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再见
很快我便听到了一连串急速的脚步声。
有伴随着惊叫哭嚎的,还有伴随着惊喜抽泣的。
但很快就有人过来为我打开了棺木。
当脑袋顶出现了光亮,我便换上了滢滢泪光:“……好可怕啊,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沐儿啊!你竟是活着的么?老天开眼啊!我的沐儿没有死!没有死啊!……”一位妇人抱着我便哭,一点儿也未曾在意旁人的目光,泪水立马就漫湿了我的衣襟。
这便是沐儿姑娘的母亲了。我心中略有动容。自打有记忆开始,我便只有一个爹爹朝辰,又哪里体会过母爱的温暖?
我忍不住伸手回抱了抱她,又是略作安慰地在她背后轻拍两下,可我安慰的话语还未说出口,灵堂之上众人咋咋呼呼的话语就已经恶毒至极地充斥了整个厅内:
“你这丧门星!怕不是化作厉鬼来寻仇的?”
“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事?只怕这丫头来历不明,恐为村子带来祸患哪!”
“是啊,我们前日分明是看着她断气的,怎么忽然就好了?”
“只怕是给什么怪物借尸还魂吧?”……
我听着这些唠唠叨叨的话语,实在是吵得脑袋疼,眸中一凛,寒刃似的目光随即扫向众人。
众人大约是被我这目光慑着了,还真被震了震,此刻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随即便在他们再次开口前哭丧着脸向着面前的妇人:“……娘,我肚子饿了,能不能给我找些吃的来?”
妇人愣了愣,似是失笑般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喜又惊道:“……我的沐儿肚子饿了?那我便去给你找些吃的来!就做你平常最爱吃的糕点如何?你先跟娘回屋,娘给你拿!”
我乖巧笑着看她,嘴里却道:“不了娘,沐儿腿麻,走不动了,娘给我拿点吃的来,沐儿才站得起来。”
半是撒娇半是可怜兮兮的话语,果真哄得她踏着小碎步就往外走,临走前还没忘了嘱咐沐儿的舅舅:“你可得好好帮我看着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次可得照顾好了!”
那舅舅面色有些异样,但还是挣扎着点了点头。
待到沐儿的娘亲远去,我才转眼看向大厅内的几人。
其中一人冷冷“嗤”了一声,捏着帕子转身就要走,却在抬脚之下发觉有什么东西阻着了自己的步子,惊道:“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出不去了?”
其他几人闻言也尝试着往外走,却惊觉这灵堂内看似门窗均开,实则怎么都出不去。就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屏障。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人面兽心的玩意儿:在沐儿的记忆内,这些家伙便是虐杀可爱的沐儿的人了。
而原因嘛,则也是简单:沐儿的生辰八字被舅舅算出是克亲克友之相。于是,这个村中的不少人都觉着沐儿是个灾星,若是不除,整个村子都将有难。
这个舅舅嘛……呵,无非就是想让沐儿给自家孩子做童养媳,却未能得逞,一时间想出来的报复之法罢了。
我看着这些人惊慌失措地在这屋子内找着出路,而我则是漫不经心地笑笑:“放心,这屋子,自打刚刚沐儿娘亲出去之后,就已经被我锁上了。别说你们几个凡人了,就算是修仙人也未有几个能解开。”我自说自话着,一来是为了吓他们一下,二来是为了让这几人知晓我也是仙人,自然是来为沐儿报仇雪恨的。
“你、你、你究竟是何人?你不是沐儿!你不是!”其中一妇人果真哆嗦着看向我,眼中尽是惊惧。
我颇为欣赏她这副害怕的模样,因为在沐儿的记忆里,她所做的恶毒事可比现在的这么小打小闹更为惊惧几分。
“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替天行道之人。”我琢磨着当时以怀阳之身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想了想又道,“不,之仙。”
在场的几名女眷“哇”地大哭出声,而沐儿的舅舅倒是面色未有多大变化,只是阴鸷道:“呵,你说是就是?我当年可是亲手算出沐儿的克亲克友之相,又怎么能容得你在此乱语?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野妖,竟在此蛊惑人心。”
我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片刻间化作一直长喙鸟,双翅一展,尖叫着就啄向他的面庞。
他惊得后退一步,甚至面上也冒出了丝丝细汗,更似是被我吓得站立不稳,踉跄一下,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玩得挺尽兴,倏然便变回了人形,依旧是沐儿的模样。而我刚刚所化的长喙鸟,便是使用了狐鬼之术无疑了。
眼看着这舅舅被我这么轻轻一吓就跌坐在地,其他几人面色也是忽然变得难看得很。
“好了,你们之前对沐儿做过什么,先上来认个错吧。给沐儿磕个头认个错,我便酌情减刑。”我慢悠悠地看着这些人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心中好笑得紧:之前在虐杀沐儿之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胆小?
也不知是刚刚舅舅惊恐的样子吓着了大家,还真有几人跃跃欲试地往我这边挪了两步。
他们相视几眼,似乎在传递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念头,而后便又多了几人朝我这边慢慢缓步而来。
我眼梢微挑,“嘭”地膝盖着地声在我面前响起,倒像是我欺负了他们一般,一个一个的陡然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对不起!还请沐儿姑娘原谅张姨一时无知!”
“都是你家舅舅出言蛊惑了我们,我们这才……”
“对不住啊沐儿,万叔对不住你!……”……
一声声下来,我都觉得自己耳朵快出茧子了:怎么都是些差不多的话语?怎么连用词都差不太多?这些人学识不够我可以理解,但这看上去就没什么真情实意的道歉我可真不想原谅……更何况,他们早已看出舅舅触了沐儿的霉头,言辞之间分明就准备把自己干的坏事儿给撇的一干二净。
我优哉游哉地伸手揉了揉耳朵,面上漫出无奈状。
很快,又有几人察觉到了我的意思,这下子,竟是直接哭出了声,甚至连泪水也不知是掐出来的还是拧出来的,此刻这整个灵堂竟是跟水漫金山了一般。
我勾了勾唇,看着这些人痛哭流涕不止,连帕子也哭得透湿。
大约就这么哭嚎道歉了小半个时辰,他们连嗓子都哑了半分,我才悠悠然抬头,伸了伸食指朝他们微微一点,而后这些个人便通通在极度惊恐的目光中看着我的掌中的火焰向他们袭去。
不出片刻,他们依旧怔愣之时,我这片火光早已漫遍了他们全身。
“不是说道歉就好了吗?!”其中一人愤怒向我,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打着滚,尝试着把身上的火焰滚灭。
呵,这又不是真的火,怎么可能滚得灭。我眼看向他们,一丝同情皆无:“……我只说减刑,又没说要让你们活着出去。”
掌中鬼祟气息流转,这几人早已中了我的狐鬼之术,此刻在一片幻觉呈现的“漫漫火海”中翻滚,哭嚎漫天。
而我则是冷眼看着这些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虽是幻觉,但人若是信念为真,即便不被我这幻火烧死,也得被生生吓死。
而我则是淡然坐在棺木上翘着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个人在我面前逐渐慢慢断了气。
事毕,我也算是长长叹了口气。
而屋外的沐儿母亲浑然听不见里头的哭嚎声,自从踏出了灵堂没多久,她就已经被我以幻术弄昏在地。
等我一把真火烧了这堂内众人,化为了灰烬,我才转而把沐儿的母亲安然放在了她的屋内。
狐鬼之术再起,她睡梦中皱着眉,还喃喃了几声沐儿的名字,但还是被我强行抽取了这段沐儿重生的记忆。
而我,则是幽幽调转了步伐,转向了那个阿牛哥的屋子。
他并未去参加沐儿今日的下葬之礼。我还正纳闷着为啥,就听着他家传来一阵痛苦叩门声。
我心下了然:这家伙应该是被家人反锁在了家中,不许出门吧。毕竟这沐儿顶着个克亲克友的名头,邻里必定是不太想让自家孩子跟她有多少来往的。
但人家家里的事情我也没打算多管,只是找了个没人的时机,偷偷溜了进去,再把沐儿临走时嘱咐我的那几句话依言带到。
虽然我看不见里头那个阿牛哥的表情,但我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啜泣。
我有些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转身离开了。
有缘无分,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个理吧。
……
我使着这丫头的身子在阳光下旁若无人地走着,这小镇和刚刚那个村落距离稍远,并没有人认得这沐儿的面孔。
只是这丫头脸上的疤痕太多了,未免有些引人注目。
虽然我欲以狐鬼之术遮盖几分,但难免会在路上碰到些有修为的人,万一引来旁人的怀疑便不大好了。
于是我只是顶着这副原本的容貌老老实实埋头走路。
有些意思的是,还当真有几位凡人姑娘见我这面貌可怜,给我塞了几个包子馒头,满眼都是爱怜。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在阴界待了这么久,果真还是有些馋嘴这些凡人界的小吃食的,于是我也便道了谢,接了它们便开吃。
馒头清甜,包子肉香。
果真不愧是我一直馋嘴的凡人间的小玩意儿。
我一边满足地继续上路,一边啃得自己满嘴冒油。
可我才走了不到一刻,便听闻头顶呼啸几声,我神经猛地绷紧:修为极高。
他们似乎在追赶什么,很快往同一方向呼啸而去。
镇子中凡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状态,并无多看。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半眯了双眸:这些家伙满身魔气的,难不成此处和某地魔修势力很是接近?
心思至此,我心内顿时明亮几分:逐月,我离你越来越近了,你可还在等我?
大约是心情带动了体力,此刻即便是用着这沐儿瘦弱的身子,我也依旧步伐如飞。
就这么一路下来,果真不出我所料的,这附近有一处魔修的地界,甚至还有不少魔修在其中。我立在不远处的山头悄无声息地观摩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几个稍显熟悉的魔修之人露面,才确认这里头并不是段远的人。
既然不是段远,那便是逐月的地盘无疑了。
我心中更是惊喜: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欣喜之情伴着我的飞速而起的脚步,却是在须臾间头昏脑热。
一阵阵眩晕感陡然从我的脑海,不,从沐儿的脑海中蔓延出来,我才跑了没两步,便是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地上扑去,就仿佛我根本无法操控这具小小的身子一般。
我这整个身子才刚到扑倒在地上,眼皮子还未来得及合上,面前就多了一队肃整的魔修人马。
领头之人衣着华贵,衣饰繁杂,脑袋上那根略显怪异的钗子更是让我熟悉得很。
无奈那藏青的衣袍却是稍显不整,连步子也只剩了失魂落魄般的虚飘。
这是逐月啊……我心中又是狂喜又是忧愁。狂喜的是他已然近在面前,他并未身死!但忧愁的是,我已能明显感觉到这沐儿的身子将是支撑不住了。我并不知晓为何如此,但我猜着应该是沐儿的身子已经承受过太多虐待,此刻即便是我用鬼祟之气支撑着,也似是即将瓦解。
眼看着他就近在咫尺了,然而我却再也没力气使着这姑娘的身子叫他,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略有所察地朝我这方向转面而来。
双眼毫无气力地一闭。
再睁开之时,我已经站起身来,刚刚的头昏脑热更是已经全然不在。
而我面前的逐月则是面色震惊地朝我这方向而来。不仅面上带着狂喜,更是脚步加快,一步一步,再之后便是飞也似的朝我奔来。
我亦是来不及多想,看着这憔悴的面容更是心疼不已,伸手就要抱他,却……
“唰”地一声,我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他,穿过了我。哦不,应该说是,穿过了我的身体。
第296章 咫尺相视
说实在的,我是当真觉着上天待我有点薄。
若是让我真正死于这来往人界的路上,我可能还能觉着这是我的命。
但现在
逐月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沐儿身上带有我的气息,狂喜之下抱在怀里,却左探右探探不出任何生息。
而我本人呢,则是安然以魂魄的形态立在他的身边,触碰不得,说笑无声。
我很想告诉他我还活着,我亦是很想投入他的怀抱尽诉衷肠。但现在我竟是看着近在眼前的他,却是一个也实现不了。
因为只是魂体,他未修习过鬼抄,自然是感受不到的。
我实在是有些绝望。绝望到呆呆蹲在他的身旁,却是只能无助地掉泪。除此之外,我竟什么也做不到了。
这般咫尺相隔,竟像是天涯。
……
我就这么跟孤魂野鬼一般跟着他进了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遍体鳞伤的沐儿,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之上。
虽然她身上一丝气息皆无,他还是用了术法好好保存着她的尸体,似乎是想要等我回来。
然而我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见我罢了。
心中略塞地找了个地方角落席地而坐,看着逐月叫了不下二十个大夫前来看这尸身是否有救。
然而倒是没什么意外,其中有十九个大夫都说此人生息已绝。
对,其中有一个大夫也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竟然直直跟这失魂落魄的逐月道:“……需要医治的是您才对吧?”
“轰”地一声,我便眼见着这傻不愣登的大夫被逐月一掌劈了老远,而后光荣落地。估计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吧,因为我看着后来这人还是被几名守卫拎走的。
但比起他来,我才是真的失魂落魄。在这屋子的角落里蹲着,看着自家男人在照顾另一具尸体?!
这难不成就是老天作弄于我?
心中被压抑之感塞得极满,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些轻声细语:
“……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道?”
“我不管你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你尽管回来。这次你不管站在哪边,我都同你一起……”
“从前我虽是爱你,却依旧无法摆脱师父为我戴上的枷锁。她不希望我为人灵修而活,她希望我能继承她魔修的衣钵。”
“但我后悔了,我后悔总是在忙着为这青渺大地奔波,我后悔总是在想着该怎么维持现今这三足鼎立的局面……我更是后悔,未能拦着你为我剥离骨血……”
“其实我早就知晓,知晓你再回到我面前的时候,是怀揣着什么秘密回来的。我亦是担忧过你会为我剥离骨血,而我却又有些不自信。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爱我,更别提为我剥离骨血。所以,我只是找叶宛宛看着你,并没有多防着你什么。……”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真爱我至此,不仅割舍骨血,甚至还为我诞下一子。”
“……对,你应当是未见过他吧?他很聪敏,很是机灵,但我却不爱他。因为每每看着他,都能从他身上看见你的影子。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了叶宛宛,让她教习他医术。而我,则是一直在等你回来……”
“……可我现在好不容易等着你了,你为何又不说话呢?是恨我么?还是怨我?只要你回我一句,只一句,我便任你千刀万剐,如何?……”
话语虽是断断续续的,我却听得心伤。胸腔中像是融入了什么酸橘子,又酸又涩的那种。
多想告诉你,我不仅回来了,我还带着朝阳的记忆回来了。
我总算,可以跟你相守了。
…………
第二日早,我才刚半梦半醒地睁眼,就发觉屋子里多了个叶宛宛。她一身白裙,绣满了桃花花瓣,倒是跟之前小女娃娃的样子差了不少,现在俨然是个大姑娘了,正如我在阴界镜子里看到的那般。
我昨晚应当是睡了个好觉,因为起身的时候,即便是魂体,我也觉着身子轻了不少。这段日子太过疲惫,倒是难得一次能睡到天明。
但显然叶宛宛也是看不见我的,因为她正躬着身子站在床头探查着沐儿的经脉,满脸都是心疼:“……这姑娘若真如你所说,曾经承载了朝阳的魂魄,那现在这身子大约也是被人虐待过了。瞧瞧这伤痕,无一例外地都是被人生生虐下的,八成是被人虐杀致死后,才被朝阳借用了身子。可也不知为何,她竟都已经走来了你的身边,依旧没法跟你见上一面。”
叶宛宛语气里尽是惋惜,手中动作未停,明知道这沐儿只剩了一具尸身,还是为这沐儿好好缝好了身上的伤口。
“那你觉得她现在这身子里么?还是可能失落到了别处?”逐月眼中满是伤悲之色,略带希望地看着叶宛宛。
叶宛宛眼神飘得有些远了,陡然回神时才道:“我也不知。但我听闻这魂体并非是每个人都能见着的,说不定她现在正在你身边,默默地看着你,却是听说不得,触碰无法。”
我心中震撼之际,又是狂喜:她猜到了,她竟是猜到了!
但这也没多大作用,因为她也依旧看不见我。
我正从欣喜转为了沮丧,就见着门口又走进来一人这次是一个清新俊逸的少年。
衣裳跟叶宛宛的有些类似,但却是银灰色的。无论是针脚还是绣法,却都像是跟叶宛宛的那件裙子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又惊又喜地起身,伸手就想触碰这跟我差不多个头的少年,却依旧是扑了个空。
我碰不着他,碰不着这个才五个月就不得不重塑身形的孩子。
我对不住他,我太早就抛弃了他。眼里中的泪花和我伸出去的手一同落下,这次却是滴到了地上。
“叮”地一小声,虽然细弱不可闻,却是让叶宛宛和逐月两人同时回了眸。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那滴泪水,竟化作了实物。
“她在的!她真的在的!”逐月几乎是哽咽着半吼道。
段浮云,也就是我孩子,满脸茫然,但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父亲这情绪的变换:“爹,您说的是谁?谁在?我怎么见不着?除了你和师父,还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之外,此处还有别人吗?”
声线竟是和我有了五分相似,我更是喜极。但当我看着逐月噙着泪呆呆看着地上的那么一滴泪水,也便笑不出来了。
哀叹一声:上天果然待我太薄。
……
我原以为我俩就只能这么面对面不相识了,没想到事情却是略有转机。
“听说有个地方正在售卖一个能见着鬼物实体的法器,你要不去看看?”叶宛宛这日兴冲冲地跑来,试探着问着逐月。
逐月则是呆呆地坐着看向床上的沐儿,眼睛眨也未眨,只是漫不经心道:“……我前两日已经叫玉泽去寻了,今日应该能到。”
“那你怎么还这么不开心的?我原以为你听说了这个,应该能开心不少。”叶宛宛无奈嘟着嘴,嫌弃地看向逐月。
“……我并不是不开心,而是这种法器大多无用。”逐月满目疮痍,似乎疲惫不堪,“……据我所知,这种法器,不过只能看着厉鬼罢了。我猜她既然能重回,定然是以魂魄重回的,此刻那法器就算能见着厉鬼,也未必能见着她。”
叶宛宛这下面色也沉了沉,颇有些沮丧:“我原以为自己得了个好消息,没想到却没派上什么用场。”
段浮云倒是从容从门口踏了进来,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看得人如沐春风:“……师父,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您为了家母操心至此,我们该感谢您才对,又何谈什么有用或是无用的消息?无论是父亲还是浮云,都对师父感激不已。只是爹爹现在伤心伤神,所以言辞之间语气稍稍不好了些,还望师父海涵!”
瞧瞧,这竟是我的孩子。我喜笑颜开,看着他躬身向着叶宛宛行礼,一板一眼的架势,竟也是颇有风骨了。
厉害,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我还悔着自己的过早离世大约会给这孩子带来什么先天不足,但现在看来,这孩子显然被叶宛宛教育得很好。
欣慰之下,正好听闻了那个什么玉泽把法器带来的消息。
他进门之时,房内几人皆是转头颇有希冀地看着他。
我也好奇着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为何之前我从未从逐月嘴里听闻过这个名儿?
于是我便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竟也是个翩翩美男子了,只是身着一身玄衣,看着让人觉得距离感甚重。
但我同时又发觉了一件事情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待他把手上的一只锁状的石头交付到逐月手中,虽然逐月刚刚有些萎靡,但现在接下这锁状石头的动作倒是稍稍发颤的。
我亦是走到他们不远处,期待着逐月启动这石头。
然而上天不怜我,这破石头即便是被逐月以百法催动了百遍,依旧无一人能看见我的影子。
众人面上都有些沮丧,连带着整个房内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抑郁。
我很想笑着劝他们算了,或者告诉他们,就算永远都看不着我,我能见着他们,我亦很开心了。
然而我却连这么点愿望都办不到。
无奈叹息。
“……?”众人却皆是一愣。
“你听见了么?”逐月忽然似是魔障般的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摇晃着玉泽稍显瘦弱的肩膀,“你听见了么?!”
玉泽被他摇得头昏,却也是按捺不住地有些欣喜:“我听见了,有人叹息的声音。”
我一惊,眼瞅着众人看向我站立的方向,虽然眼神飘忽,但确确实实都朝着我站立的方向无疑。
我心内亦是狂喜,看着众人的方向,尝试着说了一句:“……你们听得见?”
众人面色皆变,尽是欣喜之色。
“我听得见!”逐月向我的方向走来,几乎是摒着气,生怕一吹就能把我吹散似的,伸手似是想摸摸我,无奈碰着的还是空气。
“这石头居然这么有效啊?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我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人,刚刚升起的欣喜之色又降至了湖底,面上略有阴霾,似是在抱怨为何只能听不能碰。
“你一直在我们身边么?果真?”叶宛宛开心问道,笑容满面的,大概能通过声音判断我的方向,从而把段浮云拉到了离我不远处,笑道,“那你也该知道了吧?这便是你辛辛苦苦留下的孩子。”
我眼眶有着些许湿润,看着他,他却看不见我,只是虚虚地朝着我的方向躬身:“浮云见过娘亲。”
“甚好,甚好。”我心中宽慰至极,又向着叶宛宛道,“多谢你养育他这么多年,我当真是愧为人母。”
“无妨,他挺聪明的,学起东西来也快,我倒是白捡了个徒弟呢。”她眼中光彩流转,甚是可人,“再说,我也的确是缺个继承医术的弟子,正好缺水的遇上了打井的,多巧!”
