今皇后、她的母亲陈安之。

    此时皇后坐在炕上,身着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着白色直领大襟式短袄,袄外罩一件方领对襟的比甲,下身穿着一条大红撒花百褶裙。

    与陆氏凶宅壁画上那个温婉谦逊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陈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贵气逼人,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这些年来,齐人一直对这位皇后评价极高,认为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争权夺利,不干预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嫔妃。

    但昭宁公主知道,自己这位母后其实心思颇深、且极具手段。

    否则,她不可能在先皇后病故后,在群狼环伺下,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自己的母亲颔首屈膝行礼道。

    “坐吧,琬珺,”皇后赶走了屋内的仆役们,指着对面的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萧尚贞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到那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宁公主理了理衣裙,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打算?”

    “萧尚贞失去修为,对我们来说可谓元气大伤,——甚至在接下来很多年内,都会被萧尚贞那几位兄长压一头,”只听见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凶手报仇,而是巩固我们现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辈见我们式微,觉得我们是块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

    说到这里,皇后陈安之稍稍停顿了会儿,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舅父陈善道作为陈家家主,将在今年开春选秀之际,把他的女儿陈雅言送入皇宫。”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在大齐王朝,前朝与后宫之间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本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的利益角逐。

    陈雅言在进入皇宫后,无疑能够成为皇后的助力,协助巩固陈家在宫中的势力。

    可问题在于,据昭宁公主所知,她的父皇近期一直沉迷修炼,已经几年不近女色了。

    就算送十位陈家的姑娘进宫,恐怕都很难诞下新的皇嗣。

    “母后还有别的安排吗?”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接着问道。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容易被人拦腰斩断,但盘互交错的藤蔓却很难被彻底根除,”皇后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只要我们与别的门阀世家结下足够深的利益关系,那么就算我们暂时失势,别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宁公主愣了几秒。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自从她开始执掌大齐世俗朝政以来,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不,我不要去联姻,”昭宁公主连连摇头,“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协助父皇处理世俗政务。”

    “萧琬珺,”皇后认真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吗?

    “另外,你以为你父皇让你帮他处理政务,就是信任你,看重你,想要予以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没有修炼天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的权力、地位,统统只是无根浮萍。等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你,或是等到新皇登基,只需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松收回你手中的一切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男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结婚,”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将要把公主牢牢钉在椅子上,“幽州赵氏的赵宽,金陵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剑阁的苏笑,都是你可以选择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喜欢去教坊司的胖子,苏笑是个脑子里只有剑的剑痴——”

    “——那就从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然后我去跟皇上请示,”皇后语气冷淡地说道,“在你结婚之后,你每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地位都会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者沈家的继承人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那么未来的皇上不管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宁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母后说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样没有修行天赋的公主,往往都会被当作是皇室的联姻工具人,用于笼络门阀世家或是亲信重臣。

    因为见识过许许多多后宫嫔妃、豪门贵妇们郁郁寡欢的生活,昭宁公主一直对这样的命运充满恐惧。

    她渴望自由,希望有选择的权利。

    就算是嫁人,也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成为某个家族传承血脉的生育工具。

    于是,她读遍皇宫中的修行典籍,希望能够找到改变自身资质的办法,让自己走上修行的道路。

    但她一无所获。

    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修行理论专家。

    在那之后,她穿上男装,开始阅读经史书籍,研究治国之道;她写的八股文章,不亚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举子。

    除此之外,她还常常前往国子监、翰林院、龙门书院、驱魔司总部,与司业、博士、学士等官员们探讨学术和政治问题,官员们都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

    她想要证明,自己除了联姻和生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价值。

    甚至几年前,她还悄悄穿上一套生员的服饰,给自己化了个扮丑的妆容,试图混入洛京城乡试考场,希望能考个功名。

    只可惜,由于她那妆容都掩盖不了的绝美容颜,以及凹凸有致的妙曼身材,她刚一抵达考场门口,就被人认出身份,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荒唐的计划。

    但是她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在见识到自己女儿的惊人才学后,大齐皇帝就趁机把世俗政务丢给了她,自己痛痛快快地去闭关修仙去了。

    从那一刻起,昭宁公主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乐,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原本的命运。

    但是今天,皇后的这番话,却仿佛一巴掌把她从梦中打醒。

    她深刻感受到,在这个具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上,一切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权力,都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就像是内阁、六部的凡人官员们,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只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负责维系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却没有任何决策权。

    倘若有一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贬为庶民,甚至要了他们的脑袋。

    之前,她不断督促四皇子萧尚贞修炼,又何尝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感在作怂?

    扪心自问,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弟弟是否能成气候。

    那句“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只是,她日后必须依赖弟弟,才能维系住自己当前的地位、权势,以及自由。

    她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

    “这个请容许我再考虑几天。”昭宁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皇后平静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作为大齐的公主,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责任。”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离开了这座丹楹刻桷的坤元殿。

    同时她心头不禁默默感叹:母后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她可以在自己儿子修为被废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也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跟女儿谈论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

    或许,正因为她足够无情,她才能长期稳坐坤元殿,把后宫整顿得井井有条吧!

    昭宁公主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接着,她登上青幔小轿,启程返回公主府。

    一路上,她右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困倦。

    今日来宫中一趟,她受益匪浅。

    她明白,在权力的游戏里,有棋子与棋手两种角色。

    现在的她太弱小,只能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成为棋手,拥有真正的自由,甚至主宰别人的命运。

    这就是棋手的特权。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变强。

    也许是研读更加冷门的修行之法,也许是探索出一条全新的修行道路,也许是寻找一批忠于自己的追随者,也许还得适当利用自己的美色……

    但她相信,以自己的才智,只要努力去找,总会有合适的方法的。

    于是,在这个凛冽的寒冬里,年轻的公主忽然发掘出自己灵魂深处的一种东西——

    野心。

    …………

    莱州府,同福客栈。

    这天晚上,“烛龙”陈晏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父亲写信。

    他首先简要描述了在崂山之上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象征着因果的蜿蜒山路、空玄散人设下的一个个考验、四皇子萧尚贞遭遇刺杀的经过。

    除此之外,他还介绍了“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简单分析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修为、擅长招式等等。

    这封信对于襄阳陈氏日后选择投资或合作对象,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只见他在信中写道:

    “……‘毕方’褚伟,乐安县驱魔司缉事,第二境修士,擅长火系法术,天赋中上,但在‘神机营’预备役中属于垫底水平,无招揽价值……

    “……‘青鸾’杜菁菁,青州府人,第二境修士,师从青州府驱魔司客卿陶骞,擅长符篆之术,已故;曾在崂山试图刺杀四皇子殿下,疑似效忠于某位皇子……

    “……‘白虎’苏笑,第四境修士,剑阁阁主关门弟子,脑子里只有剑,曾主动放弃获取仙人传承的机会,是个难以沟通的修炼狂魔……

    “……‘灵狐’上官槿,第四境修士,驱魔司郎中,洛司首亲信,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擅长用剑,对毒药也有不少了解,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女人。日后与之合作,定要万分小心。此外,她近期似乎对顾旭比较感兴趣……

    “……‘朱雀’顾旭,第二境修士,沂水县驱魔司经历,‘惊鸿笔’新主人。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顺利登上山顶,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

