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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于     尽余晖txt下载     尽余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未来的天命境

    面对眼前不可测的强者,如同黑洞旋涡般吸引着林亦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有没有说话的资格,只是心中始终有郁结之气,迟迟不发。于是他想了许久,沉默地盯着地面上沟壑连贯的青石板,以及远处断裂的铁钎头,像是被力士用极大的力气揉捏般可怜。

    在大秦帝国,礼节中很少有需要下跪的地方,自然也就不需要卑躬屈膝。

    林亦觉得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不同于世间的许多人,于是他微嘲低声道:“本来以为一切都是公平的,看来一切都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公平。既然选择了公平为战,选择了由我和他之间抉择出结果,那为什么要在结果即将出现时,打断结果出现的必然性?”

    “所以,帝国到底公平不公平?”

    他平静的眸子并无任何波澜,其实问出的这些问题都不是他真正愤怒的原因。在他看来,世间本就是不公平的组合,只要有阶级差距,则必然会有不公平的现象。即便是某些高端于天上的权贵们如何宣扬公平与正义,都不会消除这些习惯存在。

    欺负弱者是某些强者的特权!

    世间的公平,处于世间的平等之中。

    而平等是造成整个社会落后最偏执的原因,或许在某些人眼里,林亦的这些想法如同异端的妖言,他会被那些宣扬公平的正义者剥皮抽筋,他也依旧会坚持自己的看法。在浑浊又激流纵横的世间,保持自己清晰的思维不受外物影响,是活着且向上的唯一机会。

    老者平静的看了眼林亦,眼里有赞叹他的勇敢,也有对之深深的不屑。走到青年的身边,轻轻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顿时那股于青年体内紊乱的天地元气尽皆释放出来。林亦感觉到了周围天地元气骤然变得浓郁,又是瞬间消失,转圜于天地间渐渐流散。

    青年脸色极尴尬,深深看了眼林亦,然后朝着老者单膝跪下,羞愧至极:“有负大人所托,实在是小子的罪过,还请大人责罚......”

    “不碍事,回去吧!”老者挥了挥手。

    对于青年的道歉,他全无在意的态度。

    站起来的青年微微叹息,走过林亦身边的时候,用余光轻轻瞥了眼他,欲言又止间终狠下心离开了春雨末,转而消失了踪迹,或许是消失在整个帝都咸阳。

    林亦心里的怒气已消失了许多,现在变得更加平静甚至于冷漠,他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老者,揣测老者会说出些什么话来阻绝自己,那怕所有的约定他都没有参与,也能通过梁兴居与暗处那名老头的对峙猜出。信守承诺应该是林亦身上仅有的几项优点,对于承诺的守护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梁兴居站在远处,想要说话。

    老者却是朝他轻轻一点,干壳翘起的嘴皮微微张开:“稷下学宫的教授,如此年纪便有了这般修为,想必触及那道天命门槛应该不是难事。学宫培养出你这般的修行者应该不容易,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免得我心情不好直接折了你这朵将开未开的花,让学宫里面那几个老东西愤懑无言地来找我......”

    “到时候搞得人尽皆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盖不住,说出去也不好听!”

    对于老者的话,梁兴居保持沉默。

    他想要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选择,却怎么都动弹不了,对此他只能无奈又饱含歉意。朝真巅峰的修行者终究是朝真境界,无法媲美朝真之上的天命,没资格和那修行最后门槛的天命境界相比。眼前老者的境界是他无法对抗的,老者的束缚也不是他可以摆脱的。

    后三境,境界之差,如同天地鸿沟,难以逾越。

    暗处的高老头一言不发,梁兴居都无法对抗老者,他自然也没办法,何况他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虽然是有底线的人,但面对上位者,保全自己才是第一目标,遇到无法抵抗的强者,他也不会贸然出头。

    老者远远看着梁兴居,表示感叹:“帝国有你这般的年轻人,未来才算是真正的光明。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然到了朝真巅峰,站在了天命境界的门槛之上,想必只需要再用上短短两年的时间,你就有跨入那道门槛的能力。相较之于老头子我,只能流于幕后,做些收尾的杂事了。“

    说着,老者不禁感慨,自嘲一笑。

    梁兴居憋着气,说道:“您已是天命境界,早已站在了修行的顶端,若是您不愿意去做这些违背信义约定的事,那又有谁能够逼迫您去做,到底还是您想做,或者上赶着想要去讨个彩头......”

    老者佝偻着身子,缓缓向前踏了几步,对梁兴居的话他感同身受的点头赞扬:“说起来,果然还是你们这群读书人会说话,一点就透,老头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是啊!”老者仰天长呼,枯槁的面容上遍及沟壑皱纹,于星光下清晰可见,沉沉叹息:“站在天命境界,若是不愿意做,又有谁可以逼迫我做?”

    “你问你后面那老头,他愿意做吗?”

    梁兴居沉默着,不再说话。

    老者讽笑着摇头,转身看向林亦,从头到尾的打量了好一阵子,略感慨:“能以离窍境战胜洞源境,虽说是取了些巧,采用了不雅不正的手段,却也算得上一时的天才,若是能继续活下去,往后未必没有迈入天命境界的可能性。”

    “世间修行,说是要讲求机缘天赋,某些时候刻苦和手段也是异常重要的。”

    对于老者的言论和赞扬,林亦微微撇嘴,也没开口解释任何。若是让老者知道他两月多便能从普通人迈入离窍境界,想必此时老者的感慨会更加深刻,当然对他的杀意恐怕也会强上不少。

    炫耀和骄傲的时候林亦有很多,但当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他宁可暂时苟且的活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来历史记载的都是胜利者,死亡的那群人都被埋入了黄土,成了堆腐朽不堪的枯骨,关于他们的事迹自然也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被镌刻历史的白铁磨花......

    “面对死亡,你能保持如此镇静,也是对自己的一份交代......”

    林亦现在的表现引起了老者的赞扬,如他这般的年纪,在死亡到来之前能够如此镇静,也算是有不俗的心志。想到此处,老者微微叹息,甚至于有些垂头丧气。终究是有些老了,面对年轻俊才必然死在他手上的结果,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真的不愿意杀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想不到隐退了多年,依旧不能逃脱这种出手的命运,看来晚节不保是必不可免的,希望后世子孙记载今时的时候,能少写几笔,让老头子多些光辉。”

    周围的风缓缓的吹起来,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现在是寒冷的春天。不过天色还未明亮,漫天的繁星依旧借着无数的光辉照亮这片世界,照亮这座国度。等到天亮的时候,或许才是一年崭新的开始,才是无数人所期待的时辰。到时候人们是高兴,还是失望呢?

    那就不得而知!

    晚风迷了林亦的眼睛,致使他微眯着眼,合成条小小的缝隙盯着老者。

    “废话有点多,要动手就尽管来吧!”

    有些无可奈何,有些烦躁异常。

    这样的环境,以及林亦他所认识的能救他的人,已然在脑海里面回忆了个遍。毫无意外,他根本没有想出任何可以救他的人,所以面对这样必死的困境,他不愿意拖延,毕竟是完全没有作用的,还不如让那些该来的趁早到来,他也好早已摆脱煎熬的局面。

    时间流逝,老者摇了摇头。

    “你可以死,却不能现在就死......”

    任由那带着刺激血腥味的晚风刺痛眼睛,他仍旧固执地睁大自己的双眸,平静而又奇怪的审视着老者,深思刚才的那句话,绞尽脑汁想要想清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来徐先生等我良久啊!”

    林亦的后方出现了道清脆的女声,刹那间,林亦的身体像是触电般抖索起来。要说这道声音对他而言应该是很熟悉难忘的,从那日见过后几乎后面发生的都与这女子有关,只是那日夜中他闭门绝了女子想法,好像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为何她今日会出现,且出现在春雨末?

    她又是谁?

    何夕走出黑暗,于星光中洁白无瑕,容颜倾城绝世,含着秋波的眼眸接连张合。她含笑开口:“许久未见徐先生的身影,想不到今日还能有机会看见,观来徐先生再活些年岁应该不成问题。”

    “自然不成问题,多谢公主关怀。”被称作徐先生的老者老脸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林亦早已猜到何夕的身份不会简单,却也没猜到她居然会是大秦帝国的公主,会是那位秦国帝王的女儿。那为何会随意的出现在咸阳城,又为何会引得当初那名青年的喜欢,甚至于疯狂的迷恋。想来在帝王家,这种对公主疯癫痴迷的男子,应该早成了尸骸才对。

    脑海中顿起千万思绪,他才觉得自己掉进了某个旋涡。

    不经意间掉进去的,初次见到何夕开始,那个旋涡就在不断加深,将他深深的圈牢,使之无法脱离出去。于是才出现了春雨末这场年关的盛典,出现了满地流淌的鲜血。

    出现了诸多修行者的博弈!

第四十七章 天圣十九年第一场雪

    老者名叫徐临浮。

    林亦仍旧站在原地,丝毫移动都没有,来自天地元气的束缚依然遍布于他的周身,压抑着他体内意念运作进而操纵天地元气破开束缚。紧张与焦急的时刻早已过去,此时的他即便面对接下来随生随死的情况,依旧可以泰然处之,某些事情不是他焦急便可以转变局面的。

    走过他的身边,何夕偏头瞧了他一眼,也没开口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徐临浮看着对面的少女朝自己走来,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挤出半点笑容,只是等到少女走近的时候,他眉头骤然缩在一起,额头上因疑惑等情绪而出现的密纹越老越多,在夜晚尤为渗人。

    天命境界徐临浮,在十年前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何夕想到了徐临浮身后应该站着的那道影子,以及那人手中掌握的无数消息,不由自嘲。在她以为自己所有的布置和安排都万无一失,即便是有些失算都应该是无足道哉的。可当她在那天夜晚看见那位先生后,她才发现自己出现了极大的破绽,导致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偏去。

    同时她也为此感到高兴,至少在她未说出之前,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林亦所代表的意味有哪些!想到种种可能性,少女的脸上由衷出现了心底涌现出来的欢愉,对于这场属于她的谋划,或许算不上胜利,可也绝对算不上失败,毕竟某些人或许会为此付出代价......

    抚了抚飘过眉梢的前发,很自然平常地夹在了耳后。眼睛像是有着世间难得星光般诱人,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管是如何困难的情况都会带着的笑容。她看着徐临浮,轻声说道。

    “本来以为徐先生在几年前已经离开了人世,登入了仙界,没想到徐先生居然还活着。所以徐先生出来是为了杀人,这点可有些违背帝国的律法,怕是过不了陛下那双眼眸吧?”

    听到这些话,徐临浮眉头蹙起来,不是因为前面的生死之言,而是由于后面那句陛下的双眸。整个帝国都属于皇帝陛下,在于帝都咸阳更是遍及皇帝陛下的耳目,本想着悄无声息解决的事,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波动,上位或许可以暂时遮掩,却终究不会长久。

    皇帝陛下始终会发现,那给如何解释?

    尤其是他这样出手的天命境强者,虽说在帝国辽阔数万万的人口中,能跨入天命境界的修行者可谓少之又少,却并不是没有。不说别处,单是帝都咸阳皇宫中的天命境强者怕就有两三位。还有城外云来集的两座学宫中,也有二三位天命境修行者,再是加上闲散的修行者,很难估计。

    位于帝国世间的世外,里面又有多少天命境修行者?

    想到此处,徐临浮不由感到周身微寒,夜晚的风已经停歇,他依旧能感到那种刺骨的冷峭。他顿了顿,语气微涩又强硬:“或许来日陛下会发现,或许来日陛下会处治我今日违背帝国律法的罪责,但今天晚上该做的事情我依旧会一件不落的做完,老朽年纪大了,活不了多少的时间......”

    “半只脚已跨入了棺材黄土,来日也都会变成一抔黄土,需要为子孙后代着想。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威胁老朽的好,否则老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说罢,徐临浮眉梢微扬间隐隐有意气风发之感。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何夕见此恐吓不住,心里也渐渐急躁起来。虽说她暂时可以用身份压住徐临浮不动手,可也耐不住多长的时间。

    一名对死有预知的天命境修行者,足以让任何感到胆寒。徐临浮如今的年纪,确实如他所言般半只脚踏入了棺材,对于某些事情早已不太顾忌。皇帝陛下的威慑于他这般将死之人始终都有,而现在他不在乎,他身后的那人也会料理除开罪责,不会牵连任何人。

    场间的氛围有些凝滞,甚至于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徐临浮向前走了半步,随着他脚步的迈出,地面那块青石板顿时四分五裂,很是静悄悄的被天地元气撕扯断开。他如同河流般的天命境气息释放出来的那刻,瞬间将整条春雨末的所有人都压迫的喘不过气起来,某些弱小不堪的九流武者,早已倒伏于地上。

    梁兴居还站着,暗处的高老头也站着。

    何夕脸色极为难看,几欲喷出怒火的美眸射出的视线如同柄利剑,直刺徐临浮的脸颊。黛眉紧皱想着破解局面的方法,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半点可能性。徐临浮这般的天命境已然不是轻易可以比拟,整个帝国又有多少天命境强者,其中又有多少可以稳稳当当压住徐临浮......

    答案显而易见,可谓少之又少!

    林亦双腿如同浇灌了铁水般,逐渐的僵硬起来,慢慢的双腿的骨骼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挺直的胸膛以及膝盖缓缓变得弯曲起来,甚至于变得佝偻,变成了如同老者般的身形。直到最后扑通一声,双腿跪在了地上,跪裂了膝盖下的两块厚重的长条青石板。

    他怒吼一声,想要摆脱这种情况,怎么都无济于事。

    何夕始终沉着脸,面色上带着沉重。她知道徐临浮一定不会对他出手,所以为此感到略微的轻松。使之沉重的是来此的目的根本没有完成,本以为应该有的威严在某些人眼里依旧显得不值一提。不是因为她的地位,也不是因为她的实力,而是因为徐临浮背后站着的那人。

    她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

    天无二日!

    ......

    春雨末忽然下起了零零落落的白雪!

    从最开始的一朵,变成了往后的无数朵,落到了在春雨末所有人的脸上。

    转瞬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冷意,仿佛坠入黄泉地狱般的阴冷森寒。徐临浮脸色微变,手指在面前轻轻点过,他身前的空间如同水面般顿时起了无数涟漪,然后又着如同水面涟漪一样的圈圈层层,套着林亦的身周,逐渐的逼近压迫,压得他喘不过气......

    梁兴居狠狠的怒吼,破开了来自徐临浮的禁锢。

    手中的长箫在手指间转动划过完美的弧度,脚尖在地面轻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射了出去,整条街道顷刻间箫声悠扬,霎时间春雨末的天地元气变得流窜躁动,本是被徐临浮控制的天地元气在此刻获得了短暂的松散,就箫声彻底击溃,凌乱飘散于天地间。

    手中断裂的铁钎朝地面一震,胸前的胸骨被天地元气震的微微凹陷,憋着口鲜血吞咽如腹。徐临浮面对着梁兴居的反击,并无注视林亦的所为,于是他趁着空隙悍然出手,断裂处依旧锋利的铁钎,若一柄锋利的长枪狠狠朝徐临浮的后背刺去。

    越是接近徐临浮,铁钎的坚铁迅速化作齑粉消散。

    面对多面的攻击,徐临浮泰然自若,下颌的胡须飘扬于雪风中,雪花落下堆积在他的头顶和肩头,面色微嘲:“世间修行者诸多,却为何无数人都向往那修行的巅峰,向往那少有人触及的天命境界吗?”

    “或许有着少有人进入的缘故,或许有能获得无数人推崇的缘故,但更多的是这层境界代表着无上的修为,若是你们以朝真之下的境界便可战胜位于天命境的修行者,那世间人何以要固执的攀升于修行路上。”

    “我记得有人说过,四境乃是基础中的基础,甚至可以直接废除,对于这些言论,我并不认为有任何错误。但他为何不曾对四境之上的三境有任何不屑,也没说过境界的差距有如何?”

    “那是因为......三境中每层境界差距是无可逆转的,即便是天才,也不可能......”

    说了很多话,只阐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

    徐临浮枯槁的面容上出现了含春风的笑容,虽然于夜晚看着有些渗人,却不影响徐临浮骄傲和自狂的心情。他遏住了梁兴居吹出的箫声,抬手的那刻又叹息着放下了手。世间能以箫声入道的修行者仅有梁兴居一人,又是年纪轻轻,碎了他入道的根本似乎有些残忍。

    作为帝国的修行者,徐临浮还保持着基本的爱才之心。

    “散了......”

    轻飘飘的吐出了两字,周围的雪花顿时凝滞,空间仿佛在极度扭曲。天地元气的流动在这刻减缓,有着无数条蓝色的线条游走于半空中,最后闯入了梁兴居的箫声中,闯入了林亦的手腕中,两人皆是脸色剧变,眼珠陡然暴起,眼白的血丝迅速蔓延,最后吐出口散乱的血花。

    “这便是......天命境界!”

    徐临浮扫视倒在地面的两人,淡然开口。

    从头到尾的战斗在被何夕看见,此刻她只觉得震惊。在往昔的无数年里面,她不止一次的问过那位教授她修行的老师,修行的顶端天命境界到底是何等强大?

