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广成传法,天灵剑派(求推荐票)
李乐师的埋怨自然是没得道理。
不说韩浞将《七修剑诀》传给张清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将一部《少清剑诀》给抢到了手;即便他那时还没去抢剑诀,韩浞和张清又哪里有手段,能够将消息传到了三十三天去?
“那没关系,我让清儿把学了我的全都还回来,然后再让他学你这《少清剑诀》,让大师兄好好尽一下为师的本分,也就免得成天被人说,清儿是被二师兄教出来的!”韩浞自然也听得出师兄这话是在玩笑,所以也就浑没把李乐师的抱怨当回事儿,只是轻轻一笑,不疼不痒地回了这一句。
等他这一句说完,就见对面李乐师也是被自己师弟逗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牙尖嘴利!”李乐师笑骂着回了一句。
师兄弟二人就这么相互调笑了一阵,李乐师才又转向张清,问了些这几年的修行起居。
得知张清这几年在山中一直耐得住寂寞,也依旧像从来一样安生,没有惹是生非,李乐师也是笑着勉励夸奖了这个徒儿几句。
然后又提点了些炼气修行的关要,李乐师依旧还是将手上一部《少清剑诀》传给了徒弟——当然,小师弟在面前,李乐师也不会藏私,虽然知道这道法在韩浞开来也许不算什么,可他依旧是将《少清剑诀》也给了韩浞一部。
也不是外人,是自己的大师兄当面,韩浞也就没有客气,从李乐师手中就接过了一枚青玉简来。
等将道法都传给了徒弟和师弟,李乐师才转过来吩咐了张清,让他自己下去同《七修剑诀》互相映照,怎么修行也全看他自己取决,若有了不明不解之处,也可以拿来问自己……
等一番交代完毕,又将张清打发下去之后,李乐师小院中就只留了师弟韩浞,师兄弟二人又再闲谈几句。
谈着谈着,就又说回到了那部《少清剑诀》来。
韩浞虽还没来得及细看,但对这剑诀也是有些好奇,索性就向着自家大师兄问道:“莫非这《少清剑诀》难道也有什么高深玄妙,竟然还劳动了大师兄专程去为清儿抢了来?”
好歹是自己看中了的剑诀,李乐师听得韩浞来问,多少也有些自得,微微一笑,就向韩浞、张清讲道:“相传这《少清剑诀》乃是元阳剑派祖师,剑仙之祖广成道人,飞升三十三天界之后传来下的一道法诀,当中阐明的仙家剑术要义,虽然相较崆峒山元阳剑派的嫡传剑诀要稍逊一筹,但也着实算得上是玄门剑修中不可多得的真法了。”
韩浞一听这剑诀来头不小,竟然是元阳祖师、广成道人亲传,也是让他面上微微一惊,当真不敢小觑了。
“这剑诀既然是广成道人亲传,怎么又会流落到了清明天去了?”韩浞心中有些不解,就又向李乐师问道。
当年广成道人飞升三十三天界,必定是元神纯阳已经修行到了极高深的境界,说不定就已经是元神合道,亦或是元神造化也不稀奇,当该能直入“三清天”,与道祖老君坐论。
所以按理说来,这广成道人的剑诀该是在“三清天”传下的,如何会辗转又到了那“清明天”去?
李乐师听了师弟发问,淡笑一声回道:“师弟有所不知,当年广成道人飞升三清天之后,时常在道场中开讲仙家剑术,引得群仙来朝,在他座下听讲。当是时,就有一位来自清明天的道人,剑术天资极高,得了广成道人青眼,这才传下了一道《少清剑诀》来。而这道人自从得传剑诀之后,竟也不负那广成道人所望,只千年之中,就从元神纯阳修成了元神返虚,回去清明天后便创下了一脉山门,称作‘天灵剑派’!”
“大师兄的《少清剑诀》便是从这天灵剑派中抢来的?”韩浞眉头一挑,兴致勃勃地就问道。
“是,也不是……”李乐师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才又说道:“其实是我听闻了这天灵剑派在清明天的遗留洞府出世,赶去的时候又时机正好,便从那清明天一众修士的手中夺过了这一部剑诀来!”
“遗留洞府?这么说,这天灵剑派竟然已经是不在了?”韩浞饶有兴味,向着大师兄追问道。
李乐师却是笑了笑,然后才对师弟道:“这是自然,否则师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闯入人家山门中去,抢了镇派的剑诀来?”
韩浞忽然神情一滞,笑得有些讪讪。
别说,他初听闻的时候还真是以为,自己大师兄是明目张胆打上了门去,从别人山门中强抢来的一部《少清剑诀》。
“师弟你这又是把为兄当了什么人?”李乐师也是一眼就看破韩浞讪笑的含义,没好气地就指着自家师弟笑骂了一句,然后才又道:“若那天灵剑派还在,那天灵祖师乃是元神返虚的修为,又是杀伐犀利的剑修,凭我这点手段,找上门去岂不是送死?师弟你当你师兄是有多蠢笨,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韩浞眨了眨眼,看着自己师兄。
原来……自家大师兄说的,竟然是打不过的意思!
换句话说,只要打得过,打上山门去强抢也无所谓了?
“那看来是没错了,”韩浞暗暗点头,“大师兄李乐师,果然就是自己想的那种人……”
笑着摇了摇头,李乐师也懒得和韩浞多辩解,继续对自己师弟说着那天灵剑派的事情。
原来,自从元神返虚之后,那天灵老祖因为久修合道不成,自觉在这清明天中再无出路,所以便时常外出神游,寻找合道机缘。
起初这天灵老祖还隔上一段年月就会回归,回来看顾了山门,可到了后来,也不知这天灵老祖是不是陷在了什么险境里,竟然一走就是千多年,不见回返不说,也是音讯全无。
而这天灵剑派,因为门中弟子皆是剑修,仗着《少清剑诀》的仙家剑术凌厉,往日里没少和人斗法斗气,惹下的仇家也是不计其数。
先前因为有天灵祖师坐镇,别的门派自忖不是这元神返虚真人的对手,也一直是敢怒不敢言。
而如今这天灵祖师一不在,那些门派哪里还能弹压得住怒火?
再加上当年天灵祖师在时,天灵剑派一门之中又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高明道书,到了这会儿就成怀璧其罪,引得外人眼热。
就连许多没有仇怨的门派,到了后来也是对这天灵剑派群起攻之。
也是这天灵祖师教徒无方,虽然他自己修行不凡,成就了元神返虚,但门下弟子却少有几个出息的,自开山以来,竟然就只教出两个元神纯阳的徒子徒孙……
往后即便李乐师不来说,韩浞也是能够猜到。
即便这天灵剑派一门都是剑修,最擅长斗法,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如今被那许多门派群起攻之,自然是免不了一个灭门的下场!
“虽然这天灵剑派被那清明天中众多仙宗合力灭了门,门中珍宝、道书也被洗劫一空,但唯独留下了当年天灵祖师亲手布置的一座‘祖师殿’,在那天灵剑派将被灭门的时候隐入虚空,藏匿了下来……”
“所以师兄赶到清明天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这‘祖师殿’再次出世?”韩浞猜测着,就向李乐师问道。
李乐师却是依旧只作淡笑,然后说道:“其实这天灵祖师殿虽然隐入了虚空,可因为阵法灵气缘故,每百年必定要现世一次,虽然那阵法不稳,容不得元神修成了纯阳的人物进去,但炼气的修士却是全然无碍的!也是因着这个缘由,那清明天中的道法宗门都以为这是个锻炼弟子的好去处,便将这一座大殿当做了试炼秘境,每百年都集结了弟子前往那殿中闯荡,这才让为兄得了空子,占住便宜,把殿内所藏《少清剑诀》给抢了出来!”
“这么说来,那天灵祖师殿还在?”韩浞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念头,就向师兄问道。
李乐师自然知道韩浞为何有此一问,听问后也是笑着点头,然后说道:“自然还在!待师弟炼气修到了元神出窍,得到了‘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倒是不妨去那清明天一行!那祖师殿中也还是留存了不少宝贝,有些便是让那元神纯阳的真人见了,也依旧免不了眼红心热!”
韩浞听得也是意动,但片刻后依旧轻笑了一声,对自己师兄说道:“且不说师弟我修到元神出窍要多少年月,就算真到了那时候,那‘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难道是大白菜?师弟我说拿来就拿来了?”
韩浞这担忧倒也不是多余,毕竟能够“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在为数本就不多的纯阳法宝中,也还是十不足一,不对,兴许是百不足一,哪里是那么容易入手的?
“这却不是什么难题,只等师弟你修到了元神出窍,到时候师父自然会传下指点,告诉你去何处寻得一件‘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李乐师微微笑着,说得轻描淡写。
“啊?还要咱们自己去取么?我还以为师兄你会告诉我,到时师父自会赐下一件‘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来呢……”以为李乐师和他玩笑,韩浞也就顺势笑着接道。
李乐师听了他这话,也是没好气地一笑,然后随手一记就敲在韩浞头上,说道:“你这呆子,楞得不知好歹!难道我这做大师兄的还会来哄你不成?”
“呃……”韩浞捂着头,面色也是有些悻悻。
也不知李乐师敲他这一记用的是什么手段,竟然让他耳边忽然想起“咚”地一声钟磬响声之外,还让他当真像是撞上了天钟一般,头脑也是一阵发昏。
“这场面可不能给外人看见,不然我又要做不成好人了……”
韩浞难得在别人手上吃了教训,不过好在这还是自己的师兄,好在也没有别人看见……这才总算没觉得十分丢人。
至于对师父会发纯阳法宝,而且还是能够“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这件事情,韩浞这会儿其实也懒得去理会真假了。
反正自己离着元神出窍还有一段不短的修行,当中这么些年月,兴许还没等到元神出窍,自己就先弄到了一件“寄托元神”的纯阳法宝也说不定……
……
韩浞又在师兄的小院中闲谈了一会儿,就听门外有人来了。
一问之下,得知是自己的嫂嫂窦夫人,因为得了韩浞要来看望的信儿,可半天也不见人影,等得有些急切了,这才命人来请。
韩浞也是有些无奈,本以为嫂嫂就算惊诧回神都要等上一阵,所以他才不是那么着急,甚至是刻意留在师兄小院中多闲谈一阵。
却没想到,如今反而被里面来人催请了,也是让他在师兄面前有些讪讪。
李乐师自然不会见怪,反而挥了挥手,笑着就让自己这位师弟自去。
韩浞也是无奈一笑,就告辞了师兄,往后院府中女眷们起居的园子去了。
等到韩浞一重重厅阁走了过来,来到后园正室的门外时,就见嫂嫂窦氏身旁的丫鬟珍儿,早就已经焦急地等在了那里不说。
而且老远看到了韩浞,就迎上前来,喜笑颜看地呼道:“二老爷你可回来了,夫人都等得急了,隔一会儿就让我出来看呢!”
“听说嫂嫂有孕了,如今可还安好?”韩浞轻笑一声,就向面前丫鬟问道。
珍儿听问,面上微微一滞,但转瞬又有些强笑着说道:“自是安好,只不过老爷在外征战,先前又出了二老爷你那桩事情,夫人先前难免就有些挂心……不过如今好了,听闻老爷打了胜仗,就要得胜而归,二老爷也回来了,咱们府上三喜临门,夫人自然也是高兴,如今好多了呢!”
这珍儿本来先是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事儿,又忆起窦夫人原先的愁容,所以有些担忧,只能强笑。
可说到后来,当真是尽剩了喜事,窦夫人这几日又的确见好,这才化开了强笑,真正地欢喜了起来。
第二一二章 二娘子,先天气(求推荐票)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虽然韩浞当初父母双全,但父亲韩擒狐忙于朝政军务,母亲刘阆苑看似多病体弱不能看顾,实则是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当真说来,自己该算得上是由兄嫂抚养大的!
尤其嫂嫂窦氏,自从嫁入韩府之后,就一直是操持着府上中馈,内外诸多事宜都没少劳神不说,对韩浞这个小叔也是颇为上心,视如己出。
也是因为这叔嫂好似半个母子一般,当窦夫人真个见到韩浞起死回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是禁不住一时激切,竟然喜极而泣起来!
“快过来我看看!”
窦夫人眼含着泪光,连忙拉过了韩浞就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一遍,生怕自己如今是在梦中,面前的韩浞也只是虚幻。
她如今也是神虚体弱,面上尽是蜡白颜色不说,连起身也是无力,只能靠坐在了床榻上。
而韩浞,其实对自家嫂嫂是最没办法的,更不要说她如今看来病弱,所以也只能是任由窦夫人拉着,面上抿嘴轻笑。
被嫂嫂看了半天,韩浞却是连话都不敢说太多,至于缘由嘛……
“当真,当真是我家二娘子回来了!”窦夫人说着这一句,忽然展颜欢笑,双目中神光也是一闪而过。
“果然……”
韩浞听话苦笑一声,面上有些勉强着才向窦夫人说道:“嫂嫂,咱们以后能不提这事儿了么?我这听得……有些扎心啊!”
窦夫人听话忽然捂嘴一笑,然后才浑不在意般说道:“这有甚么不能提的?我家浞儿就是天生丽质,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哪家的娘子能够相提并论?难道你忘了当年,那么多的夫人要找我提亲来着呢!”
“那不是我当初年幼,被嫂嫂你诓骗去玩闹……”韩浞忽然扶额,发觉后面的话都有些不好说了。
要说起这件事情来,韩浞直到现在心中都在直泛苦水……
原来,韩浞因为少时都是被嫂嫂窦氏领在身边,而这窦夫人又见得小叔模样粉雕玉琢,比许多女孩儿都要精致,几次都在府中把韩浞做了女装打扮不说,还有一次更是直接领着女装打扮的韩浞,去赴了尚书夫人的赏花宴。
也是在那一场花宴之中,韩浞从始至终,竟然都没被那些夫人娘子认出身份,而且还备受追捧。
一场宴席下来之后得了不少赞赏不说,那些权贵夫人们更是纷纷就要问了韩浞出身家世,为自己的亲戚子侄提亲……
窦夫人也没想到,韩浞竟然能这么受宠,当时调笑的心思一起,就当众称了韩浞是自己远亲叔父家的“二娘子”,不过却是早就和朝中王爷家结了亲事……
也是借着这半真半假的说辞,窦夫人才终于把那些狂蜂浪蝶般的妇孺女子们给驱散了。
但奈何,赏花宴这一桩事情虽然是过去了,窦夫人却是越发觉得,韩浞扮做女子的模样惹爱可人,总是忍不住要为他梳妆一番。
虽然在韩浞的再三反抗之下,窦夫人往后的打算也再没有得逞过,可即便只尚书府赏花宴那一遭,就已经是够他生受到如今,并且此生难忘的了。
更不用说,往后这“二娘子”的称呼,竟然就在窦夫人那边留了下来。
而且这窦氏还经常故意称呼错,甚至许多次当着父母的面,就顺口出溜出一句“二娘子”来,也是把韩浞愁得不行!
……
其实韩浞当年虽然年幼,但已经是懂得很多事情了,本来是绝不会答应这样的胡闹。
可奈何那时候,窦夫人和韩清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先天不足,没有保住,在八个月的时候滑掉了,稳婆从窦夫人腹中接出了一个半大的女婴来。
心疼得窦夫人往后数日都以泪洗面不说,哭声也是从早到晚,一刻都不曾听过。
眼看再哭下去,别说是眼睛哭瞎,恐怕连带着落胎的遗患,自己嫂嫂连性命都会搭了进去。
也是为博嫂嫂一笑,再抚慰了嫂嫂失女之痛,韩浞这才想起,往日间窦夫人几次三番都想把他扮做女装。
虽然他以往都是抵死不从,可眼见事到如今无计可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嫂嫂哀亡。
韩浞算计着,也只好出此下策。
这才把自己给赔了进去,换回自己嫂嫂的一条命来。
其实韩浞的见识远超凡俗,也自然比别人都要看得开很多。
一身女装在如今看来是有些离经叛道,甚至也许还有人会指做大逆不道,但他自己却是没太当回事,除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之外,其余倒是都好说。
可他哪里又能想到,窦夫人虽然被自己逗得好转,经过数月将养也康复过来,但是往后三不五时地,就以病痛为由,要挟了自己去换女装。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韩浞那会儿当真是隔三差五就难逃窦夫人魔掌。
一直到了尚书府赏花宴之后,他才借故向自家嫂嫂发了好大一通埋怨,然后趁机挣脱出来,往后再也没有让窦夫人遂过心愿……
……
“那边小院里还有我家师兄在,要是把这事情传扬出去,那可如何了得?往后我,还要修道呢……”韩浞挤出一脸强笑,向着窦夫人有些哀求着就说道。
“那当得甚么?”窦夫人依旧眉目温和,轻笑着就向韩浞说道:“便是去修道,就不准咱们生得好看了么?”
“可这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儿么?”韩浞气得都笑了,不过也知道这是自家嫂嫂在打趣自己,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得韩浞这无奈模样,窦夫人像是有些得意,也有些高兴,捂嘴轻笑一声之后,双颊竟然你难得显出了一丝红润来!
但一笑就像是牵动了病气,接着窦夫人就有“咳咳”地连连咳喘,又险些岔了气……
韩浞见了嫂嫂这病弱模样,心中也是微微有些诧异。
明明前一阵,才因为侄子韩世谔被妖气冲撞之事见过自己嫂嫂,那时的窦夫人虽然因数日担忧悲戚,已经十分伤神伤身,但神色却还是比这会儿好了太多。
“莫非是因为九湘妖王投胎转世,在胎腹之中拖累了母亲元气,才使得我嫂嫂虚弱至此?”韩浞眉头一皱,就立刻运起“隔垣洞见”的天罡变化,向窦夫人的腹中查看过去。
他如今天罡三十六变的神通,许多已经修得比较精深,“隔垣洞见”除了观人观物之外,通幽望气也被他掌握地有了几分火候。
所以如今一查之下,韩浞也是发现,窦夫人胎中的那个女婴虽然如今还未成人形,但一道元神却已经养在了其中,反倒像个幼童的模样,正蜷在了窦夫人腹内,闭目抱团,像是在休憩一般。
似乎察觉到韩浞来看,那道幼童模样的元神忽然双眼一睁,对上了韩浞的目光,那眼神却是冷漠暗淡。
暗含了几分警告意味瞪了韩浞一瞪之后,这妖王元神才又将双目闭上,依旧蜷在那里休憩,不再来理会韩浞。
这妖王如今不过炼气合药的修为,一个眼神能有多大威力,在韩浞看来不过是色厉内荏。
不过投鼠忌器,顾及着这九湘妖王实在了自家嫂嫂体内,韩浞也是懒得去理会得她,只是又把神通运得更细致,就往那气象上去查看。
可是这一查之下,韩浞面色忽然就是一变!
变得铁青发冷不说,而且眼看着就要能滴下了水来:
就见如今在韩浞眼中,窦夫人体内各种气色驳杂,五彩斑斓,每一道气机都各有喻义。
只是其余的韩浞却没去管,唯独仔细了其中一道朱紫之气,还有一道青灰之气——那朱紫之气,是由窦夫人体内转出,向着九湘妖王那边的胎儿而去;而拿到青灰之气,却是由胎儿九湘妖王那边转出,又流回了窦夫人体内去。
韩浞神目如电,自然是察觉得出,那朱紫是人身中母胎“先天之气”,而青灰则是人身中精元“后天之气”。
而此刻韩浞之所以勃然大怒,颜面变色,就是发现这九湘妖王,竟然运转了窦夫人体内怀胎的“先天之气”,去洗炼她自己那道元神,然后等“先天之气”转为后天之后,又再运转回来,还回窦夫人体内!
“这是窃走了你母亲的先天啊……”韩浞看向那要往元神,眼中神色也是一冷。
其实这母胎之中,便似是一个小混沌,生灵孕化之时,自然会得到一丝天意眷顾,生出些许“先天之气”来,所以这婴孩尚未降生时那十月怀胎,同混沌未开是一样,也同样被称作了“先天”。
按理说,这胎中先天之气本就是给了腹中胎儿的,九湘妖王就算取去,韩浞也是没得什么话说。
但这九湘妖王也不知打得什么心思,不知是因为贪得无厌,还是故意要罹害母亲,竟然借着胎中先天之气为引,把窦夫人体内的先天之气也给勾了出来!
虽然这妖王后面也将失了先天,化为了青灰的后天之气导了出来,补上了窦夫人耗损之气的空缺,但先天之气又岂是后天之气能够比拟的?
失了先天之气,那便算是伤了根本元气。
也就是说,若窦夫人体内的先天之气被九湘妖王似这般拿了去,等她一遭生产,妖王降世之后,窦夫人立刻就要元气大损!
虽然不至于会要了她的性命,但往后这妇人就会如那先天不足的病患一样,体弱多病,不受风寒不说,寿元也会大大的被削减下来!
……
韩浞收回隔垣洞见的天罡变化,但心头怒火却是早就已经冒起了三丈高!
“你们这些妖族,当真是不作不死!我已经打算息事宁人,放你一马,你竟然还敢在我眼皮子地下搞鬼!”韩浞心中怒骂着,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九湘妖王元神给抽出来,然后真火炼化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会儿不能轻举妄动。
打草惊蛇不说,更是不能让自己嫂嫂和那九湘妖王玉石俱碎了!
就算九湘妖王命不值钱,她嫂嫂可还金贵着呢!
强压下心中怒火,也没在面上显出什么异样来,韩浞便又陪着自己嫂嫂闲谈了一会儿,将自己这几年在外的事情先是缺斤少两,然后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等说到自己是被师父救了,往山中去修道的时候,韩浞这才忽然话锋一转,向着窦夫人说道:“我在山中修行的时候,师父还传下来了丹经妙方,虽然我如今还欠些火候,炼不出师父那般升仙了道的仙丹妙药,但几味延年益寿,治病补身的灵丹还是不在话下!我观嫂嫂此次怀小侄女儿,元气损耗得也是太过厉害了一些,正好我丹经中有一道补血益气、灵性温和的丹方,正是合如今嫂嫂服用,不如我这边先回去炼了,待得出炉之后送来,既为嫂嫂补些气血,更保得将来的小侄女儿无病无灾,身体康健?”