    “此人的天赋与心性皆远超常人,且掌握着一手极为精妙的符篆之术。他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很多倍,足以瞬间秒杀崂山之下的鬼怪‘獏?’。

    “近日他与莱州府千户时磊走得比较近,疑似与时磊的女儿时小寒之间存在私情。在我看来,像他这样潜力巨大的年轻修士,就算不能成为陈氏的姻亲,也应当与他交好关系。在我看来,他身上或许有成为圣人的可能性。

    “只是据我观察,他对除了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招揽他,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

    今夜,上官槿没有急着返回京城。

    她也待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静静休养精神。

    此时此刻,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默默观察着镜像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神通,她的一切身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乃至于手臂围、腿围……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表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凭借“天算”,她可以及时感知到自己的身材变化,也可以精准地利用妆容把自己的五官和脸庞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

    不然,她又为何总能以一副清纯脱俗的美人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莱州府的伙食条件远不如洛京城,再加上崂山之行消耗极大,变瘦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胖总是先胖脸,变瘦总是先瘦胸。

    这让她深感烦恼。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对身材丰满的昭宁公主充满了羡慕。

    随后,她坐在床边,从外袍口袋里翻出一本画册。

    其中的内容,都是她自己亲笔所画。

    作为一个爱美之人,她喜欢在这本画册中悄悄记录下自己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

    而“天算”神通,则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绘画技艺,能够近乎分毫不差地复刻自己的目之所见。

    就连大齐王朝的宫廷画师,在见到她的画后,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这本画册的第一页,是昭宁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公主倚靠着皇宫汉白玉栏杆旁边眺望远方,展露出绝美的侧脸和诱人的身材曲线。

    第二页是洛河春景图。

    第三页是她在洛京城街边见到的一群小奶猫。

    第四页是她在做任务的时候见到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鬼。

    第五页是洛司首在浩瀚星空下演奏古琴的背影。

    第六页是很多年前她在东海游历时见到的一个鲛人。

    第七页是她的一张自画像。

    第八页是被她亲手杀掉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伥鬼。

    ……

    第八十九页是她从崂山归来路上画的东海日出图。

    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了作画的冲动。

    于是她来到书桌旁边,准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画图。

    一组又一组数据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根又一根精准的线条出现在画册的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伫立于群山之巅,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面朝大海波涛,背对玉宇琼楼,衣袂随风飘飞。

    这张画尽管只有黑白二色,但却把少年自信宁定的气质真实展现了出来。

    与其他的画师不同,上官槿并不懂得“意境”、“神韵”、“情感”这些东西。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的画足够真实,抓到那最完美的一刹那,也同样能够成为艺术。

    她笑了笑,把画册收进衣兜里。

    …………

    顾旭也点着蜡烛,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写信。

    第一封信写给陈济生。

    在信中,他简要描述了崂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略过了空玄散人的笔记和警告,对四皇子遇刺的事件也同样简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了沂水县近期的状况。

    因为陈济生曾对他说过,沂山范围内产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蔓延,很快会抵达沂水县。

    这使得顾旭很担忧陈济生和沂水驱魔司同僚的生命安危。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则写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看他这些见闻。

    比如四皇子殿下伪装女声不幸暴露,比如“神机营”众人各显神通对付“獏?”的场景,比如自己登上山顶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丫头读信时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然后,他花费不少笔墨对时磊一顿猛夸,称其是一名强大的修士、一名称职的官员、一名让人羡慕不来的父亲。

    虽然时小寒整天都把“我父亲太烦了,太唠叨了”挂在嘴边。

    但她却不允许别人说她父亲坏话。

    当别人夸她父亲的时候,她也会由衷感到开心。

    最终,顾旭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破境的情况。

    他很想知道,她会在走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一个怎样的神通。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准备明日就去衙门寄出。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在莱州府停留一段时间,研究一下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

    毕竟陈济生近日工作繁忙,不可能来这里接他。

    除此之外,陈济生临走时还嘱咐过他,沂水危险,不要回来。

    只是,当他写完这几封信后,他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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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操偶术

    【由于一不小心跟大佬撞名导致章节经常被屏蔽,所以后续章节把“汪(和谐)洋”改名为“汪阳”。】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陈大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邸报。”汪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朝坐在桌案背后的陈济生颔首行礼道。

    过年期间,作为无家可归、留守衙门的孤儿,汪阳承担起了比平时更多的责任。

    像收发文件这样的事情,最近都是由他来做。

    陈济生低着头,没有回应。

    汪阳稍稍提高音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先放在桌上吧!”陈济生淡淡地吩咐道,仍然没有抬头。

    汪阳很好奇陈大人看什么能看得这么入迷。不过当然,他可没有偷看的胆量。

    于是,他把邸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随后便转身离开衙门大堂。

    陈济生正在看顾旭写的信。

    因为大齐驱魔司衙门里有特殊的邮寄渠道,所以这封信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莱州府出发抵达了沂水县。

    信中,顾旭以精简的文字,叙述了跌宕起伏的崂山之行。

    那一波三折的过程,仿佛一个精彩的话本故事,牢牢地抓住了陈济生的注意力。

    最近这几天,陈济生一直都很担心顾旭的安危。

    虽然顾旭身上携带着“破空珠”、“替身手环”等保命物品,但崂山毕竟是仙人留下的遗迹,那里面的规则很可能跟外界不一样——外界能用的法宝招术,在崂山遗迹里面不一定用得了。

    不过在读完顾旭的这封信后,陈济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且,当陈济生看到顾旭成为唯一一个成功登顶者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喜悦又是骄傲。

    “呵,那些宗派嫡传、门阀子嗣,平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可到头来还不是被顾旭那小子踩在脚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嘚瑟地想道。

    只可惜,现在是过年时间,衙门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否则,陈济生定要掏出积蓄,去酒楼里摆上几桌宴席,把整个衙门的官吏们全部请去那里大吃大喝。

    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争气的年轻人了。

    遇到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为他大肆庆祝一下?

    …………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时小寒瞬间愣住。

    对于自己因为贪睡错过了一顿饭,她感到非常难过。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一般的傀儡法术是用真元或神识力量来控制傀儡。

    修士与傀儡之间往往会存在明显的联系。

    这样一来,修为高深的敌人就可以通过傀儡追溯到修士本体的位置。

    但这门“操偶”法术却是用“因果之线”来控制傀儡的。

    比起真元和神识,“因果”这种东西显然要神秘得多,也要隐蔽得多。

    除非遇到精通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否则根本不可能暴露傀儡与修士之间的关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因果之线”是通过“命名”的方式来创建的。

    “因果,是一种束缚。”

    这是空玄散人写在秘籍之中的原话。

    他声称,当名字赋予人身份的同时,也会使人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

    比如,拥有臣子的身份就得效忠君主,拥有子女的身份就得孝敬父母。

    除此之外,就算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可以通过“命名”来创建因果,进行束缚。

    比如,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就可以用“恋情”这个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

    “操偶”术的本质,就是以“命名”的方式,在修士与傀儡之间创建主从关系——就好比旧时代的奴隶主会在奴隶身上打上烙印,给奴隶一个代号,用来防止奴隶逃跑并宣称其为私有。

