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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于     尽余晖txt下载     尽余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停与不停

    城门口盘踞着老树根!

    远远可见浩荡的车队朝着咸阳城郊外的云来集而去,高高的山岭隐约可见些乌云遮蔽了咸阳的天空。那座城池中密集来往的人群不可胜数,如同无数蝼蚁般密密麻麻,只消得微风缓吹,即可扰乱仅有的严明。

    黑云遮蔽的山岭远远飘来几朵黑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高大的帝辇中威仪无双的天子政正襟危坐,丝毫不受树林里是否还有残留修行者的威胁。他相信身边行走于帝辇周围的皇族供奉钟甫的实力,何况这里是大秦帝国的帝都之外,又能有何种危险。

    被珠帘遮挡隐约可见的面容稍显肃穆,甚至待着难以察觉的怒意和揣测,这位扬名于诸国的秦国帝王有此模样,是否代表着不一样的思考和怀疑,周围的人无法知晓,他们也不敢去轻易揣测。

    帝心不可测……

    帝心不可量……

    目光如炬,端正身子直视前方的树林,帝辇开头已然要进入这座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的树林,领头的禁卫们却丝毫不敢懈怠,掉以轻心。

    他们知道这片不忍直视的树林在某些时候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反击,稍有不慎将会在此丢掉性命,他们根本不敢拿忽视做赌注。

    皇帝陛下沉默良久后,终于抬起了宽大的手掌,如同神明般沉声道:“直接过去,朕倒要看看这些在咸阳隐藏多年的谍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又能派出多大本领的修行者?”

    “若真是不知死活,那朕今日要看到来此的修行者尽皆殒命,要那时刻想杀朕的诸国看看,即便再强又如何,在朕面前,依旧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字字诛心,让人胆战心惊,遍体生寒。

    这位伟大的帝王,此刻再次想诸国展现了属于他的獠牙。或许面对的是秦国的百姓,但他知道,今日在此的言论,肯定会一字不漏的传到诸国国王的耳中,那些国王想必会怒极。

    天子政的脸上浮现出不屑一顾的嘲讽,以及眼里深深的快意,仿佛那些国王的愤怒气急败坏已然出现在他眼前。

    ……

    ……

    话音落下后,是长久的沉默。

    甚至于不敢言语,等到清醒过来,无一不是待着深深浅浅的苦笑,嘴唇张合欲要开口说话,权衡利弊后都化作了轻轻的叹息。

    老态龙钟的钟甫枯槁紧皱的脸颊挂着的笑很是耐人寻味,旁边站着的秋然苦笑着,摇头不在去看这位口味刁钻,思维独特的钟供奉,因为他知道自己猜不到这位供奉的想法。

    同时,也不敢轻易开口……

    钟甫用略显肮脏的手扶了扶凌乱的道髻,以及散落于道钗两边的花白脏发。纤细的手指有着深长的指甲,指甲里面有着漆黑的泥土,或者是肮脏的黑垢。钟甫浑然不知的抓了抓自己的后颈脖,有着道淡淡白痕出现在哪里!

    舒服后,钟甫放了放自己的手指,把木棍插在了自己的腰间,偏头用余光看着树林,说道:“陛下,您也不用如此急不可耐,诸国的心早已昭然若揭,此时根本没必要用这般激烈的手段来应对,处理的好还行,若是处理不好,岂不得不偿失?”

    “哦?”天子政抬手,帝辇微停,速度慢了下来,却没停住,天子政反问:“难道威名远扬的钟供奉,也怕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修行者……”

    钟甫身躯一震,立刻反驳,话还未出口,顷刻讪笑道:“陛下说哪里的话,何时老朽这般如枯骨的名头,威名远扬了?”

    “莫说远扬,怕是咸阳听过老朽名头的都少,过些年,恐怕老朽都要带着名字躲进棺材里,才不会丢人现眼。”

    天子政微微偏头,于帝辇珠帘内,眼眸微眯:“照钟老的说法,那岂不是朕护佑不能,连是先帝留下的老臣都照料不佳,该有之名声未有,该有之殊荣未有,该有之富贵未有,细细想来,皆是朕之过错。”

    说罢,掩不住失望叹息,再次开口:“道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听到末句,秋然身体微震,忍不住起身后退几步。

    钟甫笑笑不说话。

    风声鹤唳,萧萧然!

    先头禁卫已然进入了树林,阵法的余威依旧笼罩着树林,飘荡的树叶随风而逝,用力压下的阵法虽毁灭了树林,却依旧压不住烟尘滚滚。

    秋然盯着帝辇中的皇帝,喉咙咕噜,等待着命令,也准备着开口。

    钟甫挑逗般扬了扬修长老眉,很是不屑的瞥了眼秋然,有点看不上秋然这些细微的动作。虽然他是看着秋然长大的,也明白秋然这小子的性格,更明白在皇帝身边该有的态度和举止。但一切说来,终究是实力配不上思维的结果,如果秋然是朝真境,亦或是天命境,这些动作断然不会出现。

    “停下……”

    这道命令在秋然心中,悠然而沉重。

    总的来说,终究是个好消息,至少皇帝没有冒险,没有丢失该有的冷静与思考。掌握大秦帝国如此强横的军队,又是在十几年前一度征服诸国,更是在他统御时期,灭掉了南方两国,再用多年时间将之彻底掌握,纳入帝国辽阔版图,即便是开国皇帝,依旧会觉得这是千古功业!

    数十年不曾发布命令的皇帝,是否会刚愎自用,是很多人都在思考的问题。十几年来,这位皇帝陛下的政令越来越少,而最近几年更是到达了几月都不曾一见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位陛下到底有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变化?

    钟甫瘪了瘪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依然不屑一顾的扫了眼秋然,长着胡须的下颌忽地维扬,双眸间骤然起了山川。

    似不可消弭……

    秋然则是一直注意着身边这位时不时不屑一顾于自己的供奉,毕竟钟甫是随行中修为最高者,已然走到了天命境界中。

    他急声问道:“有什么变故?”

    钟甫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树林,隐约感知有强烈波动,重重点头:“说不上变故,应该是我早先未发觉的存在,现在近些了,才被我察觉而已!”

    秋然忙问;“您老不可敌?”

    钟甫直接白了他一眼,是无语却不改颜色,可见前方是何……

第六十二章 南山仰止

    秋然挺身而出,手持长枪顶天,喝道:“护……”

    顿时,禁卫们纷纷围拢到车队两边,护卫着此次随着皇帝出行的宫中人,皇帝的帝辇更是禁卫中的精锐,面面相觑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接来自敌人的攻击,并为皇帝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钟甫摆了摆手:“没必要如此急不可耐,来者是否敢来都还是未知数,做这方阵仗,要是用不上就可惜了。”

    看着全然不在意的钟供奉,秋然板着脸,疑惑道:“您的意思是……”

    还未等秋然说完,钟甫耷拉着眼帘,挥手打断,重重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看来里面也不会出现什么人,叫车队继续向前吧!”

    “不会出现什么事情!”

    “钟供奉……”

    秋然沉着脸,脸上都是不满意,急不可耐喊道。

    帝辇中,天子政肃声吩咐:“此间修行最强,乃是钟老,他既然都说不担心,那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命令车队继续向前,别耽误了时间,看这天色也逐渐沉下来,乌云遮蔽,黑天蔽日,还是早些到的好,以免下雨……”

    说着的时候,天子政神采奕奕的双眸透过珠帘看向远处的天际,隐约可以看见黑暗从山崖之下升起来。这是倾盆大雨到来的前兆,也是日头昏暗的临了,一切都在转变,一切都变得不可估量起来。

    “加快速度,朕没那么容易杀死!”

    秋然欲言又止,最后叹息着驾马向前,到车队禁卫之前,手持长枪,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瞳孔紧缩,露出的微弱目光扫荡着大道两边被摧毁成碎屑或齑粉的树干树叶,随着清风飘扬。

    ……

    ……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山岛悚峙。

    树木丛生。

    集合四种各有特点的景色,唯有远在云来集的学宫,两座学宫矗立于此多年,早已相合在一起。至于景色代表自然是学宫四大景。

    南山之上。

    高山仰止不可轻易琢磨,南山有着无数假山,占地面积不可谓小。那座足以俯瞰云来集的所有场地的最高峰,上面有着两道迎风而视的身影,注视着远处可谓浩荡的车队,正缓缓穿过树林,到达云来集最边缘的村庄。

    南山最高峰的两道身影,目光中都待着各自的特色,有温和如春分拂面,有急骤如狂风暴雪的刺骨寒冷。有莞尔一笑的快然得意,也有不可得后愤怒无极的无奈。

    偏风度高雅的老者随意坐在石头上,由于前些日子的雨水,导致石块上面有着淡淡的润意,还有些蜗牛攀爬而过的浆痕,看着有种春意盎然的阑珊。老者抬手随意在石块上摸过,整理了下长衫儒袍,端端正正目视远处,笑意吟吟。

    “何必呢?”

    老者身边是位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全身无任何奇特之处,唯有那双眼睛散发着别样的风采,有愤怒,有无奈,有侥幸,有不可得……

    “也只有在你口中,这样的大事才会有何必这样的疑问。”

    老者摇头:“还是那句话,何必呢?”

    “这即是疑惑,也是思考!”

    中年男子手一挥,一柄古剑随手而出,将南山之下,那颗唯一的古树刺穿,随之而来啪嗒一声,那颗古树轰然倒地,断裂处有整齐无比的裂纹,一圈圈包裹的年轮,都昭示着这棵树的老迈。

    老者瘦削的仅剩皮囊的眼帘低沉而落,盖住了散发精光的瞳孔,仅仅露出隐约的一线,操着沙哑的嗓音质问道:“你威胁我?”

    那柄剑回到了中年男子的手中,青衫随着收剑的剑风而动,本是质朴的脸顿时多了几分快意的侠义,那种剑客的气质简直浑然天成,直接坦然而出。

    他平静眼眸中带着挑衅,尖锐的眉梢维扬挑起:“是你先威胁我的?”

    老者淡淡摇头:“我并没有威胁你……”

    中年男子依旧强势,向前半步,走在南山之巅,沉声道:“没谁知道我的踪迹,更无人能预测我南下的途径,他修行的是自如,也就是大自在,按照道理来说他不可能知道我的位置,除非你……”

    听到中年男子的解释,老者眼里有吃惊,很快平静:“宗圣手段,岂是我们可以决定揣测的。而且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天地之大,也就你认为我会到达缘启境界,我该是高兴,还是沮丧?”

    中年男子不在乎道:“我并不是说你可以到达缘启境界,偌大个帝国,无数修行者,你作为学宫祭酒,深谙帝国奥义经典,会些缘启手段并不奇怪。何况还有……”

    老者眼帘微抬,不屑一顾:“所以你没死在宗圣手里,便想着要对我出手,如同当年对那后辈那样?”

    这话入耳,中年男子嘴角微翘,勾勒出的弧度显示着桀骜与骄傲,语调沁心入心:“你不配……”

    说完,眼带追忆,补充道:“当年他是何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十年修行,已然矗立在天命巅峰,更是能施展七境之上的神通手段缘启,对任何势力而言都是最可怕的。何况他还是大秦帝国的北军元帅,这就更加让他们惊惧,有些措施也属于正常。”

    老者瘪了瘪嘴:“所以你们用手段遮挡了他的缘启,并为他挖了个巨大的坑,连带着坑死了几万军队。”

    中年男子开始漫步而下,慢悠悠走下南山:“缘启这般的手段,可不是说遮蔽就遮蔽的。要是诸国合力怕都有些力不从心,还是要内外合璧,才能完成这件天圣年间最大的惨事啊!”

