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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于     尽余晖txt下载     尽余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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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要修行的渝关少年

    大秦帝国!

    天圣十八年!

    帝国坐落在大陆的中心,享受着周边国家的供奉。

    据守北边的渝关成了抵御漠北王庭侵扰的边境线,里面仅仅有着数百军士常年留守在这里,在他们的记忆中,祖祖辈辈都曾在这里待过。

    时间流逝,每当夜晚,他们都会仰望天空。

    心里暗暗的自问,往后自己的子孙后代是否还会如祖祖辈辈......

    但答案似乎格外明显,他们还会有子孙后代吗?

    ......

    “什么?你要去修行?”尖锐的声音在城内督查的房间内响起来。

    厚厚的土墙,也抵挡不住这声尖锐的吼叫。但在转瞬间,房门被打开,露出个黝黑发臭的脑袋,张望着四周是否有人。确定无人后,把脑袋缩回去轻轻地将门关上,里面的嗓音被压低了许多。

    城内最大的指挥官,是帝国北军下小小的督查,不是隶属军部的官职,而是来自官府的职位。按照道理来说,边境渝关的指挥官应当是军人才对,但这里是渝关边境,是帝国军人飞扬跋扈的地方,所以那些读过些书的官府文书,便不得不来到边境上当督查。

    渝关的督查刘文静,很好听的名字。

    跟这些边境的**待在一起久了,难免会招惹上不雅的习性。身上头发渐渐的发臭,脸经常性的不洗,衣服穿个半个月也不见换上一套。

    刘文静看着坐在自己对桌始终面色不改的少年,从眉眼和动作中,他看不到丝毫的紧张和慌乱,“你知道,我向来不在意有人离开这个地方?”

    “即便是逃跑,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你要去修行,那就必须要摆脱军籍,我不喜欢写字,更加讨厌写文书,自然也就讨厌里面那些想要爬上天的痞子。”

    说着,刘文静很想要大骂少年,看到少年始终面不改色,终究忍住了自己想要吐脏话的欲望。眼皮在剧烈的颤动着,目呲欲裂的盯着少年,他迫切的想要在少年脸上寻找到慌乱。

    毫无意外,他彻底沮丧了。

    少年始终没有说话,面色也始终不改。仿佛刘文静阐述的道理与他无关,要去修行的那人也不是他。

    房间内逐渐沉默下来,刘文静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不想要再开口说话。少年觉得自己没错,刘文静应该给自己写脱离军籍的文书,顺便可以写封推荐去帝都军部的无用推荐信。

    “林亦,我告诉过你,不要挑衅我的耐心.......”刘文静眼神逐渐冷起来,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竖瞳,直愣愣的落在少年林亦的身上,没有起到他想要的作用。

    林亦不为所动,手指轻轻的放在破烂的木板上敲动着,给沉寂的房间添加不合时宜的妙语。

    终于......刘文静点了点头。

    “我说过,你迟早会同意的,威胁从来都是最不具备攻击性的武器,在我看来,言语苍白无力。”林亦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发生了丝丝变化,嘴角勾勒出来的弧度昭示着他此刻很高兴。

    不是与刘文静之间博弈胜利的高兴,而是自己可以离开渝关,去帝都修行的兴奋。这座边城他待了两年,本就不慎流落这里的他,在两年的时间内,厌烦了渝关的苦闷和无聊。

    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去寻找属于他本该完成的责任和追寻。

    毕竟,来到这个世界,总要做出些什么!

    想到这些,林亦朝刘文静微微一笑。瞧着他的笑容,刘文静头皮发麻,恍惚的记忆中,上次林亦这样笑的时候,城内那几只看门的狗成了桌子上的美味。

    躲避林亦的笑容,从床头叠着的被子里面拿出本书,里面夹着几张崭新的纸张。林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光滑的像镜子,两面的质感并没有很大的差距。

    在他看来,帝国应该生产不出来这样的纸张才对。

    两人很熟悉,林亦直接问道:“你这些纸张来自哪里?”

    “你想要?”刘文静嘚瑟的甩了甩手中的纸张,得意的说道:“这可不是普通人用的纸张,即便是帝国顶层的那些达官显贵都不定有。十几年前,我还在河北道读书的时候,曾救过落魄书生,见我是读书人,随手就给我丢下了几张纸。我见材质不错,世间少有,遂而保留至今!”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在林亦听来,刘文静刚才的嘚瑟全都是废话。但刘文静向来不是说废话的人,所以话中或者纸张必然有深意。

    刘文静给了林亦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白眼,整理了语气,严肃道:“河北道,距离帝都不算是很远。那书生当年浑身是伤口,鲜血淋漓,乡村郎中都觉得药石无医,结果书生三天后居然精神抖擞的离开了。所以我怀疑当年的书生是位修行者,且是位大修行者。”

    林亦仔仔细细的听完,尤其是大修行者几个字的时候,他选择了出手。

    “纸张给我留一张,然后你写两张,剩下的就给你当做传家宝吧!”

    刘文静想要骂人,想要去抢夺,但想到自己根本不是林亦的对手的时候,颓然的放弃了这个念头。一脸幽怨的看着林亦,像极了城内某些寡妇看他的样子。

    “你真的是我的克星,要知道你在这里,我宁可去更加艰苦的地方,也绝对不会选择到这里来。”

    林亦笑了笑:“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克星,而是因为你是个读书人。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刘文静边写着文书,边念叨着林亦偶尔会吐出的名言。突然抽笔大笑:“总结的好,总结的好,难怪平时见到城里面那些臭痞子,都说上半句话,原来是这个道理。”

    笑罢,眼神深深的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林亦,深深道:“在我看来,你这个臭痞子,也是个读书人。讲道理的事,你干的比我顺畅的多。”

    “用你的话说,那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说是!那就是吧!”林亦跟着笑了几声,目光一直放在纸张上面。

    打量了好半响,才缓缓的将纸张折叠,放在衣服贴近胸口的地方。

    时间流逝的很快,在两人的话语间,午夜悄然而至。不过林亦没丝毫睡意,他很兴奋,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座边境城市,去帝国的其余城市看看了。

    刘文静也没睡意。在他心里,既期盼着林亦这枚钉子可以早些离开,影响到他那不算威权的威权。同时又不愿意舍弃这位平时可以通过些奇技淫巧帮助他的帮手。在林亦的帮助下,他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年不应该是边境的崽子,应该是帝国某位达官显贵的后人才对。

    偶尔,他会用玩笑话的形式来试探林亦,不过林亦的嘴巴比他想象要严。每次他发问的时候,林亦都只是摇头微笑,视线远眺。而每当这时,他都可以看到林亦眼中的深沉。

    写好,刘文静收起书本和笔墨:“收好这些东西,有我给你的印鉴,也有文书在里面。我只能写一份,要是掉了,就不要在来找我,我也没办法!”

    收好东西,林亦终于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放心,没谁可以从我这里拿走这些东西,除非杀了我......”

    “我相信,只要你不找死,没谁可以杀了你。”刘文静说出了自己心中想的话。

    林亦瞳孔不断聚焦,笑容越发灿烂,玩笑似的问:“如果我刻意找死呢?”

    “那你必死无疑!”刘文静冷哼一声:“崽子,滚出去。我要睡觉,找老婆去了。”

    看着刘文静翻身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林亦微微一笑,笑得很灿然,就像是冬日里面和煦的阳光,即便是驱逐不了寒冷,也可以带给人温暖。

    吹灭堆积了层层油的油灯,林亦在月色中,缓缓退出去。

第二章 夜中挥舞着剑

    渝关的房屋都是土墙,没办法,漠北不稀缺的仅有泥土,想要灰砖砌成的房屋,在边境来说还是有不现实的地方。

    林亦站在自己的土墙房外面,瞧着土墙上由于干旱裂开的口子,隐隐可以看见屋内的景象。便不得不转身向刘文静吐槽:“你说,每年朝廷下拨的银子还是有不少,不说砌出道冬暖夏凉的砖墙,连是补全土墙都做不到吗?”

    刘文静手里捏着的银子被狠狠捏了把,悄然的将银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脸上不满:“按照道理来说,下拨的银子就算是翻新渝关所有军士的土墙烂房都没问题。不过层层盘剥,总会留些油水在手里面,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托银子的担忧呢?”

    听着刘文静的话,还有那细微不可察的动作,林亦笑了笑,伸出他白皙的手:“我知道你给我准备了银子,不用再藏着掖着,交出来吧!”

    “你啊!果然是个精怪......”刘文静很无奈,多此一举。

    银子交出去,林亦从土墙的缝隙里面取出被黑布包着的,长度大约是三尺的东西。用根不是很粗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将东西别再自己的背上。

    轻轻的抖了两下,确定不会掉,林亦才开始走。

    城门口汇聚了两年来与他熟悉的军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同的情绪,没有不舍的表情和眼神。如他们这般的军士,多年来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这座边城,同时又不敢离开,纠结的情绪在他们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林亦抬手在模样苍老的尉官肩膀上拍了下,两年来的邻居,对于这位老实的尉官,他觉得应当是个不该出现在边境的军士才对,“你们是打算不让我离开?都聚拢在一起,要堵住我奔赴远大前程的道路?”

    打趣的话自然应该出现打趣的情绪,这位尉官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你前程似锦了。”

    说着,尉官从破烂脏乱的旧袄子里面取出泛黄的书籍,封面早已被城内土墙里面的老鼠啃食的残缺不堪。他将书籍上面的灰尘轻轻的拍掉,郑重的递给林亦。举手投足昭显着他对这本书的珍重,以及对林亦未来的看重。

    “这是我多年前在北河道当兵的时候,从摆摊的老头手里面买来的。他说里面记载了玄之又玄的修行法,我也不知道真假,你要去修行,那就送给你了!”

    林亦接过了尉官手中的书籍,郑重的放在自己贴胸口的地方,然后重重的拍了三下。在渝关的军士俗礼中,三下代表着极珍重的意思。不管是磕头,还是别的,三下都代表着他们会用生命去死守这种承诺。

    没谁跟他道别,没谁跟他哭泣。

    恍惚间,刘文静看见了林亦初次到来的景象,心里悸动:“记得常回家看看。”

    “好勒!”

    远处有洁白的手在风中摇晃,爽朗的回答夹杂着细微的颤音。

    ......

    林亦回忆起自己在渝关的点点滴滴,回忆起曾经不敢被掀开的往事,眼眶慢慢的湿润。在这样无牵无挂的世界,如果无半点目标,活着的希望也应当会如窗外的灯火星光慢慢熄灭。

    “灯火?星光?闪烁其间?”

    倒在破烂茅草屋的林亦像是装了弹簧迅速弹射起,蹲在破烂的仅有几块油布遮掩的窗边,警惕着外面发生的变故。血光和灯火闪烁着在夜色中刺激林亦的眼睛。

    血腥味慢慢弥漫到了他的鼻息间,本是舒缓的眉头骤然紧皱,凝眉看着外面的变化。他在疑惑,已经算是进入了河北道的地界,有渝关后面的大量驻军,现在这些不断杀戮百姓的流寇是哪里的?

    杀戮不是终点,林亦见过许多杀戮,并不认为对于村里面的那些人来说是痛苦。在他看来,活着或许才是最大的痛苦,北军元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刚正。

    他眯着眼,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面不断的杀戮。一柄柄锋利的刀落在百姓的身上,残忍在那些穿着破烂盔甲的流寇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林亦觉得有些乏了,只要流寇不来招惹他即可......

    但......当他看见脸上满是刀疤的壮汉举着柄刀在孤独无助的小孩面前划过的时候,他稳如老狗的心境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黑布包裹的东西被他紧紧握在手里,脚跟微微蹬起,脚尖发力登时飞射出去。

    黑布破烂的碎片散落在空中,小孩哭声响亮着在红色血光和炙热火光间格格不入。林亦抱住了小孩,手中握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剑刃上没留下丝毫的血迹,透着冰冷的寒意。

    举着刀的壮汉双眼聚焦散去,嘴里咕咕的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半点清晰的字音。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体内的血液流速在加快,却无鲜血流淌出来,他还有呼吸......

    滴答!滴答!

    鲜血从喉咙流淌出来,壮汉手中刀啪嗒落在地上,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般直接倒在地上。

    杀人,林亦向来是专业的!

    所以,他放下了小孩,眼神中漠然无情的盯着前方停下杀戮的流寇。嘴里咕咕嘀嘀的说着话,对面的流寇根本听不见他的话,露出了疑惑和残忍的神色。

    杀你们,我不愿意脏手!

    这是林亦嘴里说的话,没谁听得到。当他再次出剑的时候,身形不断穿梭在流寇间,绝大多数流寇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破刀才捏紧,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失去了握住刀柄的力气。

    剑在红色火光中留下的残影在他们的喉咙处轻轻划过。林亦觉得自己足够仁慈,杀人从不伴随着痛苦,但他的杀戮,向来追求毫无道理的迅捷。

    保证不会留下痛苦和疤痕!

    短短数十息,林亦站在了流寇们的身后,将长剑放在自己的背后。左手握成拳头,一根根伸出自己的手指。

    “一......二......”