    每次那位老师都是含着笑淡淡摇头,说世间的天穹有多高,那皇帝陛下是只差天穹一线,天命境界的修行强者又再比皇帝陛下差一线。当然后面还有句话,那位老师没说,是何夕自己添上去的,那就是世外的修行者在世间天穹之上,比皇帝陛下都还要高出几分。

    有深刻的认知,却从未真正理解过。

    现如今看到徐临浮出手,很轻易消解了朝真巅峰的反击,其中的手段简直可谓轻而易举。梁兴居的名头她不是没听过,号称两座学宫年轻一代最强者,甚至在整座帝国来说,都是绝顶的天才,更是修行者中的强者,只差临门一脚即可迈入天命境界。

    在徐临浮面前,依旧显得不堪一击。

    ......

    除了倒在地上的两人,就是露出震惊神情的公主殿下,徐临浮已然是位老者,对眼前的情况还是感到高兴的,至少能让皇族知道天命境到底有多强。

    高老头还在暗处,沉静的不敢开口。

    面对那上位的邀请,徐临浮开始的时候是拒绝的,虽说他落魄到需要寻求世间掌权者保佑子孙后代,可也不是随意便可驱使的。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收尾的事,刚才的出手,未必没有他刻意为之的想法。在对手全力而出时击溃,才能更加体现出他的强者,上位才会不轻怠他。

    此时的徐临浮有强者风度,耄耋的年岁也有春风。

    “啪嗒!啪嗒!啪嗒!”

    但这种风度随着隐晦处传出的脚步戛然而止,徐临浮脸上出现了恐惧,出现了不该出现在他这样的强者身上的情绪,干瘦的身形随着雪风轻颤,凹陷深重的眼眸仿佛要弹出来,放下的眼帘狠狠的朝上面抬着,他转身想要看清楚即将出现的那人到底是谁?

    能让天命境界的自己感到害怕,会是世外的人吗?

第四十八章 世有裁决

    风雪骤停......悬于半空中。

    春雨末的上空仿佛是崭新的冰雪世界,无数雪花落下的终点便是春雨末之上,便是场间诸多人头顶的位置。那些雪花停留在空中如同落入了地面般禁止,偶尔有些寒风吹起来,使雪花又是短暂飘零起来。

    过程很简单,却很繁复。

    徐临浮望着夜空的景象,望着眼前诡异的场景,背后一股极致的寒意侵袭而来。在他修行的年岁里面,那怕是他曾经见过超过他的天命境修行者,好似也没有这般的手段?

    能控制住风雪的流动,此乃世间无有之神通......

    想到不可能的可能性,徐临浮本就有担忧的神色骤然变得更加忧虑,心中也咯嗒了下,迟迟难以控制对远方未知的害怕。他终究是名天命的修行者,世间能够杀他的强者很少,基本上达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至于他记忆中那位强者,游历诸国绝对没有出现在帝国范围!

    林亦看着忽然出现的变化,视线紧紧落在徐临浮的身上,他看得出来徐临浮此刻带着惧意,可见未知的那名强者远比徐临浮还要强大。在他的感官里面,在未遇见梁兴居前,洞源境界的修行者已然是他不可触及的存在,结果梁兴居随手就在他面前杀了位黑冰台的洞源高手。

    那时候他觉得梁兴居这等朝真巅峰的修行者,应该是他可以遇见的修行最顶峰了吧!

    现在又看见了徐临浮这般已然站在修行第七境天命的修行者,他觉得天命境界是修行的顶峰,世间应该没有能让徐临浮感到害怕或者有惧意的。只是眼前的情况,那名还未出现的修行者,单单靠着使风雪骤停的手段,甚至控制了春雨末所有雪花不落于地的手段,又是震慑住了徐临浮。

    那世间还会出现多少让他惊讶的事情,想必他都不会在惊讶了吧?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念头才出现不到半刻钟,就被瞬间泯得干干净净。活在世间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又是手中沾染过无数该杀者的鲜血,他认为即便面对如何难以想象的事,都绝对不会将震惊的神情表露于脸颊,最多在心里稍稍散发罢了。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尤其好看,如同五颜六色的图画,不知道该从何处具体描述为好......

    徐临浮沉默不言,静静地看着由春雨末之外的街道走入的那道身影,凹陷的眼珠在眼眶里面缓缓转动着,他想要在第一时间看清楚那道身影的模样,然后猜想出那道身影到底是谁,在脑海里面回忆起这道身影的主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实力,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雪花不再落下,先前落下的雪花静静躺在地上,被初入春雨末的青年踏着发出滋滋滋的妙音。春雨寂寞的夜晚,又是如此切合时节的街道——春雨末。终是不会成为春雨的末端,这条街道的春雪就此停歇,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或许这条街道会出现第一场春雨。

    由雪成雨!

    由雪成冰!

    凌晨的夜晚,其余街道的年关已过,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百姓早已回到了家中,开始守岁的准备。新年的第一个夜晚,按照大秦帝国的风俗来看,是不存在睡意的。当然守岁的习惯并不是记录在帝国律法中,而是多年来百姓们自发约定俗成,渐渐养成的习惯。

    稀稀疏疏的街道寒风过境,如同漠北王庭当年南下般可怕。而那些街道上滚动的杂物,凌乱而繁多,像极了很多年前西方诸国转战于南方再是想要北上的狼狈场景。

    两场闻名天下的战争,决定了大秦帝国在世间的地位。

    当世第一强国,无论是横扫世间的长刀铁骑,还是军纪严明的长矛步兵,都是世间无可比拟的存在。说起来有些揪心,安宁十几年的帝国,平静的湖面下面隐藏着数不清的波澜,如同暗潮般时刻汹涌着,如同火山般喷涌着岩浆,随时都会漫出山口,焚烧世间。

    “安宁起风云,安宁起风云!”青年缓缓向前,穿着一袭白衣,在月色和血色的映衬中显得有些阴沉,青年始终带着笑容,平静无波的眼眸平视前方:“我记得几年前,你便立下了不出世的约定,既然愿意享受安宁的时光,享受活着的剩下时岁,那就好好守着,何必出来?”

    看清楚青年的模样,徐临浮皱着眉头,单手背在后面紧紧攥着,始终没有回忆起青年的身份。但是听到青年的话,他还算舒缓的面容骤然变得紧张甚至于惧怕起来,仿佛青年刚才说出的话是可以夺他性命的,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手心中顿时冒出了无数冷汗。

    后背的凉意越发森寒,额头的汗珠悄然滚落。

    初春的夜晚,雪花还在他们的头顶,老者居然能出现汗珠,何种的可怕至于如斯地步?

    “还......”徐临浮开口解释。

    青年走出黑暗,彻底露出脸颊,抬手打断:“我从来不喜欢听人说话,你也不用担心我是否出自那个地方,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并非来自哪里。不过世间的承诺,尤其是帝国的承诺大多都是我来解决,你违背了承诺,做出了有损圣地的事,自然不能轻饶.......”

    “你可明白?”

    所有惊讶结束,自然显得平静。林亦淡然地看着威风凛凛的景云,望着初次见过很是温和的青年,现在全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凶猛气息,像极了那种掌握着世间人生死的神明。说实话,此刻的景云,不是像极了那种神明,应该就是那种神明才对。

    他抬头盯着上空的雪花,堆积的越来越厚实,已经快看不清楚漆黑的夜空,看不见漫天的繁星了。这种手段已然超越了林亦所知晓的修行手段,真正是想象中神话仙侠的手段,当然他知道世间没有仙人,没有所谓的神明,只是修行手段渐至神通的进化而已。

    徐临浮佝偻着身子,顷刻间清明了下,张着口,说道:“不管先生是否来自那个地方,知晓这些事情,应当都是我尊敬的人。虽说我是帝国的子民,对于那个地方不应该存在质疑,但生死之间,我好歹站在天命境多年,绝对不会引颈受戮,望先生体谅!”

    说着,徐临浮收回背着的手,向前慢抬。

    本是停滞在春雨末上空的雪花,那道薄薄的壁垒地面忽地破碎,无数雪花落于地面,覆盖了整条春雨末显得雪白。林亦抖落了身上肩头的雪花,蹒跚踉跄站起来,单膝跪在地面又是被雪花覆盖,终究是有些寒冷,受了些伤势,承受不住这些寒意的侵蚀。

    远处的那些武者们,就这样平静的死于寒意中。

    无论是徐临浮,还是景云都有着瞬杀那些武者的强大实力。虽说世间最强大的始终都是帝国,始终都是盘踞于世间的诸国,修行者也难以抵挡诸国的千军万马,千万箭簇的射出,再是强大的修行者都必然死于箭簇之下,当然这样的情况,不一定出现在某些人的身上。

    世间唯一的那名强者......

    站在雪中的白衣景云,如同浊浊世间的世家贵公子,手中的折扇合上抬起,朝着面前的虚空轻点,顿时虚空中如同水面般骤起涟漪,来回波荡中有圈圈层层的湖纹扩散。徐临浮严阵以待的警惕被摧毁的完完整整,此时的他单膝跪在地面,任由雪花拍打他的枯槁脸颊。

    他跪地的青石板早已裂碎,垂头丧气叹息两声,用一支木钗束住的花白发丝凌乱于风中覆盖了徐临浮的脸。当他抬首的时候,唇角流淌着鲜血,啪嗒落地的血滴如同殷红的梅花绽开,顿生美感的时候又觉得有些渗人,无法去细想眼前的殷红花朵,会是腥味十足的鲜血。

    “不愧是帝国世外在世间的裁决,拥有如此实力,是我此生难企及。死在您这样的强者手下,也算得上对我此生修行的交代,或有愧帝国培育之恩,却无半点悔意。”

    凌乱长发遮住了他的脸颊,遮住了他的眼眸,唇角挂着的血丝拉长异常恶心。枯槁的面容透过稀松的发丝间总会看见些,何夕站在远处,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欲言又止,但想了许久,沉默了好一阵,她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将心中想要的告诫说出来。

    林亦心里依旧有震惊,再此前强大不可敌的天命徐临浮,居然轻而易举败在了景云的手里。更让他震惊的是,他听到了徐临浮口中的世外,听到了他向往的那片圣地。景云是帝国世外在世间的裁决,便能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那在世外修行的那群人,该是何等强大?

    心生神往,骤然冷静。

    景云向前走几步,脚跟落在脚尖前面,前前后后的脚印勾连在一起,形成道笔直的长线,在雪地是异类。他惋惜道:“世间诸多修行者,能迈入天命境的修行者却少之又少,杀了你帝国将会再少名天命境强者,将来面对诸国侵扰,怕是会更加难......”

    “但若是不杀你,承诺破绝之口顿开,往后是否还会有人违背。天命境修行者的强者,你应该知道,若是不以规则约束,怕是会出现大乱子,所以你......”

    随着景云的话越来越森冷,还未说出来的话都能预见,徐临浮已然抱着必死的念头,生还的意志也减少了许多,甚至于彻底湮灭。

    有人打断了景云接下来的言语,使得他未出口那必死的可能性。

    “先生行走于帝国,能知晓的内核终究少了些。一名天命境修行者,即便是将死之人,也能在死前发挥巨大的作用,先生何至于将如此可用的棋子随意丢弃,岂不显得可惜。”

    雪中有辆马车平稳而缓慢的前进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春雨末的街口,车辆早已停稳,车上没有驾车的车夫,这辆马车看着十分简朴,连是简单都算不上。当何夕看见这辆马车的时候,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苍白而无血色,眼里的平静转化为悲戚,身形微颤摇摇欲坠。

    马车内有道沧桑不似的声音,似青年,似老者。说的话有朝气语调,也有暮霭沉沉。马车前有道厚重的帘子,下面悬垂着数十颗石珠挂住了布帘,沉沉压着使周围冷风寒雪无法近前,随着冷风吹起,车帘纹丝不动,马车内还是有咳嗽传出来。

    景云转身回望马车,对峙沉默了好长时间。

    “上位何必......”

    “先生何必......”

第四十九章 于世独有之

    马车向前走一丈远!

    景云手中的折扇微微摇动,扇骨的手指欲要将折扇铺开,动作忽地凝滞停顿,不再继续下去。他平稳自己的身子向前面走了几步,走到了要接近马车的位置,双眸带着奇怪的疑惑,视线仿佛透过了马车前方那沉沉的车帘,直接看见了里面那名世间最权贵的上位。

    除了帝国皇帝外,无人可出其右!

    马车微动,寒雪于空中肆意挥舞着身姿,凌乱的飘动在马车之外,景云眼帘之前。景云淡淡的看着马车的车帘,看着马车里面端坐的那名青年,按照在帝国的礼节来说,此时的他应该端端正正朝上位行礼才对,不过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做行礼的动作。

    作为世外在世间唯一的裁决,他拥有的地位远高于里面这位世间权贵者。只是从某些角度来说,两人的地位或许相同,但身份之内的事情绝不可同日而语,他语气很是平淡又端端地说道:“上位要我饶恕徐临浮,想要简直当做有用的棋子,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上位能否驾驭的了?”

    “虽说是名将死的老头,可好歹也是天命境界的高手,如此死法未免也有些憋屈。再是他将才的话,绝不会引颈受戮,我怕上位反受其害,得不偿失......”

    景云言尽于此,便再也没开口。只是他最后面的四个字格外的深重,字字皆是重音,其中话外之意不言而喻。马车内的青年也不是愚笨的纨绔,浸淫帝国官道十来年的时间,又是加上天资卓绝,自然明白马车外那名世间裁决的真实意思,唇角习以为常地勾出了弧度。

    是很自然且带嘲讽的笑意。

    两人间隔着道厚重的车帘,按照道理来说,两人各自的举动应当是彼此看不见的。不过两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算得上世间聪慧自然的天才,对于彼此对手的猜度,他们可以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简简单单凭着些许话语,即可在眼前想象出彼方的表情。

    对于景云这等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能知世间万物变化,能明天地穷极之事,马车里面上位的表情,他自然可以看见。但他并不在意那种笑容,拥有于世无双的修为,虽说无法取得相应的地位,却也能让他笑傲于世间,不受世间任何王权倾轧。

    “先生倒是为我考虑的清楚,不过先生为何没想到我是否愿意呢?”马车内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细细看去才发现,厚重的车帘被吹起来斜斜的拱形,露出了半点车内的景象,而外面的冷风寒雪也顺着这道小小的缝隙漏洞飘然进去。

    是刻意的行为,也是无端的猜测。

    景云眼帘微抬,视线扫视周边,左手握着折扇,右手轻轻挥过压下了车帘的缝隙。

    “上位还是不要置气,世间修行阶层,天命境界的强者已然可以站在云巅俯瞰众生,或许世间王权富贵有些约束,世间的金戈铁马对天命境有一定的压制作用,但个人武力的强大,或许最后必然落身死殒命的结果,可要是想要带走您......或者更多帝国中流砥柱,也不是完全没机会的事!”

    平静的述说着自己的见解,劝慰着马车内的上位。对于帝国而言,帝国皇帝是最不能引起危险的人,仅仅排在帝国皇帝之后,一旦有所损伤,西方诸国必然因此而舆论大发,帝国内部也会出现些不和谐的声音,到时候短暂平息还好,若是有心人为此争论,引发野心,那可就是大大的坏事。

    马车内的声响暂时停歇,似乎是绝了念头。不过马车未动,景云手中的折扇捏的越来越紧,扇骨已然出现了偏移,随时都可以借助拇指的力道将折扇铺开。所以他体会到了不可名状的危机,也体悟到了马车中上位的决心,当权者终究是当权者,岂会轻易绝了意......

    想到此处,景云不由叹息。

    有些事情终是止不住,念想一开,便如决堤的大坝,河流泛滥不言,若是倾覆山河,那才是可怕的情况。

    .......

    后方的林亦坐在阶梯上,静静地看着前方马车和景云的对峙,再是察觉到何夕面色的变化,顿时心生好奇来。何夕已然贵为帝国公主,可以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能够让他产生惧意的人会是谁?

    帝国皇帝?

    那当然不可能,照着景云的状态,也绝对不会是帝国皇帝。

    虽说他想象中世外拥有无上的地位,却远不可于帝国皇帝媲美。修行者终究只是个人武力,岂能轻易颠覆帝国,且赵家天子的先祖便是世外的开创者,这对某些修行者而言是个极美好的故事。所以世外应当是帝国皇族......不,帝国皇帝的坚定支持者才对。

    就照着景云刚才与马车中上位的对话,绝对不可能是帝国皇帝,所以马车内的那名上位到底是谁?

    想了许久,偏着头目光一直落在何夕白璧无瑕的脸上,想要看清楚这般完美的皮肤,这般倾城绝世的容颜,往后会落入那个小子手里,或者会被帝国皇帝用来做政治联姻。想到联姻,林亦便觉得难过,便觉得不值当,可细细想来,联姻的可能性很大,也很小。

    按照帝国皇帝刚强的性格,岂会轻易与诸国屈服。十几年前的诸国入侵,还有漠北王庭南下,帝国虽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损失惨重,几方关系还没有修复到战争前的地步,不会轻易的联姻。可若是用联姻来连接和诸国的关系,或者安抚南边归入帝国版图两国的王族,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真是可惜......”

    念及于此,转回头,忍不住叹息喃喃。

    少女站在不远处,眸子中似有晶莹在闪烁,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马车,在心里迫切的希望云先生可以言退那辆马车,同时使得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但迟迟未见两者有动静,马车反而前进,说的话也越来越深奥,甚至有些还听不见,少女神情自然显得急切。

    忽地听到林亦的念叨,黛眉微皱偏头凝着他,疑惑的眼眸似有问题。

    “你说什么?”