韩浞这话说得诚恳,还带了几分孝顺心意在里边。
窦夫人也是先前得到了韩浞带来的家书,且在那封家书中,也听了丈夫韩清提起过,孙浮尘为他推算了绵延福运,知道自己将要得到一女的事情。
要说窦夫人此生的憾事,最遗憾也不过当年怀胎八月,腹中早夭的那个女儿。
虽然后来又生下了韩世谔,为韩府添了一个男丁,稍稍有了些弥补安慰,但想起当年自己女儿早夭的模样,多少还是让窦夫人难以忘怀。
所以在得知自己这一胎得女的时候,即便将信将疑,窦夫人还是按捺不住喜不自胜,多少日激动得都夜不能寐了。
对这个将要降生的女儿更是宝贝得不得了,打定主意千方百计都要保下这一胎来。
而且窦夫人近来也察觉,自己的身子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每况日下,越来越弱,隐隐让她有些担忧。
在这时候,韩浞提了这法子,可谓是正中窦夫人下怀!
因为当初见识过刘少阳道长,挥手就祛除了儿子韩世谔身上邪祟的手段,所以窦夫人如今对这些神仙道术的,也是生出几分信任来。
但面前的不是神通广大的刘道长,而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二娘子”,就又由不得窦夫人有了些许犹疑。
而且那边院子里,不是还有比刘道长更高明的李乐师李道长在……
想到这里,就见这夫人微微含蓄,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向面前韩浞说道:“不知道李道长会不会炼丹?托了他是不是会便宜些?”
也是没想到,自己嫂嫂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韩浞闻言之后,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一三章 胎中运炁,精元流转(求推荐票)
韩浞也不是不能领会得自家嫂嫂的心思,毕竟自己就是这个嫂嫂看着长起来的,就算从诈死暴毙那会儿算起,到如今也不过三四年间的功夫。
窦夫人会担忧他学道年浅,法力不精,疑虑着有些不稳妥也是平常。
轻笑一声,韩浞也就只好顺着自家嫂嫂,然后说道:“嫂嫂说得有理,李乐师师兄的确入门比我早了许多年头,道法也比我高上不止一筹,若是由他出手,自然会更稳妥一些!”
见得韩浞答应,窦夫人也是缓缓点头,然后才又和韩浞说起些久别不见的话来。
若是在往日里,嫂嫂窦夫人还有精神,必不会少拿了韩浞调笑。
那会儿韩浞就算想走也是不能,经常会被纠缠下来,也是让他有些发怯。
但是如今,话没说几句,韩浞竟然见嫂嫂面上露出了疲惫之色。
这会儿即便不运转隔垣洞见的天罡变化,只凭了他炼气第三重开了“眼窍”,韩浞也能看出自己面前的窦夫人元气虚浮晃动,早已经没了精力来应付自己。
眉头一蹙即收,没让嫂嫂看出他面上的愁色,韩浞又随意与窦夫人来往了几句,就言说要去找师兄商议要事,从窦夫人房中告退了出来。
等到韩浞又回到李乐师的小院,见到了自家师兄之后,坐下来就怒“哼”了一声,然后“啪”地朝桌上一拍,面色有些阴沉道:“我本待两不相干,对往后的事情也想冷眼旁观,但看这样子,是有人非要将我牵扯进来啊!”
李乐师闻言却是一点儿不惊奇,反倒是有些失笑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师弟你也是当局者迷,失了算计!这九湘妖王既然都转世到府上,难道只是为了好玩来的?这事情你一早就脱不了干系,老早就被牵扯进来了!”
“这我自然知道,”韩浞看向大师兄,眼中满是无奈,“只是不知妖帝借着九湘妖王这一步算计,究竟为的是什么?又是冲着谁去的?而且这妖王在胎中竟然就罹害自己的母亲,要的又是个什么结果?难道为了那么点儿先天之气,竟然就不顾忌着会惹恼了我,再去坏他们的事情么?”
虽然是借着外祖母赐下的一副“周天星斗图”,但韩浞出手就让覆海妖圣都吃了亏,这也是千真万确!
就这会儿看来,韩浞成事的本事虽然未必能有,但坏事的本事,却是已经经历过考验的了……
九湘妖王挑着这个时候,不知死活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少不得他又要去拜见了母亲与外祖母,再把这事儿给闹得大些!
……
“谁要罹害生母?什么‘先天之气’?难道是那九湘妖王又作怪了?”
讲了半天,结果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李乐师也是被师弟这东一句西一句,弄得好没头绪。
韩浞也是忽然失笑一声,然后才忆起,先前自己似乎是想得深邃了些,倒反把起因缘故忘了大师兄交待。
也是难为自家大师兄,没头没尾,竟然还能够接上自己的话来……
“怨我怨我,这事情原是这样的……”
韩浞歉笑着自责了两声,然后简言又两句,就将九湘妖王窃取生母“先天之气”的事情,向着李乐师就说了出来。
却没想李乐师听完这话,反倒又是笑笑,而且摆了摆手,然后才向韩浞说道:“那九湘妖王确实可恶,斩杀了也不为过!可师弟你若要说她当真是有心,行此罪恶,只怕也是有些冤枉……”
“此话何解?”韩浞皱着眉头问道。
“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一重胎中运炁,精元流转的道理,毕竟若是无人传告,这原该是修成了元神出窍后才能得领会……”
李乐师轻声淡笑,对着自家师弟细细说道:“这腹内先天,其实就是一处胎中混沌。为了不受这混沌蒙昧,给生出了胎中之谜来,唯有炼气修到了元神出窍,使得一道元神浑圆坚固了,否则谁都难保不会被这混沌炼过一道,忘却了前世种种……”
“可如今这九湘妖王不过是炼气合药的境界!”韩浞忽然醒味过来。
“不错,”李乐师点了点头,说道:“这九湘妖王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被削去了出窍元神,打落了炼气境界,所以这会儿已经是无力抵御胎中混沌,但没想到她竟然出此下策,将自己的转世元神与母亲胎中隔了开来。本来这母子相连,一荣俱荣,胎中运起先天之气也是既养了元婴,又养了生母,但如今她在当中隔了一道,断绝了交互沟通,再加上这九湘妖王元气本就比窦夫人充盈,那先天之气又是最没主意,最没约束的,看着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
说到这里,李乐师也是不禁苦笑一声,有些自责道:“也是多亏了师弟你去看这一眼,因为先前查看的时候没出这事儿,我还险些放过了这一遭去,若是在我眼前被这九湘妖王给害了窦夫人,却也是没有面目再来见师弟了!惭愧!”
李乐师当真有些懊悔,说完就连连向韩浞赔起礼来。
韩浞自然是没得责怪自己师兄的,而且听了李乐师这话,这难关似乎也不难消解。
而且这会儿,他又想起先前九湘妖王,在胎中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原以为当中全是警告意味,但这会儿仔细一回想,那妖王当时只怕还有三分畏惧,六分慌乱,剩下的那一分警告似乎也不是那么霸道,反而透着丝丝色厉内荏的味道……
想了想,韩浞也是“嘿”地冷笑一声,然后才又转向李乐师说道:“反正不过管她有心还是无意,既然犯到了我手上,就没有不处置的道理!且不说这是我韩浞的嫂嫂,就算任你胡乱选个妇人去转世,也没得转世还没生出来,就先害了母亲一遭的道理!”
“当该如此!”
李乐师也是颔首微笑,然后才又说道:“不过咱们姑且先听听,那九湘妖王要怎么来分说!要是实在不讲道理,到时咱们兄弟再行出手不迟,而且手下也就不必留了情面!”
韩浞本待直接动手,不过此刻一听师兄这说法,沉吟片刻,斟酌了稳妥之后,也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此也好!不过先这几日掠走的先天之气,也是要给出个说法来的,总不能让我嫂嫂白受了这些委屈活罪!”
韩浞说完把头一转,就看向了院厅门外,然后又道:“我们师兄弟就是这么说的,不知你意下如何?九湘妖王!”而等他这一句问完,门外飘飘渺渺仿佛一阵虚烟晃过,紧接着亭亭玉立就显出一个窈窕身影——不是那绝代风华的九湘妖王英娇,还能有谁来?
只不过九湘妖王一副娇俏面孔上,此刻却是黛眉紧皱,面色青灰,像有十二分的悲苦委屈——倒是不像是来作对,反而像是来求告诉苦的!
“少阳神君何苦为难了妾身一个弱女子!若不是神君的父亲,我涂山氏族长九耀妖君,生生在我托生转世的时候将我打落了纯阳,削去了出窍元神!我又何苦非要拼命自保,断绝了这份母子天伦……”九湘妖王摇首苦叹,面上尽是悲戚颜色。
若是此刻有韩浞与李乐师之外的第三个旁人,看着了这妖王的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只怕立刻就要放下心中一切仇怨,将这艳绝世间的美人给原谅了下来!
但奈何韩浞也是当真见多了惺惺作态,九湘妖王在他面前连小巫也称不上;而李乐师,却是境界又高,还是个乐痴。
所以这妖王的妩媚手段,此刻拿来这二人面前,竟然是半点不受用。
不过好在她侥幸,这一句话中露出了不少干货来,让韩浞和李乐师听闻这话之后纷纷面上一愣,没来得及先驳斥她,反而是连忙品味起这话中带出来的消息。
韩浞心中电闪,顷刻就划过了好几个念头去。
当中有想明白了的,也有没想明白的!
想明白了,这九湘妖王是怎么来的——既然过了韩擒狐手,那自然是幽冥地府走了一遭!
也想明白了,这妖王为什么又只剩炼气合药的修为——她都亲口说了,是被韩擒狐打落削去的!
但除开这些之外,韩浞念头中更多的却还是些没想明白的……呃,想不明白的实在太多,只怕理清头绪都要花去不少功夫,韩浞只能暂且放下。
而李乐师那边,虽然也是和韩浞一样微微一愣,然后才又回神,不过面色却要比韩浞清淡很多,也让人看不透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过当前却不是他们师兄弟商量的时候,还是要先等摆弄了面前九湘妖王之后再说!
“九湘妖王,你的那些歪理也不用拿来我面前说,若是认定先前我父亲给了你委屈受,只管下地府去寻他,我不来拦你!但如今既然你投生韩府,我嫂嫂便是你的生身母亲!你不思索着如何报答亲恩,竟然还反来祸害,这样的道理,放到哪里能够说得过去?”韩浞想着嫂嫂憔悴模样,心头也是渐渐有些火起,语气也是越说越冷,说到最后面色又是变作铁青。
九湘妖王也是当真委屈,当初被九耀妖君打落修为的时候,其实就猜到往后兴许会遇上这一遭,也知道自己其实一早就中了算计,被曾经的族长给坑苦。
但先前心存侥幸,除了转世之初隐忍了一阵,受了一日半日的混沌炼化之苦外,等韩浞与李乐师来看过一道之后,她就用法力隔开了胎中混沌,想趁着韩浞等人不察觉,蒙混过了这几个月去。
那时正好遇上韩浞驰援并州,离了洛阳;李乐师也不会闲来无事,就往人家妇孺的胎腹中去查看,这才让九湘妖王得逞了这么些日子。
而且韩浞此次若不是以韩府二公子身份光明正大回到府中来,还是依旧做了他的“刘少阳”的话,那他只怕不得延请,也是不会来看望窦夫人,说不定就让这九湘妖王一直蒙混了过去……
但如今,算计被人看破,已经是没得侥幸,她既没带着法宝,境界也只是炼气合药,对面二人随意一个,都能在反掌之间让自己魂飞魄散。
既然知道了这会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档口,九湘妖王虽然十分不愿,但还是只能接着神色一悲,眉目一垂,向着韩浞说道:“少阳神君明鉴,妾身果然是一时迷蒙了心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万幸铸错不深,还能弥补……”
说着,就见这妖王手掌一翻,放出了一道青色玉符来。
“这是妾身临行时,帝君亲赐下的一道符诏,本为给妾身护身保命,如今拿来补偿过错,也都是我自作自得……”
说完,又听她口中念动一句法诀,然后运起法力一祭,那道玉符忽然就化作一道青光,裹住了九湘妖王的转世元神。
而那符诏青光之中,九湘妖王依旧是泫然欲泣,向着韩浞深施一礼,然后说道:“侄女这便往母亲那里投胎去了,还请叔父感念血脉之情,往后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侄女计较!只盼此番生来能得叔父的两三分爱护,侄女也就幸甚至哉,不枉此生了!”
只在这一句说完之后,九湘妖王娥眉轻舒,愧然一笑,然后就转过了身去,随后那青光也是忽然一涨,就化作一道长虹遁走,朝着韩府后园那边就投了过去。
而这边韩浞与李乐师,由始至终也只是淡淡看着这九湘妖王的一番说辞作态,虽然既没有接她一句话,可好在也是没有出手……
呃,不对,韩浞却是出了手的!
就在那符诏青光遁走的时候,只见韩浞忽然抬手,然后掌中一抛,就把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北阴令”给抛了出去。
那北阴令也是神异,竟然才一出手,就忽然化作一道玄光,顷刻之间就追上了九湘妖王的青光不说,还“唰唰”绕着这青光盘旋了两道,竟然就将那青光给削下来了一二成!
然后那青光就像是受惊,也不敢和北阴令对抗,只是光芒一闪,又快了七八分,急急忙忙就向后园那边去了。
第二一四章 开炉炼丹,万法仙师(求推荐票)
九湘妖王的青玉符,是东方青帝亲赐下的诏令,也就是妖帝传下的手谕法旨;而韩浞的北阴令,则是他父亲韩擒狐随身的令牌,显化幽冥地府阎君法威。
若是比拼修为境界,韩擒狐虽然一直高深莫测,弄得韩浞都不知道自己父亲如今到底元神修到了哪一重,但想来应该是高不过妖帝去的。
只是手谕法旨到底比不上随身令牌亲近,能借来的神通有限,而且如今九湘妖王的转世元神又是往幽冥地府走过一遭的,北阴令正能够节制了她。
也是全仗了这些,韩浞手上的北阴令才能够得手这么一次,将那青帝玉符的青光给削下了一二成来!
将北阴令收回手中之后,韩浞就朝着那令牌上随手一抹,竟然就摄出了一道与那妖帝玉符上一模一样的青光来!
“有劳师兄!”韩浞轻笑一声,转身将手上青光往李乐师面前一奉。
“师弟,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
李乐师也是啧啧称奇着,不过还是依旧接过了韩浞手上一道青光,然后掌指一动,就将这青光拈成了一枚莹莹放光的青玉珠子。
接着手上一托,便将这青玉珠子送了出去。
就见那青玉珠子才脱了李乐师手掌,也是立刻化作了一道青光,朝着韩府后院就投了过去。
韩浞与李乐师的目光也随着那道玉珠青光一起,往韩府后院就看了过去。
就在前一刻,师兄弟二人也眼见着那道妖帝玉符,护住了九湘妖王的元神魂魄,在后院窦夫人身前一闪,就投入了这位夫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中去。
而这会儿李乐师也是施展手段,同样也将那道玉珠青光往窦夫人的怀中送去。但却没有送入胎中,而是在婴儿元胎之外化作一道护壁,将元胎裹了个结实,像是也在保胎护命。
只不过却是还有一样,就是李乐师在这一道青光之中,另外还打入了一道“导出元阳”的天罡变化,只要那胎中的元气被这神通法力一引,就会被引回了窦夫人体内,滋养了这位怀胎的妇人。
虽然因为唯恐窦夫人不能消受,李乐师打入的神通法力并不强横,但离着生产还有数月,便是日积月累,滴水成泽,引回来的元气也不容小觑了!
“咱们这才算是两清!”韩浞淡淡一笑,也是十分心满意足。
“师弟高兴的未免太早,”李乐师却也是轻笑着,只不过却在摇头,“到底是妖帝的手段,哪里这么容易就被咱们兄弟算计了!”
韩浞闻言有些不信,才刚要扭头问了自家师兄,但是却忽然见那边窦夫人胎中又起了变化!
原本九湘妖王放出了帝君符诏,护住了自己的魂魄与胎中元婴,那符诏只等一回窦夫人腹中,也就化作了青莹莹的一团旺盛元气,裹在了元婴之外。
但此刻那团青色元气像是察觉到了李乐师手段,知道有人隔着一重元胎宫门,竟然将那元气丝丝缕缕地就盗取了出去,也是连忙一动,就策应起来。
就在韩浞与李乐师观瞧之下,那青光就是一收,就卷走了大半精纯的元气,只留下些混杂浅薄。
而那青光却是携了最精纯的元气精华,在胎中忽然一转,就朝着那还未真正显出人形的元婴眉心之处印了上去!
嗤!
青光绽然一闪,然后一收。
就见那元婴眉心上,已经留下了一个五瓣梅花模样的印记!
“好么,看来我这小侄女出生之后,还能得个清新艳丽的胎记!”韩浞失笑摇头。
的确是他小瞧了妖帝手段,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算是满足,
反正如今元胎之中剩下的那些元气虽然混杂了些,但却依旧充盈满溢,更不用说还有那裹住了元胎的一道青光,天长日久也会反哺了窦夫人,怎么说都是足够了!
“还是师兄手段高明,法力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精微细致之处,师弟简直望尘莫及!”又仔细看了看窦夫人胎中,见除了先前变化之外,其余没有一处纰漏,护胎的那道青光也是纹丝不动,稳稳妥妥,韩浞不由得就叹出这一句,心底也是对李乐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乐师却只是浑不在意地轻笑摇头道:“这也只是运转元神小道而已,将来师弟修为有成自然能够做得到,算不上什么本事。”
“可我到底没有元神出窍的手段,若是此番不得师兄相助,我如今还不知要愁成甚么模样!”韩浞也是只能苦笑。
修行年浅,境界低微,如今是他最大的短处。
可是偏偏他这几年来因为进境飞速,一直都没得机会能够将修行好好沉稳下来,到了如今已经有些根基虚浮,要是想往后修行之路走得平稳了,现下还又不能急着去往上冒进……
“所以,要等到我修成元神出窍,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去啊!”韩浞跟着师兄一转身,回到了房中落座。
“师弟看得通透,能有这份自思清明,就已经是十分难得了!”李乐师应和着笑了一声,没有对自己师弟的修行置喙太多。
虽然韩浞说得丧气,但李乐师却依旧见他双目神光闪闪,不见迷蒙,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师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只是如今,已经有不少难缠对手搅入这一场人世大劫中来,昨日我也才打发走了那佛门文陀尊者,师弟往后也要多加小心了才是!”李乐师轻描淡写地给韩浞斟上了一碗茶汤,又推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那文陀尊者是从师兄这里来的!”韩浞闻言却是眉头一挑,微微惊道。
“哦?听师弟这话,那文陀后来又去找你了?”李乐师手中茶杯一顿,扭头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我那时正纠缠着罗云和尚的八宝功德塔,哪知道竟然被这文陀和尚的弥多罗心灯从半中跳了出来,将那功德塔给截走……”韩浞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他倒是已经不太在意。
不过又想起,自己先前还没来得及和大师兄讲过,那罗云和尚还有并州的事情,结果就被嫂嫂遣人来唤走。
既然如今话说到了这里,韩浞当下也就索性趁着这机会,将之前没说完的话,连着罗云和尚半途阻拦,还有那北海和尚先被自己生擒,又被罗云救走的事情,全都一并向大师兄李乐师讲了出来。
李乐师原也是静静听着,除了韩浞讲到炼开八宝功德塔的时候,双目中神光忽然一闪之外,其余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
等到韩浞从头到尾讲完,李乐师也是轻笑着微微叹出一口气,然后对自家师弟说道:“我也是在师弟离开洛阳之后,归化神音才察觉四外有人窥伺,想着怕是也与孙师侄他们传书报来的事情有关,所以也佯装要往并州驰援,没想到竟然就把那文陀和尚给诓了出来……”
“我听闻这文陀和尚手段高明,乃是修成了佛门‘菩提法相’的,师兄没在他手上吃了亏罢!”韩浞面上有些担忧。
佛门菩提法相,便是和道家元神变化等同的境界,李乐师的归化神音虽然已经是化形法宝,但他自己也只不过元神出窍的境界,按理来说断不可能是文陀尊者的对手。
李乐师闻言随意一笑,也是说道:“怪就怪在,那文陀和尚也不露面,也不说话,只拿弥多罗心灯来困我!没伤到我不说,反倒是后面惹得我厌烦了,就被我运归化神音把他灯芯火焰给削掉了九成,这才走了。不过即便到最后,这和尚也没露面就是了!现在想来,他也应该是学那罗云和尚半途去截你一样,想把我留在洛阳城,不使并州北海和尚那里出了变数!”
韩浞听得也是目光一滞,怪不得自己先前见到那文陀和尚的弥多罗心灯时,那灯上只剩了豆大一点儿的灯花,原以为是这和尚修的佛法境界显化,这残焰有什么佛理在里边儿。
哪里又能想到,竟然是被自己师兄削掉了九成灯焰!