我更是感动,回头瞥向段浮云,他却是神色稍有变化,似是有什么情绪被深深压了下去。
只可惜我那时脑袋忽然有些痛感,所以并未来得及在意,只是在想着:寻常人若是帮人抚育孩子年许,定然是有些怨言的,但这叶宛宛倒是想得开。不仅想得开,还真倾囊相授她那一手绝妙的医术,怎能叫我不感动?!
我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这几人,心内五味杂陈,情绪更是翻腾起伏:“多谢各位。朝阳将来若有机会,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人却都是大笑,仿佛很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只谈现在,不谈过往。
但逐月很快发现了什么似的,眸光微动,嘴唇张了张,有些犹豫发声:“……你不像是怀阳。”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一出来,在场几人都是云里雾里:“什么?”
我勾唇自是笑笑,有些无奈道:“上苍大约是心疼我这来了人界也见不得人的日子,所以便没有取回我的记忆。”我清了清嗓子,虽然知道逐月此时看不见我的眼,但我依旧认真望着他,“……所有的所有,我都记得了。从我们相遇开始,到生死离别,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
逐月满眼卷着起伏不定的震撼之色,又惊又喜,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兀自盯着我的方向,和看不见的我咫尺相视。
第297章 这才是重生
好不容易与大家相认过后,逐月自也是介绍了一番这名为玉泽的年轻人。
虽然我只觉得这人面熟,但也不知是我最近记忆缓慢衰退的缘故,还是错觉,总之是怎么也没想起来这个人究竟和何人相似。
我在沐儿的下葬礼上,有些呆呆地看着这人的面孔出神:究竟,是谁呢?
……
“记忆在衰退?怎么回事?怕不是跨界而来的后遗症吧?你这种状况,有跟逐月说过么?”叶宛宛独自在房中之时,我便避开了众人前来拜访,顺带提到了我这逐渐忘却了不少事情的现状。
“并没有。”我蹙着眉摇了摇头,这才记起她根本看不见我,于是我便又补充了两句,“你也别跟他说,我怕他白着急了。”
“好,你说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是有一条你必须听我的。”叶宛宛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朝我的方向看过来,面上满是坚定,“……你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得告知我一声。无论是好是坏,你必得告诉我才行。”
我轻笑两声,心中暖意更甚:“好。还有,我还未好好答谢你关于浮云的事情。我知道我那时走得太过匆忙,很多事情未来得及安排,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无妨,之前我也说过,这孩子聪敏着呢,我可是喜欢了。”叶宛宛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但当我好奇开口问她,她却只说“没事”。
只可惜那时我脑子中尽是浑沌,更是无法尽心去思考那时叶宛宛的神情究竟为何。
如此,我便会错了意。
……
总听说母子连心,于是我便心想着既然自己能说话了,是不是也该好好趁此良机和浮云亲近亲近。却不曾想,这便是那日叶宛宛欲言又止的缘由了
“娘亲,我尊称你这么一句,却并无真正认你的意思。”段浮云面上的浅浅笑容看上去和逐月竟是如出一辙,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伤人至极,“你既然当时抛下了我离去,我猜,您也从未想过回来认我才对吧。”
言罢,他便兀自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屋子,全然当作我不在这屋中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忙活着,实在是和我想象中的那般母子相逢的场景差了太多。
我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很明显的是,他并不喜欢我,甚至很可能一直怨怼于我。既是如此,我不如还是离远些的好,免得遭人嫌。
可当我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才发觉自己没什么好去的地方。若是去逐月那里,他定然是要发现我情绪不对的。
如是,我便干脆找了个无人处席地而坐,一边打坐调息,一边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浮云这么久未曾见我,又是我害得他先天不足,定然是我的错才对。是我的错才对。
更何况,我当时离开的时候,的的确确是未曾把他放在心上,否则我也不会走得那般干脆利落。嗯,确实是我的错。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句,我也不知给自己念叨了多久,才逐渐让自己的情绪稍稍显得平静几分。
只是,情绪虽是平复,脑中的痛感却是更甚:刚刚尽顾着难过去了,现在平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脑中的疼痛已然比前两日还多了一点点。
甚至于,我连自己在阴界的事情也稍稍有些记不清了。
我咽了咽口水,脑中浑沌之感倒是很像失忆不久的怀阳。呵,难不成绕了这许久,我竟是回到了原地?
我心中正值难过之际,忽然察觉身后有人。
“谁?”我一字出口,才记起这世间根本没人能看得见我,我慌什么?
但既然已经出口,面前这玉泽肯定是已经知晓我在此处了,于是我也稳了稳心神:“是你啊?之前倒是未曾见过,朝阳还得多谢你帮了逐月不少的忙。”
玉泽倒是面上淡漠,似是对我的话语早已有所预料:“……不敢不敢,这也是玉泽分内之事。只是不知这大半夜的,朝阳姑娘在此为何?魔君可想你得紧。”
大半夜?我心中纳闷更甚:此处不该是白昼么?
脑中却忽然轰隆一下,仿佛受了五雷轰顶之刑:等等,我自早晨起来,去了叶宛宛那里,又去过逐月那里,还去过段浮云那里。那现在……我不由自主地仰头看了看自己脑袋顶的晴空万里,却是没有太阳。
“……朝阳姑娘怎的不说话?”玉泽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什么不对劲,纳闷开口道。
“……无事,刚刚一时间忘却了自己在此处坐了多久,有些失神罢了。只是,我早已习惯了阴界的日子和时辰算法,现在回到人界,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了。不知玉泽公子可否告知一下现在的时辰?”我故作自嘲,但这问话果真还是未逃过心思细密的玉泽:“……恕在下多言,朝阳姑娘,是不是根本看不见夜晚与白昼?”
我有些语噎,但玉泽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沉思了会儿,才道:“姑娘从阴界回来实属不易,若是不嫌弃,不知愿不愿跟在下去书阁一观?魔君这些年收集过不少关于阴界的书册,整理地分外妥当,猜着应该能对姑娘现在的处境有所帮助。”
“多谢。”我酝酿了许久,却是脑中说辞皆空,只剩了这么两字顺着舌头蹦出。
我觉得自己的状况似是愈发糟糕了。
说好了晚上要去逐月房里陪他,于是在这玉泽在前准备带路之时,我却忽然住了脚步:“……我还是回去吧。逐月大约等我很久了。”
玉泽表情有些难言,但还是躬身:“……既然朝阳姑娘觉得该这么做,那便去吧。”
我虽然此刻脑子不好使,但我也能察觉到他的话里有话。
然而我还是离开了,直奔着逐月的房间而去。
“对不起,我今日来晚了些。”我看着在我眼内的一片白昼,全然当作自己是看得见的,只是轻笑着迈步朝他而去。
逐月虽然依旧有些难过于看不见我,但此刻面上也是略有宽慰地拍了拍床榻:“那便随为夫就寝吧。”
我笑着上榻,本想蜷在角落了事,无奈逐月却是翻身过来,朝着我的方向,空手做了一个环抱我的动作:“……这样,就算是抱着你了吧?”
我看着这双离我至少有一尺远的怀抱,心中酸涩,却依旧甜甜地吐了一个字:“嗯!”
逐月啊,我好像,和你的时间又不多了呢。
第二日早,他起身之时,我亦做好了决定:“……我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完,一直在这魔君府邸待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我先行把事情了结,再来找你,如何?”
他果真面色稍变:“不可!”
“我很快回来……”我尝试着安抚他,但他接下来的话语却是严肃得不容拒绝:“我陪你一起,无论你愿或是不愿。”
我只得同意。
当我们启程之时,他单手伸向空中,掌中魔气凝聚。
我正纳闷着他这是要干什么,便眼看着他凭空捏了一个诀,之后便有一艘房屋大小的小船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凭空化物!我一来震惊于他此刻面上的轻描淡写,二来则是震惊于这竟是魔君真身的实力。
“你这手从哪儿学来的?可算是厉害了。”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若是可以,我宁可用我这一身修为换你一副人身。”他却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只是眼色略带哀伤地看着虚空的我。
我有意想劝他两句,无奈脑中的痛感加剧,根本没有给我再多说句什么的机会。
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之时,我才在打坐调息之下略有缓和。
揉了揉仍旧发胀的太阳穴,我跟着逐月便跳下了这小船。
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还算生意尚可的小商铺。
我跟着逐月的步子往其内走去,大约是他现今修为太高,惹得路人纷纷避让,所以我们倒是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很快开出了一条道。
“?这位魔修大人是……?”一阵还算娇俏的女声传来,我顺着她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貌美姑娘。
“你叫什么?”逐月向来在外人面前没什么多话,只是淡漠问着。
“……何昭昭。”这姑娘虽然是讶异于这人进门不问商品而问名字,但却依旧巧笑着欠身回了一礼。
“你父亲可是多年前大悲宫之人?”逐月早在小船上时就已经听我说过这事,于是也不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是了。”这姑娘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父亲被朝辰逼着入魔之事,此时面色微变,但又看了看面前这人惹不起,也就说了实话。
逐月也不跟她废话,面上冷得如寒冰一般,却又从灵袋内取了几样法器出来,都是些珍品之列,尽数往那姑娘怀中一塞:“这些,是你弟弟嘱托我们带给你的。”
姑娘愣了愣,面上尽是不信:“……我弟弟?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
“他已死,但是他在阴界也依旧念着你,特意托我来照料你,你可得好生活着,将来转世重生再做姐弟。”我眼瞅着逐月将这周边设下了隔音阵法,于是也便淡然出了声,把这姑娘吓得一跳。
但很快,她的泪水又漫了眼眶:“……真的么?他真的在阴界?他还托你照看我?”她大约和何熙当真是姐弟情深了,竟也没有多问我这缘由曲折,更没怀疑这是骗局,只是这么两句,就已经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的抽泣,心中有些动容。但还是没打算告诉她关于何熙已然在越界时魂飞魄散之事,只是给了她一个遥远的愿望:下辈子再做姐弟。
逐月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抽泣许久,最后见她稍稍平静下来,才又递给她一块黑漆漆的令牌:“将来若是有事,凭此令去魔修的地盘,自会有人帮你。”
何昭昭更是赶忙伏地道谢。
我有些感激地看着这人青山不改的面色,我只说想照料她,却没想到逐月又是赠法器又是赠令牌的,还这么一副要帮我照料她一辈子的样子,我真真觉着自己未爱错人。
只是……脑中除去疼痛之感,此刻又多了一抹眩晕,我一个趔趄便要倒地,好在勉强撑住身子。
我有些心虚地瞥了他一眼:还好未被你看见。
……
当我以为这一次又将与他相错的时候,事情却忽然出现了转机
“我找着了!”玉泽在逐月的小船落地之时已然赶到,手中的书册摇晃着,上面几个大字差点闪花了我的眼:魂抄。
等等,《鬼抄》是百鬼王所著,那这“魂抄”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忽觉头疼欲裂。
“朝阳?你在么?”玉泽似是未听见我的动静,试探着问道。
“我……在。”我强装无事,然而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出卖了自己。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逐月快步朝我的方向而来,却是对我的虚弱帮不上忙。
玉泽趁着逐月还未动怒,赶紧伸手把这魂抄遥遥递到我的面前:“朝阳姑娘,你念念这个?听说你修习过《鬼抄》之术,不如试着使用一下这《魂抄》的口诀?同样出自百鬼王之手,我又看着能巩固魂体,便给你拿来了,试试也好!”
我心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看着第一页的口诀缓缓念出,虽然磕磕巴巴,但当我一整段念完,竟是觉着脑中疼痛之感减弱了不少。
“唉?竟还当真有用呢。”我欣喜地看向玉泽,正好也看着他正瞅着我。
我自知他看不见我,也只觉得是偶然,于是我回眸看向逐月,竟同时也对上了他怔怔的眼神。
嗯?我试探着看向周围每一个人,竟连寻常不怎么在意我的浮云,都正正好和我的眸子对视上了。
我心中一阵波澜起伏:“你们,看得见我是不是?”
未有人答话,逐月已然率先一步上前,噙着眼角的泪花,把我抱了个满怀。
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温暖,他的心跳,以及他的呼吸,我才当真觉着自己重生了。
第298章 好像忘记了什么
玉泽这帮我寻了《魂抄》回来的情谊,我自是感激涕零。但与逐月缱绻之际,他只说这人是他无意中救下性命,故而追随于他,所以这谢意他替我还就是了。
我勾唇笑笑,抬手便拆了他身上最后一寸衣物,鬼祟之气更是同时从掌心而出,倏然便灭了房内所有灯火。
他的动作倒是越发比过去轻柔,似是生怕碰坏了我似的,一寸一寸都是细细抚过,引得我一阵阵战栗。
我知我这躯体未必能坚持多久,自然也是拼尽全力与他合为一处。黑夜里看着他星亮的眸子,似是这么多苦难早已甜若蜜糖。
……
大抵是因为我这身子刚刚从魂魄正式凝聚成人形,现今依旧虚弱得很,就连我早晨起身,也觉着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还得逐月扶着我下床。
“你这样子,还是该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出门了。”逐月语气有些担忧,伸手扶着我的力道不轻不重,正正好足够让我起身,又不至于捏痛了我。
说来也怪,我一向自诩皮糙肉厚的,自打这魂魄重归人形,昨夜一晚竟然让我觉着身娇体弱了不少。
“好不容易回归人形,自然是想出去看看。”我浅笑着看他,他依旧气质风华,可面容还是憔悴,似是这段日子忧思太重。
我忍不住伸手抚平了他眉间的一丝皱痕:“……抱歉,让你等太久了吧?”
他却只是傻笑并不答话。
我与他一同梳洗,一同出门,外头的艳阳高照让我颇有些不适应。
他细心体贴地抬了袖子为我遮阳,我亦是回他一个柔柔的笑。
岁月静好,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遥遥看着远处等着我们的玉泽,他就那么立在阳光里,颀长的身姿在这日头下显得更是儒然。
然而,我竟忽然记起了这人的面容究竟像谁韩风。
但是,韩风是谁来着?我脑中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温和有礼地冲我们躬身:“二位昨夜歇的可好?今天日头稍毒,路程也远,还得辛苦一回。”
“多谢。”逐月只是简单回了两字,见我这边似是抬不起脚跃至飞行法器,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单手搂着我的腰身就带着我一同上了小舟。
我趁着小舟内仅我们三人,便安然蜷在逐月怀里。好在他似乎知道我这肉身娇弱得很,身上未有任何金银器物,今日只是穿了一件柔软的长袍,任由我拿他当了靠垫。
玉泽也是个识趣之人,很是主动地操控起这小舟来,一丝多余的目光也未往我们这边扫来过。
“今天身子还是不适么?是不是不该强行化人形?不如等会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尸体或是干脆重新拿什么材料捏一个躯体?”他有些心疼地看着我,也是知晓我这具躯体来之不易,更是娇弱不堪,几乎一片掌风下来就能给我吹跑了。
“别人的身子总不如自己的好使。”我眨了眨眸向他,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反正不是有你在么?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他失笑不已,只得把我搂在怀里。
而我却忽然察觉了一道莫名向我的目光,再顺着目光看去之时,这玉泽已经悄然转移了视线,仿佛刚刚的视线只是我的错觉。
但,韩风究竟是谁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却隐隐觉着,这人不会害我。
……
我陪着他每日来来回回,有时是去和一些势力交换条件,有时则是去顺手帮忙收拾了一些作恶的妖兽或是魔物。
只是,每当大家启程收拾妖兽之时,总有人会一副难言之色的面容看我两眼,仿佛有些欲言又止。
然而我却不知为何。妖兽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与逐月形影不离。是真的形影不离,因为我几乎不离开他半步。走哪儿都要么拽着他的袖子,要么攀着他的胳膊。
他也任由我抱着他的胳膊,只是每每回眸看我的时候,除去那片宠溺之色,倒还多了几分怜惜。
怜惜什么呢?
除此之外,就连叶宛宛也不时地来看看我,不是为我检查身体,便是为我揉揉脑袋,偶尔还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些“蕴灵”啊,“朱桥”啊之类的名儿,然而我就有些纳闷了,我自小生长在大悲宫,虽然我不怎么常和大悲宫的外门弟子们亲近,总跟景云师姐几人待在一起,但若真的有这么几个名字,我觉得我也该是认得的。
但现在看来,这几个名字我并不记得。甚至,我也差不多忘了为何那时会看着玉泽想起名为韩风的人。
这些于我,仿佛都慢慢地只剩了几个模糊的字眼,甚至更可怕的是,哪怕就连这些记忆,也能每日让我觉着正在我脑中淡化。
直到某一日,当我再度见着一少年之时,他的神色才是真真让我觉得有些惶恐。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则更是让我不安。
因为他叫我“娘亲”。
我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不,我现下才用我稍有浑浊的大脑想清楚了事情的来由:他们的多番试探,还有逐月怜悯的眼神,大约都是因为,我的记忆正在逐渐衰退吧?……
我心中更是大骇。
急急之下想去逐月的藏书阁中翻找些资料,却正好被一人撞了个正着。
“朝阳姑娘?你有什么需要么?”玉泽诧异看向跑得满头大汗的我,眸中某些东西一闪而过。
“我?刚刚回归人界不久,自然是想来看看自己有无什么需要在意之事。”我并未明说,虽然我也晓得他对我的病情大约也是有些了解的。
“……那,可需要玉泽帮姑娘找些什么吗?玉泽别的不说,这藏书阁还是经常来的,倒是真能帮上些姑娘的忙才对。”玉泽话语间很是谦逊有度,此刻却让我觉得和那名为韩风之人并不相同。尽管我也不记得韩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既然有人主动帮忙,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想了想后,我还是答应了。
但他果真对这藏书阁极为了解,甚至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每本都看过些许,因为
“那本不对,只是说到了些阴界的神话,却是没什么可信度。”
“这本也不可,里头只是说了些人界与阴界的桥梁,却并无说到你这魂体该当如何。”
“唔……你手边第三册应该可能会有些和你相关的东西,但估计不大全,你若是有空也可以看看。”
……如此下来,我有些悻悻地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本,沮丧地看着面前这人:“不如,你来帮我找?”
玉泽一愣,随即浅笑:“也可,朝阳姑娘只要信得过在下,在下定然竭尽全力为您找寻和您相关的所有东西,整理成册送至您的房里。”
我也没意见,更没什么想怀疑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这幅老实样,我倒是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眼见着我在他面前一横,他缓缓合上手中书册,只是往后稍退一步,躬身:“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可认识韩风?”我也不跟他打什么马虎眼,直截了当。
玉泽被我问得稍稍抽了抽嘴角,但还是嘴硬:“……不认得,难不成姑娘认得?”
我扁扁嘴,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状:“……谈不上,只是隐隐记得罢了。”但我又随即补充了一句,“但我总有些预感,只要能查明白这个人,我便也能明白我究竟为何失忆。不知玉泽公子可否帮我查找看看?”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会将查找此人的任务交代与他,面上稍显愕然,很快又转为正常笑容:“那是自然。魔君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朝阳姑娘又被魔君视若珍宝,我自会倾尽全力帮你。”
我挑眉冲他一笑,也也学着他的样子稍作躬身行礼:“……那便多谢了。”
我虽也自行找些资料,但他找资料的样子显然更惹我的注意。
他翻书动作极快,一目一页也不为过。
我稍稍瞥了他两眼,而后便也开始专注寻找些自己病状的资料。只是我这原本过目不忘的本领在现在的身体状况下显然是没能发挥出原先的十分之一,看不多会儿就没了力气,双眼肿胀酸痛,最终也只得在旁边休息会儿才能稍作缓解。
“朝阳姑娘先回去吧,等会儿玉泽必然将所有查找到的资料都为姑娘送去,且放心。”他也不知从何时注意到了我逐渐消失的体力,看了看疲惫的我,才有些着急道。
我无奈于孱弱的身子,但我果真在傍晚时收到了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书册。其中某些书页被夹上了一支金叶,于是我便晓得是这人给我做的记号了。
“这是什么?”逐月怕我搬不动,很快伸手把这摞不算太多的书册放至书桌上,随意捡起一本翻了翻,蹙着眉,“……怎么在看这些?身子还是不舒服么?这些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你只管好好休息。”
他果真还是不想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差。
我心下转了转,还是轻轻笑着:“我就是看看,以防万一罢了。”
他默然点头,算是同意了我这借口。
只是,这晚他搂着我入睡的时候,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似是……害怕再次失去了我。
……
“你就算强留她在身边也是无用,她这身子日益变坏,根本无从陪你一生,还不如带着她前去大悲宫碰碰运气。”
“那又如何?她需要什么,我去给她找,她想要什么,我去给她打下来!总归好过她去些不太平的地方。”
“……大悲宫现今确实不太平,但也总归是她的家。”玉泽似是沉默一阵,还是悲凉道,“……你就算是想把它打下来,也得问问看你家那人同不同意。”
我只听到这里,两人便同时察觉到了我的到来,谈话声戛然而止。
我看着两人面面相觑的面容,只当自己没听见的:“叶宛宛最近新研究出了点吃食,我送来给你们尝尝。趁热吃吧,别凉了。”
我只是把盘子放下,而后便施施然又退出了房间,留下两人眼色各异地立在房内。
虽然只听得数语,我也能猜着逐月和玉泽的纠纷所在
前两日在研究玉泽为我整理的书册之时,偶然间发觉其内有一法器可以有固魂作用,而这法器我也是熟悉得很,正是爹爹给我的那枚晴方扣。
我不记得我把这玉扣放去了哪里,但在这青渺大地逗留了这么些日子,我也听闻了关于很多年前大悲宫巩固了皇术的事。
当年爹爹跟我说过关于这晴方扣的一些事情,虽然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但这东西可能能作巩固皇术用才对。再加上如今逐月的反应,我猜着这玩意十之八九应是在大悲宫内才对。
我琢磨了许久,虽然有些不舍逐月,然而还是更想试着取回晴方扣看看。大悲宫可能换了人,还可能从前疼我爱我的师兄姐们都不在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想去为自己的魂体最后努力一次。毕竟,我是想陪他一辈子的啊……
……
我尝试着找到大悲宫的门口,其内守卫见着我,却如同见着鬼一般:“……朝、阳?”