    而构建“因果之线”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可以用咒,可以用符,可以用阵,也可以通过特定的仪式。

    顾旭沉思片刻,心头渐渐有了思路。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撕下一页纸,将其折成一只小巧的千纸鹤。

    然后他又取出“惊鸿笔”,开始在这只千纸鹤的翅膀上认真画符。

    在他以前读过的所有符道书籍中,从来没有教给他类似符篆的画法。

    但凭借惊人的悟性,在他读完《操偶》秘籍的第一卷后,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这枚“命名”符篆的雏形。

    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

    但他明白,唯有反复尝试,方能得到真理。

    几分钟后,他停下笔。

    符篆已经完成。

    可千纸鹤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始折叠第二只千纸鹤,开始做第二次尝试。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三;

    “实验内容:研究‘命名’符篆的绘制方法(用于‘操偶术’);

    “实验过程记录:

    “第一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二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三次:该死的千纸鹤,居然敢来啄我眼睛?你不知道我是你爸爸吗?好吧,我不小心把‘主从关系’画成‘敌对关系’了,失败;

    “第四次:千纸鹤突然自焚,变成一滩灰烬,失败(真可真是一只宁死不屈的千纸鹤啊,宁可自杀都不愿意做我的傀儡,这种精神值得尊敬);

    “第五次:千纸鹤自己飞进废纸篓,然后就不动了,失败(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垃圾了,要学会自己进垃圾桶);

    “……

    “第十四次:千纸鹤终于按照我的想法,让它分别以平飞、侧飞、倒飞的姿态,在房间里飞行了一圈,随后又来了几次俯冲、横滚、跃升、急上升转弯……感觉可真是酷炫。

    “只是这玩意儿对真元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的真元要比同境界修士浑厚得多,但今天我只使用了这门‘操偶’法术一个时辰,就有了一种近乎真元耗尽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因为‘操偶’法术本身就不是给第二境修士用的。”

    “备注:看来我要开始着手准备晋升第三境了。”

    写到这里,顾旭合上笔记本。

    此时此刻,他已经掌握了“操偶”法术的最基本用法——至少对于他日后探测情报,有着极大的用途。

    “或许我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间,顾旭心头再次冒出了返回沂水县的念头。

    虽然陈济生曾嘱咐他不要回家,但他在莱州府待得越久,就越牵挂那边的状况。

    “反正我手里有‘破空珠’,就算雪女真的杀到沂水县,我也能安全逃跑。

    “而且以陈大人的性格,我真怕他会再次为了别人以身涉险……我必须得回去好好盯着他。”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他想回去看看时小寒。

    他想知道她的破境情况。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收拾行李,把带来的所有物品收进“闲云居”中。

    然后他离开同福客栈,准备去衙门找一辆马车,载他返回青州府。

    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没有人能带他御剑飞行,搭乘马车便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交通方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道友要去什么地方?”上官槿穿着浅绿罗裙,悠然走近,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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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顾侍读

    在洛京城紫宸宫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

    与皇宫中大部分红墙金瓦的建筑不同,此楼为黑色琉璃顶,绿色琉璃瓦剪边,阁前设有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

    背后湖石堆积成山,宛若屏障,其间植以松柏。

    远远望去,可谓简洁素雅、清新悦目。

    这座楼名叫“文渊阁”。

    它最早的用途是藏书、编书。大齐建国初期的很多史料文献,都是在这里面编撰而成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演变成内阁大臣们的入直办事之所。

    在大齐王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的职责是处理世俗政务。阁臣们会阅览百官奏章,把处理建议写在一张纸条上,附在奏折里面,再交给皇帝定夺——这叫做“票拟”。

    然后,皇帝会根据内阁的“票拟”,用红笔进行批示,同意或是不同意——这叫做“批红”。

    只是大齐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事,就干脆把“批红”权交到了昭宁公主手中。

    把国家世俗政务最高决策权交到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手中,按理来说是极不合祖制的。

    奈何皇帝修为最高、拳头最大,整个朝廷没人敢反对他。

    就像前任兴德皇帝把“批红”的权力交给司礼监的宦官们,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天行皇帝就如愿以偿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

    此时此刻,内阁大臣们正聚集在这座外观朴素的“文渊阁”中,讨论国家大事。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蟒袍的老者坐于上首,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淡淡地开口道:“今天有几件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这位老者名叫谭鹤鸣,是大齐王朝的内阁首辅。

    他虽然只是一名凡人,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最近这些年,他总能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大齐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说话好听,又擅长写华丽的文章,一直深得皇帝的信赖。

    说到这里,谭首辅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奏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首先是关于今年将要举行的‘洛水大会’……由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驱魔司司首洛川建议把给‘洛水大会’魁首们的奖励稍稍提高一些,从而激励大齐年轻修士们刻苦修炼。”

    “洛水大会”每五年在洛京城举办一次,是大齐王朝修行者们论道切磋的最高规格盛会。

    全国各地的修士,不论出身,不论修为,都可以前来参与。

    像大齐皇帝、五方圣人、宗派掌门、门阀家主等这些平时难以见到的大人物们,届时也会莅临。

    可以说,“洛水大会”将会成为天之骄子们扬名天下的契机、寒门弟子们出人头地的途径、以及大齐王朝的大人物们选拔人才的重要渠道。

    “阁老,这怎么行?”谭首辅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就立即开口反驳道,“前段时间,驱魔司那边才提议创建什么‘神机营’,要用到一大半国库里的修行资源。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他们居然又来狮子大开口,就仿佛国库里的资源都是他们驱魔司的私有财产似的。我们可不能任由这些修行者胡来啊……”

    对于这位尹大人暴躁急促的口吻,在座的阁臣们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执掌大齐王朝财政大权的尹大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他长年累月看守着大齐王朝的国库,收税时大张旗鼓,花钱时一毛不拔。

    但皇上却一直对他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夸他“虽不是修士,却拥有着凭空变出钱的本事”。

    所以,尽管他常常与别的阁臣拌嘴,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就算他偶尔偷偷摸摸把国库里的钱装进自己腰包,皇上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谭首辅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洛司首希望能够给‘洛水大会’魁首们一个进入皇室内库挑选法宝的机会。”

    听到谭首辅说的是“皇室内库”而不是“国库”,尹尚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这件事情就直接交由公主殿下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提笔迅速写好“票拟”纸片,将其贴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奏章上。

    “第二件事情,”随后,谭首辅掏出第二份文件,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这份奏折来自胶东行省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他说,沂山雪女地盘上的阴煞之气扩散速度正在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遭受阴气侵蚀而变成怪物。

    “魏千户希望京城方面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物资,帮助附近的居民撤离危险区域。如果再拖下去,可能青州府就会被怪物占领了。”

    “怎么又是一个来要钱的?”尹尚书再一次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疯狂讨价还价,以“国库非常缺钱”为理由,最终成功地把魏千户提出的物资总量压低到原先的一半。

    谭首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心想:以这位尚书大人讨价还价的本事,恐怕就算在洛京城菜市场的大妈们面前,也能所向披靡。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谭首辅翻开第三份文件,继续说道,“今天早上,陛下派人送了一份谕旨到我们文渊阁。”