所以看起来才那么残破贫酸……
“不过听师弟你这一说,那文陀和尚匆忙收走心灯只怕不是被我逼迫,应该是察觉了那边罗云和尚的功德塔不是你对手,才连忙赶去援手……”
李乐师又有些犹疑,放下茶杯就向韩浞说道。
不过转瞬,师兄弟二人又都不在意了。
反正这事情已经过去,他们又都没吃亏,也就懒得再去探寻,那文陀撤走心灯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了。
……
自此之后,得了韩浞主持大局,又有李乐师当中坐镇,这洛阳上柱国韩府才算是终于安稳了下来。
虽然后院中多了一个九湘妖王,可自从先前一桩交手,连青帝符诏都吃了亏,这妖王往后也是再也不敢造次,只老老实实缩在了窦夫人腹中等待出世,就连元神也再没有显化过。
而得了李乐师手段护持,窦夫人的神色在之后几日就已经逐渐好转。
虽然韩浞还是假借自家大师兄名目,送了些益气延年的灵丹过去,但也只不过起些锦上添花的效用,除此之外也别无其他了。
不过随着几次开炉,韩浞炼丹手段却是越发娴熟了。
有了师父赐下的《太清丹府玉液真经》,还有一座紫金丹炉,韩浞炼丹也是着实方便。
前后三次开炉,分别炼的是“定心丹”、“培元丹”,还有一味“紫玉玄灵丹”。
这三味都是《玉液真经》里留下的丹方,灵效都相差不多,全是些增补的丹药。
其中定心丹能养神固本,培元丹却是能增益气血精元,而紫玉玄灵丹却是要高上前面两味丹药一筹,最擅清除体内沉疴旧疾,能有些涤清荡浊,延年益寿的灵效。
不过韩浞初初炼丹,这三炉丹药所得倒是都不多。
像是定心丹,韩浞虽然一炉中一共炼出了十七枚,但当中,十枚都是废丹,里面全都是丹毒残渣;两枚灵效不足五成,服了也没多大效用;只剩了最后五枚得用,算是炼成的丹药。
而培元丹,因为丹方与定心丹相差不远,韩浞又有了前一次炼丹的经验,所以得到堪用的丹药也多了些,足有七枚。
只不过,炼出的丹药其实一共有二十一枚,当中十四枚都是妥妥的废丹……
至于紫玉玄灵丹,却是三门丹药中最难炼成,所以这一炉下来,就算韩浞自觉手段已经比前两炉有了些拔擢,但拼尽运气也只不过得了一枚!
至于第三次开炉,炼废了的丹药又有多少……
韩浞觉得自己有些不想说。
反正投入当中的药材,足够照着前面两次再开五六回炉就是了!
……
这些丹药炼成之后,韩浞一枚也没留。
在交给了自家大师兄再查一遍,确认确实是没有废药毒丹混杂在当中之后,就全都用精致玉瓶装了,送去了自己嫂嫂窦夫人的房中。
也正是韩浞闷在府里,安心炼丹的这些日子,朝中反而一刻不停,连连有大事发生。
先是正月十五的“万法大会”,皇帝李由本打算借着元宵佳节,起了这一场热闹。
除了当真为朝廷觅得些高人奇才,为北征渤海国做了打算之外,也是有意要稳定下自己才刚登基,朝中四处浮动的臣民之心。
但哪想到,这万法大会最后竟是闹成了一场笑话!
这大会自正月十五起算,前后开筵自足有了小半月。
到了半月之后,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十数位“仙师”,都已经到了御前,刚要受到皇帝册封,位列朝廷“仙官”。
却是正当这个档口,那仙师中的一位,竟然被朝中在列的一位正品“仙官”给窥破了原形——竟然是早年间在山中祸害人命,结果被这仙官发现之后一路追赶,最后又从他手下逃得一命的一头野猪妖!
这些正品的朝廷仙官,许多都是从道门九派中下放出来,到人间博取功名富贵的外门弟子,手底下其实也有不少真东西不说,向来还听调不听宣!
也是因为这个,那仙官根本就不顾及那会儿是在朝堂之上,天子在座。
一口飞剑祭出,就把那野猪妖给斩成了两段!
本来这猪妖斩了也就斩了,皇帝还打算继续册封其他的“仙师”哩。
哪成想,那仙官也是多事,提着宝剑就往那些万法仙师扫了一眼过去!
结果……
其实也就没什么结果了!
等皇帝李由反应过来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场中哪里还有什么仙师?
就只剩了两扇生猪肉,看得皇帝李由也是发愁,不知稍后该让御厨是拿去烤了好,还是炖了好……
第二一五章 人世起祸,凡俗应劫(求推荐票)
李由的万法大会泡了汤,已经是让这皇帝气得火冒三丈。
等到北征渤海国的大军回返,看着自己数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了些残兵败将,更是让这皇帝大发雷霆之怒,连着将北征的将领惩处了十数人,没有一个留得命在。
手段之狠厉,令满朝文武都是感到心底发寒!
反倒是这次领兵元帅李处道,因为向皇帝贡献童子心有功,治好了宣华夫人的怪病,结果被李由从轻处置,只判了个降职罚奉,就一笔带了过去。
当然,这当中缘故,必定是不能拿到了明面上来说的,只在皇帝自己心中衡量。
也正是因着这次判罚不公,把李由宠信奸佞的名声,也是在朝堂江湖中流传了开来。
但说实话,相比宠信奸佞,生挖孩童人心入药的罪过才是当真天理难容!
所以明明为了李处道的事情,李由已经在朝堂上数次被朝臣进谏,甚至是被言语顶撞到面前了,但这皇帝竟然也是不恼不怒,全都给淡淡地接应了下来不说,最后还都没有与那些顶撞冒犯的谏官言臣计较。
既没有责骂,也没有判罚,倒是做出了个宽宏大量的明君模样来!
群臣见此,反而是揣摩起这皇帝城府,以为他是谋定有成,所以这朝堂之上,一时间竟然也平稳了下来……
……
“美人可病得好些了?”
宫中合欢殿,陈宣华依旧做了一副柔卧病榻的模样,此刻正三分憔悴,七分妩媚,依偎在那李由怀中。
只看这副娇弱模样,当真称得上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
“还要多得陛下垂怜,为妾身寻来了灵丹妙药,如今竟已经好得有七分了!”陈宣华口吐兰麝之香,一句话就已经说得李由意乱情迷。
这妖妃中的是韩浞钉头七箭的道术,自从那日韩浞网下覆海妖圣这条大鱼之后,只顾着去看那玄牝珠和蛟矛,反倒把陈宣华这小虾给忘了。
等忆起的时候,已经是过了祭拜草人的时候,没有射出那最后一箭。
想着如今覆海妖圣都被自己逼走,要杀这两个妖妃不过是反掌可为——只等她们什么时候再要作死,一道收拾下来也就罢了。
因此韩浞索性也就懒得去管,只在府中静观其变起来。
所以从那日之后,没了韩浞道术咒魇,这陈宣华其实已经是彻底好转。
这会儿这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去圆蔡容华那人心入药的谎话,故意装出来的罢了!
“这便好,这便好……”
李由自然不知道陈宣华是谎言骗他。
此刻看着怀中美人,这皇帝言语之间竟然有些后怕不说,除此之外也全都是对那陈宣华的爱护怜惜!
“美人还得用心养护,什么时候将那病痛养得好了十分,我才得安心!不然心中总有牵挂,就连朝政也都难上心了!”李由眼中全是柔情蜜意,只像是恋情中的小儿女。
他虽然登基了帝位,但在陈宣华与蔡容华面前却是从不以孤寡自称,也算是对这两个妖妃十分爱怜的一处明证。
如今那蔡容华也是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在李由身旁。
闻得这皇帝所言,蔡容华也是捂嘴轻轻一笑,然后才对李由说道:“陛下安心,只需照着那汤药方子,往后每七日一剂,姐姐往后必定能够长伴大王身侧,随大王无疆万寿,做一对长久的神仙眷侣呢!”
“还要再服那汤药?”李由闻言,眉头竟然一皱,连着问话中也是有几分愠怒不愉,“如今美人已经转醒,病痛也没得先前急切了,难道就找不出其他良方根治,非要再用那缺了德行的法子不成?”
陈宣华病愈转醒,倒是的确说明那汤药有了效力,但即便如此,李由对那取药引的法子也是禁不住心底厌恶。
本来他就觉得生剜人心有些太过狠毒,而且还必须是九岁男童,也是让这杀父弑君的皇帝都有些于心不忍。
再说如今远征渤海国的大军已经回返,又哪里去找那么多九岁孩童来挖心入药?
难道还要逼他调转了刀头,去戮害自己国下子民不成?
虽然这李由生性阴险狠毒,而且生在皇家,又早早养成了六亲不认的性子,但到底还没到那般丧心病狂,全无天良的地步。
蔡容华见李由突然发怒,连忙身子一曲,就跪了下去。
“妾身该死,陛下息怒!只是姐姐这病当真唯有这一方可治!而且这怪病只因天下人诽谤苛责而起,又除非这天下人从此都不在背后指谪了,否则妾身也是实在没法,可以换来人心啊,陛下!”
说着,这蔡容华竟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当中许多悲哀无奈,也是立刻就染动得李由心肠柔软,哪里还能再责怪这个为了自己尽心尽力的爱妃?
“唉……”李由也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正要去扶起面前蔡容华,却又听怀中陈宣华“嗯”地娇弱闷哼一声,然后就忽然就向一旁倒了下去。
“美人!”
李由忽然一惊,顾不得再去看蔡容华,连忙抱起了倒一旁的陈宣华。
等他仔细向陈宣华面上看去,就见这绝美佳人此刻秀美紧蹙,一手捧在了前胸,像是有十二分痛楚!
“容华快来看,宣华这是怎么了!”李由顿时急得六神无主,只想得起连忙招呼蔡容华过来瞧看。
蔡容华也是面上忽然一惊,起身连忙就到了榻前,朝着陈宣华面上就看去。
“陛下,姐姐正是心痛症又犯了!”蔡容华面色一变,然后又急忙转身,去吩咐外面宫女太监道:“快,快去将夫人的汤药取来!”
在外伺候的宫人自然不敢耽搁,连忙就转出去取来汤药。
等着汤药热好,送到李由手中,由这皇帝亲手喂了陈宣华喝下之后,这皇帝的美人才眉头轻缓。
像是都没力气睁眼再看了李由一眼,陈宣华服下汤药之后,就沉沉睡了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李由这会儿心头又是恼火,又是担忧,急得在陈宣华榻前来回踱步。
此刻这大唐天子,也是正在天人交战着。
一面是实在不舍自己美人受此苦难,想要为她寻来药引,熬制汤药治病;可另一面又是实在狠不下心来,下此灭绝人伦的决断……
踱步半天,李由也是忽然脚下一顿。
说不清是恼怒气极,还是有了主意,就见这皇帝忽然袍袖一挥,咬牙切齿着就道:“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也找不出一个能人异士,可以治愈了我美人的恶疾来!明日就张榜寻医,但有能治愈宣华夫人心病者,赏万金,封千户侯!”
皇帝口谕便是圣旨,蔡容华此刻一听李由这话,连忙就恭敬跪了下去,举止恭恭敬敬,没有半点敢造次的地方。
只是李由却看不见,这妖妃面上满是冷淡,轻笑之中还透出了一丝轻蔑不屑来。
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李由说,先前万法大会都闹成笑话了,也没见有什么能人异士出头。
而如今,陈宣华的“心痛症”更是就在她们姐妹自己手中掌控,即便真来了这么能人,她都要把人给弄死了。
“毕竟可不能让什么多管闲事的都来出头,把我精心布下的算计给耽误了呢!”
蔡容华冷笑一声,在心中就暗暗打定主意道。
……
李由寻医治病的圣旨,不日就传遍了天下。
皇帝传旨,功名利禄都有了,自然也是引得九州八方的名医奇士,全都往这洛阳城中汇聚而来。
先前万法大会的一场热闹,让朝廷百官,天下万民都看了大笑话,但这次却是寻医治病,以往诸多帝王还都有过此举,所以想比起前一次来,在朝廷民间的非议都少了许多。
虽然陈宣华妖妃之名,在朝中有心人煽动之下也是广为流传。
但这只是治病,不必寻找仙师之类的做法来得更玄乎,所以也就只做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轰动自然也是少了些。
“陛下已经心力交瘁,妹妹不好再逼迫下去了。不如就趁了这个机会,收手了罢!”
合欢殿中,暖阁榻上。
陈宣华面上显出几分忧愁为难的神色,对着与她相对而坐的蔡容华温言劝道。
蔡容华原本正捧了一碗热羹汤,正在呼气吹凉,听了陈宣华这话确实忽然呼气一顿,手上也一停。
不过转瞬她又是一笑,再将羹汤吹了几口,然后就喂到了陈宣华面前。
看着自己姐姐饮下这一口羹汤之后,蔡容华才依旧淡淡笑着,对陈宣华说道:“咱们姐妹身上压下的,可不止是帝君与大圣的差遣,还有我妖族无数族人的出路!若是因为私情,坏了大事,且不说帝君与大圣会怎么处置咱们,咱们姐妹又如何能够有颜面,去面对了那万万同族?”
蔡容华语带温和笑意,说话间又是吹凉了一勺羹汤,就喂到了陈宣华嘴边,举止中也是说不出的温情柔和。
陈宣华却是眉头一皱,没有去喝那羹汤,反而忧虑说道:“我也知道大计为重,可帝君也从未交待了要急切冒进如此啊!若是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弄巧成拙,岂不也是辜负了帝君大圣的嘱托?难道……就没有其余的法子了?”
蔡容华见陈宣华此刻模样似是有不愉,也没有驳斥顶撞她,反而淡笑一声,只将手中羹勺收了回来,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咱们姐妹不比帝君大圣,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但总要事事为了族中大计思虑了罢?那李由是人间帝王,于咱们姐妹便是异类,若是只费些吹灰力气,就能让他们自相祸乱,咱们姐妹又何乐不为?想来帝君与大圣也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难道你就不怕做得过了,引来中原道门的高明人物出手?先前那人给的教训,你丈量着还不够么?”陈宣华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目光也已经冷了下来。
“这怕的什么,”蔡容华浑不在意一声嗤笑,然后才道,“咱们姐妹不过吹吹枕头风,又没用妖术道法迷惑了陛下神智,所有决断都是人皇天子下的!我也掂量出来了,这一切都是帝君天机料定,让咱们占下了天子龙气的先手,能够名正言顺地立身这禁宫之中,其实就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往后只要不使出道法诡异,那即便是生灵涂炭了,也不过是天道之中该着的一场人间大祸!姐姐难道不闻,前朝乱世中那些尸横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又何曾见那些世外修道的人物来管过了!数朝昏君丧尽天良,发指事情做下了多少,可又有什么时候听说,有修道人放了飞剑去斩皇帝首级的?”
蔡容华这一番说辞,竟然听得身旁陈宣华目瞪口呆。
有心出言驳斥,但陈宣华一想却发现,似乎正是这个道理……
“不对!”陈宣华忽然一醒,皱着眉头又向蔡容华说道:“那人不是就闯过皇宫么?还险些将我一剑斩了!若不是大圣及时搭救,我此刻只怕也没有命在了!”
蔡容华听话也是一愣,但转瞬就有些气笑,然后对着自己姐姐说道:“那不是先前,陛下在你面前咒骂了韩清,你为替他出气,就在腊八宴上,往那韩清身上中种下了噬魂妖术,想要取他性命?”
“啊!”陈宣华忽然忆起,也是连忙倒吸一口凉气。
原先她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但如今想来,好像当真一切都是因此而起!
“就因为姐姐你妄动妖术,被那人抓到了把柄痛脚,这才让他杀进了宫来!之后你身中魇术,其实也只不过是先前这一遭的遗祸,不然那人哪里有什么道理,可以拿到帝君面前去讲?”蔡容华无奈叹气,苦笑摇头,嘴上还又道,“若你只是在陛下身前建言进策,想办法让陛下能够名正言顺去杀那韩清,那人就算想管,又如何能有了名目?哪怕他手段通天,大不了就是将那韩清带走就是,难道还能够在这煌煌天日之下,反戮了帝王不成?”
第二一六章 运筹已毕,局势方起(求推荐票)
也是难怪了蔡容华心有余悸。
先前之所以会被韩浞抓住把柄不依不饶,弄得她们姐妹都吃了哑巴亏,弄得覆海妖圣折了第二元神与本命法宝……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陈宣华为讨皇帝李由欢心,轻狂莽撞,把妖术害人的破绽卖到了韩浞眼前的缘故!
若是陈宣华不先行做下了这事,那即便韩浞当时有心发难,也必定要有所顾忌,不会如此肆无忌惮,理直气壮地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又或是说,若非韩清中了陈宣华的噬魂妖术,韩浞其实根本就懒得来理会她们的事情……不过说来说去,事情已经是到了这个地步,先前如何已经不为重要,反倒往后该如何打算,才真的是当务之急!
蔡容华也是一早就看出,如今这人间大劫虽然在她们眼中只是初见端倪,但只怕早有真仙谋定后动,都已经把手段给布置到了结局!
而且蔡容华也是确信,在这一桩大劫中有谋算的,还远不止是她们妖族;可以落子的,也不仅仅是她们族中的帝君大圣!
至于背后到底有多少重伟岸身影……只怕放给她们来看,她们也依旧是一头雾水——无他,只因境界太低微,法力太浅薄,任凭如何闹腾,也依旧只是鼠目寸光!
……
“所以如今这道门凡俗啊……明面上看来是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暗流汹涌,当中的算计深不见底,兴许谁在哪处一步行差踏错,就要把命送去,白白为别人完了劫数!”蔡容华苦笑一声,又盛了一勺羹汤,放在嘴边吹凉之后,又再往陈宣华面前送了过去。
见陈宣华被她说得有些愣住,但依旧是檀口微张,将一勺羹汤喝了下去,蔡容华才终于收敛愁色,改为温和笑意。
收回勺子再盛羹汤,然后蔡容华才向着自己姐姐继续说道:“不过咱们姐妹身处皇宫,乃是此次大劫最紧要的所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了这里,只要咱们自己不像先前一样犯了忌讳,那在这一遭大劫终了之前,就算是道门九派中的元神纯阳,也是不敢轻易来冒犯咱们姐妹的!”
说到后来,蔡容华语气已经转了轻省,对着陈宣华宽慰道。
她也算是看透了一点蛛丝马迹,对大局有了些许掌故,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才能够底气十足了。
而一旁陈宣华听她这话,眉头虽然轻轻舒展开了些,但是依旧没抹干净愁容。
“陛下到底待咱们不薄,更何况咱们姐妹都是修道的,这善恶流转,天道冥冥的道理你总知道,怎么说也该为往后留了一条后路,不把这事情做得太绝了才是……”就见这帝王后宫的第一美人踌躇了片刻,才终于又向蔡容华说道。
而陈宣华说完一句,略微一顿,就试探着往蔡容华那里看去。
“姐姐,怎么都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没有瞧明白么?”
却见蔡容华眉头一皱,放下将手中汤碗榻旁小桌上重重一放,才向面前陈宣华说道:“咱们姐妹自从听从大圣差遣,走上这蛊惑君王的道路,那其实就是再也回不了头,做不了良善的了。若这人间当真要有大劫,咱们就是那起劫之人!只凭一句妖妃祸乱,到时天下所有罪责,管你有心还是无意,最后都是会归到咱们姐们身上来!若是只听凭那什么善恶流转,天道冥冥,那咱们当初入宫,就已经是做错了的!”
“这……我也明白!只是……”陈宣华为难着,想要辩驳两句。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蔡容华打断道:“那我来问姐姐,你说,咱们明明害得覆海大圣被牵连,遭那人算计,折了第二元神,又丢了本命法宝,可为何大圣至今不来和咱们计较?”
“自是……咱们还有用处……”陈宣华眉目低垂,口齿咬着唇,说出了这一句来。
她自然知道,她们二人不过是妖帝与妖圣手中棋子,一切只为有用处。若是没有了用处,别说她们两只金丹妖狐,就算是元神出窍的大妖,在覆海妖圣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一般,轻易就要碾死的货色!
哪里还会有这般宽容!
“姐姐知道就好,”蔡容华拉起陈宣华双手,正视着自己姐姐,肃颜说道:“如今咱们为帝君办事,往后也唯有依靠帝君,才能够免除了悲惨下场!咱们妖族四位帝君,法力通天彻地,手段冠绝古今,早不知超过了元神合道多少去,随手就能扭转道理!只要帝君不让善恶功德的报应加诸咱们身上,那即便是天道来惩,也要被挥手抹去!所以如今,咱们不仅要老实听从,还要时时以妖族大计为念,千万成为了对帝君有用处的人,才不会沦落弃子!待大事得谋之后,也才能够被论功行赏,得到帝君的青眼所加!说不定往后就纯阳得证,大道可期了呢!”
蔡容华言辞跃跃,当中的期许渴望简直都流露了出来,也是把陈宣华说得有些动容。
但陈宣华迷蒙片刻之后,心中却忽然醒过味来,往日与李由恩爱的点点滴滴顷刻在眼前掠过。
又想起先前李由把自己纳在怀中的温情,还有在榻前踱步时的天人交战,陈宣华果然心底还是闪过了一丝不忍。
想要出言再劝妹妹,但她又知道蔡容华心中从来对李由也没什么情义,一切都只不过是迷惑君王的逢场作戏。
所以要想当真能够劝服了自己妹妹,还是要寻一个妥当些的借口……
忽然,陈宣华双目神采一亮,一个念头就闪上心头!
“可若是不凭借妖术惑人,咱们未必能够牢牢将陛下的心给抓住了,让他言听计从!兴许什么时候做过头了,逼迫太甚,反而会引得这君王反复呢!”
陈宣华微微一低头,有些不敢与蔡容华直视着。
但发现自己此言一出,那边蔡容华也是忽然醒悟,被这话说得一惊,没工夫来察觉自己异样,陈宣华这才稍稍宽心,暗呼出一口气去。
然后见自己这妹妹只是沉吟皱眉,作思索状,陈宣华才又踌躇着,继续向蔡容华劝道:“不如……此次还是趁着陛下传旨寻医的档口,把这事儿了结了罢!咱们正好还可趁此机会,将自己人安插入朝中,到时外呼内应,真正把持了这一轮王朝,什么大事情做不出来?何苦拼着和陛下离心的风险,非要走那偏锋去呢?”
陈宣华这话说得恳切,又带了些哀求。
说完之后还又满目希冀地看向蔡容华,深怕她还是不允。
而那边蔡容华听了姐姐这劝说,思索了片刻,也是觉得不无道理。
虽然如今自己姐妹二人一时得志,在这一场大劫之中拿捏到了关键的天子之气,可以借之把持朝政,左右了这大劫的走向,但也让蔡荣话错觉得,皇帝李由此时已经完全掌控在自己姐妹手中,再也逃脱不出去……
也是因为李由向来对陈宣华都是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但蔡容华稍一作想就发现,自己先前的确是太过轻视了这皇帝!