    “啊!”林亦也不想自己的话被听见了,偏头与少女的目光对上,相视中脸色微凝,摆手解释:“没说什么,就是突发些感慨而已,也有些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什么?”少女的眉梢略带微黄,显得异常好看,尤其是在月色之下。如此绝色的少女,能生出她的女子该是如何绝世的容颜,才会孕育出如此貌美不似人间的少女。

    林亦指了指远处的马车和景云,低声问道:“我想不清楚,马车内那名景云口中的上位到底是谁?居然会引得你这样位帝国公主产生惧意,甚至那种压抑不住的惧意。我排出了皇帝陛下的可能性,但还是想不出来会让你恐惧的人会是谁?”

    何夕望着漆黑夜中的马车,仅仅露出的车前的老马,噗呲张扬着口水,摇摆着马首。她眼里的惧意缓缓的平静下来,如同宝石般的眼珠转动着,坐到林亦身边,神情微涩:“他是个很奇特的人,奇特到世间唯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可以预见的是,不管是以前,还是往后,或许都不会出现如他这般的人。”

    林亦思索着,很是费解:“为什么?”

    少女白了他眼,真是个不合适听故事的,她无奈道:“因为如他这般的人,往往都不会活下去,都会成为帝王屠刀下的孤魂野鬼......”

    听到这里,林亦越发觉得怪异阴森。

    如他这般会是死亡的结局,那马车中的他在帝国有何样的地位,皇帝陛下为何会不同别人般将之杀死。细细考究起来,总觉得前因后果存在矛盾的地方,但林亦不是个好奇儿童,他也不会怀疑讲故事的少女,谁都可能错,讲故事的人绝不会出错。

    何夕沉默了很长时间,林亦也没有催促她,就这样在听故事的同时平静欣赏着少女绝世的容颜。在很多年前,许下宏伟大愿的林亦何尝没想过这样的生活,单单纯纯看着美貌如斯的女子,安然自若,也不用担心被催醒,也不用担心眼前的景象破败。

    那场渺小的宏愿,出现在二十年前的某个夏天。

    那个夏天,在帝国永远不会出现......

    许久许久后,沉默地何夕终于再次开口:“没什么想不清楚的,虽然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却还是希望你不要知道,对你而言,能拥有云先生这样的朋友,已然可以护佑你在咸阳乃至帝国安然无恙,无谁敢动你。可若是你......”

    林亦皱着眉,眼眸深深看向马车,此刻的目光如同利剑,他平淡道:“你是说想景云这种世外在世间的裁决,也无法阻止马车里面的上位对我的攻击或杀意。”

    “你不是看见了吗?”

    “那且让他来试一试,我的剑会很锋利的。”

    何夕美眸动弹了两下,心惊又认真看着眼前青年的侧脸,忽地觉得他有趣的很。眼帘迅速的抬合,她极不忍的嘲讽林亦:“莫说是你,即便是那位云先生,面对千军万马,也依旧不是对手。在马车中那位眼里,世间无任何东西不是他可以攻破的。”

    “帝位,皇权?”

    何夕很自然回应,几近随口而出:“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敲冰戛玉很是分明的话语却带着寒意,随着这话的出口,连是整个周边都有了寒气。林亦只觉得背后似被丢了块寒冰,迟迟无法消冻,缓缓慢慢的融化着,持续给他带来寒冷。

    马车中的上位在努力?

    在奋力将皇权和帝位攻破?

    所以......

    想到那个可能性,林亦偏头语态郑重:“你说得是真的,还是随意诓骗我的?”

    何夕摇了摇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心,自嘲一笑:“那位可是帝国德高望重的太子殿下,是整个帝国的未来,是帝国权重无边的储君,谁敢轻易污蔑他,谁敢用他的事迹来进行诓骗。”

    “是你活够了,还是我活够了?”

    说着说着,少女终究是发了怒。不知道这怒气来自于林亦刚才的问题,还是来自那位坐在马车中的太子殿下,或是两者都各有一部分。

    林亦咽了咽口水,眼里带着疑惑,心里嘀咕了声。

    “真他么光怪陆离......”

第五十章 轻剑长相多请剑

    观遍古籍的林亦对于这样的事情简直目瞪口呆,古往今来多少王朝史册之中,都未曾出现过这样怪异的事。何日帝国太子可以与父亲皇帝争夺皇权,可以去抢夺那由生身父亲所坐下的位置,是否有些显得大逆不道,是否有些违背古今儒教正统思维?

    反正不管如何,林亦都是接受不了的。

    但同时也明白,马车中的那名帝国太子,确实也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的。能够拥有于帝国皇帝争权的实力,想来这位太子殿下也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其后面拥有的势力应当也异常庞大才对,否则何以招架皇帝陛下的攻击。

    当然父子终究是父子,或许是皇帝陛下有意锻炼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拥有世外作为支撑的陛下,能被轻易掀翻吗?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世外不改变对皇帝的支持,那这位太子殿下永远也登不上那个位置。

    林亦凝视着雪花飘扬中的马车,凝视着马车前方那道白衣胜雪的背影,挺拔而高傲的脊背,都表示着景云对于马车中那位太子殿下的平等视之。

    忽地,周围寒风渐浓!

    烈如驰骋草原的骏马,奋力嘶吼撕扯着空间。

    林亦陡然面色剧变,转身一把将何夕扑倒在地面,恐怖骇然的波动自春雨末席卷而来,从头到尾,那些还残存着的九流武者尽皆死在这场波动中。这道波动如同柄锋芒毕露的剑,携带着天地的威****般侵袭,自头至尾,将整条春雨末的青石板尽皆泯成齑粉。

    在约莫的瞬间,林亦隐隐感到那股可怕的神韵,才会迅速出手。

    在可怕波动席卷至他身边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俯瞰着云雾之间深不见底的渊源,而那道攻击从他脸颊拂过,留下道淡淡的血痕的时候,仿佛是他脚下的阶梯掉落,石头扑通扑通滚入深涧,半身都悬空于深渊之上的感觉。

    心里充斥着莫名而来的惧意,额头上渗出带着胆怯的汗珠。

    还未反应过来的何夕,只觉得背后一凉,便被扑倒在地,等到她睁开美眸立即看见了林亦左脸上的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她的手背,有些刺骨的凉意和腥味,同时心里也流过些温暖心田的暖流,使得她脸上出现焦急而又幸福的神采。

    如此多年,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她。

    最无情是帝王家!

    这句话不管是在任何朝代,都是句揭示真理的名言,将世间诸多皇族其中的腌臜描述的清清楚楚。一言以蔽之,有时候说的很错误,但对于帝王家而言,却绝对不是错误的,反而是大大的正确。

    “你有没有事?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何夕拂过林亦的左脸,抹掉那些淌着鲜血,滴滴如同春雨,关切着问道。

    看到如此贴近眼前少女的脸颊,又是感受着鼻息之间的温柔,林亦顿时痴了半分,呆傻的摇头回应:“不碍事,没什么别的伤势,就是感觉背后有些发凉而已,过会儿就好多了,你没事吧?”

    何夕黛眉微皱,有些不相信,瞧着林亦的呆傻劲,憋笑着摇头:“我也没什么事,如果你有什么别的伤口,一定要告诉我,虽说我们是修行者,对于某些简单的伤势可以轻易治愈。但同时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越是简单的事情越发可怕.......”

    听到这关切近乎唠叨的话,林亦笑着挥手打断:“我说你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老婆子对自家相公的唠叨,过于频繁,又特别温情!”

    “你.......”

    顿时何夕气结,抬手欲打,扬手后又作罢。

    ......

    手中折扇不知何时已开......

    折扇两边的扇骨微微晃动,中间的扇纸剧烈撕扯着,仿佛随时都会破裂。

    悍然的攻击终究没引得景云后退半步。

    梁兴居站在后面,觉得有些无趣,此间的情况已然用不到他,作为春雨末的主人,他又不可以贸然离开,于是坐在自己的房门口,坐在阶梯上,遥遥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和背影,心里默默想着,总是觉得那青年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可能性近乎无。

    酣畅淋漓的寒风刺激着景云的身体毛孔,使得他体内顿时积蓄了无数天地元气,庞大到那股元气外泄后,必然会引得整条春雨末炸裂。如雪山巨海翻腾般可怕的景象,必然会出现在整座咸阳城,千年长庚的帝都,从来未曾出现过损毁的情况,也无人敢损毁。

    雄踞于帝都附近的雄兵,足以威慑天下。

    折扇轻轻挥动,如同清辉自折扇中冒出来,马车周围登时光亮不少,乃至整条春雨末也仿佛迎来了初春的第一抹阳光。这是无端的假象,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情况。

    景云往前再走了半步,面无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欣慰然然,他语调平缓说着:“看来今日免不了一战,上位是想着要证明您确实有把握控制住徐临浮这般的将死天命,然后让我默然接受松手......”

    “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不过要试过才知道......”

    “那便好,还以为先生会执意守着旧规,不愿做半点变通......”

    景云嘴角噙着笑意,轻巧摇头:“自然不会,旧规依礼恪守,无礼自然不用守。”

    “是这个道理。”马车中的上位沉思了片刻,话语中带着兴奋和笑意,语调有些迅:“既然如此,约定好了,那烦请先生指点下我这不成器的手下。多年来的夙愿,他窃窃记了很多年,就是想要看看自己与世外到底有几多差距,今日战后,想必他便会明白。”

    “世外之语俗尘,是天上皓月与地上尘埃之别。”

    话语诛心太过,景云自然不理。

    只是于风雪中微微笑着,表示不搭理不明确,又表示着默然认可。

    “先生有此自信真是帝国之福,想来往后百年来,世外永在,那帝国便会永在。区区西方未开化的国度,怎么敢和庞然大物般的帝国相提并论。至于剩余两处世外,更是不可轻较之帝国世外。”

    依旧是沉默,依旧是笑容。

    景云已然不能在不顾一切,嘴角噙着的笑意有些寒冷,如同千年的玄冰,看着如同透明的玻璃光滑而可触,其实摸到后才会发现,那是千年玄冰,寒冷至极到触及皮肤便可冻彻肌理,使之气孔交互间瞬间死绝,绝了那半道修行的门槛。

    夜晚寒风渐浓。

    渐渐剧烈!

    渐渐刺骨!

    渐渐让人胆颤非凡!

    世间诸多玄妙者,自有超然之物。某些超高的修行者以一柄剑作为自己的本命,此剑出便可拥有己身超强的实力,将一切不可挡之物强行破开。

    在此间中,景云显然便是那不可挡之物。

    于是红光闪烁,如同勾好的红色漆料,划过了漆黑的夜空,来到了景云的面前。

    这柄剑的剑尖异常凌厉,只是触及到景云的身前就割开了他的脸颊,使得脸上出现了道淡淡的痕迹,渐渐的这道痕迹被周围剧烈涌动的天地元气迸裂,流淌着浓郁又腥味十足的鲜血,三四滴滴答落在地面,于寂静的夜晚白雪中,再度开出朵殷红的血花。

    景云处变不惊平视着眼前这柄愤然的剑,如同古之君子般淡然又不屑。

    世外之强者,该拥有于世不同的骄傲态度。

    “是柄好剑,却不是名好的剑客。”

    他平平淡淡的点评着,暗处那名用剑的高手也不出声,也不在乎景云是否有资格评价自己的剑。漆黑中走出道身影,便是当日在学宫外守在马车旁的中年剑客,只见他双眸中带着桀骜挑衅,眉梢微扬是不屑张狂,此间有这般实力者,自可张狂肆意。

    双手猛抬自然拥合。

    于是乎,这柄剑再次向前。

    剑道凶猛而凛然,使人望而生畏。

    景云后退半步,那柄剑则是兴奋的颤鸣着,猛然向前一步,剑尖与景云的脑袋越发的靠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然如同咫尺般,中年剑客往前走了无数步,走到了马车旁边,随手将马车上掀开的厚重车帘压下去,再是沉稳地面对着前方始终不曾有颓势的云先生。

    中年剑客不至于会兴奋张狂到无边无际,他对自己有极强的自信心,同时也有让人恶心的自知之明。他自然明白不断被自己长剑逼迫的云先生不会如此简单,不会因为简单的胜势而妄自尊大,以为云先生作为世间裁决有损,这都是不可能的,不小觑别人,便是对自己的尊敬。

    ......

    中年剑客名唐沛旻,是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剑客。

    在很多年前,那座小小的城池中,有着剑圣的名头。当然那个时候的他,还很渺小,只是打得整座小城无人应对而言,他手中的剑便是他自信和张狂的来源。直到他见识到南边那座国度的那座低矮剑阁出来的剑客后,他才明白井底之蛙便是说的他。

    从那之后,他便愤然刻苦修行,辗转二十多年,靠着机缘和刻苦的修炼,终于迈入了修行中那道标准的山峰,天命境界的门槛在某年寒风中为他打开。所以他的剑道有些冷而凛,带着正气也带着阴森。入天命后,他不停止于前,去过南边的低矮剑阁,挑战过世间诸多剑客。

    也是由于此多经历,才促成了他如今天命上境的修为。

第五十一章 念剑与意扇

    肆意纵横的剑意!

    寒而凛......

    景云手中的折扇微微摇动,扇骨支撑着扇面不被剑意侵蚀。

    整条春雨末都充斥着唐沛旻的剑意,凌厉的如同一道道隐形的箭簇,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悄然射出来,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深受其害。

    林亦抱着何夕的身体,觉得怀抱温热的同时又觉得背后寒峭非凡。

    已然迈入天命多年,甚至进入天命上境的唐沛旻,去过南边的剑阁,挑战过被西方诸国认可的世间第一剑客剑阁持剑伯。很遗憾的是,唐沛旻在二十招之内全败,但又很侥幸的是,他在那名第一剑客的手中安然的活了下来,甚至一步步走出了位于大堰边的剑阁。

    虽说亦步亦趋,也足以让唐沛旻因此名列世间剑客前列。

    大堰剑阁持剑伯,号称世间第一剑客,早已在多年前迈入了天命巅峰,被西方诸国中天池圣地所评,尘间最有希望入圣的修行者。对于此,世间诸多修行者对于持剑伯的崇敬和仰慕到达了顶点,但唯有帝国对持剑伯熟视无睹,毕竟他终究是亡国之人。

    众所周知,世间唯有一位入圣存在。

    此间种种都在那位眼中,如同尘埃缥缈,不入眼中。

    唐沛旻很是对于持剑伯非常尊敬,却也仅仅是尊敬而已,并无太多的崇拜意味,倒是对那名从未见过的尘间圣人很是崇敬,也非常憧憬。由于种种情绪之下,使得唐沛旻的剑意有了不同的变化,每道剑意凛然正气的同时又带着极致的阴森意味,剑剑皆是必杀的绝招。

    “好一柄剑,好强的剑道!”景云微眯着眼,快然出口。

    此时的他已经认可了唐沛旻的剑道。

    不管如何来说,在剑道方面,唐沛旻已然登堂入室。不算世外之地,单论帝国尘间,剑道第一人应该唐沛旻名利第一。或许在某些程度而言,他的实力比不上有些使用剑的剑客,但对于剑道的感悟,和剑意的运用体会,唐沛旻已然走在了最前端。

    “你有入圣的可能......”

    景云观赏着久而未见的剑道,给出了最高的评价。对于帝国的天才修行者,他想来不吝啬给出夸赞的话,毕竟帝国需要发展,需要强大,就要依靠这些高端的战力。

    唐沛旻双手缓缓落下,眉宇间无任何神采地感谢:“多谢云先生的评价,但那也只是可能性而已。我曾入过南边那座大堰边的低矮剑阁,与其中号称世间第一剑客的持剑伯交过手。昔有憾事,仅仅坚持不到二十招便在持剑伯手中落败,败得一败涂地。”

    “持剑伯第一剑客之名,名副其实,也当得上天池圣地对他有入圣资格的评价。至于我,前后所思,具有所不足。往前二十年,非是有天赋之人,也不是卓绝机缘者,乃是耐得住修行的刻苦,整日苦修,靠着勤勉和胸中不甘才走到这般地步,已然到顶,想要入圣,实在太难。”

    “先生之评价,我担不起......”

    听到这连番的话,景云微笑的脸都黑了。

    自知之明的人真是可恨又恶心。

    那柄剑直接向前,猛然而攻。

    破开了景云外泄的天地元气壁垒,空中有着轻微的玻璃炸裂的声响发出来。这柄剑再次向前,距离景云的面门越来越接近,剑意肆略下,至于他头顶的那些飘然发丝居然全部被削断,风姿卓越丰神如玉的景云此时看来,那种飘然尘世的感觉顿然全消。

    “请先生不吝赐教......”

    唐沛旻紧紧皱眉,向前走了半步,以示步步紧逼的意味。

    景云还未出手,唐沛旻也没用全力,所以唐沛旻看不见眼前这位先生的深浅。但是心中偶有明白意味,那即是眼前的裁决先生或许不是他能抵挡的,可心里的骄傲和不甘,以及对世间诸多强者有一战之的野心,使得他继续保持着凶猛快然的剑,保持着正常的水平,且逐渐加强。

    见到景云沉默不应,唐沛旻依旧保持着镇定的神态。

    长剑分化出无数道隐约可见的幻剑,像是无数道有目的之落叶,循着某道方位而去。万千幻剑齐发,在景云的周围铺展开,同时的节奏快然出剑,落在外面的壁垒上,顿时壁垒再次被击破,使得周围的天地元气剧烈的颤抖起来。

    壁垒是保护,也是羁绊。

    景云叹息了口气,盯着地面碎裂的青石板,劝慰道:“世间出个天才不容易,出个有资质走到更高的修行者更不容易,天才容易有,可强者难以现,何必如此心思捷迅,非要用些特殊的手段来激励自己,有所得还好,若是得不偿失,岂不损失几多......”