    听到“陛下”、“谕旨”两个词,在座众人全部抬起头来,望着坐在上首的谭首辅,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由于最近年来天行皇帝一直全心修炼、不理朝政。

    所以他派人送来内阁的谕旨,简直比沂山上的雪参还要稀罕。

    “你们以前或许在邸报上读到过,沂水县驱魔司有一位名叫‘顾旭’的年轻官员,曾经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的案子,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主人,”谭首辅接着道,“而现在,他又成功登上崂山之巅,成为了飞升仙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

    “陛下看重他的资质和才干,想要任命他为‘侍读’,希望他日后能够陪伴皇子皇女们读书论学,做皇嗣们的榜样。”

    “侍读”,顾名思义,乃皇子皇女的侍从官,负责陪从皇嗣学习和修行,也有进谏、进言的权利。

    通常情况下,侍读官都由王公贵族们资质优秀的子女们来担任,算是一个荣誉头衔。

    今天皇上任命一个平民出身的少年为“侍读”,无疑令阁臣们感到有些意外。

    “既然陛下心意已定,那就直接走任命流程吧!”谭首辅话音刚落,尹尚书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在座众人都是在官场摸爬打滚很多年的老狐狸。

    他们很清楚,“殿阁大学士”这样的头衔看似万众瞩目,但本质上不过是代皇上干杂活的工具人罢了。

    平时皇上闷头修炼,他们尚且有一些发表意见的权力。

    但现在,皇上亲自下达谕旨——就算他们心头有再多的疑问,他们也没有反对的胆量。

    …………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帮助下,四皇子萧尚贞终于解除了身上“噬生丹”的毒性,成功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也如上官槿之前所说那样,他失去真元,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现在,他正在昭宁公主府的后院里,跟几个门房的孩子一起玩陀螺。

    他站在屋檐下,手上拿着鞭子,像一个暴君似的,把地上的陀螺抽得啪啪作响。

    奇怪的是,对于四皇子遇刺一事,大齐皇帝没有任何反应。

    不仅没有追查幕后真凶,而且在他的暗示下,朝廷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一场意外”。

    这无疑使昭宁公主内心深处感到有些不痛快。

    对此,皇后陈安之曾写信给她解释道:“最近几年,襄阳陈氏蒸蒸日上,好似烈火烹油。皇上觉得,是时候该让我们降降温了。”

    看到母后的信件,昭宁公主默默叹了口气。

    她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所谓“天家无亲情”。

    弟弟和自己的命运,在父皇的眼里,终究不过是那平衡之术的一部分罢了。

    就在这时候,来自内阁的文件被送到了公主府上。

    昭宁公主一眼就看到,她的父皇任命沂水县经历顾旭为“侍读”一职。

    这使得她的心情变得更加落寞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叫顾旭的少年拥有非同寻常的潜力。

    可是这与她有何关系呢?

    萧尚贞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今生无缘争夺“泰阿剑”。

    这位新任命的侍读官,想必也终究会成为另外几位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吧?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上官槿粲然一笑,见顾旭没有立即回答,便接着说道:“顾道友,沂水县跟莱州府相距几乎六百里。倘若坐马车,你恐怕需要在路上耗费七八天时间。

    “但若我御剑飞行送你回去,只需要不到一天时间,就能抵达沂水。你看如何?”

    顾旭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他只觉得,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正好在他想要回家的时刻,给他提供了最想要的帮助,而且他还很难想到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她究竟想要对他做什么?

    “这也太麻烦你了吧。”顾旭客客气气地道。

    “不麻烦,不麻烦,”上官槿笑着说道,“对我来说,不过是稍稍绕点儿路罢了。若是让顾道友去那又慢又颠簸的马车上受折磨,那才是说不过去呢!”

    话音落罢,她就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本命剑——“天钺”。

    顾旭盯着这青光缭绕的“天钺”剑,微微皱眉。

    这剑长度只有两尺,且剑身极为纤细。

    它上面真的站得下两个人吗?

    就在这个时候,莱州府千户时磊突然出现在旁边的走廊上,对顾旭说道:“顾旭,我见你在这衙门里到处寻找马车,你是想现在回家吗?”

    “是的,时大人。”顾旭立即转身回答。

    “你为何不早跟我说呢?”时磊笑着说道,“最近青州府那边阴气扩散,人员紧缺,我的副官也被征调到那边协助疏散民众。他应该正好可以送你一程。”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壮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身边,朝他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道:“小兄弟,你就是那个干掉大齐无数天骄、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的修炼天才顾旭吗?真是久仰大名啊!

    “听说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你的手下败将,襄阳陈氏家主的儿子也被你踩在脚下,就连司首大人的亲随都在你面前哭着求饶……如果俺儿子有你一半的本事儿,俺做梦都会笑醒呢……”

    壮汉抓着顾旭的手,激动得唠叨个不停。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上官槿这位“司首大人的亲随”还在旁边听着呢!

    “阁下如何称呼?”顾旭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了壮汉的话。

    “俺叫熊庆,莱州府驱魔司副千户,”壮汉回答道,“小兄弟叫我熊大哥就好。”

    随后,熊庆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物——一把巨大的铁锤。

    顾旭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需要“御锤飞行”!

    如果说“御剑飞行”是一副仙气飘飘的画面,那么“御锤飞行”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万一这锤子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估计会把下面的人砸死吧!

    而这时候,时磊又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我们莱州府特产梭子蟹,小寒一直都很爱吃。还得麻烦你把这个盒子带给她。”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心念一动,便把盒子装进了“闲云居”里。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小寒不爱吃的食物吧!

    随后,他跟着熊庆踏上大铁锤,很快腾空而起,窜入云霄,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快速飞去。

    “时大人,我也该回去了。”

    待顾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上官槿望向身边的时磊,嘴角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静若湖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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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小寒的神通

    “沂水县马上就到了。”

    半个时辰后,莱州府副千户熊庆转头望着身后的顾旭,笑呵呵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顾旭坐在大铁锤上,低头向下方望去。

    迤逦的云层下,宽阔的沂河像是一条碧色丝绸,焕发着温润的光泽;而在河道旁边,则是一座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

    虽然隔得很远,他依旧能轻松地一眼认出自家的小四合院、驱魔司的衙门和时家的大宅。

    “坐稳了,我要降落了。”熊庆再次开口说道。

    未等顾旭回答,大铁锤就瞬间化作一颗流星,朝着地面飞速坠落。

    顾旭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只觉得耳旁有狂风呼啸。

    若不是他曾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恐怕早就从这大铁锤上摔落了下去。

    不过旁边的熊庆却露出了一脸享受的表情,似乎很喜欢这种仿佛极限运动般的感觉。

    几秒钟后,他们稳稳地降落在沂水县城郊。

    “顾小兄弟,其实俺本想请你带俺去你家坐坐,顺便参观参观这沂水县,”熊庆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朝顾旭嘿嘿笑道,“唉,只是我现在得急着赶去沂山,恐怕只能等以后有机会才行了。”

    “熊大哥,后会有期!”顾旭微笑回应。

    随后,熊庆便再次回到那大铁锤上,腾空飞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

    顾旭则朝沂水县城里走去。

    他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此时虽然是新年假期,但陈济生仍然还在桌案旁边工作,聚精会神阅读手中的文件。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时不时皱起眉头,似乎是看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情。