虽然李由是受了自己姐妹二人的魅惑,才终于宫变造反,但到底也是个敢杀父弑君的狠人!
而且李由自幼就学会隐奸藏拙,城府不可谓不深,如今即便沉迷美色,但当真将江山与美人放来他选,未必不会弃美人保江山……
不对,以他连生父都敢手刃,已经坐实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既然是因为好绝色,才对自己姐妹听之任之,那天下美人不知凡几,说不定将来就有比自己姐妹更出色的……
这么一想,蔡容华也是觉得自己姐姐说的确实有理,如今还不是她们为所欲为的时候!
要想把事情做得更稳妥,还要将这皇帝的心握得更紧,将这朝政也拿捏得更结实才是!
想明白这个关键,蔡容华终于眉头一展,轻笑着就向陈宣华说道:“姐姐此言着实有理,的确不应该将陛下逼得太紧了!既然如今机会难得,咱们的确应该好好谋划一番!不仅在这宫中,就是在朝在野,也都要将耳目手足遍布下去,才算是当真稳妥!我也是一时鲁莽了,到底还是不如姐姐思虑周全!”
见蔡容华听劝,陈宣华也是当时就喜笑颜开。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妖妃也就顺着自家妹妹的话,拉着蔡容华商议起了治病的事情来。
……
这宫中两名妖妃倒是做得好打算,一番谋划之后,已经在议定要将这桩好处送去谁的手上。
但只怕她们也是料不到,听闻了李由这寻医的圣旨之后,有打算的还不止她们二人!
上柱国韩府,后园小院。
韩浞手上捏了一张榜文,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也不知在想得什么。
这榜文是他特意让府中家人去街坊上取来的,上面写的也正是:“后宫陈夫人宣华罹患心痛怪症,急寻名医入宫诊治”的事情。
尤其这榜文最后“赏万金,封千户侯”的字样,还是特地拿朱笔书就,像是深怕有人给看漏了,藏着本事不愿意往宫中送一样!
“师弟这又是看了什么热闹,笑得如此欢愉?”
李乐师脚步一抬,就迈入了韩浞的小院。
一边进了房来,还一边向着韩浞打趣道。
“师兄也来看看,这事情说不得还真有些奇趣呢!”韩浞见了自家师兄,也是忽然开怀一笑,将手中榜文递了过去,口中说道。
“哦?这倒是新鲜,还能惹得师弟好动了,只怕不是一般的热闹!”
李乐师到了韩浞身旁坐下,笑着接过了榜文,随意地就看了两眼。
结果一边看着,这师兄竟然也不由口中“啧啧”轻叹了两声。
然后一抬头,笑意不改地才向韩浞说道:“师弟是做的什么打算?是想看一遭热闹,还是打算过一桩热闹?”
李乐师大概看出了韩浞是有掺和进去的心思,可又懒得去猜韩浞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所以就索性直接开口,向自己师弟问了出来。
韩浞也是笑着接过了师兄还回来手中的榜文,然后又再往上面看了两眼,才缓缓说道:“我倒是想先去看看,瞧瞧这到底能是一桩多大的热闹!若是这事情当真有趣了,到时候再走过一桩,也是不坏!”
李乐师听得微微颔首,也是淡笑着向自家师弟说道:“虽然不知这是不是宫中那两头妖狐的主意,但如今这大劫已经露出了些边角,并州那边又唱完了头场,只怕往后接二连三就要有非凡人物冒出头来!咱们虽然没什么目的,只不过伺机而动,但也不能只思量着明哲保身!毕竟这时务便如修行,也同样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是早晚突如其来地有麻烦找上了门来,耳目通明总是比一无所知要好!”
“师兄所言极是,师弟想得也正是这个道理!”
韩浞拍案一笑,对自家师兄所言也是不能再赞同!
不过笑过之后,韩浞也是淡淡地低叹了一声,然后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说道:“如今这世态虽然还不起大变,但台下却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我多少次运转太乙神数,甚至是起了‘星神相术’去算,但所得依旧甚微!如今就连随意算计个什么凡人,兴许都会牵扯到当中隐秘,被人用手段藏匿了天机!”
“不过说到底……还是我境界太低!如今这个天下棋盘,只怕就算是元神纯阳,也没资格在上面落子!”韩浞说着说着,就有些沮丧,难得流露出一副失意面孔来!
“师弟何苦自愁!”李乐师见他这模样,却是浑不在意地一笑,就抚慰这韩浞说道:“别人不敢说,咱们身后必定是师尊他老人家!师弟入门修道都晚,只怕还少听闻了咱们师父的威名!就算比拼算计,咱们有他老人家谋划,那是断然不会吃了亏的,就算是妖族妖帝,也未必能在咱们师父手上讨得好处去!”
韩浞听师兄来宽慰自己,却是依旧有些苦着脸。
摇了摇头,就听这少年对自己师兄说道:“我哪里是愁的这个!我是想到,明明这么大一场热闹,我却没得参与,只能看师父他们运筹,还又未必能够看清,这才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第二一七章 嬉戏皇子,耍弄王孙
洛阳皇宫,紫宸殿内。
这紫宸殿是天子便殿,往日里皇帝除了朝上议政之外,大多时候就是在了后宫,还有这一处殿内。
这会儿李由也是才刚在前面处理了几件政务,觉得乏累了,便又回到后边来,读会儿书,歇息片刻。
可没歇得片刻,就听外面一名内侍通报了一声,待得了李由允准之后,才又见是一命年纪稍大的宦官,轻足快步走了进来。
这宦官入殿称呼了两声,然后就上到了皇位旁,附在李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道:“陛下,宫中密探来报,说那韩清的弟弟,韩浞回来了!”
“什么?韩浞?他不是早死了么?”李由闻言大骇,满面的不敢置信。
他当然知道是韩浞的!
只因当年韩擒狐还在生时,手握兵马大权,最得皇帝李泰信任,众皇子无一不想拉拢依靠。
但奈何韩擒狐眼中只有皇帝,且皇子们又顾忌了连络外臣的罪名,深怕在父皇面前流露出野心来,惹得天子猜忌,所以只能纷纷把主意,打到了韩擒狐的两个儿子头上。
按理来说,韩清是长子,自然最是得众人瞩目,也是亲近的首选。
但奈何这人向来和太子李用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早早就把班排给站稳了,根本容不得他们近身。
所以别无可选,那众多皇子最后,都只能将主意打到了韩浞的身上来。
像如今的皇帝李由,也就是曾经的晋王,还有在并州造反的汉王李言,甚至那没怎么出过头的秦王、蜀王……这些人,当年都没少在韩浞身上下过功夫!
不过这些皇子原先和韩浞不熟识也就罢了,只等到后来,他们一个个都与这位韩二郎打过了交道后,才发觉这个韩家老二,竟然比他那顽固不化的哥哥,还要气人十倍!
至少人家韩清,是一早就摆明了车马,打定主意要为太子谋划,所以也就免了其余皇子的再来试探打听,自讨没趣。
而他韩老二,却像是从来都拿他们这些皇子王爷,耍着玩儿!
该吃吃,该拿拿,东西都挑最好的使唤也就算了,嘴里还从来没给过一个准信儿,就只是若即若离一样,把一群龙子龙孙地全都给吊在那里,让他们多少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但这也还不是最气人的!
当年最让李由他们这些人受气的,其实还是那韩浞隔三差五地就要没个音信,寻他寻不到也就算了,等寻到的时候再问,这厮竟然还胆敢理直气壮地和他们说,自己要去海外寻仙,山上求道,往后不在这红尘打滚……
踪影不见的这几日,竟是去各处名山访道去了!
当时别说是李由、李言这些皇子,就连太子李用,都以为韩浞这是在故意耍弄自己!
把个当朝储君也是几次逗得哭笑不得,还有几次都当面数落训斥了韩浞,骂他胡言昏语,乱开玩笑……
“可听你这么说来,这韩家老二当年说的那些话,竟然不是玩笑!还当真让他得了仙缘,上山修道去了!”李由眉头紧皱着,有些不信地看着面前宦官就说道。
宫中密探既然敢来传话,把事情报给皇帝听,自然也是要摸清些来龙去脉、缘因故由的,所以也不意外地,那宦官自然就把韩浞编了来敷衍兄长嫂子的那番说辞——也就是妖邪摄魂,高人搭救,才让韩浞起死回生的那个故事,给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李由的耳中。
“嘿,原以为这韩老二从小到大,就是满嘴的昏话!却没想到,幼时的胡言竟然也让他一语成谶。摇身一变,如今竟然也是真人了!”
李由也是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当年被个孩童给吊着胃口,糊弄着吃了数不清的哑巴暗亏。
所以对韩浞白拿了自己的那些好处,他对外从来就只说,这韩府二郎早已是迷神仙迷得发痴了,自己爱惜他敦厚纯良,因此才一直多有照顾,视为幼弟!
只是没想到这会儿,那昏话竟然也成了实言!
除了让李由面上有些挂不住之外,心底也是不由得生出些许艳羡来……
“陛下,还不止这些,”
那宦官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头昏,没察觉了李由心中不自在也就算了,竟然说着说着还又精神一振,眉目一挑,又继续向着皇帝说道:“探子还报来说,前面城中几次三番生出异象,那血云、火云,还有遮天黑云的,全都是韩府中在斗法!说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妖邪,竟然在皇城当空作祟,结果反而被那韩家二郎的一众同门,全都给擒拿驱赶了!”
“且内臣这里,还又有并州讨逆大军中的耳目来报,说此番那韩清在并州平乱,也是遇上了道术之辈阻拦!但后来也是有惊无险,被随了韩清大军同行的几个道人出手平定,这才把个太原城攻下,擒住了逆贼李言!”
“而且听闻随军的那几个道人,也是和先前韩府中的一个刘道士同出一门,如今想来,也必定是那韩浞山上的同门了……”
这宦官也是连珠串儿一般,就将几件接连相近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向李由讲了出来。
而皇位上面的李由却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等到这宦官将前面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讲完,这皇帝的愁眉也已经是化不开了!
就见他此刻阴沉着脸,向那宦官问道:“那么多事情,为何先前没听你来禀报?莫非你还要告诉我,此前你也一无所知,到了如今才听到消息不成?”
那宦官一听李由语气不善,连忙惶恐着就跪拜下去。
深怕李由当真怪罪下来,这宦官口中也是慌乱称道:“奴婢罪该万死!但先前听闻这些怪力乱神,也实在是荒唐得没边儿了,奴婢又那不稳妥,实在不敢随意呈报圣上当面,唯恐有误天子圣听……”
“怪力乱神?”李由冷笑一声,瞅着那跪着的宦官说道:“朝廷每年花费那么多金银供奉下来的仙官,难道也是怪力乱神不成?”
“这……奴婢……奴婢该死!”宦官这会儿也是无话可说,只能往那地上“咚咚”磕头如捣蒜,口中也是连连认罪。
李由冷眼旁观着这宦官磕头,直等他磕得头破血流,地上见了殷红,才终于又冷“哼”一声,唤了那宦官起身。
他倒不是当真要处置这宦官,只不过这会儿胸中气闷,心头烦恼,拿他出口气罢了。
曾几何时,他李由不也是只以为,那些志异传说,全都是些怪力乱神?
至于他自己口中说的那些朝廷的“仙官”,往日里,李由还只以为他们单会些画符捉鬼,占卜观星的本事罢了,哪里会想到竟然还有飞剑斩妖的能耐!
要早知自己朝中供奉的仙官有这般能为,他李由又哪里用得着去开什么万法大会?
想到这里,李由心中不知起了什么想法,眉头也是轻轻一展。
“如此说来,那韩浞如今是学道有成,方才下山了?”
李由没去看那宦官满面鲜血,而是依旧手上持了一卷书册,一边通读着,就一边问道。
宦官听问,依旧诚惶诚恐着,躬身就答道:“奴婢听闻说法……那韩浞是才方还魂,所以此番是下山来探家的!而那韩府中原先本就有的一个姓刘的道士,也是那韩浞的同门。只因往日得了那韩浞的嘱托,又恰逢云游时过了洛阳,这刘道士便顺路往韩府中去代为探望……也是这道士来得巧,那几日正赶上韩清家小儿世谔患了邪症,后来也是全凭了他的法术,才得治好!”
那宦官趁着李由如今探问的机会,索性便把听来有关韩府的其他消息,连带着“刘少阳”与李乐师的事情在内,全都向这皇帝讲了出来。
等禀报得有八九分了,才又听这宦官含糊着,有些拿捏不定地向李由请道:“虽没听闻韩浞显露过什么神通,但想来与那刘、李两个道士同出一门,即便不是学成道术下山,但总该也有些神通法力……”
李由先前问的是韩浞,所以得有这最后一句,这宦官才算是回完了皇帝方才的问话。
而上边儿李由一听这宦官说法,不置可否着缓缓一颔首,目光依旧只在手中书卷。
但看他样子,也是读的心不在焉,反倒像是在思量事情。
如今李由不说话,那宦官自然也只能噤声在一旁候着。
虽然心中千头万绪,可这宦官在面上却半点也不敢显露出来,唯诚惶诚恐而已!
“既是如此……”
等了小半天,才总算听皇位上李由开口说道:“那就传一道口谕下去韩府,就说如今宣华夫人怪病缠身,药石无效,寡人听闻彼等道术神通,让韩浞与他那师兄三日后入宫,与揭榜入宫的几位高人一道,为夫人祛邪诊病……”
宦官听了唯诺一声,就应下了天子口谕。
见李由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办,这宦官才又躬身,缓缓往后退了下去。
“还有……”
可没等退了几步,上边李由又忽然开口,向这宦官交待道:“到了韩府,再另传一句下去给韩浞,就说寡人怀念当初年少,想让二郎入宫叙旧说话,告诉他明日早朝时候入宫觐见!”
说完一句,又见那李由眼中双目一转,思索了一瞬,像是又想起什么。
然后才见他放下手中书册,转过来看着那宦官,复又道:“那韩浞的脾性,寡人素日是知道的,向来就是不羁得很,更不用提如今修了道,只怕老早便不把凡俗礼教约束放在眼里……未免传话的人不知轻重,就不要吩咐下边儿了,索性你自己去一趟,不单要把寡人的话传到了,还要记着不得开罪惹怒了他!”
李由说着说着,叮嘱就有些殷切起来了。
而那宦官虽不知李由这是做得什么想法,但却也不敢妄自揣摩。
听闻后没有别的,依旧只唯喏而已。
待听得上面李由不再有吩咐,命了他退下后,这宦官才总算躬身缓退,得以出来的这天子便殿。
也是看着那满面鲜血的宦官,有些歪歪倒倒地退了下去后,李由才又将手上书册往龙案上一抛,低沉着冷“哼”了一声,面色也是变了铁青一片,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
……
因为得了天子口谕要去传,那宦官出了紫宸殿之后也是片刻不敢耽搁,都顾不得额头上的磕伤,只命人取了些金创、药布来,把血给抹了,伤处也给随意处置遮掩了之后,就急匆匆出宫传旨去了。
好在那上柱国韩府与皇宫相去不远,出了外皇城不过横着一条天街。
虽然这宦官此刻头脑因为那地上的一阵捣蒜,有些昏昏沉沉,但好歹还是拼着性子,忍耐下了这一程来。
一刻不到的功夫,这宦官就乘着车马,领着排场,到了韩府门前。
接旨奉迎自然是有一套规矩礼数,这些韩府中都是做惯了的。
虽然如今家中老爷不在,但韩浞也是名正言顺的主人,所以先前宫中来人传话的时候,管家韩鹏就连忙去请教了二老爷……
“这事情哪里问得着我?我如今是世外修行的人了,也不管府中事情,你只拿我当了刘、李二位师兄一般!难道你还能有本事,让我二位师兄也出去逢迎了那皇帝不成?”
韩浞本在闭目炼气,一听韩鹏来说的话,睁开眼就轻笑着说道,面上也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这……”
饶是韩鹏是这府中老人,也惯来知道韩浞的情况脾气,可此刻听了他这话,依旧是当场就有些不好了,险些一头就栽了下去!
“可二老爷……这旨意,是传来给二老爷的啊!”韩鹏有些颤颤巍巍,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惊得。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若真只是韩府的事情,兴许还能拿韩浞是世外之人来做借口,然后请了夫人出来主持。
但这会儿,传话的内侍那边都告诉韩鹏了,圣旨就是传给你们家二老爷,也就是给你韩浞的!
都指名道姓了!这又哪里去躲?
第二一八章 莫道天子贵,云上更有霄
“二老爷,这旨意真是传给您的啊!”
韩鹏深怕自家二老爷还是拿捏不清楚,当着韩浞的面,又言辞切切说了一句。
哪知韩浞听了韩鹏这话,也是依旧不挪不动,只又随意轻笑了一声,才对这位管家说道:“我自然知道是给我的,只我是说,你这会儿也不必进来扰我,待得稍后那传话的来了,直把他领进来见我便是!”
韩鹏一听这话,瞠目结舌就看着自家二老爷,险些要以为这主人是得了失心疯!
人家口衔天宪,你就这么随意让了进来见你?
“可往日里,不是这个规矩啊……”韩鹏脖子一梗,说什么也不敢照办,只想再劝了韩浞。
“今日就没这些规矩了,去罢!”
韩浞轻笑着随意挥挥手,已经不愿和他再说,这一句讲完之后就继续闭目炼起气来。
韩鹏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为难着又看了上面主人一眼,眼珠子一转打定另外的主意,就要从韩浞房中退出来。
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就听身后韩浞声音又传来,说道:“嫂嫂如今身怀有孕,折腾不得,就不用去搅扰她歇息了,一切只管我来担待,你也只照我说的去办了便是!”
才刚提起的脚步,被韩浞这一句给拦了下来,韩鹏难掩心中惶急地回看了这二老爷一眼。
然后就见他这话,竟然是闭目说出来的!
这会儿韩浞的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弄得韩鹏算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但也奇怪,只这一眼,竟然也让韩鹏看着看着,就觉得心绪忽然平静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安稳了就有九分!
而且韩鹏转念又一想,这二老爷如今怎么也是修道法的世外高人,而大唐也是自从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就从来对道门修行颇为崇敬。
说起为修道人破了俗礼的事情,其实就连先帝自己也是做过不少。
说不定如今这天子也学他父亲一般,愿意留下这么一两段神仙佳话下来呢?
“也罢,左右咱们府上如今处境,要当真得了怪罪的话,也不差这一件了!便随了二老爷的意思去罢……”韩鹏想明白这事情,心底也是忽然一宽。
虽然依旧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但还是领了主人吩咐,出去等待奉迎了传旨的人来。
等到这管家到了府门前,将一应排布妥当之后,又过了小半刻的功夫,才等来那皇帝李由的传旨钦差,也就是那头上带伤的宦官冯元。
这冯元倒不是伺候人出身,原为李由晋王府上侍卫总管,晋王登基之后也是一时受了拔擢,任内侍监,往日倒也是能文能武,否则也伺候不下李由这样一个难缠的主家。
此刻这禁宫内侍省之长,骑了一匹高头大马,两旁身后领着一队皇家仪驾,也是威风凛凛就来到了韩府门前。
韩鹏一早就将中门大开,等见到冯元下马上来,连忙也恭敬上前迎着这位公公上去。
“咱家此来是传了陛下口谕,你家二公子韩浞怎么不见?”冯元眉眼一耷,就向自己身前躬身拜礼的韩鹏看了过去。
他先前也数次来韩府传过旨意,所以对这韩府管家也是不陌生,见面就对着他问了起来。
“这……”
韩鹏适才虽也想得清楚明白,但此刻当面听了冯元来问,还是禁不住有些含糊。
一时之间又犹豫起来,是不是当真要照了自家二老爷吩咐的话去办……
冯元半天没听韩鹏回话,也是眉头一皱,居高临下又朝这韩府管家看去,语气也立刻就有些不善。
问道:“是咱家问得不清楚?怎么不回话?”
“禀明上使……韩浞如今往世外修道,早已不是在家之人,请恕不能遵俗礼……”
韩鹏顿时满头冷汗,连忙接着躬身拱手的档口擦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就硬着头皮,顺着韩浞的交待,向那内侍监冯元说了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字斟句酌,胆战心惊,深怕这话只一说完,面前冯元就要来发难,所以从始至终也是不敢抬头,恭敬之态做了个十足!
可这边韩鹏不敢抬头,他面前冯元却是瞠目结舌地一直看着这韩府管家的后背,一双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的确,虽然皇帝李由一早吩咐了他,韩浞兴许就是这么个素性,但自从晋王登基,自己掌任内侍省以来,冯元还从来没听说过真有这样的人物!
“嘿嘿,如今倒是见识了,你家二公子果是不凡啊!”冯元口气一冷,把面前韩鹏也是给吓了一跳,心中也是不禁叫起苦来。
这韩府总管,被这冯元一句话,说得好似如坠冰窟,浑身发颤,但唯独背上却是火辣辣的,就像是两根火棍子捅到了脊梁上,但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正当韩鹏心中就要叫遭,想着如何才能将这场面给缓回来的时候。
却听前面冯元言辞僵硬着说道:“既是如此,那还不快领咱家进去见过了?莫不是说你还敢斗胆逾越,替你家二公子借了圣旨口谕不成?”
韩鹏一听这话,忽然面上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抬首就向面前冯元看了过去。
就见这宦官如今面色虽然黑如锅底,满是愤恨不愉,眼中也不停往韩鹏身上射刀子,但却到底还有七分认真,不像是故意说的气话。
虽然依旧有些忐忑,但韩鹏心中还是不由得一轻,然后连忙直起身子,就招呼着冯元往府内行去。
随着这韩鹏穿庭过院,冯元还是头一次把哪家大臣的府邸进来得那么深。
一直到来到了韩浞小院门外,韩鹏不等冯元上前,就又连忙去为这宦官推门。
但又不知是怎么回事,韩鹏先是轻轻一推,竟没把门推开!
然后加了力气再推,还是没开!
直到第三次,韩鹏铆足了全身力气,用劲去推,那院门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不对,以往二老爷这小院从不闭门,但这会儿反倒怎么推都推不开,莫非……”韩鹏心中不禁喃喃。
可念头一闪的功夫,这韩鹏似乎就想到了什么。
然后身上的冷汗,又是止不住一样往外冒!