    老者哆嗦着嘴皮,颤抖着始终说不出话,眼里已然波澜掀天。这个答案在很多年前他就有过猜测,只是碍于许多不敢肯定,也不愿意肯定,现在得到准确的回答,心里的惊悸让他勃然大怒。心想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胆量野心,敢胆勾结诸国对北军元帅出手。

    “神藏?”

    说完,老者站起来,自嘲讽笑。除了这个答案,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但世间能有神藏修行者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中年男子消失于学宫,南山皆是遍布的假山,其中更是混合无数真山,群山间有清风徐徐而来,穿梭于山峦之间,蔚为壮观。

第六十三章 来往不逢人

    随着中年男子的消失,南山之巅顿时变得孤寂起来。暗淡的天光逐渐从远处那座山崖冒出来,被漆黑浓稠的乌云遮蔽日头,稀松的山峦间穿梭的风携带着急不可耐的强势而来。

    托着微微的烟尘入了南山之巅,有道白衣胜雪的身形缓缓走来,踏着南山旁侧冒出的无数细石头走上山巅,脸上带着温和有礼的微笑,目光开阔又略显深沉,望向远处那道青衫消失之处,微微叹息。

    “关仲子,漠北王庭那座圣殿如今修为最高者,居然敢冒险南下,且指使这场针对皇帝的刺杀,看来漠北王庭已然彻底站在了诸国身边,铁了心要与帝国为敌!”

    老者摆手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膝盖,再是用力捶打了几下自己的大腿内侧,瞬间舒坦:“关仲子为人心高气傲,他眼里的对手从来都是修行者,又岂会有世间凡尘之人,你说得这话,实在是一叶障目,狭隘极了。”

    白衣转身,模样稚嫩清秀,明明是少年却有着不同的老成。他微微摇头,目视遥遥相望的北楼,缓声道:“看来祭酒您已然对我有不理解之处。虽说我身处朝堂,可并不代表我真对世间修行者毫不关心,丝毫在意都无啊!”

    说着,少年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同柄柄锋利无比的剑,锋芒毕露于老者跟前,阴冷寒声:“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帝国的危机从来都不是来自诸国王族,那些王族再强,在我眼里依旧是土鸡瓦狗罢了。”

    “我忌惮的是修行者,是掌握着天地伟力的修行强者!”

    对这些话,老祭酒默然无言。

    心里属实憋屈至极,眼前的少年能在朝堂上有那般地位,自然不是一般的聪慧想要搪塞或解释,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少年他忌惮的是天地伟力归于一身的修行者,却并不同前语那般指代明确。所以少年忌惮的是世间所有的修行者,不管是诸国王庭,还是帝国内部的修行者,眼前这位少年宰相都忌惮警惕。

    老祭酒抬手抹了把自己花白的胡须,浑浊的双眸有着莫名深长忧伤,叹息道:“少相大人,难道真的如此担心,连是丝毫等待辨明都不愿意,硬要一意孤行……”

    ……

    ……

    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少相目光灼灼盯着老祭酒,注视许久癫狂而笑:“等等也不妨事,反正帝国依旧在此,不管如何也不会移动分毫,等等对我而言并非什么大事,老祭酒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唉!”老祭酒沉着脸,耷拉着眼帘:“既然少相愿意给时间,那学宫自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少相想了想,点了点头:“老祭酒如此说,那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便静静等着您给我的答案,切不可久……”

    说罢,少相凝视了眼老祭酒面无表情,忽地唇角微翘,露出几抹嘲讽不屑的笑意,大踏步走下南山,准备去迎接皇帝的车队。

    ……

    ……

    老祭酒时而凝望着远处,时而低头注视着地面,久久沉默不言。短短时间内,已然有两人到此来警告提醒他,也真是看得起他。

    “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我还不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老祭酒颇感无奈地看着走上南山的那书生,穿着破旧缝补的儒袍,怡然自得走上来:“你来这里干嘛?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易上南山吗?”

    来人于脸上堆砌笑容,正是学宫教习梁兴居,走上来笑嘻嘻:“老师,您这是哪里的话,何时南山成了我的禁地了……何况我已经看见他们离去了,自然可以上来。”

    老祭酒摆了摆手:“我只是告诉你而已,遵守与否全在你,若是你不愿意遵守,那对我也并无损失……”

    听到此话,回味许久,梁兴居略感吃惊地问道:“难道那两人都有对学宫出手的想法?”

    不以最善良的心去相信自己人,也不以最恶毒的心去揣测敌人,是梁兴居对年习惯的准则,早已深入骨髓,口不择言说了出来。

    老祭酒眼帘抬动,看了他眼,失望摇头:“远比你想的可怕,要是对学宫出手还好,可他们想要的都是我们不敢付出的。”

    惊惧不能言!

    梁兴居此时唯有沉默才能掩盖心底掀起的狂澜,眼眸中的思索转瞬即逝,转瞬即来。

    “那我们能怎样?”

    想了良久,他还是问出了这个显得无能的问题。

    老祭酒颇感无奈,望着远处,身上仿佛有从未有之的劳累,嗓音低沉:“能怎样?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即可,别的事情我们插不上手,也不能去插手……”

    “在这浩大的世间,对修行者忌惮的有很多,何况那些本就弱小而聪慧的掌权者!”

    说着说着,老祭酒忍不住叹息起来。

    梁兴居有意改解老师的情绪,扯开话题:“老师,前些日子,我递给您的那份信息,那小子实力天赋都不错,我觉得可以让他免试进入学宫学习,或许他们有些兴趣。”

    老祭酒思索片刻,问道:“我记得你在上面写着,景云不止一次跟在他身边。到底是因为那小子的关系,还是因为那老小子的关系?”

    梁兴居想了想,摇头回答:“这件关联不好查,但想来二者关系都有,景云能第一时间知道他来到咸阳,而公主又能设计牵连他,我觉得其中必然有军神的影子。再是二者之间不可忽视的关系,也能让景云侧目吧!”

    老祭酒偏头看着南山之下,那棵被青衫中年一剑斩断的古树,上面有着圈圈年轮,沉思道:“帝国之外已然风起云涌,若非那座山峰存在,又勾连西北山岭,形成道天然长城,阻碍了诸国东进,王庭南下,恐怕帝国百姓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苦难。”

    “如若帝国之内起纷扰,对万万百姓而言,会有何等惨烈的结果……”

    预想到老师口中的结果,梁兴居忍不住身体颤栗,体内胆寒:“那老师想要借此机会,警醒陛下?”

    老祭酒挥手:“可有不可无,可无不可有,那位陛下的心思,从几年前就变了。”

    眼眸深深,直达远处云来集,似看见那座浩荡恢宏的城外行宫,多有意思!

第六十四章 有好,有坏

    要说帝国之内最具有盛名的便是云来集这两座合二为一的学宫,恢宏浩荡矗立于此无数年,成就了无数达官显贵,修行强者。

    老祭酒在梁兴居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南山之巅,笼罩着云来集的黑云在此刻似有了转圜的可能,逐渐有消散的预兆。

    指着黑云滚滚翻腾的天空,遮住了春日该有的光束,使得云来集一片黑暗。

    老祭酒感慨道:“也不知道是否是天意如此,连天穹象化都有针对学宫的举动。难道当真穷途末路,想要在群狼环视的帝国存下去真就绝无可能……”

    说罢,连连感叹,掩不住失望!

    梁兴居欲要开口劝慰,最后欲言又止,停住只说了两字:“老师……”

    老祭酒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惋惜而言:“风风雨雨千年的帝国,学宫在帝国之内也有百多年,不管是从前的赵家,还是往后的赵家,对学宫来说都不具备任何助力,你要记住,学宫之所以在,是为了世间的公平与正义!”

    “因为学宫的存在,才使得帝国数万万的百姓,愿意为赵家而战,为帝国的未来而战。”

    此言落下,老祭酒顿时神采奕奕,仿佛回光返照般可怕,幽暗的瞳孔射出来的光芒覆盖了梁兴居的脸颊,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老祭酒顿首片刻,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

    “所以学宫不欠他赵家什么,更不欠那些朝堂达官什么,我们只欠心中道义,只欠帝国万万数之百姓,你明白吗?”

    梁兴居惊愕不能言,用力搀扶着老祭酒走下南山,眼眶中忽地出现湿润的晶莹,压抑了许久,最后依然化作两行热泪婆娑而落。

    “老师,我明白了!”

    一字一顿,胜过千言万语。

    老祭酒枯槁的脸颊登时变得更加干瘦,好似随时都会干裂开。他颔首微笑,从袖兜里面取出封书信,缓缓说道:“不管你是否递给我消息,想要解释什么,那名叫林亦的青年都必须要进入学宫,这是谁都无法阻拦的。”

    “同时,这也是桃源想要看见的结果,手握世间裁决之权的景云出现,那就代表着桃源已然注意到了林亦,我们若是毫无动作,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梁兴居抖了抖手,遏制了老祭酒说话,颤声道:“老师,您说的我都明白,也会一一去做,您就不要再说话了,对您的身体损害太大。”

    老祭酒轻咳而笑,目光柔和同看孩子般看着梁兴居,很多年前,梁兴居就在他门下学习,多年来已然站着朝真巅峰,随时都有可能迈入天命,可多年来,依旧没有迈入,没有为学宫增添战力,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不管从那方面来说,他这位弟子都是绝佳的祭酒人选,可不入天命,何以掌控偌大的学宫,教导数以百计的学子教习。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以为关仲子和少相甘罗为何而来,无非就是想要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散架没有,看看老头子是否魂归极乐罢了,那些所谓情谊,在他们身上,是绝对没有的。”

    说罢,老祭酒盯着梁兴居,呵斥道:“他们不会有,你也不能有。我已经向陛下递了你继任学宫祭酒的奏折,不过陛下向来不掺和学宫的调度,所以往后你便是学宫祭酒了,一定要护住学宫。”

    “稷下稷下,社稷之下!”

    梁兴居如遭雷击,沉默良久不敢说话,也说不出话。

    当此之时,老祭酒本是沉重的眼帘骤然落下,浑浊无光的眼眸也彻底暗淡。

    南山之下,呼啸而过剧烈的狂风!

    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叫,简直泣不成声。梁兴居抱着老祭酒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寒冷的身体,眼泪挂在脸颊上始终不曾干涸,周围的天地元气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他从开始的愤懑痛苦转变成平静,挂着的热泪也渐渐变得寒冷,衣衫无风自动,随着南山而动,周遭的天地元气开始剧烈运动起来,从开初的紊乱变得越来越有规律,越来越顺着他呼吸而运转。

    黑云在此时愈加翻腾浓烈,忽地一道光束穿过黑云,到达了万里的黑天之下,开始短暂的普照。

    此时,学宫时代更迭。

    老祭酒的离世,随着梁兴居迈入天命境界,彻底落下帷幕,而梁兴居的时代也将登上历史舞台,帝国学宫祭酒变化,也意味着不同世代的到来。

    是好是坏,不可预料。

    ……

    ……

    学宫之外,云来集之外,有道青色的身体忽地微僵,施施然转身,眼眸深深看向自己才离开的云来集,才离开的学宫,感受到天地之间那道身负浩然的命格消失,他知道……

    那位闻名诸国受人敬仰的学宫老祭酒辞世,世间再度少了位天命境的顶尖修行者。

    于圣殿智者的身份而言,他是比较高兴的,可作为名单纯的修行者,他则是无比悲伤的。那位老祭酒值得世间诸国所有修行者敬仰。

    开天下寒门修行庙堂之路,是王庭圣殿和西齐天池有智慧者都赞叹连连的创举。

    “也好,也坏!”