    随着他口中数字的吐出,一具具失去生命的肉体倒在地上。早已停歇的尖叫变成了沉重的呼吸,小孩还活着的母亲流着眼泪跑过来,抱起小孩就跑,不仅没有给他道谢,甚至脸上还有对他的厌恶以及恐惧。

    “恐惧,果然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

    很久没出剑的林亦,手腕有微微的发颤,他不禁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自己的手艺生疏了不少,那怕他没修行,手腕也不应该如此酸痛才对!

    星光火石闪烁着照射在他的脸上,略带红润的皮肤在红光里更红,在那些呼吸沉重甚至于哮喘的百姓眼里,此刻的林亦和那些流寇无半点差别!

    冷漠的眼神扫过细微不可查的两处,凛冽的夜风淡然吹过他的发梢,好不少年意气。没有选择离开,毕竟他向来有始有终。

    “如果不想死,就出来……”

第三章 漠北起风沙

    林亦眼神紧紧盯着某处,神情却不紧张,有淡淡的悠闲,在他的感知里面,隐藏在暗处的人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说的直白点,那两人在他眼里,就是垃圾!

    距离林亦最接近的树木轻轻摇动,树干在细微的颤动着,半响后,有人从树干后面走出来。林亦瞧了那人眼,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凝视着走出来的中年人,给他种莫名的悸动。

    但可以确定,出现的不是修行者。

    没有理会走出的中年男子,凝视着前方大批流寇死亡的地方,手中握着的剑松了松,又再是紧紧捏着。眉头紧皱着,他从最开始的宽容已然变得愤怒,从不怀疑自己的感知,此刻林亦真的起了杀心。

    “滚出来,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怒吼声响彻在茅草燃烧的光芒间,显得格外惊诧。仅存的半堆未燃烧的茅草悸动般的抖动起来,骨碌的爬出来满是恶臭的刀疤男子,穿着较为破烂的衣服盔甲,跪着哆哆嗦嗦的爬到林亦的面前,差点就想要保住林亦的大腿,却被他迅速躲开。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河北道的边界?”

    在他的记忆中,绝对不相信眼前的是北军的军士。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那人并未立即回答,林亦透着血腥味的剑缓缓落在流寇的颈项处,轻轻一抹,流出浓浓的血痕:“我给你三息的时间,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全部,否则死!”

    “我...我们是来自漠北边境的军士,漠北起了风沙,摧毁了我们驻军的营地,化作流兵穿过密林,恰好肚子饥饿,又见到附近有村庄,想着抢夺些东西饱肚子,好继续活下去!”

    听着流寇细细说完,林亦瞳孔紧缩,尤其是听到漠北起风沙那句。随着说完,林亦并没有收回自己的剑,轻轻的在流寇颈项抹过去,鲜血喷薄如柱,溅落在他身前毫厘间,那些肮脏的血液终没落在他的身上。

    “啪啪啪!”后方站着的中年男子看完林亦的所为,毫不犹豫的击杀,丝毫犹豫都没有,不由赞叹:“你才如此年纪,杀伐果决到许多军士都无法与你比肩,真是让我耳目一新!”

    “过奖!”简单的回了两字,林亦随手扯了把茅草,边走边擦拭由于刚才不够迅捷而沾染的血迹。走过中年身边的时候,鼻子微微嗅了嗅,嘴角出现了笑意:“关内道来的?”

    中年男子很诧异,却用细微的动作掩盖了惊讶:“不是关内道来的,我来自陇西道。”

    “不可能。”林亦听到,斩钉截铁的否认男子的答案,站在原地没有离开,静静的打量着中年男子。从他记忆中的思绪来说,中年男子绝无可能来自陇西,除非......

    想到心里那个不可能的答案,他本是严肃的脸顿时布满了寒霜,透着深深的厌恶。中年男子盯着眼前少年发生的脸色变化,即便是他不明白,也看的出来林亦在忍耐的杀意,所以他缓缓的把手放在了腰间。

    “放心,我不会杀你,既然你来自陇西道,想必应该明白河北道对于你的意义?”林亦很轻易的察觉到男子细微的动作,倒是松散的笑了声。

    中年男子怔了怔,有些不明白青年为何提醒,但也知晓其中的意味是什么:“我知道你说的一切,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明白,难道你来自晋阳?”

    林亦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来自晋阳,而是要去晋阳......”

    “去干吗?”

    “见个人!”林亦随口回答。

    望着林亦离开的身影,中年人怔着,喊道:“我家老爷也要去晋阳,如果小英雄有需求的话,可以选择和我们同路,这样路上也多几分保障。”

    林亦并未回头,留下了疑惑的询问:“你家老爷,是谁?”

    “陇西李家的人,晋阳乃至河北道往后最大的官!”中年人颇为自傲的抬头说道。

    这下,林亦停住了脚步,细细思量了片刻,转身微抬眼帘,像是毫无神采:“如果你家老爷是河北道的官,又是陇西李家人,那就更加不应该来河北道,找死不成?”

    “你......”听到林亦说自家老爷找死,中年人礼贤下士的态度彻底发生了转变,气冲冲的想要对林亦动手,却在抽剑的刹那,被别人阻止。

    “来复,这位小英雄说的很对,事实而已,何人都可说!”

    中年人来复后面不知道何时出现了辆马车,马匹是陇西道特有的骏马,马车的材质也非同寻常。林亦手中的剑已经被随便撕下的谷草绑着,手握着剑柄,手指关节微痛却仍旧紧紧握着,脸上也再无之前平静从容,心脏轻轻的跳动,越发的快速。

    他感到了心悸,所以马车里面,绝不单单是位老者,应该还有......修行者!

    马车轻微晃动了片刻,掀开帘子走出位老者,慈祥的面容让林亦暖和了些。至少这样慈祥的面容,或许不会不问而杀,随着李家老者走出马车的也是位老头,不过处处行走都要慢前面李家老者半拍,且时刻搀扶着李家老者,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亦万万没想到从陇西道来河北道的会是位老人,如果知晓的话,那他刚才的话必然不会出口。在帝国环境中,每位世家出世的老者,都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即便是河北道诸位有意蒙蔽,他们怕也无法做到,毕竟世家老者在帝国的威望比他们积蓄多年的威权都要高大的多。

    “老爷,您怎么亲自下车了。”来复走过去,从那位修行者手边接过李家老者的手臂,搀扶着走到林亦的面前。

    “我叫李立青,来自陇西道李家!”

    “我叫林亦,来自渝关的普通军士。”林亦吃惊于老者名号。随着名号的出口,他想起了大哥曾经挂在嘴边的帝国军神,在大哥的口中,他知道那位军神出自陇西李家,且有着灭国的功绩。

    “难怪......”

    李立青眉头微皱,面容依旧慈祥:“难怪什么?”

    林亦没答话,目光直接越过了李立青,放在了后面那位修行者身上。他感受得到,那位修行者可以随时杀死他,且并不需要费很多的力气。即便他的剑法很高,剑速很快,恐怕也近不了老者的周身一尺。

    “小英雄对修行有兴趣?”李立青顺着林亦的视线偏移,到了自己的仆从身上,笑道。

    林亦没否认的点头:“我此去,就是为了修行......”

    “那你知道在帝国,如何才可以修行吗?”李立青嘴角出现轻蔑的笑容,不是嘲笑林亦这样小小的军士居然有大大的梦想,而是在不屑他的无知。

    林亦知晓,却还是摇头。因为他知道,有些人面前,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说。修行的事情,在许多人面前不算是秘密,但在他这种边军军士的了解里面,应该是比皇帝的圣旨还要严密的。

    “常庚,你能收下他吗?”李立青对后面的老者说道。

    那位叫常庚的老者,打量着林亦半响,才摇摇头:“老爷,他根本无法修行,所以能不能收下他都没关系。”

    林亦没说话,眼里却有不甘!

第四章 扬剑至

    李立青未于林亦多说,林亦就加入了他的队伍。当然也不算是队伍,照着之前的说法,应该是结伴同行,共同去晋阳,一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马车的速度不快,李立青并无随行的侍卫。四个人,两位老者坐在马车里面,林亦和那位叫来复的中年坐在马车外面。牵马坠蹬的事情自然是来复来做,林亦脸上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其实他很想询问马车里那位叫常庚的修行者关于修行的事,但是刚才的话,让他对常庚老人彻底没了兴趣,那怕是不甘心,那怕是迫切的想要了解修行,他依旧不会选择最下贱的方式。他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修行,却不是在常庚老人的面前证明自己。

    他需要个可以修行的机会,李立青的出现,让他杜绝了去找别人的想法。依照李立青的地位和实力,足够自己完全脱离军籍且不会有人提及,更加可以让自己走入那条修行的直行道。

    但......李立青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凭什么要给自己写推荐信,甚至为自己保驾护航,这都是现在他需要思考的问题。狠狠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习惯用食指去挽动发梢的那抹长发,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下,然后烈马感受到了周围山风的凶猛奋力嘶吼起来。

    河北道在帝国的疆域里面,就像是水瓢,渝关的位置在水瓢的瓢把。而随着马车的纵深直入,他们已然进入了河北道南北来说最中心的位置。面前是道天门般的山捱,是被河北道视为帝国北方内陆最后屏障的天门险地。

    至于河北道首府晋阳则在水瓢装水的区块中心,天门距离晋阳也不过几百里而已。林亦的眼神从疑惑到明亮,此刻他心中悸动,依旧掩盖不了那种兴奋。耳郭微微惊动,稀松的树林低沉的风啸在林间迅捷飘过,直接灌入了林亦的耳朵里面,传递给他刺激。

    开始的悸动缓缓变成了震惊和严肃,放在身边的剑被紧捏着,轻微的抖动破碎了包裹剑身的谷草,银白的剑刃流转着半点剑芒,似乎是剑刃上的露珠在流转着,显得格外耀眼和森寒。

    “不出意外,应该是修行者和烈马贼寇!”跳下马车,林亦双手杵着地面,左耳伏在地面倾听着传来的轰鸣响动。距离此处已然不远,呼啸的风代表着修行者的到来,而浓烈的蹄踏则是贼寇敌人。

    “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杀掉所有普通人,修行者我来面对。”常庚老者未走出马车,依旧坐在里面,却对着林亦指挥,颇有趾高气昂的意味,这点林亦非常不满意,所以他呛了老者半句。

    “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前辈应该是阵师,怎么可以杀人,如何可以杀人?”

    林亦的话,引得马车中老者微微震怒,李立青却摇头示意不用动怒,且听听林亦接下来的话。李立青觉着自己的眼界很高,看人也看的非常明白,但唯独马车外面的少年他看不懂。

    听不见常庚老者的反驳,林亦笑容敛去,将长剑插在地上,静静的坐上马车:“两位如果不愿意继续走,那就选择在这里等待。树林虽然稀疏,却能够躲避你我的身影,设下阵法,想必你想保护的人应该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然后再考虑脱困的问题!”

    常庚嗤笑了声,却出奇的没有反驳:“你若是可以杀完普通敌人,那我可以教你修行......”

    话还未说完,林亦率先打断:“在我看来,前辈并不适合做我的老师。”

    在这个世界,林亦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却从不缺少信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十几年来,他那位大哥可以仗着某些超前的思维在帝国占据一席之地,他自然也可以,甚至还可以超越他那位大哥的地位。

    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穿梭袭来,呜呜鸣啸,射向马车的后方。林亦的速度很快,手掌用力捏住马车的车轮,靠地的脚用力的在地面划过泥痕,一脚踹飞了那枝自林间袭来的羽箭,然后落在马车的后方,一手捏着银光闪闪的剑,神态端庄肃然的迎接如期而至的死战。

    马匹蹄踏的声音越发响亮刺耳,稀松的林间出现了十几匹烈马,那些人驾着马匹蒙着黑布。但在林亦的眼中,可以轻易的看出来这些人属于哪里。训练有素,即便是随意冲击,也看得出来马匹的整齐有序,还有杀手们全身和谐的衣服,统一的兵器以及黑色的面巾头冠。

    都昭示着他们不像是草寇,而是一群家奴。或许他们并不在意别人是否知道,只要足够自信全部杀死,不留下活口,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泄密他们的消息。

    “来得好!”

    当第一匹烈马到达林亦面前,马蹄扬起想要直接踏死林亦,被他细微的旋转而躲过去,马上的杀手还未反应过来,林亦的剑已经到了他的脖子,轻轻的划过不带丝毫的痛苦,跌落马匹,抽搐了两三下,失去了珍贵的生命。

    众多马匹到了面前,来复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泊泊的鲜血倾洒在他的脸上。这位总管似的奴仆并没有丝毫慌张,像是见惯了鲜血,还有点痴迷的神色。

    噗嗤!噗嗤!每一道剑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断杀手们里面穿着的轻薄铠甲,割出许多道大大小小的口子,深黑的血液从黑色铠甲里浸出来。杀戮的速度越来越快,林亦依旧感觉到自己手腕的不舒适,应该是两年来不经常用剑的缘故,导致他手腕有些生锈。

    同时他也感到幸运,剑未生锈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事。一柄生锈的剑无法杀人,一柄生锈的剑无法保护自己,一柄生锈的剑连是将自己目光映射都无法做到。横七竖八的剑光掠过杀手的身前,有人躲得过去,有人躲不过去,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难道你们就这点人吗?”林亦疯狂大笑,一剑斩落杀手的头颅,骨碌的头颅恶心的滚到他的脚下。随着怒吼,那些杀手居然迟疑起来,望着林亦的眼神变得胆怯惧怕。

    这些神情和眼神,让他更加确定,对面的杀手们根本不是流寇,应该是河北道某位主管的家军。他心里很震惊,面对李立青老者如此高的名声,那些愚蠢不堪着眼于眼前利益的人居然还敢胆大的出手,难道他们就不怕满门抄斩的追责吗?