“别说是你领错了地方,把咱家诓来一处无人上锁的院子作甚么?”冯元冷眼旁观,一点儿不客气地就揶揄问道。
“这……那……”
韩鹏被他这一问,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在一旁支支吾吾。
“谁在外边儿,扰我清修?”
像是给这管家解围,忽然一个声音就从院内传了出来。
那边冯元一听这声音,头脑中忽然就是一恍!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声音明明是从院内传出,但响起之后,却反倒像是一道惊雷,在自己头顶上空就“轰隆”一声炸开!
再看这冯元,忽然双目就是一滞,竟然像当场失了神一般!
韩鹏自然听出这是自家二老爷韩浞的声音,连忙张口就要回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瞬之间,自己忽然感觉口齿难开,喉头难动,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等那边冯元惊诧回神,满面被惊得脸色苍白,连忙就去看韩鹏的时候,却是见那管家依旧只平静躬身,不言不动。
这内侍监见此,也是立刻就察觉到,里面那声音分明是来问得自己!
前有皇帝李由的吩咐,这会儿又被韩浞凭空炸出一个下马威,这冯元先前跋扈使坏的心思,哪里还敢再留得半点?
艰难地咽下了两口津涎,冯元这才终于壮着胆子开口,向那院中回道:“下官……下官内侍省冯元,奉了陛下旨意,前来向真人传了一句口谕!”
原以为凭着天子威严,这韩浞怎么也要将自己放进去说话。
可哪里想到,里面听完冯元这一句之后,那院门依旧是纹丝不动,只从里面传出一句话来!
“说罢,我听着呢!”韩浞语气淡淡,说不出的随意。
“这……”冯元面色一滞,然后就硬生生向着院内说道:“陛下有旨,要下官务必将话传到真人面前!还望真人开恩,允准下官入院一见!”
“呵,你这俗物,胆子倒是不小!既是如此,那你便进来罢!”韩浞言语之中不见丝毫波澜。
而等他话音一落,那院门却是“吱呀”一声,无人自开!
冯元见此也是面色忽然一正,整了整冠冕袍带,然后抬腿迈步,就向那院中走去。
可迈出两步之后,这宦官却是发觉身后一空,也没听见再有脚步声音,连忙回首一看,就见果然自己带来的宫中侍卫宦官,全都仍旧做了先前恭恭敬敬姿态,丝毫不见动换。
而那韩府的管家韩鹏,也只是挺直了腰背肃立着,就站在了刚才的院门前!
场中能走能动的,这会儿就只有自己一人!
见此,冯元心中顿时又是一震。
但到底他有些城府,没拿来显在了脸面上,依旧只能强自镇定着,就进了面前小院去。
等他进到院内,来到中庭,只一抬头,就见了那边厅中安坐的韩浞。
就见这少年,此刻面上也是淡淡,轻飘飘就向自己看了过来。
也是这一眼,冯元心底竟然生出一股不敢冒犯的心思,再也难以往前走了半步,只在那小苑中庭里站住了。
“也让你进来了,既是有话,就快快说来罢!”韩浞淡淡一笑,瞬间这场中气氛就温和了下来。
冯元听话忽然一愣,然后眼中一慌,强忍着拜下去的心思,硬着头皮,语气僵硬着就说道:“大唐圣明天子有谕,着谥鲁国公,上柱国将军韩擒狐二子韩浞……”
“……寡人听闻尔等道术神通,以为奇异,近日宣华夫人怪病缠身,药石无效,此诏韩浞,并其师兄李道长乐师,三日后入宫……”
这是李由传下的第一道旨意,要韩浞与李乐师三日后入宫,和那些诏榜而来的奇人异士,一齐与陈宣华治病。
等到将这一道旨意传完,那边冯元才终于长出一口气,顿了一顿,然后又接着说道:“另,寡人怀念当初年少,旧时情义……”
这又是李由传下的第二道旨意,要韩浞明日早朝时候入宫觐见。
等到这两道口谕都传完了,那冯元忽然腰背一挺,强打精神,就站在了小院中庭,等着韩浞回话。
他也是头一次这么传旨,都已经数不清韩浞这一道旨意接下来,是触了多少规矩,犯了多少死罪。
但奈何冯元一直到刚才念完口谕为止,竟然都没觉得对方是在冒犯,反而像是从心底里就认定,对面的人生来就比帝王尊贵!
在这样的人面前,传得哪里是圣旨?分明就是跑腿禀报……
但即便如此,到了此刻等待他接旨回话,冯元自觉就是死硬着,也要把这最后一分气势支撑住了,否则天子威严,皇室脸面,哪里又还能得存!
可他到底没等来意料中的回话,而是听上面韩浞轻笑一声,语带轻嘲着说道:
“你果然是好大的胆子啊!莫非是,先前的教训不够?”
这是在说自己?
冯元头脑一昏,没想到韩浞真敢这样说话,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眼前忽然就是一花!
不对,不是气得,也不是吓得,是当真眼前忽然花了!
就见这宦官身前忽然一恍,居然凭空闪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来!
“不愧是少阳神君,竟然能一早察觉了我这点儿雕虫小技!看来我那两位姐姐,败得也是不冤啊!”
冯元忽然吓了一跳,但顷刻又连忙镇定下来,定睛往身前一看,竟然就见到一个婀娜袅袅的背影,立在了自己身前。
然后这宦官又听到那女子,鹂音轻缓着说道:“不过神君且不要误会,小女子此番也只不过是久闻神君大名,想先见了你一面,绝无恶意!”
“既是如此,那又何须遮遮掩掩,鬼鬼祟祟?”韩浞轻声冷笑,半点不信。
那女子却是浑不在意,也回笑一声说道:“不过稍稍试探,玩笑之心!如今果然见神君神目如电,小女子也是钦佩得很呢!”
第二一九章 翻江搅海,赤蛟锦素
这边那女子才刚说完“神目如电”,就见韩浞双目之中忽然神光一闪,“隔垣洞见”的神通就已经在他眼中走过了一道!
然后,就见这少年露出一丝恍然笑意,向着对面那女子就说道:“我道是谁,如此大胆,嫌弃吃亏没够,竟然还敢找上门来!却没想到,原来是锦素公主当面!”
猜测着这女子身份,韩浞款款就倒出一个名字来。
不过他其实只有七分把握,也是仗着面前女子的一些表里,隐隐去揣摩猜测了。
但之后他这一句说完,却见对面女子昂然一笑,像是大方承认下来的模样,韩浞这才有了十成把握,暗道自己所料不错了。
自己面前这女子,便是那覆海妖圣的侄女,浑江妖王的女儿,名唤做“蛟锦素”的就是了!
“小女子之名竟然也能入真君之耳,倒是让锦素受宠若惊了!”锦素公主婉然一笑,似乎对韩浞能够听闻自己,也是当真有几分荣幸。
“我即便是不闻‘锦织七仙’,也总该要知道‘翻江搅海’!公主威名响彻四海九州,若想找两个没听说过的,恐怕才是为难啊!”韩浞摇头笑着,笑容中的似有似无地露出几分调侃打趣的意思来。
这蛟锦素是和白即墨、云珠儿一样,位列妖族“锦织七仙”其一,号称做“翻江搅海”!
听这“锦织七仙”的称呼就知道,本来选的就是妖族中七位最出色的女子,且个个都该是“锦绣织成”,玲珑珍宝似的人物,所以才合称做了“锦织七仙”。
至于各自的称号,像白即墨与云珠儿,称作“玉面冰心”、“云程万里”之类的也就罢了,虽然未必玲珑,但好歹说了女子也不算太违过。
但如今到了这锦素公主这里,饶是以这公主身为蛟龙,可拿一个“翻江搅海”来说了女子,也是足可见这公主,素日里的性子霸道……
“真君见笑了!任他什么名号,也不过是借人所称。可奈何到了小妹这里,便被一些轻狂登徒之辈胡诌忘取,把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的名声,百多年下来竟也传得凶恶了!真真是挑拨无德,好事多端……”
说起了这称号,锦素公主也是当真有些咬牙切齿,似乎往日就为这事情,也是烦恼的不行。
可韩浞听了她这话,却只是摇头轻笑,心中暗道:“从来都是,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若是这名号稍有不谐,也不至于传了这么几百年,而且还越传越响的!”
“韩浞也是听闻,公主自从金丹得成以来,便是四海巡游,九州踏遍,若公主你不担当这‘翻江搅海’的大名,只怕这乾坤之内,也是再没别人了罢!”韩浞淡淡一笑,天罡三十六变运转更深,眼中竟然显出一条赤红蛟龙气象,就翻腾在这锦素公主的身后头顶!
这赤蛟虽然鳞爪看来不及真龙狰狞,但只凭那威风,怕是不比这世间任何龙种稍逊,当真有一股翻江搅海,移山崩岳的气势。
像是察觉了韩浞目光,那锦素公主忽然又转过头来!
看着韩浞就是苦笑一声,然后才摇头说道:“真君果然是神通广大,也难怪我那两个姐姐要在你手下吃亏。也是……就连大伯爷都丢了第二元神与本命法宝,只凭她们姐们那点儿道行,又哪里能是真君的对手了!”
这公主也是不吝啬一顿好夸,然后才又转过头来,替人喊冤叫苦,倒是深谙些一扬一抑的道理。
不过好在她夸了韩浞这话,却也不是胡乱感慨,反而是当真有三分钦佩在其中的!
也不去提别的,只说此刻蛟锦素在韩浞面前,不过一个虚影,使得是道术化形手段,而韩浞却能看透了这显影化形,直直就朝着自己的根本摸去!
这样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
“莫非这就是昆仑许玄龄道人嫡传,‘天罡三十六变’真法!”蛟锦素心底猜测着。
而且越是思量,这公主便越是觉得自己所料不差!
“早就听闻这门妙法,能够挪移道理,撼动本元,道尽先天变化之功,全不与世间炼气法术相同……原以为怕是久而久之传得凶了,有些言过其实,如今当真得以领教,竟然果有这般神异!”蛟锦素眼珠子一转,暗暗就有些心惊,连带着应对起面前韩浞,也是不由再加了三分谨慎来。
而那边韩浞,却是没在意这公主面上心头的微变,反而对她前面说的那句话,起了些兴致!
“却没想到,公主对宫中那两头妖狐,倒是关心有加!”韩浞有些好奇,就挑眉说道。
在韩浞听来,先前这蛟锦素话中,似乎陈宣华与蔡容华两头妖狐,反倒是比她血脉相连的伯父覆海妖圣,还要更亲近一些的模样。
“倒是逃不过真君法眼!五娘与七娘本就是在我身边服侍的,只因家祖见她们平日里照顾我尽心尽力,指她们一条明路,便驱使到了中原,做些差遣……却没想到如今遇上了真君,也不知是她们的造化,还是劫数!”锦素公主轻笑一声,目视着韩浞缓缓说道。
原来那陈宣华与蔡容华,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陈宣华行五,就称作了“五娘”;而蔡容华行七,也就称作“七娘”。
这两头妖狐其实是因为得了锦素公主的举荐,这才在东方青帝面前领下法旨,化作了人形,替换了原主,在南朝宫中蛰伏了下来。
直到后来韩擒狐大破南朝国都,扫荡皇宫,这才将一应女眷,连带着化作人形的两头妖狐,全都带回了洛阳来,充盈天子掖庭!
韩浞一思及此,不禁鬼使神差地又是想到了自己父亲韩擒狐!
“也不知父亲当年……是不是已经忆起前世,恢复了道行法力?”
“若是如此,那他断没可能看不破这两头妖狐原形!”
“但那会儿他却没有揭穿,也没亲自动手处置。”
……
要知道,以韩擒狐的手段,那时若想坏了这妖帝的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说,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可韩擒狐不仅没出手阻碍,反而还顺水推舟促成了此事!
“这又是什么道理……”
韩浞一时千头万绪,只觉得怎么都堪不透当中玄机!
……
想不明白,韩浞索性也只能不再去想,反正如今这样的事情,他也是惯了……
稍稍沉静心思,韩浞就有把思绪转回了锦素公主这里来!
他原本也没想到,这蛟锦素和那两头妖狐,竟然还有这么一桩关系。
所以在听闻了蛟锦素自己道出之后,韩浞也是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
然后才又笑着,对这公主说道:“未想青帝他老人家竟然如此疼惜公主,爱屋及乌着,连带公主随身的两个侍婢,竟也跟着得了如此机缘!”
也是这蛟锦素,除了覆海妖圣侄女之外,还有另一重了更不得的身份,那就是妖族东方青帝的外孙女!
不过说起蛟锦素的身世,就不得不提了这公主的父亲,也就是覆海妖圣的弟弟——浑江妖王。
这妖王虽然修为本事不及乃兄,但却号称是妖族中万年一见的第一美男子。
若抛去其余什么修为、气度的不谈,单只论容貌俊美的话,这浑江妖王的一身皮相,竟还在韩浞父亲,九耀妖君之上!
而当初,东方青帝的女儿——青木帝姬,就是因为爱这浑江妖王相貌,才将这妖王给招了驸马,后来才生下了锦素公主来。
如今,说这陈宣华和蔡容华,竟然是锦素公主的侍婢,那也就是说……这二妖都是神木宫中出来的人!
“那也就难怪,这二狐竟然能够被青帝派下了这么关键的差使,让她们去掌握了大唐天子之气,原来本身就是身侧亲近之人!”韩浞心中暗道一声,头脑中也是一时通透了!
“可惜,就算她们往日得力,如今又能有什么用?不是照样遇上了真君这样一位克星?”蛟锦素仍旧笑着,听那语气,倒是不像说得反话。
只是这一声笑过,锦素公主又是一边摇头,一边叹道:“五娘温纯,却难免冲突莽撞;七娘多思,但到底胆小气弱。她们二人别说如今,恐怕就是再修炼个百年,加在一起,也依旧不是真君的对手啊……”
被这公主拐弯抹角地夸了一句,韩浞自然看得出蛟锦素实在故意示弱。
但他和这公主往日没什么交情,今后也没有多打交道的打算,也就懒得和她再打哑谜。
笑意渐渐淡了,韩浞就向面前锦素公主说道:“看来公主是瞧不过身边侧近受了欺负,如今这是出头为她们打算来了!莫不是三日后那场宫中戏码,就是为锦素公主备下的?”
“惭愧!”
锦素公主轻笑一声,抬手向韩浞施了一礼,说道:“此事本不该我来出头,只是在宫中闲得闷了,五娘和七娘又来我这哭诉,小女子又想着还未与真君照过面,心中却是仰慕得紧……这才求了家祖,请下这么一桩差使来!”
“日后少不了打交道,小女子这也是来向真君请告一声,还请真君手下留情了!”蛟锦素言笑晏晏,竟像是在与韩浞和蔼交谈。
但听这公主口气,却是知道她如今已经打定主意,要和韩浞走过一场。
这会儿,便算是来招呼的了!
“这倒是好!摆明了车马,倒是比那些藏头露尾的,来得简单扼要得多,也省得我耗费心力去多余算计!”韩浞忽然笑着颔首,言语间也是痛快。
“到底要如何,就请锦素公主划下道儿来罢!”
随意抬手,韩浞又向那边公主邀约道。
这锦素公主也是不愿虚伪客气,见韩浞来邀,此也是微微一笑。
然后才又听她说道:“这来回斗法,随意打杀的,也是无趣得很!既然如今赶上那皇帝为五娘寻医治病的机会,不如咱们便借着这宫中这东风,丈量丈量各自手段奇异!待得等了三日之后,咱们朝堂上见罢!”
“哦?”
韩浞也是纳罕,挑眉就向锦素公主问道:“我却是听闻,锦素公主虽在七仙之中年岁最小,修为最末,但修行却最是出色,斗法也是最得力!锦织七仙中,也唯有锦素公主一人,是炼成一品金丹!如今竟然不愿比拼法力,反而要试了其他手段,难道公主不怕吃了亏么?”
虽然这蛟锦素如今只是炼气第六重,凝成金丹的修为,但她结的是第一品的金丹,手上还有妖帝赐下的厉害法宝。
当真要比拼起斗法犀利来,只怕当初白即墨还是元神出窍时,也未必是这蛟锦素的对手!
而且韩浞也是想过,这公主怎么样是最难缠。
结果思量了半天却发现,偏偏她二话不说,拿了法宝与金丹就上来与自己拼斗,才最令自己头疼。
却没想到如今,竟然不去挑拿手看家的本事,反而要在世俗朝堂之上与自己纠缠。
当着那些世俗百官的面,比试手段奇异?
韩浞身负天罡三十六变,你来什么他会怕了?
可这锦素公主这么取决,图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微微一琢磨,韩浞也是忽然醒过味来。
就见他微微颔首,暗中点头,也是不难猜到这蛟锦素的想法:“想来也是,这公主随身的两个侍婢如今把持了天子之气,那李由对陈宣华与蔡容华二妖也是言听计从,占得如此人和地利,还要花费功夫,担待风险地来和我斗法,那样才是愚不可及……”
正感叹着这公主会借势用力,却没想到对面蛟锦素却是忽然轻蔑似的一笑!
然后便又听她语声中带着些愤愤,就对着那边韩浞说道:“少阳神君如何还能说得出这般话来!要论法宝起,我又如何能是神君你的对手?十二都天神煞炼了不说,上古神煞大阵都被你拿了出来!要不是大伯爷特意提点,我这般傻乎乎找上真君你来,岂不是又要中了圈套?吃亏?和你拼法宝,我恐怕才当真要吃亏哩!
第二二零章 黑煞老祖,摩罗尊者
原来那覆海妖圣,在韩浞先前独斗罗龙子、玉南溪几个元神出窍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手上一副阵图诡异。
但奈何神煞阵图久不见天日,连这妖圣也是没个头绪,一时没有认出来。
一直到了韩浞祭出玉简,将都天烈火化作一条赫赫火龙的时候,早在一旁窥视的覆海妖圣见了那玉简,这才想起了上古混沌秘魔正宗,十二都天神煞的事情来!
也是韩浞以往一直遮掩得力,十二道都天神煞都被他养在了神君斩鬼剑印当中,几乎不现原形,别人只看阵图,也是难能牵扯出蛛丝马迹来。
“少阳神君,我也是听得大伯爷多番叮嘱,只道与你作对,万万不能一刻不提防,放松了小心……”蛟锦素看向那边韩浞,面上不禁有些发紧。
可等她这一句说完,却是忽然低叹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但如今,我却觉得,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便是先前五娘与七娘冒犯了真君,我也在此替她们赔礼,只望真君海涵见谅,不与女流之辈多做计较!至于往后……只为两家不伤和气,锦素以为,不如咱们定下几章约法,两方一起守信遵循了,如此,你我也都能少些忧虑,不知真君意下如何?”
“洗耳恭听!”韩浞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也是想听听这锦素公主,到底能拿出一个什么样的说法来!
……
海浪滔滔,烟波渺渺。
正是这茫茫南海之上,似那青山绿树种下了一座琼岛。
恍若碧玉,苍翠欲滴。
只看那岛上:异花奇草般般秀,桧柏青松色色新;
便道是:只有仙家来往处,哪那许凡人到此间。
此处并非别地,正是被韩浞一剑斩了首级的“瘟道人”余德,还有被李乐师掌上乾坤擒下的“七首将军”余兴,这二人的师门——南海九龙岛!
正当此时,这岛上一处洞府门前,九龙岛主“飞天神君”余崇,正跪伏在地,向着洞内苦苦恳求。
只听这岛主口中说道:“师尊,余德是徒儿血肉至亲的侄儿,余兴更是徒儿门下最有出息的大弟子,如今他们二人都遭了算计,死的死,囚的囚,此仇若是不报,便不说我枉为人师,就是我九龙岛的颜面,只怕也要被人按落泥沼之中了啊,师尊……”
这余崇说到伤心处,虎目竟然也含有泪光,像是十分悲戚。
“唉……”
不等他开口再求,就听那洞中传来一声长叹。
然后才有一个浑厚声音,像是无奈说道:“起来罢,似你这般,又哪里有一个修成长生的纯阳真仙模样?”
“师尊!”
以为洞内真人松口,余化面上忽然一喜。
却没想到洞内那人又接着说道:“徒儿你难道不知,你我皆是旁门修行,比不得那些正道真传,根性深厚!如今咱们师徒二人能够成就纯阳,也不过是凭了天生福缘,一时幸进,享得些许逍遥已是殊为不易,你又何苦再因这点微末仇怨,多生事端?”
“可是师尊,如今余兴、余德双双罹难,徒儿门下哪里还来支撑门户的弟子?便是他昆仑派遮天势大,也不该如此斩尽杀绝,断我九龙岛一门后来出路啊!”余崇暗恨咬牙,这句话更像是从齿缝之间挤出来的一样!
“弟子没了,再养就是!何况你如今证得长生,已无生老死之虞,又何必将门户传承看得如此之重?只要咱们师徒还在一日,这九龙岛不也依旧是南海仙岛、真人福地?”洞内那声音一边叹息着,一边说道。
余崇几次跪在洞口恳求,如今那洞内之人已是没有多少耐性。
他也并非不想为自己门下的徒孙讨个公道,但奈何对手并不是只凭着纯阳真人的名头,就能够威吓得住的海外散修、中原道宫之流,而是道门九大派!
且还是道祖嫡传的东昆仑玉虚宫!
那洞中祖师也是颇有些感慨,只道自己这个徒弟入道之时,道门九派的根基早都已经稳固了下来,门中的那些厉害人物或是天外神游,或是隐闭清修,也早都已经不出世了,九大门派也大多收敛下了锋芒,做起闷声发大财的打算来。
所以这些后生小辈,并不清楚那些道门大派的威风;更不清楚那些得了真传的道门弟子,与自己本就不是一类修行!
如今天下道门九派,行事越发深不可测;而西方佛门道场,也是趁此机会四处张罗。
其他不提,只说那才刚开立不过五百年的佛门第四道场——普陀岛“珞珈妙境”,如今竟然也是好不兴旺!