咳咳,都怪我这垃圾身子,自打我从魔君府邸的墙头跃过,石苔略滑,一不留神摔至墙底就给我刮花了脸。眼下脸上血污青紫俱全,也难怪人家看我跟看着鬼似的。
我看着几人犹疑不定的神色,自是不想被他们看出我已经失去了不少的记忆,此刻只能尽量温和笑着淡然作答:“……可否能求见你们宫主?”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一眼,最终由一名守卫进去通报,另外两名则是把我带到了一处偏厅。
唔……虽然这里和先前我记忆中的大悲宫所处位置不大一样,害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着,但这地方的陈设,倒是和当年的大悲宫如出一辙。
我犹自坐在其间一客椅上,抬手轻轻抚摸着客椅上的祥云纹路。这可是爹爹朝辰当年亲自画下的图样,和寻常的祥云纹路不大相同,这祥云皆是以三朵为一组,算是爹爹留下的记号了。
“朝阳?”其一人踏门而入,身着青褐色长袍,虽是看上去朴实无华,但其内却隐隐嵌着暗金色纹样,也算是有意思的服饰了。
“嗯。”他定然是认识我的,然而我却不记得他了,只得轻吐了这么一字,算是打招呼了。
第299章 踏平大悲宫
“……上次自打朱桥回来,我还以为你真……”才这么两句话,面前这男子已经有些哽咽,急急向我走近两步,一双眼更是像凝在了我身上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但他很快也发觉了我神色的稍稍不对劲之处,眼中一抹怪异闪过:“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呢?鱼小妖呢?我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不,不对,我亦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又是惊诧又是难言,倒退一步,甚至略显警惕地盯着我。
“对不起,我早已身死,现在不过是我的魂魄罢了。”我轻咳两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对了,你刚刚说的鱼小妖……是谁?”
这下子,这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更是心焦状:“你在说什么呢?你不记得她了么?鱼小妖,你的灵兽啊?你不记得我无妨,但你怎么能不记得她呢?她去哪儿了?不是该跟你一直在一起么?”
我眼瞅着这人激动至极,甚至伸手来掰我的肩膀。
我这瘦弱身子,哪能承受得住他这摇摇晃晃几下?于是我在他伸手过来之前,稍稍侧身,才算是躲过一劫。
他的手在空中顿住,似是清醒几分,却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我:“……鱼小妖走了,是么?”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只能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眼瞅着这人眼色变了又变,我很快又继续,“但,若你能帮我找着一物,说不定我还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人被我说得神色微动,却又忧愁地蹙起了眉:“……连你都找不着的东西,我未必也能知道下落。你可知,自打我哥战死于褚尤之手,这大悲宫已经一蹶不振,在这青渺大地上的地位岌岌可危。若不是黄沙堡的宋斌与秦晗夫妇二人相助,我们两派互相扶持,我们大悲宫早该在这片乱世中七零八落了。”他明明年纪不大,但不知为何,眼中竟有一片沧桑之感。
我忍不住出言安慰着:“世间本就是起起落落,这是常事。你也不必太悲伤了。若是将来大悲宫真的不复存在,也不过是气数尽了罢了。”
这人却似是没听我这安慰之言,只是垂眸感伤。须臾又道:“……你刚刚说你要找一个东西?是什么?还有,你这身死又是怎么回事?”
即便我记不得这人,但我也能从他这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他的关怀。
我侧着头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这身子是魂魄所凝,需要找一固魂之物,还望你能帮忙。”
他眼色复杂地看了看我,似乎对我这并未言明的话语有些微恼。
是啊,但我并不记得你,又怎么能全信于你?我故意未说自己身体脆弱不堪,更没说自己究竟要找何物。
但现在看着他略恼的神色,我竟有些后悔了:他应当是真的关心我的人吧?
只是,我只记得景云几人,却连这人也记不得了。
……
虽说不满,但他还是引着我向着大悲宫的藏物阁而去。
我对这地形还算熟悉,此刻即便是不大相信这人,我也能感觉到他并未有绕路或是欺我瞒我之意。
我眼角瞥向这个抿着两片薄薄的唇一言不发的年轻人,目光似是略有悲伤,这眼神却让我有些怀念之感。
跟着他默然走了良久,我还是未忍住:“……你和祝言是什么关系?”
他脚步一顿,更是眼色奇异地盯着我半晌:“你也是奇怪,既然都记得我哥了,为何却不记得我呢?”
祝言的弟弟?那他说的哥哥战死,岂不是祝言战死?
我一惊,脚步亦猛然停下:“祝言是你哥?你刚刚说你哥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冷哼一声,却又抬脚继续往藏物阁而去,直到半路上,才幽幽开口:“……你还是直说你究竟想要什么吧,否则这么多事,你叫我如何解释给你听?”
我默然点头。
只是,在藏物阁翻了个底儿朝天,我与他也未曾找到半分晴方扣的踪迹。
事已至此,他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了起来:“……我分明,是记得晴方扣该是放在这里的。”他伸手指向了这藏柜里的一处暗格。
然而现在却是空空如也。
我亦是神色略有复杂地看向面前这自称为祝洲之人。我并不记得这人的名字,甚至也记不得祝言有个弟弟。
于是我反手便抽了从逐月那儿拿来的长泪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而我却是惊讶的。这人修为不低,怎么就没躲过我这一剑?
可他倒是淡定,甚至是淡漠。此刻只是略有苍凉地看着我执剑的手:“你果真不记得我了。罢了罢了,你若是觉得我要害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鱼小妖也不在了,我早已丢失了活下去的意义。”
犹豫片刻,并未有护卫现身,他也没什么要攻击我的意思,我还是有些语塞又有些懊恼地把长泪挪了下来:“既然跟你无关,那还有谁会拿这晴方扣呢?按理说,也并不是什么多厉害的法器,更不是什么世间难寻之物。若不是有什么特定的需要,其实也只是一块没什么大用的小玩意儿罢了……”
他亦是同样纳闷。
“嘭”的一声,我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藏物阁的门就这么被人猛地撞开,打断了我俩的商讨之声,我抬眼一瞧,竟是个娉婷少女。
我的情感似乎在告诉着我这是我极为重要的朋友,但我的脑子却跟不听使唤一般怎么也转不动,怎么也记不起这少女的面容。
“师父……”她声线陡然嘶哑,似乎就这么要哭出了声。
我很想问问是什么名儿,还想问问她为什么会唤我师父,但这些话语通通在门外的一声巨响中被打断在腹。
“什么声音?”我戒备地盯着门口,其他几人自然也都不是坐以待的料。此刻那带我进来的男子寥寥数语,便将前来报备的几名护卫吩咐去了各个警戒之处,同时我还能感受到这整个大悲宫内的阵法流动方向忽转,似乎从原先的防御阵法转换为了攻击性阵法。
我自是留在这藏物阁内,因为除我之外的那男子和那姑娘都在此,俱是戒备至极地抽了法器防身,却都毫无例外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心中倏然温柔了三分。此情此景,竟是让我记起了曾在大悲宫中的那段受着师兄师姐们保护的日子。
“……为免你疑惑再生,还是先告诉你为好。我叫祝洲,旁边这姑娘是蕴灵,曾是你的徒弟之一。”这人抿了抿唇,脸上颇显伤感,却还是耐着性子给我解释了两句。
“祝洲,蕴灵……”我紧闭着眼想尝试着记起,然而却是无功。
“师父,你不记得我了?”这名为蕴灵的小丫头似乎有些吃惊,但这话才刚刚出口,门外就有了护卫来报:“宫主,妖族大军以集结于大悲宫门外,誓死要踏平大悲宫!且说是一个时辰内等人出去投降,投降者概既往不咎!”
“来了吗?呵,终于来了。”祝洲面上泛着苍白的笑,此刻蕴灵上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在开口之际被祝洲打断,“你把你师父带走,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怎么能?”蕴灵大惊,“怎么能让你留下?先前明明都说好了,朱桥带着人在外面,而我则是留下来和你一同守卫此处,万不能让褚尤得逞!我若是走了,难不成留你一个人对抗妖王么?可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了不得的褚怀盛!你修为够么?这大悲宫中的精英弟子们早已被妖王逐一攻破,屠杀殆尽!你又能指望谁?”
祝洲面色沉了些许,看了看我,又惨然笑笑:“……是啊,大悲宫如今也算是没什么活路了。想不到在我手中不过年许,已然要看着这大悲宫再次被人踏平。”
“门外的,褚尤是谁?”我有些好奇,蕴灵倒是很快替我解惑:“是师父之前认识的人,也就是妖王。自从师父和林娉婷还有祝言相继走后,这妖王便开始逐渐露出了真面目。不仅趁弟子们出任务时相继残杀,后来还下了战书,并向世人道明几百年前宫主朝辰入魔之事,之后便扬言要替天行道,为青渺大地除害。”
爹爹入魔不假,但这人显然动机不纯。分明是妖族领袖,若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把人灵修的支柱给打垮,只怕之后人灵修也将不复存在于这青渺大地之上。
“你们的防御措施呢?既然早下了战书,应当有所准备才是?”我琢磨着自己修为不够,估计只能以阵法相辅,自然是能多些人用能更好。
“这大悲宫已经气数将尽,也没几个人可用了,几乎都派给朱桥去外头埋伏了。”蕴灵有些丧气,“这场战后,也不知能活下几人。”
“其余门派呢?没有人愿意帮你们么?之前不是说有个黄沙堡什么的,总是和大悲宫互相扶持么?”我略有所思地看着祝洲,他眼中却逐渐浮现了无奈之色:“黄沙堡虽说和我们同仇敌忾,但现今也是自身难保。前受妖王威胁,后有风云舫虎视眈眈。再加上风云舫最近继位之人似乎受过妖王什么恩惠,现今几乎和妖王一个鼻孔出气,我们即便是联手,也未必能讨着什么好。所以,我便叫着黄沙堡的宋斌和秦晗两人按兵不动,总不能同时让人灵修失了两大门派。”
我虽是听着宋斌和秦晗的名字有些耳熟,无奈此刻却依旧帮不上什么忙。难不成就要这么看着大悲宫重新覆灭于尘土之中?
“也不见得。”我咬了咬牙看着面前二人,“你们把大悲宫现在还能用的人数告诉我,我来布几个阵法试试看。就算赢不了,也得让侵占大悲宫之人被扒下一层皮才行。”
两人俱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似是不相信我连人名儿都记不住,却能记得阵法。
然而我却真是记得的。不知是爹爹当年的揍罚有效,还是后来的老天馈赠,我竟是真记得大悲宫每代宫主留存下来的些阵法。
虽然并不是每个阵都记得,但眼下看来,还能支撑个一时半刻才对。
我将阵法图一一画下,蕴灵和祝洲则是分别帮我将这些阵法传给大悲宫的剩余弟子们。
眼下这胜负明显的状态,唯一的好处便是能确定现今大悲宫内并没有妖王的人,否则这阵法一出,只怕妖王那边也有了应对的措施。
我垂眸思忖着,但众人都是头一次组这些阵法,要想真正达到这些只怕也是有些困难的。
我悄然与蕴灵一同掩在大悲宫宫门附近,其余众人也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妖王攻占了。
“……看来你们还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眼下一个时辰已到,你们竟还未有人出来投降,本座也算是有些敬佩了。……可惜大悲宫一日不除,这天下也一日不得太平,本殿更是无法向天下人交代啊……”宫门外的褚尤抬眼风轻云淡地笑着,大手一挥,“如此,那便,踏平吧!”
我神经稍稍紧绷,耳闻号角声响,宫门外的妖王大军蓄势待发,喷薄而出,群狼似的往大悲宫冲来。
蕴灵握着我的手倏然一紧,小脸煞白,似也是担心不已。
然而也不知是我们运气太好,还是大悲宫剩余弟子们太争气,妖王大军鱼贯而入之时,阵法倏然而起
一道道金色雷电之光闪过,领头几人在这片金色电网的笼罩之下,刚刚祭出的术法忽然反噬,这凶神恶煞的几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脑袋着地。
太好了,这阵法和祝洲的雷电之术联结,果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才欣喜了一分,便看着眼色略有震惊的妖王亲自执剑而来:“呵,雕虫小技!”他伸手几张黄符贴上剑身,大剑一挥,便仿若入无人之境一般,剑起剑落,生生劈烂了才凝结不过片刻的雷电之网,“不过,你们能这么快就想到应对措施,也算是让本座大开眼界了。”
他虽是唇角泛着笑,眼神却甚是狠辣,甚至让我觉着和他这张还尚显俊秀的脸不大相符。
第300章 将你托付给了我
我咬着牙盯着这人,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究竟何时认识过他。哪怕能想起他的一个弱点,我们这次就未必会输。然而我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军队登时又被他刚刚那一刀重振了旗鼓,现今几乎每个妖兽都已然化为了原形,更是尽显凶恶之态。
我回眸看着蕴灵,单手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蕴灵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抬手便又发了一道传音,示意祝洲再起另一阵法。
大悲宫众人灵气流动骤变,很快又打算再凝其他阵法。
眼瞅着这妖王往宫内再迈一步,我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他的脚下以及阵法的动静,几乎万籁俱寂。
三、二、一……我几乎屏住呼吸孤注一掷。
眼看着他的脚落在早已布好的另一阵法内,可惜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生生看着他再往前多跨了一步。
我不由得深深倒抽了一口凉气。
果真,都是第一次使用此阵法的人,刚刚上一次的阵法能奏效已是奇迹,现在我又怎么能期待这一次依旧可行?
咬了咬后槽牙,眼瞅着这妖王更近了几分,我正欲抽着长泪出去,却被蕴灵反手扣在掩藏之处。
说来我这身子也真是娇弱得很,就连蕴灵这小身板,居然也能让我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住:“……抱歉了师父,你身子未好,还是先在此处待着吧。我已经跟朱桥说过了你的位置,等会儿他冲进来的时候会优先把你带走。”说到此处,我竟还听见她轻笑了一声,“……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师父,你再骗我,我可真不想轻饶你。”
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而后,我便在手足无法动弹,口中不能言语的状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姑娘冲出掩护之处,手中雷电之光流转,似是和祝洲相似的雷霆之术。
可惜,她虽是厉害,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敌过这修为高深的妖王的。
褚尤似乎也是觉着这姑娘有趣,轻笑两声:“你倒是有胆量,竟敢单人战我。那我便如了你的愿吧!”他伸手一挥,身后几只妖兽很快往后稍退,似是等着他们的妖王大显神通。
蕴灵面上丝毫不惧,只是看着这妖王发笑:“你这人,打着正义的旗号,不知残害了多少人灵修,以后也不知有多少亡魂要来索你性命,你晚上睡觉可得好好睁着眼。”
妖王褚尤面色未动,只是眸光深深地看着蕴灵:“你自己也是妖兽之身,却要为了大悲宫鞠躬尽瘁,可还值得?”
“值得。”蕴灵却是想都未想地答道,“若是跟着你,保不齐还得做多少恶事。大悲宫即便过去做过的错事不少,现今宫主却是祝洲。这家伙人善心慈,总比你这狼心狗肺之辈好了太多。”
“呵,你这言论,倒是和你家师父当年有的一拼。可惜了,不仅她死了,你今日也得死在此处!”他眼中狠厉尽显,更是让我心惊。
她师父,不是我吗?我也是妖兽?
脑中浑沌尽开,也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我欲念太强,我这本被掩藏的记忆此时忽然被我撕开了一个缺口
蕴灵!我不能让她死!
眼看着蕴灵与妖王厮杀,满天都是雷霆与妖王术法之下爆出的灰烬。
一声龙啸自我口中而出,属于怀阳的记忆我也尽数取回:褚尤,我和你还有不少账需要清算呢。
我便在这漫天灰烬中,须臾间化为了一只巨大的虬龙。
褚尤连带着看我的目光都变了。但却并不是变得害怕,反而是变得……欣喜。
我一个急速滑行猛扑下去,正正好将刚刚差点被打落在地的蕴灵驼到背上。
可我才刚刚反身回飞,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火灼似的疼痛漫遍了全身。
我一个激灵,差点就把身后的蕴灵给扔回地上。
她此刻也是虚弱,似是怎么也撑不起力气御剑飞行,只是在我背上竭力挣扎两下,也就整个又只剩了恹恹。
我拼力扇扇翅膀,只可惜我也是力竭,身后又背负一人,才刚刚躲过褚尤的万剑残影,又得面对旁边一只长相诡异的妖兽袭来的排风。
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才又一次躲过飞射而来的排羽,眼见着褚尤已经带人围了我们半圈,脑中丧气一闪而过,却是见着不远处飞奔而来的朱桥众人。
我心内一阵狂喜,只可惜这虬龙身子也撑不太久,已在飞速下落中。
我拼尽全力想保持身体平衡,只可惜这虬龙身子当真用得有些不惯。
身后朱桥已然和妖王几人厮杀起来,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我咬牙继续滑行,眼看着要落地了,但这身子也濒临瓦解。
我一个闷哼急冲,心内已做好了撞击地面的准备,却是被人以身相护,重重砸在了对方身上,我没觉着疼。
仰面一瞧,接着我的这个正是逐月,而接着蕴灵的正是玉泽。
“你俩怎么到了?抱歉,先借我一用。”我随手扯了逐月袖口的储物环,伸手就取了无名剑出来,掌心微转调转剑尖,直直便欲往朱桥那边而去。
但逐月却伸手缚住了我的口,掩息法诀早已在我们周围成形,此刻我哪还能不知道他的缘由?
“我知道你身为魔君无法出面,但我也是真不能见死不救。”我语气稍软地央求着他,“我只借用一下你这魔剑,你出不出手我不强求,这样可以吗?对外可以说你的魔剑被我盗走。”
只是,我才刚说道这里,接下来的套话还未用上,这人就已经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我刚刚落地之前的肿痛之处:“……我与玉泽会好好处理此事,放心。”而后,我便被他拿了几段精铁锁束缚起来,扔进了一个小盒子里。
这盒子上附着过空间术法,我在栽进去的片刻便已经知晓了。
可我依旧为外头的事情焦心着:这逐月和褚尤早已商定井水不犯河水,此刻贸然出手,莫不是得引发别的麻烦?
我也没在这盒子中闷太久,很快玉泽就把我放了出来。
只是,此时外头已经是一片青山绿水,哪还有半分妖王军队的影子?
“我要回去,你可以阻止我,尽管试试看。”我出言唬了一唬,转身就御起长泪要跑。
玉泽果真没来追我,但他却遥遥跟我说了一句话:“……所以,你还记得韩风么?”