    “我的道,该如何走,自然有定!”唐沛旻冷然回应着。

    景云不再言语,手中折扇轻轻抬起,往外面万千幻剑挥动。霎时间,无数柄幻剑像是被不可敌的狂风吹动着四散,最后被强行打碎。这挥动的风,如同漠北骤然起来的风沙,携带着不可敌的姿态,强强占据着漠北的一隅,且不断向世间扩散开。

    瞧见这道反击,唐沛旻冰霜的脸出现笑容。

    对于求战的剑客来说,敌人的攻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应。

    “疾.......”

    猛然喝道,长剑化作急骤的风,在雪花中肆意横行,仿佛就是化作了雪花般。只是它仅仅带着雪花的寒意,带着雪花的刺骨,却不带着雪花造润世间的情谊,于是这柄剑是无情的,是没有任何可取性的,只是带着无尽的攻击而已,不过唐沛旻修的便是如此剑道,也不算是错误。

    景云的折扇无所不网,无所不破。

    即便是对面是天命上境的修行者,基本算是站在与他齐平的位置,他依旧可以靠着手中的折扇发挥出超强的实力。在很多年前,还在学宫读书的他,受到某位高人的邀请,去了世外圣地修行了半年,同时与世外中的诸多同辈竭诚相交,渐渐成了相识的好友。

    往后的几年,他几乎每年都会去那里待上几天。

    超绝的天资,使得他修行进境极快,十余年间,已然迈入了天命上境,且有着向天命巅峰发动冲击的预兆。眼前唐沛旻的剑道和修为都几乎与他齐平,可有了世外打造的兵器,手中这柄折扇靠着世间最普通材质打造出来的武器,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为了快速结束战斗,他发动了可怕的攻击。

    折扇轻挥便是道迅猛的风。

    疾风骤雨来来往往。

    有剑光在春雨末。

    有狂风在春雨末。

    有中年无情的面容印在雪花之中。

    也有青年潇洒不羁的姿态映入棱晶镜面。

    ......

    林亦和何夕朝后面走了很久,走到了春雨末的尽头,仅仅可以看见远处的战斗即可。两人相似地靠近着,刚才的患难与共倒是使得两人之间顿生某种没来由的默契与安宁。在此时的春雨末,他们已然插不上手,只能静静的看着这场战斗落下帷幕。

    马车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盯着平稳不动的马车,望着那道厚厚的车帘,以及高傲仰头的老马,何夕再也没有像刚才那般惧怕,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于平静得有些怪异。

    马车中的上位开口道:“在外面游荡多时了,也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应该回到家里,好好呆在家中,做些女子应该做的事情才对,不要继续掺和世间的风云,否则狂风骤雨过后,你会尸骨无存的。”

    前面的话好像很温馨,可在何夕看来,无论怎样都显得刺骨。后面的话则是直面冷冽,刺骨森然的警告着她,面对自己的命运,她觉得自己可作出选择,于是决然开口。

    “我不想再做棋子......”

    沉默着,车帘掀动,露出道黑暗中的鹰视,太子说道:“难道你就是如此认为我的,你觉得有些事情是我安排的,所以才会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借用些不应该的人,逼迫我断掉这条臂膀?”

    “您认为那些人是您的臂膀吗?”何夕反问。

    太子直接讽笑:“自然不可能,低贱入尘埃的东西,最多只是棋子而已。”

    何夕语态低沉:“所以说,他们是棋子,那我在被棋子摆布的范围内,那自然也是棋子。”

    沉默,许久的沉默。

    “既然你要如此认为,那我也无法可说,但不管如何说,我都是你唯一的亲人。”太子忍不住叹息,还发出了好似心痛如刀绞的咳嗽。风雪渐渐来临,按照太子殿下这种身体状况,确实很容易出现咳嗽的症状。在好几日前的病症都还未好,今夜又是加重。

    不管面对危险,他很愿意自己出手。

    老马扬蹄,不是什么好征兆。

    远处的战斗不说戛然而止,也进入到了最后的尾声。唐沛旻的剑薄且细,如同凌厉的匕首随时可以从手心投掷出去。握着剑柄,他没有选择正常出剑的姿态,忽地倒着握住了剑柄,朝着远处的那柄挡在景云面前的折扇投掷出去,剑脱手后,他脸色迅速狰狞且惨白。

    体内的天地元气此时被消耗一空。

    那是他凝聚心神和意念最强大的一剑,若是此剑不中,他也无力对抗,也可以认为云先生有着超越他的实力。这场战斗他获得的感悟并不多,却非常畅快,比当年与持剑伯还要畅快。

    不仅仅是剑招的畅快,也是心境的畅快。

    终于遇见第一位来自世外的修行者,可谓了结了他多年的夙愿。

    长剑横空,划破飘然的雪花,横立于春雨末,似在空中形成了道新的街道。

    景云平静视之,面色不凝重,却又郑重以待之。

    折扇轻摇,扇骨交汇同线,直面飞来的剑。

    急骤如念,坚硬如意......

第五十二章 或有所得

    折扇与薄剑相击。

    整条春雨末忽地变得诡异起来,周围的天地元气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了如同鸟雀受辱的鸣啸。呼哧呼哧的声音来来回回在春雨末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甚至直接占据了春雨末余下的所有声音,所以这种声音显得有些烦躁又恶心,尤其是在剑光之中。

    景云很是淡然,那怕他的木钗即将被折断,那怕他的长发即将飘扬,依旧不能改变他面容上带着的淡然之色。

    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此之谓大毅力,此之谓大坚定。

    见惯世间种种的唐沛旻更是平静如常,不会出现任何不该出现的情绪。手指挥舞着,于夜空中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光芒,手指间的天地元气控制着远处那柄飞扬着的薄剑,剑低沉嗡鸣于空中,如同夜空中陡然出现的流光,时而出现于景云的周围,爆发出异常可怕的凌厉剑意。

    春雨末的街道损毁异常严重。

    好在有马车中的太子殿下在,饶是帝国诸多官吏,都不会胆大的去置喙这位殿下的行为。对于帝国而言,对于皇帝而言,有些看似很严重的事情,其实不过过眼云烟而已,可说可不说。

    折扇的扇骨霍然出现道如针孔般的小洞,是刚才唐沛旻那柄锋利薄剑的剑尖刺激,留下的痕迹。景云唇角出现了心悦的笑意,扯着嘴角较为收敛,平静开口:“世间诸多剑客,你依旧是世间前列。在我看来,你的剑术已然超越了南边那座低矮剑阁,至于所谓第一剑客持剑伯,往后多年你可比肩之......”

    “多谢云先生夸赞,受剑......”

    此时有些不近人情的唐沛旻面色如常,手中剑指微微朝空中点了三下,肆意调整了那柄剑的轨迹,使得那柄剑快然出现在景云的眼前,薄薄的剑身如同一支没有箭羽的木箭,豁然破开了空间的一道口子,直接穿越于空间之内,骤然到达了景云的面前,熏染无声到了他的面门。

    手中折扇扑地绽开,扇纸受风而摇。

    薄剑终于到了面前,却被薄薄脆弱的扇纸阻挡。

    两者各自消减......

    这柄剑向前半尺,折扇便向后半尺。

    两者间的动作越来越快速,捷迅于春雨末吸引了周围天地元气的运转。

    景云踏步向前,折扇便随着向前。

    唐沛旻也跟着向前,面向景云漫步走去,可是他的剑却只能后退。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接近,地面的青石板都被踏碎......

    剑携带着凶猛横行的威势,到了折扇的背面,汇聚着无数更加可怕的天地元气,准备朝着某点一击破之。不过他终究没有明白,手中的剑代表着的真实意味,而对面那柄折扇和裁决先生又是何种层次。

    景云缓缓向前,脚下的青石板不是被他踏裂,却是因他而裂!

    从折扇脱手后,他便始终背着手。

    步子停下来,挺直身板站在春雨末,迎接着亿万朵雪花坠于尘世间,心中顿生几多快意。背着的手忽地缓缓向前面抬动,似乎也要去遏住落下于尘埃的雪花,干净白洁终究是惹人怜爱,所以他有些不忍心,有些不愿意,当接下某朵雪花后,那柄与折扇为敌的剑咔嚓一声,颓然落地。

    掷地有声!

    剑终究是灵性的东西。

    这柄剑也不是普通的剑,它于地面奋力的颤抖着,发出剑颤若雷鸣的声动。

    唐沛旻面色终于不再冷若寒霜,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不再平静的眼眸望着地面那柄依旧奋力的剑,望着地面那些被踏裂的青石板,化作无数齑粉的青石板碎屑,心中顿生几分不甘的心绪,他想要朝着天穹怒吼,发泄心中许多不甘的想法,可都于事无补......

    剑已然败落!

    那他自然败落!

    他望着悬停着的那柄折扇,很是普通的材质,却有着远超剑的灵性,依旧势威不可挡。

    此时无需再询问些什么,平静走到前面,拾起那柄依旧摆动着的剑。感受着他心中的凉意,感受着他心中已然缓缓退去的战意,那柄剑便不再颤抖,不再怒吼,悄无声息般平静下来。

    寒风瑟瑟,悄然袭来。

    整条春雨末都有些寒冷,唐沛旻更加寒冷。

    高兴于有所得,沮丧于顷刻败!

    从头至尾,景云都没怎么出手,只是最后的抬手,他便败在了这位裁决先生的手下。说不出多少不甘,也说不出多少心思悲凉。作为名剑客,保持平淡自然的心境是最应该的基本,可当他饱含希望的败了之后,那些平稳的心境终是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或是超脱?

    或是明悟?

    或是有所得?

    都在一剑之中......

    景云望着前方站着巍然不动的唐沛旻,望着他拿着那柄剑不发一言。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出现了细微的涟漪,从最细微处荡然开去,又是迅速敛去,笑容顿时挂在了脸上,微笑着说道。

    “虽然你说自己不是天资卓绝着,可事实总是会告诉你最准确的认知。能在战斗中明悟自己的道,能在战斗中踏入自己的道,你已然有着超越世间无数修行者的天赋悟性,于是你在春雨末这场战斗后,明白了自己的剑道,成功道法大成。进入天命巅峰,此时的你已然可以比肩大堰持剑伯......”

    “甚至预言中的入圣,也不是虚无缥缈!”

    景云欣慰,所以感到高兴。

    高兴于帝国出现位天命巅峰的修行者,更是有希望入圣,他感到兴奋又激动,却并无半点作为敌人的自知之明。豁,当然作为帝国世外在世间的裁决先生,他有足够的骄傲和自信,不需要忌惮任何敌人对他造成威胁,世外两字便足以恫吓许多修行者。

    即便是那位入圣的强者,也改变不了这种恫吓。

    唐沛旻脸上出现了笑容,端端正正行礼:“多谢云先生之指点,今日胆大妄为要与先生一战,实在是我不知所谓。”

    “有所战,有所得,若是帝国修行者都如你这般,我更是希望多来几次。”景云笑着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也表示了自己的希望。

    唐沛旻点了点头,再次拱手行礼:“今日是唐沛旻输了,先生之恩,唐沛旻必不忘......”

    景云淡笑着,也不在意这些话是否真实。

    .......

    这边战斗结束,这边谈判自然终结。

    老马扬蹄,且有掉头的自知之明。

    马车还未过多转动,马车内的太子又是说道:“将符令交出来......”

    听到符令二字,林亦面上细微处发生了变化。但超强的耐心和表情控制,使得他没有露出半点可见的诧异。很自然坐在何夕的身边,很自然的凝视着马车,表情依旧是和之前一模一样,似乎是全然不知,似乎是不知所谓,但他终究明白太子话中的意思。

    何夕扭着脑袋,很无奈的盯着他:“别装了,都已经知道的事,你装得再像又有什么用处。何况那块符令你拿着也没半点作用,还不如直接交给别人,换取自己的安逸生活。”

    知道话中的意思,林亦不能在装聋作哑,紧皱着眉头不甘的看着何夕。脸上的表情有多么严肃,就可以体现他内心此刻有多么纠结。说到底,他终究是有些不服气,对于帝国太子他确实不敢招惹,可若是不报仇,也对不起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何以面对自己。

    “所以一切都过去了?”

    马车中有讽笑和好奇:“那你还想要怎样?”

    眼眸深深盯着那厚重的车帘,沉静的风悄无声息的进入。林亦的神情显得凝重,眼珠迅速转动着寻找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条件,半响后,他开口道:“将符令交给你也没关系,何夕说得很对,这东西对我而言确实没什么益处。不过若是轻易交给你,我又心有不甘,毕竟这是我在生死间弄回来的。”

    “所以你到底要怎样?”

    马车内的青年终于不再有耐心,唐沛旻的战败无法抵消唐沛旻越境的高兴,且离开春雨末之后,他的手臂虽然不至于掉落,也会脱掉半层皮。这对他而言,不算是什么很大的伤害,却也能让他心情不畅快,愤懑与怒焰压抑在心中,迟迟未得爆发的机会。

    不受呵斥的影响,林亦优哉游哉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可以将符令交给你。”

    何夕震惊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马车内的人终于气极反笑,马车周围的剑意忽地凌厉起来,压抑着林亦的意念。连是他周围的空气流速都变慢了许多,仿佛有着柄剑悬垂在他的头顶,且是随时都会掉落。

    “怎样?答不答应?”林亦牙齿微颤,忍声出口。

    “哈哈哈!”太子发出了爽朗的笑,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真的高兴,话语渐渐阴沉:“你倒是个十分有趣的,我要的东西从来没人敢向我提条件,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我且答应你,看你有没有资格和福份消受这个条件。”

    符令到手,马车疾驰而去。

    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春雨末。

    景云走到两人的身边,被月色拉长的影子在地面摇摆着,折扇微风袭来,有些寒冷刺骨。

    “你倒是有趣,胆子也是真的大......”

    林亦嘿嘿笑道:“只要胆子比天大,敢把皇帝拉下马。”

    “何况他还只是个太子......”

    听到这大不敬的话,景云盯了他一眼,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微微摇头。

第五十三章 问世间情何物

    惊悸许久的春雨末终于恢复宁静。

    只是有些破烂到不堪入眼,但这些都不是他们需要在乎的。有那位太子殿下顶在前面,自然会安抚打点好一切,不至于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意外。

    梁兴居关上门,休息了。

    “你们回自己家去,不要在我家待着。”

    向方予初求救林亦也没有喊过,不是他不能喊,而是他不愿意喊。虽说平时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林亦总是有些心冷面黑,按照道理来说,这些本可以不用他做的事情,他应该会竭尽全力的推辞,能够求救的时候也必然会求救,让别人去解决敌人。

    但这次他没有,心里咯嗒着不愿意说话。

    是因为方予初说的那句,她很讨厌如林亦一般的某个人......

    走出春雨末,林亦停下脚,回头看了眼少女,说道:“你还是自己回去吧!虽然你们在今天晚上已经撕破了脸皮,可好歹也是一家人,他既然能说他是你唯一的亲人,那想来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不利的事,短时间你是不用担心受到威胁和伤害,回去吧!”

    说罢,林亦转身就走。

    何夕沉默了好一阵,低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吗?”

    “有什么好知道的,总归是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头也不回一直向前的林亦回应着,片刻后又是不屑道:“在很多年前,我就会玩弄这些阴谋,那个时候你或许还是细胞,或者你还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阴谋。这么多年,我见得多了,也做得多了,自然不想再知道。”

    “那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吗?”何夕敛去表情,问道。

    这话说出,传到林亦耳朵。

    他立刻停滞了脚步,本该有的坦然也尽皆消失,露出了很长时间的疑惑后,才转身。思索着望向何夕的神情,看不出半点信息,他笑了笑:“既然你这么想要跟我回去,那你就跟着我回去。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个正人君子,有时候会做出些让人不理解的事,你可要小心了。”

    “你吃不下我,也不敢吃我。”何夕露出魅惑般的笑容。

    白嫩的皮肤和红润饱满的嘴唇真的很诱人,至少对林亦这般的冷君子而言,具有的吸引力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够比拟的。心神微颤,悸动地掐了下手指关节,才迅速醒转过来。

    “既然如此,那你且试一试......”

    试一试什么?

    林亦不说话,何夕只是笑着,缓缓跟上。

    ......

    这场本应引动帝都的战斗,未曾掀起半点涟漪。咸阳依旧保持着如同学宫四大景东湖般的平静,谁也不知道平静结冰的湖面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暗潮汹涌在帝国好似是很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只是他们没想到这种暗潮会以另外的形式出现。

    梁兴居坐在板凳上,略带愁思的仔细盘玩着手中的那把锁。

    是他叫林亦打开的那把锁!

    方予初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端着盘香喷喷的蛋炒饭,放在了梁兴居面前,也坐了下来。保持痴迷的眼神盯着梁兴居的侧面,仔细打量着侧面上又是出现了多少颗不好治愈的痘痘。每一颗痘痘都好像是她年少的回忆,也像是她半生来最美好时光的见证。

    “你别盯着我好不好,总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看了好半响,梁兴居再也坐不住,放下手中那把锁。偏头无奈地看着方予初,看着女子面容上满是回忆的纯真笑容,那是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笑容。顿时他又不好意思打断,只能无奈轻叹,继续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那把锁,装作若无其事。

    也嘀咕着,当初捡回来的时候,也没觉得是个呆子啊!