借着种种由头,那普陀岛上慈航尊者已经将南海不少散修开立的海岛仙门,都给敲打了一通,把个南海诸岛上的一众散修,也已经压得是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且那些散修仙门之中,更是足有三五家,连着开山祖师带了门人弟子,全都投在了这珞珈妙境的门下。
运道好一些的,便被度化做了弟子;
若是有那运道差一些,出身也糟乱的,听说被那些佛门秃驴拿来当了坐骑,也不是少见!
如此下去,只怕再过上百多年,这南海上只怕是一家散修也找不出来了!
“这会儿别说是余兴、余德,就连咱们师徒行事,说不得也是要加了几分小心!别说是去招惹道门九大派,就算只是一个不慎,牵连了佛门,那黑霜岛的下场你也是见到的!”洞中祖师语声温和,言辞殷切地就向那余崇再劝说道。
这祖师口中的“黑霜岛”,余崇自然也是知道。
这海岛原是南海一座孤岛绝境,岛上有一位“黑煞老祖”,也不知是多少年前成道的旁门散修,一身修为在南海几位纯阳真人之中,也是出类拔萃,便是比如今洞中那位九龙岛祖师,怕也是还要高出一筹。
只是这黑煞老祖虽然修为高深,但是素行却称不上有道,自己虽然不时常为恶,但坏在从来也不会约束了弟子!
偏偏这黑煞老祖门下的一众门徒,全都是些精怪蛮妖之流,最喜好在这南海之上祸害,或是兴风作浪,或是屠戮海岛,许多黑煞门徒还时常霸占下一处岛屿,十年百年的,经常要那些岛上渔民供奉血食。
猪羊三牲只是寻常,童男童女也并非没有!
也是被这些妖孽把那岛上的渔民给逼迫得苦不堪言,所以只在不知何日,这些渔民听说了那普陀岛上有神佛仙人之后,竟然一个个都弃命出海,想寻了海上神仙来降妖除魔,搭救岛上家人于水深火热……
可奈何那些黑煞岛的门徒全都是身怀道法的修行之辈,许多又还是海中生长的鱼虾妖物,哪里又能轻易让这些渔民遂愿了?
结果这些出了海的渔民,大半都没走出百里去,就都被那些黑煞弟子给察觉。
追上之后也不必多说,反正就是一顿生吞活剥,险些把许多海岛都给吃得绝户了!
不过后来,兴许是这些黑煞岛的凶神恶煞们作恶多端,该着报应,竟然在一次阻拦渔民出海寻仙的时候,被当中一个渔民给漏了网不说,还让这人远渡千里,当真找到了普陀岛上去!
那普陀岛上的佛门弟子接着这个渔民之后,又听了他泣血哭求,也是心有悲戚,就把这渔民的求告拜给了岛上摩罗尊者。
那摩罗尊者乃是一众佛门尊者之中脾性最烈,养得一身金刚火气,听了这渔民讲述后也是大怒,提了一柄金刚杵,就往那黑霜岛而去。
等到了黑霜岛左近,摩罗尊者法力一查之下,发觉那渔民所告竟然分毫不假不说,甚至还有其余诸岛,情状比那渔民所说更要凶恶三分!
气得这尊者更是怒火中烧,金刚脾气一起,就直往那黑霜岛上打去,单挑了岛上的黑煞老祖。
这二者一战,就是七天七夜,打得那是山崩海裂,风云变色!
直到了第七日,那黑煞老祖终于不敌,被摩罗尊者一杵子敲碎了六阳魁首,元神也被那尊者捉拿,领回了珞珈秘境的功德池中,永世镇压!
而且不光这一位老祖,便是那老祖门下的众多弟子,也全都被这摩罗尊者捉的捉,打杀的打杀,没得一个侥幸。
就连那一座常年恶风寒霜四起的“黑霜岛”,终究也是在两位元神纯阳真人的拼斗之下,打散了岛上长年盘绕的风霜不说,甚至山石都被扫成了一片平地。
没几日后,就无声无息沉入了海中,让这世上也再都找不出了一座黑霜岛来……
……
此刻那洞中祖师将黑霜岛与黑煞祖师做了重锤,其实就是想要敲醒了自己弟子,让这余崇知晓厉害,懂得收敛,不要再去纠缠招惹。
可没想到,不说这黑霜岛还罢,一提起这桩事情,反倒是把余崇的话给勾出来了!
就见这九龙岛主面上怒气一闪而过,然后便向着洞中咬牙说到:“黑霜岛徒儿自然记得,只是这世上哪里能有那么巧的巧宗儿?什么降妖除魔、守正辟邪的鬼话,说出来分明就是个戏文故事一般!徒儿以为,那不过是佛门秃驴信口雌黄,只为他们传道,就编来哄骗无知凡人香火的昏话罢了,当中还不知有多少穿针引线,故意而为的算计在里面,那黑煞老祖死的也是颇冤哩!”
“呵……”
洞中祖师一听余崇这话,也是简直气笑,恨恨骂着自己徒弟就说道:“我是和你说的黑煞那厮的冤情么,难道我不知道那是个故事?我是在和你说,便是如黑煞那般修为道行,也不过是摩罗和尚两三杵子就给收拾了下来!你师父我的头有多硬,还敢再陪你去招惹是非?”
什么大战七天七夜,全都是些鬼话!
摩罗尊者要收拾黑煞老祖,能用得了七天七夜?
那日其实正赶上这洞中的九龙祖师出外访友,路过了黑霜岛,见到了摩罗尊者打杀黑煞老祖的场面,那叫一个摧枯拉朽,黑煞老祖简直称作是毫无还手之力!
对上了摩罗尊者降魔杵,这老祖不过是一杵子,就被砸破了护身法宝;第二杵,就被砸得纯阳元神都出了窍!
等那尊者第三杵再下去的时候,黑煞老祖的肉身是立刻就被砸得化作了飞灰!
就连那黑霜岛,其实也是捎带手,就被这一杵子给打了个山塌海陷,根基不存……
“如今,普陀岛珞珈秘境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各岛修行都恨不能万年不出头,深怕被这佛门第四道场抓住什么把柄,就给算计了进去!为师只为咱们师徒,能够安享长生逍遥,也是成日都在费心思量,只为息事宁人,谁都不得罪……而你呢?这会儿竟然还要再往中原,找上们去给我惹事,敢与道门九派争头角!莫非你是觉得,纯阳道路来得太过容易,自家也是太命长了!”
九龙祖师越说越烈,语气中已经流露出几分火气,像是当真动了怒一般!
可余崇却是依旧听不得师父劝解,脖子一梗,就向那洞中呼道:“若只似个缩头乌龟一般,藏头露尾才能够得长生久视,那徒儿当初还又修得什么道?如今亲侄受害,弟子被擒,若徒儿不替他们出了这一口怨气,就算当真再有万年寿、无量寿,徒儿只怕永世也难得逍遥!”
只说完这一句,那余崇忽然起身,朝着洞中深深一拜下去,挺胸昂首就又说道:“便是师尊不愿出手,余崇拼得一身修为性命自去,也要为侄儿弟子讨回了公道来!只是余崇得师尊千年教诲,更领我走上纯阳大道,师父教导抚养恩情,山高海深,今生不能得报,便为遗憾!只愿若此次逃得一缕残魂,能得转世投胎,日后必定再拜仙岛,报答师恩!”
说完,这余崇又再跪地,向着洞中就“咚咚咚”连连磕头,直到磕了第九个,就要起身转走,独自出岛去了。
但谁想到,他九个头刚刚磕完,那洞中忽然就打出一道金光,“唰唰”几声之后就化作了一道金丝粗绳,把个九龙岛主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二二一章 玄光显影,天罡掌诀
洛阳韩府,韩浞小院。
清风一卷,锦素公主的一道化形离去,转瞬之间就飘散这小院之中。
那边传旨的内侍监冯元,早在锦素公主才刚现出身形,见到那道婀娜背影的时候,就被这公主的妖术魇住。
也是等到锦素公主离去了,才忽然醒过神来!
可这会儿他再往面前瞧去,又哪里还有别人?依旧只一个韩浞,老神在在地坐在房内,目光淡淡地向自己看了过来。
“既然公公要事已毕,那贫道就不远送了!”
韩浞不知从哪里,竟然凭空端出一盏香茶来,当着这宦官的面就品下了一口去……
“啊?哦……”
而那边冯元听话却是一愣,心底忽然起了一连串的莫名其妙!
旨意传了?
哦,对,好像已经是传了的!
至于其他,这宦官只觉得迷迷糊糊,似梦似醒,实在拿捏不真着……
不过好在,他到底是王府皇宫都混迹过来的天子近臣,不能说处变不惊,但几分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
更何况这个年月,天下怪事奇事多如牛毛,冯元也早就学会了见怪不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忙整了整神色,然后这宦官才又抬手向韩浞一礼,然后口中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搅扰真人清修,下官这便告辞……”
不过,心底忽然一个念头闪过,然后这冯元又恭敬着向韩浞,添了一句说道:“明晨宫中自会有车驾,往贵府门前迎候,真人到时只需随了请,往宫中一行便是!”
这宦官本是内侍监,排布这些本也在权值之内,只因为隐隐知道韩浞当真不是凡人,怕他果然再做出些非凡之事来,那还不如自己多担待几分,把韩浞出行给安置妥帖了,也是为了免生是非!
“既是如此,那便有劳了!”韩浞像是早有预料,倒也不甚惊奇。
只不过手上的茶盏已经第二次端起来……
冯元一见如此,面上也是忽然一滞,只能讪讪笑了两声,然后才又恭敬告退了出来。
可等他出了韩浞的小院,在院外见到了随行的宦官侍卫,还有那韩府的管家韩鹏的时候,这内侍监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
也是到了这会儿,这冯元才感到,胸襟背上竟然早就湿了一片——全都是他在小院里流出的冷汗!
胸中提着的那口气一送,这宦官也是脚下忽然一软,竟然就直直要向前边儿扑倒下去!
“公公!”
“爷爷!”
……
一旁的侍卫宦官们也都忽然回过神来,纷纷就要上去搀扶。
不过他们离得远些,冯元倒的也突然,一个个都是够不上。
反倒是韩鹏,本就是在门外守候着,眼力也比那些侍卫宦官们强上一分,连忙身子一动,就把冯元给搀住了臂膀,好险才让这宦官当真没有倒了下去!
“冯监!您老无碍罢!”
深怕这宦官当真有个三长两短,韩鹏也是连忙问道。
他与那些侍卫宦官不同,那些人是被韩浞一个念头给震住,根本生不出想要随冯元一起进入小院的心思,也提不起脚步来,所以只是在外头胆战心惊地等着。
而韩鹏却是得了韩浞的传音,让他在门外候着便可,其余不用理会。
可即便没有韩浞来震他,韩鹏心中却依旧一刻不得轻省。
就担忧着自家二老爷会不会一时不耐,就对这口衔天宪而来的天子侧近,做出什么事情来!
好在如今这冯元是四肢齐全地走了出来,首级也还在项上……
可结果才刚松出一口气,就见这宦官竟然猛地就倒了下去!
“无甚大碍!有劳了……”
冯元也是片刻回神,那边宫中的侍卫宦官们也连忙过来搀扶了这位内侍监。
等到这冯元向韩鹏道了声谢,然后在三两个小黄门的扶持下,走出了韩府之后,才又见这内侍监脚下一实,总算是缓缓回过了一口起来。
不过他倒是没顾得听了几个小黄门的劝告,去等他们调度了马车过来,而是依旧勉强着骑上马背,半慌半忙地就往宫中去了。
……
“果真那韩浞,竟然有如此能为?”
皱眉听完了那冯元的讲述,李由也是半信半疑地就看向下面依旧跪伏在地的宦官。
“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冯元额头上依旧还有冷汗,就是不知是先前从韩浞那里带来的,还是这会儿在皇帝李由面前生出来的。
他倒是没把自己先前见到的那道鬼魅一般背影的事情说出来,毕竟那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到底真有其事,还是自己一时慌乱,就眼花虚妄了……
他们这些宦官,成日伺候在各宫各府的贵人身边,自然知道祸从口出的大忌,没有十成把稳的事情,他是断然不敢拿来李由的面前说。
但那韩府中的怪事还远不止这一遭,从到了那小院门前起,似乎就没有安生过。
而且当场就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也多,什么宦官侍卫、韩府家人……耳目驳杂的,也不可能瞒过了皇帝去。
所以这冯元斟酌了一路,最后还是急急忙忙来到了紫宸殿,向着李由,把早就想好的一番说辞讲了出来。
“若当真如此,那么……”
李由眉头依旧皱着,沉吟片刻之后,才又向冯元说道:“明晨你便从宫中差遣了车驾,早早地就往韩府门外等候着。车马座驾,仪同天师祭酒……”
冯元在下面一听李由这话,也是不禁暗暗有些心惊。
他掌任内侍监,便是没有李由的吩咐,也是能够差遣了车马座驾,往韩府中去接了韩浞。
只不过那些车马是没有程仪的,只比寻常马车装点地华丽些,之所以差遣过去,也只为了不让韩浞在入宫的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
但这会儿,李由却是已经将韩浞的程仪,给定下了“天师祭酒”。
那这天师祭酒的车驾,就远不是冯元原先备下的那马车能够比拟了!
说起这“天师祭酒”,乃是朝廷仙官之中,只仅次于“天师”的第二等尊位。
而且自从千多年前,前朝朝廷有封赏仙官的惯例开始,历朝历代都没有几人,是能够获得“天师”册封。
所以往往“天师祭酒”,就是一朝之中地位最尊贵的仙官!
如今李由头一次邀韩浞入宫,竟然就已经给他排布了“天师祭酒”的程仪,那便等若是许诺了他这个仙官职位。
而且这皇帝非要挑着明日早朝时候让韩浞入宫,只怕心中也是早有了这个打算,想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将韩浞给推上了朝廷的仙官之位。
……
“这李由,从来都喜好在暗地里做打算!而且往往不到他自己去揭那葫芦,还当真少有人能够看清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便是在那一早就是尔虞我诈皇权争斗遍之中,城府也算是十分深沉了!”
韩浞将摊开了的手掌收了回来,然后轻笑着,就向身旁坐着的李乐师说道。
他方才用袁江妖圣送来的《六壬神数》妙法,演算了“六壬天罡掌诀”,倒是将皇宫中那李由的一举一动拿捏得稳妥。
那紫宸殿中的一幕幕、一句句,也仿佛近在眼前一般。
仙家本来还有“玄光显影”的妙法,是化影显形的神通,只是韩浞没有学过。
好在他手段众多,也不会被这一茬难道,也就索性借用了《六壬神数》中的“天罡掌诀”。
一番演法下来,倒也还算是伶俐得用!
李乐师听了韩浞这话,也是不咸不淡地微微一笑,然后就向自己师弟问道:“莫非师弟你也没瞧明白这帝王心术?”
“那倒并非……”
韩浞又是轻笑一声,然后又道,“原先他邀我入宫,只怕用意连他自己都还没断定下来,兴许是为了让我在人前走过一道,那是冲着朝中文武百官,还有我身后韩府来的;但是他近些日子一直在谋求道术之士,可奈何万法大会也才刚惨淡收场,如今既然得知了我入山学道,大概也有了试探我一番的心思。如果当真我能够在他面前显露些手段,只怕也是早就备好了‘天师祭酒’的官位……这会儿得到那太监通报,想来他心中对我也是信了三分,这才终于定下了主意来。否则凭这皇帝凡事算计三遍的性子,哪里那么快就决断,连车驾程仪都为我想好了!”
韩浞随意谈笑着,就向自家师兄讲起了这世俗君王来。
李乐师听罢也是点点头,随后就微微有些感慨道:“这世俗人心倒也真是烦乱,为兄虽然在红尘中也经些历练,但还从没往皇帝家里掺和过事情!如今看来,这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也称得上是天下最恼扰的所在!”
“这是自然!”韩浞也是点了点头,然后才对师兄说道:“便是天下万民的心,都得分出两三分来,往这皇宫之中裹乱。寄情生念,这地方的人便是才刚落生,就要被大势民心所掀起的浪潮,逼迫着往前面推去!但凡哪一日落得后了,只怕就要被这惊涛骇浪给淹没,得个死无葬身的境地!所以但凡在这皇宫中活下来得,身上缠的兴许还不止那一道‘天子龙气’哩!”
李乐师被韩浞这话说得忽然开怀,一边笑着,一边就对着自家师弟称赞道:“师弟此喻倒是有趣,我还从未想过,能有这么一比!”
“这当的什么,师兄休要来笑我了!”韩浞无奈摇首苦笑,也当真有些承受不起师兄这句夸赞。
李乐师见他如此,可也是笑了笑不再说这话,反而话锋一转,就向韩浞问道:“那到了明日,不知师弟你又是做的什么打算?”
韩浞自然知道,师兄问的是入宫见那天子的事情。
不过他只微微一思索,却是没将这当做一件大事,随意地就对师兄说道:“也无需多做打算,只去见了那皇帝,反看他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我也只随机应变即可!倒是三日之后给那陈宣华看病,既然蛟锦素都已经现身,只怕其余也会遇上些意想不到之人,那时才是来得真格,说不准还要见些血光!”
说着,韩浞就转过头来,又向李乐师说道:“只是那日师兄还是不宜擅动,依旧只我一人去了即可,如今外面那些我倒不怕,远不及嫂嫂腹中那九湘妖王难应付!只到家嫂十月分娩为止,恐怕咱们师兄弟始终要留了一人在府中,将那妖王看牢了才是!”
虽然皇帝李由是让韩浞和李乐师一道,三日之后入宫给陈宣华治病,但韩浞却也从来没把这李由的话给放在了眼里。
左右只要他自己就能够应付过来,还要自家师兄替他看守那九湘妖王呢,所以一早也是做好了,抗一抗这凡俗皇帝圣旨的打算!
李乐师更是韩浞师兄,同样也从没把这世俗皇帝的话,当了正经来听。
如今见韩浞这般安排,也是觉得周全妥当。
便点了点头,然后只说一句:“正该如此”,便不再去问自家师弟。
师兄弟二人如今也是相视一笑,然后韩浞手掌再一次摊开,只是轻轻掐算了几下,便见一个铜镜大小的显影,在二人身前凭空显现出来。
而那影画之中,正是一片胎中混沌的模样。
一个还未成人形的元婴,静静地就蜷在了混沌当中。
而那元婴眉心紫府,存神之处,一个女子正盘腿虚空而坐,只不过这女子的下身已经过半缥缈,然后仿佛一道烟气一般,就往这元婴紫府虚空的深处连去。
像是察觉了有人窥探,那女子元神缓缓睁开双目,也没有曾经的戒备模样,只是镇定自若般送出一道温和笑意,向着面前头顶虚空就看了过来。
“可惜,如今我这天罡掌诀到底修行不深,也只能做了‘玄光显影’一般的小道用处!否则只将这妖王的心思想法给推算几成,我就不相信她对着我还能笑得出来!”韩浞淡淡笑着,轻声说道。
这《六壬神数》原本查事最是灵验,否则也不会有那些什么神仙话本之中,任谁都要掐指一算的桥段了。
但如今这道中天机,被那些修行高人你一笔我一画,一早就已经抹得胡乱不堪!
除非数术神通修到上乘,而且自身修为也出类拔萃的纯阳大修士,否则谁也别想在这一场局势中得个明白,全都是被人拈做棋子的命!
“焉不知,这高人之上还有高人,便是那妖帝之流,自以为能够运筹帷幄,说不准也早是天尊道祖,一盘万年棋局中的棋子?”
李乐师也不知是宽慰,还是提点,微微一笑着,就向自家师弟说起来。
第二二二章 天师祭酒
“大唐圣天子大业元年,授韩浞天师祭酒诏……“
“……世继开皇,大业为艰,经邦论道,变谐为属,拟材不拘,唯能任用,选贤与能,可期表率……”
“……上柱国大将军韩擒狐第二子浞,地胄清华,风神俊悟,出世绝伦,局量宏雅……”
“……可册天师祭酒,司钦天监……”
洛阳皇宫,宣政殿中。
内侍监冯元手持圣旨,当着这朝中文武百官,就将一道诏书宣读了下来。
而在那一众文武百官之前,韩浞却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处,面上也是不咸不淡不说,还险些一个哈欠就打了出来!
他自然不会是困倦了,以韩浞如今的炼气修为,一早就能够不眠不休!
只是这皇帝圣旨也是实在太长了些,且还喜好堆砌个辞藻,通篇都是些锦绣文章,竟是把韩浞藏得深远的一些记忆给勾了起来,这才让他习惯一般,生出一股想要打哈欠的念头……
“别的不去说,只这在圣旨上卖弄文采的性子,李由倒是把他老子学了个十足,父子俩这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韩浞冷冷清清听着,心中也是微微打趣道。
便是当年,他还在府中做绮襦纨绔的时候,也不少次听过宫中来人宣旨,那旨意中的言辞,倒是和这会儿冯元口中念叨的如出一辙。
一样的累赘,一样的不说人话……
不过好歹听了这么半天,便是这圣旨不说人话,但传下来的意思韩浞还是听明白了的:
册封韩浞“天师祭酒”,并司掌钦天监!
要说册封这天师祭酒,这是在了韩浞预料之中的,倒没有什么。
但李由竟然又让他司掌钦天监,却是让韩浞微微有些惊奇,不知这皇帝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天师祭酒,不过是个尊位,便像是朝中“光禄大夫”、“骠骑将军”一般的散官,虽然尊贵,但并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个样子货。
但钦天监却不同,乃是朝廷一署之长,统领朝中众多仙官不说,还有参议朝政之权,是朝中镇压国运的天官。
而且这钦天监超脱物外,少受节制,便是天子行事有不当,钦天监都能够“持国运而举之”,进谏过错,催促改正。
说白了,就是能够拿“国运”来当由头的,朝中最大的言官!
往往天子治国,御使的话兴许能够不听,但钦天监只要开了口,皇帝大多是不好忽略。
毕竟这钦天之言,在万民百官看来,就是代了国运发声。
若是皇帝视而不见,那便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把这一国之运给当了儿戏!