我御剑速度未减,只是心内稍沉之下便重回了大悲宫门口。
只是,这一个多时辰过去,妖王已然撤兵。
“褚尤他们呢?逐月呢?”我很快寻着了朱桥,急急道。
“魔君以千年不犯妖族为承诺,签下了契书,这才让妖王撤了兵。”他面色并不好看,大约也知道这事太过严重。
如今妖族已然趁着魔君消沉的时日,盘踞了大半青渺大地,现在还拿到了这样一份契书。虽然一时保存了大悲宫,然而这妖族却是如鱼得水。没了唯一的阻碍,只怕这妖族很快就将横行青渺大地,连千年也用不着。
我暗叹一口气,看着他满面遮掩不住的懊丧,心内也是难受至极。但我还是出言宽慰着这个为了大悲宫不惜与族人相抗的孩子:“你伤着么?我这还有些丹药,你可以拿去……”我正欲伸手拿取丹药之际,这朱桥却是抿唇垂眸,悲伤至极地拽着我的袖子,甚至连手都止不住地发着颤。
“……她走了。她并未撑过褚尤那一击。虽然人看上去无事,却在刚刚,就在师父回来的前一刻,死在了榻上。”他每字每句逐一像我缓缓道来,这声音却跟泣血般无助苍凉。
我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还想的了许多?无意抿了抿唇,心口压抑至极,我也是一字再也说不出来。
……
蕴灵下葬那日我并未去参加,当叶宛宛问我为何,我只说自己不记得了。实则是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是不是还能假装蕴灵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我独自一人在屋里闷着,门外来了多少人我也不见。
“今日魔修们均是有些蠢蠢欲动剑拔弩张,魔君已经去处理了,他只说如果你想出去散散心,我陪着你便可。”玉泽在门外已经待了小半个时辰,然而我却没什么心思回他,只是“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你还要闷到什么时候?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你已经去过阴界,就该晓得你的蕴灵也在那里,只是等待转世而已,未必将来就再也没机会一见。”叶宛宛也不知何时到了门口,似是端了什么要过来给我吃。
眼看着她推门而入,我也并未答话,只是转目过去看着别处桌上一花瓶。
叶宛宛心中略有所动,忽道:“……难道妖兽入了阴界,状况会不大一样?”
她倒是聪明,连我这么点小心思都给挖了出来。
“……是吧。”我含含糊糊作答,心内想着的却是当日所见的迷失心智的各色妖兽。一个个被困在笼子里,全然变成了阴界人魂的玩物。
但这些事情,我又怎么能跟他们说?
叶宛宛似是有所察觉,之后也并未多问,只是神色淡漠地把刚刚抱进来的一个小盅端到我的面前,其内肉香四溢,闻上去倒是像……乌鸡。
“不太想喝,没胃口。”我只是把这乌鸡汤往她那边推了推,略有疲惫地笑了笑,“多谢你,不如你来代劳了吧?”
她默了默,也不强求,只是关上门窗把玉泽挡在门外,而后还下了隔音罩,才道:“……这两日浮云对你……”
“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想起这孩子,我又是一阵心酸。但我确实没什么养育孩子的经验,又在他尚在腹中之时离去,他恨我也是应当。
“他这孩子也不知是遗传了谁,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如多跟他交流看看,他定然会原谅你的。”长叹一声过后,叶宛宛如是跟我说道。
“嗯,我试试看。”我淡淡应着,心中繁乱更甚,很快就沉入了梦境。
……
待我一觉醒来,却发觉浑身酸麻、大汗淋漓,似是做了个什么奇异的梦,然而我却记不清了。只是隐隐间觉着好像是玉逍遥要告诉我些什么,可我却对这梦境没什么印象。
“醒了?”逐月柔柔看着我,给我喂了点清茶,“你这两日好好在此待着,我会派玉泽保护你。”
“你要去哪儿?”
“去跟宋斌见上一面。”他冷静如常,我却知道事已至此,他这举动正是说明了现在的山穷水尽。
我仰头笑笑:“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得好好休息。上次跟褚尤一战,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逐月蹙着眉,但态度倒是坚硬得很。
“放心……”我伸手扶住他的掌心,认真看着他,“我会保护好自己。”
他更是蹙得眉峰拧成了川字,眸光中倒映着的正是我有些苍白的面容。
我尴尬轻咳两声,趁着这夜色中光线昏暗,赶紧灭了房内唯一的灯火:“……睡吧。”
他大约是真累了,很快便入了梦乡。
而我则是因为早些时间已经睡过,现在精神可是好得很。
辗转反侧,回头又看着逐月睡梦中的面庞,迄今为止还蹙着眉,似乎连觉也睡不好。
我有些发笑地伸手抚了抚他的眉间,没多会儿就给我弄平了,可我的手才刚离开,他的眉头又再次蹙起。
呃,是烦心事太多吧。
我掖了掖他的被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合衣出门,外面夜深露重,我一人独坐在屋顶,仰头看着繁星满天,却全然无法沉浸在此美景中。
“朝阳姑娘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给在下听听,在下也好给姑娘解惑。”玉泽的传音幽幽入耳,我撇头看着,果真穿戴整齐地立于不远处。
“你不是韩风。”我也传音一句,没再看他,只是双眼盯着头顶的繁星出神。
“我自然不是,我跟韩风只是稍有血缘亲情罢了。”他似是有些心思复杂地跟我说着些往事,“他是我表哥,很多年前就故去了。只是,他似是在阴界混得还不错,竟是得了判官的赏识,得以与亲人联系。只可惜,他父母早已不在,他便选择了我,并……将你托付给了我。”
第301章 条件
我心内稍有疼痛之感。
从阴界联系此处,该有多难,我算是一清二楚。
即便这判官对韩风有所忌惮,但联系人界的机会算是难得了,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允他和人界常常沟通?
他竟是把这么重要的机会,留给我了么?
我悄然眼看向玉泽,他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我,似是有些复杂之色泛于面上:“……表哥能联系人界的机会不多,总共不过两次。但其中一次,却是嘱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便借着被魔君救下,只说自己想要报恩,便留在了他的身边。”
我默了默:“多谢你告诉我实话。”
“不必。我只是好奇,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表哥如此看重于你?但这段时日我联系不上他,所以也无法确认个中曲折。”玉泽竟用了“手段”一词,倒像是我水性杨花一般。
我无奈摇了摇头:“……‘手段’一词愧不敢当。”再说,现在韩风已然被判官下了判决,你又怎么可能联系得上呢?但这后半句,我却并未能说出口。
大约是我心虚了吧。
我反身从屋顶跃下,再没跟他多说,便兀自回房,安安静静地趴在了逐月身边。
他浅浅的呼吸,几乎是我的安神香。
……
次日,我起身的时候他果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叶宛宛日上三竿时来叫我起床:“,你这人倒是睡得安稳。这都什么时辰了竟还不起床?”她这次倒不是一人前来,而是带了浮云进来。
浮云倒是每次见我都是恭敬得很,躬身行礼,一样不差。
我揉了揉眼,合衣洗漱起身。
待我从里间出来,浮云似是正在跟叶宛宛交谈着什么。
“你起了?过来,我给你熬了点补身子的东西。啊不,我只是出了药方,浮云熬的。一大早起身就给你熬这个了,你赶紧尝尝。”
我自然知道她是刻意前来修复我与浮云关系的,但浮云面上这山水不改的客套微笑倒是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了几分。
“多谢。”我还是接下尝了尝,面上甚是欢喜,“很好吃,多谢你了。”
浮云依旧面上笑容款款,实则却是恭敬至极:“……娘亲喜欢就好。”
我与叶宛宛相视一眼,她似是有些恼怒泛在面上,但我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等一盅汤药喝完,我便浅笑着看向浮云:“这两日你爹不在,不如你带娘亲出去看看?好久未回人界,好想看看人间的热闹繁华。”
浮云嘴角明显抽了抽,还是恭敬道:“……好。”
叶宛宛似也是感受到了我想和浮云单独相处的意思,便也没阻止,甚至还帮我劝说了玉泽不要跟着。
如此,甚好。
等我与浮云两人出门,才刚到了热闹繁华的集市上,我便侧头笑着看他:“多谢你把我带出来,我要走,你应当是没有意见的吧?”
“娘亲要去哪儿?”他果真没有反对。叶宛宛不在,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冰凉一片。
我忍住了在这冰凉目光中打个寒颤的冲动,干笑两声:“反正你也不关心,不是么?你回去后大可跟叶宛宛说我是偷偷溜走的,她也不会重责你。反而,我这事儿干得多了,她该是习惯了才对。”
段浮云果真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颔首表示同意。
我冲他微微一笑,而后便取了长泪在手,御剑离开。
我并未回头,但我也觉着,这人并未把我多放在心上,即便我走了,他也未必会有什么表情。
……
只是,我并没有去找逐月,反而是先去了风云舫。
当我将真容露于暨水面前,他整个人先是呆了呆,而后忽然转了狂喜之色。
“果真,你便是风云舫新上任的舫主了。”我挑眉冲他一笑,他面色忽而沉了下来:“……所以,你是来替逐月做说客的?”
我淡淡轻笑着,面上丝毫不显:“好久不见,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虽然面上有些复杂,但终究还是安排了一间偏厅与我一谈。
待到茶盏奉上,我才好奇道:“原先不是总看你旁边跟着泉儿,今日怎么不见?”
风暨水无奈笑笑:“她已经嫁了人,这两日又怀了身孕,我便允她回家歇息了。”
“哦。”我只是简单答着,心内闪过的却是泉。好在他女儿现在安然无恙,我也替他高兴。
盏茶过后,我俩俱是沉默了许久。
“……许久不曾得见,还听闻你去世了,就连丧事也是弄得整个青渺大地都为之震撼,亏我还当真为你伤心了一把。”他有些自嘲地笑笑,“现今见你平安无恙,我也算是放下了心。”
我眨了眨眸子:“……我是真死了。”
风暨水愣了愣,随即又失笑:“……你这人,果真还是喜欢开玩笑。”
“我说真的。”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单手轻轻抚着已经空了的茶盏,若有所思道,“我是真死了,现在你看见的,只是我的魂体,并非真身。或者说,只是我魂体重新凝结成的身躯,娇弱不堪,甚至也连与人争斗都是困难。”
他一惊,伸手便将整个偏厅都下了隔音罩:“……这可是真话?当真?”连续两遍问了同一个问题,他倒是当真为我着急。
“嗯。”我缓慢点了点头,认真道,“所以,此次前来,朝阳有两件事想求你,不知可否愿意一听?”
他面色稍有所动:“……你先说。”
“一则,我想找到固魂器物,可以助我身形稳固;二则,想请你莫要插手妖王与魔君之事。”我勾唇缓缓笑着。
他眼角一挑,面上戏谑之色闪过:“你倒是有意思。第一个条件很容易,你我虽是有过纷争,倒也算是旧友了,我愿意一帮。第二个条件也不难,只需你帮我找到一样东西即可。但,我原以为你……”
“原以为我会让你帮他?我亦不傻。你会不会同意还两说,若是你到时答应了又反戈,我才是真毁了逐月。再说,褚尤这人,虽是现在看起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逐月亦是不差,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又何必多操这份闲心?”我看着暨水眼底笑容泛起,便知道他算是答应了。
“你刚刚说,有什么需要我帮你找的?”丫鬟为我重新斟茶,我便也柔和从容地望着他,顺口一问。
“你可听说过太乙真水?”他目光稍稍一深,刚刚面上的笑容也尽数敛去。
“嗯,魔修一直视若珍宝的圣水。”我思绪流转,很快便记起了这事。
“嗯,很好。看来世人都说怀阳便是朝阳,倒是不假。原先还怀疑你两分,现在倒是让我信服了。若你只是怀阳,断断不会知道这太乙真水的……毕竟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千年之久。”他眸光微动,笑容泛起,看着却让我觉得倍感阴森。
“你也别担心。你的固魂之物我便赠你了,不需你回报。只是拿这太乙真水来换我不动兵的承诺罢了,怎么算你都是占了便宜的。”他眼珠子转转,嘴角的笑涡重现。
呵,占便宜?你分明知道这第二件事可比第一件事重要得多。
他不求回报地替我固魂,无非也就是不想给我找寻太乙真水的过程中平添麻烦罢了。分明占便宜的是这人才对。
我思绪飘得稍远,倒是他命人端上来的一只蜻蜓佩重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蜻蜓佩所制材料特殊,是一处上古秘境中寻得,这天下也就不过五块罢了。每一块大概能塑得你百年的身形,总共五块,能撑你五百年。”他的声线幽幽,“现在先给你一块,待事成,我便将接下来的四块拱手奉上,如何?”
“自然。”我现在等着他承诺第二件事,自然不想跟他讨价还价,“多谢了。”我伸手接过这蜻蜓佩,第一件事就是系在腰间,倒是果真觉着这几乎能被风吹走的身子厚重了不少。
咳咳,不是身形。
等我躬身向风暨水告辞,他倒是忽而展颜:“……你可记得长泪?”
“记得。”我唇边漾开笑意,“那时,你新制一把灵剑,偶然遇我,我便赠名长泪。之后,你却送给了怀阳。兜兜转转,果真是天意弄人。”
“是啊,我也未曾想过,竟就是你。取名的是你,赠予的也是你。你果真和这灵剑有缘。”他目光稍有起伏,之后也便派人把我送出了风云舫。
临走时,我看着来送我出门的护卫头领,似是无意一问:“你们上一任舫主去哪儿了?”
领头人面上怔愣半分,便拱手道:“……已然驾鹤西去。”
“死状为何?”
“鞭笞五日,尚未气绝。之后以百针穿心,方才魂飞魄散。”
“好。”我冷哼一声,“那便,太好了。”
领头人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恭敬行礼。
我轻吐一口气,淡然看着面前的青山绿水,好似人生再度完整了一般。
长泪剑再起,我腾剑便飞向云端。
……
“我哪儿知道那个什么圣水在哪。”叶宛宛带着嫌弃的言语通过传音符入了我的耳,此刻我却轻笑,因为接下来她就说出了自己查看古籍后所得。
这太乙真水虽被尊为魔修圣水,实则在青渺大地出现得极少。
若不是当年叶轻把这玩意儿从不知哪处的山脉掘了出来,只怕近五千年内都未必有所下落。
只是,略有可惜的是,她从哪处山脉掘出来的,还真无人知晓。
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去问问逐月,但随即又打断了自己这一念头:若是被他知晓,他定又不让我出门了。
如此思索着,我再停留至一处偏远城镇之时,却猛然间遇见了几个正在找我的魔修。
好在我此刻已经掩去了容貌,现在以蜻蜓佩为辅,连上世修为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此刻自然也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只是,稍稍让我有些好奇的是,这些人似乎并不是逐月的手下,因为他们似乎不认得我,只是凭借着一张画像找人。
若是逐月的人,哪还需要通过画像来找我?我心中却是轻笑,这些,应当是浮云的手下才对。他竟也会派人找我,倒是让我有些感动了。
我抚着手上的一对冰玉镯子,寒凉入骨,却让我觉得分外安心。果真,一脉骨血,才是亘古不变的亲情。
……
我买了些青渺大地的地图图纸,看着几百座山脉连绵,根本无从查起。
好在听说青罡河附近住了一位老人,修仙得道,就离飞升也仅仅一步之遥。
只是,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或是灵药,凭借着早已千岁的高龄,现在在青罡河隐居许久,百年多未曾出世见人,现今究竟是死是生也未曾可知。
我心道这人若真如传言般千岁高龄,也该对叶轻挖掘这太乙真水一事听闻了些许才对,于是我便抱着一副侥幸的心理前往拜访。
这青罡河倒不算难找,只是这一片尽是绵延山脉小溪,那人又早已修为极高,怎可能让我这么容易就给找着?
何况,大约是我溜走的事情已经败露,就连逐月的人马也已经追到附近了,似是一直在打听问路的高阶修仙者。
呵,还真是了解我。
我悄然在这山涧中敛去了气息,于是便眼瞅着逐月的人马赶到,却是怎么也不知道我的具体方位。
我凭借着自己还算是稍胜人一筹的那么点追踪能力,很快便察觉了这附近山涧处的几处修仙者的住所。
修仙者自是不同常人,门口定然是设下过掩息阵法,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发觉。好在我一路跟着灵气流动的痕迹,反推了这些人的住处,倒是还算运气好,真给我发觉了几处掩藏得极好的住所。
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寻人,可惜这几户修仙者只是气得面色铁青,一丝要助我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眼厉声问着我是不是他们的仇家。
开什么玩笑,若我真是仇家,还轮得到你们出门瞪我?我心中发笑,面上却是一片温和:“……我只是,来找天婪真人的,还望各位道友相助。”
第302章 偶遇
自然是没什么人愿意理我的。
但好在也并未对我动手。
我并不是害怕与人相斗,只是我这掩息术法坚持了这些天,已然有些吃力了,此时若是毫无顾忌地出手,只怕片刻内便会被逐月的人察觉。
几人只是恹恹封了自己的住处,再不许我踏足半步。
我轻轻叹了口气,抬脚便往下一处可能的地方寻去。
就这么接连找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得所终。
要么就是这千年高龄的修仙者早已渡劫升仙,要么就是早已换了个住处。或者,再不济便是已然故去。
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若这人早已活了千年,我这么点追踪循迹的伎俩还不得早被他看穿咯?若是他早已看穿并掩藏得极好,这可又该怎么办?
我如此在一条河边琢磨了许久,原本以为找天婪真人已是无望,却是碰见了一个眉眼娇媚的少女。
“你……”我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姑娘,背着个药筐,咧嘴笑着向我。
“你是之前卖我灵植的姑娘!”我猛然起身,因为太过惊讶倒是差点栽进河里。
对的,我当日正在帮腊玖采买灵植之时,遇见过这姑娘。
也正是她,跟我说过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可以把这些灵植全部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算是你欠我这七百块灵石的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你先说我再考虑一下。”
“若是有一天,有人找你要虬龙骨血,就算是再亲近之人,也望你莫要随意交待了自己。仅此一事,你应还是不应?”……
是她,她知道我会为逐月付出骨血!
也不知是我的震惊之色吓着了她,还是她只是纯粹为我的违背承诺而气恼,她只见我认出了她,面上笑容陡然收起,却跟从未见过我一般,转身就要走。
我与她之间本就隔着小河,当我踏上灵剑跃过河流,再立在岸边之时,那姑娘已然消失了。
没有丝毫气息停留,甚至没有丝毫她来过的痕迹。
要么我刚刚看见的是幻觉,要么这丫头修为比我强了太多。
我惊骇之下同时又是狂喜:这么说来,她定然和那个天婪真人有所关联才对!
我欣喜之下四处寻找,却是果真在一处岩石的夹缝中找着了一处使用过空间法术的痕迹。
我掐诀贴符,此处的空间法术踪迹难寻,我可花了不少功夫才找着了那么一点点蛛丝马迹。
就跟猛然拽住了一根线头一般,我总算是拽住了这空间法术的一丝破绽,拼尽了劲道往后一拽,果真听见了姑娘清脆一声:“哎哎,可怕了你了,别拆人屋子呀!”
我展颜一笑,看着面前如鬼魅般显出身形的姑娘,恳切道:“……姑娘,既已被我找着,那也算是我俩有缘,可别再躲我了可好?”
“啊呸!还有缘呢?!我多少年前就提醒过你莫要将骨血给了那臭小子,现在可好,现在竟给我说我俩有缘?你双手奉上骨血之时可想过我俩有缘么?”这姑娘倒是叉着腰语出惊人,和刚刚同我莞尔一笑的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实在没忍住,失笑道:“……原来你竟是这般性情,有意思。骨血一事,是我对不住你,姑娘可否接受我的歉意?”
“呸,你的歉意可真是不值钱。”她没好气地看我两眼,面上泛起狡黠,“你可有带灵石前来?带了多少?身为魔君夫人,别的不说,灵石可该足够了才对。”
我面上笑意更深,赶紧伸手解了一只灵袋递给她,其内灵石少说也有万数,都是逐月走前留给我的,我便一股脑儿地都留给了她。
“哟,还不错嘛,魔君这家伙竟是拿这么多宝贝养你的。”她笑得眉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线,不住地把这灵袋往怀里塞着。
我见她不拒绝,便也知此事已然成了一半,立马讨好似的行礼:“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一下,这天婪真人的去处?”
她眨巴眨巴一双清澈的眉眼,一本正经道:“爹爹啊?早些出门远游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我一时语塞,摒了口呼吸还是躬身行礼而退。
“慢着。”待我快走出了视线,这姑娘才是幽幽开口。
“嗯?”
“我爹爹最疼我了,他会的,我未必就不会,他知道的,我也未必就不知道。既然收了你这么些灵石,你的问题,不如拿来问问我?”她咧嘴朝着我笑,又示意我进去详谈。
我心内自是欣喜,但也持了一丝怀疑的态度:这千年前的事情,她可当真知晓?
等随着她掌中光晕进了屋,我才发觉她跟个贪财的孩子似的,满屋子都是琳琅满目的法器饰品,不见得有多厉害,倒是看上去都个顶个地精致。
“哎哎,看一下可以,可别给我顺走咯。”她嫌弃似的看我两眼,生怕我夺人所好似的。
“嗯,姑娘知道我的名儿,我却不知道姑娘的,不知可否告知一下?”末了,我又补了一句,“……朝阳定不会跟旁人说。”
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下人这么多,重名的也不少。你说与不说我都没什么关系。”
“是吗?可否请姑娘赐教?”
“……雪儿。”
呃,难怪你说重名太多。光这么个没有姓氏的名儿,确实重名不少。
我干笑两声:“朝阳谨记在心。”
“樊雪,我全名樊雪。别给我闹得跟全世界都跟我一个名儿似的。对了,你没有别的要问么?”她寻了处僻静的小屋,招呼着我坐在了桌边。
“比如你为何会知道我奉上骨血之事?可我以为你不会回答的。”我颇有些无奈,“一般能窥得天机之人,都不大喜欢别人问起。”
“倒也不是。”她似是觉得有趣,面上笑容浅泛,“就是觉着你挺有意思的,舍不得你死。毕竟,这天下能融合了妖兽与旁人骨血的人,你大约是头一个。”
“你对我的事情很熟悉?”