    顾旭则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片刻后,陈济生放下手中的公文,抬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想要借助茶叶的清香来缓解疲惫的心情。

    正当他抬起头之际,他清楚地看到桌案旁边顾旭的身影。

    只见少年面容清俊,五官标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灵动而有光泽。

    比起离开的时候,似乎更加自信了。

    这一瞬间,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回来吗?”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抱歉,陈大人,”顾旭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回来的,只是我实在放不下您,也放不下小寒。”

    “臭小子,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陈济生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一次,我得祝贺你成功登上崂山之巅,取得仙人留下来的传承——连那些大齐皇子、世家子弟都不是你的对手,咱沂水县也称得上是与有荣焉啊。”

    “谢谢陈大人,这次是我运气比较好。”顾旭习惯性地谦虚说道。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继续道,“我记得你在信里写过,有个皇子在崂山上遇刺了——皇子夺嫡这种事情风险极大,有很多人都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可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去瞎掺合。”

    “我明白。”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济生又简单问了他几个关于登山过程、莱州府的伙食、跟“神机营”预备役同伴们相处等方面的问题。

    顾旭一一如实回答。

    至于仙人留下来的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陈济生则选择尊重顾旭的隐私,没有主动提起。

    “陈大人,小寒也在衙门吗?”一番简短的问答后,顾旭提问道,“听说她最近成功突破第三境了。”

    “时小寒是正月初一那天早晨成功破境,大概跟你登上崂山之顶是在同一个时间,”陈济生笑了笑,回答道,“只是她今天休假在家,不在衙门。如果你要找她,应该得去时家大宅一趟。”

    顾旭点头道谢。

    然后他便向陈济生颔首告退,离开这清冷空阔的衙门大堂。

    …………

    与此同时。

    时小寒正在自家厨房里,一边翻看着记录着上百种食谱的书籍——《调鼎集》,一边在丫鬟晨熙的帮助下,认真地研究番茄炒鸡蛋的做法。

    不久之前,时小寒曾经在顾旭的家中吃过这道做法简单、但口感极佳的美味,对其印象极为深刻,就想让自家的仆人也做一道一模一样的番茄炒鸡蛋。

    但是,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她家中最有经验的几个厨子已经休假回家陪伴家人去了。

    而剩下的仆役们因为厨艺不佳,无法做出符合她要求的番茄炒鸡蛋。

    所以,时大小姐一怒之下,便决定亲自动手,给那些无能的仆人们好好地做一个示范。

    “反正我曾经认真看过顾旭做番茄炒鸡蛋的整个过程,”她自信满满地在心头想道,“不仅曾对他建言献策,还帮他打过下手;用什么食材,炒到什么火候,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比这些仆人们做的好吃一万倍。”

    想到这里,她就立即兴冲冲地跑进厨房,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

    然而这时候,时大小姐终于痛苦地发现,动手明显要比动嘴困难多了。

    比如说打鸡蛋。

    她发现自己拿着鸡蛋在碗边敲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把蛋壳敲开;然后她一怒之下,猛地把鸡蛋砸在桌子边缘上,顿时液体到处飞溅——桌子上、椅子上,以及她的脸上、衣领上、袖子上,都沾满了鸡蛋清。

    可顾旭当初只是轻轻一敲,就让那浑圆的蛋黄随着透明蛋清滚落到碗中,手上依旧干干净净。

    再比如剥番茄皮。

    她拿着小刀,花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勉强把手中的一个番茄削成了狗啃般的模样,裙子上也沾满了番茄汁。

    可顾旭当初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就把整个番茄的表皮轻轻松松撕了下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什么不仅修行厉害,而且连做饭都这么厉害?

    时小寒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番茄,一边深感佩服地想道。

    “小姐,有客人来咱们家了,”就在这个时候,丫鬟晨熙突然走进厨房,朝她屈膝行礼道,“是顾大人!”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清澈的杏眼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从莱州府回来啦!他可真是本女侠的及时雨呀!”

    话音未落,她就急匆匆地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随即飞也似地跑出厨房,奔向时家府邸的大门。

    顾旭果然在时府门外静静等候。

    他目光炯炯如炬,双眉斜飞入鬓,头戴逍遥巾,身着七曜服,身姿挺拔,秀颀飘逸,宛若玉树临风。

    刚一看到他,时小寒就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朝着厨房方向拽去:“顾旭啊顾旭,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本女侠就要被那讨厌的番茄炒鸡蛋折磨至死了……”

    “女侠大人,您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打趣道,“就算放眼整个青州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连不少‘恶灵’级别的鬼怪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会连一道番茄炒鸡蛋都对付不了呢?”

    “顾旭,你居然敢取笑我?”时小寒撇了撇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哪里有这胆量,”顾旭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时女侠现在可是晋入了’奈何桥‘境界,我可打不过你呀。”

    “哼,这还差不多。”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最爱听他说这种话了。

    “对了,小寒,你脸上怎会有些黏糊糊的东西?”就在这时候,顾旭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认真地说道,“还有你的衣领上、袖子上、裙子上,也都脏兮兮的。”

    时小寒立即伸手摸了摸脸,耳垂立即涨得通红。

    “是鸡蛋清,还有番茄汁,刚才在厨房里弄的……”她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刚才听丫鬟晨熙说顾旭来了时府,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去迎接,一时竟然忘了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

    如今让顾旭看到她这副邋遢的模样,简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简直丢到姥姥家去了!

    想到这里,她立即用自己的袖子开始擦脸。

    只是她脸是脏的,袖子也是脏的,像这样擦下去,自然越擦越脏——整张俏丽的鹅蛋脸上都糊满了鸡蛋清和番茄汁,看上去就仿佛一只大花猫。

    “还是让我来吧!”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感叹:真是个小笨蛋啊。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走到她的面前。

    “别动。”他轻声道。

    “嗯。”时小寒乖巧地答应道。

    不知为什么,站在顾旭的面前,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当手帕接触到她脸颊的刹那,她的心神一阵悸动,像闪电般地,沿着她的神经脉络,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那块手帕像是艺术家手中的柔软毛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她五官的轮廓。

    一笔一画。

    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嘴角,到下巴。

    痒痒的,暖暖的。

    隔着手帕,她隐隐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好了。”片刻后,顾旭收起手帕,淡淡笑道。

    时小寒终于睁开眼睛。

    借着院子池塘里的倒影,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蛋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仿佛粉妆玉琢,白里透红。

    顾旭虽然表面上神色平静,但内心深处却在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刚才的手感。

    女孩儿的脸蛋略带婴儿肥。

    虽然隔着手帕,但依旧有着软软嫩嫩的触感。

    随着他的指尖轻轻移动,她细而长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动。

    “看来我必须加倍努力修炼了,”他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三十岁成为圣人,还是太晚了呢。”

    …………

    随后,顾旭跟着时小寒,来到厨房之中。

    此时此刻,在时小寒的折腾之下,整间厨房已经是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番茄皮和鸡蛋壳,桌上、墙上都沾满蛋清和番茄汁。

    丫鬟晨熙正拿着抹布,蹲在地上费力地擦着地板。

    “我真不是故意的……”时小寒用蚊子叫般的嗓音弱弱说道。

    “还是让我来吧!”顾旭笑了笑,从桌上的箩筐中取出一个番茄,熟练地剥起皮来。

    番茄炒鸡蛋本身就是他前世最拿手的一道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而时小寒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拄着下巴,专注地盯着他那双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他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连剥番茄都剥出了美感。

    “对了,小寒,你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是什么?”就在这时候,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还不肯在信里跟我说,想必一定非常厉害吧?”