    两人相见于十年前,那时候的方予初还是十三岁的小女孩,而那年的梁兴居也不过才将近二十岁左右,还未曾及冠。那年他学于学宫,游历天下,寻求修行的机缘。于是在某座荒野的村庄,遇见了全身脏兮兮却眼神清澈带冷的方予初。

    她吃了他一块肉饼,所以她跟他走......

    他给她吃了一块肉饼,所以他带她走......

    人间世,总是有各种奇妙机缘,勾连在一起让人措不及防。

    “梁兴居,你什么时候娶我?”方予初骤然问道。

    梁兴居很平常地回应道:“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真好,我等着......”

    她点头转身回到厨房,眼眶有些红肿,泪眼婆娑却无半点声响。

    他坐在板凳上,盯着手里那把锁,看了很久很久很久。最终一点没看进去,心里不知道为何总是心乱如麻。方予初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他认为是小女孩看多了话本子痴迷了而已。所以每次小女孩问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同样的答案,这样的时间久了,他渐渐觉得说完后,自己反倒有些心乱。

    其实他不知道,他眼中的小女孩,在很久前就长大了。

    ......

    回到院子。

    林亦坐在门槛边的小凳子上面,何夕似乎很习惯地坐在了门槛上,两人的动作尤其和谐,和谐到容易让人产生两人似乎是夫妻的错觉。林亦不觉得怪异,何夕也不觉得怪异,一如两人在这院子内的第一次见面,他就是坐在这里,她也是坐在这里,沉浸于夜色中。

    无法自拔......

    是各种情绪纠结使然,还是出于习惯保持着某种同理!

    第一次而已,何来习惯?

    两人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很长时间,齐齐抬头望着皎洁的月色,望着飘零而落的雪花。他们不担心纯洁的白雪会被世间的尘埃污染,因为他们只是欣赏白雪下落的痕迹和过程而已。说起来有点无情,可确实如此,无情倒是真无情,有情可能假有情。

    林亦低下头,往后面坐了坐,盯着少女的后脑,很柔顺的头发披着,目不转睛问道:“你有什么想要说的,那就快点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年的开头,我需要十成十的睡眠来缓解我去年的疲惫,经历了整个夜晚的战斗,伤痛唯有休眠才可以治愈。”

    “你的伤还痛吗?”何夕关切地问。

    林亦摇头:“我需要睡觉,至于痛不痛,我也不知道,你难道看不出来?”

    衣衫都被割裂,露出很多血痕,怎么可能不痛?

    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斗,林亦说不出的疲惫。那名青年真的很强大,洞源境界真的不同寻常,连是林亦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手段也对他丝毫作用都没有,最多牵动他点情绪。好在最后歪打正着,刚好由情绪引爆了体内的天地元气,更是紊乱了那名青年的意念,否则还真难以取胜。

    这场所谓的战斗胜利,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既然别人如此说,那也不应该再继续说些废话,于是何夕开始自顾自的阐述起来。阐述着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阐述着关于她也关于林亦的诸多事,其中少不了许多听不得的谋划和探查。

    “初入晋阳,我就知道了你。而当你来到帝都的时候,我便将你盯上了,本来没打算用你,可何以摆脱太子的控制,于是我冒险出宫,和你装作巧合的见面,且引起了太子用我来控制的那名青年王远,使得他发现你的痕迹,和你做出些亲密的举动......”

    林亦皱眉:“就是为了杀我?”

    “嗯!”何夕不否认,点了点头,继续道:“当然也不是真的为了杀你,而是让你去杀了王远,并且拿到他手中的符令。我知道他对我的疯狂,即便是回到帝都第一天,也会免去所有事情,专门立即去杀你。这些也如我的预测,他回到咸阳,没想着去做任何事,就跑去杀了你。”

    “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可以拿到那枚符令。在我预期里面,你一定可以杀了王远,只是没想到他身边有个修行者,才使得你没杀了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所有计划出现了乱象。不能用杀王远来刺激王远的父亲与太子隔阂,也不能让王远父亲站到明面上来,最后被黑冰台查到,威胁到那位太子殿下,都是我的失误。”

    说罢,她眼眸深深且失望看了眼林亦,继续道:“我更想不到,你会认识云先生,也认识梁教,且他们两人都会救你,不顾一切的救你。梁教杀了黑冰台那名洞源境界修行者,云先生为你出手阻止了太子的谋划,都是在我意料之外,我的计划在此时全面暴露,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终究是拿到了符令,也引起了太子的担心,于是才有了这场由梁教和高洺主持的春雨末决断,只是后面出现的人太多,不管是徐临浮,还是云先生,亦或是太子和唐沛旻,都是意料之外的人。也是由于这些人,导致你必然死不了,太子也必然做出退步。”

    “那符令到底有什么作用?”林亦不解问道。

    一切都是从那名疯狂个青年王远身上的符令开始的。

    何夕摇了摇头,表示不说:“你知道了没用,反而对你不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其中的关键还有很多,不问符令问别的,于是林亦再次问道:“你说我初到晋阳的时候,你便知道了我,且早已为我安排了许多事,那你为何能提早注意到我?”

    “因为老大人!”

    “什么老大人?”

    何夕淡笑着有些阴险,缓缓说道:“帝国......军神!”

    听到答案,林亦莫名震惊,想不通李立青老人为什么要将自己泄露出去。李立青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又将他设计给何夕这名帝国公主,是否代表着自己的全部身份都被何夕知道了。霎时间,望向何夕的眼神中弥漫着浅浅的杀意,隐藏的深也能被发现。

    没理会眼里若隐若现的杀意,何夕站起来,摇摇晃晃像是受到了严重打击的落魄女子。走在破烂的青石板上,走出房门,留道寂寞孤单的背影给林亦。林亦忍着忍着,终究杀意消散,没有出手。

    走出院落的何夕,绝美的脸颊滑落两行热泪。

    抬头望天,似失落的仙女楚楚可怜,令人心生怜爱。

第五十四章 囚牢与烦乱的街

    年关夜晚的战斗并未引起任何注意,应该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有那位威震天下的太子殿下坐镇,即便是帝都中某些官员知晓了春雨末的战斗,他们也都会不谋而合的选择熟视无睹,甚至直接装聋作哑。或许在皇帝面前不好说话,可总比得罪年轻气盛还有大把年华的太子的好。

    夜幕敛去!

    红日升空!

    天圣十九年缓缓拉开了雄伟的时代。

    整个咸阳城中的都在观望着来日不久的学宫招生,若说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可以吸引他们的目光,那唯有一年一度的学宫招生。有的人期许着自家有人能够进入学宫,有的则是有了乐趣八卦之心,就是单纯的想要看看学宫中今年会有那些人脱颖而出,仅此而已。

    当然对于学宫中的诸多学子直通官场,今年毕业的学生们,想必也会有不少。若是咸阳城某些官署中的大佬们看中的学宫里某位年轻俊才,又正是适逢毕业的时节,他们也会毫不吝啬的递出橄榄枝,邀请那些被看中的俊才们直接进入官署为官,算是直通官场的捷径。

    能留在帝都官署为官,可比外放诸多道州,一步步廉政攀升好得多。

    林亦走在稀松的街道上,按照道理来说昨夜的战斗使得他受到了严重的伤势,怎么说今天都不应该出来。只是昨夜涂抹药膏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段时间频繁受伤,导致他积存的药膏都被消耗一空,现在要涂抹身上的伤痕,就必须重新去药店买点药膏才行。

    顺带着打算买点东西,和几副调理身体的方子。

    长时间的战斗必然消耗意念,偶尔夜晚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心绪不宁的情况。昨夜于春雨末的战斗结束后,凌晨的那段时间林亦的脑袋都是空空的,怎么都无法安眠,清晨实在是忍无可忍,才想着到药店里面去开几副方子,留着调理一下凌乱和不宁的心绪意念。

    才走到正对那座黑暗衙门的天街,沿途忽地围满了许多百姓,前方高头大马都围着两座囚牢。披头散发遮住了面容,林亦定睛看过去,也没认出来,心里却总是觉得有些熟悉。可看不清楚面容,要他说出如何熟悉,又是完全没有头绪,所以他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站在街道人群后,静静看着囚牢。

    等到走进的时候,才发现前面那座囚牢较为年轻的身影,正是那日要杀他的青年王远。至于后面那座囚牢当中较为年长的花白中年,想来应该是王远的父亲才对。他们两人在帝都是什么官职,又有着什么地位对林亦而言,并不是很重要,他图个乐趣而已。

    青年王远目光飘远,似乎察觉到了林亦看过来的视线。依旧是有些偏执的疯狂,只是未曾浮现在脸上,较之前收敛了许多,或许是经过了改变吧!

    他朝着林亦笑了笑......眼里是深深的阴沉与森寒。

    痛打落水狗有时候是有些不道德,若是那条落水狗主动招惹的话,那林亦也顾不得所谓的道德,也要狠狠的将这条落水狗痛打一顿才能消除心中的不忿。他淡淡的露出个极嘲讽的笑容,微眯着眼,虽然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却也是传达出了他想要传达的讯息。

    宽厚的手板抹过脖子,撇了撇嘴角。

    囚牢远去,朝着咸阳北门那座行刑台而去。

    目视前方远去的囚牢,他心里也并无任何怜悯的情绪。虽说王远父子俩是由于牵扯进了太子和公主之间的谋划,所以才导致他们成为了失败后的断臂。有点殃及池鱼的可怜,不过林亦向来是个心狠的人,无情又冷漠。

    王远既然能杀他,那他自然不会有怜悯。

    对于自己的敌人,林亦向来不会有可怜。人间悲凉的东西太多,他也看不过,也不愿意去看那些悲凉事。

    正准备离开,忽地肩头被手掌轻轻拍打了下。

    转身就看见笑颜如花的容颜,清新脱俗出现于他的眼前。林亦无聊的偏头,走向预定好的药店。早已规划好的方向,即便眼前出现药店,他也会保持最初的计划,安然自若的走去。计划永远是决定他行进方向的指标,何夕被甩在后面,无奈笑了笑又是跟上去。

    跟在后面,何夕轻笑着道:“看见刚才的王远了吗?”

    “说起来有些悲凉的意味,你们昨夜在春雨末的抉择,失败后付出代价的居然是他们父子俩,真是可笑无比。不过也算是正确的做法,那位太子殿下表面待人温和,从来不曾有过愤怒。可从另外的角度来说,他那是笑面虎,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真正可怕的。”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林亦很无聊她的话,顿时停住。

    听到林亦不耐烦的反问,何夕笑了笑,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闲话,说道:“整个帝国,要说阴险排名,我觉得那位太子殿下应当是拍在第一名的,绝对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当然你和王远之间有恩怨,或许是因我而起,可终究是你们之间的勾连.......”

    “你和太子唯一的恩怨,在于王远的身份,和王远父亲手中掌握的情报。不过昨夜的失败,那位殿下不得不损失王远父子,损失王远父亲手中握着的情报。你们二人间的恩怨便是直接树立起来了,往后做事情,你可得防着点那位太子殿下,他阴着呢!”

    说完,何夕还感慨了两声,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亦脚步逐渐放慢,走在了何夕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他问道:“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位太子殿下如此庞大的体量,若是他要杀我,岂不是轻而易举便可发现,怎么能算暗箭难防?”

    至于后面说太子殿下大量,或许不会如此的话。

    林亦根本没说出口,有点虚伪,连是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从几年前见惯了人情冷暖,又是知晓很多帝王的历史,林亦天然保持着性恶论的记忆。他宁可将世间所有人暂时当做敌人,最后发现论错了别人。也绝不愿意将世间人当做好人,最后自己惨死于所谓朋友的倒下。

    为朋友两肋插刀很难,插朋友两刀很容易。

    世间人总是会选择较为容易的道路行走,包括林亦自己也是如此。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必须有人要死的话,林亦宁可死的人是别人,也不愿意死的人是他自己。

    不是无情冷漠,是对世间诸多事看惯看透的领悟。

    何夕扬了扬美丽分明如刀锋的下颌,眼帘抬了抬,目光遥指远处,说道:“你不是刚才看见了,那可是只有两座囚牢,两座囚牢啊!”

    语调很重,林亦皱着眉头,凝视远处渐渐消失的囚牢,忽地明悟。

    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纠结担忧的神情,反而露出了肆意认可的笑容:“果然是太子殿下,果然是太子殿下,拥有这般深谋远虑,不允许任何可以威胁他的存在。若是他不造反的话,或许往后很多年登基后,会成为一代雄主,征服皇帝陛下未征服的疆域也不是没可能,可惜......可惜了。”

    看见林亦完全超出寻常的表现,何夕顿生不解:“你有什么好可惜的,有什么好感叹的。此时是他要杀你,是他一定要杀你。而且他并没有造反,不管他是否正常登基,他都会是他......”

    “不,他不会是他!”林亦笑容神秘,否认摇头。

    “什么意思?”

    林亦已然走远,留在风中一句话。

    “他要是招惹我,会死的很难看的。”

    何夕呆在原地,一脸呆滞,这是认真的?

    她不相信林亦能杀死那位雄才般的太子殿下,也不相信那位太子殿下会被他杀死。但是刚才林亦的表情,真的异常认真,从未见过的认真。她只见过他几面,按照道理来说,他对林亦的了解应当不深才对。可每次单独思考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异常了解林亦,对于林亦的表情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才林亦的表情很认真,也真的动了杀意。

    何夕嘴里莫名念叨着,好笑又讽刺:“帝国能对太子殿下动杀意,且抱着必杀之心的百姓,或许只有他独一份吧?”

    ......

    咸阳的时光流逝总是比别处要快得多。

    还未做具体的事情,时光就在缝隙间流逝,给人造成猝不及防的错觉。咸阳高大城墙庇护着城中百万的帝国百姓,使得他们不用担心诸国纷扰。当夕阳落下的时候,有人端坐在夜幕之下,沉沉看着天穹落下的漆黑,眼眸逐渐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要看穿天穹。

    有人手心上空悬着飞刀,随手一挥,迅捷无影割过面前的木头人,啪嗒一声,飞刀断裂落于地面,而那木头人也被枭首。

    漆黑中,有来来往往的黑衣人隐秘无声流窜于城中诸多街道,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连是擅长搜索的黑冰台秘使也不曾发现他们的痕迹,如同咸阳城下面四通八达的水道中的臭老鼠,扬着臭不可闻的味道却不曾引起肥猫的嗅觉,很是奇怪,很是不可解......

    握着古朴的剑,提着满满的药包。

    走在漆黑的咸阳天街,望着两边渐渐敛去的人烟,林亦保持着最本能的警惕,朝着自己的院落而去。

第五十五章 云集而影从

    朝堂的动静,使得咸阳风声鹤唳。

    日日朝会上,太子就某些问题和皇帝陛下意见相左,支持两人的手下也遂而明里暗里的互相争论起来。这样的情况不管是在别的国家,还是以前,林亦从未有过听闻。何时皇帝陛下的权力会被太子殿下形成架空的局面,且太子殿下有可能会抢夺那至尊之位。

    说起来怪异的很。

    对于那名疯癫的太子,林亦也异常不解,安然等到皇帝驾崩后,直接继位不成?何必要和皇帝形成剑拨弩张,势成水火的局面,对两者都应该是得不偿失的吧?

    上位者的心思,他觉得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透。

    虽然需要时时刻刻警惕着当日与王远一起杀他的那名黑面老者,可不需要战斗的生活,他还是保持着高水平的方式继续。日日做些平常的事情,偶尔拿着跟他许多年的剑感应剑内的灵性,同时在修行路上不断攀升,争取早日迈入破障境界的门槛。

    几日前,他才进入离窍境界,岂会如此快速进入破障。

    接近学宫招生的日期,好久也没有见过景云。从那夜春雨末后,知晓了景云拥有世外裁决的身份,林亦心里泛起了嘀咕,在思量往后见到景云该是用如何心态去面对。把控情绪他可以做到非常精细的程度,但面对景云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说景云拥有无双身份,且高高在上。但两人在此之前就已经认识,有着相同的游历和熟知程度,若是再以陌生人尊崇的方式去面对的话,林亦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愿意,也觉得对于景云来说,也非常不适用的。可若是不如此,那景云好歹也是裁决先生,拥有极强的实力。

    两人间的见面,应该是比较困难的。

    他已经有了天命上境的修为,还会进入学宫吗?

    顿时,林亦想起了某个极为严肃的问题,景云为何会帮助自己。梁兴居帮助他,是由于大哥的缘故,可景云帮助他,又是由于什么原因呢?

    想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得出问题的答案。

    学宫招生的日子逐渐靠近,咸阳的风声越来越紧张。百姓对于学宫招生的紧张是来自于好奇心和兴趣,而某些官员或者黑冰台的秘使们,对于学宫招生的紧张则是来自于对皇帝出行的安全。

    西方诸国的间谍不止一次在咸阳作乱,也曾刺杀过主战的官员,一时间也引起了轰动。最近几年,战斗早已平息,百姓安居乐业,那些间谍们倒是不怎么出来活动,大多都是潜伏下来。至于学宫招生的机会,也是难能可贵的刺杀良机,谍子们想必绝对不会白白丢掉这样的机会。

    “当当当.......”

    “啪嗒!啪嗒!”

    “.......”

    各种千奇百怪的声响近日都出现在咸阳,应该是军士的调动。林亦打开院门,又静静的听了小会儿。然后关上了院门,坐在了院子中间看着天上那朵白云移动痕迹,化成了道很是苍白的条纹,像极了水流湍急形成的白色,慢慢远去,慢慢掩去......