“我对有趣的东西都很熟悉。”她轻笑两声,“说起来,可能将来我还得借你一用。”
“什么意思?”
“……在这青渺大地,有仙身之人,可不就剩了你一个?将来我若是要和爹爹飞升成仙,少不得还得找你帮点忙,自然不想让你早早便玩丢了自己的性命。”
她说得轻巧,我心内却五味杂陈。
我知道自己跟仙界脱不了干系,不仅是玉逍遥说过,之前那人来接我回仙界的时候,也说过同样话语。
只是,这些事我并未告诉他人,现今如此直白地被这姑娘说出来,我亦有些不习惯。
“可惜我虽是大概知晓此事,却对升仙了解甚少,只怕还不及天婪真人多。”我虽说有求于她,但我还是说了实话。其一是觉得这姑娘性子单纯,其二是对这种真正准备升仙之人稍有敬佩。
“无妨,这些到时候便知道了。对了,你找我爹爹何事?说不准我还真能帮上你些许。”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当年叶轻掘出太乙真水的时候,你爹爹有没有听说过是从哪儿掘出的?现今我有些事情需要靠这太乙真水办成,所以,便来求问看看。”我言辞很是真诚,但这樊雪却是面色稍稍变了变。
“怎么,可是不方便告诉我?”我求问心切,此刻自然有些心急。
“那倒不是,我也确实无意间听爹爹提起过那座山脉,只可惜,就算你去了也是无用,因为那山早已在这千年内,随着一片火山喷发,地动山摇,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荒野。”她眸光深深地看着我,似是带着同情。
我才刚刚燃起的希望陡然又被浇灭,此刻心情也是繁杂。
“罢了,既是如此,我便自己再寻别条出路吧。还是多谢樊雪姑娘了。”我温和笑着拱手,算是作了道别。
“就这么走了?”
“嗯。”想了想,我又在门口回了头,“将来,若是你们飞升之时需要我的帮助,尽可来找我,算是我对你之前的警醒做个报答。”
“我们?”她忽然挑眉一笑。
“嗯,无量大仙,不是你弟弟么?”我勾了眉眼略带审视地看着她,她果真神色一震:“你竟还是发现了。”
“对。他虽是掩息极好,但我却无意间发现了些年轻男子惯爱使用的法器,自然能猜到些许。正好之前无量大仙对我也甚是感兴趣,我也就随手查了一查。两边消息一对,我便也能猜着个大概了。”我带着笑意看向隐在角落的无量大仙,难怪那日听他与人讲座时,说了些升仙的话语,原来是因为他姐姐和爹爹都向往此事。
虽然我不懂升仙究竟有什么好,但他们既然喜欢,我也乐意帮上一帮。
“你倒是厉害。”无量大仙听我这么一说,便从角落处抬脚出来,撤除了自己身上的掩息术法,却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樊仕佩服。”
“将来有缘再会吧。”我暗自记下这姐弟俩的名字。天婪真人的子女啊……倒是难得结交之辈。
只可惜,这么出来一场,却是没找着太乙真水。
我有些难过,正准备跟着对面找了我好些天的魔修们回家,却是忽然听闻不远处另有别的动静。
天地灵气陡然震动,甚至还隐有厮杀声传来。
刀光剑影漫天,定然是有高人在此斗法。
我本欲腾剑离去,不管这闲事,但却察觉那几人的气息略有熟悉之感。
咬咬牙,还是调转了长泪剑,直奔着那处厮杀而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旁边几名奉命寻我的魔修也一同赶到了。
“朝阳姑娘,还请跟我们回魔君府邸!”其领头一人拱手正色道。
“现在不行。”我眼看了他,而后便将目光放于对面正在争斗的两人身上。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妖竟是狐荷。那个身死,而后只剩了一片灵魂被我置于香囊之中的狐荷。
另一人我并不认识,但看着倒像是褚尤的人。
我忆起那日我将香囊给了逐月,托他转交给褚尤,而此情此景,却让我觉得有些怪异。
这处处杀招尽显的,竟不像是在打闹。也就是说,褚尤的人正在奉命追杀好不容易重塑了肉身的狐荷?
我也想不得许多,一招手便换来了几个魔修立于我身边:“帮我救下那个姑娘,掩息,不许被人瞧见了魔修真身。”
几人本是修炼着魔气,听我这么一言,均是面面相觑,似是觉得不用魔气根本无从救下那个姑娘。
我扔给他们一张图纸,上面正是画着一张缚阵:“悄悄起阵,劫完人就走,便不会被人发现。”
几人虽是觉得有些冒险,但还是在犹豫之下点了点头。
若是被褚尤知道自己的事儿又被魔修拦下,只怕又得给逐月添下麻烦。好在现在几人都是精英之辈,虽然是第一次操纵这阵法,竟也配合得极好。
待到几人掩息后结成了缚阵,我便披上掩息披风一路直奔受了重伤的狐荷身边,趁着她未有什么反抗之力,抱着就跑。
几名魔修纷纷看着我的行动,待我一到安全距离,几人纷纷同时撤阵,且飞速倒退,退回身后的各处丛林之中。
那几名妖修自是气愤异常,却又无奈于找不着我们,也便作罢。
等我抱着狐荷到了一处僻静之地,我便给她瞧了瞧伤口又服下了丹药,还以自身灵气为辅,给她慢慢的疏通着体内的经络。
虽是伤重,大部分却都只是皮外伤。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已经气力恢复了一半。
“多谢你。”她轻吐三字,却在看见我真容的那一刻惊了个呆,“……你、你是?”
“我是怀阳,现名朝阳。”我冲她温和笑笑,她也知我没什么恶意,也便接过了我给她递上的止血丹药,一咽而下。
“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她体力恢复了大半,倒是面上逐渐浮现了笑容,“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之前……”
“嗯,是出了点小事,但也无伤大雅。你瞧,我这不是回来了?”我浅笑着宽慰她。
第303章 被践踏的真心
待到回了魔君府邸,我才见着逐月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登时心虚:“呃,其实就是出去逛逛,你瞧,我并未多在外停留。”
逐月却是不买账:“你可知,浮云已经被我扔进囚牢里待着了,没五个月出不来。你下次还可以试试看。”
我顿时语塞,随即心思却又转了转,谄笑道:“你瞧,我这不是把狐荷就出来了么,我还毫发无伤,这是好事呀,可别冲我急,一急我就脑袋痛。”说罢,我还顺带摆了个头痛的挣扎面容,顺势就往他身上靠去。
他倒是急急接了我,却是面色淡然地拎着我身上的那枚蜻蜓佩:“你的魂魄已经巩固如初,现今连这身子也比前段时间强上不少,似是重塑过肉身。可全是这蜻蜓佩的功劳?”
我并不欲隐瞒,看着他一脸认真地端详着我这蜻蜓佩,也便随口解释:“风暨水给我的,说是念在我们是旧友的份上,能帮上忙的地方,定不会推辞。”
“所以呢?你还跟他说过什么?让他不要管我与妖王的闲事?”逐月倒是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所以,我猜着他应该是还跟你谈了什么别的条件,否则你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回来。”
我无奈扁扁嘴,招呼着身边的仆从们把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的狐荷安置一下,便牵着逐月的手进了里屋:“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他既然愿意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帮忙,当然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你这次去黄沙堡,可见过宋斌和秦晗了?他俩最近如何?可有子嗣?”
逐月明知我在故意岔开话题,依旧愿意顺着我的话回答:“见过了,两人都甚好。只说你上次明明到了他俩的婚礼现场,却没进去,他们都挺惋惜。现在已经育有二子,都是人中龙凤,黄沙堡自打退居二线之后,便一直养精蓄锐,如今实力也不容小觑。这样,你可安心?”
“嗯,安心。”我卖乖似的在他的下巴上啃了一口,“那他们可愿和你合作?”
“不愿。因为魔修在人灵修中声名不大好,他们若是贸然出手相护,只能白白损失人心。现如今倒是有个两两相全的计策,那便是他们护着大悲宫,我与妖王正面抗衡。一来让妖王没空对付大悲宫,二来我也可以逐渐磨损妖王的士气。”
“那你岂不是很吃亏?他们都不出手,即便是风云舫也不出手,你一个人也难得对付妖王势力下那么多人。”我有些担忧,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的胳膊。
他倒是比我坦然得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出事了还有我护着你,你担心个什么?你好好睡你的觉,其他的等我来处理就好。”
我抚了抚他侧面的轮廓线,莞尔:“……呀,当年的小逐月可是长大了呢,竟还能保护我了。你可记得我俩刚刚认识那时候,若不是叶轻老帮着你,你可不得每天被我揍?”
“哼。”他只是轻哼一声,便叫了叶宛宛进来,“人回来了,帮我好好喂药,多谢了。”
我的笑容顿时在看见那一大碗汤药的时候僵在了脸上:“……这什么啊,好难吃的样子,唔,竟还有芹菜味儿??你可知,我最讨厌芹菜了。”
叶宛宛忍笑似的看我两眼,又偷偷瞥了一眼逐月,才道:“是啊,所以专门为你准备的。魔君说了,因着你这人太难管,每次派人看着都能逃出去,不如就这么惩罚你,将来也能减少些你偷溜出去的次数。”
我闻言回头就狠狠地瞪了逐月一眼,他却只当没看见的,挑了挑眉就往门外走:“吃吧,才刚巩固了魂魄,自然是要好好补补的……”
随着他的话音幽幽消失,我则是面目狰狞地咔吱咔吱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能不吃么?”
“不能。”
好吧,叶宛宛凶起来,我更是难以应对。
老老实实坐在桌边,每咽下一口都跟要了我的小命似的。
可恶。所以这世间,究竟为什么要有芹菜这种东西?!
……
接下来的几日,我一边沉浸在这芹菜味儿的汤药煎熬里,一边咬着牙到处翻查关于太乙真水的资料。
只可惜,正如之前叶宛宛查到的那样,魔君府邸即便是有些关于太乙真水的资料,却都仅限于传说,实际可能有太乙真水的地点却是分毫未提。
玉泽这几日倒是难得的没来跟我提些有的没的,大约是跟着逐月忙活去了。而浮云则是依旧被他老爹以“协助娘亲逃跑”的罪名给关押在囚牢里,一直未能出来。
心中有些愧疚,于是我便取了些叶宛宛做的吃食,去囚牢中探望那孩子了。
大约是逐月提前嘱咐过,我这才到囚牢门口,看守之人便恭敬放我进去了。我心中也是暗叹着逐月的细心:他是想做严父的样子,给个机会让我来好生哄哄?增添感情?
只可惜,这个孩子却是倔的很呢。
“你来做什么,还嫌害我不够惨么?”段浮云的面色虽是疲惫,但看着我的眸子却是一点儿未少的狠厉。
啧,能被自己的孩子以这种目光看着,我也是挺失败的。
“对不起,我溜走是我的不对,连累你也是我的不对。但你也不在意我的生死,不是么?”我笑着看他,并把叶宛宛做的吃食给他往囚牢里推了推,“喏,你师父给你做的。即便你讨厌我,也该喜欢你师父才对。难得给你做的,可别浪费了。”
大约是因为我提到了叶宛宛的名儿,这浮云果真面色微动,伸手就没好气地把这些吃食拎到自己身边,走去了囚牢中远离我的那个角落,席地而坐,再没看我,只是埋头把食物吃了个精光。
我看着他这副倔强样子,面上的清冷果真和他爹爹如出一辙。
大约是我看着他的目光略带了些温柔,他心烦似的回眸瞪我一眼,再没了白日里在我面前装作的斯文样子:“别看我。即便是你生的,这身子也是师父捏下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是是,我不看你。”我饶有兴趣地继续,“你跟叶宛宛感情很好么?”
“比跟你好。”他倒是直言不讳,一点儿也没顾及着我这么个亲娘的面子。
我干咳两声,略有尴尬:“行行,知道了。身为一个母亲,我确实没什么经验,更不懂怎么跟你增进感情。但你爹放我进囚牢探望,你师父又做了吃食让我给你送进来。你就算讨厌我,是不是也得想想他们二人?既然他们如此想见着我俩和平相处的一面,你何必不干脆装一装?哪怕是假装的,也能让他们宽心许多,不是么?”
因着我知晓这家伙定不会跟我玩什么感情套路,所以我干脆把话说白了扔在他面前:“……你意下如何?”
他似是面上有些犹豫,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碗,权衡一番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可以。人前我可以装作跟你母子情深,人后你可别指望我孝顺你。”
“一言为定!”我伸手进了囚牢,他则是犹豫半分才走过来磨磨蹭蹭跟我击掌。
掌心相触,我似乎能感受到他体内流淌的血液与我有着共鸣。
忍不住轻笑两声:“那我先走了,拎着空篮子出去,你爹和师父才能放心。”
他面色又恢复了嫌弃,伸手就把那吃空了的篮子递给了我,而后背过身去面朝墙壁,似是再不想跟我多说一句。
我笑开了花儿似的走出囚牢,外头果然站着神色紧张的叶宛宛:“怎么也,他对你还是冷冷冰冰么?东西吃掉了么?你没说是我做的吧?你得说是你自己做的才行,知道吗?”
我笑着向她展示了一番这吃的精光的碗碟:“你瞧,他还是听我话的,吃了个精光呢。”
“呼……那便好,那便真是太好了。”叶宛宛似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狐疑,“他一向都不大喜欢你,怎么这次忽然开窍了?你该不是跟他说了些什么别的?”
“哪能呢。”我故作轻松,“这大概就叫做,母子连心吧。”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最终还是在无奈之下选择相信了我这莫名其妙的借口。
既然已经解决了这头的问题,我便也就把全部重心放在了找寻太乙真水上。
我找了传音符来给朱桥递了消息,他只说他需要问祝洲找找相关资料,也便没了音讯。心急火燎地等到了第三天傍晚,朱桥的传音才到:“师父,太乙真水的资料大悲宫是没有,但是,太乙真水此物,却是在叶轻掘出来之后,稍有留存。似是当年叶轻给朝辰的双修贺礼。”
我赶忙就要起身去大悲宫求问这玩意儿,眼看着逐月和褚尤那边形势越来越严峻,不可避免的战争一触即发,即便只是微薄之力,我也想试着帮他看看。否则,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可以拿来和风暨水做按兵不动的条件。
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正好忙活回来的玉泽给撞了个正着。
“别拦我,我有点事要去处理。”我看着他挡在我的身前,便也毫不客气道。
“那可不行。若是没被我瞧见便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被我看见了,我自然也没有要放你离去的道理。否则待魔君回来,怎么也得扒了我的皮。”玉泽也寸步不让,似是铁了心不让我走。
“你不是受表哥之托前来照料我的么?怎么现在跟逐月关系这么好?”我看着他手中结印,嗓子一紧。
“两码事。我虽是按着表哥的说法前来,但既为人臣,自然得遵从他的心意,这是我自己的心意。”玉泽两手术印皆成,而我却不能动手。这地方离大门口不过片刻距离,我若是出手,定然逃不过门口几名护卫的眼,说不得还得引来更多人拦我。
心内焦急之下,我却听闻了一声剑法呼啸而过。
抬头一瞧,竟是朱桥御着灵剑已然赶来。
“师父,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朱桥面色疲倦,似是蕴灵的死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打击。
我亦是心疼:“你怎么竟然自己过来了?”
“想着你大约很着急,又不一定能出得这魔君府邸的门,所以便干脆给你送来,也免得让你奔波。”朱桥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我的神情稍有慰藉似的。
唉,我也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才能暂时忘记失去蕴灵的痛苦。但现在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也实在是苛责不起来。
“你在魔君府邸休息下吧,我让叶宛宛给你弄点吃的,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否则还怎么守卫大悲宫呢?”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伸手推着他往里头走,而这玉泽见我没有了再离开的意思,手中术印解除,而他自己则是拂了拂衣袖便翩然离开。
待到他的身影远去,我把朱桥带去了叶宛宛的院子,我才怀揣着一小瓶太乙真水直奔风云舫。
既然拿到了,便赶紧给过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风暨水倒是爽快,在拿了这水之后,便欣喜着应下我的要求,顺带着还真把之后的四块拱手奉上,算是跟我结清了账款。
我握着这剩余四块蜻蜓佩,心中的最后一件大事总归也算是落了地。
只是,我才刚刚转头,便见着泉儿拿剑横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她究竟是何时埋伏在我身边的?我甚至连半丝气息也未曾察觉到。
更何况,她还离我如此之近。在这种距离,就算是无量大仙,我也能察觉一二,可这分明是个没什么高深修为的小丫头啊?
但片刻之后我便知晓了缘由:暨水早知我会来,早已布下了阵法让泉儿守在其中,我又心急,如此,便就这么着了他的道。
“说好的旧友,现在却对我如此。你心里可算是平衡了?”我半眯着眼看着暨水,他倒是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是毫不客气地从我手里接过剩余四枚蜻蜓佩,取了剑便“哐啷”一声将这四枚蜻蜓佩尽数砍碎,才施施然冲我回头:“朝阳,你既然记得长泪,那你可记得当年我被你践踏的那颗真心?”
第304章 往事不可追
我脑中倏然浮现出那时有个青涩的少年偶然间遇见了我,说是愿拼尽修为为我铸上一柄法器。
而我当年犹自傲慢,根本无从看得上这种初学的炼器师。
仅只是敷衍了他两句,他却当了真。不仅为我四处去寻炼器材料,还兀自花了不下十年为我铸剑。
剑成之时,却是我与逐月互生情愫之时。
他捧着剑来找我,我无从回答他,于是便叫人逐了他出门。
他似是很心碎,似是只想见我一面。我没有再见他,却为他这剑取了个名儿长泪。
自此之后,他便拿着剑离开了,甚至再未来烦扰过我。
我那时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姑娘,更是从未想过这人究竟是不是一片真心糟了我的弃之不理。
原以为他早已看淡了往事,现在看来,他却是深陷执念,无从原谅我少时轻狂。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最后那块挂在腰上的蜻蜓佩一起被锁进了一只掌中小塔,风暨水倒是面色如常,伸手叩了叩这塔顶:“……你毕竟也为我找来了太乙真水,这最后一块蜻蜓佩,我赠你又何妨?至于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到,反正原先我也并未打算插手你们和褚尤之间的事。我所想要的,一直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我暗自吐了口浊气,心内还算是庆幸。
但他随即又道:“……但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毕竟你的作用,可不仅仅如此。”
听着这小塔外他的轻笑之声,我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掉,毛骨悚然。
我这人,一没钱二没法器。能用到的地方,自然也就只有拿来威胁逐月了。
我淡漠坐在这小塔中,反倒是泉儿看守着我。
也不知是因为我沉默了太久还是怎么,泉儿反倒耐不住性子急切问着:“你这人怎么都不反抗呢?亏我还在这塔上附加了不少术法和阵法,结果你竟都未曾反抗过。”
“既然本来就是引我入瓮的局,想必你们准备的也算是充分,我反抗也没多大意义。”我声色如常。
“那你就没想过离开?你家魔君可是找你快找疯了。若是将来在战场上那你当人质,你家魔君可不得乖乖折兵损将听我们使唤?”泉儿也不知怎的,竟然为我分析起来。
“是啊,可这战场之事,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却都得我一个人背负,不是么?”我故作神伤,果真引来了她继续的叹息。
“没事,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再亲手血刃了你,让你死得痛快些。”说到此处,她已经摩拳擦掌,似是真为手刃仇人做准备了。
“所以,你是把父亲泉的死,放到了我的头上?”我眼瞧她,她倒是未曾想到我会提起泉:“你怎么知道我爹……哦对,公子说了,你已经恢复记忆,自然也知道我父亲的名讳。”
“那倒不是。我虽然知道朝辰入魔之时给天下不少修士带来了灾难,而我却真不会有心思记住其中的每一个。”我莞尔笑道,“你既然已经听说过我死去又重生的事情,不如来猜猜我是从何处得知你父亲名讳的?”
她嘴角抽抽,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我也不欺负她,甚至也没有要拿此事威胁她的想法:“你爹爹若是见着你长大成人,已然能独当一面,自然是欣慰得很。”我语气温和,之后便合了眼继续在小塔中打坐调息。
泉儿却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外头,此刻已经背过去身子,瘦弱的肩膀似是在战栗。
我便知我这把赌对了。
果真,她思考了许久,似是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回身眼色复杂地看着我:“……你真在阴界时认识我父亲?”
我从容道:“……是啊,那又如何。”我又把问题抛回给了她。
她本是对我起着怀疑的心思,可这心思却在我的柔和言辞下瓦解。
我并没有拿此事威胁她,甚至也未提到和她父亲究竟怎么认识、经历过什么。但偏偏就是我这么平平淡淡视如平常的样子,才让她那份憎我厌我的情绪逐渐崩塌。
她也知道,我若真是想诓她,其实早该有更好的方式,但我却没有。
我不仅没有拿她父亲的近况威胁她,更没有企图拿自己和她父亲的交情来感化她。
她竟就真的开始以为我跟她父亲是真正相识的。
啊,也算不得“以为”了,我本就跟泉相识,只是关系未必太好。
但这又何妨呢,她已经为我撤离了不少自己施加在小塔上的术法,颇有些气鼓鼓:“……好了,看在你跟家父有些交情的份上,我也只能帮你至此了。术法我给你撤了一半,其他的,你便自己想办法吧。”言罢,她还真咬牙转身匆匆离去,似是要为我的逃离留下些许破绽。
多谢。我心中暗自欣喜,转手便反握了长泪:自我进这塔里已经过了六日之久,战事只怕早已掀起,实在是不能再耽搁片刻!