    ……

    ……

    同时转头的还有那位少年为相的甘罗,作为十二岁便被天子政拜为宰相的少年天才,他有着无比骄傲的成就,但是此时,他则无端回忆了那些不堪而曲折的过往。若非辞世的老祭酒,他想自己应该还在渔村做捕鱼的渔民吧!

    或许已然成婚有了儿女,过着成天劳累不知休息日落的日子。甘罗不愿意再回忆那些,在他看来那些有眷念的,也有痛恨的。

    不管关系如何,他对老祭酒保持着警惕忌惮的同时深深敬仰。侧着身子,回头看了眼即将到达的云来集行宫,直接转头朝学宫的方向弯腰鞠躬,以示感谢。

    “也坏,也好!”

    说罢,抬头,踏步向行宫走去,喃喃自语:“既然你离开了,那学宫于我而言唯一的眷念也没有了。不管你选择了何人,我都不会存有半分怜悯松懈,接下来的权力之争,掌控之争,我会全力以赴……”

    学宫外稀松的树林里面,官道上响彻着这位天圣十四年拜相的少年奇才的话,谁都不会怀疑少年拜相之后的封侯!

第六十五章 雨纷纷

    学宫有沉重的钟鼓声响亮而起!

    不管是云来集这座小镇,还是邻近的诸多村庄,皆是听闻了来回响亮的声音,瞬间脸上的表情发生转变,都有些痴呆地望着遮隐于稀松树林中的学宫,以及那些高耸可见的学宫景色。

    附近的百姓虽说不明白这道声音指代的谁,却清楚的知晓,这道声音所代表的意味。

    学宫贤人辞世……

    作为帝国百姓,想必没谁不知道学宫在帝国应有的地位,他们对于学宫的敬仰与憧憬更是与日俱增。那些学宫教习先生这些百姓虽说没有见过,却也有发自内心的尊敬,百姓们都默默低头悼念。

    风萧萧兮……

    在此之前无人觉得入春寒冷,现在则是无数人精神抖擞,被莫名而来的寒意刺激着心神,使得意念保持着最清醒的状态。

    ……

    ……

    云来集行宫!

    秋然护卫在帝辇周遭,手持长枪甚是威武霸气,脸上带着无畏与无惧,面无表情。忽地听见远处的钟鼓响亮,倏然回首,眉头紧皱,于眉间形成道无法消弭的山川,久久无法平息。

    肃然起敬,不知言语。

    清澈眼眸陡然变得浑浊而锐利,秋然出自咸阳普通家庭,入学宫学习修炼,后有幸遇到皇帝陛下欣赏,成了守卫宫墙的小头领,现在又成为禁卫统领,统辖宫墙之内所有的禁卫,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出自那座惊世浩然的学宫。

    “陛下……”

    高坐帝辇之内的天子政正欲走出,骤然听到学宫钟鼓,沉默顿住好半响,微微叹气:“先安置好一切,过些时辰再去学宫看看,眼下你想要去,还不一定能进去,着急是没用的。”

    说罢,皇帝透过珠帘看向旁边,原先站着帝辇旁边的肮脏老头子早已消失,左右看顾也并未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威仪万千的面容上出现了抹无奈的笑意,轻轻摇头,在秋然搀扶下走出帝辇。

    “有些人平时怕的要死,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所谓生死别绪都化作乌有,再也不见往日踪迹!”

    秋然满是悲伤默然无言,不敢回答皇帝的话,也不愿意回答皇帝的话,任由此言消失于风中。

    如他这般曾在学宫学习过的人来说,自然能从钟鼓声中听出代表着什么。

    学宫老祭酒辞世,是件天大的事情!

    ……

    ……

    林亦本想着早点去云来集等着,准备在小镇上奢侈把,干净利落的住在客栈里面,静静等待来日的学宫招生,反正都是那些已见过听过的方式,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对他而言,好像不曾有任何难度,放平心态即可。

    黑云滚滚的咸阳天空,忽地开始短暂的风云变换,云层翻滚间涌现出细微的光亮,雷霆炸耳的轰鸣声间歇不断的传遍咸阳,传遍整个关内道。

    他抬头皱眉盯着天空的黑云,才踏出青石板的脚缓缓收了回来,转而低头看着破烂的青石板,本是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凭空出现了道暗沉的点,且肆无忌惮的开始往左右蔓延,不断铺展开。

    哗啦哗啦!

    小雨淅淅变成大雨哗哗,最后形成道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林亦无奈的盯着外面的暴雨,这不是天圣十九年的第一场雨,却是天圣十九年来得最快的雨,随手在身后拖来板凳,坐在屋檐之下,静静观赏着这场暴雨!

    春雨滋润万物,初春时节能有雨滴落于世间自然是好事,可如今这般的暴雨,是否真能滋润万物,会否在止不住的情况下泛滥成灾,那就不得而知了。

    树木还未发芽,或将死于暴雨中,真乃哀事!

    院墙轻动,周遭的天地元气在此刻忽地紊乱起来,变得毫无规律,且暴戾恣睢。林亦抻着身体坐在板凳上,静静握住身边倒放着的剑,手心触及剑柄上古朴凹凸的纹路,顿时乱糟心绪安宁平静。

    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用来形容眼前的公子最合适不过。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的松了松,更缓缓吐了口气:“原来是你?”

    “很紧张,很害怕那未死的破障修行者为王远父子报仇?”景云侧目而看,薄薄的嘴唇微翘,升起抹淡淡的讽刺,不深刻,却能刺激到林亦平静如东湖结冰百里的心。只是出乎意料,林亦并无羞怒的情绪,反而更加安静。

    平静无波的眼眸闪烁着光亮,慵懒抬动眼帘看着走来的白衣公子,瞳孔骤然紧缩:“你说得没错,甚至很对。有些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说对了,那我也绝对不会反驳,因为无意义。”

    景云折扇轻点,虚空微荡,直言不讳:“不是因为无意义,而是因为没必要,利益纠葛在,生死抉择在,我想你就不会这样回答了,说到底,你还是有些虚伪。”

    林亦瘪了瘪嘴,没反驳:“你这样说我也没意见,在生死利益之前,任何人都会掩不住那份虚伪,包括你……”

    说着,那双安宁的眼眸中的瞳孔忽地散乱起来,释放出无数如同利剑般的光芒,无一例外落到了景云完美无瑕的脸颊。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凝滞,氛围变得无比诡异,仿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说起来,两人相识不过月余时间,根本算不上熟识,只是二人一起经历的事情颇多,而景云不断释放善意,林亦又曾受过他的救命之恩,相较起来,二人间的熟识程度突飞猛进,几乎有了质的飞跃,但如今二人的剑拔弩张,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景云一笑奈何,嘴唇张合轻语:“暴雨将至,黑天来临,学宫老祭酒辞世,想必你要进入学宫学习的念头,会烟消云散!”

    林亦惊讶的很:“学宫老祭酒辞世……”

    生于帝国者,游于帝国者,无人不识学宫老祭酒的盛名,林亦自然也不会例外。何况多年前,他那位兄长不止一次想他描述过学宫的模样,以及那位不曾间而闻名的祭酒面貌。

    这样位声名赫赫老学究辞世,会否起些不该起的风澜,是谁也无法猜测的。

    沉默半响,抬头看天,感慨道:“雨纷纷……”

第六十六章 旧故里

    聚集帝国无数显贵与百姓的咸阳,大部分都是些手眼通天的消息,周遭城府若有些许异动,都会迅速传遍整座城池。

    学宫无意隐瞒老祭酒辞世的讯息,虽说暴雨来临阻碍了消息的传播,却依然在半个时辰内,这道本就无比悲哀的关键讯息,入了无数百姓显贵的耳中,除了震惊悲伤之外,也只剩下连连不断的叹息。

    奈何,为之奈何……

    老祭酒是当世大儒,单论开天下寒门修行庙堂之路,就足以名垂千古,何况老祭酒在治学方面,也有着不俗的成就,如今庙堂与修行前行的顶尖者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出自老祭酒门下。

    凡出自学宫者,皆为老祭酒之门徒。可想而知,老祭酒离世,会对帝国朝堂江湖产生何种影响。这也是很多人产生忧患的根源,但乱世出英雄,总有人会选择在此时伺机而动,岿然出手,抢夺那些本不该出现动荡的东西。

    景云沉默望着自油纸伞四周垂落的雨滴,哗啦而响亮,啪嗒而清脆,青石板早已湿润,油纸伞最顶端有着道细小的破烂孔洞,那些雨滴顺着伞柄慢慢滑落,落到了他的手指手心,十指连心,自然倍感寒冷。

    林亦盯着在雨中停驻的景云,温和问道:“觉得我这方破烂的屋檐不足以遮蔽你的身形,亦或是,你觉得国过于破烂,而无资格接纳你的身形,遂而不愿意进来,宁可于雨中停驻。”

    景云脸上无丝毫愤怒的色彩,依旧有着笼罩不散的平静,躲在油纸伞下面的长发已然有些湿润,嘀嗒的雨丝飘零挂在他被风吹乱的凌乱发梢。

    他轻轻抬动白皙纤细的手指,抹掉了发烧的雨丝,将乱发往后面抚了抚,面无表情道:“我没心情和你打趣,看这场暴雨停歇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如果你没事情的话,可以随我去学宫看看,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林亦瘪了瘪嘴,忍不住嘟囔:“能有什么惊喜,别人不是喜事,而是白事,能不能让你进去都是未知数,还敢说这样的话,真是……”

    话语骤停,舒缓不屑的眉头骤然紧促,低头看着啪嗒作响的青石板地面,已经那些流窜于泥垢痕迹之间的小股水流,细细想了很久,陡然站起来,眼眸中似有精光闪烁,还有激动的光泽跃跃欲试。

    对于林亦的转变,景云只是嘴角始终噙着笑,眼神锐利而直接,盯着林亦略显邪恶的眼神淡笑着,让开了身边的道路,理所当然将自己握着的油纸伞缓缓递出去,仅仅遮住了他半边身子,左肩顷刻便被暴雨打湿。

    林亦摆了摆手,语态平缓:“虽然我别的东西没有,但小小的把油纸伞,我还是买得起!”

    走入屋内,举着柄略显暗沉昏黄的油纸伞走出来,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越过了站在雨中的景云。

    一前一后,走在咸阳唯一的天街道上。

    两柄截然不同的油纸伞,明晃晃如同昏暗天穹下的明灯,闪烁着别样的意味。

    若两盏指路明灯……

    ……

    ……

    天街暗色凉如水!

    咸阳可见的那座宫墙之内,晃晃悠悠走出一道质朴平常的马车,和那日出现在学宫外阴凉树下,夜晚沉寒的春雨末中的那辆马车一般无二,缓慢而晃悠地走过天街.asxs.。

    马车旁跟着位手持油纸伞和一柄古剑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似是中年男子唯一明显的特征。

    这是位平凡的剑客!

    “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

    马车厚重的布帘被掀开,露出道白皙病态的手掌手腕,手心向着天空,承接着落入凡尘而悲哀的豆大玉珠,啪嗒啪嗒,这手心很是坚硬,如同手掌主人的心一般。

    冷而硬!