    天圣十八年,帝国不曾发生什么大事。

    随着初春的到来,漂浮着湿润的空气渐渐变得干润起来,再无以前的那种湿意。寒冷刺骨的冬风也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初春的暖风,不过这种暖风还未彻底形成,显得有些稚嫩中也带着往昔的冬风刺骨意味,好在已经是可以忍受的风,对于百姓的生活无足道哉。

    换了道崭新的院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林亦开始怀念去那道破烂的木板门。上面遍及密密麻麻的蚁道,当他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数一数上面的蚁道,打发无聊无谓的时光。现在看着道崭新不如故的木门,任是他如何看顾,都是红色漆料喷涂在上面的痕迹。

    连是木板本身的纹路都被掩盖。

    越看越是心烦,院门忽地响起。

    皱着眉头,视线落在院门的缝隙中间,正好可以看见白色的痕迹。应当是一道衣衫,白衣胜雪的模样顿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带着微微笑意:“如果你要给我说春雨末的事,那你可以先进来。若是要给我说些别的事,你大可不必,完全是没必要的烦闷罢了。”

    院门才翻新,多有不灵活。

    吱吱呀呀的转动声音刺激着林亦的耳朵,当然也刺激着景云的耳朵。不过他们两人依旧保持着最质朴的笑容,一人如沐春风,一人心机深沉。林亦属于后者,景云属于前者。当然单纯这样评断是不妥的,如沐春风者未必没有心机深沉,是旁人看不出来而已。

    “能有什么事情不可说,何必去做那些不理智的坏事,总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居中调停下,或许他会给我个面子,往后再也不追究也说不定......”景云笑着,劝慰道。

    林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柄折扇,在手心里面轻轻拍打着,很是半刻才回应:“也总是有数不清的解决方式,为何一定要妥协呢?”

    “人生在世,总会面临许多不如意的事。很多人直接选择了妥协,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变成无数次,可他们最后都没能逃脱被宰杀的命运。谁能想到他们以前的妥协,不过是别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已。都是一次做人,为什么你要这般高贵?”

    说着说着,林亦的瞳孔逐渐变得阴沉狠辣,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也陡然变得凌厉。此时的他站在院子的尽头,站在院子低矮的阶梯上,近乎俯瞰着院门口的景云。如同柄锐不可挡的利剑,随时都会拔剑出鞘,释放出无尽的锋芒之后将敌人彻底斩杀于跟前。

    “都是第一次做人,为什么你要这般高贵?”景云念叨着深具魔力的话,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魔咒般,迟迟走不出来。他狠狠的念叨了几遍,脑海中逐渐混沌,眼神却逐渐清明,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啪嗒地林亦被拍打在阶梯上。

    倒在阶梯上,捂着疼痛的胸口,望着那道浑然不知道自己念力外泄的身影。高大如挺拔的寒松,松柏之后凋也,时机未到反而获得了大放光彩的际遇。身躯挺拔遮蔽了林亦眼前的光芒,高悬于咸阳上空的太阳仿佛为他而收敛了自己的光彩,允许那道身影展露于世间。

    于是林亦有幸看见,修行者跨入天命巅峰的过程。

    很是平淡,甚至无聊。

    景云闭着眼睛,凸显的眼珠转动着,似在思考着什么不可思的怪事。全身如同僵硬般直挺挺站在那里,朝着太阳的方向凝视着双眸,面上始终带着难以消融的温和。陡然间,林亦听见道极细微的响动自他的身上传来,似是而非,好像冰冻的东湖湖面冰层裂开的细音。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我破境了!”

    忽地睁开眼睛,双眸中神采泛发,稀松平常地说着。

    是的,他破境了。

    几日前,春雨末那个夜晚,唐沛旻在他眼前破境入天命巅峰。他虽然有着提携修行者的想法,也希望世间修行者都能如唐沛旻破境般轻而易举也随心所欲。但最基本的向往和羡慕他也有,早已入天命上境多年,巅峰的那道门槛他迟迟未得看破,所以一直停留......

    当唐沛旻破境的时候,他欣慰又感到羡慕。

    这种积压之下,偶的林亦那句话的点拨,使得他听语悟言而破境。算是桩极好的美事,往后说起来,也有得说有得谈。瞥了眼林亦的痛苦神情,景云微微一笑:“都是些小事,我不相信你还真因此受到严重的伤势。那夜一名洞源境界的修行者都没将你杀死,何况小小的推动?”

    林亦恨恨道:“所以刚才你的外泄,乃是故意的?”

    景云不否认,也不肯定,自顾自坐下:“修行者合意境界是天地元气于体表交互合一,我要破境入巅峰,自然需将体内所有天地元气尽皆驱逐出去,以防在破境之时,迅速破境且不被天地元气干扰。而你恰好要走前来,我没收住,随手拍在了你的身上。”

    走过来坐下,林亦不解道:“当日春雨末,为何唐沛旻破境如此迅速,且半点知觉都没有。看你刚才的动作,可比他的反应强烈的多?”

    这道问题很蠢,景云呵呵笑了两声,手中折扇扑通打开,扇了扇暖风:“才经过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且唐沛旻在破境之前,早已用全部意念携带着天地元气给我悍然一击。在他破境的时候,不但体内无天地元气,连是基础的念力都已然消耗一空,破境岂会不易。”

    “当然用剑的修行者,破境向来比别的修行者要快得多,他们的破境快速的同时也伴随着大比例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被体内的剑意侵吞,变成痴呆的傻子。”

    听到这话,林亦本想说的话顿时收了回去,悻悻不敢轻易再说。

    随着某道缓解性问题的解决,沉默的时光自然迅速到来。景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言,他不是前来言说解释的,也不是前来道歉的,自然不想要多说话。至于林亦他心里倒是想要知道内幕,可悻悻的思索了半响,就变得无论如何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纠结和难言都在两人神情中体现出来。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

    漆黑的天幕垂落,漫天星斗在漆黑的天幕前大放异彩。

    林亦和景云相视一眼,各自都带着凝重的神情,也各自都带着微微的笑意。潜藏的有些深沉,不轻易被人发现,好在两人心思都重,善于观察是他们的本能天赋,所以自然能发现对方眼里的东西。

    景云道:“你问吧!”

    林亦点头......

第五十六章 哪有这样的道理

    沉默很长时间之后,林亦想问的问题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了。

    于是,他想着自己是不是还要接着问下去。

    景云随手擦了下他的唇角,有点干壳的起皮,狠狠的扯掉坏皮,说道:“有什么不好问的事,现在都可以问,反正我都会酌情选择告诉你的。至于是不是你想到知道的问题,是不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那就另当别论,所以赶紧问吧!时间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什么意思,时间凭什么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林亦紧皱着眉头,盯着地面那块碎成五片的青石板,也不愿意去看景云此时的模样。从春雨末之后,他面对景云总会有些奇怪的思绪,是不是景云利用了他,这道问题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

    景云撇了撇嘴,看向林亦的位置:“问这么多有什么用处,若是应该告诉你,那迟早都会告诉你。但都应该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全部被解决之后,其实你我也没什么问题,最多是些思维的转变,你觉得有些不适应,而我觉得有些不应该而已。但恰恰这些情绪不应该都是人类具备的吗?”

    “你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沉默了许久,林亦终于问出了个很没有营养的问题。

    景云很错愕,掩不住愕然笑了两声:“三十多岁了,反正比你的年纪要大得多......”

    “看着也是在范围之内!”林亦深以为然点头。

    外面的晴空逐渐显露出来,咸阳城中的一切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只是有些不变的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如这座雄城所在的位置,帝国帝都应该坐落在那片地盘,以及城外那两座学宫在帝国之内的地位。想来都是不会改变的,如果有人刻意想要去改变,势必会遭到反噬。

    “还有想要问的问题吗?”景云问道。

    林亦摇头:“暂时应该没别的想要问的问题,世间万事万物,我从来不苛求自己全部要了解清楚。反正世事变化,总会发生些千奇百怪的改变,若是我了解清楚后,那些都发生了改变,我岂不是得不偿失,那何不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半梦半醒,说不定别有收获。”

    此时的林亦尤其透彻。

    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景云很是苦恼。

    在景云看来,林亦的神情真的假到了极点。可又有什么作用,至少别人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就没资格再做任何置喙。扭曲别人的想法和宽宏是最大的错误,也是世间最邪恶的事。

    公平与自由是帝国高妙之论。

    景云喜欢这套论断,于是他成为了帝国论断的坚定拥护者。某些角度来说假的很,可假的善良,在他眼里总是别真实的邪恶要好得多。

    他沉沉看着远处的天空,他们所在的城区遥遥看过去,正好看见那座宫城的尾端。景云站起来,走到院落中:“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林亦满脸疑惑,心生警惕:“谁要见我?”

    景云嘴角轻飘,扯出讽笑:“总不会是春雨末那位太子殿下,也不会是那位公主殿下,所以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好像确实如此。”林亦笑得很真切。

    两人并肩走出了院落,走出了由诸多外乡学子构成的这条街道。

    ......

    整座咸阳城,有着无数王公贵族。

    而只有那条宫城直通的街道被称为天街......

    那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林亦走过一次天街,并无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两边的低矮房屋构成了宫城外的特色,很是空旷的天街,周围并无任何人员居住。其余街道的百姓可以行走在天街中,却不能近距离靠近那座宫墙,外面也有巡守的士兵禁卫。

    天街周围的房屋中,说不定就有帝国精锐的弓弩卫躲在里面。

    望着那座可见一斑的宫城,恢弘大气中透着沉沉的墨色。

    林亦偏头看了眼面带微笑的景云,心里微微震惊,故作深沉地问道:“所以你还是要带我去这座宫城之内,可我并不认识其中的很多人,那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

    折扇在手指间旋转成花,勾画出来的线条在空中迅速成气,很是美丽。景云眼眸深深望着面前高耸的宫城,微笑着开口;“自然是想要见你的,管你是不是认识他,只要他想要认识你,那你就应该去见他。”

    “哪有这样的道理?”林亦皱着眉,瘪嘴道。

    景云莞尔一笑,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不屑,淡淡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那你今日就会见到这样的道理。世间的道理在他面前本来就有很多行不通的地方,他做出来的事情和说出来的话,就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也会是帝国最简单的道理,这下你明白了吗?”

    林亦心中更是震惊,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好霸道的道理,好霸道的性格,果然是世间最英明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要见我,而且让你来带我进去?”

    “春雨末的事情你忘记了吗?”景云将折扇抬起,指了指林亦的脖子,横着一挥,如同一剑封喉,话调阴冷:“说到底终究是父子关系,即便两人间有再多的仇恨和冲突,也掩盖不了那种浓浓的血脉联系。你打了他儿子的脸,自然应该记着自己处于什么风口上......”

    “稍有不慎,则会掉入万丈悬崖,你说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些话,林亦闭上了嘴巴,眼神逐渐显得阴沉起来。最后看了眼景云,也不再继续说话。心里默默想着许多事,仔细猜测揣摩其中的意味。从最开始的深沉,渐渐变得放开了,笑容遍布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自信。

    两人已然走到了宫墙之下。

    守护宫墙外门的禁卫统领,是认识眼前白衣胜雪手持折扇的公子的。只是他不认识林亦而已,拦住了两人前进的步子,拱手问道:“云公子好,不知道带人进宫,是否得了陛下的旨意......”

    言尽于此,话多错多。

    景云随手从袖兜里面取出一块令牌,给了禁卫统领秋然。秋然虽说年轻,却也戍守宫墙外门多年,早已对皇帝的诸多手令牌子看了个遍,而手中这块令牌,也确确实实是皇帝最亲近的令牌。他还记得,很久前,那位年轻侯爷第一次进入皇宫的时候,就是李家侯爷手持令牌带进去的。

    想到这件往事,秋然的目光不由看向了眼前的景云......说起来,那位李家侯爷与眼前的云公子应该是有些渊源的,他也是当初在御书房外面当侍卫的时候不慎听到的。

    “两位请进去吧!”

    秋然大手一挥,让人打开了门墙,毫不拖泥带水。

    ......

    皇宫中有着无数奇珍异宝,可要说最珍贵的东西,无疑都放在皇帝的御书房当中。有着收藏癖好的秦国皇帝陛下,向来都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御书房,即便他的后代,也绝对不能进入御书房。这套规矩在皇宫中流传了很多年,在宫里面当值的公公们,全部都清楚这条铁律。

    站在御书房外面接待来客的魏功公公,则是非常好奇即将被自己接待的客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皇帝陛下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待客,举目望去,四顾无人,魏功轻轻喘了口气,皇帝向来不允许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一旦这条消息被传出来,恐怕瞬间会引得朝野无数人猜测揣摩。

    门槛至于魏功的膝盖,佝偻着身子的魏功还不及御书房大门的三分之一,可见这座御书房中到底珍藏了多少东西。据传很多年前,帝国军队攻入南边两座国家的王宫时,直接将那两国的王宫全部搬空,不少奇珍异宝通过各种渠道都流入了这座闻名帝国的御书房。

    传闻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魏功颤颤巍巍的身体已然有些老迈,心中充满着无数好奇,却从来不敢去触碰那些好奇所在。作为名在帝国皇宫生活了很多年的太监,且前后服侍过多位帝王,魏功深深明白,在这座皇宫中,好奇心是可以拥有的,但不能拥有对好奇心驱使的能力和想法。

    他保持着最原始的生存方式,几乎将自己的耳朵眼睛全部泯掉,才能在皇宫中安然生活几十年。靠的是无双的智慧,靠的是最很多事情的充耳不闻,靠的是对皇帝陛下的忠心。皇帝允许他的事情可以做,皇帝不允许他的事,不要说做,连是看下听下都绝对不可以。

    御书房外面是片开阔平坦的广场,侧面是御花园的一道入口。御花园的入口内有人把手着,是绝对不允许有人从这里出来的。广场上平时都会有少量的禁卫把手,不过今天由于三皇子想要出宫,于是这点禁卫都被皇帝派给了三皇子,才有了今日待客的可能性。

    至于是皇帝兴所至,还是早有所谋,魏功全无关心。

    开阔的广场上出现了如同蚂蚁般的黑点,不断朝着这边走来。魏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蚂蚁的面容,却也知晓那是两个人。他保持着佝偻的体态,蹒跚学步般走下了御书房的阶梯,手里面的拂尘轻轻的摇动着,看起来像极了某些道观里面垂垂老矣的道士。

    景云望着眼前走来的老者,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魏公亲自来接我们,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虽说魏功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可作为存在于皇宫中多年而不败的首领。景云年少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这位,那时候魏功还不曾如此老态,且当年魏功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保持着最基本的尊敬,包括小孩还是别的。所以景云对这位老公公,向来都是很尊敬的。

    魏功扯着干瘦如柴的脸皮,亲切的笑着:“云公子折煞老朽了,想必您二位便是陛下邀请进入御书房的贵客。”

    说着,精准而泛发神采的眼神在林亦的身上迅速打量,又迅速收回。

    “二位跟着我走......”

    走下来的时候,魏功的速度很慢,慢的比乌龟还要慢几分。可此时他的脚步又极为迅速,连是林亦紧赶慢赶都恰好跟在后面不掉队而已。停下来后,林亦有些吃惊的看向了老者的双腿,看向了风吹略显空洞的裤腿,很是怀疑里面是否装有自动行走的机械腿。

    吱吱呀呀的房门被打开,高耸几层一眼不可见。

    魏功视线从未抬起,一直落在地面的反射光泽的花岗岩上,或许可以看见御书房内震慑人心的景象,但他都不会露出丝毫的震惊,也会选择性的迅速遗忘这段记忆。

    只要是陛下没说允许的,那都是不允许......

第五十七章 御书房尴尬事

    雄伟而不可直视的御书房。

    高耸至于几层高楼那般高,两边开阔周围有着无数书架,上面摆放着数不清的东西。而正对御书房门槛的是道金丝楠木铸就的桌案,上面摆放着通体透亮的笔筒,不知道何种材料打造的笔架散发着诡异的波动,桌案前面有着张很是奇怪的椅子。

    林亦已然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震惊,目不暇接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们,心里的震惊都奈何于他的没文化,只能汇聚成短短两字抒发情绪。那两字过于粗鄙,林亦自然不会当着景云的面说出口。

    心里既是不舒服的,也是纠结的。

    书架上面并非全部摆放着书籍,还有许多珍贵奇怪的物事。比如桌案左侧的某个框架里面,摆着一块普通至极的石头,就和林亦在家乡河边捡到的石头一模一样,连是其上的纹路都有着大相径庭之处。

    景云站在桌案的前面,不曾走近,也不曾走远,距离刚好有着三个地板长度。他就静静地站在那块地板中,如同魔咒般的束缚着他的移动。此时的景云像极了只被画圈的猫咪,会不自觉的跳入某些地板的方圆之内,然后一直站着,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解脱。

    作为天命巅峰的修行者,世间少有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一切都是他自己愿意罢了。

    察觉到景云的沉步自封,林亦有些百无聊奈地说道:“虽说这里是大秦帝国最具威严的地方,可你也用不到如此寒颤若惊吧?连是移动脚步都不愿意,是脚被灌了泥水,还是这座宫殿对你造成的影响真就如此之大,使得你站到此处就会这般沉重。”

    景云眼眸很是平静无波,静静地看了眼林亦,又是继续望着桌案那方书架,嘴唇微动:“像你这样如同一只眼花缭乱的猴子,在这座威严的宫殿里面上蹿下跳,抓耳挠腮,那岂不是显得我如同你一样。岂不有失我的身份,叫人传出去必然贻笑大方,自然不可......”