长泪也似是随了我的心意,长剑轻鸣,随着我的灵气催动,似是锋利更甚从前。
泉儿其实也算是为我留够了颜面。这留下的术法大多都是阵法,而她则早知我善阵法。
不过多久,我便拼着这一身修为破塔而出。
虽是在破塔过程中弄得伤痕累累,但我出来了。
我转身便朝着两军交战处飞速而去。
咬牙催着长泪一路狂奔,倒是果真遥遥便见着了正在战场上打得难解难分的妖修和魔修。
我并不喜战事,但现今褚尤三番两次挑衅,又在这青渺大地上恶事干尽,即便我不想管,此刻也非得出手不可了。
我遥遥传音给了玉泽,托他派人把我已是安全的消息加密传递给逐月,而我则是奋而往魔君府邸而去。
狐荷,抱歉,我恐怕只能拿你当挡箭牌了。
我原先想着,两军交战,又没人看着狐荷,只怕狐荷早为了避嫌而逃。无论褚尤对她如何,她也不会在魔君府邸长住。
但当我冲进院门,见着的却是正在安然看书的她,稍稍还是有点惊愕的。
“好久不见。”狐荷不傻,看着我进来,唇角的微笑敛起,幽幽道,“我知你来此为何,但你只怕是得失望了。”
“什么意思?”
“你只知道我是被褚尤的人追杀,却不知我从复生到不能转世,都是出自他手。”她语气淡漠,逐渐勾起冷笑,“原先你可不是为了我才把存着我香囊的魂魄交给他?在那次之后,他便寻了不少法子为我重塑身躯。那时,我还当真以为他对我存了一份真心,千方百计想要让我活下去,哪怕我知道这破碎的魂魄早晚得被他折腾得无法转世,我也未曾有过怨言。甚至,还抱着一丝与他携手白头的侥幸心理。但后来,当他重新派我斩截各路魔修,我才知晓他救我,仅仅只是为了我在你心里的念想罢了。我出手的时候,你家魔君看在你的面子上,从不对我赶尽杀绝这大概便是褚尤费尽心思让我重活的缘由了吧。”
我整个身子猛地一颤。
逐月竟是为了我,从不对她赶尽杀绝?
“所以,就算你把我作为人质弄到战场上,褚尤也不会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留情,你懂了么?”狐荷侧过冷眸,笑容满是苍白无力。
我很是心疼这个为了爱人连转世都舍弃了的姑娘。但现在看来,我竟真是没有法子替她讨回这冤屈。
“你可别用这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她继而转了笑容,继续认真看起书来,只当我不存在的。
我闷声退出了院门,也再没了拿她当挡箭牌的心思。
“听说你回来了,我便赶来看看。如何?风暨水有伤着你么?”玉泽匆匆前来之时,正好碰见我憋着口闷气坐在院门口。
“没有。”我头也未抬,只是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某处绿色植物发着愣。
“怎么多日不见,竟是变成了这闷葫芦的样子?”玉泽打量我两眼,似是没看到什么伤痕,才半开玩笑道。
“无事,就是稍有点心塞。怎么,你不去跟着逐月,反而来看我做什么?”我抬头稍有些不快地瞅他一眼。
“他法力高强,又早已恢复了魔君真身,根本不惧那些人的。所以,我便来看看你。反正若是兵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玉泽倒是想得开,只是见我面色不好,忍不住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不烫啊?看你面色苍白,我还以为你病着了。哦,我晓得了,你怕是刚刚见过狐荷吧?她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点,还未来得及跟你说,你应当是为她伤心才对。”
“没有。”我嘴硬着,一点儿跟他聊天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褶皱,“既然你不去,那我便去看看逐月吧。”
“那怎么行?你可知,现在整个妖族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骨肉,觉着你是背叛了妖族之人,现在又是在交战之际,你哪能露面?”玉泽慌忙伸手拦着我。
“所以,既然你不去,我便顶着你的面容过去咯。”我斜瞟他一眼,稍一挑眉。
他一愣,倒是一时语塞,没逮着制止我的词句,便只能呆呆看着我腾着剑离去。
好不容易找着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然接近尾声。
魔修没有讨着好,妖族更是损兵折将。
我遥遥看着那方天地昏暗之处,仿佛末日降临。
妖族与魔修的战斗,两方人马不少,此番必然引发过天地灵气暴动。
无论是树植还是生灵,皆是在躲避不及之下奄奄一息。
我忽然不太想继续往那战场而去,生怕看见了不想再见的那番尸骨遍野。
曾经朝辰与魔君大打出手那时,我也是在旁见过的。那时,我亲眼见着两个我最爱的人生死相搏,那滋味可真是心焦。
却没想到,这几百年后,我又得见着类似的场面,虽不是父亲和逐月,但这生灵涂炭之象我依旧是避之不及。
转身欲走,却正好碰见了领着后援兵马的沈英。
“你怎么在这?”沈英眸光微动,看了我两眼,才道,“你不是玉泽,你该是朝阳才对。你不该出现在此处,既然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狐鬼之术,妖族中必然也有人能看穿。你若是留在这里,才是真真拖了师父的后腿。”
我长叹一声,目光敛了下来:“……那我,这便回去了。”
沈英一怔,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我。
我正欲离开,她又拦了一下,而后却又犹豫了,缓缓给我让开了路:“……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难得从她嘴里听着关心我的词句,此刻我倒是有些意外:“多谢。”
她冲我微微颔首,便唤来几个魔修送我回去。
我自是觉着自己没什么需要保护的,但她一番好意,我便也收着了。
待到回了魔君府邸,叶宛宛似是早已接到消息,此刻倒是正在门口着急等着我。
“怎么了?”我有些不解,看着她的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浮云跑了!他也不知拿什么术法困住了守卫,竟是偷溜出了囚牢!我猜着,他什么时候跑不好,非得现在跑,只怕是想去战场帮逐月去了。”叶宛宛急得眼角渗了泪,看着我的目光滢滢,可算是担心极了。
“你先别慌,那边战事已经差不多了,他去了也未必就会有事。何况,还有逐月和沈英在那儿呢,定能护着他的。”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实则我心里也是发着慌:这家伙现在横冲直撞地出去,只怕还没见着逐月就得被妖王的人逮着。
我安抚几句过后,便趁着叫人看着叶宛宛,免得她也跟去。而我则是飞快腾剑再去战场。
浮云修为不算高,又总是跟叶宛宛学着医术,只怕此去战场还真是生死难料。
咬牙一口气向前,倒是堪堪在日落前赶到了战场。
“你见着浮云了么?”我焦急进了军中,没有变换容貌,逐月的人倒是都认得我,很快放了我进去。
“没有啊。”逐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他不是该在牢里待着么?”随即,他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变得铁青。
第305章 她的结局
“他也未必就是来战场了,你先别急。”我虽是自己也着急得很,现在却不得不先劝逐月,“你不方便走动,我用狐鬼之术变化容貌后四处搜寻一番,总归能找着的。”
“你也别去,你这狐鬼之术未必就能掩过所有人。这样,我派一队人马出去寻他。”他面色缓了缓,倒是没忘记我这个偷溜出去的臭毛病,“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十步之内,哪儿都不许去。”
“唉?可我也担心呀。更何况,我这修为早已恢复了七七八八,就算出门遇上了褚尤等人,我也未必就逃不掉啊,你总该还是得信我的。”我惊诧之下,很快出言为自己辩解。
“不信。”他倒是一点儿面子没给我,只是含着笑意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在我眼里却是跟摸着宠物似的,“好了,别闹。好不容易从风暨水那里逃脱,好好休息一下。浮云的事,我自然会处理。”
好吧,整个一点儿机会都没留给我,甚至也不允许我出门半步。
这家伙,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呢。
我心情复杂地在他不远处找了个位置坐着,眼睛眨也未眨地看着他调兵遣将。
他倒似是对行兵布阵极为熟练,几乎在每位下属汇报完状况之后,逐月片刻就已能在脑海中筛选出最佳应敌方案。
毕竟和凡人间的战争不同,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总归都是在跟天地作斗争。无论排兵还是布阵,皆是要以天地灵气为辅助。修魔之人虽不能吸收灵气,却依旧可用灵气布阵设下陷阱。眼看着他目光炯炯,笔直地立于战场之上,那样子竟是让我觉着,他似是更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从前我总觉着光凭借着自己的聪明劲儿便能在这世上穿梭自如,如今再想来,却是不及他这指点江山来得有用。
我不爱打仗,不爱使心计,小聪明永远都只能用于随波逐流。而他的心思,他的胸怀,却是能有毁天灭地之力。
思及至此,我自出生以来,倒是头一次觉着,是我拖了他的后腿。
“在看什么?”他似是察觉了我的目光,有些好奇转头过来看着我,眼中光芒瞬间由坚决果断转为了满腔柔情。
我亦是柔柔回眸,心中的思绪却是略微飘了远些。
“找着了!”门外护卫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瞬间让我回神。
“……浮云少爷他,他在来寻魔君大人之时,被妖王半路截下,现今被蚀骨钉悬于兵前,说是要拿他换朝阳姑娘!”小兵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此刻面上层层都是汗水。
“什么朝阳姑娘,那是魔君夫人!”门口另与我相熟的护卫伸手就是一巴掌,把这小兵打得瞬间一个踉跄,直直跪倒在地。
我与逐月复杂相视,可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逐月大手一挥,一声令下:“给我把她关起来!敢放出去者,灭魂!”
话语声刚落,我震惊之色刚起,口中又被他下了封口之术,更是口不能言。
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束缚起来,又将我推给几名守卫,可我却什么话都再没能说出口。
妖王本就卷土重来,他竟足足派了二十个修为深厚之人守着我的房门,生生不许一只苍蝇飞进来,就连我的符术与传音皆是用不成了。
可那妖王又怎么是好糊弄之人?但凡是没见着我的面,心中疑虑自起,又哪里可能放人。
只可惜,我却连自救的方式都未琢磨出来,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小房内等着时间的流逝。
“嘭”地一声,正让我讶然之时,外头又接连几声碰撞声起,似是有人来了,甚至像是帮我放倒了守卫。
我赶忙站起身往门口去,但更让我愕然的是,来的人不是叶宛宛也不是玉泽,竟是风暨水。
“嘿,我就猜着你在这。既然妖王要你,魔君定然不会让你出面,更是很可能把你囚于身边。瞧瞧,我也算是了解你们了。”他唇边咧着玩味的笑容,手中鬼皇刺现,一挑一勾便将我唇边和身上的术法尽数解开。
“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不是么?”他似是很享受我憎恶他的眼神,此刻竟是笑了开来,“若不是我,你哪有机会证明你的母爱亲情?”
我反手就是一掌,并未击中,但我也赢得了往后回退数步的机会。
本欲翻窗逃离,但我看了一眼窗口便知外头已经不下三个风暨水的手下守着了。
“怎么不逃了?我以为你还会有趣些,现在看来倒是年岁越大越没了过往的活力。”他手中掂量着鬼皇刺,眼角却似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我腰间的最后一枚蜻蜓佩,“其实原本在我那儿,我是打算连这最后一枚蜻蜓佩也毁了的。但也不知为何,竟是没下去手,反而给你得了机会说服泉儿让她助你逃离。倒也是有意思了,我原以为她是最恨你之人,竟也能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厉害厉害,暨水佩服。”
“不敢当。”得了他解除的封口之术,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三个字,反身就抽了长泪反击,只可惜又被他用鬼皇刺挡下:“你以为,你消失了十几年后,竟还能打得过我?”他笑得张狂,随即又狠辣之色浮现,“不好意思,这次,我可得把你送给妖王了。”
“你答应过我的!”我虽知此话无用,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是本能地半吼出来。
“那时是因为你没用,现在既然你有用了,我又何必弃之不用?这便是我哥哥教给我的掌权之道。”他阴鸷笑着,竟是和当年的风才捷有着无数相似之处。
没想到,风云舫舫主之位,竟是让他变成了如此。
我心中暗叹,无奈修为本就不是全盛之时,拼力挣扎几下无果,反而是被他随手塞进了一处空间袋子。
空空荡荡,又尽是黑暗。
我仿佛连带着心底也一同沉进了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逐现了亮光。
可在我眼前的,却是饱受摧残的段浮云。
他头上身上尽是深深浅浅的漫着血的刀痕,甚至还有些符文在他身上若隐若现,似是被人下过什么咒法。
脸色自不用提,早已苍白惨淡,几乎没了人色。
我心疼地扑过去叫他,他却只是横我一眼,似是连跟我吵嘴的力气都不剩了。
这是个小小的囚牢,因为我只看见了我俩这么一间。
但也只有一个入口,刚刚让我进来的那名妖族守卫便是从那个细窄的唯一通道离开的。
我感受着四周的灵气波动,若是没有判断失误,此处应该是个空间阵法所形成的囚牢才对。
“别看了,仅此一条出路。”不久后,浮云似是恢复了一点气力,才抬眼冷哼道。
但他的声音实在是虚弱得很,让我更是心疼不已:“别说话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身上带了些治伤的丹药,你先将就用一下。”我伸手从怀里拿了些丹药出来,他却抿着唇倔强不肯吃。
于是我只能故技重施,再次搬了叶宛宛的名号出来:“你若是不吃,待我一日出去,必然要跟你师父告状的。”
犹豫一下,他果真听话地咽下:“放心,我跟着师父学医,也是大夫,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需你来瞎操心。”
“等你身子好了再来跟我说这句话吧。”我毫不客气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他似是被噎了一下,目光不善,但也不知是累极还是痛极,总归还是没有继续跟我拌嘴。
本来想问问他知道的情况,也好让我判断一下外头的逐月是否安全,但浮云似乎真是累了,服了丹药过后,竟是就着两条拴在腕上的铁链子睡了过去。
眼看着他睡得昏昏沉沉,我心如刀绞。
只是,这囚牢内我已经探查过了,四处遍布阵法不说,还都是些要人小命的攻击性阵法。
以我的修为,想破阵法并不难,但想带着浮云一同破阵法,必然得让他受更重的伤。
所以,褚尤应当是算准了我不会弃他不管,也不会强行带他出阵,所以才选择将我囚于此处。
倒是……聪明吧。
我冷笑泛于面上,褚尤,你最好不要落在我的手里。
……
我俩暗无天日地被关了良久,似是连同时间也忘记了。
只是,他的伤口似乎也是恶化了。
因为此处没有灵植,我带着的丹药有限,即便能撑得他一时,却无法延续他的性命。
眼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竟是连我骂他也没再还嘴,我才知他应当是真的撑不住了。
咬牙之下,我脑中却浮现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像腊玖那时一样,使神通鬼之术,将他拉入鬼祟道。
我并未受伤,也未被拷问,即便不吃不喝也能坚持年许,精神自然是好得很。
但他就不一样了,一旦入了鬼祟道,丢了轮回的机会不说,只怕身子还未必能吃得消。
两相权衡之下,我竟也没了主意。
一时绝望,竟是让我难得的流了两行清泪下来。
“嘿,别哭啊……”他气若游丝,但这么一句我却是听见了。
“没事,我没哭。”我安慰他,心中却更是伤感不减,“你爹爹会来救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好吗来,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从你还在腹中之时,我便弃了你离开,害得你连肉身都没能留下,只剩了魂魄。现在我回来了,自知自己那时太过鲁莽,不仅想要补偿于你,更想听你讲讲你长大的故事,好吗?给我说些好玩的事儿,或者伤心的事儿也可……”
我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他似是觉得好笑,竟是带着笑意哼了一声。
我忽然觉着自己这方法竟是有效,赶紧又继续跟他讲些有的没的,想尽量拉回他的神识。
只是,眼见着他的神识越飘越远,似是再对我的言语没了丝毫的回应,我也急了,大呼两声他的名字,可他的脑袋却是始终垂着,再无所动。
我正绝望流泪之时,外头却忽然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竟是一阵兵马之声。
此刻能闯进来的,不是逐月又能是谁?!
我又惊又喜,这下子也没了顾忌,拼尽了一身修为,竟真在他们闯进门之时,堪堪破解了这囚牢中布下的阵法。
独自破阵,我已然伤痕累累。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我看着逐月一手执剑一手握拳向我而来,在我心内也跟大罗金仙没什么两样了。
“救救他!”我没管身上刚刚破阵之时流下的鲜血,哭着便道。
他看着我的眼色又是震惊又是心疼,接了摇摇欲坠的我在怀里,而他身后急急跟出的叶宛宛则是在第一时间内奔向了逐月。
好,叶宛宛来了,有她在,我竟是放了心。
“我们都来了,你独自破阵做什么?”他搂着我在怀里,玉泽则是快步跟上,很快为我把脉:“还好,朝阳姑娘只是在破阵时受了点皮外伤,不足为惧,等叶宛宛姑娘为浮云少爷疗伤完毕,她自会来救治朝阳姑娘的。”
“你们哪有我会解阵法呢?等你们来解,浮云的伤势又要加重几分。”我虚弱一句,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无妨,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我都已经从阴界爬回来了,这点小伤算什么?”
他眉头紧紧蹙起,一点儿也没在意我身上的鲜血流满了他的全身。
“你怎么来了?我与浮云都在,我生怕你会投鼠忌器。”其实只是皮外伤而已,并不打紧,但我又害怕他担心,于是干脆岔开话题。
“他自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却是没能料到狐荷的临时倒戈。狐荷不仅在褚尤身边安插了‘钉子’,甚至还将这些‘钉子’的作用与人名尽数告知了我,我们才得以全胜。”他说着说着,竟是开始有些哽咽,“但也多亏了你,是因为你,狐荷才愿意相帮。”
听到此处,我心头涌上了一股不祥之感:“那狐荷呢?人呢?”随即我又左右看了看逐月周围,却并没见那抹俏丽的身影。
“她……”玉泽见逐月一直未曾回话,只得硬着头皮回我,“……她说,她很感谢你。”
只是这么几字,我已经知道了狐荷的结局。
第306章 你究竟是谁
等到叶宛宛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困倦了。
只是埋头在逐月怀里睡着,昏昏沉沉地让她把脉。
她的灵气在我体内徐徐探着,而后我未睁眼也听得她道:“身体太弱了,可能是如此重伤之下,蜻蜓佩难以撑住这份身躯。眼下之际,最好还是再找一个可以固魂的法器。”
“我去过大悲宫,晴方扣不在那儿,具体扔哪儿了,我也不知晓。”我虚弱回话,连眼皮都没力气抬一下。
叶宛宛默了默,一时间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直到我们回了屋子,逐月见我还醒着,才缓声开口:“……之前,为了给浮云固魂,我从大悲宫将晴方扣偷了过来,现今正在浮云的身子里。”
“那便好。反正也是爹爹留给我的物件儿,留给浮云倒是正好不过。”我身子发虚,但还是努力给他挤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抚了抚我的脑袋,似是要等我睡着他才肯走。
我眼皮沉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一觉醒来,浑身倒是轻松了不少,似是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
我捏了捏被放在我枕下的蜻蜓佩,大约就是这玩意的功劳吧。
穿衣起身,很快就在厨房跟前寻到了叶宛宛。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么?我正在给你熬药呢。”叶宛宛抬了抬眸认真打量我了会儿,似是确认我并没有强撑着下床,才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汤药之上。
“多谢你。浮云的状况如何?我路过他的屋子,似是还未醒,我就没去打扰。”
“还行,虽然伤势重了些,但昨天已经给他针灸过,应该是无妨。”叶宛宛面上倒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似是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
我这才放下了心:“太好了。话说你这医术怎么跟凡人似的,不是煮汤便是针灸,倒是难为你这神医的名头了。”
“我本就喜欢凡人的法子,所以便学了些,又跟修仙者的体质稍加融合,创出来的法子自然跟别的大夫不太一样。”她倒是丝毫不以为意。
“厉害。”我由衷赞叹着,“那这固魂,除去用法器之外,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方式?”
叶宛宛这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思忖几分才道:“按理说应当是可行,爷爷当年似是也用过什么方法帮人固魂,只可惜当年我太小了,根本不记得其间过程。现今爷爷去世,没人指点,我也不大有把握。”
“那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我话还未说完呢,忽然就被一人截了去:“在下倒是听闻过一种骇人听闻的方式,不知朝阳姑娘有没有兴趣一听?”