    同时他还觉着心凉,河北道诸位主管的家军都是来自北军中退下来的军士。从前热血护国,只要元帅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舍生忘死的去执行,到现在杀人的胆怯,他看到了北军的没落,看到了河北道那些主管们争权夺利,不思整顿军纪的腐朽。

    想到这些,林亦的杀心愈发强烈,手中的剑挥舞的越来越迅速。手腕的痛感更加剧烈,他仍旧乐此不疲,干脆不去理会这种疼痛,直至杀掉最后一人,手腕的疼痛才使得他丢下了握着的剑,频繁的颤抖起来,手指缓缓张开,再也不敢轻易的弯曲!

    风骤然吹起来,树叶漫天,在天门山捱面前顺着那条通天的道路显得异常美丽。来复注视着美丽的风景,眼神中出现了沉迷,脸上的笑容让他迷失了自己。

    林亦面色微变,用左手握住剑,朝来复狠狠刺去!

第五章 老而弥坚的信仰

    林亦拼尽全力在奔跑,躲在稀松树林间某棵树下,眼神飘忽而敏锐,警惕着周围随时会发生的情况。

    他已经感应到那位修行者的气息,正在慢慢的朝他逼近。被他刺了剑的来复脸色煞白,蹲在马车旁有些发呆,望向林亦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感激。

    冷汗在他后背浸出来,整个内衣的后面被湿透,那种沉迷无法掌控自己意念的情况他再也不想面对。到现在为止,他可以确定的是,那位隐藏在暗处的修行者应该掌握了某种幻术。

    谁都知道,漠北的幻术特别出名,林亦不是很确定刚才释放出来的幻术是来自漠北王庭。要真的如此,河北道某些人的罪责将会更加大,此行的危险也会呈现几倍的增长。

    “阁下,场间已然无多余的人!”

    破开马车的常庚老人从后面走出来,漫天的落叶飘洒在他的周身,好如断裂的剑刃,轻易的割裂他飞扬的衣摆。树叶似乎有轻微的颤动,地面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失去生命的枯叶有规律的旋转起来,常庚老人周围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壁垒,遮蔽了他与隐藏暗处那位修行者最接近的道路。

    两人的中间处于真空,可以直接面对般。

    常庚老人在用稀松的林间做阵基,当阵基快要形成的那刻,一道黑色的光芒在林间穿梭着,迅速到了长庚老者的面前。一道闪烁着阴冷寒光的刀刃落在了长庚老者额头上空,正当是快要落下的时候......

    “咔嚓!”

    林亦的速度向来很快,否则真的很难练成他大哥传下的那套剑法。脚尖轻轻的一点,既在地面划出道深深的泥痕,剑刃和刀刃相击的那刻,他脸皮下似乎有着恶心的爬虫在蠕动,手腕本就松动剧痛越加强烈。他知道这种感觉便是来自修行者武器所携带的天地元气。

    随着刀刃上元气气浪的波及,林亦被轰退了四五丈,脚跟狠狠的蹬着粗壮的树干,再次发力身形爆射出去,迎接下黑衣中年人凶横的连环刀。

    常庚老人始终闭着眼睛,脚尖已然轻轻离开了地面手指的高度,地面有淡色的光芒勾连着许多密布可分的符文。光芒被勾线成流光线条,逐渐一丈方圆内的阵法彻底构建完成。

    黑衣人面色微变,双手握住刀狠狠朝林亦劈砍去,以求用这简单的刀劈死他,然后再迅速出刀,在阵法还未彻底发威的那刻击杀老者。

    林亦只觉得自己手像是断裂了般,手腕处的骨骼发出了轻砰声。

    “你可以离开了,接下来他无法伤害到我。”常庚老者睁开眼,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又是瞥了眼林亦,眼里有着微微的赞叹。

    至少在自己构建阵法的这段时间内,林亦的所作所为彻底说服了他。向这样敢于冒险的少年,如果可以收为弟子的话,那也算是为自己晚年传下衣钵,不枉老师往昔的教导之恩。

    “他可以逃,但我绝不允许他逃走!”

    林亦朝着常庚老者怒吼,面皮都带着剧烈的颤抖,以及刀刃上携带着的气浪对他的肌肤造成了可怕的冲击。头发根根竖起来,发梢的那些头发都被气浪震断,握住剑的手止不住的晃动着,还有牙齿都在打颤。

    但他依旧不愿意放手,常庚老者说得对,老者可以面对甚至拿下黑衣人。可林亦只想要黑衣人死,再无其他的想法,至于逃跑,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常庚老人很疑惑林亦为何杀心如此强烈,视线放在对面的黑衣人身上,再是轻微的幻术释放的那刻,常庚老人面容上也出现了难以遏制的愤怒。

    树叶被席卷起来,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小刀,乱飞的时候又极为敏锐的避开了林亦。林亦的剑一直在刺杀黑衣人,蒙住面容的黑衣人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又被飞过来的枯叶瞬间割断,在额头处留下淡淡的血痕。

    战斗开始到现在,他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体内元气还是迅速枯竭的状态。面对对面的阵师,他觉得自己做出了个极不准确的判断,老者并未非是普通的防御阵师,应该也是位可以战斗杀人的修行者。

    林亦的剑狠狠刺向黑衣人的左肩,刺入的那刻剑刃轻偏割断了左肩的琵琶骨。这柄剑的锋利程度毋庸置疑,他有自信可以割断世间的任何东西,即便是帝国军士刚正不阿的脊梁,以及漠北号称世间铁骑最坚固的盔甲,他也敢保证轻轻的剑花即可割断,露出鲜血淋漓。

    眼前的局势已然不是黑衣人他可以掌控,来的速度很快,自然考虑离开的思维速度也很快。目光转换间,林亦手中的剑还未回到剑轨上,即被黑衣人躲了过去,转身就想要逃跑。

    随着不入稀松的林间,即便是常庚老人的阵法也无法阻绝黑衣人的逃跑。林亦满面的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迅速出剑,加快出剑的频率,这样就可以彻底击杀黑衣人。

    马车后尾炸裂,不经意间有道飞射的银刀破空而来。林亦想要去砍断那柄刀,常庚老人想要散开自己的阵法,那怕他知道老爷可以保护自己,但多年前的病痛还未彻底痊愈,老爷根本不能强行出手,否则极易牵动伤势。

    就这样,银刀像是被什么空间薄壁所阻隔,悬停在破烂的马车外面,双手自然垂放在膝盖上的老者面前。李立青老人缓缓睁开眼,嘴角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在此之前的慈祥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铁血杀伐遍及李立青老人的脸颊和拱起的青筋上。

    “唰......”

    银刀转向,反向爆射入稀松的林间,噗嗤一声,炸裂的银刀声响彻在林间。

    “他死了,漠北人不可入帝国疆域,他们违背了约定。”李立青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皱起的眉头就像是渝关外面横亘了千年的山脉,充满了威严和霸道。

    现在,林亦才算是认识到帝国军神的真正形象。

    见到老爷无事,来复才吐出口气,舒缓了下紧张的气氛。谁也没想到他们会遭遇如此可怕的暗杀,修行者其实并不可怕,来自漠北的修行者才是最可怕的......

    林亦收剑,朝着两位老人微微行礼,以全刚才的救命之恩。常庚老人倒是松快和蔼了些,再不似之前瞧着林亦就会不爽的表情,此时才像是个和蔼的老者。

    “既然无事,就上路吧!”李立青睁开眼睛,本就微眯的眼睛,眼白边缘出现了攀爬着的血丝:“想必,他们等得都有些久了,需要给他们个消息振奋人心不是?”

    “老爷说得对!”常庚点头道。

第六章 有旧情?可荐修行

    这是他出世以来面对的第一位修行者,至于是第几境的修行者他无从知晓,那种无力感在脑海里面不停蔓延,即便是黑衣人已经死在了李立青老人的手下,依旧止不住这种颓废的蔓延。

    “咳咳咳!”

    马车里面有咳嗽的声音,林亦猜测应该是李立青老人的咳嗽,根据老人出手的那刻,常庚脸上的担忧表情即可看出来,李立青这位曾经的军神大人,应该受过极为严重的伤势。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军神大人居然是高强的修行者。那怕林亦不知道修行者境界的具体划分,也看得出来,李立青的修为高深,应当在常庚的境界之上,受过伤势所以才无法出手。

    “你刚才的表现非常好,尤其是那柄剑的锋利,超越了我见过的所有神兵利器。”坐在马车里的李立青掩住口鼻轻轻咳嗽了几声,眼里的血丝在慢慢的退却,起伏的胸口也被他压制下来,又是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将这柄剑给我看看吗?”

    “我很好奇......”

    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请求,林亦有些犹豫,在他的记忆中,这位军神归隐的时间很早。大哥出世的时候,这位军神已然隐居在陇西道七八年,且往后的多少年征伐中,大哥也未曾去过陇西道,李立青也并未离开过陇西道。

    应当是看不出来端倪吧?

    林亦神情犹豫的将手中的剑递了进去,常庚接过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端着放在老爷李立青的面前,枯槁有裂纹的手掌轻轻的拂过宝剑的剑刃,即便是锋利的剑刃在李立青的抚摸下,依旧没能割开他的手掌肌肤。

    不是宝剑不够锋利,而是李立青手中的茧子太厚,数十年戎马生涯造就的帝国军神威名,不仅仅靠的是世家出生的福利,更多的是与军士吃同食眠同寝的高度自律,以及奋勇杀敌阵谋过人。

    “送出去吧!”拂过宝剑,李立青老人忍不住咳嗽起来,轻轻挥动着手指,然后像是僵硬了般再也无法动弹,任由手指继续弯曲着。

    林亦接过递出来的剑,李立青并未说话,却给他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慌乱。他不知道李立青是否看出来,但若是看出来的话,他后面所有的计划都会面对难以想象的阻碍,所以他本能的不想要李立青发现自己的存在,发现自己与那位闻名天下的大哥之间的关系!

    “林亦?你要去晋阳,为何不直接去帝都?”李立青老人觉得无聊,觉得有趣,所以开口问道。

    常庚坐在老爷旁边,神情有些怪异,刚才的那柄剑他并没看出来什么,同样现下老爷说的话他也没听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他明白,老爷纵横多年,常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其实骨子里面沉默寡言的很。

    除了当年那位少爷......

    可现在外面的少年,眼神里面狡黠,骨子里面疯狂,脸上也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不管是和老爷,还是和当年那位聪明生而知之的少爷都全无相似的地方,那老爷为何要开口?

    听到这话,林亦倒是敛去了些许紧张,在他看来,越加不正常的问话,就越加正常。他勉强了解这位军神大人的某些脾气,对于年轻人应当是特别不满的才对,现在居然问自己,倒是可以作为。

    “想要去晋阳见个人,顺便看有没有机会寻求封推荐入学宫的书信。”林亦知晓帝国修行的规矩,唯有入了学宫籍贯的学子才可修行。当然林亦的野心并不在那学宫传授的细枝末节,而在于那两大学宫祭酒所认识的,也有资格推荐的世外修行圣地。

    世外之地,帝国仅有小小的一处。

    在哪里?

    在何处?

    都是未知数,世外隐秘不可知。普天下凡俗的修行地也有几处,如那才被划入岭南道以及江南道的越国大堰剑池。这种大手笔,灭越国的战争,就出自马车里面的军神李立青。

    “见你剑法不错,写封推荐的书信不难,正好我与稷下学宫的祭酒乃是故交,便为你提笔写封,免得你多余奔波。”李立青在里面缓缓说道,却并没有动作,常庚在旁边惊讶的看着老爷,一脸的不敢相信,在他的记忆中,老爷从未有这么热情过。

    顿时,让他不由感慨,外面的小子真是幸运,居然得到了老爷的青睐!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林亦直接拒绝了李立青的好意,这点让常庚更加不理解,按照道理来说,在帝国的军士中,应当是无人不知晓老爷身份的。军神李立青写封推荐入学宫的书信,即便是本人现在不觉得如何,那些学宫的祭酒和老师都不会平常对待,教授修行都会认真些。

    但少年居然拒绝,实在是百思不得解!

    李立青似不甘心,再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林亦的神情逐渐冷下来,心脏的跳动也越频繁:“我说过,我要去晋阳见个人,除非你可以将那人送到帝都学宫,送到我的面前,否则......不可能!”

    “......”长庚想要说话,被李立青阻止。

    掩住的口鼻再次咳嗽起来,李立青的眼底深处有着痛苦和懊恼,还有淡淡的惋惜,以及不舍的情绪,当收拾好这些不该出现在赫赫有名的军神身体里面的情绪,他平静说道:“有些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既然决定修行,那就好好修行,何必绕弯子?”

    这下,林亦算是彻底了然,马车内的军神已然根据这柄剑猜度出自己与谁有关系。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隐居陇西道多年的李家军神,为何会认识从未进入陇西的大哥?