    听到景云近乎嘲讽的话语,林亦嘿嘿笑了两声,踱步于殿内:“如果我所料不假的话,今天你我之间的举动决然不会有第三人看见。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引你我二人进入的那名公公,连是抬眼看这座宫殿都不敢,可想而知,那位皇帝陛下对于自己的御书房有多么看重。”

    “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看过御书房内的景象,更不会在御书房安排监视的禁卫,大可放心的在此待着。”

    分析的很有道理,景云也表示认可,却还是反驳道:“如果是因为那位公公看的有些多,遂而不愿意再继续看御书房内的景象呢?”

    “可能吗?”林亦反问。

    景云深思,半响后自嘲一笑:“不可能......”

    林亦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眼神飘忽于御书房内:“你也知道不可能,看来刚才对于那位公公的观察,也足够仔细,可看出来某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才会认可我刚才说的话。”

    又是听到这点,景云仍旧是不反驳的笑着。

    这种笑容是深深的嘲讽,也不知是嘲讽他自己,还是嘲讽此时高谈阔论,言语轻挑的林亦。当然对于林亦而言,任何嘲讽在此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他只是想要静静看看这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御书房真的很大,大到支撑御书房整体框架的石柱都有数十根,每根粗细乃是几人环抱之和。

    景云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属于自己的高傲。

    他从来都没想过说某些话,也不打算提醒眼花缭乱的林亦。在御书房内,他打算给林亦这小子第一个教训。当然这个教训或许毫无意义,却能让他收敛自己的轻视之心,想来也是非常不错的。念头才起来,顿时眉头微皱,想到了自己与他的关系,又是深深无奈。

    没谁告诉过,书架的位置便是靠墙。

    于是,书架后面才有了那双时刻盯着的眼睛。具备极其强烈的侵略性,有时候看过去又显得极为温和,至少落到林亦身上的时候是这样的。按照道理来说,世外在帝国的裁决先生,景云应当不用过于畏惧那双眼睛的注视,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作为会引起那双眼睛主人的不满。

    他也算是赵家的人。

    但他习惯了保持这种态度来到这座御书房,脑袋微微转动,视线落到了御书房最偏远的那张高耸书架。那座书架是整个御书房中唯一不存在其他事物,专心摆放书籍的框架。世人谁也想不到,那座书架上面摆放的书籍,会引起世间无数修行者眼红心跳。

    对于修行者而言,那座书架上的书籍,比世间最美丽的女子还要吸引人。

    达达的脚步,响彻在空荡的御书房之内。

    林亦脑袋迅速偏转,并未瞧见御书房的门被打开。那瞬间而来的脚步声来自何处,又是来自何人?

    他顿感惊悸,陡然偏头看向了依旧站着不动的景云,脸上带着特殊的苦笑,眼里也有着怨恨和不满的情绪宣泄。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御书房之内应当是无人的,认为他可以暂时性的看看御书房内的所有东西。但现在想着景云的举动,想着刚才那忽现的脚步声。

    谁说御书房中无人......

    御书房中是有人的,且是位大大的人物。

    桌案前面的书架后有着错影移动,缓缓的走向旁边,最后两边的书架被打开,走出道穿着普通常服的中年男子。男子的脸颊带着些许胡须,挂在下颌上面如同山羊胡,额骨有些微微的突起,远比普通人额骨要高点,面容虽是平淡温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霸气和尊贵。

    中年男子视线扫视整座御书房,不经意飘过林亦的身上。顿时林亦只觉得自己全身仿佛触电般颤动起来,像是有人拿着针扎他的后背和手臂。这是普通人从未给过他的感觉,眼前的中年男子确实是普通人,并非是同他一样的修行者,可见此人身份如何。

    中年男子径直坐在桌案前的那张椅子上,也坐实了林亦全部猜想。

    景云面带微笑和恭敬,朝中年男子微微躬身行礼。

    “陛下......”

    是的,中年男子便是大秦帝国的皇帝陛下,也是历史以来,帝国最有作为的三位皇帝之一。大秦帝国皇帝赵元政,继位秦国皇帝十九年,年号天圣,寓意为天生的圣人。从十几年前的西方诸国入侵胜利后,帝国之内对于这位皇帝的尊崇有了新的名号。

    大秦帝国皇帝——天子政!

    充满无尽威仪霸气的名号,是帝国乃至西方诸国唯一的天子。对于这道名号,无数人都认可,连是西方诸国的皇室,或明面上有些不满,可暗地里面却也是对赵元政如此称呼。

    天子政,历史唯一的天子政。

    林亦连忙照着景云的动作复制了遍,面色肃然恭敬。

    “拜见陛下......”

    “不用行礼,都是客人!”皇帝陛下并未多言,脸上带着久久无法消融的笑意。即便是这种笑意看着很温和,其实深处带着无尽的寒意。

    “多谢陛下!”

    “多谢陛下!”

    景云说完,林亦完全慢半拍的复述。

    越过景云的身形,皇帝的目光直接落到了林亦的身上,带着兴趣和好奇问道:“刚才看你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神情上偶有不满之色,是否是对朕设计建造的御书房有所不合心意,若是有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朕好多年不曾听过对御书房的建议了。”

    说完这些,皇帝还做出了静听建议的表情。

    看见皇帝的动作和表情,景云温和的脸都忍不住想要破露,实在是心底的笑意发不出来。整个帝国朝堂或者咸阳中的诸多显贵,都明白很重要的一点,皇帝陛下对于自家的御书房那是极为满意,又是根本不允许别人进入御书房,所以能有谁对御书房提出建议。

    又有谁胆敢对御书房提出建议。

    刚才的询问和恳切,明显是皇帝对林亦设下的圈套,完完全全在挑逗林亦罢了。

    林亦微微拱手,尴尬而故作深沉,指着远处道:“这些柱梁都有些粗大,若是变得小些最好。”

    “没有其他?”皇帝平声疑问。

    林亦咽了口,连忙摇头:“除此之外,别处都是非常完美的设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值得研究了。”

    “为什么?”皇帝再问。

    林亦沉思许久,尴尬无言,瘪了良久才说:“觉得柱梁有些粗大,不好......做些运动!”

    听到这畏畏缩缩的回答,皇帝陛下的身形在不经意忽地微颤。面容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不过细看却能发现有些僵硬的地方,很明显皇帝陛下此时在故作表情,按照他心里的情况,绝不会是如此表情。景云瞧着好奇,想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林亦不用再说,安好即可。

    就此,三人皆是不说话,空旷的御书房骤然变得安静下来。当然这座御书房本来就很安静,除了皇帝之外,无人可以进入的宫殿,大半的时间都是绝无仅有的安静,如果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般,连是小小的石头落下,都想要很久才会有回应。

    皇帝坐在椅子上,杵着下巴,面无表情。

    林亦看向景云,眼神示意话语交流,想要问问是什么情况。

    而景云则是漠然不见,自顾自站着......

第五十八章 天子政

    大秦帝国皇帝赵元政,经历过许多别致的往事,才会变得如现在这般让人捉摸不定。很多年前,这位帝国皇帝拥有着世间最强硬的态度,对于诸多的战争不止一次的想要主动发起,却无一例外都某些殿阁的大学士们拦了下来,才使得战争并未开打。

    皇帝百无聊奈杵着下巴,似在思索着某些东西。半响后才微微叹息:“好多年不曾听见这样的话,现在再是听起来,倒有些别样的趣味。可斯人已逝,有些东西就没有必要在出现了,否则会引动极大的祸患,让许多人都得不到安宁的生活,你说那是何必呢?”

    是个问题,需要回答。

    景云漠然地站在原地,也不去聆听皇帝陛下的问题,也不去思索皇帝陛下的问题。在他看来,所有的问题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或许确实与他没有关系,可那是皇帝的问题,真就可以如此漠然吗?

    答案显而易见......景云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林亦很是迷糊,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只能陷入沉默。

    刚才在御书房内的种种作为,他只能期许着皇帝不会因此而为难他。对于御书房的传说,他半点都不清楚,自然也就不明白御书房在帝国之内的地位如何高大。要是拿在外面去说,他在御书房踱步的行为,可以将他凌迟处死,且被无数人唾弃都不为过。

    说起来有些可怕,事实却真的如此!

    皇帝似没兴趣知道所谓的答案,随手从桌案上取下了只顶尖的毛笔,在早就铺好的宣纸上面写写画画起来。两人站的位置比较远,自然看不见桌案旁坐着的皇帝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心里好奇是有的,可活下去的想法更加剧烈,自然断绝了他们的好奇。

    景云端端正正站在桌案前面,始终盯着桌案之后的那方书架,仿佛其中有着深深吸引他的东西。皇帝察觉到了这道目光的炙热与灼灼,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如果你有想法的话,我可以送给你。反正这些东西留在御书房用处也不大,还不如送给需要的人......”

    听到皇帝有馈赠的可能性,景云温和的面容上浮现笑容,躬身拱手:“多谢陛下慷慨......”

    他也没多说什么话,直接走到了皇帝后方的书架,径直从其中取下了一柄折扇。很是美丽的折扇,外面看着略显朴实了些,可是当折扇打开的时候,其内国风山水画则是尤为亮眼。用黑白墨色雕琢出来的景象,只消得一眼就给人置身其中的错觉。

    赶紧收回视线,林亦保持着平常的镇定。

    走到桌案前面,皇帝看着景云的喜欢和站定,笑着说道:“虽说你常年面容温和,始终带着笑容。可朕知道你性子冷淡极了,很少有特别喜欢到神态不定的东西。而看你刚才的模样,看来朕这件东西倒是送的合适,也不用担心你不喜欢这柄折扇......”

    “多谢陛下馈赠,那景云便告辞了。”

    说完,得到了皇帝的点头,景云转身时看了眼林亦,然后径直走了出去。御书房的大门开合都引得林亦心中微寒,虽说他终日有着无情的冷漠,勇气和胆量都是绝佳的好。只是当面对帝国这位雄才伟略的皇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怯弱畏惧,不敢轻易坦露些什么。

    世间最强国度,自然是大秦帝国。

    世间那家帝王拥有的权势最重,无疑是大秦帝国的皇帝赵元政。

    天子政手下所属的帝国,拥有多少高深的修行者,可想而知会是到达何等恐怖的程度。面对如此人才济济的帝王,古来历史中的雄才帝王,无一不带着让人畏惧的性格。眼前的皇帝陛下,或许面色温和许多,可帝王权术的威能始终都是林亦不敢去触碰的。

    皇帝陛下余光微瞥,毛笔被轻轻放在笔架上面,略显尖刻的嘴唇张合。

    “看起来,你好像是很惧怕朕的样子?”

    “难道朕当真有如此可怕,连是修养的不怒自威都能让修行者畏惧?”

    林亦拱手,不知所言:“陛下......”

    皇帝挥手打断了林亦的解释,面色登时肃然威仪,厉声再问:“告诉朕,你是不是很害怕朕?”

    听到这充满威仪的话,林亦心中思忖片刻,咬牙回答:“回禀陛下,草民并不害怕陛下!”

    “那你为何颤抖,为何不敢直视朕的眼眸。”皇帝来了兴趣,也来了不耐烦,话语饱含磁性:“皇宫内无数人都知道,朕最不喜欢的便是有人进入朕的御书房,也绝对不允许别人靠近御书房。即便是帝国的太子,亦或是帝国的皇后公主等,都是不可以的。”

    话语尽出,林亦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了两下。

    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皇帝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御书房,那自己和景云如何进来的,是有人要坑害自己?

    说着说着,皇帝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朕不喜欢,所以御书房周围自然不存在护卫。如此空荡的御书房,也没有任何禁卫守护,朕也不是修行者,你不害怕朕,那为何不敢直视朕的眼神,是心中本来就存在畏惧,还是有所不轨?”

    “所以你到底害怕的是什么?”

    最后一问,直刺林亦的内心。

    是啊!

    他到底害怕的是什么?

    思索了好半响,御书房也沉默了好半响,才听到林亦不加掩饰的回答:“作为帝国的皇帝,作为世间权势最重的男人,或许有很多人畏惧您本身,但我想更多的人应当是畏惧陛下您身后无比强盛的帝国,畏惧您手中执掌的帝国权柄才对,而非仅仅是来自您身上那所谓的帝王之气。”

    “在我看来,所谓帝王之气,不过尔尔......”

    说完后,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别的,林亦直接挑了挑眉,很是轻挑不屑。

    皇帝阴笑了两声,通天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许久不曾笑容。似乎是寒霜,似乎是杀意,林亦望着眼前坐着的这位帝王,望着面上那出现的无数细微情绪,他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颤抖,控制住他的情绪不随之改变,脑海中高速运转分析着皇帝的深层含义。

    啪嗒!

    啪嗒!

    连着两声拍在桌案上,金丝楠木的质地非常清脆,敲击而出的音量自然格外大。坐着的这位皇帝陛下从来都是位雄才大略之主,帝王家不存在温情,也不存在任何怜悯。在他们眼中,世间很多情绪都可以被当做他们的玩具,此时的林亦仿佛就像是玩具。

    说实话,林亦很讨厌眼前的局面。

    但活着比一切都好,死亡比讨厌更不能让他接受。

    权谋之术的运用在很多方面都会体现,眼前的皇帝陛下保持着最纯洁的笑容,或许是林亦本身层次太低,所以看不出这位皇帝陛下的笑容何意,也可能是皇帝陛下的笑容本身就没有意义,只是单纯的笑容,仅此而已。

    沉默很长时间的皇帝陛下,收敛了表情,再次沉声道:“那天夜晚的春雨末,你打乱了太子的谋划。你可知道帝国太子代表着什么,打乱太子的谋划你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秦国律法不曾涉及太子谋划,自然无罪......”林亦正义凛然。

    似乎没预料到林亦的回答会如此迅捷,也没预料到他的回答会是如此,皇帝愣了愣,手指轻轻敲击在桌案上,发出沉闷而直击心扉的响音:“从秦律来说,你那样做确实不曾犯罪,自然也不应该有罪。可那终究是朕的儿子,是秦国的太子,你打了他的脸,朕会放过你吗?”

    林亦直接回答:“会的,陛下不会说什么。”

    皇帝好奇:“为什么?”

    林亦抬头,眼眸散发着幽光,平静淡然:“就如同您刚才说的话,都是废话一样。如果我不了解秦国的构成,也不了解帝王权术的话,我或许会胆颤到不可遏制,可我到底是知道的,所以才明白,陛下不会对我做任何事,那怕是我斩断了太子的臂膀......”

    “说得很对!”皇帝陛下深以为然地点头,愤愤然道:“在我看来,他那些所谓的臂膀算得了什么臂膀,都是些腐烂的枯骨而已,早晚都会被埋入黄土中,现在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念及于此,皇帝陛下掩不住的失望,喃喃自语:“当年我不允许他去学宫读书,也不允许他修行。有他本身不可修行的缘故,也有对于帝国深层次的解读,他到底是没有明白。在帝国来说,能够让赵家依靠的脊背,唯有超然于世间的世外,也就是那处......”

    话语戛然而止,本打算听便宜的林亦无奈敛去聚精会神的神情。

    皇帝望向林亦,眉眼舒展开透着慈祥温和,他抬了抬手:“你站着也有好长时间了,需不需要我找来椅子给你坐会,歇息歇息?”

    林亦拱了拱手:“多谢陛下,草民不需要。”

    “来人,赐座。”

    皇帝的吩咐依旧固执的响起来,在空荡的御书房内来回荡漾着。御书房的大门不曾打开,御书房中也不曾出现脚步声,林亦心里念念着,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人来抬座位。

    “坐吧!”皇帝忽地说道。

    林亦猛然回头,惊愕地看着后面那把不知何时出现的椅子。

第五十九章 问,冷与死

    林亦呆滞地站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皇帝陛下再次亲切的问道。

    “你冷吗?”

    “我......”

    他依旧回答的不够及时,在他还未转身的背后出现了圆润的铜火盆,里面摆放着横七竖八的炭火,所有炭火都无一例外散发着灼热的红色。炭火从外部开始燃烧,直接烧到了细细如尘般的内部,最后散发着炙热的温度,传递给烤火者温暖和滋润,以便继续发光发热。

    御书房内算不得金碧辉煌,都是些珍贵木材铸就打造,多是些暗色沉沉。周围的东西都是异常容易起火的木材,火盘里面的火星也不知道会不会随着吹进来的而随意飘荡,直接点燃那些易燃的木料。

    皇帝陛下离开了桌案,拖着属于他的椅子晃晃悠悠走到了林亦的面前,坐在了火盘前面,伸出了那双被冻得有些发紫发裂的手,手背上有着无数冻疮覆盖,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世间谁人能想到,天子政会有如此惨的时候。

    皇帝全然没了威严,嘿嘿笑着,烤着炭火,说道:“是不是看到我手上的冻疮有些触目惊心,于是心里就升起了丝丝怜悯。我是秦国的皇帝,我的冻疮绝对不是一般的冻疮,你们是没资格怜悯我的。”

    态度言辞都变得温和亲切了很多,话语却依旧显得有些臭屁。

    林亦坐在椅子上,站起来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如坐针毡地深深看着面前如同邻家大叔的皇帝陛下。心里戚戚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嗯嗯嗯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如同畏惧般不敢轻言。

    他不畏惧面前的皇帝,却畏惧皇帝手中的权柄。

    想来世间,不会存在谁不畏惧天子政手中的权柄?