“什么方式?”我好奇心大起,起身就略带兴奋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到我们身边的玉泽。
“别听他的,他那法子,之前我们可就打算用在浮云身上了,只可惜后来发觉成功率之低不过两成,所以才作罢。”叶宛宛没好气地接话,眼皮子也未抬一下,直愣愣地就把玉泽还未说出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玉泽干笑两声,还是躬身拱手:“……之前并未入得魔君麾下,自是有所隐瞒。其实我们族人另有他法。……在这个方面,就连朝阳姑娘也该是有所了解才对。”他神色略动地看着我,眸光深深。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韩风,即便入了阴界,还能记得不少人界之事,只怕也和这固魂之术有所关联。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片希望,却忽然被叶宛宛打断:“朝阳,你累了吧,要不,回去休息一下?”
我正纳闷着这叶宛宛怎么忽然跟寻常不大一样,就已经被叶宛宛连人带着汤药一起被推回了房:“给,这是你今日份的汤药,赶紧喝了,等会儿我还要给浮云熬呢。”
她只是跟我吩咐着汤药之事,却是只字不提刚刚玉泽说到的固魂术法。
我心下微动,依她所言乖巧地喝起了汤药,而叶宛宛则是头也未回地离开,顺手还为我带上了房门。
拿着小汤匙在这汤药里晃悠着,而我的心思却飞至了别处,直到傍晚时分逐月敲门唤我,我才醒神过来。
“忙完了?”我回眸朝他一笑,他面上亦是泛起了淡淡的笑:“嗯,来看看你。浮云那边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那便好。你不如把玉泽所说的固魂术法说给我听听看?刚刚叶宛宛打断了他的话,我估摸着是你已经吩咐过她了,叫她好好保密,所以她才会表现得那般不自然。”
“真是瞒不过你。”逐月坦然一笑,眼中又是无奈又是叹息,“他在入我麾下之前,便提到过关于为浮云固魂之事。他那时隐瞒了自己的姓氏,但也是无妨,我总归还是查到了。现今想着他大约会来重新跟你说上一遍,我才事先嘱咐过叶宛宛。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便来跟你说说吧……”
我沉默未言,等着他继续道来。
“韩家确实是专研固魂术法的世家,但现今能行此术之人已经寥寥无几,更别提现在逐年没落,根本无从得知剩下的人究竟是否还能行这耗心耗力的固魂术法。更别提这玉泽根本不是韩家本家的人,分明只是个分支之人,他的话哪里能信?再说,若不是我派人去查,我们几乎连他这身份也不能确认,还当真以为他姓韩,差点就上了当,现在看来,他的话才是更加不可信。”
“可我确实在阴界遇见过韩家人,甚至那人还托玉泽照顾我,这也不能信么?”我心中疑惑着这其中因果,便干脆把韩风的事尽数讲给了逐月听。
逐月听完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深深蹙着眉,似是在思虑什么。
我困意上来,趴在他膝盖上就睡着了,直到我醒了,他才柔声道:“我再去跟他谈谈,顺带派沈英再带人去查。你先稍安勿躁,我总归能想着办法的。”
“好。”我唇角稍稍勾起,伸手攀附上他的肩膀,以着细弱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那咱们先做点别的事吧。”
他面上红晕闪现,手下动作却是带了几分气力:“……可别后悔。”
我瞅着房内红烛摇曳,柔柔哼着声,他伸手一道魔气打出,瞬间合上了门窗。
……
好在,当我去探望已经醒来的浮云的时候,他看我的眼色似是温和了两分,似是连憎恶也消散了不少。
“爹,娘。”他还是虚弱得很,连带着唤出来的两个字也是气弱。
我伸手探查过他的脉络,基本上都算是被虐待所致,也不知那褚尤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眼看着他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再加上狐荷的仇恨,我几乎恨不得把褚尤拎出来暴揍一顿。
大约是我面上的杀气太重,逐月温和地看我一眼,牵了我的手,才对浮云稍有厉色道:“你确实是莽撞了,竟在战乱之时到处乱跑,也亏得你娘亲和师父都出去寻你,否则你这条小命算是交待在那儿了。”
浮云闷声不吭,但却别过头去,似是有些不开心了。
“好了好了,还病着呢,先别骂,等病好了再骂。”叶宛宛倒是极为心疼他,一听着逐月的责备话语,立马小脸一皱,维护起浮云来。
我看着她悉心呵护浮云的样子,倒是让我又是意外又是好奇。
这姑娘向来都嘴硬心软的,谁也在她这里都讨不着好,没想到在浮云这儿,却是连嘴硬这关也省了,几乎是全心全意向着浮云。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顺带着又感受了一下埋在他体内的晴方扣,果真灵气充裕,能够为他提供一个暂且的储魂之所。但,这又能坚持多久呢?
一年?百年?
却是未可知。
心绪繁杂,我只是稍稍和浮云交代两句,便也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只是,我这沉重的情绪显然没有逃过逐月的眼:“你是不是在想,若是玉泽的固魂之术在你身上成功了,必然也能在浮云身上成功,对么?”
我稍稍语塞,还是淡然道:“……是。”趁着他还未来得及发火,我赶紧又补了一句,“但现在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不是么?这人界本来就没什么会固魂的人,我又怎么能期待你在这短短时间内就能另寻他法?虽说玉泽这人心思未必单纯,但总归也是没有恶意,让他试试又怎么样?失败了,我不过就是再死一次,成功了,救的可就是我和浮云两人。”
我尽量让自己的言辞温和,甚至有些循循善诱的味道,却始终没法撼动逐月心里的最后一道底线:“不可。拿你做实验的法子,我都不允。”
言罢,他竟就这么甩了袖子离开,甚至也未曾再多回眸看我一眼。
虽然这话我是听着顺耳,但这显然就是生气了哇?
本想追上去劝他两句,却在转弯之际又瞧见了玉泽。
“抱歉,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只是恰好路过。”他面色平静,一点儿也不像刚刚听见了别人的悄悄话那般尴尬。
我无奈干笑两声:“……你听见了啊?那便也不瞒你了,你这法子,你也瞧见了:即便是我同意了,也过不了逐月这一关。所以,你也便死了这条心吧。”说罢,我便也转身欲走,却又被他抬步挡于身前:“其实,并不需要魔君的同意啊……对吗?”
我看着他略微上挑的眼角和稍带戏谑的笑容,这下子,倒是和韩风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半眯着眼眸稍有警惕地看着他,“偷偷的?你可知,这魔君府邸,根本就没有他找不着的地方。若是出了这魔君府邸,外头的妖王可一直等着我呢?”
“我既然敢说,自然也是找到了两全的法子。只看姑娘你,愿不愿意冒险?”玉泽面上的笑容逐渐敛下,若有所思地直视着我的目光。
思虑三分,我还是默然点头。
值得一试。我倒不是信这玉泽,我是信韩风。
而这玉泽果然也没有让我失望,竟是在这整片魔君府邸中,愣是找着了一处阵法相交处。
在此施下空间术法,竟还真能躲过逐月。
这样的阵法造诣,竟是让我也觉着有些吃惊了。
此处,若不是他带我来,恐怕连我也未必能知道这片阵法的疏漏之处。
心绪复杂地瞅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回我一个微赧的笑容,而后便认真起术,飞速结下一处空间。
他迈步进去,而我亦是咬牙跟上。
这本就只是用来做固魂之术用,所以并不是什么很大的空间,只是一处小小的石屋。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内不仅有书架还有两张小桌。一张上摆着些茶具,另一张则是摆着些笔墨纸砚。
“条件简陋,朝阳姑娘莫要嫌弃才是。”他恭敬一礼,倒是请我上座。
我懒得与他废话,只是坐定后便看着他取了笔墨,又铺平了符纸,而后认真开始画符。
看人画符最是无趣,但我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画符动作熟稔自是不必多说,奇怪的是,我竟是头一次见人画符画到面色苍白如纸。
“这符竟是这么消耗你的体力么?”我有些心虚道,“我只听说这固魂之术耗心耗力,却没想到眼见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几分。”
“倒不算是艰难,只是有些累了。”他全神贯注直到这符画完,才是擦着额上的汗珠回我。
我看了这符纸半晌,但却觉着诡异的很。
这符纸上画上的图案,看似简单,实则看得心虚发慌,似是在动摇我的身心,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吸引进去一般。
“唉?别看。”他伸手就覆上了我的眼,焦急道。
我这才恍然回神,额上大汗淋漓,掰下他遮着我眼的手,才心有余悸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画的那么累了。”
他忍俊不禁,连带着看我的眼色倒是变得更是温和。
他伸了手就要取符纸,我却伸手拽了他的手腕,眼中复杂更甚:“……你是韩风。”
第307章 无法抉择的困境
他眼中稍一闪烁,竟然没有反驳,甚至也没有辩解,只是展颜一笑。
我抿了抿唇,还是缓缓松开了自己扣着他手腕的手,只是依旧觉着事情越发诡异起来。
如果说原本我还觉着两人的身形相似、神态相仿,那么现在我便能说这玉泽本就是韩风。
或者说,现在的玉泽必是韩风无疑。
我不觉得同一个魂魄可以同时存在于两个界面,但若是韩家当真有些和魂魄相关的术法,使用换魂之术应当也并非全无可能。
正当我犹豫之下,玉泽反而先起了话头:“你准备好了么?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早点开始,就能减少些被魔君发现的几率。”
“自然。”我轻叹了口气,倒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无论这韩风究竟通过了什么方式换魂过来,我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深吸一口气,他则是很快取了这刚画好的符纸,直愣愣就往我脑门上贴。
一阵眩晕感袭来,他倒是眼疾手快地把我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便继续施术。
其间,我只见着一股股青烟自他掌心而出,逐渐飘散在空气中,又重新到我的额前融聚成一团。
我感受着这些青烟在我额间的逐渐聚拢与蔓延,心跳猛然加快,就仿佛体内的灵气正在随着这青烟的聚拢而加快了流转的速度。
我本欲强制按压下体内躁动的灵气,韩风却忽然出声:“别动!”
如此轻喝,我也没再敢动,只是呆愣地坐在那椅子上等着这术法的继续。
时间缓缓流逝,倒是正如他所说,整个施术过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当我察觉到他收了术法,正好也是逐月带人冲进来的时刻。
我倒是没怎么累着,整个人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倒是玉泽,啊不,韩风整个人跟累得虚脱一般,似是想向逐月行礼,却在踉跄两步之后,整个人轰然倒地。
“拖走。”逐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两个字。
那些护卫自然不敢动我,于是便很快把韩风给拖离了此处,似是囚于什么地方去了。
而我则是看着他怒气腾腾的脸,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哄哄这人。
这家伙,骗的时候好骗,哄的时候可就不好哄了。
可就这么一耽搁,逐月竟是派了沈英把我带去屋子,而后便把我反锁了进去,似是要让我闭门思过还是怎么的。
当我独自重新坐在自己的小房内,这下才意识到自己这次错过了哄着他的机会,他若是不来见我了,可该怎么办?浮云的固魂还未解决呢?
“你这下可惨了,你家魔君似是真的生气了,甚至还砸了不少东西呢。”叶宛宛趁着晚上无人时,倒是偷偷跑来我窗边告诫道,“你若是有机会见着他,这次可得好好哄哄,知道么?不然这连带着浮云的固魂之术也无法施展了,那玉泽已然下狱,谁求都不行!”
我有些愕然:“这么严重?可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固魂之术也成功了呀。”
“我哪儿知道,也就是个怪脾气。”叶宛宛无奈的声音传来,似是还伴随着一声叹气。
“我知道是该好好安抚他,可他万一这段时间都不见我可该怎么办?”我抿了抿唇,继续道。
“……”窗外此时却是一阵沉默,似是叶宛宛也被问住了。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看着办。”我只得出言宽慰,叶宛宛也便只能轻叹一声,也便借着夜色悄然离去了。
大约也是猜着了我的所思所想,这逐月竟还真的一连几日未曾见我,似是就防着我哄他呢。
我这么呆坐两日,没等着逐月,反而是等来了玉泽用了不知什么阵法,杀了五个守卫不说,还逃跑了的消息。
“你猜怎么着?咱们的魔君大人不仅没派人追捕,反而是亲自上阵,说是要去跟这人谈谈。啧啧,这本就是战后之际,人手少得很。现在被人出手就灭了五个魔修,这魔君竟然还坐得住。”叶宛宛一边啧啧一边在墙角靠着跟我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段时间的伤员一直在增加,只怕你就算医术惊人,也该忙不过来了。”我按捺心神,有些担忧道。
“反正世道已经乱成这样,我多休息一晚和少休息一晚又有什么区别呢?”叶宛宛忽然话语苍凉,“突然好怀念爷爷带着我到处行医的时候啊,那时我从未担心过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又哪里像现在这样,被困在一处四四方方的囚笼里,又是孤单又是无趣。”
我未立即言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她走后,我心下也有了些想法。
……
我发觉外面有动静的时候,早已是半夜三更之时。
可我却明知他在外面布阵的情况下,依旧保持了缄默。
一则是因为我实在是无法将这救下我性命的人出卖给门外的守卫,二则是因为我也急需一个人为我摆脱眼前的困境。
逐月还在气中,根本不给我见他的机会。那这韩风来的倒是时机。
“你果真知道我来了。”当他轻手轻脚从外面把我这屋子上的阵法撕开了一个小洞,又从窗台翻身进来的时候,对上的却是我幽幽的眼,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所以,你大概又在琢磨着,可以借我的手送你出门,让你好见上魔君的面儿,对么?”
我唇瓣一勾,看着他的目光深深:“不然呢?你以为我来等你做什么?等你杀我的守卫,还是等你拒绝救治我的儿子?”
“……”韩风满目有些哀伤,但还是认真道,“守卫的事,是我下手太重。以后你再跟我算上此账吧,只是现在,你得赶紧跟我走了。”
他伸手悄无声息地指了指门口,似是在暗示那边的守卫已经有些怀疑了。
我便起身猫着腰跟他一同从窗台离去。
他倒是准备充分,不仅能从这阵法中悄无声息地来去,竟还准备了一件飞行法器,速度可比我的长泪快上一倍不止。
“去哪儿?我得回去找逐月。”我拽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催动口诀。
“……我带你去,逐月不在这里。”他似是愤愤瞅了我一眼,咬着牙道。
我闻言下意识地松了手,他再次催动口诀,很快,这如羽翼一般的飞行法器便腾空而起。
原本还心有疑虑,等到了位置,见着了逐月,我才发觉韩风竟是没有骗我。
“你有想见的人,我自会成全。”他伸手轻飘飘地推我一把,我站立不稳之下,几乎是在落地前一刻抽出了长泪稳住身形。
我正欲回头瞪他,转身之时,后面却已然不见人影。
“你怎么过来的?”逐月在我落地前便察觉了我,此刻即便是明知我偷跑出来,还是伸手把我搂在怀里。
“我……”我没好意思说是跟着韩风来的,便只能随口胡扯,“我这不是想你了么……”
他果真很吃我这一套,即便明知道我说的未必是真话,依旧被我闹了个脸红。
唉,真可爱。
我跟着他进屋,他只说自己是来找韩风的,却没说自己为什么会留在此处。
我心知此事大约有变,可当我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支支吾吾岔开了话题。
略有些郁闷之下,我倒是意外发觉浮云也跟他同行。
“伤口好些么?”我见着浮云的时候,他气色好了不少,就是略有虚弱之色浮现面上。
“嗯。”他懒懒道,但他这次却是跟我使了个眼色,似是让我顺着他的目光上瞧。
我好奇看着墙头,除去一张残破不全的红纸,再没什么别的。
我飞身上去摘下,展开一瞧,是一副字体工整的对联。
倒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其间一“韩”字却是吸引了我的目光。
“瞧什么呢?”逐月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随手便折了这纸随风一扔。这原本就已经破破烂烂的对联红纸自是在这大风中被卷得飞向了别处。
“没事,刚刚捡了个破烂。”我回身温顺而笑,目光缱绻,“你今日准备做些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暂时不用。”他目光停留在那被风卷走的红纸一瞬,而后便转了目光看向我,“你既然跑出来了,便好好歇着,不许再跑了。”
“好。”我暗自收了本想好好劝说他的心思,此刻便极为乖巧地回着。
等他离去,浮云才幽幽看着我,转身亦是离开。
我读懂了他的目光,也读懂了他想要告诉我的事情。
然而,我却不知该怎么做。
“韩”字并不常见于对联之中,现今被写在了一处对联,倒是有些奇怪的寓意。若不是这家人写对联心思异于常人,那便是这“韩”字乃家姓,是被刻意放入这对联之中的。
我们所在的这处院落,竟是韩家本家。
浮云要我注意些什么,而逐月却是避而不答。所以,这事情定然是和我或是韩风有关。
细细思索而来,只怕这事情跟固魂之术也有关系。
再往深了猜,这事情便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
接下来,我几乎把自己埋进了那一摞摞的书堆里。
这里没有韩风也没有玉泽,只有我在这书库中翻找着韩家的资料。
这韩家的书库之中,藏书没有几万也得有个几千。我几乎看得有些眼花。
好在浮云这次却选择来帮我,倒是让我始料未及。
“所以,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如一起给我说了?”我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头也未抬地问着。
“我知晓的也不多,也就听说固魂之术只能施展一次,再多一次容易毙命,所以爹爹才来韩家查探情况。”浮云从角落里又搬了一摞书册出来,和我一同翻找着。
听闻此言,虽然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但依旧有些情不自禁地蹙眉:“那你怎么想的?”
浮云却是一阵轻笑:“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我有些语塞,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见他满面坦然,我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或许,若是我不认得韩风,也没猜着韩风就是玉泽,我也能狠下心强迫他再次发动固魂之术救我的孩子。然而这结果,却是被我猜着了。
如此,我便怎么也下不定决心牺牲他来成全浮云。
韩风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帮了我太多次,次次让我觉得欠他一命。
如此算来,我竟然欠了他不少命了。
我思绪才刚刚飘了远些,又被我强制拉回:眼下不是思索这个的时机,还是先另寻他法吧,否则若是逐月抢先一步,我还上哪留着韩风的性命,给浮云另寻他法去?
我埋头沉浸在这书册中,却又听得逐月陡然进门:“……你果然猜到了。”
“是。”我缓缓抬头,对着他直勾勾的双眼,也未曾有过片刻畏惧,“……我不能牺牲韩风的性命,他救了我太多次。”
逐月却是苦笑,满目悲凉:“……那你觉得,我就愿意牺牲他的命?他既是救了你,也便相当于救了我。若不是遍寻无法,你觉得我会牺牲了他来成全浮云?”
“……”我兀自叹气,浮云亦是蹙起了眉心。
可事情依旧无法解决,甚至陷入了一个僵局。
我亦不想牺牲韩风,却也不想让浮云受到伤害。
然而,事情总难两全。
逐月甚至还告诉我,早在我来之前,他已然翻查过这里所有的书册,其中不乏有些对固魂之术的解释,却是毫无意外的都说只能施展一次。再一次,便是要了命。
我还想过再找其他韩家人,哪怕是表亲也可以,然而逐月却又告诉了我一个噩耗:“韩家表亲,根本没人会这固魂之术。”
我合眼深思,难怪当时韩风急着为我施展那固魂之术,是怕等我知道此术只能施展一次,必然会让他先救浮云。
所以,他便先下手为强,骗我施展过固魂术后,便逃之夭夭。
狡猾。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剩了暗自神伤。
第308章 公冶化妖是不是因为你
“谁?”我在书阁里闷了一日过后,听见了有人来求见我的消息。
可我那时心情不佳,情绪萎靡,自然也是没抱什么希望。
“听说是什么樊仕,我倒是并未听过此名号。”逐月进来的时候,还给我端了一杯清茶。
听到这名字,我陡然来了精神,接过茶水一饮而下,而后便狂喜地往门口而去。
“朝阳姑娘,多日不见,倒是神采奕奕。”樊仕躬身一礼,倒是恭敬。
“你来的正好,不如先……”我赶紧准备邀他进屋,说不定还能从他这里打听些固魂之术的事情,没想到这人却婉转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语:“……姑娘,樊某此行前来,正是准备为姑娘解决眼下困境的。但在此之前,姑娘不如先跟我去个地方。”
逐月就在不远处,一听这话便立马不由分说地皱了皱眉。
樊仕倒是坦然:“逐月公子跟我们一同前往自然也是可以的。”
逐月这才眉目情绪稍有松动。
我心下好奇,一听说这事可以解决我眼下困境,自然是乐意前往。
樊仕见我们欣然同意,也便抽了法器出来飞身在前面带路,而我则是和逐月同行。
他飞的不慢,逐月与我也是紧紧跟上。
不过,稍有些让我在意的是,他所前往的方向,竟像是有些熟悉。
“山涧……”
“公冶住的山涧……”
我与逐月几乎同时发声,而后对视一眼,似是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等樊仕幽幽落地,我与逐月也从飞行法器上一跃而下。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我有些好奇,往前稍迈一步,却发觉旁边的逐月有些失神。
“怎么了?”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蹙眉回神:“没事,稍有些怀旧罢了。”
也对,此处我俩也曾经住过,也算是怀旧之所了。
但也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他的目光似乎包含了什么别的意思。
樊仕也不多解释,只是径直向前走着。
在此山涧不远处的一处瀑布内,竟是别有洞天。
“此处倒是跟话本子上的水帘洞有得一拼。”我笑着道,却在下一刻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
我看见了一处小屋,别的不说,那瓶我自己个儿从黄沙堡盗来的鎏金水瓶子倒是显眼的很。
“这里是……公冶之前待过的地儿?”我伸手握了握那瓶子,其间早已空空如也。
“嗯,我与姐姐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找着此处,正是公冶子辰曾经常来的地方。虽是住在不远处的小木屋,其实这里才是他常来休憩之所。”樊仕倒是也不瞒着我,直言相告。
“那咱们来此的意义是……”我扫了一眼这小屋子内的各种陈设,其间不乏有些世间难寻的宝贝,便忖着,大约便是为了这些而来吧。
“这公冶子辰在世间活了近千年,其收集到的宝贝自是数不胜数。此处瀑布也是我和姐姐细细搜索了许久才得,又花了年许才破解其上附着的阵法,这才得以进入其中。”樊仕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连带着说着的话语也都是让人觉得既真诚又真实,难怪能被世人尊称为无量大仙。
我恍然看着这满目琳琅,逐月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等樊仕从这宝物中挑了一直灼白的无柄之剑,我才有些好奇道:“这是何物?”