    “多谢大人的提醒,但我觉得修行就是破心境多磨难,早已确定好的事,我自然会用尽全力的去做,不管是付出多少代价,刻意的修行在我看来不重要。”

    李立青喉结微动,吞咽了欲要出口的话,也不再说。

    马车烟尘顿起,破烂的马车像是官道上独特的风景,引得途径的人纷纷侧目,时不时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来复伤痛发作,林亦接过了御马的缰绳,平稳的行使,算是报答老人的提醒。

第七章 一场秋雨乱

    谢绝了李立青老人的邀请,林亦直接走入偏僻的小巷子,一个转弯就在来复的跟踪下消失不见。望着空荡的巷子,少年的身形早已不知去向。

    “真是个有趣的小子,也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来复自然明白老爷的处境,河北道大总管的名头倒是响亮,还有帝国军神的名号更是让无数人闻风丧胆。但如今说来,老爷终究是隐居归老多年的老头子,那怕曾经有着无上威名,多年来恐怕忘记的人已经有很多。

    林亦从巷子尽头的竹笼里面走出来,望着渐渐消失在巷口的来复,眼神逐渐变得冷淡起来。在他的印象里面,不管李立青是何等威名的存在,都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且还是会暴露他身份的危险。

    所以在知晓李立青清楚他身份的那刻,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远离这位明显可以助力他修行的老人。

    走到巷口转角的地方,沿着颇具古意的青石板痕迹走到小铺子里面,偏僻到如此地步的客栈,在晋阳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应该算是很难见到的。凡是开得起客栈饭店的掌柜,都不会选择这些偏僻的地方。商人有着敏锐的嗅觉,他们可以清楚地闻到地界中隐藏着的铜钱味!

    抽出自己装的满满的钱袋,林亦对这些外物钱财向来不在乎,随手从钱袋里面取出锭银子,放在掌柜面前,约定了租借多久的房屋。

    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自然不会同外面客栈那般昂贵,林亦很轻易的得到了接下来一两个月的时间居住的房间,也算是个小院子里面。算是他租借的房屋,地势是偏僻,像这样的客栈应该可以说为房屋中介才对。

    ......

    河北道晋阳的天空很美丽,清明湛蓝。

    诸多主管和将军都居住在同样繁华的区域里面,李立青老人落到河北道诸位主管为他准备的官邸的时候,眼神很是平淡,那样座外面看着普通寻常,其内却金碧辉煌摄人心魄的宅子,对于李立青这位曾经的军神来说,并未起到它应该起到的作用。

    望见这幕的许多人,都不免感到失望,同时心里又暗暗恼怒,如此不识抬举的老头。谁都知道空降河北道大总管的李立青是曾经的帝国军神,但今时的帝国已然不再是多年前的帝国,十几年前那位横空出世的北军元帅,已然打破了这位军神创造的记录。

    随着记录的打破,这位军神的模样渐渐离开了诸多帝国将军主管的眼里。在他们看来,时代落幕更迭,那些不该被记住,不该被忌惮,且早已退隐的人,应当从军士的记忆中慢慢消逝才对。

    “盯着的人很多,看来他们都快要忘记了老爷您的身份!”察觉到隐秘处异常的常庚很是愤怒,多年的修养让他并未直接表现在脸上,眼里跳动着隐约可见的怒意。

    李立青摇摇头,面上始终带着笑容,似乎对这座辉煌的府邸很是满意:“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早已是归老二三十年的糟老头子,本就不该被这么多人记住。还是陛下怜悯老头子,让我出来见见世面而已。”

    “老爷......”常庚对老爷的话很不满意,想要出言制止。

    若非不应和某些人说,常庚很想将那个极隐晦的秘密告知天下人。

    “这座宅子很不错,将就在这里待上段时间,总会有人按耐不住前来找我们的。”李立青笑了笑,抚摸身旁那根被顶级红色漆料涂抹的柱子,柱子摸着厚实,应该是河北道上好的木材。老人脸上露出了更加满意的神情,颇为陶醉的用力捏了几把,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望着老爷离去的背影,还有身旁柱子上难以察觉的指印,常庚露出了爽快的笑容。至少这么多年过去,老爷的性子还是和当年一样,也学了那位少爷的几分壮阔意气,丝毫没七老八十的暮气。

    ......

    才住进这座不算宽敞的小院子,收了钱退出去的中介老头,笑眯眯的盯着林亦给出去的两锭银子,笑得就像是获得了老年床榻无用的成就感,差点当着林亦的面亲吻那模样迷人的银锭子。

    “哎!果然我不适合花钱,又被骗了。”

    坐在院子屋檐下面的林亦望着猥琐的中介老头的背影,佝偻似当年在渝关见到的那些老乞丐。望着初入晋阳的第一场秋雨,他的神情有些惘然若失。

    漠北起了风沙,王庭那些讨厌的粪团会否南下,冲击渝关抢掠河北道边界村民呢?

    林亦不得而知,他已经离开了渝关,按照平时的习性来说,他不应该对渝关那些与他无关的百姓过多挂牵关心才对。但那些人与他无关,总会通过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和他染上些关系。他记得大哥当年就特别喜欢河北道边缘的囊,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吃不吃得到。

    有些发闷,不过外面有雨,他还没找到自己可以遮雨的伞,所以他无法出去见人,无法去见他迫切想要见,想的都要发疯的那位。在此之前,有人曾示意愿意出柄伞,愿意遮蔽林亦在这阴雨绵绵的秋季不湿润衣衫的保护,却被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现在想到自己愚蠢的行为,林亦暗暗怒骂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从出现到结束,他觉得应该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时间如此短,为何不可以相互利用呢?

    对于某些人,林亦从来不会存在善心,即便是那些目前为止对他很好的人,在他眼里也特别的愚蠢。他不是个值得别人对他好的人,而他也不是个会对别人好的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适误我!”

    院子外的门墙有轻微的晃动,院门也出现了短暂的抖动,又在片刻停歇下来。林亦望着那道破烂的院门,陡然冷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笑容和潇洒。

    “我知道你没伞,所以我找了柄大伞,赶紧过来见你,也免得你跑一趟。”

    门墙外面有人装着沧桑的声音说着话,却没有敲门的声音,也没有推门直入的举动。这般守规矩的举动,在林亦看来格外的舒爽。不管何时,他都有个极不好的习惯,那就是不喜欢别人敲门,当然更不喜欢别人直接推门而入。

    明显来人,是明白他的习惯的!

第八章 几分觉悟,半点闲谈

    林亦依旧悠闲的坐在自己随意找的积灰的藤椅上,并未擦拭上面堆积了很多年的灰尘。但在灰尘落入他眼中的那刻,他才算第一次认真打量观察这座狭小的院子来。

    晋阳他来的次数很少,也在懵懂的记忆中寻找了半点印象。不过这样偏僻的院子,又是在这样不算是大的中介馆里面,自然也不会想起来丝毫的关联,他依旧猜测的出来某些难以言明的描述。

    这是座多年未有人居住的院子,这是座多年未有人敢租借的院子!

    那这到底是座怎样的院子?

    视线很轻柔,悠闲的在院子里面晃荡着,院子并不大,是个长宽约有两丈的院落平地。落在院子里面的秋雨淅淅沥沥显得格外清脆,早已发烂的厚厚青苔堆积的石板都昭示着这座院子有人打扫却并无人居住的窘迫。林亦将目光放在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男子,络腮胡加上略显稚嫩的面容格外有喜感。

    “很多年不见,你还知道我的性格,也长了这么美丽的胡须,真是座宜人的城市。”林亦盯着青年的络腮胡,他不断的忍耐自己骨子里面那股想要调侃眼前青年的欲望,却还是没压制住,让其尽情的释放了出来。

    青年随着林亦的笑容笑了两声,就再也笑不出来:“我就说我不该姓胡,还取个名字叫胡昌,这不是给隐藏在下巴里面的胡须助长威势吗?”

    这是自我调侃,但林亦出奇的没有笑,反而平淡的眼睛里面荡起了层层不可平的涟漪。似乎藤椅的位置摆的有些出头,下摆落在地下延伸出去沾染了屋檐下落的雨滴,他皱着眉头紧紧捏住了湿润的下摆,抬起手用力的扭了扭,滴滴分明的水滴从下摆里面被驱逐。

    显得滑稽,显得可怜,更显得冷酷寒峭。

    胡昌盯着林亦的动作,他才发现这位聪明的少年还是如曾经那样聪明,却在无从前那般的宽容。而他自己的话也说的有些过分,至于过分在哪里,他不知道,却总能明白错且立即认错。

    “我的过错!”

    林亦勉强的笑着摇摇头,将下摆用力的丢在地上,本就有着湿意的衣摆顿时在地面形成了道暗沉的痕迹。石板的灰色消失,留下的总会是些新的不能再新的东西。

    “你没有什么过错,是我反应不过来而已。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这个爱发脾气的习惯,依旧没有改正,却没人再愿意纵容我的脾气......”

    望着外面的天空,阴沉的乌云压抑着飘过来,洁白的乌云被迫积蓄了几个月的雾气形成了滋润万物的雨滴,却还是被那些不理解这种造化的人所咒。

    “没什么说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胡昌此刻特别尴尬,干咳两声,想要拉回林亦的思绪:“这些年,你在渝关如何,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你,要不是你几个月前的书信,恐怕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或许是有用的,林亦的回忆渐渐敛去,留下的是美好的时光,他整理了思绪,缓缓说道:“前几年倒是没在渝关,而是在老家,只有近两年,为了寻求个机会,也观察下漠北,所以在渝关待了两年的时间。还算是不错,边军的风骨倒是与多年前的北军有相似处。”

    “哎!”听到这话,胡昌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林亦这时才发现胡昌身上的衣袍正是进城时看见的军士穿着,不过是异曲同工,有相似的地方罢了。他细细想着,按照胡昌的实力和手段,多年来混到较好的地位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喜。

    “北军确实不是当年的北军,河北道也不再是当年的河北道,让我们这些老人该如何啊?”胡昌说着,看似惆怅万分,目光却一直落在林亦的身上。对于胡昌的想法,林亦自然明白,但他不是大哥,也没有大哥那样壮阔的意志,更无所谓天下重担的压力。

    很自然流畅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想法。盯着外面的秋雨,越发的大起来,人人都言秋雨绵绵,目前的境况倒像是倾盆大雨,暴力非凡,给人震慑颤栗的压迫感。胡昌并不在意林亦的拒绝,本来他的计划里面就没有打算一次性成功,正如当年那位......也不是一样。

    林亦不知道胡昌的想法,胡昌自然也不知道林亦的想法。但两人有着共同的心思,那就是晋阳多年的污秽和血迹该是到了清洗的时候。

    “我可以给你任何消息,但你只能自己动手,毕竟手下还有很多当年的旧人,我不能连累他们。”胡昌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言语间都充斥着北军将军应当有的运筹帷幄。

    林亦也旋即郑重起来,点了点头:“你说的我自然明白,所以这次来我本来没打算找你,不过初到晋阳,没有遮蔽风雨的那柄伞,更无行走黑暗中的那件黑色夜行服,难免会陷入耳不聪目不明的境地。”

    胡昌欣慰点头,对于眼前少年的勇气和实力,他有着绝对的信任。他准备离开,忽地回头道:“河北道来了位大总管,据说曾经是帝国高层的存在,如果你可以靠近他,应当可以获取你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入学宫的推荐,甚至直接让你进入学宫,都应该不是问题!”

    望着走出屋檐下,任由硕大雨滴落在发硬又脏乱的黑发上的胡昌,只见林亦缓缓的站起来,将藤椅后面坐着的连体雨衣披在自己身上,盖上那连着的黑色雨帽,走入了雨幕里面。

    那位朋友说的并没错,但他真的不愿意去做。

    不是不想伤害别人,是他无法做到伤害别人。眼前的风雨还未停歇,他就被迫走入风雨。在他的记忆当中,大哥的经典语录很多,那怕不喜欢读书的他却可以一一记住,这靠的并不是智力,靠的也不是对这些经典语录的喜欢,而是对于大哥的尊敬和崇拜。

    帝国很冷,冷的林亦从出现开始就成了无心人。

    空洞的心间,自然应该放着某人才完整。

第九章 楼外绵绵雨幕里

    林亦走入雨幕里,像是个孤独的孩子,热烈又冷淡的寻求着庇护和安逸。街道上行走的人没有多少,偶有些还未卖掉蔬菜瓜果的小贩披着蓑衣躲在某些高大房屋的屋檐下,躲避着避之不及的风雨。

    毕竟没谁知道这场秋雨为何会来的如此突然,也没谁会去思考这场秋雨为何而来!

    林亦站在街道上,欣赏着秋雨淅淅沥沥的落在自己的身周,凹凸不平的地面早已积水严重,滴答滴答的敲击积水的水面,荡起层层可爱又醉人的涟漪,一时间林亦竟然有些痴迷,随意的找了个可以躲避的屋檐坐下来,静静的观赏着不被人打扰的雨滴和涟漪。

    他来晋阳,是为了见个人,正如他对李立青的拒绝,就是用的这样的理由。向来说到做到的他,自然不会说出任何错误的理由,所以他在这里等人。

    毕竟,只有等到了人,才会见到人!