    唐裴旻瞥了眼伸出马车的手,白得可怕,熟视无睹偏头平视前方:“您自己的身子还不知道吗?非要做这些看似浪漫有趣有意境的事情,就没想过对自己的身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咳咳咳!”接连不停的咳嗽,停下来后,太子沧桑沙哑的音调再起:“从前有人和我说过,踏入修行的顶端之后,便可以达到理想当中的长生,或许不能长生不死,可增寿几百年应该是没问题的,你说这是真的吗?”

    听到问题,唐裴旻神色微变,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马车将要走出天街,走过幽深城洞的时候,终于开口。

    “神藏……”

    太子疑惑:“什么是神藏?”

    唐裴旻脸上出现向往,平淡回答:“修行七境之上,各有侧重不同,领悟独特神通手段,自然也就有另外的名号划分。”

    太子想想,恍若大悟:“就是如同世间传闻的那位宗圣般的境界?”

    唐裴旻直接纠正:“是也不是,宗圣是世间唯一的圣人,乃是自如境界。而神藏则是另外的手段,神藏之名,以来躯体之无尽潜能。”

    马车缓缓向前,里面的太子再也没有说话,有些话说与不说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他是拥有智慧的皇子,自然能明白他该明白的,至于那些不明白的,自然就是他不该明白的。

    有时候,思维和作为总有不同。想着不该明白,自然不强求明白,可有时候,不该得到的,他却拼命想要得到。

    马车神秘缓慢走在官道上,前进的方向隐隐是云来集的那座学宫。想来也是,太子虽未入过学宫,却对学宫有着无比深厚的眷念之情,老祭酒辞世,他应该去看一看。

    但真的只是去看看吗?

    ……

    ……

    马车到达学宫外,布帘未动,唐裴旻站在马车旁边,静静注视着学宫的白色石柱,不发一言。

    周围已然有学子经过,看向马车停驻良久,皆是议论纷纷,他们何时见过驾车至于学宫外,而不下马车,只是停驻而已。

    学宫中多事,倒是也无人停下脚步过来询问。老祭酒辞世,学宫招生,皇帝出行,都是桩桩比天还大的大事,容不得半分懈怠。

    唐裴旻正要说话,马车内骤然出声。

    “进去看看吧!好多年不曾入此高门,有些不适应啊!”

    缓缓向前,唐裴旻持剑,倒是无人敢拦。车内有着淡淡伤感的话语穿透厚重布帘传出来,只听得模糊几字。

    “旧故里……”

第六十七章 草木深

    珠帘暮卷西山雨!

    马车的布帘依旧厚重,甚至于沉重。缓缓向前走在学宫辽阔的大道上,周遭倒是有不少学子盯着马车欲要开口阻止,感受到唐裴旻释放出来足以压迫当场的气息,顿时畏畏缩缩犹犹豫豫不敢轻易上前,但也慢慢跟着马车。

    老祭酒辞世是桩天大的事情,若是有人前来搅扰老祭酒的英灵,那势必会惹怒学宫中的数以百计的学子,以及那些早已于庙堂江湖获得超然地位的老祭酒门徒,会造成何种可怕的后果。

    深谋远虑之太子又岂会不明白,执掌帝国诸多势力多年,拥有着无双的权谋智慧,他自然能明白,解决眼前纠纷最好的便是打开马车布帘,让那些学子看他一眼,一切自然能明白。

    可骄傲与执着,甚至于恐怖的执念,让他根本不屑于对待那些学子的跟踪。

    数十年不入学宫,只在外面等待。今日他选择进入,就代表着已然放下了许多,同时他自带的执着不甘,又不允许他对这些细小的事情做出解释。

    唐裴旻眼眸中释放出极为冷淡锐利的光芒,平静而厌烦地扫视周围,细声道:“真的是很讨厌,不就是一架马车进入学宫而已,何以有如此多闲得无聊的学子前来监看,难怪您平时不愿意进来,用不用,我将他们打走?”

    马车微微摇晃,如同太子轻轻摇头般,车内沉默了一阵,才有回应:“没必要招惹是非,学宫于帝国之地位,不可小觑。且老祭酒辞世,对天下读书人江湖人而言,都是桩大事,此时在学宫伤人,实为不智之举……”

    “何况陛下本就在云来集,想必此时也来了学宫,有些事情便免了,随他们去吧!”

    听完太子的话,唐裴旻沉默着坐上马车布帘前,牵起枯瘦老马的缰绳,轻轻挥动油纸伞,喊了声驾……

    ……

    ……

    雨纷纷的学宫,白色石柱和别的建筑都被沾染了湿意,一道道本是纯洁的白色变成了暗沉的污痕。没谁说过自天穹而落的雨水干净,因为无人知晓天穹的雨水到底是合样。

    世间沉沉,尘埃遍及凡尘,天地元气都变得稀薄而不洁,何况那些自天穹而落的雨滴。

    两道如同黑天下明灯的昏黄油纸伞缓缓而来,踏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溅起已有污秽的泥水,二人的靴子和下摆出现了湿润和如同斑点般的污泥。他们依旧不知,跋涉向前,走至学宫门前。

    林亦抬头望着不久前才见的学宫大门,两边高耸的白色石柱,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前几日的学宫石柱,以及那些略美的建筑,此刻都平添了几分暮气,更有甚者尽皆消失了灵气,落在此处,只觉得心烦意乱,污人耳目般不可视之听之。”

    景云手指关节动了动,伞柄被捏的更紧,不咸不淡开口:“何时你对建筑的要求如此高了,我也没见你修缮或者搬出你那如同猪笼狗窝般的院子……”

    对于这些话,林亦不怒随和,唇角微翘显得戏谑:“也不知道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景云直接开口:“你有错,我也有错,又谁都没有错!”

    林亦哑然失笑:“是吗?”

    学宫两旁的杂草很深,深到好似很久都无人打理。林亦不经意看向了那丛杂草,模样如同柄小剑般,轻薄而小巧,看着异常好看。

    他静静走过去,举着油纸伞蹲下去,随手在本就矮小的那丛杂草里面翻找起来,片刻后,满是泥垢的手指捏着晶莹富有弹性的小圆珠,手指捏来捏去也不破烂,反而更加明亮。

    盯着这东西,林亦喜爱中带着震惊,站起来在暴雨中清洗了双手,随手把圆珠丢在原先的杂草当中。

    “想必来了很多人,我们也进去看看!”景云面无表情道。

    林亦点头:“该进去看看了,来了这么久……”

    说着,两人忽然对视一眼,眼眸中各有意味展现,似乎都明白彼此的想法,和话语里所夹带的意味深长,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好像装傻充愣般可疑。

    两柄油纸伞悠悠然走入学宫,这是第二次。

    ……

    ……

    学宫景色,要去他们想要取的地方,必须要穿过那座高耸的木制建筑。

    ——北楼!

    北楼对应着假山密集的南山,两者皆是高耸到可怕,迎风而建,乃是云来集不可多得的地标建筑,很多寻不到路的百姓都可依靠南山北楼辨明方向,其中北楼起到的作用最为多。

    咸阳包裹之处,山峦不算多,也绝对不算少,想要不出错,以北楼为参照最好不过。

    平缓而稳定的马车经过高耸的北楼,如同蚂蚁看见了巴掌大的石块般,有些孤陋寡闻,有些顾影自怜,更有无尽之悲哀!

    马车没有停留,目的明确自然不会因途径妙处而有所懈怠,前方的老马似乎因感受到了这座学宫的独特和尊崇,遂而变得骄傲起来,连是平日低沉的脑袋都高高扬起,至于路边深深的杂草,早已入不了它的眼睛。

    前后经过,望着地面略浅的两道车辙,景云于北楼前停驻。别处都是石子铺就的地面,唯有北楼前的地面乃是特殊泥土。遇暴雨而不泥泞,遇干涸而不坚硬,时时刻刻踩踏在其上都能留下印记。

    此时脚下的车辙,是否代表着有马车经过?

    车马非常事不入学宫,乃是几代前的学宫祭酒规定,虽说几代下来,这条略滑稽打趣的规矩早已淡漠了许多,却也不是平常人可以进来的,外面那些学子必然会阻拦,但马车依旧进来,那马车上之人会是谁?

    能压下学宫淡漠规矩而丝毫不惧,几道可能的面貌皆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又在瞬间被他一一否决。

    林亦走在前面,未曾发现脚下的怪异,北楼于他身边掠过,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瞧得见天空涌动的黑云,略微吃惊。

    暴雨落后停歇很久的雷鸣再次出现,光亮在暗沉当中一闪而逝,短暂划破天际。

    林亦骤然想到了句兄长曾经最喜欢的话,望着闪电雷鸣,不自觉的念叨。

    “谁终将声震世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雷鸣中的念叨音很小,依然被景云听了去,只见得闪亮中脸色微僵!

第六十八章 也听闻……

    已开始的事情继续进行着,某些事件的进程不会因任何事情而耽搁,即便是老祭酒辞世这样的大事,已依然无法阻挡某些事情的发展。

    游荡于学宫之内的马车孤独行走在寂寥恐怖的春雨中,倾盆的雨似乎要将遮蔽帝国的天穹彻底掀翻。雨滴越来越密集地坠落世间,啪嗒作响落在坚硬透亮的石板上,照映着来往的那辆马车。

    黑云滚滚压迫而来,彻底遮盖了学宫所在的云来集,使得无数百姓被笼罩于黑暗当中,戚戚然点起油灯,痴呆的望着那座恢宏而崇敬的学宫,望着那慢慢升起的无数刺目白布。

    白色有时候代表着纯洁,自然带给他人以安静宁和,甚至还有些许欢愉。但此时的白色,却无比刺目,影响本不平稳的心神,学宫的白色表示着老祭酒辞世,学宫并未对云来集的百姓隐瞒,甚至没想对帝国的百姓隐瞒。

    没有必要的事情,何必为之。

    老祭酒生前享受着无数人的尊敬崇拜,盛名还在,也不曾晚节不保,那自然死后该有的尊崇,也不能有所下降改变。

    皇帝陛下亲临老祭酒的灵堂,代表帝国赵家,代表天下无数百姓,朝着那方漆黑矮小的棺材深深鞠躬,以示他自己和帝国对老祭酒毕生奉献的感谢。

    棺材旁边站着道不相合身影,肮脏有违的长衫道袍,在此地出现,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赵家供奉钟甫,面色沉重,甚至眼中隐隐有着晶莹闪烁,手指关节微微响动,自然垂落无力的手臂,都昭示着这位供奉的悲伤。

    皇帝陛下收敛伤痛,脸带威仪,瞥了眼站在棺材旁边的钟甫,越过诸多阻碍,沉声道:“老祭酒辞世,是谁也不曾想到的事情,还希望钟老节哀顺变,不要过分悲伤,以失老祭酒之期盼。”

    钟甫拱手:“多谢陛下宽慰!”

    话音落下,钟甫神伤盯着黝黑的棺材,什么话都不愿意说。按照道理来说,老祭酒如今的年纪,也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所谓死亡都是可以预见的,早晚的事情,没必要如此暗淡伤神才对。

    但两人终究是亲兄弟,少了耳边时常的唠叨,钟甫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秋然擦拭了欲要掉落的眼泪,敛去此时软弱的一面,朝皇帝道:“陛下,时辰到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还是早些会行宫,以免出现危险。”

    学宫之内,各国的读书人都有,谁也不知道其内是否有诸国的奸细。何况眼下即将开始学宫招生,向来不拘一格求人才的帝国,自然不在意这些人才来自他国。但难免出现些心怀不轨之人,该有的警惕必须要有。

    皇帝陛下沉想片刻,思索那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说道:“钟老你也是学宫中人,老祭酒辞世,按照道理不应该此时说这事,依照管理朕也不应该牵涉,不过祭酒之位空悬,对来日学宫招生不妙,还是尽早定下来为好。”

    随着皇帝话语出口,钟甫目光不经意瞥向远处跪着的梁兴居,犹豫片刻道:“兄长离世之前,已经定下了祭酒的人选,我觉得兄长的选择定然不会出错,所以陛下倒也不用担心来日的招生……”

    天子政微微沉吟,挥手打断钟甫的话,好奇问道:“老祭酒定下何人?”