“朝阳姑娘不认得吗?”他却是粲然一笑。
我皱着眉盯了许久,几乎搜遍了脑海,才模模糊糊地有些印象。
当年,是有仙人曾下来接过我的。
而他所执之剑,便正是眼下这灼白无柄剑。
“那人跟公冶有什么关系?”我更是不解,伸手接过这灼白剑,灵气在我指尖聚拢,稍稍往这剑内探去,倒是果真感受到了其中的充裕仙气。
可这樊仕还未来得及回话呢,逐月忽然伸手打断了我这探查此剑的行为,只听得这剑“哐啷”落地,而后我便被逐月扯着袖子,直往门口拽。
“嗳?怎么了这是?”我一头雾水,而回头看看,樊仕却像是早已有所预料,此刻并未有过些许惊讶,只是伸手拾起那落地的剑,而后恭敬拿着袖口擦拭。
再回头看逐月之时,他面上却是阴霾层层,眸光更是深深,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你知道这剑?可你怎么会知道的,这剑分明是……”我讶然道,可话语才到了半截,就被他截了去。
“你不用管。浮云的事,我自会寻到办法。”逐月难得的向我发火,语气极重,更是和平常判若两人。
“……”我有些语塞,但看着逐月这副不打算跟我细说的样子,我也没想着往他火气上撞,只是依他所言,安静随他离开,甚至连声招呼也没来得及跟樊仕打。
只是,他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却是加剧了我心中的不安。
他对我的神情与不解视而不见,拽着我的手丝毫没松劲道,只是淡然面对着这水帘洞天的瀑布打了一道避水诀,瀑布之水便随着他的口诀打下而逐渐散开了一条无水之路。
于是,他就这么一言未发地,拽着我的袖子走了出去。
“……所以,不如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等确认樊仕隔着这水声听不见了,我便按捺住心下的那份不安,轻轻反握着他的手,示意他告诉我这事情的经过,还有……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失常。
“很多事情一个人强撑着不好……”我尽量放缓了语气,柔声道,“不如你先跟我说说,我们也好一同想办法。我保证这次一定不会乱来,好吗?”
“你想想,若是因为这种事我俩之间生了嫌隙或是误会,多憋屈啊……”我见他不吭声,又继续换了哀声。
但这次倒是不同于从前,无论我是疏导还是哀求,他都只当我不存在的,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往我这里多瞟上那么一眼。
我兀自安定心神,虽然大约有些对不起逐月,但此事过于蹊跷,又事关浮云生死,无论他是拦着还是阻着,我还是得查查这原委。
……
“你可知,当年下来接你的那仙人,见你不愿同他回仙界,便将你托付给了公冶,同时还将这灼白无柄之剑交付给了他。
虽然中间情况我也未曾得知,但现在这灼白之剑为公冶所有,便能证明我所料不差。”樊仕见我趁着夜色转头回了这水帘洞,竟也一点儿也不意外,似是早就料到我会回来,于是便坐在这里安然等待着。
“那和逐月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何今日神色如此古怪?”我抛出了我的问题,这樊仕倒是也坦然:“……大约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离开吧。我今日不是与你说,若要解你的困境,必得来这水帘洞一趟。所以,这便是那个答案了。”
他伸手把那灼白剑递到我的手里,示意我往其内注入灵气。
我没有依他所言,只是蹙着眉端着这柄据说是来自仙界的灵剑:“你的意思是,若我发动了这剑,便会有人来接我?接我之后呢?难不成仙界之人还会这固魂术不成?”
“仙界之人自是不会,但你若得了仙人仙气,自然无需蜻蜓佩做辅,甚至以你的能力,还能将你的仙气注入这蜻蜓佩中,加强其固魂效果,自然可以保你的段浮云千年魂魄不散。”
我有些愕然,所以,这便是他不愿我在此多待的缘故?害怕我飞升成仙,跑了?
但是,不对,他似乎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若是公冶拿着这东西,为何从未对我言明?”我忽然意识到一直一个从未想明白过的问题,“公冶对我很好,自是没错,但若是他的目的在于助我飞升成仙,那逐月……”
“……有些事情,朝阳姑娘还是假装不知道得好。”这樊仕忽然出此一言,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人,“既然你姐姐能堪破世间万事,你自然也可以。不如便告诉我,公冶化妖,究竟是何人所为?”
樊仕却是再不言语,只是躬身倒退了出这间小小的水帘洞天。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抚向这灼白无柄剑,心中思绪陡然翻腾起伏,很多未曾想明白的事情也在我脑中翻转不定,我几乎觉着自己脑袋都快炸了。
等到我拼着灵气按捺住这翻滚不定的情绪,再抬眸之时,眼前已经站着逐月,神色复杂且面色稍有不甘的逐月。
我一阵气血直往脑门上涌,一时控制不住,伸手就把这灼白剑向他扔去。
这没有灵气又没有力道的剑自然是不可能躲不过的,然而我看见的却是这剑牢牢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眼看着他面上红印已起,我心下这才有些后悔起来。
但这股子气愤还是没有消散,我一气他伤了公冶,二气他从未跟我讲过这些。
于是,也不知怎么的,我憋着口闷气就往门外直冲。
可我却并没有跑得太远,可能是心中还存了一丝他能来追我给我解释的希望。
但是他没有。
我孤零零在外头站了老久,直到风暨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也没有等到他来。
风暨水似是有备而来,伸手几张黄符打下,竟是无一例外地压制着我的虬龙之身。
我伸手欲挡,可惜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几招下来倒是被风暨水瞅准了空隙一击而中。
一口鲜血自喉口而出,铁锈味十足,当我再以长泪挡下一击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风暨水也不知从哪寻来了一支玛瑙钗子,只是往我左肩那么一扎,我几乎整个人都失了气力。
“……这是,克制妖血之物……”我挣扎着道,他也没有反驳,只是反手将我捆了起来。
“呼,好在我还知道捆仙索乃朝阳所创,否则这好不容易拿下的人,就得白白费了这一番功夫。”言罢,他倒是毫不客气地冲我晃了晃手中的精铁之链,“瞧,你可别白费力气了,这可不是捆仙索,解不解开都由不得你。”
我忍着肩膀上那血动所带来的疼痛,半眯着眸瞅他。
“似乎心情不大好?”风暨水伸手就把已经被缚得牢牢实实的我给拽上了飞行法器,还这么略有得意的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却反问一句,转了转眸子后,又认真看着他。
“你不是很聪明么?猜猜看?”风暨水反而朗声笑道,也没认真回答我,只是把问题重新抛回。
“我猜,无量大仙是你找来的,且让他想个法子离间我和逐月。倒是厉害,还真成功了。”我苦笑两声,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风暨水只是目光略有起伏,之后便也没了言语。
我遥遥看着这附近的风起云落,心中倒是徒增了一分怅然。
……
当泉儿为我上药是絮絮叨叨地说了老久,我才晓得这无量大仙本就和风暨水是好友。
即便是我和樊雪相谈甚欢,也无法保证这樊仕不会对我出手。
倒是低估了风暨水和樊仕两人。
我有些懊恼地坐在房里,这次风暨水并没有把我囚于特定的牢房里,只是给了我一间厢房,让我暂且住下。
后来通过守卫的交谈中,我才得知这次这待遇竟是多亏了泉儿。
她似是跟风暨水求了很久,才换来了我稍稍大一点的自由。
我看着这屋子里还算应有尽有的物件儿,心中很是感激。
不过,这一次,要想再让泉儿放我离去,那几乎也算是不大可能了。因为依这门口守卫的口气,似是都对泉儿有些不满。
我暗自思忖着,这风暨水特意挑了这么些人来守着我的门口,实际上也是为了防着泉儿才对。泉儿心思单纯,风暨水也不傻。若是放了些平常就喜欢跟泉儿来往的人,只怕是很容易被我说服才对。
思及至此,我倒也不急着逃跑了,反而是起身查看起这屋子内给我配置的小物件儿。
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倒也不寒碜。
我兀自在书架上选了几个看上去和医术相关的书册,便翻看起来。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准,还能在此处发现些固魂的玩意儿呢?
第309章 世人皆盼长生
只可惜,我没找着和固魂相关的东西,反而是等来了许久未见的崔佳人。
“听说你来了,我便来看看你。”崔佳人大约是在这风云舫中占了个什么厉害的头衔,只是简单几句便说服了守卫放她进来。
我眼看着她眼角温和的笑意,心中也感慨万分:“好久未见,你倒是越发漂亮了。”
“是么……”她眼角的笑意却是更深,但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什么其他莫名的情绪,“我们的确是很久未见了,而我也确实是比不得你。你已经多少岁了,朝阳?”
我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眸光稍敛:“……寿元之事,应当遵循天道才是,我也参不破。再说,我也死过一次。”
“是么?但你也重活一世,对么?”崔佳人的眼色复杂,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嗯。”我淡然点头,心下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多数修仙者,是没有我这等运气和寿元的。
从她这里,我倒是听说了些许关于风暨水与风才捷争权夺势的故事。
风才捷不是善类,风暨水未必也善良到哪里去。
两虎相斗,必有死伤。
整个风云舫几乎是花了十多年气力,才恢复到如今这算是繁华的模样。
而在此期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风才捷没有被留下活口,而风暨水也慢慢在权势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倒也不只是崔佳人眼中露出了怜惜的眼色,就连泉儿只怕也早已对风暨水有了些怨言。……
我俩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她便也只说自己还要跟舫主商量些事情,也就借口离去了。
我兀自斟酌了许久,猜着她一则是想来探探我的虚实,二则是想借此机会提醒我这寿元太长可能引发的争端。
我是死过一次,或者说,当年跌入霓光之中的时候,几乎也是死过一次。
但旁人并不知晓,或者说,旁人只在意我的寿元和他们不同。
修仙者也可以通过一些其他的手段来延长自己将近的寿元,但这手段太过繁复,甚至很多人等不到此等机缘就已经与世长辞了。
现今想来,比我年纪大些的,公冶子辰,林娉婷,祝言,都早已去世,而我却迄今还完好的站在这人界,这异于常人的寿元,不是要平白引来些祸端么?
我不明白崔佳人究竟是抱着一副善心还是恶意来接近我,但我也知晓此刻除了固魂之术之外,我早已多了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世人皆盼长生。
虽然长生并非我所愿,但现在看来,我在世人眼中,应当已经是属于“长生”一列了。
……
“朝阳姑娘,近日在风云舫住得可还好?”樊仕再来的时候,一身衣袍已经缺失了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反而是多了些红尘俗世的纷扰感。
更何况他眸中光芒再不胜从前那般雅然,我自然也不想像从前那般敬他:“……可不是么,还得,多谢无量大仙告密。”我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唇角勾起的尽是戏谑笑容。按理说,我已经是无理至极,然而他却只是依旧用着那一脸淡漠的微笑来敷衍我,似是对我的挑衅话语丝毫不放在心上。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转身就不欲再理他。
只是,他却继续好脾气地跟我搭着话:“……但是,樊某也是当真前来给姑娘解决问题的,不是么?虽然其中可能惹恼了姑娘,但姑娘也确实需要樊某的这些信息。灼白之剑姑娘也见着了,公冶子辰的化妖之谜姑娘也解开了。甚至连段浮云的固魂之事,也有了解燃眉之急的办法。”
“所以,你这是来讨赏的?抱歉,本姑娘可没什么好给你的。毕竟你可是被称作无量大仙之人,小女子凡人之躯凡人之体,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依旧没什么好话与他多说,只是出言相讥。
“呼……”他似也是被我这话语激了一下,但依旧耐着性子与我道,“姑娘,樊某自认确实是有些对不住姑娘,在此便给姑娘道歉了。但樊某姐姐却并未知晓过此事,还望朝阳姑娘与姐姐的相约之事还能作数。另外,此界大难将临,还望姑娘做好准备。”
“什么大难?”我心中一动,急急追问一句。
“天机自是无法泄露,只是,姑娘,你可曾想过,朝辰宫主当年究竟为何会入魔呢?”樊仕看着我的眼色略有波澜,又是直勾勾地望着我,似是真等着我的一个答案。
“……我,倒是当真不知道。”我挣扎着想从脑海中翻出些东西来,却是一片空荡荡,似是什么都未曾来过,也什么都未曾留下。
“……那便罢了,此界之劫数,只怕是难了。”樊仕叹息一声。
“什么难?”
“难以渡过。”樊仕如此总结。
我心下一凛。
言罢,他也不等我回答,面上带笑地从怀里拿了一本包装精致的书册出来放在了我的桌上,躬身便退了出去。
我对他无甚好感,别过头去不再想这事。
只是,我倒是没想到,竟是他主动救我出去的。
樊仕之后每日都来叨扰我一会儿,而这每一次,他都会带些书册进来,说是为我解闷。
我认真看过这些包装完好的书册,似是被人重新装整过,甚至连封皮上的字都是重新书写过一番。
好奇之下,伸手摸了摸这些新写上的书名,感觉其内竟有灵气蕴含。
似是,樊仕自己所写。
原先我也是闲来无事便端着这些书册来看看,但看着看着,我也发觉了些苗头。
这每本书内,竟是夹杂了些破阵的技巧。
有的是字里行间,有的是书画;有的是花鸟虫鱼,有的是湖光山色。
我随意拆了几本进行比对,这些破阵之术果真和我现在所处的屋子上附加的阵法对上了号。
我认真摆下这些书册递送进来的顺序,也恰恰就是我若是想破阵出去,而所需破除阵法的顺序。
更何况,以我的阵法造诣,倒是很轻松就能瞧出这其中的真假。
可我又有些犹豫了。
逐月并没有来找我,甚至任凭我被风暨水抓走。
我若是出去了,又该去哪儿呢?
心下一阵感伤,但修仙之人最易被情绪乱了心境,于是我强压下心头的那抹难过,秉承着“先出去再说”的念头,认真研究起这些破阵之术来。
这破阵之术算不得复杂,但似乎最好是几人协力为佳。
我自然是没什么人可以帮忙的,而那送破阵之术进来的樊仕也已经好几日未曾来过了,似乎他只是为了送破阵之术而来,并无别的想法。
我兀自算了算在这风云舫中被囚禁的日子,就算逐月再怎么消息闭塞,也该早就知晓了。
但现今还未有所动静,那便说明他是刻意把我放在这里的。
我竭力压制住心内的那股子气恼,抱着这些破阵之法,认真思忖起他放我在风云舫的意义究竟在哪。
然而,倒是未等到我想通,已然出了事。
天地风云巨变,狂风阵阵,黄沙漫天。就差没掀了我的屋顶了。
我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拆了这数层阵法,探出身子就随意拎了一个正在慌不择路的守卫过来,厉声在他耳边喝到:“说!究竟怎么回事?外头发生了什么?”
这人似乎对我从屋子里出来的事情并不大惊讶,只是伸手捂住自己差点就要被风卷走的帽子,支支吾吾道:“……这、这,神仙?”
“什么神仙?”我心中忽觉不好。
“似乎、听闻……什么人把神仙给、给招来了……”说罢,他竟也顾不着我这拆阵脱逃之举,眼看着一道道似风似刃的玩意儿漫天飘来,他转身便哇呀哇呀叫着逃跑了。
我也没有拦他,只是愣神在这风暴中呆呆站着。
“想不到你这一河水之精,竟然喜欢吃沙子么?”风暨水也不知何时赶来,未下飞剑,伸手便拎了我的衣领往后拖,“快走啊?!呆站着干嘛?”
我蹙眉道:“……你知道的是不是?你早知逐月会甘心把我放在你这里,然后选择孤身一人战天神?”
风暨水没有回话,只是在这风暴中勾起唇角。
“果真、果真。”我这连道两声,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这人听。
我转身便跳下了他的飞剑,另取了长泪在手,腾剑而起。
“你可别去,他可是花了不少宝贝,才换的我助他一臂之力。你去了,这些宝贝我可不退的啊!”风暨水在我身后急道。
然而我去意已决,根本没有回头之意:“不退便不退吧。”
他再没说话,而我亦是腾剑远去。
当我赶到逐月召唤天神之处,倒是没什么意外地看见了无量大仙。
“喏,她来了。果真如樊某所言吧,即便是她得了脱困术法,依旧无法弃你而去。”樊仕倒是难得的开了一次玩笑,然而此时的我眼看着这一片白光卷着一修为极深之人从天而降,却是怎么也无法笑出来了。
逐月手中奉着的正是那柄灼白无柄之剑。而那从天而降,在白光中根本看不清面容的人,却是在挥手之间便把那灼白之剑取回了掌心。
他一身金丝白铠,在这黄沙漫天中缓缓落下,却是丝毫不然凡尘。
我想过去抓着逐月的手,然而事实却是,无论我腾着长泪如何飞行,尽是近不了他的身。
逐月似是对我的到来有所察觉,在这黄沙风暴中回眸看我一眼,眼中悲凉四起,而后给我做了一个什么口型。
我自是看懂了,他说的是“快走”。
但是你在那儿,我怎么可能独自离开?
我伸手便要再强行往他身边而去,手腕却倏然一麻,一颗红点般的血洞落在我的手腕之上,冒了点滴鲜血出来,似是被什么针状的暗器击中。
我顺着这暗器袭来的方向看去,是樊仕。
“朝阳姑娘,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你何必又要阻挠?到时若是两人皆死,你们留下的身后人、身后物,可就尽数没了保护。”樊仕淡然收了掌中的几枚银针,又是恭敬躬身。
我顿时想到了浮云,想到了叶宛宛,还想到了大悲宫的众人。
若是我俩皆身死,他们确实容易落入虎狼之口。
可我又怎么能看着他和那天神拼命?
我咬着牙,再一踏长剑,便向着那白衣人而去。
逐月满目惊骇,樊仕亦是出手扔了符术想要拦我。
然而我却转身一化虬龙原形,不仅让樊仕下在我身上的符术瞬间破了功,还立刻吸引了那白衣人的目光。
他没有再朝着逐月方向而去,反而是缓缓转身,似是犹豫了一瞬,而后便又择道奔我而来。
逐月伸手便要御着法器而来,可他刚刚在动用灼白剑召唤天神之时,已经消耗了不少魔气,此刻全身更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我心中稍安,看着逐月和樊仕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抱歉,又让你们操心了。”
逐月似是拼足了劲要过来抓我回去,而樊仕则是早已看出面前这尊大神是他们触及不了的存在,便也是拼了老命地死死在逐月身后捆着他的腰身。
我眼看着这白衣人离我越来越近,而我也几乎可以看清了他的容貌……
这容貌,竟是……
我脑中一阵晕眩,越是想伸手抓住这人的衣襟却越是触及不到。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却依旧未能抓住。
直到我整个人头朝下掉落长泪,才感受到有人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伸手接着了差点落地的我。
我仰头极尽力气想要睁眼,可这神思恍惚之间,我竟是觉得面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景。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立于一片白雪皑皑之中。
我试着喊了两声,却是只有回音,未闻他人言语。
我心中有些发虚,明明能感受到周围的活人气息,可我却什么都看不着。
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没曾想却忽然听得身后一人言语:“朝阳……”
声音似曾相识,我转头一瞧,果真见了玉逍遥俏生生地立在雪地里看着我呢。
我难得在此处见着一个活人,自然是欣喜至极地往她身边跑去,可跑了几步我便察觉了有些不对劲似乎无论怎么跑,也近不了她的身。
她面上灿然笑着,眸光流转,似是包含了无尽的怜惜与想念:“……你随着哥哥过来吧,我在仙界等你。”
我猛然一睁眼,刚刚的雪地之景似乎都只存在于我的梦境之中。
“醒了?”抱着我的那人道,声音低沉却是富有磁性,但很明显,我并不认得这声音。
我挣扎着要往下跳,可我才一撇头,便看见了下方整个一片虚无。
这是要去仙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赶紧拽着这人的衣领:“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
他面上笑容很淡:“……唔,也不算是吧。”