    时小寒原本想让他猜一猜。

    但看到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后,她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的神通叫做‘饕餮之印’。”

    “‘饕餮之印’,听上去似乎很有意思啊,”顾旭饶有兴趣地说道,“是吃的美食越多,就会变得越强吗?”

    “不完全是。”时小寒回答道。

    随后她解释道,‘饕餮之印’这个神通能够让她吃进去的一部分食物转化为神魂之中的印记——吃的东西越多,印记叠加的层数就越多。

    在战斗的时候,这些印记就会被释放出来。

    或是变成形如饕餮鼎的护盾,替她抵挡来自敌人的攻击;

    或是变成饕餮的虚影,附着在她的招式上,使她对敌人的攻击威力翻倍。

    “这个神通真的很适合你呀!”听完她的描述后,顾旭忍不住开口评价道,“像这种攻防兼备的能力,在实际战斗中可是相当实用呢!”

    “自从破境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个神通的威力呢!”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要不待会儿吃完饭后,我们再来切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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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圣旨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一般情况下,十二名器的拥有者都有着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但顾旭在获得“惊鸿笔”后,除了在“论道之境”外,还从未有过与第三境及第三境以上的修士面对面战斗的机会。

    他着实很好奇,一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在现实之中究竟能发挥出多么强大的实力。

    “你放轻松,我下手会很温柔的。”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时小寒笑靥如花。

    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丫鬟晨熙一边蹲着擦地板,一边看着这对言笑晏晏的少男少女。

    时小寒是个没有架子的大小姐。

    平日里,她一向把晨熙当作是无话不谈的姐妹,跟她倾诉每一天的所见所闻。

    然而,只要这位驱魔司的顾大人来到时家府邸,晨熙就会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被时小寒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少女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似乎只余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看来小姐真的长大了啊。”晨熙笑着摇了摇头,默默在心头想道。

    …………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顾旭在时家仆人们的协助下,迅速做好了番茄炒鸡蛋、炒土豆丝、肉末豆腐等几道家常小菜,将其端上餐桌。

    时小寒早就坐在餐桌边等着了。

    她嗅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不禁开始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尽管这些菜肴材料便宜,比不得她平时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看上去一点也不精致,比不过她以前吃的江南点心。

    但不知为何,这几盘菜却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就像生日那天的曲奇饼干一样。

    她瞥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俊朗少年,只觉得他似乎掌握着一种神奇的法术,能够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胃。

    随后她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几盘菜瞬间被她扫荡一空,连碗底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

    顾旭注意到,在她吃饭的过程中,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一个饕餮纹形状的图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线条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正在叠加“饕餮之印”的层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虽然吃得比以前更多了,但大部分食物的能量都会被‘饕餮之印’吸收,不会使她长胖,”顾旭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心里默默猜测道,“前世地球上的女孩们一定会非常羡慕她的吃不胖体质吧!”

    …………

    饭后,两人来到时府宽阔的院落中。

    院中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显得肃杀凄冷。

    时小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寒风吹起了她的裙角,露出了精致的淡粉色绣鞋,也让她头顶上的鸳鸯钗环在碰撞中叮咚作响。

    而她背上则背着一把沉重的大砍刀。

    不是她爱不释手的“昆吾”,而是一把平日里用来练习刀法的普通兵器。

    “你先动手吧!”她看着顾旭,微笑着朝他说道,“看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防御。”

    话音刚落,繁复的饕餮纹图案再次浮现在她的身后。

    随即,她的周身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

    这道屏障仿佛水中的气泡,把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内;而在屏障表面隐约能窥见复杂的纹路,焕发着彩色的光芒。

    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就像童话中住在泡泡里的精灵仙子。

    这是“饕餮之印”的防御形态。

    “那我来啦!”顾旭笑了笑。

    随即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抛去。

    这是他除了“杀鬼符”之外,掌握得最熟练的两种符篆。

    经过他的多次改进后,这两种符的威力比起原版已经高了不止一倍——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论道之境”里,凭借相同的符篆,使得同为符师的“青鸾”杜菁菁完完全全没有还手之力。

    时小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躲闪的想法。

    不出所料,这两张符飞到一半的距离,就被时小寒的“气泡”阻拦住,很快燃烧起明亮的火光,然后化作黑色灰烬。

    “就这么点儿不痛不痒的攻击,你是看不起本女侠吗?”时小寒抬起下巴,微微眯起眼睛,用抑扬顿挫的口吻对顾旭说道,“给我卖力点,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顾旭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知道这丫头以前经常听英雄大侠们的故事——因此,只要在战斗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进入中二状态。

    “既然时女侠这么说,那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回应,也干脆陪她过一把大侠瘾。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发现除了使用“惊鸿笔”和“焚天七式”,自己其他的大部分手段都无法破解时小寒“饕餮之印”的防御屏障。

    直到他使用“萤焰”法术,把满地的枯枝败叶变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才使得时小寒周身的彩色“气泡”消失不见。

    “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时小寒睁大眼睛,望着院落里到处飘荡的桔色微光,朝顾旭好奇地开口问道。

    “‘萤焰’。”顾旭回答。

    “哪个‘萤’,哪个‘焰’?”时小寒显然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萤火虫’的‘萤’,‘烈焰’的‘焰’。”

    “好浪漫的名字!”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当她听到顾旭的解释时,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去年夏夜的美丽画面——她拿着团扇,坐在时府院落的梧桐树下,天空中是璀璨的星辰,周围则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星星的海洋里游泳。

    于是她默默决定,这个夏天一定要把顾旭叫来院子里一起看萤火虫——流萤光芒洒在他眼睛里的模样,一定会非常好看。

    “是啊!”顾旭笑道。

    他心头不禁感叹,男孩子和女孩子关注的重点果然不一样。

    …………

    接下来两人按照计划,开始试验“饕餮之印”的攻击形态。

    “我会把我的真元力量控制在第二境,肯定不会伤到你的。”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待顾旭做好准备后,她就从背上抽出沉重的大砍刀,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劈来。

    在大刀的寒芒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只饕餮的身影,一时间竟使得大刀裹挟着飒飒狂风,带有排山倒海之势。

    “她似乎也低估了我的能耐啊!”顾旭望着迎面劈来的大刀,默默想道。

    “饕餮之印”使得时小寒大刀上的力量比以往翻了一倍。

    但由于时小寒刻意压制实力,它对顾旭没有任何威胁。

    顾旭站在原地,既没有闪避,也没有动用任何法术。

    而是把体内的真元汇集到指尖,构建出一道缓冲的屏障。

    “看我空手接白刃!”