韩浞也是当真不清楚,这李由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把这样一个把柄一般的官位,竟然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而且那圣旨里,不说道士修行,反而是拿我‘韩擒狐第二子’的身份来说话,也不知这又为的是什么?”
按理说,往常这朝廷册封仙官,多是举了这仙官斩妖除魔,或是救济苍生的功劳,所以才能够得以受封。
而这会儿册封韩浞的圣旨,他听来听去,也没听着自己有什么丰功伟绩的,反而是提了一句,自己是已故上柱国大将军,韩擒狐的第二子。
韩浞心底微微纳罕,不过念头一转,却又并未有多在意。
“……布告遐迩,咸使知悉!”
也是等了半天,韩浞才总算等到上边冯元读完这最后一句。
然后这少年缓缓起身,朝着皇位上的李由微微一稽首。
“山人谢过了!”
不带半点烟火气地谢了一句,韩浞便又淡淡笑着,坐了下来。
这李由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如今倒是颇有些天子气度了。
韩浞入得宫来,进了宣政殿,他都是礼待有加不说,如今更是随意道了一声谢就坐下,那李由竟然都未出言说过半句。
也是当真做出了一遭吐哺握发的模样来!
……
韩浞是朝政议到了半途当中,才被车驾接着,进了这皇宫来的。
如今政事已经议罢,李由就挥手将满朝文武都给散退了去,唯独留下韩浞,说是要叙旧说话。
本来这皇帝有意将韩浞领入后边紫宸殿,但他一时看去,就见韩浞稳如泰山地还是坐在了那处,没有半点动换的意思。
没来由地,李由心中随之也是生出一个想法,好似韩浞就是千年万年落在这殿中的一座山岳,根本不能稍动分毫。
哪里又还能生的起,要让这少年挪动的心思?
虽说这李由如今是人王帝主,但韩浞只要有一念生出,那即便李由身负七折八扣的天子龙气,也休想将韩浞这个念头给扳倒。
而且不仅扳不倒,反还会被韩浞生出的这个念头给缚住,怎么也跳不出这道念头的规矩之外去!
这,就是仙凡之别!
当然,韩浞如今还不是元神纯阳的“真仙”,只不过是个连金丹都还没结成的炼气凝罡。
但韩浞身兼这世上两门最上乘的道法,天罡三十六变更是精研根本道理的神通,让韩浞也是在每一日的炼气修法之中,修行积累地越发深厚,对那天地道理的摸索,也不知觉间进入了一个极深的境界。
就如先前与孙浮尘、柳月瑶几人在韩清帐中,他只是一时动怒,竟然就引来了虚室轰鸣,念生雷霆……
这些全都是境界修行所生出的神异!
虽然只是触类旁通的小道,但以小见大,也足以明白韩浞如今的修行该是到了一个怎样的超脱境界,根本就不是寻常炼气凝罡能够相提并论的!
也是因此,如今韩浞提起境界,就将自身一道稳如泰山的身影映入了李由心底,把这皇帝也是一时镇得懵懂,再也起不了让韩浞虽他转入内殿的心思不说,还让这皇帝座下一落,稳稳当当地继续在皇位上坐了下来!
“二郎,数年不见,却没想到咱们彼此经历……都是惊奇啊!”
李由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笑得微微有些怪异,当先就向着韩浞招呼道。
也是一时之间想不到这话该怎么说,李由也就只能胡乱牵了一个“惊奇”过来,却倒也颇为合适……
不过他这话倒不是信口而来,而是当真有了感慨的。
他自己也是经历了三灾八难,这才成了皇帝,虽然当中还有故事,但这却是把一条帝王之路,铺垫的更加艰辛难行了!
满腹的辛酸,也是此时忽然想起,就在这殿上叹出了一口来。
至于韩浞,都不用他再去问。
只听那坊间传闻,就知道这韩府二郎一会儿云游、一会儿患病;一会儿假死,又一会儿复生的……这么多事情,李由自己想了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颇为费劲心累,那就更不用说,亲身经历过来的韩浞!
只怕这当中的故事,比自己当上皇帝这一段,还要曲折离奇出许多倍来!
“确实,上次相见,陛下盛情相送夜明随珠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那时,陛下还是先帝膝下晋王,却没想到只经年一别,陛下已经荣登大统,成为天子了!”
韩浞也同样是心有所感,似是在忆起往昔,也是轻轻地就叹出了一声去。
他在前些年,之所以能够无忧无虑地闯荡江湖、云游四方,一半的功劳都在李由这些皇子身上!
要不是当年,三不五时地就能从这些人身上坑出一些金银珠宝来,韩浞如何能一路大手大脚地,把个中原都给逛下来了小半?
老实说,韩浞曾经一度有过猜测,自己从这些皇子手中顺来的好处,只怕比他上柱国韩府中的宝库,也是差不了多少了!
甚至韩浞之所以时时喜欢掏出珍珠来当金银,其实也是当年从这晋王李由身上学来的!
而到得后来,那些皇子见韩浞钟爱珍珠,只为让他领情,也是纷纷投其所好,想方设法地从大唐各地,蒐集来了各式各样奇异明珠。
不过,韩浞起初都是做出一副不喜姿态,对这些皇子送过来的明珠都是只看过一眼,便不咸不淡地退了回去。
只等这些皇子王孙又再下去寻觅,直到找到了当真不得了的宝贝时,韩浞才会及时出手,照单全收,将前前后后的那些宝贝,全都给笑纳下来……
也是可惜,这样的秋风,在一位皇子身上只能打一次,多了也就没用了不说,把那些真龙子孙给惹得急火了,说不定当真和他翻脸。
到得那时,场面却是不好看了!
……
韩浞这边是在忆往昔,对当年情形还颇有些怀念意味。
但那边皇位上的李由,却又不是那么痛快了!
他是当年,拉拢韩浞最卖力的一位皇子,而且不单是韩浞,甚至是摆明车马和太子同座一条船的韩清,这晋王当时也时常会去探一探口风。
所以众多皇子之中,一向也只有这位晋王,筹谋最大,打算最深,让韩浞禁不住都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也是因为他欲念最深,所以也自然是被韩浞坑得最惨的一位苦主!
到了这会儿,李由登基为帝,不来找韩浞秋后算账也就罢了,如今这韩浞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再提那夜明随珠的事情……
这是在揭皇帝陈年的老伤疤啊!
李由被他这一句说的面色再变,但好歹还是忍下来没有发作。
片刻之后正了正神色,李由才又温和笑着,向下边韩浞问道:“如今先帝才刚驾崩未满一年,开皇未继,大业艰难,正是须得才干名士,为孤分担国事,消解世忧……”
说着,这李由神色忽然殷切,转向韩浞,就又接着道:“二郎与孤,皆是自幼长起来的伴当,值此新陈更替之交,还望二郎能够助孤一臂之力,亦是为这天下万民造化,修成无上道德之功……”
韩浞也是暗中无奈摇头,只叹这李由劝人笼络的说法,未免太陈旧了些,似乎当年想要忽悠自己的时候,也是说得同一套说辞。
一言一语,几乎丝毫不差!
不过这皇帝如今才给了册封官职,韩浞往后还要凭着这“天师祭酒”和“钦天监”的身份,在朝中便宜行事,与那蛟锦素等人再来交手。
所以如今,也是不能太不给了这皇帝脸面。
微微一笑,韩浞又向着上边李由打了一个稽首,接着才轻笑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陛下既然赐下了仙官册封、朝廷官位,我自然也当典守职责,有所图报,此乃天生道理,请陛下安心便是!”
李由听韩浞这话,虽然有些不尽人意,但到底算是答应了下来,也是禁不住心中微喜,然后又对韩浞说道:“既是如此,那孤这便遣人带领二郎,前往钦天监上任!往后这朝中统领仙官,浑天监察之大任,便落在了二郎的肩上!”
先前已经做了应承,所以韩浞这会儿也就不想多表虚言。
只微微笑着看向李由,缓缓颔首算是回答,多了一个字也是不说。
那李由见此,面上笑意虽忽然一滞,但顷刻之后又回复过来。
索性不与韩浞多说,这皇帝也就吩咐了冯元,亲自领着韩浞,前往秘书省钦天监,去上任去了。
“韩祭酒,请随下官来!”
冯元满面堆笑,就走到了韩浞面前,头前一领,就要让韩浞随他而去。
却没想韩浞只是座上起身,就说了一句:“不必劳烦!”
然后就见他袍袖一挥,遁光一闪,就卷了那内侍监冯元,往钦天监司去了……
……
也是等到韩浞身影离去了小半天,那边龙椅之后,蔡容华的妖娆身影就缓步转了出来。
来到李由身前,这妖妃微微有些担忧着,就向他问道:“这韩浞虽然有些能耐,但陛下竟然将钦天监也封了下去,是否有些不妥?”
她也是后悔死了,原本只想将韩浞诓入宫来,随便封个什么仙官,想来他也就没什么由头再来捣乱了。
却没想到,李由只是在听说,那日打退那道铺天黑云的就是韩浞之后,竟然疯魔了一样,就要把天师祭酒和钦天监都给了他。
这会儿蔡容华才算是尝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连肠子,也已然都悔得发青……
第二二三章 齐天祭坛,浑天监察
李由见蔡容华妩媚娇嗔,佯装怒气,也是微微一笑,就将这美人给挽到身旁坐下,然后温言劝道:“爱妃有所不知,那韩浞之为人,孤是最清楚不过!虽然性子是有些倨傲轻狂,惹人讨厌,但本心却最是清高不过。他许是对孤从来不敬,但却绝不会背后阴谋,对孤有丝毫暗害不利!”
说着,这皇帝也是无奈感慨,“唉”叹一声,接着说道:“如今这大唐江山,也不知是捅了什么古怪巢穴一般,先是北征渤海大军,遇上道术之辈作祟,阻拦了大军进取也就罢了;往并州征讨老三的平叛大军,竟然也无端端,被个和尚闹了一场!且还不单这些,便是天下各州,都有邸报传来,说是治下有妖魅邪祟,出没伤人……”
“孤当初立意万法大会,就是因着近来的这些变故,想为朝廷广纳贤才,用以镇压天下妖邪,但谁承想,反而让那妖邪混入了万法大会!真真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让孤被这些邪门外道,狠狠落下了面皮来!”
想起当日情形,李由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便是如今再来忆起,也依旧没把那辛酸屈辱之感,给抹平了半分!
更何况,只因这朝中仙官个个桀骜,向来听调不听宣,往日里还多有不把他这皇帝放在眼里,这才让李由暗暗憋了一口气,想要借着万法大会,选出一众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奇人异士,到时再和那些目中无君的仙官们别别苗头。
但谁又想到,偏偏那万法大会最后就是被一位仙官给戳破,名正言顺把那野猪妖斩了不说,其余那些四散奔逃的所谓“能人异士”也不必多猜,必定就是和那猪妖一般的邪门外道之流……
“如今孤命韩浞执掌钦天监,来日若再开万法大会,就指他去坐镇,不求他为孤遴选贤能,只要他能去伪存真,留下些当真有本事的人来,孤便算是心满意足!届时在那朝中仙官之外再开一派,孤手上也就有人可用,必不会如现下这般捉襟见肘,也免得受那些目无君王、桀骜之辈的闲气!”
李由说这话时,也是志气高昂,仿佛锦绣将来就在眼前。
可一旁蔡容华听了这话,却是禁不住心中苦笑,暗道这皇帝到底不过是世俗凡人,把个修道中人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不过这蔡容华转念一想,就觉得这却也正好!
既然皇帝要再开万法大会,那她们也正可趁此时机,往朝中送些妖族同道,只为将来把持朝政,在这朝中形成一股大势,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这妖妃也是忽然一笑,然后就往李由怀中倒去,口中还拿起一个妩媚声音说道:“陛下英明,高瞻远瞩,臣妾目光短浅,险些就坏了陛下的大事呢!”
李由见此自然也是受用,哈哈一笑,甚是开怀。
……
韩浞从虚空之处一步踏出,身后遁光一闪,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内侍监冯元,仍旧满面滞然着,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适才他只是耳中听到韩浞一句“不必劳烦”,随后面前景色一晃,竟然就来到了钦天监门前!
简直不可思议一般,这宦官忽然四下看去,见果然是到了钦天监!
而后他又茫然抬头,也依旧见天是天,见地是地,自己也不是在梦中……
不过这宦官眼角余光之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把他惊得一愣,又连忙看了过去。
就见是这皇宫上空,竟忽然来了一群身披甲胄的神人——正是两名金甲神将,身后还跟了一队银甲神兵。
“天兵天将!”
冯元一见这情形,心中惊异更甚,险些一句就呼出口来。
但下一刻,让冯元一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副景象,就在这宦官面前上演了!
只见那些神将天兵,原本气势汹汹地,就朝自己这边赶来,转瞬就到了身前不远,但隐约中,这宦官仿佛见到站在自己之前的韩浞忽然一扭头,朝着那边天上的兵将看了一眼。
紧接着,那一群身披金银甲胄的神将天兵,竟然来势猛地一滞,硬生生刹在了半空一样!
随后冯元也不知,是自己听错还是怎地,仿佛远处忽然传来两声“咳咳”咳嗽声音。
然后那两名神将当机立断,猛地一转身,就领着一群银甲天兵,头也不回地原路退了回去……
“韩祭酒……那是……”
虽然半疑着自己看错,但冯元还是试探一般,就向着前面韩浞问道。
韩浞倒是不以为然,随意地“哦”了一声,就向冯元说道:“是值守禁宫,护卫天子龙气的神将!兴许是我在这皇宫之中显露道法神通,犯了些忌讳,把他们给招惹来了!”
“那……这……”
他倒是好奇,有心问问,这些神将明明气势汹汹地来的,怎么又无端端走了……但是支支吾吾半天,仿佛又觉得不合适问出口!
最后见韩浞疑惑着看了过来,冯元还是心头一凛,连忙住了口。
朝着韩浞讪讪一笑,便算是把这事情给蒙混过去。
韩浞也是对这宫中宦官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多去询问,当先领头,就一步踏入了面前钦天监官署。
冯元见韩浞走了,也是忽然一醒,然后急忙跟了上去。
也不知明明是自己奉命领这小祖宗上任,怎么如今变了他领头,自己反倒似个从人似的跟在了后边儿……
等到韩浞与冯元进了这钦天监官署,韩浞还来不及去看其余,目光当先就被这官署中一座齐天祭坛给引了过去!
其实韩浞在钦天监署外,就瞧见了这一座祭坛。
也是这祭坛实在高大,座下只怕足有百丈见方,高也足有五十丈上下,虽然还不能当真“齐天”,但只怕说是这皇宫之中最高,也丝毫不为过了!
这钦天监官署本来地势低些,不如那些明宫正殿,都是重重而上,高台而建。
但偏偏这座齐天祭坛,却是高耸而立,像是一座望楼,越过了皇宫中一众大殿去,只与最高的含元、宣政二殿齐平!
而这钦天监,也是以这齐天祭坛为正中,四周不过排布了一圈署司,乃监中日常公用。
韩浞也是微微瞧了这祭坛一眼,就放出念头一查,也是发觉这钦天监此刻一个会炼气的也不见,只剩些肉眼凡胎的凡人,兴许是这钦天监中的凡俗官吏,或是使唤差役。
“监中仙官皆是不在官署里当差的,只在洛阳城中起了通天塔,往日就在那塔中修行,若是有了差遣禀报,只往这齐天祭坛上去求告,自然有仙官回应……只是听闻咱们这洛阳城,自从大唐当朝以来,都是没有妖邪敢来作祟,所以便是那齐天祭坛,也是一直未能发用!”
冯元乃是内侍监,自从李由登基以来,一早就把这宫中一应消息都给铭记于心,如今当着韩浞讲述起来,倒也是如数家珍。
只不过他却说错了一样,就是这齐天祭坛倒也不是没动用过,就是先前韩府三度遭袭,声势也是颇为浩大,自然宫中有人是上了齐天祭坛的!
只是怪了,那日无论宫人怎么呼喝传言,都没听城中通天塔有过回应,惹得这些传话宫人直以为这祭坛年久失修,也不灵验了!
……
冯元一直对韩浞察言观色,这会儿讲完这些,再去看这少年一般的天师祭酒,却是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只颇有些兴味一般,打量着那一座齐天祭坛。
斟酌片刻,冯元才又出声向韩浞说道:“那下官这就命监中当差执役,来拜见了韩祭酒?”
这本是循例,必须得走过这一遭。
可不想韩浞却是抬手止住了冯元话头,然后说道:“不必,往后也用不着他们,只管让他们各司其职就是。”
韩浞本就不是来坐官署的,他不求富贵,也从来没打算在这官场混迹,所以根本就不必这些虚与委蛇。
天师祭酒,还有钦天监,也都只不过是代他在朝中发声的虚位,方便他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朝中,行走在内宫。
有了自然是好,就算没有也无甚可惜。
不过眼前这齐天祭坛,倒是着实引起了他几分兴趣!
就见这少年一步踏出,飞身托迹一转,就已经到了那齐天祭坛之上!
“公公只替我交待了官署中一声,就请自去罢!稍后贫道看完这祭坛,就回韩府去了,公公也转告天子,若有召唤,也往这齐天祭坛上来传我便是!”
冯元就听一个声音,从那祭坛顶上传来。
但一入耳中,又仿佛是从凌云九霄之上落下来的一般,听得这冯元也是心神一震!
“下官……遵法旨!”
那冯元朝着那祭坛颤颤巍巍就是一拜,然后口中才说道。
……
之后那冯元去监中传旨,这个自不必提。
只说韩浞上了那齐天祭坛,就见这祭坛顶上,前面是用汉白玉石砌了一个香案,案上也镇了一个玉座,玉座之上是镶嵌入了一面金边铜镜,在日光之下也是照出一道道烨烨辉煌。
而那玉座之后,却是一架赤金铸就,足有丈许高的星仪!
“这就是‘浑天监察仪’!”
韩浞轻叹一声,转过那汉白玉石的香案去,就轻轻抚上了这座星仪。
钦天监除了统领天下仙官之外,本来还有观天定星的职责。
便是那皇帝李由交待韩浞时,口中说过的“浑天监察”之责。
不过这本是上古仙凡混杂之时,钦天监所担负的职责,到了如今,仙凡之别早已经有若天渊,修道之人不愿受凡夫俗子帝王的驱策,只担些降妖除魔的卫道的职责就罢,却是再没有修士,愿意为这皇帝浑天监察了!
当然,韩浞也是没有此心的。
没有万年江山的道理,他即便不去修道,也比这世上无数人明白得多!
“但这浑天监察仪,竟然会是一件通灵法宝,这倒是从来没想到过!”韩浞微微渡入一丝真气,竟然感到那浑天监察仪中传来一股雀跃之意!
也是让他不禁,生出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来……
“不行不行,这东西干系太大,怕是更直接牵连了皇宫中的天子龙气!擅闯个皇宫,打些个神将,兴许还不算什么,但要是把这浑天监察仪都给拔了走,只怕事情就不太好摆平了……”
韩浞隐隐感到,这浑天监察仪之所以能够成就“通灵法宝”,只怕也是和这天子龙气,还有历朝历代定都洛阳的各国国运有关。
毕竟也不会有谁,费尽心力到这皇宫中来祭炼法宝,而且还是炼一件自己也带不走的法宝!
所以韩浞猜测,这浑天监察仪,只能是千年百年下来,受了这宫中的天子龙气,而且这皇宫还是天下枢要,一朝国运也是汇聚于此,浑天监察更是关乎国运,所以这星仪就被龙气、国运浸染,渐渐生出了通灵来!
“这么说起来,这就该是一件‘后天’生成的‘先天法宝’!”韩浞心中闪过一个古怪念头,有些踌躇着想到。
这星仪从未被人祭炼过,竟然成了通灵,岂不是与“先天”一般!
但一转念,他又忽然摇头否定,再想到:“不对,这星仪本是有人铸就,只是后来才成的法宝,这该算不上‘先天’,而是有些像妖族‘本命法宝’……但似乎又有些不对……”
韩浞忽然灵光一闪,有些明悟道:“这其实该是人道功德气运之宝,有些像那佛门的‘八宝功德塔’!功德塔是佛门弟子一世世积累功德,然后炼成,而这浑天监察仪却是这宫中‘天子龙气’与‘王朝国运’一朝朝浸染下来,然后才得炼成……”
不过他这个猜测说来也没多稳妥,但奈何其余说法也是想不出了,韩浞只好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事情给放了过去。
“不过虽然我带它不走,但稍稍祭炼一道,然后做些借用,应该不算逾越罢!”
韩浞忽然就有些好奇,想着若是用这“浑天监察仪”,来推演“太乙星神相术”,不知又会是一番怎样光景!
第二二四章 元阳剑术,青城雷法
不过虽有猜测,但韩浞还是没去妄动那一架浑天监察仪,似乎心中总有一念,只觉得时机未到一般!
韩浞也不是头一次心血来潮,但他却从来没忽视过,似这样的灵光一闪。
毕竟只凭这心血来潮的感应,就几次让他化险为夷,没有一次不做了准的。
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
只是又静静看了一眼这座星仪,韩浞就又转身,回到那座汉白玉石砌成的香案之前。
望向那香案玉座之上镶嵌的一面铜镜,韩浞也是一眼就窥透,这是一面“玄光宝鉴”。
说不上稀罕,这玄光宝鉴不过是修道之人常炼的一门法器,也无甚神通,只不过能够连通“玄光显影”的法术,将镜中映照的情形显化各处,起了个通传递话的效用罢了。
如今洛阳城各个通天塔中的仙官,都在这镜中留下了手段,只要有人在这玄光宝鉴之前呼唤求拜,就能够将显影送到了通天塔中去。
见得如此,韩浞自然也一并相同,要在这铜镜中留下手段来。
毕竟他还和那冯元说过,有事寻他就上齐天祭坛。
这事情做起来不难,韩浞不过真气往那玄光宝鉴中一扫,就已经将其中玄妙摸了个通透。
随手一道神通烙印下去,也就把这宝鉴和自己勾连了起来,与别的仙官也是一样,只要有人求告到这宝鉴面前,他自然也能看到到显影。
做完这一件事情,韩浞在宫中也就再没了其他事情。
又再回身看了看身后那座浑天监察仪,韩浞不由得微微一颔首,然后身形一转,顷刻就化光不见,这齐天祭坛上也没了他的身影。
……
等到韩浞再要入宫中,也是两日之后!