    钟甫指了指跪着的梁兴居,说道:“正是梁兴居,他是兄长最得意的弟子,也破了天命境,虽有所不足,担任祭酒位置,倒也不存在多大问题。”

    望向梁兴居的天子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灵堂。至于是否认可梁兴居的下任祭酒身份,更是毫无言语,目送皇帝离开的背影,钟甫无奈摇头,有些事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他能传达兄长的意思已然足够了。

    眼下朝堂的情况不简单,没谁敢轻易涉足,该收敛的手脚也该彻底收起来,以免枪打出头鸟,被烧了手脚可就得不偿失。

    ……

    ……

    秋然跟在天子政身后半步,犹豫了会儿,低声问道:“难道陛下您不想要让梁兴居做祭酒?”

    作为皇帝身边的亲信,无论天子政做任何决定和选择,秋然他都不该有任何疑问的。但作为出自学宫的禁卫统领,出自老祭酒门下的门徒,对于学宫的眷念是有的,遂而忍不住问了句。

    天子政停住脚步,偏头用余光看向秋然,质问道:“朕知道学宫在你们这群人心中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可在帝国之内,任何帝王无法掌控的事物,都应该被毁灭才对……”

    “但学宫的意义又远远不止于此,作为赵家与桃源相通之地,学宫该有特殊的地位,这是对桃源最起码的尊敬,你明白吗?”

    秋然木讷点头:“臣明白了!”

    桃源是帝国世外,开创学宫的第一任祭酒正是得到了桃源的授意,只是二者之间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得淡薄而已,但并不是说桃源对学宫就不在信任,而是桃源多年来不出世,自然用不到桃源。

    如今来说,这些考虑则有了变化,不得不深思熟虑考量清楚。

    ……

    ……

    林亦和景云二人已经越来越接近马车,二人并未走捷径,是那辆马车行走的太慢而已。不管是人,还是老马,习惯了傲然,前进起来自然落了步伐,步子夸张而慢,速度渐渐慢下来。

    视线远眺即可看见那不受遮拦的马车,林亦直接停下脚步,脸色阴沉,不发一语盯着那辆马车远去:“真是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他,想想都觉得晦气。”

    景云不解:“谁?”

    林亦瘪嘴无语:“还能是谁,在咸阳我唯一讨厌的便是那坐在马车内素未谋面的太子,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巧妙的遇见而已。”

    听到马车二字,景云顿时觉得光怪陆离,脸上的神情转变迅速,没个具体的定量。在此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那车辙的主人会是那位不与谋面的太子殿下的。

    无他缘由,只是那位太子不入学宫的传闻罢了。

    摸了摸下巴后,又摸了摸腰间的折扇,意味深长:“太子殿下,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林亦注视着景云脸上的表情,露出被瘆的颤栗。

第六十九章 时常事不入心

    雨依旧不加掩盖的倾落于世间,敲打着无数事物,啪嗒啪嗒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常言滴水穿石,帝国的这场春雨比平时要猛烈的多,某些石板已然出现了小小的坑洞。

    那是雨滴暴戾宣泄的结果!

    景云把脑袋往油纸伞外伸了伸,恰好可以用向上抬动的余光看见淅淅沥沥的春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欲望,不禁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无比嘲讽。

    摆正身体,抬头挺胸注视着远处即将消失的那辆缓慢马车,两人并没有想要前去打招呼的念头。那位太子殿下在帝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该有的距离和警惕必须要有,否则会被蚕食成枯骨。

    站着旁边春雨中的林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然滚落雨珠,迅速摆正油纸伞,紧紧捏住伞柄,再次看了眼远处仅仅露出车尾的那辆马车,缓缓消失于他亮晶晶的眼睛映射中。

    注视着景云凝望的双眸,还有那锲而不舍的目光,轻笑道:“学宫老祭酒辞世,作为帝国太子,来此瞻仰一下老祭酒的遗容,想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学宫中能否准许马车进入,对于帝国太子,储君这般人物来说,也应该不成问题。”

    听着林亦看似解释,其实满是不解的话,景云神秘微笑,淡淡摇头:“你分析的不存在任何奇怪的地方,甚至连丝毫逻辑漏洞都没有。不管太子瞻仰老祭酒遗容,还是学宫是否能允许马车行走,都非常切合……”

    语调微沉后,变成了锋利而尖锐的反问:“可是你没有想到那位殿下平时的性格和作为如何?”

    林亦心中咯嗒一下,眉头微皱:“有什么奇怪?”

    景云瘪了瘪嘴,风采依旧:“十余年来,那位殿下从未进过学宫。即便是他特别喜欢学宫里面某种特有的水果,年年到了时间都要吃,向来也只是停车于学宫门外,由底下人进入摘取,他在门口吃完再回去。”

    “从来如此不说,连是天色雨水都无法阻拦,据说,有次夜晚那位殿下想吃了,也都是驾车到学宫之外,由底下人摘好送出,吃好了,不想了,才回去。”

    听到后面的补充,林亦想说的话都被噎回去了。要说是碍于人多,晚上无人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进去,学宫也断然不会阻拦禁止的,其中思索倒也多。

    林亦眉头越发紧皱,形成了道有力的山川,横亘在他眉间,沉思了会,说道:“他与学宫某位有仇?”

    景云摇头:“这点无从查证,但想来没有。十几年前,还是少年的太子,能有多大的仇怨不可开解,连是放下都做不到。”

    对于景云的解释,林亦想了想,不无道理。那位太子殿下的性格阴冷,捉摸不定,要是真有仇怨,想必今日出现在学宫的可能性会很小。毕竟是老祭酒辞世,而不是他的仇人离世,难道不怕遇见。

    虽说心里闪过某道可能,细细想来,也全无可能。

    老祭酒声名显赫,德高望重,一生都很少离开学宫,如何会与太子有仇。且两人都是帝国高层,即便有些怨恨,也都能一笑泯恩仇。

    “应该距离很远了,我们走小道快些,最好能超过他们。”

    大踏步向前,丝毫不担心地上溅起泥水,污染白衣胜雪的风采。林亦望着景云潇洒不羁的背影,略有失神,那道可能的念头转瞬即逝,是也不是,不是也是,没必要深究与他的关系。

    ……

    ……

    学宫里面的各种景色真的很美,美到容易让人流连忘返。马车行走在初春时节最暴戾的雨中,厚重布帘被唐裴旻紧紧压着,自然无法轻易掀开,当然坐于车中的殿下,也全无掀开布帘观雨的冲动。

    自己才是最清楚自己的人,何必为了贪图享乐而泯大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马扬蹄,马车忽地往后面低下去。转道处有着遮掩视线的假山,正好无法看见前面的来往。唐裴旻闭上眼,顷刻间猛然睁开,低声道:“殿下,前方应该是有人过来,我猜测可能是……”

    言尽于此,该明白自然明白。

    车内毫无思索,头绪异常清晰明了,话出口受身体所累,化作接连不断的咳嗽,夹杂颤音语调沉重:“牵牵老马,把马车放在旁边,我们先等等,也不用急于一时。”

    吩咐完毕,唐裴旻捏着油纸伞,跳下马车,牵着老马的缰绳往后面拉扯掉头。好在老马识途,更加通情达理,直接停到原先偏僻的道路上,低着脑袋啃食起生长于路边深深杂草。

    学宫之内,草木繁盛,有些过分深长。

    半响过后,转道假山终传来声响,唐裴旻紧皱的眉头在此刻放缓,手指关节发出不可闻的响动,紧紧捏着剑退到马车旁边,用老马啃食而垂落的脑袋遮挡了面容和身形。

    老马抬头,幽深而漆黑的瞳孔散发着道无聊不屑的目光,厚厚的马嘴咀嚼草料,噗嗤喘着口粗气,正好落在唐裴旻的脚上。

    叩击车板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还有压抑不住的咳嗽骤然响起。唐裴旻没在意老马的粗气,在太子咳嗽的时候,却是猝然抬头,看了眼厚重的车窗布帘的摇动。

    过境于假山的禁卫很多,都是保卫天子政的禁卫团,秋然站在天子政旁边。而天子政坐在无遮拦骄子里,目光随意而精准地望向了前方雨雾中的马车。

    秋然在旁边提醒:“陛下,前面应该是太子殿下的车驾!”

    天子政轻轻闭上满是疲惫的眼帘,同时额头上出现了无数深刻的抬头纹,眼角的睫毛略有闪动。他是大秦帝国唯一的皇帝,是让诸国闻风丧胆的天子政,但他同时还是位父亲,于朝堂如何如何,私下该有的亲情仍旧有。

    空荡轿子与无声马车相遇,天子政突然抬手,顿时停住,看向马车道:“好多年不曾来此学宫,变化有很多,不用急于一时,好好看看这座……学宫吧!”

    有些话起于思绪之内,遁于唇齿之间,悄然而泯。

    两者错开,二者无言。

第七十章 斯年旧

    漠然无情,蓦然回首,才发现那辆马车依旧固执的走过假山,走到所有人眼中看不见的地方。

    天子政微微叹息,喉咙蠕动着来回,如同血在喉咙狭小的通道里面发肿发虚罢了。本是威仪万千的皇帝,此刻不无无奈地展示着自己的悲凉,父不慈子不孝,何来这世间之最悲哀。

    秋然沉默不敢轻易开口,甚至连是喘道粗重的气息都不敢。眼下的天子政处于随时都会暴怒的情况,一旦话说不对,对于他而言将会是无法排解的生死之患。

    朝堂之人,多数都明白太子与陛下之间的恩怨根深,却不明白这些显得无故而来的恩怨,到底起于何时,起于何种不可言及之仇事。但无一例外清楚,陛下与太子之间的某些事,他们不能插手,当然他们也不敢插手。

    但总有些胆大妄为者,想要借此掀开某些事物神秘一角,遂而忍住心中恐惧站队。秋然忠诚于天子政,自然晓得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

    天子政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前进,同时朝秋然叹息道:“等到暴雨歇息之后,你再来一趟学宫,让梁兴居来行宫中见我……”

    秋然点头无话。

    他心里却非常震惊,因为他明白陛下这句话代表的意味,本是有些犹豫是否插手学宫祭酒位置的陛下,此刻终于下定决心,选择打破规矩,不顾朝堂和帝国某些律令,干扰于朝堂置身事外的学宫祭酒之位。

    或许此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或许不会产生任何波澜,呆呆痴立于雨中的秋然,心中惴惴不安。

    望向陛下的轿子,眼神都变得恍惚,背后只有阵阵寒意,或来自暴躁的春雨,或来自皇帝陛下将才的话,不得而知……

    ……

    ……

    白布高挂在无数竹竿上,雨滴如同含铁的重物沉沉而下,与白布撞击之间啪嗒作响,雨中有着迅猛的风呼啸而来。好在此处是片空荡的广场,上面正是为老祭酒摆设的灵堂,有着数以百计的学子跪在暴雨中。

    有修行者,有普通的读书人,暴雨对他们都一视同仁,不含任何情感暴击伤害。学子们两边脸颊挂着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痕,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晶莹,让人感到无比痛心。

    望着这蔚为壮观的场景,数以百计的白色衣袍明晃晃刺激着林亦的眼眸和心神,没谁知道此刻他内心到底有多么震惊,老祭酒辞世虽然在他心中有些震撼痛惜,有所想象,可也没有眼前的场景震撼人心。

    呆滞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喃喃自语感慨:“老祭酒真乃当世圣人,在帝国之内的威望真是达到了前所未有之地!”