    下一秒钟,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时小寒的刀刃。

    大刀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刀刃上方的饕餮虚影随之消失。

    “小寒,你其实可以再使点劲儿,我承受得住的,”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必像这样刻意压制境界。”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手。

    少女也随之收回了大刀。

    “那再来一次?”

    “好呀。”

    这一回,时小寒不再压制体内的真元,把力量完完全全的汇集到大砍刀上,饕餮的虚影也变得格外清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

    顾旭清晰地感受到大刀上酝酿的磅礴气势——

    就仿佛在那刀刃上,承载着一座大山的重量。

    只要这刀劈下来,这座大山就会轰隆隆地坍塌,湮灭山下的一切生灵。

    顾旭不由自主提高了警觉。

    他体内的真元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他也时刻准备着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

    一旦他无法纯粹依靠真元拦住时小寒的猛烈攻击,他就必须得使用“惊鸿笔”的“满城风絮”之术,将她的刀势化解为无形。

    然而,顾旭虽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等来预想中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时小寒举着大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迟迟没有挥刀朝他劈来。

    片刻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大刀,然后把它收回了背上的刀鞘中。

    “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顾旭低头看着她,感到有些疑惑。

    “因为……因为我累了。”时小寒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他。

    顾旭微微皱眉。

    这丫头此时看上去精神抖擞,脸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而且刚才还在对他酝酿着石破天惊的一刀。

    怎么可能是累了?

    她一定是在撒谎!

    时小寒没有理会他疑惑的眼神。

    她轻笑一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带着他朝梧桐树的方向走去。

    “其实……我只是舍不得对你动手啊……”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当然,这种话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打死都不会!

    …………

    随后,时小寒也问起了顾旭在崂山上的所见所闻,问起了他在登山途中遇到的阻碍,问起了她父亲时磊最近的状况,也问起了顾旭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

    “大齐皇子,司首亲随,门阀子弟,剑阁阁主关门弟子……顾旭,你在神机营的这群同伴真了不起呀!”

    时小寒抱着双腿,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席地而坐。她半边脸颊枕在膝盖上,侧着脸望着身旁的顾旭。

    凉风吹起她淡粉色的裙边,露出一截白皙光滑如瓷器般的小腿,以及秀气精致的脚踝。

    “当然,你更了不起!”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居然能把他们统统踩在脚下,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这是又到了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商业互吹环节吗?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还是比不过时女侠。时女侠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还拥有像‘饕餮之印’这样强大的神通。你在他们面前,一样能大显身手。”

    “可是我没能入选‘神机营’啊……”

    “那不是你的问题。那是驱魔司总部没有识人的眼光。”

    “……”

    时小寒一边聊着,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整座时府中都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待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也到了顾旭该离开的时刻。

    时小寒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很想劝他再多留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然而就在这时候,漆黑的夜空中闪过一道刺眼的青光。

    那是一个御剑飞行的修士。

    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他就降落在时府的门前。

    这时候,顾旭终于认出,这个脸上无须、身穿深蓝色锦袍的人是大齐秉笔太监曹通。

    不久之前,就是这位太监把中了“噬生丹”之毒的四皇子萧尚贞送回京城的。

    而在曹通的手中,则拿着一根亮黄色的卷轴。

    在大齐王朝,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使用这个明亮的黄色。

    “这就是传说中的圣旨吗?”顾旭默默在心头想道。

    他记得在前世的影视剧中,接圣旨有着非常隆重的仪式流程。没想到在大齐王朝,就只是简单派了一个太监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有修行者的世界。派遣一个能够御剑飞行的修士来宣读圣旨,能够提高效率吧。”

    太监曹通朝顾旭瞥了一眼,对他淡淡说道:“顾经历,接旨吧!”

    顾旭立即躬身行礼。

    只听见曹通宣布天行皇帝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旌奖贤能,乃朝廷之著典;显扬俊杰,亦施教之良方。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洁己自修,与人不苟。其道法资质,当同辈之首;懿德硕学,为百氏之宗。

    “一王之制,咨尔兼之。

    “可任侍读一职,俾其调护,以全羽翼。

    “依前充沂水驱魔司经历,散官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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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释:

    (1)诏书部分内容参考《明孝宗皇帝弘治敕命》《自书告身》。

    (2)俾其调护,以全羽翼:让他调教维护(皇子),以使(皇子)羽翼丰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破境的准备

    圣旨大概意思是:因为顾旭资质优秀、博闻广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以让他兼任侍读一职,作为榜样,调教扶持皇子们;至于他以前的职务,则保持不变。

    顾旭上前接旨。

    随后他手持圣旨,面朝洛京城方向躬身行礼,算是谢过皇恩。

    这时候,太监曹通又对他开口说道:“顾侍读,皇上最近非常关注你。你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让皇上对你感到失望。”

    顾旭立即回答道:“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作为手握内廷大权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一向事务繁忙。

    当按照皇帝的命令把圣旨交给顾旭后,他就再度踏上飞剑,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回洛京城。

    时小寒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太监曹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她才走到顾旭的身边,莞尔一笑,对他说道:“恭喜你呀,侍读大人。”

    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自然知道,“侍读”在大齐王朝是个很稀罕的职务。

    它虽然只是个荣誉头衔,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却代表着大齐皇帝的认可,相当于把一个人树立为皇子们的典范。

    只有公认的贤良方正、资质优秀、学识出众的年轻人,才有资格担任这一职务。

    大齐王朝的官员们也常常把类似“侍读”、“洗马”、“詹事”等的官职视作特殊的进身之阶。

    只要他们没有做违规之事、僭越之举,他们的日后晋升道路将会很少遇到阻碍。

    时小寒曾一度以为,顾旭崛起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他才进入驱魔司一年时间,就已经从一名普通小吏,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除此之外还成为“神机营”预备成员,深得司首大人信任,做了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这已经足以傲视大齐王朝许许多多的豪门子弟。

    可现在,顾旭去了那崂山遗迹短短几天,回来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半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顾旭穿着一身小吏的青布衫,虽然陈旧朴素,但洗得干干净净。

    他来到她面前,不卑不亢地提出合作完成杀鬼任务的请求。

    其他的小吏们,比如汪阳、潘小鹏、吴东海等人,都藏在一旁的柱子背后窃窃私语,觉得顾旭“太过于异想天开”,一致认为“人家时大人可是官宦千金,堂堂第二境强者,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这种平平无奇小吏合作”。

    但时小寒当时却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

    或许是因为长期独自一人做任务太过无聊,让她心里产生了想要找个同伴的念头。

    也或许是因为少年的外表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好呀。”她嫣然一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那一刻,驱魔司众小吏集体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看来,比起那些小吏们,本女侠的眼光还是要强得多啊!”

    漆黑的夜空下,时小寒望着身边手持圣旨的顾旭,在心头窃喜地想道。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青衫小吏,竟然能够成为今天这个耀眼的天骄?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也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

    顾旭的步伐迈得实在太快。

    她害怕自己今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法与他并肩同行、成为梦想中那斩妖除魔、济世安民的“沂水双侠”。

    瞧瞧那“神机营”里的年轻修士们,背景比她深,天赋比她强,还掌握着各式各样的道法神通。

    万一顾旭在“神机营”待久后,嫌弃她太弱小,不肯与她合作了怎么办?