    酒楼茶馆窗边有无数闲散茶客无意挥洒着自己的目光,欣赏着北方得之不易的雨季。秋天的雨季总是显得那般美丽,在风雨相击中,总会带给这些晋阳士子们一些写诗作对的灵感和趣味。

    而这淡淡的趣味和灵感总会被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冲淡,转而要愤怒的士子们正准备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听见发现那细微处释放出来的可怕气息,才缩了缩脑袋不愿意张口,粗狂端起酒杯狠狠喝下口酒,冲消心中的愤怒。

    在有些时候,士子读书人们,往往比军士们更加没骨头!

    啼嗒,啼嗒!

    马蹄的声音格外的喧闹,在雨滴落下的滴答声中很明显,林亦坐在屋檐下,躲避在明显的街道边,似不经意的遮蔽着地面雨滴的溅起,轻轻将自己头上已经向后脑勺有移动迹象的黑色雨帽往前面扯了扯,本是黑色的雨帽,再加上他有意无意的低下头,寂静盯着水面涟漪,导致无人可以看清楚他的脸。

    本是俊秀的面容,冷酷中带着让人沉迷的帅气,为何不愿意让别人观赏呢?

    一列马队奔驰而过,速度不算是很快,从出现在林亦的视线里面,到离开林亦的视线,总共用的时间也不过十数息而已。这条街道并不长,所以起承转合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

    马队过境,林亦在不惊动周围小贩的情况下站起来,将头上的雨帽再次扯了扯,彻底遮住了他的额头和眉眼。只见他略抬头凝望了眼马队消失的地方,然后走向了对面那座两层的高大阁楼,上去后寻得了最隐蔽却可以看见外面街道的位置静悄悄的坐了下来。

    叫了两壶晋阳最刚烈的好酒,寻得酒杯倒满酒,端起来掩住自己的口鼻,装作饮酒作乐的模样,瞳仁并未转动却可以轻易的观察到街道和刚才坐过的屋檐下,屋檐的周围不会存在任何视线盲区,而他坐的这个位置又不易被外面街道上的人察觉。

    酒楼的摆设异常简单,要不是那摆在门口的几坛飘散着陈年酒香的酒罐子,恐怕酒楼里面的生意会暗淡许多。林亦扫视着酒楼中的环境,面色上平静如常,心里却暗暗吃惊,之前在此观察的时候,本以为这间酒楼并不会有多少人,没想到此时雨落喝酒的人倒是很多。

    但又想到自己之前来观察的时候,早已日落,且天气湿冷光芒暗淡,那些白日喝酒的客人自然也应该回家暖脚暖床才是,何必会留在这里喝着苦苦的闷酒呢?

    剧烈的咳嗽在喉咙间响起来,被他压制仅有半点,又悄然无声的通过打嗝释放出来。刺鼻的酒糟味在鼻子里面来回晃荡,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迷失在街道的孩子,咳嗽彻底消失后,他才被呛的眼眶湿润,差点流下眼泪。

    “我就说过你无法喝酒,何必要装模作样,难道还真的会有人发现你不成?”

    自言自语的说着,没有再去品尝酒杯里面的酒,依然将酒杯端起来放在嘴巴上,静静的闻着刺激着他味蕾和精神的酒香,雨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以上的全貌,而酒杯则遮住了他鼻子以下的模样,使得仅仅露出的鼻子无法查探到他的踪迹。

    果不其然,轻巧的马队折返回来,除了少了几匹无关紧要的马匹外,领头的中年男子坐在队伍前面那匹异常俊朗的马上,男子穿着普通的常服,模样是中年,耳边的两鬓却异常雪白。

    马队的人四处寻找,扫视着周边的情况,都查无所获,下边的人在中年男子身边报告了后。中年男子眼神疑惑,眉头紧皱像是被什么钢针串在一起,无论如何的好消息,恐怕都无法让横亘在他眉间的那道山脉平复下去。

    “收队,回去再说!”

    既然没有,中年男子也没过多停留,收紧了后面的马匹,以免伤害到了周围摆摊的小贩,驰骋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面,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也消失在了林亦微眯的瞳孔中。

    随着马队的离开,骤然落下的秋雨,又骤然消失,像是场随意的玩笑。还未离开街道的小贩逐渐的汇聚起来,街道上面的繁华再次恢复了艳阳天气的时候。林亦放开了自己的雨帽,将自己身上的雨衣也脱了下来,缓缓的折叠在一起,放在后面的腰间。

    秋雨消失,自然不该再装模作样,否则太过引人怀疑。

    端起酒杯,皱眉盯着酒液的旋转和涟漪,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仰着头皱着眉一口饮下。这次没剧烈的咳嗽,他虽然是第一次喝酒,却并不是第一次闻到酒液的味道。早已习惯了比这种更加烈的酒,所以林亦他有办法遏制这种因酒刺鼻火辣而引起的咳嗽。

    结完账,离开了酒楼。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这次的出行时间很短,不过两个时辰而已,却只为那短短的几秒相视,对于林亦而言,不算是吃亏的行当,但是对那位骤然回来的中年男子来说,却是极为吃亏的买卖。

    毕竟林亦喝了酒,而那人会丢了命!

    内屋桌子上有封泛黄的书信,被压在茶杯下面。林亦眼里无惊恐的错落,闲散的走到桌子上,静静的将书信拆开,看着里面由胡昌给自己寻找到的信息,然后逐字逐句的读着,且深深记在自己的心间。

    “杨继新,河北道王家外族.......”

第十章 不速客是军神

    杨继新,河北道前北军元帅钦点的督粮官,在那位北军元帅驰骋疆场的十几年间,几乎无意外的都是这位王家外族担任督粮官,而那位北军元帅也可以称得上杨继新此生的贵人。

    对于后勤督粮官这任职责,杨继新每每完成的都非常不错,不但按时完成送达粮草到前线战场,且一颗米粒都不存在丢失的问题。南方早已被消灭的宋国在灭国之战的时候,曾派遣三千铁骑想要抢夺杨继新手里压着的粮草。

    而那一战,杨继新靠着三百人的压粮草军士,硬生生的将三千宋国铁骑杀的片甲不留。一战成名的杨继新,往后的几年依靠着那位北军元帅的提拔和奖赏不断升迁,官至如今的都知兵马使。又得到河北道世家王家的青睐,将家中嫡女嫁给他,遂使他成为河北道官场冉冉升起的新星。

    放下书信的林亦沉沉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一进一出让他本是沉重的心情再次轻松了些。不管如何来说,杨继新都成为了他必杀名单中的第一人,且必须在一个月内就要杀死的人。

    按照他的估计来看,两个月后将是学宫秋季入学的期限,要是他无法在这段时间内赶到帝都的话,恐怕就赶不上今年的机会。帝都的钱财消耗很大,他如今穷困的样子,根本无法支撑他在帝都生活一年的时间。只要进入学宫,就会提供免费的住宿,交些银子即可学习,何乐而不为!

    秋雨已然消失,看着外面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夜幕应当是要落下。林亦走到了厨房,开始为自己的晚餐谋划。这几天来,他基本没有下饭馆,都是自给自足,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的他,觉得这种寂静和孤独很适合现在的自己,没必要去改变什么。

    天色暗淡,夜幕降临,不速之客到了门外。

    听着外面缓缓的敲门声,很是清脆悦耳,不过林亦却生不起丝毫愉悦的心情,反而眉头紧皱着,透出种种不悦的表情。放下手中端着的碗,缓缓伸手握住了放在桌边的那柄锋利的剑。没有选择回答,只是静静的盯着那道随时都会被打开的院门,心里翻江倒海的想着。

    出现在门外的会是谁?

    应该不会是白天的杨继新,他不可能发现自己?

    也绝对不可能是胡昌,他熟悉自己的性格,绝对不会选择敲门,而会直接说话!

    那外面的到底是谁?

    “我想你应该在院子里面,难道就愿意我在外面干站着,也不肯让我进去坐坐吗?”外面传来熟悉的苍老嗓音,林亦尖起耳朵听得异常清晰,所以他已经猜到外面的人是谁?

    但为什么要让他进来?

    “老先生如果有话要说,那就在外面说,想必你周围的军士,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将你的话听了去。如果没话说,就是想见一见我,那大可不必,毕竟我们根本不熟悉。”林亦操着公鸭嗓,夹起一筷子鸭肉,狠狠的塞在嘴巴里面,呜呜浪浪的说着冷酷的话。

    登时,外面的院门被敲动着,被打开的时候,门口站着身体佝偻的老者。林亦很不悦,但既然人都进来了,他也不可能会出手,毕竟对于这位曾经扬名天下的军神,他还是有一丝丝的崇敬。不过皱眉和讨厌的眼神却赤裸裸的摆在李立青老人的面前。

    “我讨厌你的这种行为,不过你是老者前辈,有人告诉过我尊老爱幼,所以我不会对你动手。”

    听到这话,李立青枯槁的脸颊露出玩味的笑容,步履蹒跚走到林亦的面前,盯着桌子上摆着的那盘放有辣椒的口水鸭,顿时吞咽了口水,嘿嘿笑道:“尊老爱幼,在帝国来说,那是完全行不通的法则。不过始终有人愿意遵守,曾经我见过一个,没想到多年后又见到一个,真是好运气。”

    说罢,吞咽的口水再也止不住,李立青干脆坐下来,直接伸出自己黝黑干裂的手抓起一块口水鸭的鸭腿,眼里发光又怀念的啃起来。瞧着这般蛮横无礼的动作,林亦彻底呆住了,手里夹着的鸭腿都掉在了碗里,然后就被速度极快的老人捏住放在了自己的嘴边,一边一个啃起来。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贪吃的老人,所以我在思考,尊老爱幼是否不该继续遵守。”

    林亦轻轻的放下碗筷,面色逐渐不善起来,不过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战意和杀意,反而透着回忆的旋涡,将他缓缓拉回往昔的岁月。那时候他还很小,大哥为了找点家乡的味道,总会做各种各样花式的餐食,让他在好吃的食物里面忘记对家乡的怀念。

    但几年过去,那种两人争夺鸭腿的日子已然不复返。现在李立青老人在他面前抢夺他的鸭腿,登时使他想起了曾经,想起了大哥,想起来他们刚来帝国时青涩胆怯的模样。

    “你很惆怅,你在回忆他.......是吧?”

    放下鸭腿的李立青尴尬的笑了笑,将鸭腿放在了林亦的碗里面,随手在自己的裤腿上面擦拭了几下,又是放了上来随便在鸭子身上找块好吃的扁担翅膀吃起来。

    盯着碗里的鸭腿,还有老人喜欢吃扁担翅膀类的有骨头又耐啃的部位,林亦那颗本是冰冷的心缓缓融化升温。他再也没有吃东西,静静的盯着李立青老人吃东西。脑海里面回荡着无数问题,迫切的想要问个清楚。

    眼前的老者,为什么和大哥如此相似?

    两人间到底有什么交集,会诞生这么多相似的习惯?

    帝国军神与前任北军元帅,有何种不可测的关系?

    一切的一切,都是林亦此刻很想知晓的信息。在十几年间,他和大哥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除了前面几年自己还年幼,后面大哥从军,再到成为将军,成为帝国赫赫有名的北军元帅,乃至被皇帝陛下封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侯爷,大哥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都不得而知。

    李立青老人的出现,还有那浑身熟悉的举动无赖样,都给林亦了解那位大哥的机会!

    所以他没有打扰老人吃东西,也没有搅乱这种得之不易的心的宁静,那怕是异常期盼获知大哥的往昔,获知当年在帝国西疆遭遇的那场闻名天下的伏击战,是否有着更深层次的内幕?

第十一章 帝国神秘的规则论

    见了想见想得发疯的那人,骨子里面淡淡的疯狂已经被压制下来,深深的放在心底,准备着下次再见到那人时,再倾尽全力释放出来。

    林亦面色很平常,盯着对面不断吃口水鸭的老者,全然没有不屑一顾。静静看着老者,而老者也不理会他的目光,不顾所有完美形象,品尝着难以吃到的美味。

    一张朴素的木桌,双方对坐的两人,看到这无比简单的一幕,不管是心中充满多少暴虐狂躁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沉下心来,缓缓收敛起那些不该出现在世间,出现在此情此景中的情绪。

    发现桌边放着那柄剑,李立青极收敛的放下左手的鸭翅膀,在裤腿边缘轻轻的擦拭了几下,擦干净后,左手放在那柄剑的剑柄上,抚慰着剑柄上雕刻着的图案,凹凸不平的质感并未带给老人足慰心灵的刺激,不是因为剑柄,而是老人的手早已存在许多的伤痕死皮,枯槁无比的肌肤已然失去了活力。

    收回手,李立青微微叹息:“这是柄绝佳的好剑,老头子我纵横天下这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长剑。也不知道这柄剑到底是谁铸就,搞的我心痒难耐,也想要柄同样材质,铸造方法相同的长剑......”

    说罢,竟直愣愣的盯着林亦。对此,林亦冷冷得笑了声。

    挤出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笑容!