也是学着前两日一般,早有车驾候在了韩府门外。
不过这次,那内侍监冯元却没亲自来,领头招呼的不过是一个年长些的宦官。
在韩府门口接着韩浞之后,这宦官眼神就不禁往韩浞身后瞅去。
等到认定了,韩浞的确是一个人出来之后,这宦官也是有些惊奇着,就向面前韩浞问道:“韩祭酒,咱家临来时,冯监还特意嘱咐过,说是此次,祭酒公子的师兄也要一同入宫,还要咱家好生看顾招呼了,怎地如今……不见公子的那位师兄?”
先前见这太监探头探脑,韩浞就猜到他在找的是什么,如今听问,自然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就听韩浞轻笑一声,然后对这宦官说道:“我家师兄如今忙于炼气修行,府中又还有异物要他镇压,也是实在抽不出身来。所以此次入宫面见人君,为那陈氏夫人诊病,便由我一人去了!若我束手无策,到时自会换了手段更高的师兄来,这却不必诸位来操心了!”
“可这……”
那宦官像是十分为难,语气一哀,就向韩浞求道:“此次却是陛下御旨亲诏,要让祭酒公子的师兄和祭酒一起入宫,咱家来时也是得了冯监千叮万嘱,务必要接到两位,若是少了一人,只怕回去不好交代!要知若是不遵旨意,可是砍头分尸的大罪,咱家实在不敢胡乱担待啊!”
这宦官倒是知道韩浞并非凡人,所以没抬出圣旨,硬来压派,反而只是可怜戚戚地向韩浞求告,来了个软的。
但韩浞却是不来管他,只随意挥了挥手,然后就向着宦官说道:“这里不需你来担待,既是我说的话,自然一切由我来应承。待到入了宫中,我自然会向人君分说,一切都不与你想干就是了!”
那宦官依旧不信,似乎还要在缠。
但却把韩浞磨得没耐性了,只随手一道神通魇住了这宦官,让他懵懵懂懂就忘了这事,回到车驾中招呼。
然后韩浞就上了马车,天师祭酒法驾一起,就往皇宫去了。
等到韩浞一路进了宫来,在宫外见到了一早就迎候着的冯元之后,才被这内侍监给领着,到了紫宸殿中。
这会儿在紫宸殿内,皇帝李由高坐龙椅,面上似是微喜。
而在皇帝龙椅的一旁,已经放下了一道攒得密密的珠帘,将帘后遮挡得也是严丝合缝。
不过偶尔还是能听到那帘后,隐隐传来几声轻咳,又似乎有人在轻声细语。
听那动静,像是那珠帘之后有的,还不止一人。
……
“二郎到了!怎地不见你家师兄?”
见韩浞进了紫宸殿,座上李由展颜一笑,就向他问道。
韩浞自是把先前和那宦官说得话,又拿来在李由面前说了一遍。
这皇帝一听韩浞这话,竟然也只是轻笑一声,说了句“无妨”,竟也就不再来问。
也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心中不满,只不过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但无论如何,这皇帝还是示意了宫人给韩浞赐座。
待韩浞坐下之后,才又听上边李由说道:“此次孤张榜寻医,重重去芜存菁,也是留下来了三位术业绝伦,手段奇异的世外高人!二郎如今是天师祭酒,当为孤把好这最后一道关门,不使那宵小之辈浑水摸鱼了才是!”
李由边说边笑,也是把韩浞听得心下摇头。
只道这皇帝怕是万法大会开得上瘾了,如今到底是给陈宣华治病,还是为自己遴选奇人异士,只怕这皇帝也是分不清楚了罢!
不过真这么说,韩浞这倒是错怪了这皇帝。
其实这事情变成如今状况,也是实在出乎李由预料的。
他原本只待好端端,寻一名能治陈宣华怪病的奇医,为自己的美人解了病痛就是。
但也不知为何,明明只该比拼医术的一场遴选,各方传来的禀报竟然越来越玄乎,榜官执役们奉上来的奏文也是越写越离奇,简直比他前些日子的万法大会还要精彩热闹!
原本李由听了那些奏报,本待不信的。
但派下亲信宦官去一番查验之后,回来说法竟然与那奏报一般无二,这就让这皇帝有些纳闷了。
亦或是,那下官奏报其实还算是收着说的,就怕有了一分浮夸,到时会被治个欺君罔上的罪,其实榜下各处当真情况,还远比那些榜官执役说得,更要难以置信来着!
这一听,却是把李由给高兴坏了。
往后成天只念叨着一句:岂不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到了之后,也就当真把这张榜寻医,给化作了第二场万法大会!
……
“请三位真人上殿!”
李由对身旁冯元清淡招呼了一声,这位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就立刻躬身领命,也不让人通传了,反而自己快步就走出殿去,请了那李由口中的“真人”。
韩浞也是一早惯了,这些张口闭口就是“真人”的称呼。
如今听来也只微微一笑,就不去在意。
等过片刻,果然就见冯元恭恭敬敬引着三名形色各异的“奇人”,就上来了紫宸殿。
“嚯!”
待到那三人都到了殿中站定,韩浞一眼望去,竟然也不禁微微有些惊奇,按奈不住在心底轻呼出了一声!
就见这上得殿来的三人之中,打头的,是紫金冠束发,身披大氅,三十许年纪,面上清清冷冷的一位道人,模样甚是平凡,无甚出奇之处。
但韩浞眼神往这道人身上一搭,立刻就察觉到一道凌厉锋芒,森冷轻寒,也是立刻就断定,这道人必定是得了真法的“剑修”!
“这道士把自己修成了一柄剑鞘,剑意藏起之时丝毫不露,只怕仙家剑术已经到了‘剑随心至’中极高的境界,比我尚要高了半筹,离了‘剑在意先’也是不远!”韩浞心中暗道。
微微惊叹着,韩浞略过了这道士,又去看道士身后的第二人。
就见是一位桃李妙龄的女子,衫裙素裹,红纱笼罩;风姿艳丽,体态婀娜……看装扮,竟然像是一位舞姬!
也是当韩浞去看那女子时,这女子也正好回看向了韩浞。
二人目光在虚空之中甫一接上,韩浞就见这女子眼中忽而一道雷霆闪过,耳边竟然也响起“霹雳”一声轰鸣!
“这是个修雷法大道的,就是不知得的是哪一门真传!”
韩浞丝毫不见动容,依旧淡淡地在心中念上了一句。
他一早就已经臻至“念生雷霆”的境界,对这小小的试探倒还不放在心上。
那女子见韩浞镇定如斯,倒也没太多惊奇,只是嫣然一笑,就朝着少年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韩浞却是依旧似古井无澜,只把目光转向女子身后的最后一人。
而那最后一人,却是一位锦袍云履,腰缠玉带,容貌俊美,气质绝伦的书生。
不过这书生倒是不必韩浞仔细去看了,因为早在还没进殿之时,韩浞就察觉到,这书生竟然就是女扮男装的蛟锦素公主!
这公主一袭男装,倒也是英姿飒爽,但一到韩浞面前,就明眸一笑,再加上这公主面上那滑若凝脂,吹弹可破的玉肌也是不能遮掩,把个清秀俊美之中,顷刻就透露出三分妖娆妩媚来。
“我看这公主,女扮男装也是当真白费力气了!就这样,谁还看不出你是个西贝货?”韩浞叹笑一声,心下也是不住摇头。
不过他这一眼看下来,也是发觉除了锦素公主之外,另外那两人修为也是不低,炼气至少是到了金丹境界的!
“而且除了修为,只怕这些人的来历,也是没一个简单的!”
韩浞收回目光,打定主意静观其变。
……
而上边李由见到这三人,也是把提了老高的心终于放下,胸中也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万幸……”
他如今是见这三人,都不似当初万法大会上那些奇形怪状,反而都透出一股子正派气象来,也是不禁微微有些满意。
这皇帝虽然也知道些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但奈何先前被万法大会给坑过一回,也是心有余悸,深怕又再往皇宫中招些妖孽邪祟进来。
其实只要能为己所用,这皇帝倒是不甚在乎,来得是妖还是仙。
可先前被朝中仙官们打了一次脸,也是实在太疼,未免再生出此般事端来,也是由不得李由不小心谨慎了。
想到这里,李由不禁又看了一眼座下的韩浞。
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将一身信任全都托在了这韩二郎身上……
韩浞自然是察觉了李由来看自己,不过他也懒得去理会,只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当场,就看这一幕故事要如何开场!
……
“不知三位,可能通报上尊号姓名来!”
李由与面前三人也是初见,这会儿更是极尽礼贤下士般地语气,温和就向殿中三人问道。
殿中三人听李由来问,也都是颇为沉稳。
随后只见左首那道人,当先将手中拂尘一挥,然后面上淡淡着就说道:“贫道崆峒山炼气,许元通,见过人君!见过韩道友!”
说完,这道人又向李由、韩浞打了稽首,然后就身形一定,再不说话。
“原来是‘元阳剑派’来人……”
韩浞心中恍然,只在心中暗道一句,没将这话讲出口。
向着那边许元通微微颔首,便算是招呼过了。
……
“小女子公孙离,青城山修行,见过人君!见过韩道友!”
那舞姬大半的女子缓缓一福身,巧笑嫣然就向着李由与韩浞都行了礼数。
李由早在这公孙离进殿之时,就颇为赏心悦目地看了她半天。
如今见这女子身姿绝美,一个礼数行下来,就把这皇帝看得眼前一亮。
也是顾忌着这是个身怀道术的高人,不好随意招惹,否则李由这会儿脱口而出,就要喊出一串“好”来!
韩浞却是听过这女子自报师门,神色立刻就是一正,心底隐隐有些吃惊。
“竟然是青城派!而且看来……应该与那许元通一样,都是金丹修成上三品的门中真传弟子!”韩浞依旧正色想到。
须知这青城派,乃是上古赤松丈人,亲传下的道统!
而这赤松丈人,则是在上古混沌之中,能与道祖老君,还有韩浞的曾外祖母斗姆天尊,同辈论道的人物!
第二二五章 玉枢宝经,意境争锋
韩浞把青城派高看了三分,倒不只是因为这派中祖师的辈分高绝,还有着这门中真传道法——《上方雷府统御真法·雷霆玉枢宝经》的缘故。
青城派祖师赤松丈人,传闻乃是混沌中一株雷击神木修炼而成,专收混沌之中太古神雷,无数年参悟修行之下,将混沌雷法大道都几乎都给演化了个遍。
所以这一部《雷霆玉枢宝经》,堪称是雷法大道的万宗源流,实在不容小觑。
而且韩浞还知道,当初昆仑祖师度厄真人参悟雷篆之时,都到这赤松丈人座下去聆听过教诲!
所以说起来,韩浞师门麒麟崖玉虚宫,尤其是许玄龄真人八景宫这一脉,还欠了青城派好大一个人情呢!
“也不知这人情还是没还,看来……我总要对这公孙离客气些才是!”
韩浞暗暗呼出了一口气,又再往那边公孙离处看了一眼。
这么想来,适才这公孙离用雷法向韩浞打了个招呼……那是真在打招呼啊!
要是这女子当真有心让韩浞吃亏,只凭她青城雷法修成金丹的境界,别说如今韩浞只不过是一介炼气凝罡,就算他当真炼成了金丹,只怕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接下来的!
而此刻,公孙离礼数行完,目光也是又再转向了韩浞,依旧是传来几分嫣然笑意。
既然对方师门与自己家八景宫颇有渊源,且这公孙离模样也是十分可亲,那韩浞自然没有拒人千里的道理!
也是自然而然,韩浞朝那公孙离就回过去了一个微笑。
且韩浞这微笑之中,同样也流露出几分亲近善意来。
……
“在下蛟九,世居东海,不过一介散修,今日得见人君与韩道友,也当真是三生有幸!”
最后一个报上名的,自然是那妖族锦素公主。
只见这公主虽然是一身男子装扮,但明眸皓齿,口若含朱,说不出的俊美之下,依旧遮掩不住地透出一股阴柔之意。
就连那皇位之上的李由,一见之下也是忍不住啧啧出声,轻声叹道:“好一个美少年!”
这皇帝到底不过是肉眼凡胎,糊弄起来也是容易。
韩浞虽不知这锦素公主到底使得什么手段,但似乎此刻在李由眼中,面前的就是一个俊美少年无疑了!
听到上边李由来夸她相貌,锦素公主不但丝毫不以为冒犯,反倒似乎还十分受用。
朝着上边皇帝微微一个抱拳施礼,这公主就轻笑说道:“在下不过草莽之姿,多谢陛下宽容抬爱!”
说是抬爱,可韩浞哪里还看不出来,这锦素公主其实是将李由那赞誉给坦然承受下来了不说,似乎还有些不以为意,理所当然……
“公子过谦了,”李由却还傻乎乎以为面前少年客气,追着又赞了一句道:“君之风姿,便是寡人生平,也属仅见,其余断无可出其右者……”
他这一句说出,场面顷刻似乎变得有些奇异了!
就听李由竟然要这么在紫宸殿当中,与对面女扮男装的锦素公主,大谈起了这公主的人物风采来!
一时之间,这皇帝口中赞誉之言竟然一刻不停,听得一旁冯元霎时目瞪口呆!
“呵!这莫非是想要给了我难堪不成?”
韩浞心中冷笑一声,原本微阖着的双目一抬,就向那边锦素公主看了过去。
他自然看得出,这公主并没有施展妖术道法。
只不过是凭借着天生媚骨,念头一动,就把龙椅上的李由给浸染得心意摇晃,微微失了神智。
然后又被她随意一句话引走,紧接着就开始在这金殿上,脱口而出一些本不该由他这人君帝王说出口的话来!
当然,除了韩浞,一旁的许元通与公孙离,也是自然看出了锦素公主的手段。
但这二人也只是旁观,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
那许元通还好,只不过依旧微微闭目,存神养气,只仿佛是超然物外,两不相干。
但那边公孙离,就显得有些不厚道了!
目光在韩浞与锦素公主之间来回打量不说,神色之中还有些饶有兴味意思——这是摆明了要看热闹!
“好歹咱们两家这许多年的渊源,姑娘你就算是想看了热闹,又何必如此肆无忌惮,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来……”
韩浞心中也是有些哭笑不得,险些就当真摇着头,探出一口气来!
不过到底,他这不过是一句牢骚罢了。
别说是公孙离了,就连一旁佯装出神修行的许元通,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又何尝不是乐见其成?
说到底,这也不过想趁着韩浞与锦素公主交手这机会,在旁摸一摸二人的虚实罢了!
只不过公孙离洒脱磊落些,想看热闹,就摆明了自己是看热闹来的就是!
当然,也不是韩浞非说,这许元通是道貌岸然。
毕竟如今乱世将起,大劫之中,谁也说不清楚时事在下一刻是否瞬息万变。
还别说是他人,就连自家师门长辈的算计,到了韩浞这些小辈眼中,也是懵懵懂懂,难以把握……
呃,一不留神,韩浞察觉自己心念,似乎又走得远了些!
也不再去留意一旁的许元通与公孙离,韩浞将目光又看向了殿中锦素公主。
只见那边锦素公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样子是在听李由这位人君帝王说话,实则心思只怕全都往韩浞这边投了过来——自然是想看看韩浞能有什么手段,来应对了自己的这番试探。
这公主与韩浞早就互有约束,如今她没施展了妖术道法,只以一个念头就把李由勾动,不算违背二人之间的约定,所以韩浞也不能用道术来破。
非要和她比拼了念头境界不可!
“倒是挑的好时候!放在别的场面,我还真未必来管!”
韩浞随意在心底道了一句,神念就往上丹田紫府虚空之处落了下去。
念生雷霆!
就见韩浞一个念动,那紫青雷池上的一朵雷云中,忽然就有霹雳雷光闪动。
轰隆隆!
雷霆滚滚,被韩浞元神一引,就由韩浞紫府虚空之中奔涌而出,直往李由与锦素公主二人之间阻断而去!
先前韩浞还没有这般驾驭的手段,只把念生雷霆放出来,那必然是响彻整座紫宸殿,未免牵连太广,又无端耗费心神。
甚至那些宫女宦官们,说不定被这念头生出的雷声一震,当场就会被吓死几人。
但好在如今韩浞修行日长,凝炼雷罡也越发娴熟,对于这念生雷霆的掌控驾驭也是精进许多,才能够做到如今这般,把这雷霆意境引导了去处,只去破了锦素公主勾魂摄魄的一道念头!
“竟然是‘念生雷霆’……”
那边锦素公主见得韩浞手段,也是微微有些吃惊。
不过转瞬,这公主心中又是一笑,暗道:“任你天资卓绝,这‘念生雷霆’也不过是凝罡手段,能抵得什么大用!”
她的修行比韩浞深厚太多,学道年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能够得成一品金丹,又怎么可能少了境界磨炼?
就见这公主处变不惊,稳如泰山,任凭着韩浞的一道雷霆意念来冲刷。
轰隆隆!
雷霆意念往那二人之间一刷而过,好似一道奔流,就要把锦素公主一道念头给刷灭。
但那锦素公主只是微微一敛笑意,面容转为淡淡,双目中神光一闪,原本一道松散意念,竟也瞬间变作坚韧,生生承受下了韩浞雷霆意念冲刷!
“好本事!竟然能将意境念头磨得凝练如斯!”
韩浞即便心中惊诧,也依旧忍不住暗暗夸赞出了这么一句来。
只是夸完这一句,韩浞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就想到:“这会儿倒是有些难办了,水高漫不过船去,只要我念头不如她凝练,再多意念放出去也是没用!”
韩浞稍一设想,既然如今阻断不成,剩下的法子只有两个:
要么直把意念引向蛟锦素,生与她拼斗一场,逼这公主回来援手;
要么就是把意念引向李由,把这皇帝给惊醒……
“惊醒这皇帝倒是好办,但就怕即便他醒得过来,下一刻也被当场吓死了!”
韩浞对自己念生雷霆的境界,也是很有自信。
吓死一两个李由这样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要是不想他死,反而没什么把握!
“偏偏他哪里都能死,唯独不能死在这儿啊!蛟锦素,的确选的好时候,用的好手段,不愧是东方青帝的外孙女!”
韩浞心中微微感叹,不得不再夸了这锦素公主一句。
正踌躇着,是任由蛟锦素胜过自己这一场,落下了自己的颜面来,还是铤而走险拼一次,把李由的性命给拿去赌一赌……
平心而论,拿这李由,和自己的颜面比起来,韩浞还是比较想顾及了自己的颜面……的吧?
忽然,韩浞心中一道灵光闪过,竟然想起了先前,自己与青城派公孙离的暗中交锋来!
“那是什么法门?说不定……”
韩浞连忙回忆着,就想起先前自己受了那公孙离一记试探时的感受来。
他此刻心念电转,顷刻就是无数念头闪过。
不过一瞬功夫,就将公孙离当初那道目光给琢磨了个通透!
然后韩浞忽然心神一镇,就将先前一道雷霆意念给平息了下来。
双目轻阖,念如止水,紫府虚空中的一朵雷云也顷刻不见了电光。
“李老二,就看你的造化了……”
韩浞心头一动,然后双目忽然一睁,目中“噼啪”一道雷光射出,直往那龙椅上的李由而去。
轰隆!
李由就觉得耳边忽然一声响雷,震耳发聩。
“嗯,成了,算你命大……”
顷刻之后,就见这皇帝双目逐渐清明,口中话语也是忽然一停,像是醒过了神来,但只是茫然往殿中看去,仿佛也想不起适才发生了什么……
韩浞见此,也是欣慰,淡淡扫了那边微惊模样的锦素公主之后,就向这公主身旁的公孙离看了过去,目光中隐含了一道感激谢意。
察觉韩浞来看,公孙离也是轻轻一笑,然后轻轻颔首,似乎是在赞许……
“果然,她一早就知道那锦素公主要给我难堪,所以先前看来试探,但其实是在暗中提点我!”
想到这里,韩浞心中对公孙离的好感,不禁又增添了几分。
但转瞬之后,他又是感叹。
果然这道门九大派中的真传弟子,没一个是简单的!
……
韩浞他们这边目光往来,顷刻百变,说来倒是热闹。
但那边李由,自从被韩浞一道目光惊醒之后,小半天都是懵懵懂懂,心中茫然,当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
那珠帘之后,传来了几声娇弱病态的咳嗽声。
然后蔡容华微微有些着急担忧的声音,就从珠帘后面传出:“陛下,既然三位真人已经各自报了名号,那就请他们尽快为姐姐诊病罢!”
她这声音也是避过了旁人,只轻轻飘入了李由的耳中。
李由一听蔡容华这话,也像是猛地醒悟道:“哦,对,爱妃说的是!”
然后这皇帝才又转头,看向殿中三人问道:“既然三位都是有道修真,那不知对孤王美人之病症,欲行何等医治之法?”
“《难经》有言,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
不等殿中三人回话,一旁的韩浞反而语声淡淡,口中说道:“即便三位都是有道修真,医术通神,可总也要先知晓了病情才是。不知人君以为,若是请了宣华夫人出来,与三位面会一番,可算是唐突?”
李由一听这话,不由得神情一滞。
有些为难看了看殿中三人,然后才踌躇说道:“这……只怕有些不妥罢?宣华到底是后宫女眷,也是不便轻易见识外人……”
“三位皆是方外修行,这也算不得什么罢?”韩浞袍袖轻轻一摆,淡笑着就说道。
李由十分担忧陈宣华病情,思虑之后觉得韩浞所言也是道理,想了想,正要答应下来。
却忽听下边一人说道:“夫人千金贵体,确实不容唐突。不便会面也是无妨,在下也会悬丝诊脉。”
李由闻言往下看去,就见说话的,正是那东海散修“蛟九”,也就是女扮男装的锦素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