    第三境还远远不够。

    若要保护他,还得变得更强才行。

    想到这里,时小寒咬着嘴唇,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握紧了拳头。

    她暗暗决定稍后回屋子里再吃一顿夜宵,多叠几层“饕餮之印”。

    这时候,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时磊给他那盒梭子蟹,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小寒,这是你父亲专门让我从莱州府带给你的礼物,”他微笑着介绍道,“他说你最爱吃这种梭子蟹了。”

    听到“梭子蟹”三个字,时小寒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像夏夜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立即伸手接过顾旭手中的盒子,心情愉快地说道:“顾旭,真是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顾旭语气轻松地回应道,“应该感谢你父亲才对。最近这几天,他一直惦记着你呢。”

    “才不谢他呢!”时小寒把梭子蟹的盒子抱在胸前,撇了撇嘴道,“他总是嫌弃我,觉得我很讨厌,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我嫁出去……哼,他也不瞧瞧他自己,不仅脚臭,还喜欢跟我抢饭吃,简直烦死人了……”

    时小寒在顾旭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她父亲的坏话——

    比如喜欢大半夜在院子里放声高歌,嗓音还特别难听;比如曾经喝醉酒后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绕着院子狂奔;比如曾经一边抠脚一边嗑瓜子,导致时小寒在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里看见瓜子就反胃……

    时磊这些不可告人的黑历史,都被时小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顾旭听。

    顾旭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则不禁感叹:如果时大人知道他女儿背着他说的这些话,一定会被气得吐血吧!

    …………

    几分钟后,顾旭向时小寒道别,准备回家修炼。

    “你稍等一下!”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时小寒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随后,少女一溜烟儿窜进屋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顾旭感到有些困惑的时候,她突然又“嗖”地出现在顾旭面前,怀里满满当当地抱着十多个装丹药的瓷瓶子。

    “这些丹药你都拿回去用吧!”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顾旭说道,“我现在已经突破第三境了,用不上这些‘长明丹’了。”

    顾旭这一回没有矫情,爽快地把这些丹药收入“闲云居”中。

    “时女侠真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着实有古之大侠的风范!”

    听到顾旭这话,时小寒心头乐开了花。

    她最喜欢被人夸作“大侠”了。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道:“回去好好修炼,不用谢我。等你去了京城后,记得带我去‘神机营’吃饭。”

    “一定。”顾旭笑着答应。

    …………

    离开时家府邸后,顾旭穿过几个街区,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四合院。

    此时天色已晚,整座县城寂静无声。

    古朴陈旧的青石板路面倒映着如水月华,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弱光泽。

    平安巷十七号的黑漆大门紧紧关闭,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肃穆。

    顾旭登上台阶,打开门锁,走进家中。

    屋子里的蜡烛亮了起来,摇曳的火苗焕发着暖黄色光泽。

    “少爷,您回来啦!”穿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朝他躬身行礼。

    顾旭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去替我拿双干净的鞋子过来。”他吩咐道。

    “是,少爷。”小书童答应道。

    片刻后,小书童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少爷,请您用茶!”小书童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顾旭看着小书童,无奈地摇摇头。

    他当初用“点睛赋灵”之术画出这个小书童的时候,修为尚且不精,只能使得小书童按照固定的程式来做事情。

    稍微变更一下指令,小书童就听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对这个小书童进行一些改进,让他的脑子更灵光一些,不再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想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

    小书童便走到了屏风前,变成了屏风上面的一幅肖像画。

    接着,顾旭取出“惊鸿笔”,把不久前根据“操偶”法术研究出来的“命名”符篆,一笔一画地认真画在小书童的眉心处。

    待他画完符文的最后一笔时,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悄然出现,连接在他与小书童画像之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凭借意念来控制小书童的行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坐到书桌旁边,掏出小册子,开始专注书写最近的修行笔记。

    与此同时,小书童也再次从屏风上走下来。

    先是站在顾旭身后,替他揉肩捶背,帮他缓解了近日身体的疲劳。

    之后取来一双干净的鞋子,蹲在他的脚边,替他换上。

    最后拿起抹布,开始认真擦拭屋中家具上近日积攒的灰尘。

    在这整个过程中,顾旭根本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之令指令。

    在简单记录了一些对《操偶》法术的领悟后,顾旭来到竹席上,盘膝坐下。

    他拿出一个时小寒给他的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长明丹”,一口吞下。

    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修炼状态。

    意识世界里的黄泉之路依旧坎坷崎岖。

    他在微光的照耀下,听着阴森可怖的鬼哭狼嚎声,一路摸索前行。

    不知不觉间,他拐过一道弯,登上一座低矮的山峦。

    此刻,在那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波涛声。

    于是顾旭知道,“忘川”已经很近了。

    他成了“黄泉第八曲”的修士。

    只要再拐过一道弯,他就能穿过鲜红色的彼岸花海,走近那横跨忘川的奈何桥。

    那座桥,是修行之路上的第二道生死关隘。

    成功过桥,就能晋入第三境,拥有更加强大的真元和精神力量,能够外观天地、内观己身,甚至可以获得一个独特的神通。

    但若失败,就会坠入忘川,身死道消。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为破境做准备了。

    在见识了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和时小寒的“饕餮之印”的可怕威力后,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强大的神通。

    毕竟,作为一个史无前例的一品资质拥有者,他怎能在神通方面落后于人?

    只是他也面临着跟时小寒同样的问题。

    他不缺“坚实的根基”,不缺“明确的目标”,也不缺“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是“强烈的情绪冲击”,却让他有一点点迷茫。

    按照书中的说法,“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可是以他一贯稳健的性格,怎可能把自己逼到绝境呢?

    …………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这里养伤的大皇子萧尚元此时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坐在书桌旁边,默默阅读朝廷最新的邸报。

    “父皇任命了一位新的侍读,”在看完邸报后,萧尚元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白发老者樊诚道,“樊伯伯,你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有多少了解?”

    “‘惊鸿笔’的新主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擅长符篆之术……这些信息殿下您应该了解过。就算在‘神机营’中,他的资质和机缘也是数一数二的,”樊诚微微颔首,回答道,“只是我目前还猜测,之前那张改进过的‘风行符’,很可能也是他画的。”

    “‘风行符’?”萧尚元微微皱眉,“就是陶骞谎称是他自己画的那张符?”

    “没错。”

    “不会吧!”萧尚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有的本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顾旭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怎可能有这么精深的符道造诣?”

    樊诚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自从陶骞那个骗子死后,我尝试打听了一些情报,发现在我们捡到‘风行符’的那天,这衙门里不仅仅只有陶骞一个符师——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也因为陆氏凶宅案件,来到了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随后,我找人要来了一些沂水县的资料,发现在沂水驱魔司的库房中,可以用功勋兑换‘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其威力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得多。

    “而改进那些‘杀鬼符’的人,就是这位新的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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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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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703/ 第一时间欣赏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布丁三分甜所写的《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为转载作品,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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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介绍:
天昏地暗,人鬼同途。
顾旭带着三个天赋,穿越到妖魔横行的修真世界,成了大齐王朝驱魔司的普通小吏。
他本只想默默修行,寻求长生。
然而一不小心,却把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书友群:877093715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