    是感慨,也是震惊。

    同时也有对老祭酒辞世的惋惜,如此得人心的学者,就此离世,实乃帝国之殇。

    景云温和的面容彻底消失,留下的唯有对灵堂黑色棺材中那位前辈的尊敬可惜,肃然起敬弯腰鞠躬:“不管是帝国之内,还是帝国之外,当世最有盛名的几人,老祭酒都是排在前列的,无论是否敌国,对老祭酒的评价,绝不会有任何污蔑之语。”

    虽说从未见过老祭酒的面,可也听过兄长对老祭酒多有推崇,甚至于尊敬。这些情绪和感情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落到了林亦身上,此时远远看见灵堂,该有的尊敬肃穆,在林亦身上也是完美的体现着。

    “老祭酒当世人杰,无可否认,他是值得所有帝国百姓尊敬的学者。”

    景云身姿挺拔,嗯了一声,没回应林亦的肯定。眼神深远凝视着灵堂中的种种,捏着的油纸伞渐渐有所偏转,任由雨水敲打在他的两肩,慢慢蔓延到他的头顶脸颊,再次深深鞠躬。

    风声萧萧……

    哭诉的音如同块块冰凉的寒冰,在向上天询问何以收走如此好的老祭酒。西方诸国的西齐天池宣扬上天有意志,能够抉择世间天地元气的流动,认为上天意志乃是道法的化身,这也是帝国与西方诸国最根本的仇怨分歧。

    帝国信仰自由与公平,从来不信仰所谓天道。而西方诸国崇尚天道,认为天道主宰一切,两者自然而然产生仇怨。西方诸国以帝国修行者不尊天道,天道示警为由,发动了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争。

    当然其中的助力还有漠北王庭那座问心无愧殿的参与,其中的缘由,还是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导致那座圣殿颜面扫地,遂而才使得西齐天池之人能够劝动圣殿以及漠北王庭南下。

    想到那桩旧事,景云就只想笑,也不能怪别人南下,实在是那句话太过尖刻,乃是所谓道法之争,是问心无愧殿不能容忍的,才会贸然出手。

    唯一让景云奇怪的是,当年帝国北境居然并未出现问心无愧殿修行者的踪影,实在是让他有些想不通。

    林亦看着景云脸上忽然出现的神秘微笑,不像是豁然开朗的笑,反而带着点无奈和讽刺。当然细细看了几眼,心里腹诽片刻就再也没有任何心思,眼前是庄重的时刻,不应该有任何奇思妙想。

    暴雨已至许久,终于变得稀稀疏疏起来,雨滴落下如同缕缕金丝般不可细看。

    景云敛去脸上的神情,将油纸伞重新放在头顶之上,遮盖变得缠绵的春雨,平静道:“时间差不多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林亦没回话,只是嘴角噙着抹笑,转身后,悠悠然说道:“有些麻烦,不是你想要躲避就可以躲避的,也不是你想要不出现就不会出现的,那烦恼万分的麻烦已经来了,接着吧!”

    景云回头,正好看见那辆马车摇摇走来。在犀利的春雨如丝中,高扬着脑袋的老马似乎格外羞涩,硕大的眼眸不停转动,像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随时准备撤离。

    唐裴旻捏着剑,看见前面站着看着的二人,手指关节不自觉的捏的禁了些,不管如何,他始终都有再战景云的念头。

    于他这样的剑客而言,重来不知战败沮丧为何物!

    林亦撇了撇嘴,微嘲道:“看来也是桩未了的旧事……”

第七十一章 收与迫

    二人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不是眼波流动,还真难以看出两人是个活人。林亦觉得无聊好笑,往旁边走了走,偏头盯着灵堂中跪着的梁兴居,沉默了很长时间,没发出半点响动,他只是想看看梁兴居到底会在哪里跪多久。

    事实证明,比他想象要久得多,在他完全失去兴趣的时候,梁兴居依旧跪在地上,额头仍旧时不时磕地,铿咚作响,听起来有些可怕难受。

    景云望着那辆远远而来的马车,陷入了回忆和沉思。不管是帝国,还是西方诸国中,无可比拟的便是世外的神秘。而除了世外,则数帝国这位太子殿下的容貌如何最为神秘。

    太子殿下从来不上朝堂,也很少接见帝国官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常年端坐在马车之内,不露容颜于世间。说起来,即便是皇帝陛下,也极少看见太子殿下的面庞。

    “真不知道,多年过去,你容貌到底有如何变化!”景云盯着马车,眉头紧蹙。

    十余年前,他曾见过这位殿下的面,只是多年过去,当初还是少年的殿下已然成人,在帝国拥有着无可奈何的力量,原初的性格同时发生改变,变得更加符合当权者的模样。

    是悲,是喜,不得而知。

    对于太子殿下的长相,林亦是比较好奇的,虽说仅仅见过一次那辆马车,却在这段时间听过不少关于这位殿下的传闻,几乎概括成两字便是神秘,简直神秘到让人胆战心惊。

    林亦开口道:“你说他一直坐在马车里面,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难道半点厌烦都没有?数十年如一日在马车内,不管是谁都看不见他的长相你说可怕不可怕?”

    无奈瞥了眼说话的林亦,景云眼帘抬动有些失望无奈:“当然可怕,可他终究是太子,也仅仅只是太子……”

    听到这话,林亦无奈摇头:“确实也是,太子始终都只是太子,不是那坐在最高处者,即便可怕又能到何种地步!”

    高处不胜寒,某个位置上的寒意远比世间所有的寒风还有冷,有些人不定能承受住。

    两人再次缄口不言,静静等待那辆马车走到跟前,至于是否有举动,两人都在思考中。

    ……

    ……

    感应到前方那道雄浑强横的气息时,唐裴旻便不自觉捏了捏剑,世间战意最强的剑客,即便面对失败仍旧不会丢掉那强烈的战意。

    一如天命巅峰,他便觉得体内每时每刻都诞生无比沉强的剑意,刺激着他本就不稳固的心神,干扰着最本能的意念流转,手中那柄剑很久不曾出鞘,其内蕴含的剑意会在出剑那刻彻底爆发。

    马车向前,殿下微微叹息,劝慰道:“世间剑客千千万,没必要始终把目光放在某一人身上,再如何,他也是帝国百姓,是能为帝国保驾护航的修行者,若是死于你一剑之下,岂不可惜?”

    唐裴旻面无表情,眼里却有着淡淡兴奋欢愉,语态平稳:“您也认为我手中这剑,能一击而杀天命境修行者?”

    是反驳,同时也是期盼……

    车内全无沉默时刻,不假思索,直接回答:“我不曾修行,自然不知道何种剑意能强硬到一剑便能击杀天命境修行者。但我相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唐裴旻脸上闪过回忆,并无半点激动的神情,连是丝毫改变都不曾有。在他心中,刚才殿下的话不过是阐述最切实的真理罢了,并无任何虚假。

    景云和林亦拱手而言。

    马车不做停留,直截了当从二人的身边越过,擦肩而过的时候,老马还在景云的肩头狠狠喘,噗嗤而出,如同晨起时窗帘上浓厚的水雾,且腥味十足。

    预想中的画面不曾出现,对于本该高兴的林亦而言,彻底失去了该有的乐趣,正欲转身继续眺望那辆缓缓向前的马车,以及唐裴旻浑身散发的战意杀气。他想不明白,如唐裴旻这般嗜战的剑客,何时能有如此忍耐。

    景云骤然拉住了林亦的手,阻止他想要转身的举动。

    “你干嘛?”

    景云松手,眼神无意扫他眼,冷声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阻止你找死而已。”

    林亦疑惑:“阻止我找死,我何来取死之道?”

    “知道唐裴旻吗?”景云问

    林亦答:“自然知道……”

    景云挥手打断接下来的话,眼眸森冷,是从未出现在景云身上的眼神,寒声道:“一名好战的剑客,许久不出剑,你应该可以想到那柄剑,出鞘的时候会有何等可怕的威势。你也是名剑客,同时他也是名天命巅峰的修行者。”

    遍体生寒是林亦此时唯一的感受,他不至于贪生怕死,可何必招惹无端的危机。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为何初见时战意无限的唐裴旻会收敛,现在似乎可以解释清楚。

    终究是秦人,何必自相残杀……

    林亦抖了抖自己的手,把手臂弯曲扯了扯后背,稀疏春雨中冷风吹来,只有阵阵寒颤。

    景云偏头道:“走吧!”

    “果然无趣。”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学宫,这座事事不同的帝国圣地。

    ……

    ……

    平静如秋雨,动荡如湖面,好在东湖此时结冰百里,满湖面皆可映照容颜,有位青年喘着粗气,愤愤然从东湖最边缘的结冰处破冰而出,破烂的碎冰仅仅只有一小份,那道碎裂的冰口,正好契合青年单薄的身形。

    青年出来后,满面愁容,望着枯寂恐怖的东湖,看着百里之内皆是寒冰铺开的湖面,怯弱的伸出自己的脚,落在深厚的冰面上,轻轻踩了脚,顿时冰面碎裂成无数冰片,沉入湖底。

    脸上愁容更是加深,眉头紧蹙仿佛会纠结在一起,本是男子的面容,此时看着却楚楚可怜。

    忍耐许久,青年双手张牙舞爪,用力搅乱抓扯自己的头发,瞬间凌乱成乞丐模样。无力吐槽:“谁他么告诉我的,我出来绝对不存在任何阻碍,你们都骗我……”

    顿时,青年哇哇哭泣,脸上的苦涩若世间极哭,毕生都无法排解。

第七十二章 谋几多无奈

    学宫中诸多学子听闻过不少关于太子殿下的传闻,却无一人真正见过太子殿下,甚至连是那辆马车都不曾见过,否则何以会出现监视跟踪的情况。

    入了假山之后,来到灵堂之前。

    马车落地于此,显得无比突兀,周遭学子都愤然疑惑盯着马车,盯着那层厚重布帘的轻微晃动,猜想其内会走出何等经天纬地之人。

    连是皇帝陛下到此,都沉沉踏步而来,绝不会如此轻浮端于马车里面。倒不是学宫禁止马车,而是如此这般,实在是对老祭酒毕生成就的蔑视不屑,任是谁心中都郁结着愤怒的火焰,正好那辆马车便是发泄口。

    率先动手的乃是老祭酒的学生,境界修为不敢,也不曾过多言语,却说得非常明白,请车内之人下落,否则将视之是折辱老祭酒英灵,必将受到所有学宫中人的唾弃敌视。

    话是如此,手倒是说完许久才动的。能进入学宫修习天法,自然智慧不差,该有的思量考虑也不会落多少,能进入学宫参加老祭酒辞世的典仪,本身就是种特殊的证明。

    对老祭酒尊敬崇拜,心中愤怒难当,可也绝对不会冒冒失失,做出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要想动手,自然是对方向不讲规矩,于学宫重地如此折辱老祭酒,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动手是错事。

    钟甫和梁兴居感应到了外面的波动打斗,那道可怕而凶戾的霸道,还有那辆可见的马车,他们自然清楚外面是谁。依旧没有选择插手,也没有立即出去制止这样的行为,到底他们心中存着愤怒。

    梁兴居清楚后,继续跪在地上,在火盆里面燃烧着钱纸,悲哀无神盯着面前漆黑如墨的棺材,沉沉不发一言。

    瞧着梁兴居漠然的神情,毫无插手的想法,钟甫只是无奈一笑,手指轻触梁兴居,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外面是谁,你我都清楚,难道你要用这些修行境界不如何的学子们,去消磨殆尽你心中的怒气,那是否有些太过无情?”