    林亦如此想着,思绪渐渐远了好远。

    皇帝陛下捏住火钳,极有规律地摆放着炭火,撩拨着火焰升腾,平静的问道:“春雨末的事情结束后,想必我那个儿子,会用尽他可以用的手段来对付你。你觉得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躲避他的阴险手段?”

    “是直接杀了他好,还是自顾自的逃避?”

    登时林亦站了起来,双腿没有打颤,却有寒意从裤腿里面渗出来。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位皇帝陛下说了很多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其中多数的问题都是他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杀人之类的话,更是过于频繁了些,导致林亦心乱如麻,脑子都无法集中注意高速运转思考。

    瞧见林亦站起来的错愕样,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暂时坐下:“不用紧张,他虽然是我的儿子,可我见他也没对我多好。至于想要拿我的权柄,他还年轻,还远远做不到。如我最开始的话,他连是帝国赵家赖以生存的本质都看不透,何谈坐到我的位置。”

    言尽于此,忽地偏头思索了阵,自我反驳道:“当然若是他已经看透了本质,却厌烦了的话。然后做出无数让人胆战心惊的事,为的就是清理赵家的本质,我或许还会高看他几眼。但要真如此,我对他的嘲讽和不屑将会更加深,我会笑他年轻,笑他不知所谓,笑他可笑的一切......

    林亦悻悻不发一言,始终以僵笑和沉默应对。

    皇帝抬了抬手,火钳在他手中晃晃悠悠的夹起来某块炭火,尽量不溅起火星放在火盆中。两边炭火燃烧已然有了堆积的白灰,极为细腻如尘,只需要轻飘飘的口风即可吹走。皇帝陛下夹起板烧的断裂的炭火,放在半空中,朝着林亦的脸颊轻轻的吹动着。

    顷刻间,林亦脸上头顶都布满了白灰。

    皇帝盯着他,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吗?”

    林亦沉着心,心里很是不爽利,却保持着淡然的微笑,摇头回答:“陛下做的事情,自然有着道理在其中,我没什么值得言说的,亦不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听到林亦较为温和的话,皇帝瘪了瘪嘴,扬眉点头:“你叫林亦,山林的林,亦然的亦。林不是个好姓名,在秦国来说,朝堂或者修行者当中出类拔萃者,我还未曾听见过有姓林的。倒是你后面亦然的亦,做世间任何事,都无愧于心,亦然而行,是个绝佳的字。”

    “只是可惜,可惜......”

    林亦眉头紧皱,看向皇帝的神情越发不善,他细细将这些情绪隐藏在眼底深处,做出掩盖的样子,刻意问道:“不知道陛下有什么可惜的,想来我的名字再如何,都不应该让陛下感到可惜才对。”

    皇帝轻挑般瞥了他一眼,眼里几乎都是蔑视:“想来我的名字再如何,都不应该让陛下感到可惜才对。那终究是你自己想来,而并非是我想来。你觉得我不应该可惜的,或许恰恰就是我觉得可惜的。你不是说你懂帝王权术,又岂会连这点都明白,真是可惜......”

    此时的林亦已然越发搞不懂眼前这位威武的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时刻刻散发着失望的沮丧,仿佛是他让皇帝失望了般。但他们两人终究是陌生人,是彼此间都不曾熟悉的陌生人,哪里又能有深层次的失望表达。

    皇帝走到桌案后面的书架上,找到左边的某个位置,取下了林亦最开始注意到的那块石头。然后晃晃悠悠,面无表情走到了林亦的面前,随手将石头丢到了林亦的怀中。似有睡意的沉沉眼帘慵懒地抬动了两下,幽暗的瞳孔散发着不屑与蔑视,像是格外瞧不起林亦。

    “这块石头是我赏给你的,现在你可以出宫了。”

    说完,皇帝慢悠悠拖着椅子,走到了桌案后面,直接坐在椅子上,迅速闭上了眼睛。御书房的殿门随着皇帝话语说完,也迅速打开,老迈佝偻慈善的魏功公公站在门口,低着头眼帘深深盖着,等待着林亦走出来。望了眼睡去的皇帝,林亦异常不解的走了出去。

    “慢走......”

    魏功亲切的送客。

    林亦拱了拱手,对魏功的态度也算是守礼。虽说两人都是陌生人,但双方都是异常守礼的,自然也不吝啬小小的礼节,林亦走下阶梯,如同蚂蚁般行走在空阔的广场,朝宫门外走去。

    御书房殿门重重关闭。

    皇帝赵元政再次睁开了眼帘,望着深红的高耸大门,望着内侧上方的那方牌匾,挂的很隐秘很高,高到隐秘到轻易不会被人发觉。上面牌匾写着笔画勾勒轻巧的四个大字,用着极为深远简单的字体铸就,反正皇帝觉得那些字体很是奇怪,有些太过简单了些。

    “宾至如归!”

    意思他明白,可字体和秦国的字体,和诸国的字体比较,都有明显差异。

    当年皇帝曾问过写四个大字的那人,问他为什么要在朕的御书房写这四个字。那人回答的是,他希望在将来某一天,他的弟弟能够实现这四个字,再不济也可以来到这里的时候,做到真正的坦然快意。

    联想到刚才的谈话,皇帝很无可奈何。

    很明显,那人的期许并未实现。

    皇帝轻声叹息,低头看着桌案上被他写画的纸张,上面有着简单的勾勒,正是牌匾上面的几个大字。只是每当他写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大字的神韵仿佛骤然消失了般,任是他模仿多年,如何如何勾勒,都临摹不出半分神韵,再是随着年纪的增大,他的时间也不允许如此胡乱使用,写字的时间也渐渐变少。

    “可惜他不是我值得嘱托的人,否则我必然给他世间除我之外最重的权威。”

    ......

    深宫重重城阙。

    岂是目力可直视。

    即便是修行者穷尽目力,也绝难看穿这座宫城。

    景云站在广场之外等待林亦,也警惕着周围不会有人出现。御书房外面的广场是不应该有外人,更是连人都不能出现。他望着远处直通外层墙栏处守护的禁卫们,还有已经当了很多年禁卫统领的秋然。心想,看来皇帝还是有意提拔秋然做御书房外总领侍卫的。

    按照秋然的性格和资历,不论是皇宫禁卫统领,还是深受皇帝看重的御书房总领侍卫都是可以的。只是眼下的时机,皇帝有这样的动作,是否有着更加深层次的含义。帝国朝堂中,总有些不该出现,不该伸手的人往他们父子二人之间伸手,还有些宫内的人叨叨念。

    皇帝有这样的意思吗?

    他正思考的时候,林亦恰好走出广场的卫门,走到他的身后。

    “走吧!”

    林亦点头:“走吧!”

    两人的话一模一样,意思却有着天差地别。

    一路走着,林亦握在手心里面的石头已然不知道被他目光扫荡了多少遍。时至现在,他依旧没从石头里面看出丝毫别样的意味。或许皇帝本来就不曾有别的意味,只是他心思过于深重,而导致思绪紊乱不清明,胡思乱想罢了。

    不再深思,林亦抬起头,看向高耸的走道高墙,不禁感慨:“好大的一座皇宫,好高的两边围墙,好繁杂的人员流动,好漆黑的乌云层层......”

    景云停下脚步,偏头问道:“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林亦越过他,耸了耸肩:“自然是有好有坏,谁敢对这座宫墙有置喙,难道你不怕死吗?”

    景云沉思了下,继续行走起来,无谓道:“需要怕嘛?世间有谁可以杀死我。”

    林亦反问:“没有吗?”

    景云回应:“自然没有,只要我不想死,没谁可以。”

    林亦再问:“那位坐在深宫中的皇帝呢?”

    想着那道高大身影和充满威仪的面庞,景云淡淡摇头:“若是我不愿意死,即便是他也不可以......”

    此言一出,林亦如遭雷击,千万念头顿起。

第六十章 好座悬天之阵

    初春时节!

    万物复苏,百花齐放!

    只是两种时节还未彻底到来,距离千奇百怪的景象还差些时候。

    从皇宫出来之后,林亦就变得远比以前沉默,整日坐在院子的门口,静静看着两边街道走来的人群。都是外乡学子组成的街道,哪里会存在多少行走的人。临近学宫招生的日子,学子们都期许着进入那条直达官场的通行道,自然会在这段时间抓紧刻苦学习。

    预料中的刺杀并未到来,也不知道那黑面老者是否要为王远父子俩报仇,对于这点林亦是拿不准的。若是那位太子殿下有心靠此对付他,必然会劝服黑面老者出手。可若是太子殿下不愿意出手,则当日应当会将黑面老者一同丢入囚牢处死才对,没有自然就代表着太子有心。

    有安全隐患处于暗处,林亦倒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现在的他已然攀升到了离窍境界,和当初的明物境界可有天壤之别,面对黑面老者破障修为的时候,再不济也绝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短时间的抵抗还是可以做到,甚至长时间不败也是必然结局。

    从面见那位皇帝后,他的生活也变得安逸起来,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他。当然导致这种情况的肯定不是那位皇帝,而是春雨末那夜后,所有事情的终结,他这种起着关键作用的棋子很轻易的被遗弃。

    稀稀疏疏的春雨落下。

    滴答滴答的雨滴顺着屋檐垂落,落在碎成碎片的青石板缝隙间,不仅没有任何声响,反而吸取了该有的湿润。来到世间的春雨要小了许多,不同于往日动辄便是狂风暴雪的冬雪,春雨起到的作用是滋润万物,自然不应该如同冬雪降寒般急骤不可测。

    坐在屋檐下面,静静打坐。

    额头平坦而无任何皱纹,两边的脸颊显得瘦削了很多,模样远比以前更加俊俏。端端正正盘膝坐在屋檐下面的蒲团上,双手平稳放在膝盖上面,挺直了身板,面无表情的吸纳着世间流转的天地元气,肆意的用着意念操纵万事万物,扩充自己对修行的见解。

    事不可为,而为之。

    林亦对于修行离窍的见解随着这段时间的苦修而越来越深刻,随手出便可将深埋于剑鞘中的那柄剑抽出来,如同飞剑般直接落在他的手中。对于剑的运用,他下足了功法,才形成了这些短暂的手段。从根本来说,对于贴身这柄剑的运用,他已然不弱于破障境界的修行者。

    万事万物的运用则要弱化许多。

    .......

    天气晴朗,皇帝出巡。

    学宫招生的日期已然确定,将于明日在云来集举行。这又是天圣年间的一桩大事,皇帝陛下和宫中的很多人都会在此时离开皇宫,去往城外的云来集准备的行宫暂时居住一天,等到明日学宫招生开幕后,他们才会缓缓的离开云来集,等待学宫招生的结果。

    对于学宫招生来说,皇帝的到来,自然使之烨烨生辉。

    若是皇帝不来,学宫也不存在任何丢面的羞愧。学宫之所以在帝国有如此威望,不在于招生时皇帝的到来和捧场,而在于他们对帝国士子们的教化,也将无数士子们送上了修行的顶端,或者朝堂的高位,才使得无数帝国百姓深深为学宫感到骄傲和憧憬。

    林亦依旧站在院子中,感受着外面浓烈的氛围,自顾自的修行。

    从天街开始,直到咸阳那座城门,满街道围拢了百姓,皇帝高坐在帝撵之上,两边都包裹着无数珠帘和厚壁,使得百姓只能看见其内那尊高大威严的身形,而无法直视帝国皇帝的面容。城中咸阳令府衙的衙役做着最基本的清理街道,而城中的守卫禁卫们,则是护卫在街道两边,保卫着帝王。

    西方诸国从月前开始,已然有了频繁的调动。

    针对这场天子政的刺杀,他们可以说准备的万无一失,等到天子政的帝撵走到何处位置的时候。那些杀手和弓弩手会率先出击,等到场面混乱不堪的时候,某些作为死间的修行者们,就会爆发全力冲到皇帝陛下的帝撵开始击杀,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终于帝撵缓缓走到了城门口,帝撵通过幽深的城洞,走出咸阳......

    才走出去两丈的距离,四周突然出现无数持刀的蒙面人,朝着周围的百姓砍杀过去。由于逃命的本能,很多百姓已然保持不了稳定的行走路线,直接冲入了车队,开始四处逃窜起来,短时间就冲乱了队伍,帝撵受到了重重的撞击而迅速摇晃起来。

    站在帝撵旁边的秋然手持长枪,怒吼:“给我杀......”

    杀意顿起,周围的禁卫迅速搏杀,那些蒙面人不堪抵挡便被杀死。随着杀死后,禁卫全无懈怠,反而越加紧张起来,周围的尘土在随意的飘扬,城外官道不远处的树叶肆意的碎裂,然后如同无数箭簇纷纷飞来,尖锐的树叶尖端直接刺入了禁卫们的面门,或是直接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如此手段,必然是修行者。

    秋然面色惨白,依旧保持着镇定,朝着帝撵道:“陛下,应当是有修行者出现,我们身边并未带有高手,是不是要暂时退避,等到进入城内,借助街道的隐秘拖延时间,等待宫中的供奉们出手。”

    帝撵中毫无响动,也无声音回转。

    看着禁卫们迅速死伤,秋然面色难看,准备再次询问。

    帝撵内终于传出话语,充满威严而庄重。

    “这里是大秦帝国的帝都咸阳,朕是帝国的皇帝,若是在此地面临刺杀依旧要躲避,那要帝都咸阳有何用,要帝国存于世间又有何用?”

    “给你半个时辰,击杀除修行者外的所有人。”

    “谨遵陛下口谕!”秋然苍白的脸依旧苍白,手持长枪一挥一震,怒吼:“宫城禁卫,给我杀退这些刺客,保护陛下......”

    长枪横扫,击杀了想要靠近的几名蒙面人。

    树叶依旧飘荡飞射而来,杀了无数普普通通的禁卫。但是隐藏在树林间的修行者始终都未曾露面,皇帝不愿意退却,要想去云来集的学宫,又必须要经过树林,此时的情况已然是进退两难的局面。要么找出树林中的修行者并彻底击杀,要么退入咸阳城。

    此地是帝都,若是照此退去,岂不贻笑大方。

    一旦天子政退了半步,恐怕几日后,诸国就会肆意宣扬天子政在帝都外遇刺。不仅没有杀退刺客,反而被打的不断后退,最后不得不龟缩进入咸阳,为世人耻笑。

    ......

    帝撵中的天子政不发一言,面不改色。

    当年他不止一次面临过这样的事,可每次都被他轻易的躲了过去,再不济也是硬生生杀退。不管今日如何,都不会有丝毫的后退,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向世间诸国宣告帝国强大。

    “陛下,老臣来了!”

    沧桑而沙哑的声音至帝撵后传出来,秋然手持长枪迅速看过去,发现走出来的那位白发老者,身上穿着破烂的道袍长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佝偻着身子,手中有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镶刻着厚厚的金箔,还有一圈圈容易闪瞎别人双眼的金丝。

    “钟供奉......”

    老者阻止了秋然的行礼,指了指帝撵中不发一言的皇帝陛下,轻声笑道:“小秋然,你还是保护陛下吧!也别做些有得没的礼节了,那些可不能让你的修为增加丝毫,反而会约束你的进境。”

    帝撵中的天子政无奈肃然道:“钟老,还是早些结束的好,否则你怕是要被念叨个不停。”

    被叫钟老的老者尴尬一笑,想到被念叨,身体不由一颤。

    一步跨出,走到了禁卫之前,朝着准备厮杀过来的蒙面人。手中的木棍轻轻一挥,骤然间地上尘土上扬,组成道迷人双眸的风沙囚笼,一道雄浑的气息夹在其中,轰击那些过来的蒙面人,顿时蒙面人尽皆后仰倒地,口中倾吐着鲜血,身受重伤。

    禁卫们迅速长刀加身,遏住蒙面人自杀。

    老者回头挑拨般清扬眉头,看了眼秋然很是兴奋,且带着炫耀的神采。随着帝撵中咳嗽传出来,老者才悻悻继续往前面,帝撵也由着禁卫护送慢慢跟在老者后面。走到树林之前,老者顿时站住,面色肃然凝重,手中木棍在空中挥动着,划出无数灰色的线条。

    天空顿时风起云涌。

    无数树叶都被撕裂成齑粉,落于地面。

    树林中有股瑟瑟的春风,穿梭于林间,寻找着合适的机会骤然袭击老者。老者浑然面不改色,保持着最基本的表情,无数灰色线条从他手中的木棍飘荡出,逐渐勾勒在一起,形成道密密麻麻不可理清的圆轮,迅速飞到了树林之上,且截流转,散发着可怕的波动,持续变大。

    线条般的圆轮,形成了道雄伟可怕的强阵。

    笼罩而下,无数烟尘顿生。

    树林中的很多树木的树叶直接被击碎,连是少部分的粗壮树木都被折断。凄然的惨叫在树林中接连不断的响起来,原来树林中的刺客修行者并非只有一位。

    老者轻轻挥手,地面的阵法不断缩小分散。

    再是转身看向严阵以待的秋然,笑着说道:“可以去了,现在他们都被我困住,让你的禁卫们小心点,可别得不偿失,此时受伤被杀了。”

    秋然尬笑着,点点头:“钟供奉放心。”

    说着手一挥,数十名禁卫直接进入毁灭的树林,开始搜捕。

    帝撵中天子政不发一言,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道雄伟的阵法在他眼中并未掀起任何波澜。作为帝国皇帝,他虽然不曾修行,却也不曾对修行有任何羡慕。即便是修行,也比不上帝国皇帝的尊贵。

    队伍继续向前,老者跟在帝撵周边护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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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与江湖中,关于修行的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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