    “祖上留下来的剑,老先生您若是想要,恐怕得去骨头堆里去寻找有资格铸造这柄剑的骨头才行......而且还不定可以找得到,毕竟生人勿进!”林亦压低了自己的嗓音,语速异常缓慢。他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充满质朴的味道,以免给人造成咄咄逼人的印象。

    其实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话语中充斥着的不耐烦和讽刺。李立青并未对他的话产生任何厌恶的情绪,这位老者,这位军神大人远比世人想象的要宽和许多。虽然行为举止有老不修的地方,但总体来说,应该是符合前世记忆中那些和蔼慈祥老人的形象,稍有些不如意的,也都可以忽略不计。

    总地来说,林亦认为刚才的话有些无礼,他端端正正的站起来朝老人行礼,以求对面老人以及内心的宽恕。

    有人教过他,君子当知礼守节。

    李立青摆了摆手,面色微沉,不苟言笑,“我说过,在帝国疆域中,尊老爱幼是完全行不通的法则,但总是有人愿意遵守。这并非是对你的鼓励,也不是对你刚才饱含真诚的道歉行为的赞赏。”

    听到这些话,林亦眼珠骨碌转动,再次恭敬的行了一礼,完毕后,坐了下来。

    李立青再无刚才的不客气,语气较平缓,赞叹的点头:“但你这种行为,确实非常受诸如我这类老头子的喜欢。不,应该不仅仅是诸如我这类的老头子,辽阔的帝国疆域,甚至延伸到西方诸国,那些贼心不死的老废物们,也依旧会喜欢这种行为。”

    说罢,又是补充一句。

    “即便他们不赞同这种行为,偶尔还会借此用来欺骗,也依旧掩盖不了那颗崇尚善良的心,以及期盼自己遇见这样守礼的精神。”

    “就像是帝国,高悬于天穹的规则!”林亦端端正正的坐在对面,认真且绞尽脑汁的深思,终于被他想起了一个比喻,微眯着眼,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口。

    “哈哈哈!”李立青疯狂大笑,掩住了口鼻也止不住口水的飞溅,张合迅速的眼帘中有晶莹在闪烁,渐渐平息下来,说道:“你的比喻其实从某种程度而言,确实是非常适合我的话。不过帝国的规则,从来都没有高悬在天穹,反而切切实实的存在于某些特定的人身上。”

    “官员?”林亦深思,来了兴趣,突又皱眉:“还是皇帝?”

    李立青顿时愣住,像是被揭开了疼痛的伤疤,冷哼一声,故作面冷。林亦却不惯着老者的反应,不开口说话,那他也绝对不会开口,沉默的时间多长,他都不会在乎。

    李立青冷了许久,倒是把自己冷住了,他是个跟有趣的人待久了的有趣的老头子,再次获得有趣,自然受不得冷落,嘟嘟起来。

    “你我的道理都说不清楚,帝国如此庞大,怎会三言两语说清楚。”李立青抬手捡起压在碗旁边的骨头,举起来瞧着滑溜溜,啃得实在干净,不由老脸一红,连忙放在碗中:“不过......按照你说的两种类别也没错,分地域大小,河北道大总管以及诸位主管代表着某些细小规则,而远在帝都的皇帝也代表着更大的规则,以此类推。”

    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理解,或者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递进不清楚的林亦嗤笑道:“我在边军中,在家乡里,时常听到某些不符合我脑袋里面构思的帝国印象的情况,民风彪悍,善于表达自己,即便是面对权贵,某些弱小的人也敢去抗争。”

    “但听到老先生您的话,我实在是难以想象,家乡或者边军中的那些人,他们难道是得了失心疯吗?皇帝便是规则,官员便是规则,那帝国何以有规则。规则以人为主,用来人制定规则,如果这些制定代表规则的人存在私心,岂不是帝国将会变成乱糟糟的地方。”

    李立青眯着从未眯过的小眼,眼帘仅仅有着细小的缝隙,像极了条百姓织布的麻绳,淡笑道:“你的理解并没有出现任何错误的地方,甚至昔年有无数人对这条提出疑惑。帝国赖以生存的乃是法制,只要守法,百姓皆可选择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林亦并未直接出口,只是淡淡挥手制止这话。在这些话从李立青口中出现的那刻,帝国的雏形以及隐藏在暗处的线条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帝国的模样和基础框架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依旧是和前世古代一模一样的国度,法制帝国以法治国,并无其他新意。

    “皇帝陛下很强大!”

    林亦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立青当时愣住了,也没听懂。思考了半响,才明白这句话中的意味,不由微笑摇头。他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忠臣,李立青忠于的只有国家。尤其是几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对他造成的影响比较大,当今陛下在他心里的地位一降再降。

    此时说些不合适的言论,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他还是没有选择说出口,林亦的话说得没错,要是细细想来,其中也可以论断出些错误。当然在李立青的眼中,这些错误倒是件极好的事......

    “我今天说的很杂,你今天理会的也很杂。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没必要去讨论,也没必要去细究,只要你记住,在帝国之内,不要违背秦律,即便是那位皇帝陛下亲临,也依旧不能将你如何。”

    李立青憋着笑,故作神秘的斜瞥外面的夜空,群星璀璨,勾连成画,他抬起枯槁无力的手臂,伸出食指,指向外面的夜空。

    “普世道理浅显,昔年反对的并非是下层,而是上层。至于所谓的上层是什么,只有你真正了解到,才能够明白,多说无益,反而显得空洞。”

    林亦满脸疑惑,脑海中迷糊的很。

    这是什么意思?

第十二章 知境

    有许多事情都不是用语言可以说清楚的。

    即便述说的人是传闻中舌灿莲花的修行者,亦或是古籍中可以单凭言语断人生死的神秘强者,恐怕也阐述不清楚林亦脑海中迷糊的那段规则。

    当然,李立青说得并不清楚,或许是碍于某些神秘力量,才无法将这件本是渺小的事情,说得更加透彻些。他并未立即离开,等待林亦收拾完桌面的狼藉后,反而悠悠然扯出条小方凳坐在外面的屋檐下。

    在白昼时,已经停止寥落秋雨。

    李立青凝望着远处的星辰,此时的夜空隐隐可以看见北斗轮转。似望见了有颗隐晦的星辰从西北方向,直射入东海,再是成为了漆黑夜空中惨烈牺牲的那颗,牵动了他内心的悲戚,引动了他沉封多年的心绪。悄然间,静悄悄的释放出来,给这寂静的院落增添些悲凉的味道。

    “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李立青把小方凳搬出去点,正好冒出屋檐,抬头便是漫天闪烁繁星,叹息道:“其实没必要修行,没必要掺和,如果我猜测的没错的话,他应该并不想你参与这些事情才对。”

    “否则不会留下那封书信。”

    才走到李立青身后的林亦身体微颤,本是红润的脸在星光照射下显得苍白,即便是有多盏燃烧着的油灯,都无法将这种苍白扭转回来。

    轻轻吐出口浊气,林亦走到老人身边,慢悠悠坐下来,说道:“我并没有看他给我留下的那封信,也不认为他信中所写的事,就是你口中想要言说的这些东西。”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性格,我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性格。纵便是赴汤蹈火,我都不会有丝毫的辗转。而他面对刀山火海,也依旧会为了在意的人冲上去。”

    李立青嘴角微微上扬,透着抹嘲讽的不屑和痛苦。

    “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林亦如同听到了惊天的雷鸣,炸响在他的耳道。脑袋嗡嗡的痴呆半刻,回过神来,沉声询问:“那你是希望他死着,还是活着?”

    “那他是希望我修行,还是不修行?”

    他迫切想要知道两个问题的答案,即便得到的是欺骗的回答,他依旧会将之当做最真切无比的心思传达。毕竟他不再是往昔的那个他,记忆中的大哥,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相见时的那个大哥......

    ......

    回应质问的是沉默。

    悄然无声的沉默,夜空中鸟雀轻鸣。

    但这里不是南方,那鸟雀来自何处?

    李立青抬起头,枯槁浑浊的眼珠被耷拉着的眼皮盖住,在这瞬间眼帘像是获得了所谓道法自然赐予的力量,猛然间挣脱重力的束缚,浑浊的眼珠中有晶莹的光泽在闪烁生辉。

    他张口道:“两个问题,不需要两个答案。”

    “我应该回家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我们应该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说罢,有些陈旧的衣袍袖兜里面取出半卷书籍,用红色的细绳紧紧缠住。李立青把书卷递到了林亦的面前,没有等到林亦伸手,书卷便落在了地上。

    林亦顿住,盯着地面的书卷思考,弯腰拾起,立即抬头。

    李立青的速度很快,已经消失在院落里面,院墙上出现个隐约的白头。

    “给你留个好东西如何?”林亦骤然喊道。

    “不用......从心所欲即可!”

    这是李立青的回答,在黑夜中来回晃荡,沉沉钻入林亦的耳朵。

    老人似乎没回答。

    林亦却无比坚定的选择了自己的前路。

    在此之前,他抱着无比勇敢的刚强,一定要寻找到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以及透着神秘色彩的帝国规则。

    或许,所谓的帝国规则代表着一群人?

    这是林亦得出的结论,是那一群人?现在他还无法知晓,但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一定可以寻找到那群人。

    ......

    夜幕降临。

    睡意昏沉,无法影响他修行的坚决。

    宽大的木板床上,林亦盘膝而坐,秋雨落下后的河北道晋阳城有寒流窜动。他虽然是修习过高超剑法的剑客,身体素质也远超普通百姓,但没必要去折磨自己的身体,无道理且无风度的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夜晚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棉被放在他的膝盖上,盖住了他的下身。

    两条膝盖顶起棉被的一尺平坦,左右放着两种颜色的书卷。左边的在昏黄油灯光火下泛发着古意盎然的暗黄,仿佛昭示着自己的古老和稳重。而右边则是放着被红色细绳紧紧束住的书卷,有淡淡的金色细粉在灯光照射中烨烨生辉,吸引着林亦的目光和心神,表达着自己的高贵和无可比拟。

    “选什么呢?”林亦来回摸着下巴新近冒出的胡须,越发的粗壮,犹豫自语:“还是说两本书卷先后观看,观其内的内容,再决定如何选择......”

    他有点犹豫单一观看,又觊觎失去的某种优先级!

    最终出手,选择了李立青留下的那本被红色细绳束住的书卷。他知道自己无法修行,至少目前为止是无法修行的,所以看那本书对他而言,意义其实并不大。不过想要了解往后的修行道路,存在的那点点好奇与不甘,驱使着他总是在某些场合旁敲侧击的去了解修行境界,乃至修行一途中的细小关键处。

    但他遇见的修行者太少,不过寥寥几人,且其中还有要杀他的敌人。所以挣扎了很多年的不甘和好奇,被现实狠狠打压渐失未失之时,将会在这样平淡无趣的夜晚,为他掀开修行神秘的面纱,露出或同冰山一角的容颜。

    这小小的一点,足以让林亦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激动,乃至纠结自己该如何选择。在此之前,他像是个仅有正房的老爷,面对每晚的床榻事,无从选择。此时,李立青居然能给他送来了美艳更胜正房的小妾,任何一个有欲望的男人,恐怕都会难以抉择。

    爱情是一回事,欲望则是另外一回事。

    解开红色细绳,用精致小楷撰写的文字随着书卷的铺开,缓缓出现在林亦的面前。他甘之如饴的吸取书卷上面记载的修行感悟,体会着其上记载的种种玄妙之法。时不时的发出赞叹的吧唧声,或是瞪大那双暗含语言的眼睛,投射让自身感到震惊的悸动。

    所谓修行,在于与天地元气交互合一。用己浅淡意念操纵天地元气,控世间人力不可触及之物。纵便是遨游天际,飞跃九重,也不外乎己身天地元气之运用累积而已。

    修行七大境界,前面的几层境界落在世间修行者眼中,并非是多么高深晦涩的东西。反而处处透着另眼不屑的意味,至少书卷记载者对于前面四层境界,字字散发着不屑与瞧不起。

    前面四层境界。

    合意境界最为基础,乃是用意念感知接触天地元气,也有修行初知之名。

    明物境界在于用自己的双眼,将意念附着在双眸上,看清楚世间事物周身的元气波动,顺着轨迹层层的剥离元气笼罩,为往后的修行奠定基础。

    离窍境界是修行中关键一境,意念离开自己的身体,逐渐去接触世间事物,顺着事物周身元气波动规律,能够将意念附着在事物上,进行些简单的操作。

    破障境界即可用意念控制世间大多数事物,不需去剥离探查事物的元气规律,讲究一个强,再操纵元气控制某些特定的物品用以战斗。世间称之为的阵师,剑师等,就是此境的分别,有人擅长用剑,脑海的神魂与剑亲和,故而用剑为战。有人神魂亲和天地无主元气,擅长写画,脑海清明,意念强大,则是用天地元气勾勒成画,视为天地无穷阵法。

    四大基础境界后,才是真正的修行。

    林亦看到最后一字,目瞪口呆还未回过神来,再是不断翻转,书卷内容已戛然而止,其后再无记载。

    修行七大境界,往后三层只简单写了十几字。

    “洞求源、朝道真、破天命。”

    “先寻道法妙,再入自然天!”

    盯着戛然而止的讯息,林亦吧唧几下嘴,念想若脱缰野马,奔腾于天地间,思维渐渐飞射入苍茫,凡能想,皆在脑海中回荡不息。

    而所代表的后三层境界到底是何名字,到底如何才算是踏入此三境,林亦已然不得而知,连忙翻开泛黄的那卷书,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才发现对于修行境界,这本书只字未提,其内不过是些晦涩难懂的心法篇章。

    “贪多嚼不烂。”林亦合上书卷,失神收拢灯火,摇头自嘲:“即便是吞下诸多玄妙,不可修行,不可使用,找不到解决自身症结的妙法,又能如何!”