    说完,梁兴居面无表情抬头看着他,冷冷道:“我比谁都清楚那辆马车的主人是谁,更明白那名剑客的厉害,我并不奢求这些学生可以消弭我心中的怒气,只是想要告诉马车中那人,这里是学宫,不愿意进,那便永远不要进,更不能在这里撒野,无视规则!”

    钟甫哑然失笑,眼里有淡淡嘲讽:“你是学宫祭酒,是领导帝国寒门迈步的领头者,思维方式为何还是如此简单。他是谁,你是谁,整座学宫又如何,能起到你想要的作用吗?”

    说罢,话语中断,瞳孔骤缩,目露担忧之色,叹息道:“我怕你的决定,会让一切适得其反,毕竟那位的性格没谁清楚,也无法揣摩,想要看透未来,有多难,你应该明白……”

    梁兴居由于落泪嘶吼,声带出现沙哑的变化,依旧沉沉如老者,寒声道:“我自然明白,所以我才会这般不理,任由如此下去,整座学宫将会被彻底蚕食的。”

    “唉!”

    听此话,钟甫不在言语,有些人有些事是不禁说的,也说不了说不开,那何必浪费口舌。

    “随你去……”

    只留下无奈的惋惜,钟甫离开了灵堂,离开了学宫,走之前在某块躺在角落中的石板上写了几个字,挥袖离去。

    弟:钟甫。

    他的离开,代表着他与学宫再无瓜葛。十九年前,天子政继承帝位,改元天圣,同时召集了数位学宫教习组成皇家供奉殿,专门保护帝国赵家皇室。而钟甫也是在那时,离开了学宫,成为了赵家旁氏。

    如今老祭酒离世,钟甫对于学宫唯一的留恋也没了,自然不会在于学宫有所联系。眼下的帝国朝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学宫正处于危难之间,他还有保护家人,自然不敢轻易涉险。

    走后,梁兴居身边出现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乃是他师弟云安:“师兄,如此下去,怕是会得罪那位阴晴不定的殿下,是否……”

    尽于此,被梁兴居挥手打断:“你只管下去安排,切记不要受伤即可,过会儿,那位殿下便会离开,无需担心。”

    云安脸上全是犹豫,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再道:“如此薄待,按照那位殿下性格,必然报复,何况他还是太子……”

    梁兴居低沉着脸色,厉声呵斥:“他也仅仅只是太子,等他成为皇帝的时候,再来担忧这些。”

    师兄的话给云安极大的震撼,也为他掀开了某些神秘的面纱,让他真正明白其中门道。相通了,依旧无高兴的神采,忧患意识让他保持着最清醒的理智。

    ……

    ……

    这场雨下了很久,滋润万物的春雨糟糕成如此模样,暴戾异常,浓沉的黑云不断翻滚,露出些湛蓝的意味,是否是曙光出现的前兆。

    世间不碍雨露繁多,也不厌是否嘈杂,安静与安宁很是接近,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丝丝入扣的春雨勾连成棉絮,然后又继续织结成道铺天盖地的天幕,那些漆黑翻滚的乌云便是点缀,只是有些黑暗罢了。

    唐裴旻的手微微颤抖,轻振手臂,手腕的颤抖顿时消失。眼前而来的学宫学子们并不强大,他不畏惧也未曾不屑,但蚂蚁蚊子增多,总是让人感到烦恼,渐渐也就变得不耐烦。

    太子殿下不曾有离开的命令,那他自然要一直站着最前面,为殿下抵挡这些学子的侵扰。心里的烦躁渐渐升起来,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也缓缓浮现怒意,剑不曾出鞘,他不想出剑于此,也不屑出剑于此,更不敢出剑于此。

    剑鞘能伤人,自然也能杀人,所以他的剑鞘抬平,直直对着即将奔到他面前的那名学子。

    距离越来越接近,剑鞘上附带的杀意让这名学子脸上出现了生死间的挣扎和面临死亡的恐惧。

    “也到了时候,我们应该离开了。”

    老马闻训,自顾自调转车头,那名奔来的学子被剑鞘陡然平放的剑意拍飞,叮咚落在青石板地面,唐裴旻不屑一顾,转身跟着马车离开。

    灵堂之内看着这一切的梁兴居,苦涩暮色的脸终于出现了笑容,喃喃自语:“值得吗?”

    无人回答,但答案却异常清晰。

第七十三章 帝国的清晨

    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世间万事万物,昏暗的天色依旧延续,不是黑云不散,而是时辰到了,本该晴朗万里的春日到达尽头,走向世人共所不愿的夜幕里。

    夜幕降临,举世黑暗。

    好在这种情况是暂时的,世间或许会永远沉沦于自己的假想中,帝国却永远不会,帝国百姓依然清醒。

    景云踏着小碎步走出学宫,看着两边道旁被春雨打湿的树叶,初春时节的树叶总是绿色中待着淡黄,不同于秋日落叶飘黄,此时节的树叶最绿最嫩,即便摘下来,插在土里面依旧宜居,且必然能够存活。

    是春日的造化,亦是世间天地元气最直白的体现。

    树木落叶不能修行却可以吸纳天地元气滋润自身,从而达到茁壮成长的目的,有时候细细想来,世人眼中所谓的修行,不正是树木丛生般相同的方式。

    林亦跟在后面,不发一言,时不时扫一眼早时还有雷鸣电闪的天空,黑云已然退去,预想中,不多时应当会有漫天繁星顿现。所以他静静地看着,喉咙如同被堵住般发不出丝毫响声。

    两人如此,走了很长时间。

    忽然,林亦叹息一声。

    景云回头看了眼,依旧没有说话,眼瞳当中的秋波很是平静,如同千年无波的古井,早已干涸,剩下的全是坚硬的泥土,自然无波。

    解决不了秋波荡漾的问题,那就解决陈满秋波的水井。

    解决不了问题,那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两者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前者实体,后者虚无缥缈罢了,并无多余不同。

    地面有着深坑积水,正是在景云的前方,他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在林亦的喊叫声中,固执的踏过泥潭,泥潭很浅,无法容纳下他的脚,只是浅浅覆盖到他的脚面,漆黑的布靴上面沾染了淤泥,深黄色的淤泥蛮横堆积在靴背上,如何都甩脱不干。

    景云挣扎了会,心满意足放弃挣扎,脸色平静淡然:“总是有让人不得的放弃的路,但我不愿意放弃,自然会获得满是污泥的靴,用满天的雨水无法冲洗,那便重新来过。”

    他后退半步,再次走入泥潭,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几何……

    于是,他的布靴变得干净起来,虽不至于初始模样,却也有基本干净的外貌,甚于初入泥潭之后的落魄模样。

    林亦瞧着景云显得疯癫的举止,从最开始的震惊变成现在的沉默,他想不通景云为何如此做,何不用更多的水直接冲洗,再不济于雨中长停,春雨必然能将之冲扫干净,何必这般。

    但他没有选择说话,没有说出自己的不解和办法,更没有选择嘲笑景云的举动。他感受到周围有风,来自树林深处的寒风,裹挟着细腻的雨丝婆娑而落,飘零飞溅,布满道上空间。

    寒风骤停,不在刺骨,不再严寒,只显得孤寂冷淡。

    ……

    ……

    林亦向前,景云向后,二者所图有差,自然不再同路。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问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只会显得特别白痴。真正拥有智慧,或者毫无智慧的人,他们往往不会选择提问,而会选择等待回答别人的问题。

    景云不问,林亦不答。

    林亦不问,景云不答。

    所以……两人就此分开。

    根本不存在任何原因,修行者的世界向来没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感人肺腑的故事。友情,爱情,亲情有时候在修行者眼中特别淡薄,景云不知道是不是如此,但林亦必然是如此。

    分道扬镳,路不同自然不知道,何故同行互扰。

    ……

    ……

    帝国的清晨,是整个世间最清明的清晨。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珠露流转,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起第一抹阳光无人遮拦,无物遮拦,当太阳升起的那刻,光明开始普照世间,最先承受恩惠的是处于东方的这座帝国。

    帝国东境乃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东海之畔有着无数渔民捕鱼为生。帝国朝廷对于此倒是不多管,上缴简单的赋税之后,任由渔民们捕鱼。

    竭泽而渔自然不可,有规划捕鱼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好在此地的官员明白,深刻执行着朝廷颁布的捕鱼令。

    渔船众多,东海茫茫不见人烟海岛,遂而使得无军可守的帝国东境成为帝国最安稳的疆域。

    自诩光明竭诚的西方诸国,承接天空的光明总在帝国之后,有时候总是让人忍不住瞎想。西方诸国中的西齐天池宣扬天道意志,无比信奉天道,总以有天道启示而妄图凌驾于帝国之上,可为何无有直抵之光明,长久居于帝国之后,实在是细思极恐。

    当然这样的言论思想在西方诸国中,乃是绝对的罪恶,不管何人提出,都会受到天池千刀万剐之刑,其家族中人则永世为奴,再无翻身之日。

    西齐天池掌控西方诸国,不管是西齐,还是以尊礼守节的南周,亦或是千年前能与帝国争霸天下的魏国,具在天池之下,只能承接遵从天池传出的号令。

    不然何以有十几年前,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争。西齐天池以天道示警,帝国百姓不尊天道为由,整合西方诸国,联合漠北王庭和南方两国,三方同时向帝国发难,那场战争持续数年之久。

    最后以帝国胜利结束,而天池的代价便是南方两国的疆土被归入帝国版图,成为帝国南方两道。

    咸阳天街那道直通的城门,正好直面东方,第一束光芒从东方照过来的时候,直接倾洒在天街之上,于青石板的积水中耀眼夺目,如同颗颗发光的夜明珠。

    天街前段不能通行,且有帝国禁卫把手,而天街前段之外,则是更加辽阔的场地,有不少胆大者都会选择在此摆摊卖物。只是今日空空如也,平日烦闹的街道此刻显得无比低沉寂寥。

    学宫招生,凡是城中百姓,无不选择前去观看,连是科举放榜的场面都弱不少,云来集随处可见咸阳百姓的身影。

    摇旗呐喊倒是少,但助力某些相熟的考生,则有很多。

    林亦站在前方,目光扫过,失望在眼里一扫而过……

第七十四章 那个遥远的故事

    晨光熹微!

    学宫外面于昨夜被端出来巨硕的灰色石板,端端正正摆放在学宫白色石柱中间,颇有阻拦考生进入学宫考试的意味。

    灰色石板上有着极淡薄的痕迹,还有些细微的斑点,勾连在一起成幅别致的图画。上面是一幅人物画像,额头微凸,面容有些憎恶地看着一切,眼里的憎恶色彩最是浓烈,仿佛要将眼前的事物用目光杀死般可怕。

    目光如炬亦如电,闪电般的眼神自然能杀死任何事物,即便是修行者,面对浩荡雷霆闪电的时候,依然惧怕那万钧之势。而灰色石板上描绘的这幅画像,让在场的很多考生感到畏惧,无他,这般的眼神实在太过锐利恐怖。

    仿佛世间修行者某些高深莫测的手段,能看穿人心直达人心,遂而雷霆将至,浩劫降临。

    考生们纷纷议论,有些拆解不透眼前拦阻这块石板到底有何奇特,而学宫中的教习们摆放于此,又是有着何样目的。议论顿起,渐渐变成嘈杂之势,周遭的云来集百姓或者远道而来的咸阳百姓中,倒是有不少人清楚,加入队伍缓缓解释着。

    林亦耳朵很敏锐,不是刻意去倾听这些百姓的解析,他也能听见。听到那熟悉的传闻二字,顿时他便明白了一切,自然也就不愿意再接着听下去。

    人群围拢在一起,显得戏谑而可笑。来此都是想要加入学宫,进去修行,眼下却被莫名而来的灰色石板无端拦阻,竟然深为畏惧学宫大门,不敢直入,真是可笑。

    向前走的林亦鹤立鸡群,挺直身板,踏着步伐,沉着冷静面上不带丝毫桀骜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惧怕的脸色,径直走过石板,入了学宫大门。

    无数人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疑惑的同时深深吸了口气,连是嘴里面的解释也停了下来,木讷地看着林亦远去的挺拔孤单背影。

    有人领头,自然有人效仿。很可惜,有几人走到石板前,便莫名昏厥倒地,连是惨叫都不曾留下。

    知晓石板来历的百姓也不再言语,愤然不屑看了眼地上昏厥的考生,讽笑着说了句。

    “这世间不是谁都是天才,而学宫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没有天纵之才,那学宫为何要你?”

    此言如同惊雷在考生中炸开,原来此物可以辨明考生是否是天才,是否有进入学宫的资格。

    ……

    ……

    在学宫初建前,还是青年的学宫第一任祭酒便破境入朝真,年仅二十三岁,被称为帝国第一天才。帝国之天才,自然受到诸国的敌视,接连的刺杀挑战纷至沓来,年轻的祭酒自然不屑一顾,甚至也不屑躲避。

    诸国的刺客挑战者接连而至,年轻祭酒不甘寂寞不断应战,时间悄然流逝,两者进程经历了无数年,年轻的祭酒已然变成中年,也不再富年轻意气。

    他决定一次性解决这件经年不止的隐患,于是在帝国西疆那座山峰下挑战诸国入朝真的修行者。十几年的修行,本是天才的祭酒仍旧是朝真境,刻意压制之下,对于朝真的圆融早已让他有了破入天命的资本。

    每每破境入天命时,他都会再次压制境界,拔干体内的意念与天地元气,使得自己迟迟不能跨入天命的门槛,虽不能入天命,常年的压制,让他因祸得福,有了战败普通天命境修行者的力量。

    那座被誉为天池天命境修行者禁地的山峰,约下战斗,自然能引来诸国无数朝真境修行者,也不会引起诸国的反弹。朝真境云集而来,其中不少都有资格迈入天命,祭酒一战之,杀伤不少诸国修行者,遂而引来天池天命境修行者不惧山峰禁地之名的袭杀。

    自然,那位天命境修行者死于祭酒的手中。

    因此那场挑战结束,在西方诸国和天池眼中,不是祭酒杀了那名天命境修行者,而是那座山峰杀的才对,对此,祭酒先生不发一言一语,也不做解释,只是离开之前,用剑剥下山峰斜壁一块石板,带回咸阳住所。

    后祭酒建立学宫,这块石板雕刻上祭酒容貌,成为学宫考生所需面临第一道考核。非是检验天才与否,而是检验考生意志。祭酒于山峰诛杀诸国数十名朝真,回国后接连破境,直入天命巅峰,精气神中自带恐怖意念冲击,实乃天然利器。

    至于后来,祭酒先生是否入七境之上,跨入世间圣人之列,便不得而知。祭酒中年而亡,成为史上自然老死的天命巅峰中最年轻者,实在是有些惋惜遗憾。

    ……

    ……

    第一任祭酒的故事,林亦不止听过一次,小时候兄长就常常给他讲述学宫那块石板的神奇。只是当时他还年幼,又身处偏远家乡,无缘得见兄长口中那块神奇的灰色石板。

    在门外听见百姓言说开初,他便猜到了灰色石板的来历,要想进入学宫自然不能畏惧,心存畏惧便不能以更顽固的意志破开石板围堵诱惑刺激。

    意志坚定是林亦全身仅有的闪光点,若是面对石板都怕,以后想要找出那场西疆伏击的幕后凶手,岂不是更加不可能。身为北军元帅,帝国最年轻封侯者的兄长都被算计,那处于事件背后谋划的人,会是何等位高权重。

    兄长的仇,林亦一刻不敢忘,但他明白,眼下自己背影孤单,身无靠山,查找起来一旦被发现,将如何面对那些仇敌的算计暗杀。唯有进入独一无二自由公平的学宫,甚至进入那凌驾于帝国的世外,才能有资格。

    后面来者越来越多,乌泱乌泱的人群也渐渐出现,考生皆过石板,便会撤去石板,任由观礼的百姓进入。

    老祭酒昨日辞世,今日学宫照常开启招生,无不见处处皆白的景象。要是平时,百姓们必然暗骂晦气,但此地不同,学宫便是学宫,老祭酒是帝国百姓共同尊敬的对象,心中无厌恶怒意,反而满是虔诚,皆望白布飘扬,于心底深深悼念。

    广场之间,天子政伟岸威仪,站在最高处俯视而至的百姓和考生,眼神平静淡然。

第七十五章 怪事年连

    林亦的心情此刻变得无比糟糕。

    不是因为场见嘈杂入耳的音量响闹,而是由于再次记忆起了那桩旧事,心底深处涌现出来的无奈,使得他现在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作为名用剑的剑客,今日林亦并没有带剑而来,剑心通明自然做事也就迅捷快然,凡是讲求仇起仇消,从来不曾有过丝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

    面对兄长的那件事情,林亦却不止一次感到孑然无力,如同他年幼时面对两丈深的河水一般。他不会游泳,自然也就无法独自度水,面对河水滚滚不可过的时候,从心底诞生的无力感本就让他特别困顿。

    于是他发誓要学习潜水,克服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惶恐,花费了几月的时间,他总于度过那条让他梦魇般的河流,便本能的骄傲的认为从此刻开始时间再无能阻碍他的事物。

    事实也确实如此,往后的无数年里面,林亦面对任何困难的时候,那些困难便像是畏惧他般轻易可怕,丝毫困束他的能力作用都没有。

    直到兄长离世,笼罩着层层乌云的府邸,开始变成了他新的梦魇,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立誓想要寻到兄长战败被杀的真真原因,原因当然是其一,最重要的便是报仇。

    兄长不能含冤而死。

    一路查探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稚嫩,这是个崭新的世界,威严君主通知着帝国,虽然号称自由与公平,但能够设计害死北军元帅的敌人,会在乎帝国那所谓的自由与公平吗?

    答案不言而喻。

    眼下面临的又是他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厌烦于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厌烦于暂时的甚至永远的无能为力。瞅着那片高台上的帝国皇族,瞅着面色严肃,浑身上下透着威武霸道的皇帝陛下。

    沉默盯着很长时间,化作叹息乌有于天地间。

    事不可为,便不能为。

    ……

    ……

    皇帝陛下的声音在场间响起,照样如同雷鸣般炸耳,不管是很多年前的年轻皇帝,还是现在站在高台上这位看着老态毕现的中年陛下,那道雄浑有力的语调词调多年来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天圣十九年的初春,大秦帝国的皇帝陛下再次来到学宫高台之上,宣扬他那独特的是非观念。在林亦看来,很像是某种带有迷惑性质的言论,觉得正确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妥。

    心里敬佩这位皇帝陛下,面子上更是赞叹连连,鼓掌欢呼也从未间断。

    脸色依旧沉静,眼瞳中不带任何神采般木讷,痴痴望着高台上那位威仪的皇帝,有些好奇的光芒在闪烁,他想不通皇帝陛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周遭的百姓并无异样,连是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考生们,好像都不曾发现那句话中的蹊跷。

    话语平稳而有序进行着,铿锵有力从皇帝陛下的脑海里面形成,再是在嘴边一字一句迸发出来,显得震撼人心摄人心魄。

    从任何方面来看,眼前的皇帝陛下都极富魅力,难怪能生下那样大逆不道的儿子。

    林亦心中腹诽了下皇帝,表情倒是丝毫未变,始终笑嘻嘻地聆听着皇帝陛下的宣讲。时间过去很快,眨眼便是半个时辰,在林亦看来,却显得无比缓慢,甚至比青苔上攀爬的蜗牛还要缓慢。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才从半梦半醒间回过神,那句话不曾听清楚的话在他脑海里面迅速成型,眉头紧皱间有忧患和不解展现,直愣愣看向皇帝陛下。

    恰好迎上皇帝的目光,视线略显的轻佻了些,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传递给林亦。皇帝陛下走下了高台,周遭百姓顿时议论纷纷,考生们则是显得愤懑。

    百姓们迫切想要知道那名叫林亦的考生有何奇特之处,居然能获得学宫特招。而考生们则是不解而气愤,到底有何不同于他们,从而特招这名叫林亦的考生。

    讨论的言辞或许有些激烈,重点却一直都在林亦的身上,而不曾涉及到学宫,无论如何,世间读书人修行者对于学宫都无比尊敬,他们不相信学宫会做出些违背原则的事情。

    学宫是寒门的学宫。

    才辞世的老祭酒以开天下寒门庙堂江湖之路,他们不相信在这条道路上奔走无数年的学宫,终有一日会屈服于权贵。

    林亦站着议论中心,悻悻然不敢开口,神情疑惑而拘谨,在他心里同样不解特招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获得学宫的特招。在他记忆当中,在学宫的青史之上,从未有过特招的学生出现,他可谓当之无愧的第一份。

    如何不解,如何不乱。

    前进者不断向前,去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虽说林亦特招的事情他们没搞清楚,但眼下最重要的仍旧是学宫的考核,而非单纯议论特招的事情。

    不忿之前,他们分得清轻重缓急。

    林亦待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作为,既然特招,那该离去,还是该继续待在此处,想不通的事情多了,他倒是也没了开初的烦恼,抛之脑后继续向前。

    来此学宫便是为了进入,既然现在能入学宫,为何还要疑惑不解,徒增烦恼……

    佝偻老者拦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当日景云带他入宫的时候,在御书房之外接待的魏功公公。枯槁瘦削的脸上堆砌着笑容,视线落在林亦身上快步走来,拱手作揖说道。

    “林公子,陛下请您一见……”

    林亦指了指自己,眉梢微扬:“陛下要见我,为什么要见我?”

    魏公公笑着摇头:“陛下的心思老奴岂能知晓,但是陛下确是想要见您,这道命令字字清楚,老奴可没有半分错悟!”

    眼神在这位老公公脸上一扫而过,林亦向来不畏惧任何人,哪怕是那位雄霸天下的皇帝。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抬了抬手,指向前方,示意公公前面带路。

    魏功公公淡淡一笑,倒是显得有几分和蔼可亲。林亦没多想,跟在后面,时不时看看周遭景色变化,不一会过了那片结冰百里的东湖。

    东湖之远,忽现道紫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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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与江湖中,关于修行的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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