    念及于此,再是忆起那可笑的病症,林亦不由讽笑……

第十三章 悄无声而逆

    修行急不得!

    也不可急躁,这夜后,林亦再未接触那两本书卷。

    其间的内容被他忘记,文字消逝的极快,根本无法引动他那颗蠢蠢欲动想要修行的心。在林亦的身体里面,不单单有颗超绝坚定的心,还有无与伦比的冷静,随时都能压制由欲望延伸出来的恶念。

    而修行的蠢动,对此时的林亦而言,便是最大的恶念。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忘记那些虚无缥缈的心法篇章,之前的所作所为,权当是满足自己那颗幼小薄弱的好奇心,等到心满意足,自然也就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不过他依旧还是每天默诵着幼时大哥传给他的修行基础心法,类同于前世一些修身养心的口诀,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百利而无一害。

    那天过后,秋雨再来。

    上苍仿佛是知晓了林亦的决定,才会及时的为他来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林亦披着雨衣披风,走过狭小隐秘的街道,融入了散乱无关紧要的普通百姓中,迎着人群逆着方向走去。雨滴的落下足以吸引很多人的眼神,使得他们无从发现细微处不合时宜的身影和声音。

    却也给林亦的动作增添了些难度,人群散乱零落,要是贸然出现在某些地方,是否显得不合适,特别引人注意?当他走到晋阳城那条最繁华热闹的大街,街道周围不是红楼曲园,就是些宾客满座的酒馆客栈。

    醉仙居!

    晋阳城最大的酒楼,也是河北道众多名宿宴请宾客最喜欢的场所。据传,醉仙居的幕后老板是河北道某位手可通天的高官,这点无从查证,也不妨碍诸多名宿把这里当做放松宴宾客的妙处。其内绫罗绸缎铺就的点缀,以及金碧辉煌的装潢,让很多河北道读书人羡慕,能在此处宴请友人骚客风流谈诗,也是倍有面子的事。

    林亦站在醉仙居前,盯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金粉时时迎着秋雨落下几颗,落到林亦的脸上。

    忽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回头一看,是熟悉的人。

    没有反抗,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故作顽抗的继续走入醉仙居。跟在胡昌的身后,走入了醉仙居斜对面不过三十丈远的二层酒楼,寻了个极偏僻的角落坐下来。林亦选择了坐在更加隐秘的地方,却被胡昌阻止,让其坐在自己的对面,他则坐在较为黑暗的一方。

    胡昌面色很是严肃,似乎是在责怪林亦未通知他便率先选择出手,有点互不信任的感觉。这样的情绪在被林亦察觉的那刻,便被他迅速收敛,挤出半点不是微笑的笑容,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伸出嘲讽般的食指,指了指斜后方的高大建筑。

    那座很是雄伟的建筑,代表着财富和地位。

    看过去,林亦平淡如常的脸终于发生了异常明显的变化,而又在瞬间,这种由远处场景以及人物引动的变化,被他迅速抹去,再次恢复了面冷的状态,端起摆放好的酒杯,眼珠不曾转动,头也未曾低落,时时刻刻盯着远处推杯换盏的景象,饮尽杯中圈圈涟漪的烈酒。

    “嘶嘶嘶.......”

    烈酒的火辣充斥着鼻息,林亦面色如常,半响后,依旧没忍住吧唧了下嘴,喉结迅速反复,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胡昌坐在对面,并未制止这无端的行为,反而自斟自饮起来,不理会林亦时时刻刻盯着对面,也不担心他灼灼目光会否触及远处敌人身体的敏锐。

    半个时辰后。

    胡昌厌烦了独自饮酒的孤独,巴掌啪嗒拍在桌案上,好在两人乃是单独的隔断间,周围也并无人喝酒,才未引起有心人的疑惑和关注。

    “我说你需不需要如此长情,人都在那里,短时间也不会离开,即便是稍有片刻没盯住,也不碍事。反倒是你今天的行为,是否有些太过莽撞,要是今日你突然冲进去,恐怕无法活着走出来。”胡昌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很是满意胡须的长短,又捋了半刻。

    林亦有先天的敏锐,刚才距离过远,按照常识判断,也只认为那座楼里面的杨继新不过有些护从,根本不足以留下他,现在听到胡昌的话,才觉得奇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从这里看过去,杨继新确实在宴请宾客,但也不是些无可对付的人,只要我速度够快,够迅捷,那此人今天就绝对不能活着走出去......”

    胡昌打断林亦的自信,指关节轻叩桌面,脸上满是严峻和无奈,压低嗓音:“你说得没错,要是平时杨继新宴请宾客,纵便醉仙居里面有百人卫队,你只要可以接触到杨继新,那他自然必死无疑。”

    说到此处,像是回忆起了异常可怕的东西,胡昌忍不住身体微颤。

    这一切落在林亦眼中,顿时起了无数念想。心里疑惑到底是什么,单单是想到谈及,就足以让胡昌这位曾随前北军元帅纵横天下的将军感到胆寒,连是说出口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没贸然出口,也想不到。要想了解,只能由胡昌自己消化这种恐惧的情绪后说出。

    压抑住胆怯,胡昌仍旧心有余悸:“黑冰台......”

    ......

    接着是沉默。

    是周围压抑气息的弥漫。

    是两人相视而对,彼此看到的震惊。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足以让帝国所有官吏,以及知晓这三个字所代表着的意味和威势的人感到恐惧和胆寒。

    黑冰台!

    帝国隐藏在暗处最神秘的势力,只属于帝国皇帝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刃。平常时候隐藏在暗处,仅仅接受皇帝陛下的调遣,执行一些诸如刺杀或者诛杀叛徒的命令,偶尔也会监察百官,寻找帝国官吏中那些隐藏较深的贪官污吏,若是可以明面上处置,则交予帝国太常寺。若是无法明面,或皇帝陛下看不过眼,那黑冰台中的秘使杀手,则会执行悄然而至无声暗杀,清缴那些败类。

    为祸者听之目呲恐惧,旁者听之,也会心神紊乱。

    走出震惊,林亦疑惑道:“黑冰台监察百官,杨继新接触黑冰台,是否代表着他......”

    想到后面的可能,林亦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起来,越加的迅速。别在身后的那柄剑已经被握住,剑柄凹凸不平的质感刺激着他的手,暴起的青筋让他手腕处的力量不断汇聚。

    胡昌按住了他欲要出剑的动作,摇了摇头。林亦欲要做的事情,他很理解。特意前来河北道,单单为得便是杨继新,若是他被黑冰台击杀,或者带走,这对林亦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他必须死在我的手里。”林亦面若寒霜,冷酷又无情,嘴里崩出一句话,“我脑海中的那件事还未彻底解决,又存在许多迷雾,我需要从他口中听到些不曾了解到的讯息。”

    胡昌摇头,又点头:“我们目前还不知道黑冰台是否要调查杨继新,也打听不到更详细的消息,但能够知晓的是,这次宴请并不简单。退一万步讲,即便黑冰台要调查杨继新,也绝对不会如此简单。王家外族的身份,以及河北道官场冉冉升起的都知兵马使,都足以让黑冰台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无足够的证据,或者压服王家的手段,他们短时间是绝对带不走杨继新的。当年那件事迷雾重重,要是有更高的帝国权贵牵扯其中,那黑冰台此举,势必会牵动他们易动的神经。河北道或将变成帝国某些权贵与黑冰台博弈的场地,我们刚好可以静观其变,看清楚还有谁的手……伸入其中。”

    林亦顿时脑海清明,察觉了其中的利益关系,深深点头。

    不管黑冰台因为何事要出手针对杨继新,在那件事中扮演不同角色的帝国权贵,都会选择暗中插手黑冰台的举动。此时他只需要隐藏在暗处,时时刻刻盯紧黑冰台,那凡是和黑冰台为敌的帝国高层,都无一例外的会沾惹上那件事的腥味,到时候去帝都,靠着敏锐的鼻子,将会直接寻到他们。

    一一找上门!

第十四章 思不知无常最难难

    胡昌劝说成功。

    林亦离开了二层酒楼。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选择了持续性观察黑冰台的人,且时时刻刻保护杨继新。一旦发现黑冰台找寻不到证据,要直接击杀杨继新,那他会选择在黑冰台的人动手之前,从杨继新口中知晓,为何纵横多年,即便面对数十倍兵力依旧无法阻碍他运送粮草。

    却在那次西疆战斗中,在北军元帅面临伏击围困下,仅仅些不足畏的天险怎么就阻碍了这位粮草百胜将的前进。等到他们运粮车队到达的时候,恢弘浩荡的北军几乎全军覆灭。北军中的上层军官,乃至那位纵横天下无败绩的帝国年轻侯爷,于此战悄然消逝,成为帝国历史上最悲凉惋惜的人物。

    林亦指关节有些发疼,手腕处发出砰砰的响声。捏紧剑的手掌缓缓松开,满是寒光闪烁的剑身落在地上发出砰咚的声响,手心遍布着一条条红色的纹路,隐约可见剑柄上雕刻着的图案。

    “到底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值一提又可笑的病症?”

    “若是可以修行,岂需忌惮这些......”

    黑冰台很强大,杨继新也很强大。两者的强大不可同日而语,林亦面对杨继新尚且需要谋划,接下来面对黑冰台和帝国权贵的博弈,他需要更加谨慎的状态,稍有微弱波动,他就要及时从其中抽身出来。查清楚当年那件伏击战的真相是他的责任,却不是他此生的全部。

    李立青有些话没说错,有时候该放下就需要放下,那位大哥或许并不想让他活得如此累。他却不允许自己如此,等到完成这些责任,查清楚当年的迷雾,当年有谁插手那次战斗,解决掉隐藏在暗处的那些黑手后。林亦或许才会选择为自己而活,为见识整个天下的风采而活。

    银白的剑在湿润的空中挥舞着,每次剑身落下划出道白色的剑影,空气中湿润重重的浊雾都会被割断,扫荡清明。林亦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逐渐汇聚成细痕,再是携带着滚滚洪流之势,破开脸颊上毛孔和细小绒毛的束缚,滴答敲打在雨后干净如新的青石板上。

    艳阳普照,青石板有滴暗沉的点。

    如同漆黑的泥丸,如同人生的污点。

    ......

    与繁华热闹的晋阳城北城街道相比,远隔两条街道偏处住宅区则是要显得落寞许多,稀稀疏疏寥寥落落,偶尔运好时,可以看见两三人走过街道,大多时候,街道上可谓荒凉如野。

    但这并不影响,这条街道成为晋阳北城,乃至整座晋阳城最尊贵的街道。

    成为晋阳城中百姓,最畏惧,最熟知的地方。

    街道铺就的青石板,无人行走,更少有印拓旧人的靴印。天色还未全亮,抬头可见天空繁星散落时,那些清理街道的官府杂役,便会率先从这条街道出发,来来往往,花费大量的时间打扫这条街道的卫生。纵便是多年来,少有来往人,仍时刻干净如新,这种习惯或许永远不会改。

    河北道大总管,诸多主管,官府府尹,以及北军中大大小小的闲散军官,都居住在这条看似落寞的街道。这条街道由此被增添了无上荣光,那怕寥落如此,依旧也没人胆敢小瞧这条冷僻街道所蕴含的力量与威势有几何。

    毕竟,他们无法承受!

    街道口有玄衣包裹的数十人走入,停在某处朴实的宅院面前。这座宅院外面朴实无华,门口几颗漆红色的粗大柱子,有颗特立独行的柱子上存在浅浅且不易察觉的手印。领头的素衫中年扯开自己的面罩,露出沧桑丑陋的面容,手掌轻轻拂过印入柱子的手印,唇角泛起微笑。

    吱吱吱!

    院门打开,来复站在门口。

    “诸位......还是等在外面吧!”扫过众人,丝毫不惧怕这群玄衣人携带的压迫感,目光回落在柱子边的丑陋男子身上,不屑的眼神收敛许多,也恭敬许多,谨慎道:“季大人,老爷不想见到任何来自帝都的密使。所以您手下的这群人,恐怕无法进入宅子。”

    “不过您失去黑冰台身份,也算是子侄辈,见一面,也不算有违帝国规则。”

    说完,瞧着眼前这位季大人眉眼微动。来复胆怯般吞咽了唾沫,极具求生欲的解释道:“刚才这句话,是老爷亲口说的,并不是小人说的,还望大人不要误会。”

    扳着的脸登时一笑,丑陋加上笑容更加渗人。

    这位季大人张口道:“来兄多虑了,老元帅愿意见我,已然是知常的幸运。待我如子侄,更是知常此生求之不得的事情,怎会因此有怒意。”

    来复轻轻换了口气,稍稍空出了门栏。

    季知常何须人也,凡是帝都附近的权贵世家无人不知。黑冰台首席副使,明面上的一把手,也是黑冰台处于表面的最强者。当然谁都知道季知常的背后应当还有更神秘的存在,却不妨碍世人对于季知常有惧意。

    十年前,季知常受命铲除帝都里西方诸国的奸细。那场雨夜中,鲜血流满了帝都偏僻处的一条街道。整个帝都权贵为之颤动,不明白季知常如何将帝都内的所有奸细全部驱赶至那条街道,也不知道季知常如何将那些修行过的诸国奸细诛杀,但他们都认识到了这位在帝都有恶狼之称的黑冰台副使的凶残冷酷。

    丑陋的面容已然足以震慑世人,再是加上残忍噬杀后微微一笑的表情,更让无数人闻风丧胆。有人传闻,季知常当年为了坐稳黑冰台副使的名号,为让世人见之则胆寒,特意用南方被灭的越国皇室珍藏的匕首,割伤了自己的脸颊,再是涂抹了特质的药材,才造就了他这幅摄人心魄的容颜。

    季知常恭谨回礼,转身肃声:“去查......”

    短短两字,吓得来复心肝皆颤。

    别人不知道,他却明白,在这短短两字下,晋阳城接下来会面临多少鲜血,会有多少人死在这短短的两字下面。

    “来兄,还请带我去面见老元帅。”季知常恢复了温和,将恐怖的脸遮住,仅仅露出看不清意图的眼珠。他的眼神很清澈,像极了那些读书的偏偏贵公子,无老谋深算的思索。同时他的眼神又很锐利,盯着某人,仿佛就可看穿那人心思所想,全部存于自己的脑海中,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隐秘。

    来复手心出汗,微微侧身:“季大人,里面请!”

    季知常也不拘泥礼节,眼里带着笑意走入庭院。

    ......

    玄衣素衫的黑冰台,在某些人眼里是神秘,在某些人眼里是恐惧。

    初到晋阳,有人胆颤,有人害怕,有人不屑一顾,认为徒有虚名。当那群手持刀剑,冲进一座座庭院肆意屠杀的时候,那些不屑一顾的人发现,生命原来如此可贵,黑冰台原来如此可怕,自己原来如此胆怯。但都为时已晚,刀斧加身而不惧,是古籍圣贤口中的虚言,世间无人不惧死。

    这场风暴来袭!

    林亦震惊黑冰台的手段居然如此蛮横,根本不作调查,便展开了肆无忌惮的杀戮。

    他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敌人担忧。

    按照这样的做法,那些黑手肯定不会愿意面对蛮不讲理的黑冰台,或许他们也会嗅到这种手段里面更加强大的神秘,胆怯权威的失去,恐惧手段的凶残,侥幸事情或许不易被察觉。

    所以,他们选择了翻脸不认人。

    那座盘踞在晋阳乃至河北道百年的辽阔庄园,未曾发出半点反抗的声响。

    任由女子哭泣,依旧没能融化温暖那一颗颗冰冷的心。

    有人无奈叹息,有人理所当然,有人被悄然抛弃。

    风雨来临的夜晚,季知常站在河北道诸位主管为他准备的驿站窗前,望着夜空稀疏的星斗,乌云时不时的来往于皎洁的月前,遮蔽了月光普照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意,还有引人蹙眉的血腥味。他闻了血腥味许多年,从未见过晋阳的血腥味居然如此恶心。

    连是他这个杀贯人的刽子手,也会觉得不舒适。

    “大人,需要派人吗?”

    季知常沉吟几秒,压低嗓音,沙哑异常:“我已经违背了陛下的旨意,现在你想直接送我去死吗?”

    “属下......属下不敢!”

    季知常冷哼一声:“我谅你也不敢,快去准备接下来的事。”

    等到人退出去,季知常再无平常的舒坦,也无运筹帷幄的自信。

    “官府采用了蛮横的手段,先知先觉的北军该如何?”

    北军元帅前往渝关边境巡边,这让季知常感到头疼。要是那位元帅在晋阳城,今夜他就应该见到那位元帅,并且来场不涉风月的长谈。但渝关边境,天门险地前的那座城池,是北军的驻地,晋阳的动静已然传出,按照黑冰台与军部的关系,那位元帅断然不会在此时回晋阳。

    一旦他去了,能否活着回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如他季知常这类的黑冰台从属,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心疼。念及这些关系,心焦过甚导致脸上陈年的伤痛加剧,眼帘颓然皱起,成了如同蛇蝎般的三角眼,看着有渗人的冷意。黑色面罩下的脸颊更是扭曲到无以复加,牙齿相击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晚。

    “那件事,陛下为何还惦记?”

第十五章 座上,静待来者

    晋阳风雨转瞬即来!

    不同于以前的秋雨,这次的雨滴要繁杂猛烈的多。冲刷着地面上沉积的泥垢,以及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黑色秽迹。萧萧瑟瑟的秋风淡然吹起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大速度,低沉的呼啸声穿街过巷,随着林亦的脚步到了那条寂寥的街道。

    大雨倾盆,密集而又可怕的从天空倾泻而下,仿佛天顶在晋阳上空裂开了道大大的口子,有人端坐在天顶之上,注视着人间缓缓的倾倒着雨水,也可能是老天爷因为人间的污秽气息而悄然打的个喷嚏。

    这条街道林亦是第一次来,有些摸不清街头巷尾,好在此前在胡昌那里取来了关于晋阳城的堪舆图,其内详细记载了关于这条街的路线。走到街道最外围也是最偏僻的那座宅院前,门前有着两座高大的石狮子,暗黑色的木门赫然关闭,看过去有种压抑的冲击。

    林亦紧皱着眉头,挺拔的鼻子皱了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像是宅院里面传出来的。

    他的脸色微变,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由紧紧捏着别再腰间的那柄长剑。昨天才发生了黑冰台在晋阳的肆意杀伐,那些人即便是决定立即抛弃杨继新,按照时间顺序来说,也应当在他的身后才对。但这淡淡的血腥味,冲破了他之前所有的猜测。

    不算是大的宅院很陈旧,寂静得有些可怕,周围并无半点声响,像是座早已无人的废宅。有目的寻着血腥味而去,林亦终于看见了第一具尸体,黑色的夜行服,身上的血液已然凝固,再是抬头看见接二连三的尸体,皆是皮肤暗沉,嘴唇发紫,全身冰冷。

    林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时间过去很久?那些人比他想象中的迅捷,也冷酷残忍的多。

    想必是昨夜就已经抽调了附近的杀手,然后直接潜入晋阳,开始了暗杀。闻着血腥味逐渐浓烈起来,他蹙眉警惕着慢慢靠近,进入那间宽敞的正厅,周围被白色的珠帘围着,外面根本看不清楚其内的景象。

    唰的声,剑出鞘。

    依稀可以看见天空的繁星在退却,那轮明月也开始缓缓褪去自己的光环,由浑浊的云朵遮挡自己的光芒,暗淡无光的明月衬托着清晨有些压抑。林亦握着剑,眉间皱成山川,一步走进去,卷入珠帘中,眉梢又是在骤然间微微上扬,微弱警惕的神情瞬间得到了缓解。

    那座椅子上坐着某位中年,两鬓雪白沧桑。

    模样有些俊彦,根本看不出来是中年,要不是全身散发着那种沉稳的气息,且认识,林亦恐怕会以为自己找错了人。现在的杨继新,不似从前战场金戈铁马的纵横强硬,反而全身释放着让人心安的儒雅随和。

    盯着少年到来,杨继新微微一笑。

    周围堆积着尸体,全是外面那种身穿黑衣的。

    鲜血像是寻不到目标和方向缓缓在平坦的地板上流淌着,流经了很多的路径,横七竖八到了林亦的脚下。

    杨继新如同见到老朋友般笑着,仿佛不知道眼前少年是来杀他的。他的面前有方小小的桌案,上面摆放着一摞高的纸张,乌漆漆的墨汁砚台也放在右手边。他手里面捻起一直崭新的毛笔,新沾上的墨汁还无法浸透所有狼毫,所以写下来的字体有些瘦弱薄锐。

    厅内很安静,杨继新提笔写字,停笔抬头:“我手中还有许多关于河北道边军部署的文书要批阅,想必这短短的时间你也不在意,要是不着急,或还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可以等等你,也请你暂时等等我。”

    “对彼此都好!”

    林亦眉头微蹙,观察着宽敞的厅内,珠帘周围并无安置兵马,也无修行者的气息。当他转头的那刻,杨继新身边的珠帘出现了轻微的晃动,定睛细细看过去,目光扫到了矮矮的小脑袋,还有位妇人拉着小孩的手,以及摸着小孩的头,低声抽泣起来。

    这细微的波动,杨继新回头盯着隐藏着的小孩和妇人,眼里全是温柔,叹息道:“我已经告诉过你,带着小白子离开晋阳,再不济也应当去你父亲的宅院,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我不希望孩子看见这一切,难道你不懂吗?”

    妇人很年轻,小孩懵懂的皱眉盯着外面,目光里面充斥着好奇。妇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抽泣变成了难以遏制的哭声,哭声渐渐的消失,消失在林亦的眼中,消失在院子里面。

    杨继新很是无奈,向林亦投去抱歉的目光,又是继续低头批阅。

    “你难道没有话想说吗?”林亦无奈又警惕,眼前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

    杨继新更是无奈,叹息提醒,又像是抱怨般说道:“你不说,我可就要说了。本来以为你会在他们来之前到此,结果我等了好几日,你都没有出现,而那些本在我预料时间之外到来的那群人,先到了我的宅院外面守着......”

    说到这里,杨继新不抬头,余光扫过林亦,摇头嘲讽:“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先把他们杀了,然后再继续等你。所幸你并未让我等待多长时间,杀完他们不过半刻钟,你就到了宅院外面。”

    “这点你和那位比起来,实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当年那位尽管面对多么严峻的场面,只要手中有剑,心中有绝对强烈的杀意,就会肆无忌惮,不管对方是百万雄师,还是强的过分的修行者,依旧会手持一柄青釭剑,杀得七进七出,而你......啧啧啧!”

    话语里面充满了对林亦的不屑,也充满了对记忆中那位的推崇。或许是碍于当年那件事情的发生,碍于自己良心的谴责,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杨继新对于那人的称谓就简简单单的变成的‘那位’,不过言语中的尊敬推崇却从未消失过,毕竟那算是他此生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有幸可以遇见那人,得到那人的器重。

    庆幸追随过那人,并获得了如今的地位。

    都知兵马使,可谓河北道官场数一数二的人物,在北军中也是排的进前五的职位。

    林亦从最开始的无比愤怒,变成后来的略带愤怒,再到杨继新说完后的面无表情,平淡如常。仿佛此时杨继新说着世间人尽皆知的故事,一点都无法引动他对故事的向往,以及对故事的崇敬,在他记忆中,好像自己确实也比不过那位,但同时也有着骄傲,因为那是之前,却不是以后......

    “你好像很自信......”杨继新似乎感受到林亦的挺胸,问道。

    林亦不再沉默,淡然道:“那是自然,他是以前,我便是以后。或许往昔的我无法与他相比,但今后的我必然超越他,这是我的自信,也是他对我寄予的希望。”

    杨继新沉思片刻,喉结发干,喝了口泡着的新茶,茶香凛冽如清酒,吧唧下嘴:“你说得也没错,当年那位虽然不曾提及过你,却也在某些时候说过,往后的帝国一定会有人超越他。那时候的他,乃是帝国北军元帅,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侯爷,更是位天资卓绝的修行者,凡是听过他那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人相信。”

    “那你信吗?”林亦忽地打断。

    杨继新眉眼中有光芒登时亮堂,微笑着点头:“他说过的话,我自然相信,即便是我当时不知道他口中人是谁,又观遍天下年轻一辈,也没找到任何与他口中相符的,仍旧会相信他说的。相信在未来,一定会出现个跟他口中描述相符的年轻人,超越他!”

    听到这话,林亦骤然出现骄傲的神情,全身心得到了欢愉的满足。不过也在瞬间觉得奇怪,思考这种奇怪后,转而又变得无比愤怒,望着书写的中年男子,双眸中登时爆发出杀意无限的火花,手指捏的太紧微微抬起,先后有序,再是紧紧捏住,完美的一剑在迅速蓄势。

    谈话许久,林亦觉得奇怪的源头似乎出现,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与他有关?”

    杨继新唇角扯起笑意,眼睛乐开花,在嘲讽林亦话语的无趣。

    “我自然知晓。”

    “当年北军中算得上那位亲信的,且去过那位老家的人,仅有胡昌一人。西疆的战场,胡昌并未上前线,所以他没有死在那场战斗中,后来在我运筹下,才保下了胡昌的性命。稍微查探,就可以发现你的存在,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你的模样和身份。”

    杨继新抬起头盯着林亦坚决如铁的眼睛,用狼毫指着:“十几天前,在那条我回城的街道上,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应该就是你吧?”

    “多么的相似,即便短时间从我身上扫过,我也绝对不会忘记,遂而知晓了你的到来。还有.....几日前,你应当去过醉仙居附近,不过我却没找到你躲藏在哪里,真是有些奇怪。”

    噼里啪啦,杨继新说了许多,每每说完,林亦的脸色就要难看一些,捏着的剑更紧几分。此时,杨继新已然成了会暴露他身份的隐患,随之而来的杀意也就更加强烈。

    感受着剑意的迸发,杨继新宽大的袖拂过桌案。

    登时,林亦脸色剧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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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余晖介绍:
庙堂与江湖中,关于修行的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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